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罪神》作者:半缘修道   文案:   他曾是天道最宠爱的神   束台这个老神仙,漫长的岁月里,只动过一次心。   那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他以为自己摘到了天上月,没想到是遇见了镜中花。不仅自作多情了一遭,还被打入樊渊,关了一万三千年。   自此束台痛定思痛,断情绝爱,势要做个不动凡心的神。   那一天,有个凡人误打误撞闯进樊渊,在微弱的亮光里拱手向他行了一个漂亮的礼。   天呐,束台心想,他真好看。   注意:   束台是受   前任现任为同一个   玄幻架空神话文   练练剧情,私设如山   不喜点×,大家好聚好散   弃文不必告知 第1章   山林越走越静,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星月,夜色浓烈的伸手不见五指。殷晚提着衣摆,缓慢的行走于山林之间。他看起来狼狈的紧,身上华贵的衣衫浸满了血,每走一步都要扯动身上的伤口,疼的近乎麻木。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闻见一股异香,再往前看去,豁然开朗,已然走到了林子的尽头。   殷晚看向那处光亮,只见巍峨的高山像是人为辟出了一道裂痕,山崖之间,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   红衣艳丽,殷晚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走近了看,那人盘腿坐在山崖上,从一侧石壁伸出来漆黑的铁链,锁着那人的手脚,连脖颈和腰间也环着铁链。殷晚在男人身前不远处站定,目光划过黑漆漆的锁链和男人裸露在外的纤白的皮肤,而后停留在男人脸上。   红衣人被殷晚靠近的声音惊动,缓缓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怎么令人惊艳的一双眼睛啊,仿佛流淌着天地日月的光华,干净澄澈,一尘不染。   “凡人?”红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殷晚。   殷晚警惕的看着红衣人,“在下殷晚,敢问阁下是?”   红衣人撩了撩垂在身前的头发,“还是个小崽子。”   他朝殷晚招了招手,殷晚犹豫片刻,走上前。红衣人伸出手,白玉般的指尖点了点殷晚的额头。殷晚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却惊讶的发现全身各处的疼痛都消失了。   红衣人理了理衣衫,带动锁链相撞,叮咚作响。   “本座名为束台,此地乃樊渊。”他的声音很好听,如环佩相撞,泉水泠泠。   “你······”殷晚看着束台,“你是神仙吗?”   束台挑了挑眉,“本座是神,不是仙,莫要把本座同那些仙混为一谈。”   “神跟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那些仙也敢同我们神相提并论。他们不过是····”束台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   殷晚也不问,只道:“那樊渊是什么地方?”   “樊渊么,”束台垂下眼睛,如鸦羽般的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樊渊没有日月,不见青天,是关押有罪的神的地方。”   束台眼波流转,看向殷晚。显然,他就是那个有罪的神。   殷晚心下警惕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下误入樊渊,无意冒犯上神,还请上神放我离去。”   束台看着殷晚,悠悠的叹了一声,“本座被困在这樊渊已不知道多少岁月,好不容易来了个活物,怎么这就急着走呢。”   殷晚没有说话,只是全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   束台忽的笑了,“罢了罢了,本座不强人所难,你要走便走。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可不是我招来的,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晓得如何离开。”   殷晚有些犹豫,倘若此地真是关押的,那他一个凡人,如何能走出去?   束台不说话,只看着殷晚。殷晚生的很是俊美,一双丹凤眼,微微垂下来的时候带着内敛的贵气。偶尔抬眼,眼尾上挑,又多了几分肆意,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现在的凡人都生的那么好看了吗?束台撑着脸,看向殷晚。   他实在是太寂寞了,被关押在樊渊不知道多少年,入目是满眼的黑暗,耳边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伸出手甚至触摸不到空气流动的气息。束台常常在想,怕是死后也不过这般滋味了。   “你能入樊渊,与我相见,也算有缘。”束台看向殷晚,“你若答应以后常来陪我,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去。”   殷晚心思转过一遍,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承蒙上神抬爱,殷晚不甚感激。”   “抬爱倒也说不上,主要是没得挑啊。”束台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道:“近前来,我先看看你是为何能入樊渊。”   殷晚依言上前,盘腿坐在束台对面。他抬起头,直直的望进束台眼睛里。殷晚这才发现,束台的眼睛偶尔会浮现出一种淡金色。   束台伸手覆在了他的额间,而后长袖一挥,半空中云雾散开,露出一幅画面。   不知道何年何月,凡间战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山野小道上,逃难的百姓零零散散的歪倒在路边,有小孩围在昏迷的爹娘身边无助的哭,有老人哀哀的请求过路的人赏口饭吃。大多数人面色焦黄,眼里麻木绝望。   这样的一条路上,有两个格格不入的,并肩而行的男人,穿红衣的那个是束台,白衣服的那个看不清脸。   他二人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孩儿。那小孩子正被两个大人拉扯着,要拉他去换别家的小孩。   世道艰难,易子而食的事情常有发生,大家对着自己的孩子下不去手,便互相交换着来。   束台顺手救了那孩子,那孩子却有一双很凶狠的眼睛,反手就咬在了束台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小孩的嘴角流下去。   束台把那小孩儿拉开,手腕上的伤口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束台对身边穿白衣服的人说了什么,那白衣人摇了摇头,面容看不清,声音也听不分明。   束台没有追究小孩儿的不敬,他临走的时候给小孩儿喂了点吃的,小孩刚一醒就飞快的跑开,躲进了路边的干草堆里。   束台摇摇头,对着身边白衣人感叹,唯有这一句话是清楚的。他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说是凡间,倒同炼狱一般了。”   画面到此结束,那咬了束台一口的小孩儿,就是如今的殷晚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果。”束台看完这段前缘,道:“约摸是你前世吸食了我的血,所以现在才能进樊渊。”   殷晚看了眼束台,奉承道:“是上神有仁慈之心。”   束台笑道:“你还挺会说话的。”   殷晚垂着眼睛笑了笑,这让他显出一种无辜。   “敢问上神,”殷晚问道:“这个白衣人是谁?”   束台顿了顿,也看向画面中的白衣人,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一股子凉意 ,“他,是本座的一位故人。”   殷晚看了看束台,依旧垂下眼睛,掩去眸中神色。   束台挥袖打散画面,从袖中掏出一截枯枝,递给殷晚,“这是迷榖枝,你拿着这个,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大约就能出去了。”   殷晚接过迷榖枝,却没有动作,“上神既然有法子出去,为何还被困在这里?”   他心里不太相信迷榖枝,不然,束台为什么不自己出去。   束台挑了挑眉,“你小小年纪,心思倒还不少。这樊渊专为困我而存在,我自然是出不去的。你不同,你不过是个凡人,谁会在乎一个凡人?”   大约在束台眼里,殷晚同个小虫小蚁没什么分别。   殷晚按下心里思绪,拱手道:“是殷晚多心了。”   束台没跟他多计较,他还指望这个凡人能陪他解闷呢。   殷晚起身,望向来路,山林依旧是那片山林,黑漆漆的,像个庞然大物。   束台看他不动,以为他是怕黑,很贴心的拿出个夜明珠给殷晚。夜明珠不过龙眼大小,却将整个山崖照的一清二楚,如明月光辉。   殷晚一手拿着迷榖枝,一手拿着夜明珠,离开山崖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山崖上的束台冲他招手笑,“常来玩呀。”   殷晚回以一个温润有礼的微笑,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捏着那截迷榖枝,想着自己来时的路,不多时,殷晚一睁眼,就回到了来时那片山林。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在了天空,鸟雀的声音也远远金鸡纳的传来。   若非手里的夜明珠和迷榖枝,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般。殷晚将夜明珠收起来,对着月亮看那迷榖枝,不过瞬息,黑漆漆的枯枝便变化成了一枚戒指,牢牢套在殷晚的食指上。   殷晚并不觉得意外,他摩挲着戒指,若有所思。   周围殷晚自己的人已经寻了过来。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三殿下恕罪。”   殷晚摆了摆手,他望了眼身后的山林,什么也没说,登上马车,离开了这里。   大周建国三百余年,当今圣上春秋鼎盛,膝下子女众多。长子为太子,李贵妃所出,次子唐王,中宫皇后所出。三皇子殷晚,年岁尚浅,没有封王,仍居在宫中。四皇子五皇子是双生子,出生不到一个月便夭折了。六七皇子年岁相近,养在各自母妃膝下。   太后寿辰将至,殷晚为太后祈福,在清泉寺住了半月,回宫途中遭遇了这场刺杀。机缘巧合之下误入樊渊,这才得以结识束台。   殷晚回到宫中,自己的贴身太监韩三宝等在宫门口,着急的不得了。一见殷晚回来,他连忙迎上来,“殿下,太后寿宴已经开始了,咱们得快点过去。”   “不急。”殷晚大步走进寝殿,“你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韩三宝只得停步在宫门口。   殷晚走进寝殿,将内室的帷幔放下来,他刚一转身,面前便出现一个白衣人。   这白衣人立在那里,看着像是站在殷晚面前,又觉得十分遥远,尤其是他的脸,像是笼罩在雾中,无论如何看不分明。   “我已经进了樊渊,见到了你要我找的人。”殷晚看着白衣人。   白衣人声音淡淡,透着一股子雪山孤月的清冷与淡漠。   “我知道,”白衣人负手站在窗边,“接下来,你需要接近他,从他身上得到一件东西。”   殷晚眉心微动,“束台是神,我不过一个凡人,怎么能从他身上偷东西呢?”   白衣人转过身睨了殷晚一眼,霎时间,殷晚只觉后背漫上一股凉意。   “如果你得不到这件东西,那么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殷晚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敢问大人,要我取什么东西?”   白衣人的声音飘散在殷晚耳边,“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谢谢阅读 第2章   韩三宝等了一会儿,听见殿内殷晚叫人,他忙走了进去。只见殷晚歪在窗下长榻上,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三宝忙道:“我的殿下,前头都开宴了,您怎么衣裳还没换呢?”   这时候四下无人,殷晚也不必伪装,一双丹凤眼蕴藏着暗芒,像是时时刻刻要算计人,偏生看人的时候又带着一点子无辜,实在是很能迷惑人的长相。   韩三宝又在催,“殿下,咱们真的要迟了,再不去,怕是陛下要责骂呢。”   “迟了怕什么,”殷晚漫不经心道:“还有人盼着本殿下到不了呢。”   韩三宝拱手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殷晚也觉无趣,他站起身,道:“更衣吧。”   韩三宝忙跟着去往屏风后面,伺候殷晚更衣去了。   当今陛下重孝,太后寿辰,百官朝贺,满宫里大庆三天,乐声不绝。   殷晚到的时候,唐王刚刚将他的万寿图奉上去。殷晚上殿向陛下告罪,陛下对于他迟来的事情很是不快,顾忌着宴会不好训斥,只摆摆手叫他回去了。   殷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七皇子跑过来问道:“三哥,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敢是跑到那里玩乐去了吗?”   “皇祖母寿辰这样的大日子,我怎么敢去玩乐。”殷晚看向七皇子,“不瞒七弟,你三哥我差点来不了呢。”   七皇子不明所以,殷晚也不明说,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轮到谁了?”   七皇子告诉他:“太子哥哥送了一株六尺高的珊瑚,珍贵非常。唐王哥哥送了一万张他亲手写的寿字,马上就该你了。”   殷晚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七皇子又问:“三哥,你送什么呀?”   殷晚转着酒杯看向七皇子,“我既不如太子唐王身份尊贵,又不想七弟你母家显赫,我能有什么东西可送呢?不过聊表孝心罢了。”   七皇子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反被殷晚不硬不软的戳了两句,当下脸上就带出些不虞来。他身边跟着伺候的太监见势不好,忙请他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唐王献了寿礼回来,路过殷晚,半是讥讽半是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一眼。   殷晚起身上前,立在宴会中央。他身着一身银红凤纹蜀锦袍,一条玄色连勾云纹带系在腰间,越发显得身形挺拔,俊美非凡。   “孙儿祝皇祖母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   太后最喜欢殷晚这个长得好看性情乖巧的孙儿,连忙叫起,满脸皱纹里都带着笑意。   殷晚起身,笑道:“昨夜孙儿做梦,梦见一位法相高深的大师,他同我说,皇祖母原是九天之上的玄女下凡,命格尊贵。今日您寿辰,大师便去蓬莱取夜明珠一颗,贺皇祖母寿辰。”   说罢,殷晚便命人将夜明珠呈上来。只见漆盘上放着一个古朴的小盒子,殷晚上前将盒子掀开,霎时间夜明珠的光彩大放,照着夜宴犹如白昼,映衬之下,不说烛火,月色都显得黯淡。   太后大喜,当即就让人拿到自己跟前仔细观摩,只见珠子盈盈不过寸许,触之温润,是件世所罕见的宝物。   百官命妇见状,纷纷恭贺:“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片恭贺声中,殷晚出尽了风头,连因他迟到而面色不虞的陛下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反观太子唐王七皇子,面上都不是那么好看。   宴后,殷晚去给娴妃请安。殷晚母妃早逝,十岁后他就被记在娴妃名下。娴妃生有一对双生子,不足月便没了,此后心灰意冷,淡了争宠的心思。   殷晚与娴妃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娴妃性子淡,殷晚心思多,两人说不到一块去。不过是因为娴妃对殷晚有照拂之恩,故而殷晚待她多有敬重。   殷晚身后跟着韩三宝,一进永安宫,娴妃的大宫女便迎出来,亲自给殷晚打帘子。   娴妃坐在南窗下,烛火映着她的脸颊,姿容恬淡,端庄大方,鬓边一支并蒂海棠金步摇微微晃动。   “你今日出了很大的风头。”娴妃道。   殷晚坐在一边,道:“儿臣只是想向皇祖母尽孝心,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娴妃是不信的,她劝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张扬,难保不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便是不张扬,旁人也难容我。”殷晚沉声道:“我自清泉寺回宫路上遇到了刺杀,险些回不来。”   娴妃大惊,“可有受伤?”   殷晚摇头,“儿臣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娴妃面上余惊未定,她念了两声佛,实在想不到殷晚已到了如此凶险的境地。对着死里逃生的殷晚,娴妃不好再劝什么,只道:“日后不要再出宫了,闲来无事就多往太后那里走动走动,旁人顾忌着太后的宠爱,对你也会收敛些。”   殷晚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心里如何想。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殷晚起身向娴妃告辞。   夜色深深,韩三宝提着灯笼走在殷晚身侧,主仆二人沿着宫道走,四下里寂静的只有风声。   “殿下,那夜明珠真是绝了,您都没看见太子和唐王的模样。您说您从哪里找来的这样的宝贝。”   殷晚没说什么,只问道:“你知不知道哪个神仙的名字叫束台?”   韩三宝摇摇头,“奴婢没念过多少书,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殷晚若有所思,“你去给我找些神话本子来,《山海经》之类的,都给我找来。”   “是。”韩三宝应了一声,主仆俩慢慢的去了。   殷晚翻遍了所有的古籍,也没有找到有关束台一星半点的记载。他散着头发,仰躺在床上,各种古籍凌乱的摆在床边。   殷晚抬起手,食指上的戒指流淌着一种宝石般的光泽,他轻轻摩挲了一下,下一刻,心绪一转,便出现在了樊渊。   没了夜明珠,殷晚睁眼闭眼都是黑暗,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不妨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将要摔倒的时候,只觉有谁拉了自己一下。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那个山崖。   山崖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束台把夜明珠镶嵌在了石壁上,几百上千个夜明珠镶嵌出一幅星图,把山崖照耀的恍若白日。   “我不是给了你夜明珠吗?”束台问。   殷晚有些不好意思:“上神给的夜明珠,叫我兄长抢走了。”   束台挑眉:“他为何抢你的东西?”   殷晚叹了一声道:“这说来话长了。”   束台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他兴致勃勃的看着殷晚,“不着急,你慢慢说。”   殷晚抿了抿嘴:“我本是大周的三皇子,只是生母早逝,父皇眼里也没有我。我两位兄长,一位是太子,一位是亲王,待我少不得轻慢些。昨日太后生辰,上神给的宝物让我兄长送给太后了。”   说罢,殷晚看向束台,不动声色的观察束台的神色。   束台啧了一声:“送给长辈的倒不是不好再拿回来,罢了,不过是个珠子,不值什么,我再给你一个。”   殷晚挑了挑眉,看来这位上神没有同那个白衣人一般的看透人心的本事。   “还是不了,”殷晚道:“东西是好东西,我守不住也是枉然。”   束台停住动作,看向殷晚,“你这个小孩子,倒是有点意思。”他点了点头,道:“你能与我相遇,也算有缘,只要你日后常来陪我,我必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殷晚拱手笑道:“多谢上神。”   束台挥了挥衣袖,带动锁链叮当作响,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殷晚顺势问了他一些问题,他比那白衣人好说话的多,一些不该凡人知道的事情也都告诉了殷晚。   “神跟仙是不一样的,”束台拢着长长的红衫袖子,“我们神是天生地长的,受天地灵气汇聚而成,同天地之始有亲缘关系。如今的神大多是远古上神的后裔,尊贵的血脉一脉相传。那些仙呢,就是人啊妖啊,慢慢修炼,历劫之后飞升成仙,怎可和我们神相提并论?”   听束台的意思,天界之中,神的地位要比仙高一些。   “这是必然的,”束台顿了顿,道:“只是天庭是专为仙设立的,后来他们又得了管理凡间的职责,相比之下,神不理俗事,自然没有他们仙风头盛。”   殷晚眉心微动,神空有尊贵的身份而没有实权么?这其中的关系倒是微妙的很。   他又问道:“人真的可以修炼成仙吗,那岂非仙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我没被关进来之前,凡世的灵气就衰竭了,凡人很难在飞升成仙。至于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   殷晚道:“如今的人间,时常有妖神鬼怪之说,但是大多是假的,鲜有人见过神与仙的踪迹。”   “这是自然,六界生灵各行其道,若有人擅自闯入凡间,天庭必然会出手阻止的。”   殷晚将这些事情记下,又看向束台,有些羞愧的样子,“殷晚无知,还未请教听过上神尊号。”   “我?”束台揣着手想了想,“我被关在樊渊不知道多少年了,尊号神位大约也都没有了。不过昔年我在外之时,也算得上名扬四海,与我相识,不会辱没了你。”   “我绝无此意。”殷晚道:“我只是想,若上神有亲友眷属,或许可以助您离开此地。”   束台想了想,“还是免了,我父帝和兄长避世不出多年,我幼弟性子不好,若出世必然天下大乱,天道不会放过他。”   “天道?”   “天道····”束台望向山崖外,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暗,“天道不是个好东西,你若见了他,千万要离的远些。”   殷晚眸中若有所思。   束台走到石壁边,扣下一枚夜明珠,递给殷晚,“回去的路上照明用,可要小心,别再弄丢了。”   殷晚应了一声,忽然发现石壁上有些粗糙的线条,他仔细观察,发现是个人的模样。   “这是谁?”殷晚问道。   束台回头看了眼,却没有说话。殷晚仔细观察这幅图,发现一整面石壁都刻满了这个人。这每一条线都是束台亲自刻的吗?那这个人,必然是他极为重要的人了。   殷晚用一种打趣的语气道:“莫不是上神的心上人吗?”   “这不是我的心上人。”束台声音微冷。他在这幅图面前站定,伸手拂过凹凸不平的石壁。束台的手腕上还带着细链子,卡在突出的腕骨边缘,有一种冷而易碎的美。   殷晚看的入神,但是下一刻,束台便挥袖抹去了石壁上的线条,声音里有一种殷晚熟悉的平淡。   “这是天道,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天道,九殷大人。”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3章   束台有些恹恹,没了和殷晚聊天的兴致。殷晚离开的时候他只交代了一句让他下次还来,接着就没有别的话了。   殷晚便明白这个话题不能轻易提起,再来樊渊的时候他带了些凡间的玩意儿,只和束台谈天说地,气氛倒是融洽的很。   殷晚自见束台第一面便知道束台是个很好脾气的神,一点儿没有上位者的架子。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而越是这样,殷晚就越好奇,这样一个神,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能被流放到樊渊。   进入五月凡间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南方黄河长江地区汛期提前,大坝决堤,淹了好些地方。陛下拨下赈灾款,结果又惹出贪污的事,一连几日,都能听见陛下训斥大臣的声音。   “治水呀。”束台手里捻着棋子,“我那时候洪水也时常泛滥,我凡间的好些洞府都被淹了。”   趁着束台回忆往昔,殷晚面不改色的挪了束台的棋子,然后泰然自若的下了一颗黑子,“你不住天上的吗?”   “天上有什么好?三十三重天只有三皇五帝,还都在闭关,连个活物都没有。九重天的那些个仙都不待见神,一个一个软刀子戳人的,真是在凡间待久了,一身凡人的陋习。”   神跟仙的恩怨殷晚一个凡人不好掺和,等束台从义愤填庸里回过神,棋桌上的白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束台皱眉:“我方才是不是下错地方了。”   殷晚手里的棋子一下一下抛,“落子无悔,神也得守规矩。”   束台哼了一声,手中棋子一撂:“不玩了,没意思。”   殷晚顺势撂下棋子,“下棋确实是费心费力,一局棋下来算的脑袋都痛了。”   束台道:“那我还不至于如此。”   殷晚心说你的一局棋可比别人快多了。他收了棋子,问束台道:“你还没说完,你不住天上,住哪儿?”   束台向后倚在迎枕上,赤裸的双脚半掩在红衣下面,白皙纤瘦的脚踝上还挂着细长的锁链。   “住蓬莱,我与西王母有旧,蓬莱与我父帝的长留山也近。”   “长留山,”殷晚道:“听闻长留乃白帝少昊一族的领地,难不成,你是白帝的族人。”   “白帝是我父帝。”束台轻描淡写道:“我们白帝一脉自来与世无争,除了帝喾心思多些,其他人都各过各的。我是父帝的亲子,按照你们凡人的说法,我辈分高,有些事情我不想参与便不参与,所以后世关于我的记载也很少。”   殷晚坐回去,心说总算知道了束台是何方神圣。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试探的问道:“你地位这样尊贵,谁能判你的对错,将你关在这樊渊呢?”   束台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天道之下,终生皆为草芥。我的身份尊贵,在天道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是他将你关在樊渊的吗?”   束台点了点头,他垂下头,整理宽大的袖衫,黑漆漆的锁链随意压在他的红衣服上,偶尔看上去倒像是衣服本身的花纹。   殷晚撑着头看向束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又怕你会生气。”   束台抬眼看他,殷晚撑着头,肩上的头发滑落,有些慵懒之感。不知道为什么,殷晚眼里总是盈盈的,像是装满了天池的水,清清楚楚的倒映着束台的样子。   “你想问什么就问,我不生气。”束台心想,长得这么好看,生气都有点舍不得呢。   殷晚就问了,“你到底为什么被流放到樊渊,你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束台撩了撩衣袖,“我是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可若是说我错,我是不认的。”顿了顿,他感叹道:“不过现在追究这些也没必要了,天道喜仙恶神,事事偏帮着他们,我不错也是错。”   没想到神跟仙还要争天道的宠,殷晚心想,果然古往今来都一样,讨人喜欢的孩子有肉吃。   殷晚看向束台,笑道:“我虽不明白你们神和仙的事情,但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好的神,我不信你会犯下什么大错。”   束台看着殷晚,慢慢笑了,“你还是头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束台自认没有做错,可天道下了谕制,于是所以人都说他错。束台无所谓旁人的看法,他自认无愧于心,但是真当有人能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觉得很熨帖。   殷晚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束台坐直了身子,抬手挥没了棋桌,将一样东西递给他。   “这东西给你,你看有没有用。”   殷晚接过来,只见是一团黑乎乎的泥巴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息壤,”束台道:“昔年鲧治水,便是从帝尧那里偷来了这个。”   殷晚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东西,束台道:“我久不入凡间,不知道你们那里是个什么光景,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你自己拿回去琢磨吧。”   殷晚点点头,告辞离开了樊渊,他从樊渊出来,睁开眼是自己的寝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烛火不知疲倦的在燃烧。   殷晚遣走了宫女太监,独自一人到后殿的空地处,试了试那息壤,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落地即生长,顷刻间便筑起一道高墙。   神就是神,一星半点的东西就足够凡人受用无穷了。殷晚心中默念了束台的名字,不知道这位束台上神,能不能帮他摆脱那个神秘的白衣人。   韩三宝走到后殿,看见殷晚站在一堵高墙面前,他惊叫了一声,道:“咱们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堵墙?”   殷晚回过神,呵斥道:“喊什么!”   韩三宝忙不敢高声,只问道:“殿下,这墙······”   殷晚看着这墙,道:“你去找些工匠,告诉他们本殿下要修宫殿。再去散布两种流言,第一,告诉他们这墙不是普通的墙,乃是天界之物名为息壤,是治水的利器。本殿下天命所归,神仙赐我神物,一夕之间筑高墙就是实证。”   韩三宝听得一脸懵,但还是仔仔细细的记了下来。   “第二,”殷晚嘴角勾起一抹笑,“若有人来打探这消息的真假,你就告诉他们,消息是假的,这墙是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垒起来的,目的是为了借鬼神之说自抬身价。”   韩三宝记下来,他不懂,也不敢问,怕自家殿下嫌他笨,只想着事情做好就是了。   宫里没有秘密,流言很快弥漫在皇宫各处。太子和唐王听闻第一条传言,纷纷派人去打探求证,于是得回来第二条传言。   若说天命所谓神仙赐物,太子和唐王都是不信的,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他们也不愿意信。太子知道皇帝年纪大了,吃这一套,便命人压下流言,不想这传言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是陛下听说了,不信,那也就罢了,可若是陛下信了呢。三皇子殷晚天命所归,那他这个太子算什么。   唐王本也有此意,可他看着水患的折子,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次日朝堂之上,唐王回禀了陛下有关殷晚的传言,并且不无恶意的上书道:既然殷晚天命所归,得神物息壤,那就让他去治水好了。   这条上书不可谓不恶毒,传言是传言,传到每个人心中,有些信了有些不信,总归没有坏处。可治水,这是实打实的国家大事,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果然,三皇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唐王心里越发快意,陈词慷慨激昂,陛下对传言将信将疑,看唐王如此力荐,便顺势应下来,命三皇子殷晚南巡治水。   下了朝,殷晚回到寝宫,韩三宝跟在他身边,“殿下,神了,治水的事真的归您了。”可他转念又有些忧虑,“要是治不好水,该怎么办呢?”   殷晚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他大踏步走进殿内,“叫杨流来见我。”   杨流是娴妃母家平国公府的世子,也是殷晚的伴读。虽然娴妃无意争宠,可平国公府不得不为自家挣个前程,殷晚就是他们的选择。   杨流比殷晚年纪大些,已经入朝,做个工部的从六品的不起眼的小官。杨流入宫的时候面色沉重,见了殷晚,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冲动了。”   殷晚端起茶碗喝茶,杨流道:“黄河年年修,年年决堤,治水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治水不成,殿下怕是难以收场。”   “我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考量。”殷晚放下茶碗,发出脆脆的一声响。   杨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噤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拱手道:“是杨流在殿下面前放肆了。”   殷晚露出一个色如春花的笑,“哪里的话,你也是着急,本殿下心里明白。”   他免了杨流的礼,给杨流赐座,“这段时间,劳烦你同我一起看看历年治水的卷宗。过不了几天就要启程,到时候你也同我一道。”   杨流拱手,“是。”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章   南下没多久,就有喜讯传回京城,唐王惊掉了眼,陛下龙颜大悦。殷晚人还在江南,赏赐已经先到了几波。   太子性格有些懦弱多疑,乍一听闻殷晚治水成功,不由得怀疑起了传言的真实性,进而怀疑殷晚是不是真的是天命之子,一下子对自己陷入了极大的怀疑中。几番思量,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思量病了。   唐王那边暗恨不已,他想看殷晚的笑话,反叫他抢走了所有的风头。一些唐王的拥趸对他抱怨了起来,怪唐王把如此好的一个立功机会拱手让人。   殷晚并不管这些,在江南的时候时不时的进到樊渊,同束台说话。他从束台身上尝到了甜头,自然乐意继续同他交好。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殷晚兴冲冲的,“你给的息壤派上了大用场,父皇高兴,将名琴焦尾赏给了我。”   “焦尾琴?”束台有了些兴致,起身来看,只见一把七弦琴,朴素无华,琴尾有烧痕,弹之声音清越,如有凤鸣。   殷晚明亮的眼睛看着束台,道:“我弹给你听?”   束台点头,捻了点广寒宫的月桂放进香炉里,香烟袅袅,琴音旷远。这让束台想起了昔年自由自在的时候。   一曲终了,殷晚做了个很漂亮的收手势,等着他的夸奖。   束台笑道:“弹得不错。”   殷晚便抿着嘴笑起来,有些矜持的欢喜。   束台慵慵懒懒的,“我有一个小辈,善音律,与鸾鸟亲,凡人叫他太子长琴。”   殷晚抬头:“这个名字我听过。”   束台道:“他弹琴最好听,是少有的有趣的神。”   殷晚忽然睁大了眼睛,“你···你的头发。”   束台的头发忽然肉眼可见的变长,从发梢开始隐隐有些变白的趋势。   他理了理头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过片刻,束台的头发竟然已经全部变白,落在他脸颊两侧,衬得他肤如白雪,寂寂清绝。   “你不高兴吗?”殷晚问道。   束台将白发拢到一侧,用手指梳理长发,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我有些难过。”束台忽然道。   殷晚凑近了一些,轻声道:“提起太子长琴让你觉得难过吗?”   束台看着殷晚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结局不太好,往凡间走了一遭,卷进了不知道谁的因果,修为散尽,不仅毁了神体,神魂也消散在天地间,没了踪迹。”   “何为因果?”   束台声音缓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比你今日伤了一个人,那么这人便与你有了交集,早晚得叫他伤回来。”   殷晚笑了,“我们凡间还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恶人未必有恶报的。”   束台睇他一眼:“你们凡人同别的不一样,凡人有轮回,今生的因可能来世才有果。我们没轮回,欠了这份因一定要还了这份果,这是天道循环,众生法则。”   殷晚若有所思,“没有例外?”   束台眼睛里有些复杂:“没有例外。”   束台接着不再说话,侧着头抚弄长发。   “我来帮你吧。”殷晚起身,半跪在束台身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暗红刺金的缎带,将束台的头发拢起来,松松的系在背上。   他的头发还是白的,红衣白发,这使得他少了几分秾丽,多了几分清绝。   束台回头看他,正对上殷晚乖巧无害的一张脸,他看着这张脸,不知怎么的就笑了,白发慢慢转黑,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殷晚。   殷晚伸出手摸了摸束台的头发,这是有些逾越的动作,不像规矩的殷晚该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停下,眼睛里有些很清晰的愉悦,“我让你觉得开心吗?”   束台看着他笑,并没有回答。   殷晚从樊渊出来,窗外已经黑了,昨日才下过大雨,檐下还有积水。韩三宝进来,看见殷晚曲着一条腿看着窗外,道:“殿下?”   殷晚回过神:“怎么了?”   “京中传来消息,唐王在查殿下的脉案。”   “什么时候的?”   “一月前,太后寿宴前后。”   殷晚指尖轻轻敲打衣袍:“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韩三宝道:“太子寻了个美人经由贵妃的手献给了陛下。”   殷晚哼笑一声:“太子可真是孝顺,”   韩三宝道:“听闻为了这事,贵妃迁怒太子,太子妃在贵妃那得了好大的没脸。”   “贵妃娘娘命好,从前陛下护着,后来儿子护着,怕是一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殷晚抬手打开窗子,水汽弥漫进来,他的神色淡淡,“你说像我母亲那样的人,是前世积了德,还是造了孽啊。”   韩三宝不敢说话,殷晚的惆怅只在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样子,道:“唐王那里不必管了,他想查让他差个够,我倒要看看他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束台正在摆弄殷晚给他带进来的焦尾琴,樊渊太静了,有些声音是好事。   断断续续连不成调子的音阶中,一个白衣人影渐渐出现在束台面前。   束台指下的琴发出“铮”的一声,白衣人没有动作,站在束台面前,与他遥遥对望。   束台平复了心绪,继续拨动琴弦,夹杂在琴弦里的声音却冰冷不已,“天道大人纡尊降贵来这樊渊,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的脸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眸子像蓝天一样十分深邃。这让束台一阵恍惚,他都不及得自己多久没有看见过天了。   “有凡人用息壤治理凡间水患,同你有关。”天道的声音十万年如一日的平淡。   “是。”束台供认不讳,“我将息壤给了一个凡人。”   “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束台并不看他:“息壤本就是用来治理凡间水患的,不拿来用,还要供着吗?天道大人慈悲些,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凡人一条生路吧。”   白衣人立在那里,飘杳绝尘,“你同一个凡人命数纠缠,会遭受因果。”   束台笑了,他看向天道,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束台身在樊渊,还在乎那点因果?”   白衣人凝视着束台,没有再说什么,身形渐渐消失了。   束台怼走了他,心情很好,还没等他拨弄琴弦,身上的锁链携带雷霆之力直接攻入束台的神魂。   束台猛地一颤,琴弦断裂发出铮的一声。他蜷着身子,疼的面色苍白,不住颤抖,锁链一齐碰撞作响,倒比焦尾琴的乐声还要好听些。   不知过了多久,雷霆之力消失,束台躺在地上,额角抵在石板上,红衣凌乱,满头冷汗。剜心之痛仿佛还有余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殷晚到樊渊的时候,发现束台在睡觉。他很惊讶,来樊渊这么多回,他还没见过束台睡觉。   殷晚先前给他束好的头发睡的一团糟,脸色还有些苍白。殷晚有些担心,他伸手过去,还没碰到束台,他就睁开了眼。   “是你啊。”束台很疲惫。   殷晚皱起了眉,问道:“不是我还能是谁?樊渊还有别人能进来吗?”   束台摇摇头:“没有别人。”   殷晚眸光闪烁,转眼消失不见,他叫束台坐起来,自己给他梳梳头发。   殷晚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素面白玉梳,一点一点把束台的头发理顺。   “我还没见过你睡觉呢?你们神平时也睡觉吗?”   束台身子往后,将侧脸倚在殷晚肩头,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殷晚身子僵了僵,但随即放松下来。   束台道:“睡不睡觉只看各人喜好,初入樊渊的时候无事可做,便只有睡觉。睡得多了,现在便不想睡了。”   殷晚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拢着他的头发,拨开层层青丝,殷晚发现束台纤白的脖颈上多了一圈青紫。   “这是怎么回事?”殷晚惊讶出声,“是不是你脖子上的锁链勒出来的?”   不止脖子,束台同样被锁着的四肢都有这样的痕迹。他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殷晚皱眉:“不用上药?”   “不用。”   殷晚没再说什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束台的脖颈,那一圈青紫在雪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恐怖。可看在殷晚眼里,却觉得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如此强大的一个神,像一件苍白易碎的瓷器一样依靠在他的怀里。   殷晚轻声问道:“是天道的惩罚?”   “嗯?”束台不解。   殷晚便道:“你同我算不算是沾上了因果,是不是要受到天道的惩罚?”   殷晚很聪明,束台道:“差不多吧。”   殷晚抚了抚束台的头发,“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束台倚在殷晚怀里,脑袋枕在殷晚肩头,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侧颈,道:“不用做什么,陪我歇一会儿就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章   殷晚治水之事快要结束了,他得了空闲,便把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往樊渊搬,什么好吃的点心,奇巧的摆件,兔子灯笼老虎糖人,不拘大小,都带回来给束台看。   束台也很给面子,对每一样东西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其中最喜欢的,是一座半人高的自鸣钟。这钟是海外的商人带来的,上了发条便可以报时,是殷晚在京城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樊渊没有可以计时的工具,连日月升降这种基本的判断时间的东西都没有。束台围在自鸣钟身边,看着指针缓慢走动。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流动,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这东西真有趣。”束台走回这边,坐在长榻上,“你们凡人真的有很多奇思妙想。”   殷晚坐在长榻一边,半曲着腿,姿态很闲适,“再过几日江南事了,我就要回京城了。京城近来乱的很,我实在不想回去。”   “京城怎么了?”   殷晚便把从韩三宝那里听说的一些事讲给束台听,全当逗他笑了。   “···还有啊,太子进献了一个美人给我父皇,太子的母妃贵妃娘娘气的不得了。”殷晚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要找个美人,讨我父皇欢心呢?”   束台吃着点心,道:“那你不怕你母妃不高兴吗?”   殷晚一顿,面色淡下来,“我的生身母亲去世多年了。”   束台顿了顿,“抱歉。”   殷晚摇摇头,面色有些黯然,“没关系,说起来,她也不算个合格的母亲。”   大概是束台的话勾起了殷晚的心事,他开始给束台讲他母亲的故事,“我娘是大将军的女儿,年轻的时候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时候我父皇微服私访,与她一见倾心。两人山盟海誓,约定白首不相离。我父皇答应了向我娘提亲。   谁能想到呢,我娘以为的翩翩公子是当今陛下,她满心以为嫁过去相夫教子,可实际上她嫁进宫是做妾的,绣了一个月的大红嫁衣不能用,变成了块没甚用处的破布。”   殷晚深深吐出一口气,“到今年我十八岁,离她去世也已经有八年了。我都快要记不清她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了。”   束台看着殷晚,他是不懂所谓血脉亲情,但不妨碍他为这样的感情动容。   “你想她吗?”   殷晚点点头。   束台沉吟片刻,束台沉吟片刻,道:“太子长琴曾为我演奏过一种可以看见过往的曲子,或许能叫你与她再见一面。”   殷晚抬眼看向束台,眸光复杂。   束台拿出殷晚送的焦尾琴,那断了的一弦已经被修好。他衣袖摆动,潺潺如流水般的乐声便倾泻出来。   殷晚闭上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只见夜晚灯火通明,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是欢声笑语。   “你们凡间这么热闹啊。”束台站在他身边,一身红衣鲜艳,没了锁链的禁锢,他浑身透出一种逍遥,谁都抓不住似的。   “你不是在樊渊吗?”殷晚问道。   束台兴致盎然的理了理衣袖,“这是梦境,我当然是自由的。”他看着来来的人们,道:“好多人啊。”   殷晚四处看了看,道:“这是京城的花灯节,我母亲就是这一天遇见的我父皇。”   束台点点头,目光盯着一个画糖画的。   “咱们先去办正事吧。”殷晚难得有些沉不住气。   束台回过神,道:“好,你说现在应该去哪儿?”   “将军府。”殷晚道:“我母亲是大将军的女儿。”   他说着就要往那个方向拐去,束台拉住他,道:“有件事我得同你说明白,这里是幻境,早都发生过的事,你只能看,但是改变不了什么。”   殷晚默了默,束台大抵有些模糊的猜想。殷晚选在这一天,是对这一天有执念,他不想让他母亲跟他父皇见面。   束台的眼神清澈,映出来殷晚的影子和那些不断滋生的妄想。良久,他道:“我知道了。”   束台走上前和他并肩:“那走吧。”   他们挑的时机很好,刚到将军府就看见殷晚他娘和个丫鬟翻墙出来。   “你动作快点。”女子头上的金钗摇摇晃晃,像是要掉下来。   “小姐,咱们真要出去吗?万一叫人发现,你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可就保不住了。”   女子无所谓:“不会的,我跟那几个评选的人说好了,在我嫁出去之前,年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都得是我的,要不然见他们一回打他们一回。”   侍女苦着脸:“让将军知道了,会罚你跪祠堂的。”   “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   小姐从高墙上跳下来,轻轻盈盈的,衣角半点尘土都没沾,金簪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挂在了女子头上。   束台心想,也的确算是个美人了。他回身看向殷晚,殷晚的目光沉静,“原来她年轻时候是这个模样。”   小姐和丫鬟很快奔着夜市去了,因为跑的太快,转过巷子便同人撞在一起。小姐抬眼看向那人,发间的金钗忽然掉在了地上,蒙上了一些尘土。   被撞的男子一身白衣,容貌俊俏,温文尔雅。   一边旁观的束台皱起了眉。   “怎么了?”殷晚问道。   束台抄着手,神色很淡:“我不喜欢穿白衣服的人,看着便讨厌。”   殷晚看着束台紧锁的眉头,眼中闪过些什么。   那边两个人已经搭上话了,小姐演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男子演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才俊。   殷晚和束台一直跟在两个人身后,同母亲从前跟他讲的一样,她跟男子一道看烟火,一块放花灯,临别时,男子将金簪还给姑娘,对姑娘说:“彼美人兮,见之不忘。”   这便是他母亲一生悲惨命运的开端了。   “世间所有悲剧都要有一个足够美好的开始。”束台手里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殷晚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是问道:“你怎么买来的?”   束台道:“没有买,他们又看不见我。”   “你尝得出味道?”   “当然尝不出。”束台道:“所以你下回进樊渊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   “冰糖葫芦。”   束台道:“奇怪的名字。”他道:“还要再看下去吗?”   殷晚道:“再等等。”   他们等在小姐回家的路上,小姐同丫鬟说些什么,边说边笑,眉眼弯弯,娇俏可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两人身边。   殷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小姐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殷晚:“公子看着我做什么?”   殷晚愣了一下:“你,看得见我?”   “我又不是瞎的,”小姐道:“公子有事吗?”   殷晚紧张起来,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他想跟她说不要嫁给那个男人,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想跟她说,凡事想得开些,不要郁郁寡欢,为难自己。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今天开心吗?”殷晚问道。   小姐点点头,眉目鲜活热烈。   殷晚哑着嗓子道:“那便好。”   小姐一头雾水,丫鬟在一边催着,两人很快走了。   “翩翩,你看见没有,那个公子生的真好看。”小姐同丫鬟谈笑。   丫鬟道:“小姐快别说了,你见谁都说好看。”   小姐自顾自的笑:“他长得这么好看,我都想嫁给他了。”   丫鬟也觉得那人好看,红着脸道:“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婚配呢。”   小姐想了想道:“那我希望,以后我有了儿子,儿子长得跟他一样好看。”   “哎呀,这话说出去叫人笑话的。”两主仆笑闹着走远了。   琴声戛然而止,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殷晚闭了闭眼。   依旧是那个山崖,束台坐在他面前,“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弹一回。”   “不必了。”殷晚睁开眼,眸中恢复平静:“人已经死了,执着于这些东西,没有意义。”   束台也觉得没有意义,但凡人擅长作茧自缚。   “那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能看见我?”殷晚问。   “我也不知道,”束台拂过琴弦,“许是琴的问题,焦尾琴有灵,同一般的琴不一样。”   殷晚又沉默下来,像是在回味那番梦境,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这世上有没有回到过去的办法?”   束台看向他,“当然没有。”   “像你这样的上神也不可以?”   束台收了琴,扯过迎枕躺下来,声音懒懒的,“回到过去,这大概只有天道能办到。但是天道又不会后悔,有什么理由要回到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天道:我,莫得感情。 第6章   皇帝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因为不是什么大日子,太后身边只有娴妃服侍在侧。见皇帝来了,娴妃同他行礼,礼数周全,表情淡淡。   太后心下叹了一声,打发娴妃到小佛堂念经。   “娴妃心里苦,陛下不要怪她。”   皇帝坐在太后身侧:“她心里苦,朕心里何尝好过,那一对双生子也是朕的孩子。”   太后叹了一声:“不说这个了。”   皇帝也适时的换了话题:“老三倒是个有能耐的,短短数月,所有的决堤河坝都已经加固完毕,他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太后面色满意,“倒比那些老臣办事利索。”   皇帝也点点头,“只是唐王颇不成器。”   太后冷哼一声:“他是皇后的独子,却没有学到半点皇后的举止有度。前一阵你妹妹进宫请安,说起一桩闲事,唐王家的嫡子打骂庶子,说自来以嫡为尊,庶子跟奴仆无二。你瞧瞧,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皇帝忙劝太后息怒,道:“他这是对我封老大为太子不满呢。”   先帝在时太后并不是中宫皇后,皇帝也不是嫡子,因而对嫡庶之别看得并不重。   太后道:“论理哀家一介妇人不该妄议朝政,只是太子行事畏首畏尾,反倒助长唐王气焰,得有人压着他。”   皇帝沉吟片刻:“老三行事离经叛道,但是他年纪小,或许开始做事之后会沉稳下来。”   太后道:“你说他离经叛道,我倒觉得他行事自有章法,治水之事不就是佐证。”   皇帝失笑:“母后这般喜欢他,等他开始做事,少不得要搬出宫去,母后不得挂念着他。”   太后嗔他:“晚儿同你们不一样,他心里想着老太婆,会时常进宫看我。”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声:“他若能立起来,娴妃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皇帝点了点头:“儿子心里有数。”   又过了几天,皇帝当庭降下旨意对三皇子大加封赏,受命三皇子殷晚入刑部,主理刑部事。   殷晚到刑部的那天穿了一身玫紫缠枝花织锦蟒袍,手里拿了个紫檀为骨的折扇,金冠玉带,凤眼微挑,同个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刑部尚书很不喜欢殷晚这样的,连面都没露,找了刑部一个清吏司郎中来迎接殷晚。   清吏司郎中是个年轻人,名叫李桥,容貌清秀沉默寡言,跟杨流一样出身世家。刑部尚书是寒门科举出身,自来不喜欢这些仗着祖辈荫庇的二代,殷晚跟李桥都不受待见。   殷晚打扮的像个纨绔,行事也像纨绔,坐下没半个时辰,又要茶水又要点心,过了一会儿又嫌弃茶水不鲜,点心太甜。   可是那李桥好像是没脾气一般,殷晚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殷晚拿折扇点了点下巴:“你怎么这样的琐事也做?”   李桥道:“下官职责便是伺候好殿下。”   殷晚摇摇头:“昔年名满洛阳的千金子李桥,如今也泯然众人了。”   李桥依然面不改色,道:“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殷晚上下打量他,还想说什么,外头忽然来人,说户部石大人被发现死在自己家里。   “查案的事儿也归刑部?”殷晚问。   李桥道:“事关朝廷命官,刑部是要过问的。”   殷晚随意点了点头,也没有要动的意思,“报给尚书大人吧。”   来通报的人面带难色,道:“尚书大人说,殿下刚来便出了命案,看来是专等着殿下呢,让殿下过去审理此案。”   “这话说的,”殷晚垂下眼睛笑,“可真不中听啊。”   来通报的人苦着一张脸,好在殷晚没有发作,笑了两声,道:“李大人,随本殿下走一遭吧。”   京城下了许久的雨,这两天才晴,路边还有不少积水。   “人在哪?”殷晚问。   “城南永宁巷,石大人和他儿子死在自己家里。”   殷晚眼睛一亮:“城南,那地方离护城河近。”他扬声吩咐人:“牵马过来。”   李桥不解。   殷晚笑道:“一连下了好些天的雨,骨头都生锈了,正好骑马松快松快。李大人一起?”   李桥抿了抿嘴,“下官不善此道,不能陪殿下尽兴了。”   殷晚也不强求,马牵过来,殷晚把扇子别在腰间,朗声道:“本殿下先走一步。”   马蹄踏过积水,溅出一片水花。马上的人神采飞扬,是这京城里独一无二的殊色。   李桥到石府的时候,殷晚正好回来。仵作和捕快很快去查探死者,殷晚扇子不住的摇。   “这石大人是个什么来路?”   李桥道:“是唐王殿下妾室的远亲,从前一直在外做官,年前才受调回京,在户部当值,正五品官。”   殷晚漫不经心道:“五品官便可以在这地界买下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   忽然门口传来声音,两人望去,只见韩三宝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你来干什么?”殷晚问道   “回殿下,”韩三宝气还没喘匀:“太后娘娘听说殿下接了个杀人案,命我过来照看。”   殷晚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去。   石大人本名石平,儿子叫石升荣,两人今早被发现死在各自房间,面目青紫,满身是水,像是溺死的。尤其是石升荣的房间,满屋子都是烧给死人的纸元宝,石升荣就被埋在这一堆纸元宝里。   殷晚站在外间都能闻见石平身上的死腥气,他打开扇子,挡住半边脸,韩三宝一直在劝:“这里头不干净,殿下在外头等吧。”   殷晚没管他,问道:“府里其他人呢?”   李桥道:“府里除了石平父子两个,还有续弦蒋氏和她所生的女儿采苹,但是母女两个不在府中。”顿了顿,他道:“此地污秽,殿下还是别进去了。”   殷晚点了点头,韩三宝赶紧搬了个凳子放在树荫下阴凉地方,拿着个扇子给他扇着。   “这李桥就是杨大人说的那个吗?”韩三宝好奇。   “嗯。”   韩三宝啧啧称叹:“真是看不出来,一点也没有世家子的倨傲。”   殷晚把玩着扇子,没有说话。   不多时,李桥过来回报:“石平父子身边伺候的人说昨晚上两人还好好的,今早来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守夜的人一点动静也没听着,也没有贼人来过的痕迹。”   殷晚道:“石夫人和她女儿呢?”   李桥道:“下人说石夫人和石小姐已经失踪近半个月了。奇怪的是,石大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根本没有让人去找。”   正说着,一人来报,说是在后院的一处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差不多死了半年以上了。   李桥看看殷晚,殷晚啧了一声,“又死一个。”他的下巴微扬:“叫府里的人去认人。”   捕快即刻领命,殷晚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该去见束台了。他看向李桥,道:“我有个问题想问李大人。”   李桥拱手道:“殿下请说。”   “京城五品官的俸禄有多少,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这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殷晚看向李桥,“本殿下好奇的很,李大人可得好好查查。”   李桥拱手称是。   殷晚起身,转了转扇子,“天色不早了,韩三宝,回了。”   韩三宝忙跟着殷晚回去了。   回到宫中,殷晚问道:“让小厨房做的吃食做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殷晚点点头,对韩三宝道:“你去替我跟太后磕个头,跟她说,我刚从外头回来,怕冲撞了她,晚些时候再去请安。”   “是。”   殷晚走进樊渊,山崖上放了一张长榻,束台就躺在长榻上,远远望去,像一团火。   殷晚走过去,把食盒放在小桌上,自己在长榻边坐下。束台睡的头发凌乱,红衣服里露出来雪白的手腕。   殷晚推了推他,道:“你要的糖葫芦我带来了,还带了一些别的糕点。”   一盘冰糖葫芦红艳艳的,铺着一层透亮的糖浆,还加了果仁和酥糖,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   束台很快从榻上爬起来,拿起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   殷晚顺手替他理了理长发,问道:“好吃吗?”   束台不住点头:“怪不得天道偏爱凡人,你们凡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殷晚失笑:“得你一句夸奖,真是不容易。”   殷晚身形放松,倚在榻边,束台兀自吃得高兴,每一样点心都尝过来一遍。   “我父皇任命我掌管刑部,但是刑部尚书不大喜欢我,上任第一天,就给了我一桩很离奇的杀人案。”   束台抽空从点心里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殷晚道:“一家四口,母女失踪,父子身亡,还都是被溺死的。外间有守夜的人,没有中迷药,但是没听见一点动静。对了,后院还有一具死了半年的女尸。”   殷晚皱着眉,很头疼的样子,束台擦了擦手:“想知道谁杀了他们,找来问一问就是了。”   殷晚眼睛一亮:“怎么问?”   束台依靠在迎枕上,翘着腿,脚踝上挂着的链子发出细碎的响动。   “刚死的人还没来得及投胎,魂魄都由陆判经手。你找一个有陆判像的庙宇,我给你一件信物,便能将他召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7章   韩三宝进来换茶,看见殷晚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日光下折射出来五彩的光,精致无比奇异非常。他在宫中见过那么多宝贝,没一件比得上这个的。   “这是什么东西?好漂亮。”   殷晚轻轻拂过这片翎羽,问道:“白帝一脉是不是都是凤凰?”   韩三宝不明所以,道:“确有这样的传说,白帝所在的部族,以凤凰为尊。”   殷晚忽然笑了,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个素白帕子,将翎羽包好,放在自己身上。   太阳高悬在天上,殷晚来的比昨日早,还没进石府,便闻见一股冲天的腥臭味。   “才过去一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道?”韩三宝惊讶。   殷晚走进去,二道门前遇见了李桥:“殿下别进去了,味道太重。”   殷晚点头,两人一道往花厅去。   韩三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缠枝牡丹翠叶香炉,加了点百合宫香,香烟袅袅,驱散了这股子腥臭。   殷晚端着茶,道:“如何了?”   李桥道:“那名女尸是蒋夫人姐姐的女儿,名叫月怡,七年前月怡的父母亡故,蒋夫人将她接到身边,跟自己女儿一块养着。半年前月怡忽然消失,石大人说她嫁人去了。”   殷晚点点头:“还有吗?”   “石大人的儿子石升荣是原配所生,元夫人死后,石大人娶了蒋氏,之后生了女儿,多年来从来没有纳过妾。”   “不纳妾,”殷晚百无聊赖,“那就是有外室了?”   李桥看了殷晚一眼,道:“殿下聪慧,石大人说是不纳妾,但其实府外养有外室,他本人还是青楼楚馆的常客。”   “蒋氏母女找到了吗?”   李桥摇摇头。   殷晚道:“去她们房间看看。”   蒋氏母女共住一个小院,院子虽然不小,但是室内很朴素,一件华贵的摆设也没有。殷晚指尖点在桌子上,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灰,看得出来有些日子没人来过了。   他脚步忽然顿住,指着供桌道:“这是什么?”   李桥看去,道:“这是河伯像,蒋氏祖籍在南方,那些地方信奉这个。石小姐的房间里也有一尊这样的河伯像。”   殷晚停下,细细打量这河伯像。李桥忽然问道:“殿下相信这些神怪之事吗?”   殷晚看着他,微微有些惊讶。这两天,都是殷晚问什么李桥才说什么,还从没见他主动挑起话题。   “若是劝人向善,信一信也无妨。”殷晚随口道。   李桥不再说话了,东边有人过来回话:“回殿下,在石小姐房间,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张大红撒金的婚书,殷晚打开来看,女方写着月怡和她的生辰八字,男方赫然写着河伯。   “这,河伯成亲?”韩三宝满脸讶然。   殷晚将婚书递给李桥,李桥默不作声的看完,忽然道:“早年间有一则传说,小姐带着丫鬟去上香,丫鬟在河伯像面前戏说了一句将小姐与河伯配亲的玩笑话,晚间小姐的父母便接到了河伯的托梦。小姐的母亲不舍女儿,将小姐的堂姐充做新娘,送与河伯。”   本就不同寻常的案件经李桥这个传说的渲染越发显得诡异,青天白日下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不是月怡代替石小姐成为河伯新娘的意思?”韩三宝搓了搓胳膊,“月怡小姐回来复仇了?”   李桥放下婚书:“这只是一个传说。”   殷晚手指轻瞧扇面,若有所思的看着李桥。李桥对上他的眼睛,有些疑惑:“怎么了?”   殷晚收回目光:“没什么。这样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下人里肯定有知道的人,仔细问问跟在石大人父子身边的人。”   他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李大人知不知道,附近什么地方有陆判像?”   李桥愣了愣,道:“南城外有一座废弃的庙,里头供着十殿阎罗,陆判应该也在里面。”   殷晚点了点头,离开了。   这庙说是废弃的,但是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干干净净的也不见灰尘。十殿阎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殷晚一一看过去,从袖中拿出翎羽,翎羽忽然大放光芒,满殿都是金光。   殷晚抬手遮了遮,放下手臂便看见满殿里的大小阎罗都屈尊匍匐。   “拜见上神。”   束台果然是个地位超然的神。面对这场面,殷晚也不怵,他扫过众人,道:“陆判何在?”   边上一人上前一步:“陆判在。”   殷晚问道:“昨日京都城南死了一对父子,名叫石平和石升荣,我要见他们。”   陆判拱手,片刻后,道:“此二人的魂魄未归地府。”   “去了哪?”   陆判掐指演算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殷晚又问:“石平的夫人蒋氏和其女石采苹呢?”   陆判道:“此二人阳寿未尽。”   殷晚垂着眸子沉吟片刻:“孤女月怡呢?”   陆判额角的汗都要下来了,“此女命格有异,陆判无能为力。”   殷晚只得做罢,看向陆判道:“有劳。”   陆判退回去,殷晚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十方阎罗仍没有消失,待他离开之后,纷纷议论起来,“这气息,莫不是那位上神?”   “那位上神不是被·····怎么还会在凡间现身?”   “若是逃出来了呢,上神一向得那位大人宠爱,若是····出来了也不一定。”   “上神现世,免不了要惊动天庭,不知道天庭该作何应对。”   十殿阎罗为首的那个抬头看了看青天,道:“怕是又要乱了。”   殷晚回到樊渊,将束台的翎羽交还给他,束台抬手收起翎羽,问道:“怎么样?”   他歪在软枕上,没骨头似的,整理衣服时带起锁链响叮当,一幅等着听故事的样子。   “陆判说,姓石的父子两个的魂魄没有到地府,像是被人拘走了。”   “要这么说,这事就确定不是人干的了。保不齐就是你说的那个河伯新娘。”   殷晚道:“那该怎么办?”   束台漫不经心道:“不办了呀,那女子借河伯的力量戕害凡人已然触犯了天条,玉帝定然会派仙处理此事,你就无需担心了。”   他强调:“他们仙的事就叫仙去烦恼,你要坚定不移的站在我们神这一边,知道吗?”   “你不要在跟着我了!”小巷子里,李桥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他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巷子说话,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我也不想啊。”小仙人初出茅庐,为了接近传说中仙人的形象,还特地将自己的头发变成银白色,他缠着李桥:“那河伯夫人太厉害了,我实在是打不过她,你看你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个好官。而且你还能看得到我,这便是我们的缘分啊。再者说了,你忍心看凡人枉死吗?他们的魂魄还在河伯夫人手上,保不齐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   李桥被他念叨的头疼,“你一个神仙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一个凡人怎么帮你?”   小仙人立刻高兴起来:“你这是愿意帮我了?哎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李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你快说有什么办法吧。”   小仙人飘到李桥面前:“办法很简单,跟紧你那个上司。”   李桥脚步顿了顿:“三皇子?”   小仙人点点头:“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为精纯的灵力,比仙界最强的二郎神的灵力还要精纯。你想啊,只是沾染上的灵力便如此精纯,他背后一定有个深不可测的高人。”   李桥回到家中,他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很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义宁巷赁了一处院子。进书房之前,他交代小厮:“没我的吩咐不要让人进来。”   小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书架上,眼巴巴的看着他:“我饿了。”   李桥身子一顿:“凡间的食物你吃得惯吗?”   小仙人忙不迭:“吃得惯吃得惯,我成仙以前也是凡人的。”   李桥便让人送来了祭祀用的点心瓜果,还让人拿了香。   小仙人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香火的?”   李桥道:“几年前有奇遇,一双眼睛能看见鬼,知道了不少规矩。”   他将香点燃插起来,小仙人绕着香转来转去,满脸愉悦,开心的不得了。   “如今我们做仙的也不容易,”小仙人抱着香啃:“寻点香火供奉难得要死。”   李桥坐下处理公文,“仙界生活这么难?”   “可不是,”小仙人想了想:“那些资格老的仙在人间的传说比较多,历史悠久,信徒也多。那些个同凡人命运息息相关的仙就跟不必说,像月老和财神,即使不是从上古下来的,也有的是人求他们。我们这种小仙就不一样了,不让下凡去哪收集信徒,没有信徒哪里来的香火,没有香火修为如何能进益,不进益又如何能下凡····”   李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话太多了。”   “嗯嗯,”小仙人不反对:“实在是天上寂寞,我都找不到个说话的人,这一有人陪我说话我就控制不住,你多担待。而且我跟你说,天界实在是太冷清,没一点人气儿,我也是上天之后才发觉,还是凡间好····” 第8章   海外有仙山,其名蓬莱,西王母居其上,为万妖之祖。瑶池如镜,碧水清波,月影天光,美不胜收。   一席青衣素雅的女子上前行礼,动作优雅而衣袂不乱。   “禀王母,凡间出现了束台上神的气息。”   瑶池便小憩的王母睁开眼,只见她鬓云高簇,螺髻翘然,秀丽无双,姿容艳绝,白玉般的指尖捻了一朵花。   “难道天道肯放过他了?”西王母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   青鸟道:“束台上神的气息一现世,天庭就闹了起来,玉帝还特地跑了趟那位跟前儿,如今的天庭,怕是都知道上神现世的消息了。”   “乌合之众。”西王母垂下眸子凝视指尖的花:“传令万妖,寻找束台,倘若他真的出了樊渊,我要在天界之前见到他。”   “是。”   李桥答应了小仙人会帮他,但是等到日上中天也没看见殷晚的影子。小仙人急的在他耳边不停念叨。李桥无奈的叹了一声,寻了个人,问道:“可有看见三殿下?”   那人摇摇头:“三殿下今日没来。”   “殿下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那人面色有些古怪:“万嫦公主设宴,三殿下去凑热闹了。”万嫦是安昭仪所生的大公主,行事荒诞,素爱宴饮。   李桥皱了皱眉,之前看他对这件事还算上心,怎么忽然就没了动静?   小仙人绕着李桥转圈:“咱们赶紧去找他吧找他吧找他吧。”   李桥捏了捏眉心:“在什么地方设宴?”   “水芙苑。”   李桥更加觉得一言难尽,水芙苑是个南风馆,谁家往这地方去不是偷着藏着,万嫦公主竟然明目张胆的把宴会设在这种地方,三皇子竟也去赴宴了。   他到的时候里头丝竹声声,歌舞升平,香炉里燃着旖旎的香,万嫦公主坐在上首,一旁就是殷晚。宴席中间有几个穿着轻纱的少年,或弹琴或跳舞不一而足。   除了殷晚,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陪酒的少年,尤其是万嫦,两三个年轻男人围在她身边。   “哇!”小仙人用手挡住脸,眼睛透过指缝闪着兴奋的光。   万嫦认得李桥,她认得京中所有年轻俊俏的男人,最喜欢殷晚,因为殷晚最好看。   “李大人大驾光临,万嫦有失远迎。”万嫦眉眼高挑,笑意盎然。   李桥规规矩矩行了礼,道:“下官不请自来,还请公主见谅。”   “来着既是客,有什么见不见谅。”万嫦笑道:“李大人坐呀,席间要是没您合意的,只管叫他们送新的来。”   李桥道:“下官此来,是有要事请三殿下定夺。”   万嫦看向殷晚,殷晚手里拿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自斟自酌。万嫦便笑道:“怎不知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为那些琐事劳心伤神呢?再者说了,事情总是办不完了,晚一会儿有什么大碍?”   “怕是晚不了,”李桥依旧一副恭谨的样子,“仵作在石大人父子身体里发现了一种虫子,再晚一会儿,尸体就要被吃完了。”   听见这样的事,席间众人都有些不自在,万嫦更是因为李桥当众下了她的面子而恼怒。   压抑的沉默中,殷晚放下酒杯,轻笑道:“这事确实不好拖着,罢了,这就回吧。”   “三哥!”万嫦叫他。   殷晚也不理会:“你自己玩着,改日三哥请你。”   走到李桥身边,李桥拱了拱手:“下官得罪了。”   殷晚似笑非笑的,没有接话,率先一步离开了。   李桥并不在意,问小仙人道:“现在做什么?”   小仙人道:“去护城河边,河伯夫人杀人也要借助水。”   李桥点点头,同殷晚便来到了护城河边。河水清澈缓缓流动,环绕整个京城。   他站在殷晚身边,道:“石升荣的贴身小厮交代,半年前,石升荣在青楼里跟人抢夺花魁,因为银子不够所以没得手。他醉倒在家后面的护城河边,指着河面道,如果能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他就把妹妹嫁给河伯。这本来是戏言,但是次日早上,他醒过来,手里就有一张婚书。石平怕不给女儿河伯发怒,便同意将采苹送给河伯。”   “然后石夫人不舍得女儿,将月怡替换成新娘,嫁给河伯?”殷晚道:“这么说,还的的确确是月怡回来报仇了?”   小仙人不住点头,可是除了李桥,没人看得到他。李桥沉默片刻道:“若是月怡报仇,三殿下可有法子?”   殷晚漫不经心道:“既然河伯存在,神仙大概也是有的,这样的事不该是神仙处理的吗?我们凡人哪有什么办法。”   李桥看向小仙人,小仙人羞愧的低下了头。李桥叹了一声,颇为艰难的开口:“若是派来处理这件事的神仙修为不济呢?”   殷晚惊讶的看着李桥,“修为不济当什么神仙,派他来的天庭怕是也没什么前途。”   小仙人几乎要哭出来,李桥叹了一口气:“殿下若有法子···”   他话还没说完,天忽然迅速的黑了下来,像是有一方黑布将他们包裹起来了似的。小仙人面色大变:“是夜叉!”   李桥惊疑不定:“夜叉是什么?”   殷晚疑惑的看向他,李桥没工夫跟他解释,小仙人道:“夜叉是一种精怪,擅长吞噬灵物。”他又怂又怕:“不是来吃我的吧,我好不容易修成仙,我还不想死哇!”   殷晚依稀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凝重。忽然从他身后奔出一个怪物,牙森戟尖,双目巨大,幽幽闪着绿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殷晚。   这夜叉是冲自己来的,意识到这一点,殷晚的目光变得深沉,手指抚上左手的戒指。   对面夜叉冲过来,疾如闪电,只留下一道残影。殷晚还没反应过来,小仙人就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一次攻击。隐身咒失了效,小仙人的身影显露人前。   他强撑着挡在两个凡人身前,呵斥道:“仙人面前,岂敢放肆!”   夜叉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几番来回,小仙人勉勉强强挡住,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丝。殷晚面色凝重,束台身在樊渊出不来,殷晚自己归根结底也是个凡人。   小仙人渐渐抵挡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青光划破黑幕,如利剑一般直插入夜叉的心脏,夜叉嘶吼声渐弱,很快消失不见。周围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李桥上前扶着小仙人,小仙人抓着李桥的衣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呜哇,吓死我了!”   李桥一边安慰他,一边警惕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青衣女子,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姣好的轮廓。   青衣女子在打量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殷晚身上,道:“我是西王母座下青鸟,请见束台上神。”   殷晚道:“你说你是青鸟,有什么证据?”   青鸟便拿出一支青色的玉钗,递给殷晚,殷晚接过,也不避人,直接消失进了樊渊。   束台正在看话本子呢,瞧见殷晚来,道:“今日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殷晚把玉钗拿出来,“有一个自称是青鸟的人,要见你。”   束台接过玉钗看了看,道:“是她。她是蓬莱西王母座下青鸟,是可以信任的人。”   “要不我把她带进来?”   束台道:“她进不来。”他撑着下巴想了想,拿出那枚翎羽,“你把这个给她看,叫她有什么事说给你听。”   殷晚点头,转身出了樊渊。外头青鸟依旧等在那里,李桥和小仙人也没走。那个小仙人站不住似的扒着李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青鸟。   殷晚将翎羽拿出来:“上神说,你有什么事说给我听,我会转述给他。”   “上神已经出了樊渊了吗?”   殷晚摇头。青鸟看着殷晚的目光一下子不一样了起来,“你竟然可以进出樊渊。”   殷晚面不改色,并没有多说自己和束台的渊源,只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青鸟拿出一个锦盒,道:“多年来王母一直在寻找解救上神的办法,她取扶桑木塑造了一具新的身体,可避过天道,使神魂离开樊渊片刻。你既然可以进出樊渊,烦请将此物带给上神。”   殷晚接过锦盒,转身又进了樊渊。   李桥站在一边,看着这般神异手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仙人扒着他,偷偷看着他们对面的青鸟   似乎也才过去片刻,忽然之间天地色变,狂风四起,护城河中的水被风掀起很大的浪花,相互拍打,声音一阵大过一阵。   只见平地忽然起了一阵红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李桥和小先生没有青鸟那般修为,勉励阻挡之下,形容颇为狼狈。   就这般的天地异象之中,一个红衣墨发的美人显露出来。他的身形灵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身上没有了枷锁之后,眉眼飞扬,山川也要为之倾倒,风卷起他的衣衫,比燃烧的火还要热烈。   一旁的青鸟激动不已,俯身下跪,“恭迎束台上神!”   风云四起,只有殷晚听到了一旁小仙人的低语。   “传说····居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9章   身上没有枷锁的感觉可真好,束台叫青鸟起来,问道:“多少年了?”   青鸟微微有些哽咽,“自上神被罚入樊渊,已过了一万三千年。”   “一万三千年,”束台道:“沧海桑田啊,族人们呢?”   “天道下了结界,族人们被剥夺权柄,退守八荒之地。”青鸟看向束台,“万年来,王母和族人们都在期盼上神的归来。”   束台神色复杂起来,眼中是殷晚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有应下青鸟的话,只是道:“你先回蓬莱向王母复命,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去一趟蓬莱。”   青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见束台如此,也不好再说,只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青鸟一走,也带走了束台眼中的复杂,他看向这凡间,兴致盎然。   “你不是说有个河伯夫人杀人的事情吗?”束台看向殷晚,“我顺道替你料理了吧。”   殷晚知他重新出世,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玩,但还是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天庭已经派了仙来处理此事了。”   束台眉头一皱,“谁?”   同李桥站在一起的小仙人颤巍巍的伸出了手。他拱手行了大礼:“小仙名叫小谢,成仙三百年,此次受命处理河伯夫人一事。”他怯生生道:“拜见束台上神。”   束台不喜欢强人所难,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既然如此,那你来吧。”   小谢涨红了一张脸,声音越来越小:“小仙修为低微,不及河伯夫人,还有劳上神出手。”   “啧,”束台抓住机会抹黑天庭:“如今的天庭真是江河日下。”   小谢把头埋的更低。   束台心里高兴,但还是矜持道:“既如此,那本尊便料理了她。”   他手上结印,光芒一闪打向护城河面,水花四溅。不过片刻,岸边便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头戴金冠朗目疏眉,女子一身水色长裙,容华绝代。河伯揽着夫人,二人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束台看向殷晚:“人已经在了,你要问什么赶紧问。”   殷晚袖着手,看向李桥,“李大人,问吧。”   李桥和小谢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问道:“河伯夫人可是孤女月怡。”   河伯夫人福了福身子:“正是妾身。”   他们那边在问着,束台和殷晚说小话,“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有气势。”   殷晚道:“我那是狐假虎威,借了你的势。你不一样,你是个亲厚和善的神。”   束台还想说什么,殷晚道:“先听故事。”   束台果然转了心思,一心一意的听河伯夫人的故事。   李桥问道:“石平父子二人可是你杀的?”   月怡点头,供认不讳。小谢追问道:“魂魄也是你拘走的?”   “是。我将他二人的魂魄锁在冰渊里,冰冻之后敲碎,碎成一块一块的。”   束台袖着手道:“这个法子有趣。”   李桥继续问:“你杀他们是为了报仇?因为他们将你献给了河伯。”   月怡沉默良久,道:“我杀他们不是因为这个。”她抬眼看着众人,道:“故事有些长,还请诸位耐心听。”   七年前月怡父母亡故,姨母将她接到身边照顾。她从前便听人说,姨母虽是续弦,可是家里没有妾室,实在是命好,遇见了忠厚之人。   月怡以前也是这样认为。   姨母把月怡接回家后,月怡跟采苹一块吃住,日子久了,她发现,姨夫对姨母并不好。姨母的吃穿用度经常欠缺,姨母身上也时常带着伤。   半年前,石升荣一时酒醉冒犯了神明,石平害怕自己仅有的一个儿子出事,坚持要把采苹送给河神。姨母去求,石平便说,总归是要舍一个女孩子的,采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舍不得,不妨就把月怡送出去。毕竟,月怡也算是石升荣的妹妹。   姨母不肯,哭恼惹怒了石平,石平动手打了姨母,头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流了好多的血。   月怡不想姨母和表妹因为自己受苦,便拿了婚书,填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府上消停了一段时间,姨母和采苹也过上了一段不那么操劳的日子。”月怡道:“直到送嫁前夜,石升荣摸到我的房间。”   月怡生的好看,石升荣觊觎已久,只是蒋氏藏得严,采苹也时时护着,这才让石升荣难以得手。   后来他反正觉得月怡是要死了的人,不妨死之前让他尝尝滋味。   月怡抵死不从,从屋里跑到院里,争执之间,月怡掉进了井里,淹死了。   “井水和护城河相通,我死后魂魄到了河伯的府邸,同他成了亲。”月怡道:“他对我很好,凡我所求莫有不从。我觉得,我从前受的苦,遇上他也是值了。”   月怡偎着河伯,河伯将她揽在怀里,这是一个充满了保护意味的动作。   “我本来已经不打算计较的。”月怡死死拽着自己的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直到我回来看姨母和采苹。”   月怡死后,姨母几乎哭瞎了眼睛,她供奉了河伯像,日日上香,希望河伯善待月怡。   河伯后来没再托梦,大家便以为这事过去了。可是石升荣还在惦记自己的银子。他觉得月怡毕竟不是亲妹妹,所以河伯才没有将银子给他。为了得到所谓的花不完的银子,他又一次逼采苹祭河伯。   月怡回来看姨母和采苹的时候,正好碰见采苹被绑在船上,马上就要被推进护城河,姨母带着半瞎的眼睛哭求,被仆妇拉开,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我忽然不能原谅他们。”月怡道:“我要为我,为我姨母和妹妹讨个公道。”   岸上的诸位旁观者面色各异,尤其是仙人小谢,几乎哭花了脸,他拽了李桥的衣服擦鼻涕,“你们凡人怎么这么坏呀。”   李桥额角青筋直跳。   束台嗑着瓜子,一边磕一边道:“你们凡人真坏。”   殷晚吐出一片瓜子壳,应和道:“我们凡人真坏。”   李桥看向殷晚,目光一言难尽。   束台问小谢:“这事怎么处置?”   小谢犹豫道:“河伯夫人以法术害了人命,触犯天条,应当废去修为和仙体,罚入畜生道,轮回十世。”   河伯脸色变白,上前一步挡在月怡身前,“我愿替我夫人受罚。”   月怡抓紧了河伯的手。   在场众人都看向束台,束台看向殷晚,殷晚想了想,道:“从法理上讲,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但是石家父子丧尽天良,畜生不如,月怡此举也是被逼无奈。”   束台挥了挥手,“那便这样,两人一起受罚,修为可以废,仙体就留着吧。既然一道入轮回,那一人十世,两人就是五世,也算公平。小谢,你觉得呢?”   小谢连忙点头:“甚好甚好。”   束台捻了根头发,化作红绳送给两人,“系在一起,便可永生永世不分离。”   河伯和月怡接过,向束台拜了拜:“多谢上神。”   皆大欢喜,束台拍了拍手,拉着殷晚道:“你带我四处逛逛吧。”   殷晚点头,路过李桥身边时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束台走了,岸上只留李桥和小谢两个人。   “小谢。”李桥叫他:“事了了,你也该走了。”   “不许叫我小谢。”小谢横眉怒目。   李桥挑眉:“可是他们也叫了。”   小谢捏着拳头:“他们一个是上神,一个与上神关系匪浅,都不是常人。但是你,”他伸出手点点李桥,“你只是个凡人,你要叫我小谢大人。”   李桥气笑了:“现在不是你求着我的时候了。”   小谢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你们凡人太坏了,我们仙不跟你们凡人同流合污。”   束台兴致勃勃的逛凡间的集市,如今的凡人与他从前所见大不相同。约莫是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看去只觉满眼繁华景象。   神离群索居,仙孤傲清高,鬼域阴沉不见天日。只有人间才有此等繁华景象。   束台走的很慢,脚踩在人间的土地上,都是一种别样的感受。   殷晚跟在他后头,想象不到一万三千年是个什么光景。   束台站在一个小摊前,看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买走一对草扎的小老虎。摊主的手很灵巧,不一会儿,一对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就扎好了。束台揣着手,看着那小夫妻甜甜蜜蜜的走开,眼里满是新奇。   摊主当然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束台,束台生的好,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   “这位公子,您挑点什么?”   即便束台不常来凡间,也知道人间的东西是要钱的。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摊主,“我没有钱。”   摊主愣了愣,笑道:“没关系,老汉送给公子一个,不要钱的。”   束台挑了跟那小夫妻一样的一对小老虎,摊主很快编好,递给束台。   “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公子这么好看的人。”摊主笑呵呵的,是个良善人的模样。   殷晚走过来,从荷包里拿出个金裸子给摊主。摊主忙道:“不用不用,说了不要钱的,就是要,也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殷晚道:“能叫他开心,多少钱都使得。”   摊主只得收下了金裸子,束台看着这对小老虎又看了看摊主,指尖一点,一抹金光悄无声息的没入摊主身体里。   束台和殷晚两个人走在街上,束台分了一只小老虎给殷晚。   “送我的?”殷晚道。   束台点点头,道:“谢谢你进樊渊陪我,如果没有你,我绝不会有这番际遇。”   殷晚接过小老虎,一只不值钱的草扎的小老虎,就这么被人珍而重之。他忽然有些羡慕这小老虎,不知道自己对于束台来说,算不算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奇遇。   忽然束台变了脸色,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拉着殷晚的手,忙道:“快回樊渊。”   神思一转,两人回到樊渊,束台神魂归位。几乎是下一瞬,天道的惩罚便如期而至,锁链上流动的金光全都变为噬人的雷电,噼里啪啦的打着火花。   束台被困在锁链之间,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饱含痛苦与怨恨。   殷晚下意识上前一步,很快被束台喝住了。   “你先回去吧。”束台面色苍白,“我没事,死不了的。”   殷晚帮不了束台什么,他只能听束台的话,转身离开樊渊。   不知道惩罚持续了多久,束台躺在地上,阖着眼平复疼痛。   白衣人的影子渐渐显现出来,他道:“不是不理会天庭的事吗?”   束台咽下喉间的腥甜,道:“天条苛刻,怪不得诸仙不遵守。你没有对万物一视同仁,就不要怪我胆大包天。”   白衣人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很淡的看了束台一眼,说:“死性不改。”   作者有话说:   加一更   儿童节快乐 第10章   李桥刚刚整理好卷宗,殷晚便沉着一张脸找上了门。   “三殿下有事?”   “那个仙人还在吗?”殷晚问道,   李桥点头:“他受了伤,暂时回不去天庭,在我这里养伤。”   “我有事问他。”   李桥看了看殷晚,道:“殿下随我来。”   里屋小谢正在睡觉,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的,李桥上前把他推醒,他还懵懵的。   等他整理好衣冠出来,殷晚已经等在了前厅。见小谢走出来,殷晚起身拱手,一幅谦谦君子的样子,“护城河边仙人救了殷晚一命,殷晚特来拜谢。”   小谢忙摆手,“不敢不敢。”   殷晚拿出一个盒子,道:“这是上神所赐的文玉果,不知道对你的伤势有没有用处。”   小谢眼睛一亮,“有用有用,太有用了。”   “三殿下太客气了。”他搓了搓手,笑的合不拢嘴,心里却在想,得了上神青睐的凡人,都要比仙人混得好,怪不得神看不起仙呢。   李桥看着小谢的狗腿样子,咬了咬牙。   殷晚勾了勾嘴角,“方才上神出现的时候,你提到有一个传说,不知道是什么传说。”   “就是一些有关束台上神的传言罢了。”小谢拿了人手短,很快决定知无不言。殷晚看向李桥,李桥识趣的离开。   小谢倒了杯茶给殷晚,道:“束台上神出身长留白帝一脉,历经上古三次大战,天庭初立,人族繁盛,是三皇五帝之下的,最古老的神。而最为人所熟知的一点,是上神同那位大人的渊源。”   上古混沌之初,天地间只有神族,那时候的神族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强大和荣光,他们和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一样,为了活命而奔波。洪水地震频发,妖魔横行,瘟疫不断,神族在天道的帮助下掌握控制自然的力量,慢慢繁衍生息,建立部落。随着部落兴起,战争随之而来,神族之间最艰难的战争是黄帝与蚩尤的战争。   那个时候的束台还是个孩子,为了使部族不至于在战败后断绝,黄帝将许多小孩子送到了天道身边,那其中就有束台。   后来黄帝胜了,将所有的孩子接了回来,唯独留下了束台。因为束台得了天道喜欢,所以神族便将束台留在了天道身边。   天道偏爱束台,法则随之向神族倾斜,神族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发展壮大,其荣光远非今日天庭可比。   “束台上神陪着天道大人度过了万万年的岁月,”小谢道:“直到一万三千年前。”   那个时候,神族几乎已经是神隐的状态。人族兴起,为了护卫人族,天庭随之建立,仙族渐渐发展,隐隐与神族分庭抗礼。   小谢回忆道:“动乱的开始是因为一个神的死亡,那个神名叫太子长琴。”   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在三次大战中曾立下过大功劳,出身尊贵手握重权,地位很高。后来天庭设立,太子长琴是为数不多的以上古尊神之名在天庭掌握重权的人。   殷晚指尖抚着茶杯,如此说来,太子长琴必然是天庭诸仙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存在。   小谢道:“后来不知为何太子长琴忽然下凡历劫,而且历劫莫名其妙的失败了,魂飞魄散,死的干干净净。”说到这里,小谢也觉得稀奇,他接着道:“束台上神乃神族至尊,得知太子长琴神陨,自然不肯罢休。没过多久,他便寻上天庭,什么也不说,便大开杀戒。   小谢道:“听说那天正是百花盛宴,束台尊神杀了一十九个仙者,废了仙体碎了仙魂,将他们消散于天地间,并说,就是他们合谋杀害太子长琴。”   “后来呢?”   “天庭并不承认,”小谢道:“他们说是束台上神借题发挥,玉帝告到天道大人面前,说要为死去的仙者讨回公道。”   “不等天道大人处置束台上神,束台上神便领族人叛出了天庭。”小谢道:“玉帝派兵围剿,束台上神以一己之力顶了十万天兵,还杀上天庭,欲取玉帝性命。”他摇摇头:“不知道后来怎么样,只听说天道晓谕六界,上神束台犯下大罪,罚入樊渊,此生不得再见青天。”   殷晚指尖点着茶杯,忽然问道:“太子长琴为何要下凡历劫?”   小谢面色有些古怪,“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神根本不用历劫,从上古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神,一旦降临凡世,必然引发凡世动荡。所以神族一直避免进入凡世。”   殷晚心下盘算不定。小谢喝了口茶,道:“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个传说,因为万年了也没有人见过束台上神,没想到····”   殷晚敛去眸中思绪,起身道:“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多谢仙人解惑。”   “不敢不敢。”小谢站起来,送殷晚出门。   李桥还等在外面,殷晚看了他一眼,问道:“神异之事不宜宣扬,石家的事,李大人想好怎么办了吗?”   李桥看向殷晚,“还请殿下指点。”   殷晚摇了摇扇子,“石家的富贵不是什么正当来路,要是把这些都抖落出去,谁还在乎石家父子是怎么死的?”   李桥沉默片刻,道:“三殿下此举是为了让此事尽快了结,还是想借此打压什么人?”   殷晚一双眸子眼波流转,他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腔调反问:“岂不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是行的端坐的正,又怎么会叫我拿住把柄?”   殷晚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韩三宝进来点了灯,忽然看见南窗下殷晚歪在长榻上。   他吓了一跳,道:“殿下,您怎么不点灯呢?”   “我在想事情。”殷晚接过韩三宝手里的东西,叫他下去。自己一个人待在殿里,慢慢的将殿里的烛火都点亮。   做完这些事,他放下东西,想要进樊渊。手指上的戒指依然流淌着宝石的光泽,殷晚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在寝殿。   他眉头微皱,面色有些发白,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进入樊渊。   殷晚面色惨白,浑身发冷,死死的握着手上的戒指。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束台了。   白衣人的身影渐渐浮现,殷晚猛地回头看着他,对上白衣人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你······”   “你现在知道,束台为何会被流放了。”白衣人声音淡淡。   殷晚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大闹天庭。”   “不,”白衣人道:“他被流放,是因为他不听话。”   殷晚死死的盯着白衣人,“你是···天道!”   白衣人,或者说九殷,他点了点头,目露赞许,“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殷晚抛开那些繁乱的信息,问道:“我进不去樊渊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九殷看着殷晚,“我让你靠近束台,你做得很好。你那么讨好他,除了因为我的交代,是不是还想借他摆脱我。”   九殷不需要殷晚回答,他心里自然有答案。   “安分些吧。”九殷的眼眸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束台自身尚且难保,你还指望他救你么?”   九殷离开之后又过了很久,殷晚才从那种濒死的状态回过神来,他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透了,下意识的便想到樊渊里的束台。   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殷晚就到了樊渊。   我又能进来了?   殷晚冲着束台跑去,束台正躺在榻上休息,一回身,就被殷晚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束台问道。   殷晚没有回答,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束台甚至能感受到殷晚在颤动。   “到底怎么了?”束台搂着殷晚,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背安抚他。   过了好一会儿,殷晚才缓过来。他鲜少有失态的样子,束台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被人欺负了,心里委屈。”殷晚拉着束台的手,看他白皙的腕骨,看他腕上的锁链。   “这东西真的不能打开吗?看着太碍眼了。”殷晚道。   “打不开的。”束台问道:“谁欺负你了?”   “一个比我厉害很多的人,我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殷晚垂着眼睛,眼中晦暗不明。   “岂有此理!”束台道:“你可是我罩着的人,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   他说话间身体微微有些动作,带动锁链叮当乱撞。   殷晚抓住束台的手,“你陪陪我吧,我有点难受。”   殷晚生的好看,眼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的跟皑皑白雪一样,偏偏眉眼如墨,两相对比之下,平白有些浓墨重彩之感。他眼巴巴的望着束台,一双眸子盈盈的,好不可怜。   束台招架不住这样的殷晚,忙道:“陪陪,我陪着你,陪到你高兴。”   束台把长榻变为宽大的四柱床,他往床里面躺了躺,叫殷晚睡在外间。等殷晚躺下,他又撩起鲛绡帐,夜明珠的光亮经过鲛绡帐后变得柔和不已,不多时,殷晚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殷晚睁开眼,对上自己寝宫里的帐子。他倏地一惊,立刻醒了过来,刚想翻身下床,却正对上床边一双明亮的眸子。   束台趴在他床边,眼眸含笑的看着他。   韩三宝听见动静,问道:“殿下?”   殷晚对着外边道:“知了太吵了,找人把它们弄下来。”   “是。”那边韩三宝带着人去粘知了了。   殷晚低声问道:“你怎么又出来了,天道的惩罚还没受够?”   束台满不在意:“他又不能真的要了我的命。”   殷晚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半枕头来。束台爬上床,躺好了环顾四周:“这就是你的宫殿啊。”   殷晚点头:“等我以后封了王,就能在宫外建王府,到时候你出来就自在多了。这宫里还是得处处小心。”   束台点点头,撩着袖子扇了扇,声音轻轻的,“什么天儿啦,这么热。”   “快进三伏天了。”殷晚也躺平了身子:“大早上的也不凉快,躺一会儿就出一身的汗。”   束台手腕一转,手里出现了一柄雪白的长柄羽扇,扇一下犹如春风拂面,暑意尽消。   殷晚满足的叹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羲和亲手所制的羽扇,可抵挡酷热。昔年十个金乌一道出来,把我热的不轻,我就跟羲和要了这把扇子。”束台道:“你拿着吧。”   殷晚不乐意,“这是个女子的东西,我拿着像什么样子。”   束台道:“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他轻轻一点,羽扇变成了纸扇,扇面上泼墨似的画着殷晚没看过的名山大川,云烟缭绕间有一抹红影穿梭其间,逍遥自在。   殷晚轻轻拂过,仿佛看见了昔年潇洒风流的束台一样。   “满意了?”   殷晚笑着点点头。   “昨儿忘了问你,白天护城河边上,你是不是遇见了夜叉?”   殷晚点点头,“那东西明显是冲我来的,从前可没这样的事。”   束台道:“也是难免,你跟我在一块待久了,身上染上了灵气,在那些妖魔鬼怪眼里,你简直就是香饽饽。”   “那怎么办?”殷晚道:“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束台伸出指头点了点殷晚的眉心,殷晚只觉得眉心一热,束台的手放下,殷晚的额间便露出一抹红痕,很快消失不见。   “这是我的一滴心头血。”束台道:“他会护佑你,普通的妖魔鬼怪伤不了你。”   殷晚摸了摸额间,那里仿佛还残存着束台指尖的温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束台拿着薄薄的袖衫蒙在脸上,道:“一万三千年才遇见一个你,这是多大的造化,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殷晚看着束台,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你对我太好了,我怕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习惯。”   束台看向殷晚,道:“你们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就是陪你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殷晚侧了侧身子,认真的看向束台,“我是说,如果在我活着的时候,忽然进不了樊渊,该怎么办?”   束台看向殷晚,“你怎么会进不了樊渊呢?”   殷晚哑然,“就是进不了怎么办?”   束台看了看他,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晚就有些烦躁,好看的眉头皱起来,看着束台像有千言万语 ,但最后却一句话没说,重重的翻了个身子,兀自生气去了。   束台还觉得无辜呢,“那···我确实没有办法嘛。”   作者有话说:   殷晚:我不管,我就要生气 第11章   石家的案子不管怎么说,办的是很漂亮。殷晚将功劳全部推给了李桥,因为石平贪污受贿,连带着一些他经手过得冤假错案都要更正,也算是不小的功劳。陛下直接提了李桥的品级,清吏司郎中升为了刑部员外郎。   小谢没有回天上,一直住在李桥家里,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天天跟李桥一块上朝。   下了朝不少人纷纷向李桥道恭喜,李桥一一同他们寒暄,他自己面上不显,跟在他身边的小谢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到底世家子就是好啊,这么快就身居高位。”偶尔有几个人说些酸话。小谢不乐意,当即就要教训他们,李桥赶紧拉住他,悄悄摇了摇头。   “有些人就是家世好,自己争气,这样的人可不就是比那些只会说酸话的人升得快吗?”殷晚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几个说小话的人。   几人匆匆行了礼,很快离开了。   李桥上前:“多谢三殿下为下官解围。”   殷晚摆了摆手,问道:“李大人知不知道,京城里那些地方好玩有趣啊?”   李桥道:“下官对这些地方不大熟悉,不过要是那位大人的话,想来什么地方都是有趣的吧。”   殷晚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李大人真是心思玲珑啊。”   李桥略拱了拱手。   殷晚笑道:“李大人这样的性子,本殿下实在是很欣赏。不知道杨流跟你说过没有,我对自己人一向不错。”   李桥顿了顿,看向殷晚,殷晚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袍,虽未加冠,却已经显露了不合年纪的谋算和手段。   李桥抿了抿嘴,站直了身子,“殿下虚伪狡诈,心思深沉,并非良主。”   殷晚一顿,笑意微微收敛,“虚伪狡诈,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说我。。”   小谢在李桥身边急得不行,心说这个木头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殷晚放下折扇,道:“太子懦弱,唐王轻狂,这些个皇子里头哪个不是心思深沉的。你瞧不上本殿下,却也放眼看看,有哪个是明君。”   李桥退了一步:“李桥无意偏帮哪位皇子。”   殷晚见他油盐不进,挑了挑眉,道:“那便罢了,本殿下不做强求之事。”   他“唰”的一下收起扇子,转身离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午后太阳挂在天上,知了叫起来没个完,花花草草都蔫吧着叶子。这样的天,如果不是束台非要出来玩,殷晚是绝对不会动弹的。   好在束台是个没见识的神,殷晚把他带去茶楼,他就兴致勃勃的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殷晚有时候也奇怪,一个活了那么久的神,怎么还能对世事保持一种鲜活的兴致呢?束台跟传说中无欲无求的神仙真的不一样。   束台在剥核桃吃,但他掌握不住力度,核桃仁都是碎的。殷晚见状便拿了个小夹子给他夹核桃,他很会用巧劲儿,手腕一扭,就能剥下一个完整的核桃仁。   束台抽空看了殷晚一样,道:“怎么感觉你今天格外的沉默。”   “不开心”殷晚声音懒洋洋的。   “为什么不开心?”束台一边吃核桃一边问道。   “今天有个人,说我虚伪狡诈,心思深沉。”殷晚撑着头笑了两声,“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束台看看他,觉得他也不想不开心的样子,于是出于礼貌的安慰了两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就好了。”   殷晚看了看束台,道:“我觉得我自己是个好人,你觉得呢?”   束台嘴里塞着核桃仁,“嗯嗯,你就是个好人。”   殷晚就笑了,把剥好的核桃放进小碟子里,“多吃点。”   两人听完书出了茶楼,正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儿呢,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来,神神叨叨的:“这位公子身上有妖气。”   他的目光在殷晚华贵的衣裳上头转了一圈,指着束台:“妖精啊妖精。”   束台不解的看着他:“哪里来的半搭子修为的凡人,本座是神,这都看不出来吗?”   老头却道:“看你身段妖娆必定是个柳树精。”   “瞎了你的狗眼!”束台道:“这是扶桑木!”   两个人已经驴头不对马嘴的吵了起来,老头拉着束台去了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上,布帆上写着半仙的字样。   束台看了两眼,道:“如此学艺不精,你是哪家的徒弟!”   “老夫师从蓬莱,乃座下大弟子!”   “胡言乱语!”束台道:“蓬莱不收凡人为徒!”   老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他还会扯的人,当即心头一梗,定要与这年轻男子分个胜负。   殷晚在一旁看够了笑话,走上前去,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便叫巡逻的禁卫过来,掀了你这摊子。”   老头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老夫不是骗子。”   束台不耐烦跟他说话,一打响指,老头的胡子倏地燃起火星。   殷晚赶紧站直了身子,拉住束台:“在这里不能随便用法术。”   束台撇撇嘴,挥了挥手,灭了老头胡子上的火,只是那老头的胡子已经烧了大半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殷晚道:“下次骗人擦亮了眼睛。”   老头被忽然烧起来的火吓住了,指着束台大喊:“妖怪!妖怪!”   是可忍熟不可忍,束台当即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殷晚赶紧拉住他,“罢了罢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老头一溜烟跑了,看上去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动作还挺利索。   束台哼了一声,脚尖勾住一旁的竹椅子,一扭身在摊子后边坐了下来。   “这么不知礼数没有尊卑,想来也就他们仙了。”束台嘴里还念念有词。   殷晚笑道:“你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个凡人,是个骗子。”   “骗子?”束台不敢相信。   殷晚不由得笑出声来,他捻了一缕束台的头发,道:“我的神君啊,现在知道人间险恶了吧。”   束台抬头看他,日光落在他头顶,把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金色的光尘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微微垂下眼睛的时候,竟给人一种悲天悯人之感。   束台看住了,指尖靠近殷晚的眼睛,眼看就要落在那浓密如鸦羽一样的眼睫。殷晚退了一步,“怎么了?”   束台一下子回过神,指尖倏地蜷缩了一下。   “没怎么?”束台看向殷晚,“不知道怎么,忽然觉得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本来就见过啊,”殷晚笑道:“不是前世有缘吗?”   束台笑笑,觉得也是。   “算命的?”摊子前站了一个妇人,目光在两人之间犹疑。她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子,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妇人。   妇人上前来:“给我孩子算一卦,看他能不能高中状元。”   一旁同行的妇人都笑:“三婶子,你想的挺美,仙人都说了,你儿子没那个状元命!”   妇人道:“什么劳什子的仙人,就是个糟老头子。”她指着殷晚束台两人:“你瞧瞧他们长的就跟仙人似的,我信他们说的。”   他儿子面带无奈,道:“你们是算命的?给我算一卦吧。”他偷偷塞了张银票给殷晚,目露恳求。   殷晚眼中有些兴味,束台扫了他两眼,道:“确实是没有中状元为官的命。”   妇人眼一横,刚要说话,束台接着道:“不过你财运旺盛,做个商人必定运势亨通,能挣下子孙三代花不完的银钱。”   男子眼睛一亮,他本来就喜欢经商不喜读书,前一阵乡试又落榜。偏偏他娘跟几个邻居去算命,那算命的直说他没有中状元的命,可把他娘气坏了。   几个邻居不信,道:“他家里往上三代都穷的叮当响,哪有什么财运。”   “那是他曾祖伤了与财神的情分,”束台道:“别说是财运,日后他还能得一个三代为官的官宦小姐做妻子,夫妻和睦,子孙饶膝。”   “当真?”妇人面露喜色。   殷晚道:“我们又不讹你的钱,骗你干什么?”   妇人大喜,在那群邻居中又有了面子,得意了起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妇人连儿子都忘了带上。   男子还待在摊子前,若有所思。殷晚把银票还给他,男子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束台道:“那当然。”   殷晚笑道:“她们说你父辈很穷,但是你出手就是几十两的银票,可见你于经商一道的确有天赋,有财缘。”   男子一想也是,拱手道:“在下元景明,谢过二位吉言。”   元景明高高兴兴的走了,殷晚道:“你会算命?”   束台摆弄摊子上的东西,道:“我可是上神,一眼看去,前世今生,上下八辈子都能给你算出来。”   殷晚起了些兴致,“你不妨给我也算算?”   束台于是盯着殷晚看,看来看去没看出个所以然,他道:“我看不出来,你的前世今生就像是蒙着一层雾一样。”顿了顿,他道:“或许是因为你我有渊源,所以我看不出来。”   殷晚点点头,不甚在意。   “对了,”束台道:“这两天,我要去蓬莱一趟。”   “去蓬莱做什么?”话问出口,殷晚就知道问错了,束台要去蓬莱自然有自己的事,而那些事是殷晚没法插手,也插不上手的。   “去见西王母一面,处理一些旧事。”束台看向殷晚,“我很快会回来,这段时间,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殷晚点头,对着束台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有些敷衍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殷晚:与我无瓜的事情,不高兴 第12章   仙山蓬莱,周身云烟缭绕,不被凡人所觉。束台故地重游,当年随手洒下的种子都已经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叶子一层一层,日光洒下来都变得斑驳。   “原来你还活着。”瑶池边,西王母站在那里,望向束台的眼睛,复杂不已。   “我也时常觉得,我可能已经死了。”束台坐在瑶池边,伸手撩动了瑶池里的水,里面的莲花和锦鲤都不认得他,被他一惊,都跑远了。   西王母笑了一声,眼睛却有些红了。   束台看向她,“还要多谢你,为我做了一个扶桑木的身子。”   “不值当什么,”西王母也坐下来,衣摆铺在水面上,闪烁着浮光粼粼。   “扶桑木受不住天雷,遇上天道,你退两步也无妨。”   束台看了她一眼,“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不然还能如何,”西王母轻拨水面,“自你落入樊渊,族人们一再被驱逐,被迫退回八荒之地,一旦踏出结界,天罚便如约而至。”   她看了束台一样,“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我们做的那些事情,你被罚入樊渊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得。我们是神,却像丧家之犬一样颠沛流离,失去了神的尊贵,活着真的比死好吗?”   束台垂下眼睛,有些黯然。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结果改变不了,那你又何必再待在樊渊。”西王母看向束台,“即便是神魂消散天地,我也希望最后这段日子你是自由的。”   束台抬眼看她。“你知道能让我离开樊渊的方法?”   西王母敛了敛衣袖,声音平复了些,“前一阵你的气息现世,引起天庭一阵动乱,玉帝特特往他跟前去了一趟,依稀听见说有个法子能将你放出来,需要一个命格不凡的人,具体做什么还不清楚。”   “怎么又跟人扯上关系了?”   西王母哼笑一声:“从前以为天道喜欢仙,所以容不下神。但是你看看如今凡间的模样,天道喜欢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大抵是因为仙跟人更亲近,所以爱屋及乌,连带着也喜欢仙。”   西王母看向束台,知道他心里多半还没想好,便道:“我这边先着手去找这个人,你······你好好想想吧。”   束台点点头,目光看向远方。   西王母看着他,有心活跃气氛,便问道:“听青鸟说,你同个凡人走得很近。”   想起殷晚,束台不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笑道:“是啊,他叫殷晚,我同他有些渊源,所以他能避过天道,进入樊渊。若没有他,那扶桑木也进不了樊渊。”   西王母道:“你呀,还是没变,这么多神里少有能入你眼的,倒巴巴的同个凡人打交道。”   “凡人很有意思,”束台道:“天道将凡人作为万物之长,是有道理的。”   西王母不以为然,她不喜欢人,认为人性狡诈。神养什么样的宠物都好,就是不能养凡人。   “凡人不是你座下的那些飞鸟走兽,不能这么算的。”束台向她形容殷晚,“他极漂亮,也极聪明,说的话,叫我心里很熨帖。”   西王母不以为然,手边围绕着几条漂亮的锦鲤,“我瑶池里的鱼儿,也漂亮,也聪明,也会说话讨我高兴。”   “那不一样,你与这条鱼儿,是主人与宠物。鱼儿讨你开心,是因为你是主人,换了个主人,它一样会讨那人开心。”束台道:“我与殷晚,是朋友。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是独立的,可以交流的。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他会挂念我,我出了点什么事,他会担心我······”   “得了吧,”西王母打断他,“不过一个凡人,也配同神做朋友。”   束台就笑了,“你就是这点不好,瑶池待得久了,人也变得清冷。”   束台摇摇头,不再提这个,转而问道:“我从前那些家当,你还留着吗?”   “留着呢,”西王母问道:“你现在要?”   束台点点头,“殷晚呀,是个娇气的凡人,怕寒怕热,性子还不定,我有心想送些东西哄哄他,只是手上那些东西都上不得台面。”   西王母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一挥袖,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对红色的玉镯,束台所有的家当,都存在这里。   玉镯认主,感受道束台的气息,便争先恐后的飘向束台,轻轻盈盈的套在了束台的手上。   一双红玉镯子,莹润剔透,内里游走着金色的光芒,华贵夺目。   镯子落在束台手上,西王母见了道:“这镯子倒真是个好东西,一万三千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漂亮。”西王母冷不丁道:“是天道给的?”   束台愣了愣,道:“是。”   西王母深深的看了束台一眼。   束台也没说什么,只把镯子收了起来。西王母随口问了一句,“西山那些石头你要不要带走点,那些年幼的鸟儿总是衔回来这些东西,多的没地放,都叫我扔海里了。”   “一些石头,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西王母道:“或许凡人喜欢呢。”   束台不知道殷晚喜不喜欢,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点回去,叫殷晚自己挑。   束台起身,要起身离去,西王母忽然问道,“束台,你恨天道吗?”   束台一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只拢了衣衫,匆匆离去了。   凡间天色黯淡了下来,天上的星子一点一点,但在殷晚眼里,远没有樊渊束台拼出的星图好看。   他心思微动,闪身进了樊渊。   山崖还是那片山崖,束台已经回来了,他站在石壁边,满头的青丝变成了白发,柔顺的披散在红衫子上。黑漆漆的铁链自他身上蔓延出来,如果殷晚没有见过他自由逍遥的模样,大概也不会觉得这铁链难以忍受。   石壁上还是那些壁画,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人的模样。殷晚已经知道了,那是天道。   殷晚走进束台,束台听见动静,回身看他。满头的白发衬的束台面色雪白,活像个精怪妖魅,却偏偏又有一种神的高洁无暇,真是矛盾的美感。   “你不开心吗?”殷晚问道。   束台点点头,手交叠着掩在衣袖里,“有点难过。”   “你这次是想到了谁?”殷晚看着束台。   束台转头看向壁画,终究没有说话。他一挥袖,掩去石壁上的壁画,像掩去一段不必与人说的心事。   山崖上摆着一些长榻矮几屏风之类,束台走到长榻边坐下,道:“我给你带了东西,你快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他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白发依旧是白发。   “你是神,也不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吗?”殷晚没有动,说出的话有些尖锐,“这般言不由衷,看起来不比人好多少。”   束台不在意的笑了笑,“神本来也没比人好多少,神也多的是难过的事。”   殷晚走到束台面前,半跪下来,抚摸束台身前的白发,“可我希望你能开心。”   束台从没听过殷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不懂殷晚脸上的神色,看不懂他眼里流淌的情绪。   “束台,”殷晚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叫人沉溺的能力,“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束台想了想,“我喜欢你。”   殷晚睁大了双眼,就听见束台继续道:“除了凡人,我还有喜欢的神,还有喜欢的妖,仙中也不乏一些有趣可爱的。”   殷晚皱着眉道:“不是那种喜欢,是····”殷晚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不该问你。”   束台看着殷晚,忽的笑了,白发慢慢转为黑色,如缎子一样的柔顺。殷晚看见那头发,道:“你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么?”   “不是啊。”束台摇摇头,用那双既清澈又蒙昧,既昳丽又单纯的眼睛看着殷晚。   殷晚看着看着,便生不起气来,无奈的笑笑:“你不是给我带了东西吗?拿出来看看吧,”   束台不明所以,但依言动作了。他掏出来一个小玉瓶子,道:“这是蓬莱的琼浆,灵气浓郁的很,只是你不修仙,只当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了。”   殷晚接过,只见瓶子透明,依稀可见里面液体浮动,打开一闻,只觉异香扑鼻,瞬间灵台便清醒了许多。   能给凡人用的东西不多,束台一样一样挑拣出来,矮几上几乎摆满了。殷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束台便笑了。他摇着折扇,眉眼带笑,像话本子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束台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我心里高兴。”殷晚捻了一缕束台的头发,“不管你是因为谁难过,到底是因为我开心起来的。”   殷晚好看的眼睛望向束台,望得束台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目光,但那是谁呢?他摇摇头,把这突如其来的心绪拂开,眼睛只看着殷晚。   殷晚捻起他的一缕头发放在手心把玩,眼睛垂下来的时候如同神明垂怜世间,带着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惊心动魄。   樊渊分明无风,束台却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所撩动。   作者有话说:   美人互撩 第13章   殷晚临走的时候只随便带了两样东西,剩下的,他让束台每天送他一点。束台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但不妨碍他答应殷晚。   临走的时候,束台又叫住殷晚,“这里还有一些石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一并带走吧。”   殷晚看了看那些石头,金色的是黄金,彩色的是宝石,不如夜明珠有灵气的珠子是圆润的珍珠。倒真是些石头,殷晚心想,我自己的私库里还没有这么多石头呢。   殷晚从樊渊出来,这些珍珠宝石差点把他埋了。他艰难的从床上下来,抖了抖衣服,许多珍珠滚落到地上。   一颗龙眼大的金色珍珠一路滚到了外间,停在韩三宝脚下。韩三宝捡起来,疑惑道:“哪来的成色这样好的珍珠?”   韩三宝进来,看见满床的金银珠宝,险些叫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问那么多干什么。”殷晚道:“把这些收了吧。”   “是,”韩三宝轻手轻脚的过来收拾,一边还同殷晚闲话:“说起来珍珠,今日宫里因为珍珠,闹出好大的动静。”   “什么动静?”殷晚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   韩三宝道:“早前进贡了几斛上好的合浦珠,贵妃娘娘早放话说要做几对耳环,结果陛下全赏给了宸妃娘娘,连皇后那里都没得。皇后素来大度,并不计较。贵妃回去便气的砸了不少花瓶,还是太子自己找了些珍珠送上来的。”   “宸妃?”   韩三宝道:“就是太子送进宫的女子,这才过了多久,就封妃了,可见陛下对她的喜欢。”   殷晚问道:“宸妃不是太子送的人吗?怎么会跟贵妃过不去?”   韩三宝摇头,“不知道,殿下要是觉得有问题,奴婢即刻叫人去查。”   殷晚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都给了宸妃,母妃那里也没得?”   韩三宝小心翼翼回道:“是这样。”   殷晚冷笑两声,“咱们这位陛下,喜欢起新人来,旧人就都是能被作践的了。”   他手里的茶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响。他道:“什么样的珍珠?”   韩三宝道:“是上等的合浦珠,可遇不可求,一斛之价不下万金。同方才那个金色珍珠一样大小,只是上供来的都是纯白的,不比金色的珍贵。”   殷晚只觉得跟束台在一起待久了,也不把东西当东西了,他道:“什么样的东西也值当这么人去抢,没得掉价。”   又逢十五,皇后领着一众妃嫔向太后请安。众妃分做两边,万紫千红,仪态万千。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年轻宫妃姗姗来迟,耳畔一对明珠熠熠生辉。   前头贵妃捏着帕子,面色难看。   人到齐了,太后才从后边走出来,众妃一起屈膝请安。   依着惯例太后说了些场面话,教导诸妃嫔和睦,谨听皇后教诲,为陛下分忧。   等她说完,贵妃便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正是,只是总有一些狐媚子,不知轻重没有尊卑,一味的缠着陛下。”   一多半的妃嫔看向宸妃,宸妃放下茶盏,盈盈下拜:“想来贵妃姐姐还因着那些个珍珠记恨臣妾,只是珍珠并不是臣妾要来的,是陛下说,臣妾年轻,戴珍珠也衬得起,这才赏下的。若是惹得贵妃姐姐不喜,妹妹这里给您赔不是。”   贵妃不如她牙尖嘴利,只恨恨的看着她,恨不得赏她两巴掌。皇后没说话,底下后妃也不好插话。   正僵持着,忽然听见环佩叮咚的声音,定睛一看,只见万嫦公主身着一身大红的宫装,耳畔金色的珍珠耀眼,风风火火的就进来了。   宸妃看见那金色珍珠,脸色微微一变。   “儿臣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见万嫦满脸笑意,忙道:“快起来。”   万嫦起身,直接走到太后身边,道:“皇祖母,你看我的新耳环好看不好看?”   太后瞧了,道:“好看,金色璀璨尊贵,正适合你,哪里来的?”   万嫦便笑了,“前些日子我去找三哥,三哥忙着,随手给了我一把珍珠打发我自己去玩。我看这金色的珍珠好看,就着人打了耳环。只是欠了相配的簪子。”   太后道:“怎么不跟你三哥多要两个?”   “我要了,”万嫦道:“三哥不给,他说他要留着好的,给娴妃娘娘做套头面。”   太后看向娴妃,娴妃道:“是送了套头面来,只是臣妾想着,金色珍珠打的头面未免太过贵重,就没带出来。”   太后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左不过一份心意,你带上孩子也高兴。”   “太后说的是。”   一位妃子打趣道:“娴妃姐姐忒低调了,这样的好东西不带出来。”   另一位接话:“娴妃姐姐见过的好东西多了,都要一一拿出来显摆不成?忒小家子气。”   几个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宸妃,宸妃面色愈加难看。   正说笑着,门口忽然说三皇子来了。   “快叫他进来。”太后满脸笑意。   殷晚穿着暗红的规制袍服,走到中庭,敛衣下跪:“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母妃。”   太后叫起,殷晚道:“孙儿前些日子得了些珍珠,穿了一串挂珠,送给皇祖母。”   韩三宝打开匣子,只见一百零八颗金色珍珠光泽璀璨,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相比之下,在场的所有珍珠不免都暗淡了几分。   万嫦笑道:“还是皇祖母的面子大,三哥不过给了我几颗,却给了皇祖母一匣子。”   殷晚袖着手看向万嫦,道:“早知道你要向皇祖母告我的状,你瞧这是什么?”   另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对金累丝并蒂攒珠钗,大小不一的金色珍珠镶嵌起来,交相辉映。只是一对钗便是这样的漂亮,可知一套头面该有多么华贵。   一时间,看向娴妃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艳羡。   大家说说笑笑的,没人再去搭理宸妃,连贵妃也不再和她计较,凑在太后跟前说话。   宸妃长相妖媚,身段轻浮,并不得太后的喜欢,满座宫妃,无形中就把她孤立了。   坐了不多会儿,太后倦了,众人便告退相继离开。人群出了慈宁宫,殷晚跟着娴妃回去了,几位大大小小的妃子也很快离开。   万嫦扶着安昭仪,道:“这对珠钗母妃拿着吧。”   安昭仪道:“这是你三哥给你的。”   万嫦笑道:“我虽不比三哥有本事,但也想把好的孝敬给您。”   安昭仪笑了起来,眼角已经开始有了细纹,她道:“那母妃替你收着,等你出嫁了,添到你嫁妆里。”   万嫦目光黯淡了些,她道:“母妃开心就好。”   日上中天,正午的太阳光十分毒辣,养心殿前,殷晚身子挺拔,跪了快有一个时辰。   李桥来见陛下,听见小太监们闲话:“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因着宸妃娘娘几句话,就罚三殿下跪上两个时辰。”   “宸妃娘娘得圣宠呗,前些日子,还是为着珍珠的事,三殿下下了宸妃娘娘的脸了。”   小谢蹲在几个太监身边,将事情从头到尾听完整,跑回来跟李桥八卦。   “三殿下拿金色珍珠下了宸妃的面子,宸妃告到陛下那里,陛下训斥三殿下,三殿下便跟陛下吵了起来,大大拂了陛下的颜面。”   李桥并不惊讶:“三殿下性子肆意,行事荒诞,自来为陛下不喜。”   “皇子不应该讨好皇帝的吗?”小谢疑惑。   李桥道:“旁人是这样,但是三皇子从来不在乎陛下喜恶,早两年跟陛下吵起来,差点把陛下气晕过去。”   小谢疑惑:“他怎么能全身而退的?”   李桥道:“宫里的有名有份的主子,除了陛下,大都同三殿下交好。太后且不说,大长公主和长公主都很喜欢他,万嫦公主更是对他言听计从。有传言说,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都把他当儿子看。”   小谢惊讶的看着殷晚:“他这么好的吗?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李桥看了殷晚一眼:“好不好的我不知道,善于经营倒是真的。”   日头下殷晚依然跪着,豆大的汗珠子从头上滑落,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他面色苍白,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干裂。来往的人匆忙,不敢多看他一眼。   不远处依稀传来太后凤驾的声音。殷晚看了看天,从善如流的昏了过去。 第14章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间,几个太医跪在一边给他把脉。韩三宝听见动静赶紧爬过来,抹着眼睛道:“殿下您可算醒了。”   殷晚起身,挥开给他把脉的太医,道:“都出去。”   太医们犹豫不决。   殷晚抓起茶杯就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太医们不再犹豫很快走了个干净。   韩三宝换了新茶,道:“太后带着娴妃来养心殿同陛下大吵了一架,闹着要出宫去住,最后陛下不仅禁了宸妃的足,还降了她的位分,如今,只是个昭仪了。”   殷晚点点头,道:“太后和母妃现在怎么样?”   韩三宝道:“大中午的闹了一通,精神头不大好,听说方才传了太医。”   殷晚从枕下的暗匣里拿出两瓶东西,这是他分装好的琼浆。束台当初只给他一小瓶,那一小瓶却像是取之不尽似的,不知道一共有多少。   “把这个给太后和母妃送去,化了水喝,若是问起来,只说是珍奇的花露就是了。”   “是。”   让人守住外头,殷晚进了樊渊。   束台看见他十分惊讶,因为殷晚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父皇罚我在午时跪了两个时辰。”殷晚委屈道:“就因为我下了他宠妃的面子。”   他对自己在皇帝面前大逆不道的言论只字不提。   束台大怒:“什么宠妃,敢动我的人!”   他说着就要出去,给那人一点颜色看看。   殷晚拉住他:“我身上好难受。”   束台赶紧停下,取了个奇奇怪怪的果子喂给他。   “这是琅轩果,我年幼之时很喜欢吃这个。”束台道。   殷晚张口咬下一口果子,果子一入口就像流水一样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只留下满口余香。   殷晚面上有了些血色,像是浅浅淡淡的胭脂,透过殷晚的眉眼,竟也有些勾魂夺魄之感。   “我今日睡你这里可好?”殷晚歪了歪头,凑近了束台。   “好。”束台怎么舍得对这样的殷晚说不,他倚着迎枕,让殷晚歪在他身侧,轻抚他的头发。   殷晚躺在束台身侧,眼中并无睡意,只是想和束台待在一起。   “你到底为什么被罚入樊渊啊?”殷晚问道。   束台笑了两声,戏谑道:“为了苍生。”   “为了苍生?”殷晚道:“我还以为是为了太子长琴。”   “嗯?”束台道:“关他什么事?”   “太子长琴死后,你为他犯上天庭,欲杀玉帝,这般情谊,叫人羡慕啊。”   束台失笑,道:“你听谁说的?”   殷晚道:“你只说是不是吧。”   “不是,”束台道:“我犯上天庭,有别的原因。”   “为了别的人?”   “啧,”束台道:“不是说了,为了苍生。”   听出束台不乐意说,殷晚哼笑了两句,也不问了。   樊渊里很静,殷晚躺在束台身侧,慢慢的睡了过去。   束台不困,摆弄着衣袖,无所事事。   微光闪过,天道的身影慢慢浮现。他依旧是那幅样子,白衣不染纤尘,眉眼笼罩在雾里,看不分明。   束台使了个结界将殷晚罩起来,而后自榻上起身,站在天道面前。   天道的目光略过殷晚,看向束台,“你去过蓬莱了。”   “是。”束台目光转冷,“我竟不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放过神族。”   “我做下的决定,不会改变。”   束台眼中浮现愤恨,“神族避世一万多年,没有你想的这么大威胁,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天道看着他:“他们避世不出,是因为你仍在樊渊。束台,”   罕见的,天道喊了他的名字。   “束台,”他道:“当初你攻上天庭,玉帝不能及你。你的修为这样高,又那么不听话,如何不是威胁。”   天道雪白的衣衫不染纤尘,眸子里干干净净的,比最晶莹剔透的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束台却觉得艰涩起来,“我不听话,是因为你有偏颇。”   “我是天道。”他道:“无论我偏不偏颇,你都该听我的话。”   束台看着他,气极反笑,“那我听话,你放过神族?”   天道不置可否,他的目光扫过殷晚,轻描淡写道:“杀了他。”   “为什么!”束台当即反问。   天道似乎是轻轻笑了笑:“你看,从前是因为你的族人,现在因为一个凡人,你都要反驳我了。”   束台皱起眉,有些不自在,“他就是个凡人,又没有做错什么。”   天道目光淡淡,“神的青睐,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束台抿了抿唇,挡在天道面前,虽没有说话,但已经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天道的目光一瞬间冷了下来,在他身上很少见这种明显的情绪。   “万年的囚禁,还是没能叫你学的乖巧些。”   天道离开了,束台撤掉结界,看着还在睡觉的无知无觉的殷晚,有些发愁。   “你呀你,不是很讨人喜欢吗?怎么叫他这么讨厌你?”   殷晚在樊渊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束台还想着给他出气,催着他赶紧出樊渊。   寝殿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总归不好分辨,殷晚叮嘱束台:“你就在寝殿里待着,过会儿我叫人送膳食过来。”   殷晚叫韩三宝将热水送到殿外,自己拿过来洗漱完毕,很快叫人传膳。   膳食精致,殷晚吃惯了并不觉得如何,束台却喜欢的不得了,吃的眉开眼笑。   “我吃完了,咱们现在去找她吧。”   殷晚撑着头看着他笑:“她被禁足了,短期内出不来。”   束台道:“那你叫我干什么?”   “我在跟你撒娇呀。”殷晚眉眼含着清波,笑道:“天气这样好,怎么舍得叫你为不值当的人生气呢?”   殷晚递给他一杯茶,“千秋池的荷花早几日便开了,一直想着叫你看看。”   束台喝了茶,道:“你好奇怪。”他放下茶杯:“不过我不嫌你,咱们走吧。”   盛夏六月,千秋池的荷花一眼望不到边,莲叶接天连日,层层叠叠满眼都是翡翠的绿。微风吹来,荷叶摇摇摆摆,带起满面清香。   束台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术,跟在殷晚身边。韩三宝找了一只小船,殷晚独自撑着划进池子里。等到荷叶遮住了人头,束台才显露身形。他趴在船边,指尖点了点,满池的鱼儿拱卫在船边,推着船往里面走。   殷晚放下船桨,伸手便能摸到荷花。他折了好几个荷叶,掐去茎倒过来盖在束台头上。束台不落下风,也给他扣了一个。   殷晚看了看束台,撑不住笑了。束台问道:“你笑什么?”   殷晚撑着脸看他,“我开心啊。”   束台想想,觉得自己也是开心的,于是他也笑出来。越到莲花深处越静,周遭只剩下鱼儿扑腾水的声音。   “束台。”殷晚出声叫他,他很少叫他的名字。   “怎么?”束台问。   “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殷晚认真的看着他,“凡人的生命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即使是陪我一辈子,也碍不了你什么事,对吧。”   殷晚这话说的不错,天道不放他,他也没什么事要做。束台思索片刻,问道:“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殷晚失笑,他摇了摇头,“我在害怕呀。”   束台不解,“有我在,你怕什么?”   “就是怕你不在了。”殷晚把荷花花瓣一瓣一瓣揪下来,花瓣随流水飘走。   束台想了想,倾身抱住了殷晚,红衫子叠在殷晚的衣服上,身上的气息将他包围住。   “你不要怕。”束台抚摸殷晚的后背,“我会陪着你。”   殷晚垂下眼睛,眼睫几番颤动。   束台陪着殷晚到了午后,太后那边叫殷晚过去,束台便回樊渊了。从太后那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殷晚回宫,走进宫门的那一霎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寂静,他身形顿了顿,径直走到内室,吩咐韩三宝守在外间,不许人进来。   寝殿南窗下,站着一个白衣人,他正伸手抚摸磁瓦里沁着水的几朵瑞香花。只微微一下,有些蔫的瑞香花就又重回了宛在枝头的鲜艳。   “他很喜欢你。”   天道口中的他是束台,即便他没有提名字,殷晚也知道。在他们的交谈中,这个他永远是束台。   “但我不喜欢他。”殷晚袖着手,站在内室的珠帘旁边,丹凤眼里如斯冷漠,“我只是个凡人,不想成为你们斗法的棋子。等完成了大人的交代,还希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天道转过身,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殷晚,“你不喜欢他?”   殷晚面色坦然,“我不喜欢他。”   天道长久的注视着殷晚,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飘散在室内,是殷晚拿捏不准的情绪。   殷晚抿了抿嘴,“大人说要我在束台身上取一样东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道像是不打算再和殷晚多话,只留了一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15章   夏夜里闷得人难受,殷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殿外有知了的叫声,这东西总也捉不完,还有远远的青蛙的声音,殷晚疑心是千秋池传来的。   韩三宝听见动静,轻悄悄的走进内室,“殿下?”   殷晚坐在床榻上,也不点灯,窗外的月光给他蒙上了一层细纱,却掩不住他眼中的阴翳。   韩三宝知道殷晚心情不好,便只立在他身侧,一句话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殷晚从床上下来,“我去千秋池走走,你不必跟着了。”   “是。”   殷晚随意披了件外衫,拿上束台给的折扇,提了一盏宫灯,一个人出门了。   走到千秋池边,层层叠叠的荷叶静谧无声,殷晚沿着池子走,走到一边的一个小亭子里。他把灯放下,自己坐在栏边,慢慢的摇着扇子。扇子扇起的风清凉,消了殷晚浑身的暑意,却消不下殷晚心里的思绪。   远处忽然传来细碎的乐声,飘飘渺渺的,听不分明。殷晚有些疑惑,他顺着乐声走去,却见千秋池旁的紫薇丛里,有个身着红衣的人在翩翩起舞。   殷晚看不清那人是谁,只在看到红衫的那一刻恍惚了一瞬。红衣人娉娉袅袅的转过身,一双妖媚的眼睛望向殷晚。   殷晚挑了挑眉,“宸昭仪?”   宸昭仪没有说话,只用一双勾魂的眼睛望向殷晚,紫薇丛挂住了她的衣服,她轻巧的一旋身,薄纱般的外衫便飘落在地,月色下美人的肌肤如玉,泛着盈盈的光泽。   殷晚慢慢走上前,走到宸昭仪身前,宸昭仪顺势揽上殷晚的脖颈,伏在殷晚身前,呵气如兰。   殷晚伸出手,指节抚上宸昭仪的脸颊,顺着脸颊一直抚摸到脖颈,在那一截纤长的脖颈上打转。   宸昭仪眼中笑意更甚,“三殿下····呃——”   殷晚的手腕倏地收紧,掐着宸昭仪的脖颈,越发的用力。   他看着宸昭仪,“你要对我做什么?”   宸昭仪被殷晚掐着脖颈,很快无法呼吸,漂亮的脸憋得青紫。   殷晚打量四周,看着这一出妖异的地方和面前妖异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人。   殷晚手腕越发收紧,心想不如干脆弄死她,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等殷晚动作,忽然一阵尖利的几乎让人头疼的声音传来,殷晚手一松,宸昭仪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等那声音消失,四下里已经没有人了,乐声随着宸昭仪一块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一贯的安静。   殷晚用折扇敲着手心,站了一会儿之后,拂袖回宫了。   次日,宫里出了件大事,宸昭仪一早就向陛下哭诉,说三皇子轻薄她,她抵死不从,好容易跑掉,脖颈上的伤痕就是证据。   陛下大怒,传殷晚当面对质。   彼时殷晚正在水榭里乘凉,眼睛扫了扫来传的人,“莫不是又要叫本殿下跪上两个时辰吗?”   陛下身边的太监讪讪的,道:“只是传殿下问问情况。”   殷晚嗤笑一声,站起来,衣服也不换,“走吧。”   像是为了烘托气氛似的,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堆积起来许多乌云,压着天空,风雨欲来。   太子和唐王站在一旁,太子面色肃穆,唐王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宸昭仪媚眼如丝,偎在皇帝身边,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殷晚撩开衣衫下跪:“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目光沉沉:“宸昭仪说你昨夜在千秋池边蓄意轻薄她,可有此事?”   殷晚面色不变,“绝无此事。”   皇帝眉头皱起来,“昨夜有人看到你去千秋池了,你还要狡辩吗?”   “夜里闷,所以去千秋池乘凉。”殷晚嗤笑一声,“倒是宸昭仪,她不是在禁足吗?怎么跑千秋池去了?”   皇帝呵斥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朕的话!”   殷晚直直的跪着,身形挺拔,“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宸昭仪身边的人都看见了!”   殷晚嗤了一声,“父皇心里早已有了定论,还宣儿臣做什么,直接将我送进大牢,还省了您今天这番怒火。”   皇帝抓起茶盏扔下去,碎瓷片擦着殷晚的眉骨划过去,留下一道血印子。   到底是父子俩,都喜欢摔杯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帝呵斥道。   殷晚失笑:“我以为父皇找我是来问罪的,没想到是来看我的态度的。”   “你!”皇帝气的手都在颤抖,宸昭仪赶紧伸手给他顺气。   唐王道:“三弟少说几句吧。”他虽然幸灾乐祸,心里反而有些羡慕殷晚,整个皇宫,还没有人敢这么跟皇帝说话。   “朕怎么有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殷晚闲闲道:“岂不闻有其父必有其子。”   皇帝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火被他一句话挑了起来。   “你跟你那个娘一样,目无尊卑,胆大包天!”   殷晚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他抬眼看向上座的皇帝,眼眸黑漆漆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殿外霹雳一声惊雷,倒把太子吓了一跳。   殷晚冷笑道:“我娘不入陛下的眼,可也是陛下机关算尽骗来的。为了大将军的兵权,哄骗人家的女儿,您多光明磊落啊!”   皇帝怒发冲冠:“闭嘴!”   “既然要翻出来,就都翻出来,说一半藏一半有什么意思。”殷晚道:“陛下英明神武,偌大的江山不都是这么来的?你不顾太后的意愿杀了她两个哥哥,娶了皇后立马立了贵妃,生怕皇后过得舒坦似的。为了笼络大臣,你逼长公主三嫁,不顾万嫦原有的婚约,送她去和亲····”   太子喝了一声道:“够了。”   殷晚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大家都不能好过。   殷晚冷笑一声:“比起您做的这些,殷晚自愧不如。”   皇帝气的眼前发黑,手指不停颤动,他道:“打入天牢,把他打入天牢!”   殷晚嗤笑一声,“得,儿子就用这条命,全了您博美人一笑的名儿。”   说罢,殷晚站起来,侍卫要过来拿他,被他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他扫视过众人,抚了抚袖子,走出去了。   太子反应过来,立刻就要下跪求情,皇帝嘶吼着像一只困兽:“滚!都给朕滚!”   连他身边的宸昭仪都不敢触陛下的霉头,悄悄退了出去。   大雨倾盆,像是天边裂了个口子,雨水不停地倒灌进来,天地昏暗。   宫外长公主府,丫鬟穿过走廊,匆匆走进室内。   “殿下。”   长公主睁开眼:“怎么了?”   “宫里出事了,三皇子不知怎么触怒了陛下,陛下将三皇子关进了大牢。”   “这不是胡闹吗?”长公主道:“即使皇子犯了错,交由宗室定夺,哪有下大牢的道理,丢了皇室颜面。”   丫鬟犹豫道:“不止如此,听说三皇子顶撞陛下,言语间提及了一些旧事。”   长公主一顿,“什么旧事?”   丫鬟道:“三皇子讽刺陛下,说陛下为了皇位,逼您三嫁,逼万嫦公主和亲。”   长公主沉默良久,“我还以为这些旧事已经没人记得了。”   丫鬟红了眼圈:“殿下,还是有人记得殿下的委屈的。”   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更衣,我要进宫。”   大牢阴暗,老鼠随处可见,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这里头也没什么给皇室中人特供的牢房,大家都一样。狱卒把殷晚送进来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不愿意多待一会儿。   等人都走了,束台的身形显现出来,他蹲在殷晚身边,“怎么回事,我就不在了一会儿,你就进了大牢了。”   殷晚看见束台,情绪一瞬间翻滚起来,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你来了。”   殷晚身上淋了雨,衣裳都湿透了。束台轻轻点了点,殷晚身上的衣服重新干燥起来。   “你好惨哦。”束台道。   殷晚理了理衣袖,“是啊,冲动了。”   “那现在怎么办?”束台问道。   殷晚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有你在,我总不会死的。”   “那当然。”束台起身,施了一个结界,圈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布置好桌椅长榻,叫殷晚休息。   “那个宸昭仪,有点问题。”殷晚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父皇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也不会做出这种明显的让人诟病的事情。”   束台不以为然,他抖了抖自己的衣服,道:“还不许你父皇遇见真爱了?”   殷晚嗤之以鼻:“他只爱他自己,为了得到皇位,娶了皇后,为了制衡皇后娶了贵妃,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子都是这么来的。”   “还有我娘,”殷晚顿了顿,“最开始进宫的时候,我娘同他也过了一段恩爱日子。我听人说,那时候我娘宠冠后宫,一应份例依仗位比皇后。可是好景不长,我外祖为了女儿放下了兵权,我娘就没了利用价值,渐渐失宠。”   看着束台的眼神,殷晚知道他想听故事,便又多说了几句。   “再后来,我娘因为顶撞他被打入了冷宫,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上了我。”殷晚垂下眼睛,理了理衣袖,“我娘在冷宫生下了我,父皇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恰逢其时,外祖在边关的战役中身亡,我娘心灰意冷,以死相逼,要跟他和离。”   “父皇答应了,我娘只身离开了皇宫,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殷晚道:“离开皇宫之后,我娘在外祖的故居里住了下来,遇见了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男子。我偷偷出宫看过,她笑得很开心。”   殷晚垂下眸子:“她过得开心了,我父皇心里就不痛快了。他命人杀了那个男人,葬礼上,他带着我一块去的。我娘一身素服,以妻子的身份为他守孝。为了膈应我娘,他把我留在了我娘身边。”   “我娘对我很好,并不因为我是我父皇的儿子而厌恶我,她会抱着我,也会亲手下厨给我做吃的。那时候我觉得,只要能待在我娘身边,即使不做皇子也没什么。”   束台看着殷晚,他知道殷晚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没想到,他也不是一开始就野心勃勃的。   “我娘死在尾七那天。”殷晚道:“她跟我说她得走了,再晚害怕那个男人不等他。”   “她死之前给我父皇留了一句诗,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就是这句诗,让我父皇觉得我娘心里还有他。凭着这点单薄的情分,我出了冷宫,记在了娴妃娘娘名下,得以做个让人看得起的三皇子。”   殷晚的故事讲完,回头去看束台,束台道:“你们凡人真坏。”   殷晚这回不是应和,而是真心实意道:“是啊,我们凡人可坏了。” 第16章   殷晚坚持认为宸昭仪有问题,叫束台去查宸昭仪,等他走了,牢房里剩殷晚一个。牢房的窗户很高,窗外的明月依稀洒下些亮光。殷晚在结界里,看书喝茶,外人看着,他仍在脏臭的牢房受苦。   “有劳有劳。”韩三宝的声音传过来,殷晚抬头看去,只见韩三宝手里拎着个偌大的食盒,匆匆忙忙的走过来。   “殿下。”韩三宝道:“我给您带了点吃的。”   殷晚示意他放下,问道:“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韩三宝把食盒放下:“闹翻天了,太后皇后,娴妃娘娘还还有许多娘娘,都来求情,长公主也从宫外赶来了。”   “陛下呢?”   韩三宝苦了脸:“陛下都没有见,连太后都被挡在了门外边,再等一天,大概大臣们就要知道了。”   “啧,”殷晚道:“我可不想再等一天。”   韩三宝道:“奴才马上安排。”   殷晚点点头:“那个宸昭仪呢?”   韩三宝道:“宸昭仪我也查了,虽说她是太子送来的人,但是似乎德妃娘娘的人插了一手。”   “德妃。”殷晚轻声念道。   德妃是七皇子的生母,出身贵重不输皇后,多年来在宫里一直不吭不响。   宸昭仪的寝殿,薄被里卷着身姿曼妙的女子,束台的身影显现,上下打量着宸昭仪。片刻后,他使了个昏睡咒,毫不怜惜的将人提溜起来。束台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镜子,对着宸昭仪照了片刻,只见宸昭仪的小腹隐隐约约有一道影子。   束台仔细看去,面色一变,喃喃道:“帝女草,怎么会是帝女草?”   束台扔下宸昭仪回了樊渊,樊渊寂静无声,束台喝了一声,“出来,我知道你在。”   天道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负着手,不远不近的看着束台。   “殷晚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束台问道。   天道眉眼清冷:“我想杀一个凡人不用这么麻烦。”   “那个凡人用了帝女草,”束台看向天道,“当年,天庭将所有的帝女草收缴,凡间不应该再出现此物。”   “天庭的事你去问天庭。”   束台气笑了:“天庭唯你是尊,没有你的默许,帝女草怎么会流出来!就跟当年一样,你不声不响的待在玉帝身边,教唆他们设计杀了太子长琴!”   天道看着他:“这会儿倒是聪明了,就是可惜,你的聪明才智,全用在跟我作对上。”他的眸子冷下来:“那个凡人的事,同我无关。”   他连殷晚的名字都不想提,好像说出他的名字轻贱了自己似的。   束台气冲冲的出现在天牢,殷晚问道:“你怎么了?”   那些旧事不好跟殷晚说,束台压了压脾气,道:“那个宸昭仪,的确不正常,我在她身上发现了帝女草的痕迹。”   “帝女草?”   “帝之女死,化为怪草,服之令人媚。”束台道:“服用了这种草的人,很会勾引魅惑人。”   “听起来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确实不是凡间的东西,”束台道:“帝女草早在天庭设立之初便被收入天庭,凡间不会再出现这种东西。”   殷晚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既然是仙人的东西,问问仙就是了。”   “仙?”束台想了想,道:“小谢?”   皇帝将三皇子下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堂,李桥的家族命李桥来探听情况,李桥只得来了一趟大牢。   小谢跟着他,因为见不惯打打杀杀的,整个仙都偎在李桥身后头,躲着地上的脏污,走路一蹦一跳的。   狱卒来开了门,李桥给了他一锭银子,打发狱卒先出去。   “三殿下。”关了一夜,殷晚依然衣着整齐光彩照人。李桥心想,不知道自己要是被下了狱,身边的小仙人能不能有这般本领。   小谢一进来眼睛就钉在了殷晚的食盒上,感受到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敏锐的回过头,“你看我干嘛!”   李桥别过头去,同殷晚说话。一边,红衣墨发的束台出现。   李桥拱了拱手权作见礼,小谢一见束台,很是狗腿,一口一个上神。   “小谢,”束台问道:“你知道帝女草吗?”   小谢点头,“在天上,有些女仙会服用帝女草,以期吸引自己喜欢的男仙。”   束台好奇的问道:“有用吗?”   小谢想了想,“大约是有些用处的,只是效用有限,也就三五天的样子。”   殷晚问道:“这帝女草有没有可能流入凡间?”   “这·····”小谢道:“天条有规定,仙界之物不得流入凡间。”   “天条?”束台嗤笑了一声。   殷晚看了看束台,又问小谢,“帝女草的流向能不能查?”   小谢点头:“天庭有一家铺子专卖帝女草,应当是可查的,只是小仙身份卑微,怕是查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束台,束台道:“看我干什么?那是天庭,我在那里可没什么交情。”   众人的目光又落了下来。束台道:“查不查的怎么样,如果将帝女草放入凡间的就是玉帝,还有什么可查的?”   束台始终觉得帝女草的事跟天道脱不了干系。   “玉帝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小谢小声嘀咕。   束台哼了一声:“当年他们杀太子长琴,不也是明知故犯?”   “我和太子长琴可不一样,”殷晚道:“我只是个凡人,玉帝为什么要杀我?”   天道不喜欢你呗。束台依靠在门边,没有说话。   “咱们到底能力有限,查不出是谁所为,也就罢了。”殷晚看向束台,束台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出去?”   “我自有我的法子。”殷晚看向李桥,“听闻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李桥默了默,道:“是,太后病了,大臣们以妖妃误国之名要求惩治宸昭仪,陛下已经罢朝两天了,日日待在宸昭仪那里。”   殷晚挑了挑眉,眼里竟有些笑意。   李桥劝道:“殿下,陛下未必是真的要惩治你,只要你给他一个台阶,这事也就过去了。”   “我给他一个台阶?”殷晚道:“笑话,难道做错事的人是我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会生大乱。”李桥道:“已经有很多老臣对陛下不满了。”   皇帝被架得太高,下不来台,要平复这件事,只有两种方法,其一就是皇帝承认自己错了,处置了宸昭仪,放出殷晚,其二就是殷晚服个软,向陛下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殷晚慢悠悠的倒了杯茶,“天下大乱,与我何干。”   李桥眉头紧皱,“陛下下不来台,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   殷晚眸子里透着愉悦,愉悦底下隐藏着暗涌,他对李桥道:“我痛快呀。”   李桥面色铁青,束台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谢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   李桥和殷晚不欢而散,等李桥走了,束台看向他,“你快些想个法子出去吧。”   殷晚问道:“为什么要出去?”   束台含糊了两句,道:“我怕宸昭仪这事不快些料理了,会变生不测。”   殷晚挑了挑眉,没问是什么不测,只道,“要出去,倒也简单,只要能让我父皇心甘情愿的处置了宸昭仪就是了。”   他靠近束台,在束台身边耳语了两句,温声道:“不过我想等两天再出去,好吗?”   束台点头,“可以。”   约摸又过了两天,事情越闹越大,太后晕过去两回,前朝开始有些臣子上书请求释放三皇子,处置妖妃。   宸昭仪为了自保,只能越发魅惑皇帝,皇帝待在她的宫殿里,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依旧歌舞升平。   大臣间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李桥又来找过一回殷晚,小谢依旧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来找束台说话,说他们人之间说话总是不明不白的。   束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去托梦了。   仙境缥缈,繁华似锦云雾缭绕。皇帝行走于一片白茫茫之间,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走了许久,才发现不远处有个亭子,有人站在亭中,一身红衣布满了天边的流霞,光彩夺目。   皇帝问道:“你是谁?”   束台端着仪态,声音飘渺悠远,“何人误入仙境?”   皇帝有些惶惑,束台拂了拂袖子,皇帝只觉得自己身子轻盈起来了,脚尖很快离地。   皇帝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喊道:“我乃大周皇帝,误入仙境,还请仙人见谅。”   束台这才将他放下来,皇帝走进了两步,道:“敢问仙人,我大周国运如何?”   束台道:“妖魔作祟,不得安宁。”   皇帝面色大变:“妖魔是何人?”   束台指尖射出一道金光,“我今赐你无上慧眼,自去寻妖魔。”说罢,他一挥袖子,将人送了出去。   皇帝恍然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出了一身冷汗。他环顾四周,只见宫殿仍是宫殿,守夜的太监仍是太监。   皇帝松了一口气,想着什么无上慧眼大抵只是做梦,他回过身,刚想躺下休息,就看见身边躺着的哪还是娇媚的宸昭仪,分明是一具红粉骷髅。   皇帝大惊,急忙喊人。   宸昭仪被惊醒,问道:“怎么了?”   皇帝只看见那具骷髅上,原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黑洞洞的,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吸走了一样。   皇帝大惊之下,两腿一蹬,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束台:上万年神仙资格证书,专业托梦,童叟无欺   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搓手手 第17章   外面闹翻天了,天牢里头依旧没什么动静。   香炉里的香烟袅袅,束台倚在美人榻上,手边放着一个白玉玛瑙碟子,里面放了很多冰镇过的荔枝。   他化出一方水镜,看的是万年前共工怒撞不周山的影像。洪水滔天,阴风怒号,仿佛身处其中。   殷晚看的津津有味,用小银勺子吃琼浆做成的冰碗,不知道有多自在。   “共工后来怎么了?”   束台剥了个荔枝:“还能怎么,自己被诛,族人被流放,部落被吞并。”   “其实三皇五帝一直都有约定,只要不牵扯到他们自己身上,小辈们怎么打闹是他们的事。论理说,共工罪不至此,怪就怪在他撞破了天,逼得女娲不得不出世。女娲一出世,必然又要染上因果。”束台嘴里塞了吃的,含糊不清:“像伏羲女娲他们本都已经超脱红尘,很忌讳沾染因果,一个不慎就可能万万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殷晚问道:“那为何你不怕沾染因果?”   束台笑道:“我又不想着破碎虚空,沾染些因果有什么的。我上头除了三皇五帝没有旁的神,我下头的那些都是小辈,因果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以说,我是这个世上最自在的人了。”   殷晚心想,会不会天道就是觉得你太自在了,所以才把你关起来。   “我找小谢问了关于你的事情。”   “我知道。”束台道。   殷晚坐直身子,看向束台,认真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会被罚入樊渊。”   “这····说来话长了。”   殷晚泰然自若的看着束台,“我有时间。”   束台看他一眼,哼笑一声,道:“行,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殷晚沉吟片刻,道:“就从太子长琴说起吧,一切的事情不都是从他开始的吗。”   “从他开始?”束台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是这样的。”   许是被关了太多年,束台回忆这些事的时候,还有些费劲。   “太子长琴身份尊贵,在当时的天庭,玉帝的权柄尚不及他。他往凡间去了一趟,不明不白的就死了,神族当然不肯罢休。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我来查明这件事。”束台道:“一查之下,才发现,何止是太子长琴,这么多年,不明不白死了的神族不知几许。只是因为神离群索居,所以相互之间都不大知晓。”   “小谢说太子长琴是在下凡历劫的时候出的事,”殷晚问道:“神也要历劫的吗?”   束台眼眸复杂:“神自然是不用历劫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神族之间忽然流传着一种传说,说凡是经过三次大战的神,杀孽太重,天道不容,要被清算掉。但凡是神,少有没有参加过三次大战的,这简直就是在说,天道要将神族灭族。神族找上三十三重天,三皇五帝依旧不出面,像是默认了这种说话。”   束台撑着头,慢慢回忆,“于是神族想了一个法子,放弃神体,下凡转世,历劫成仙。仙想修成神千难万难,神想变成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不过是放弃神体,总好过没了命。”   “故事说到这里,是不是该有个‘但是’了?”殷晚给束台到了一杯茶。   束台笑了笑,“但是,”他眼中的笑意收敛起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最开始,确实有一些神成功的变成了仙,受封于天庭,得有一席之地。可渐渐的,矛盾就凸显出来了。这些神族出身的仙人,尊贵惯了,不服天庭管教,也不与一般的仙人交游,人把自己当做神。那些凡人千难万难修炼成仙的人,瞧不上自恃身份的仙人,两方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殷晚明白,这就像朝堂,世家子和寒门子,总是水火不容的。   “但那个时候,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束台道:“越来越多的神转世成仙,早前对这法子有顾虑的也都慢慢放了心。可是好景不长,下凡的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飞升失败,有的不留神入了魔,有的被妖吞噬,还有的历了情劫,修为尽毁。哪怕是已经成了仙的神,也遇上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身陨。”   “是玉帝做的。”殷晚语气笃定。   束台深深呼出一口气,“我那个时候也这么以为。”   殷晚心里有了个猜测,“难不成,是天道吗?”   束台眸子微敛,“天道不能沾染凡尘因果,所以他授命玉帝, 布下这个骗局,目的就是为了抹去神族。”   束台的头发慢慢变白了,像是蒙了满身的白雪。   束台对殷晚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樊渊吗?”   殷晚看向他,束台垂着眸子,自嘲道:“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反上天庭,明着是想杀了玉帝,其实,是想逼天道出手。他伤了我,便染上了同我的因果。只要染上因果,就是把他从六道外拉到红尘中,这其间大有文章可做。”   束台眯了眯眼,想起了万年前,他被天道从九重天打落,呼啸的风从他耳边刮过,流动的云霞从他身上穿过,恍惚间让他想起了第一次飞过河山大川的感觉。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蓝天,像天道的眸子一样,自由广阔,冰冷无情。   “所以我不能离开樊渊,我在樊渊,天道身上就有因果。等我出了樊渊,这份因果消失,天道就会继续对神族的清算。”束台道:“我留在樊渊,是为了我的族人。”   殷晚指尖无意识的颤了颤,问道:“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束台笑了,他拣了一小块冰握在手中,“我既比他们强大,自然应该出来保护他们。”   殷晚没有说话,他在想,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没想到对神来说也一样。束台是最自在的神仙,却在樊渊里被困了一万三千年。   “你说,”束台垂下眼睛,很是不解的样子,“为什么天道就是不能放过神族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殷晚道:“谁会想要一个能力足够威胁自己又不听话的下属呢?”   束台皱眉:“可是我们有这样的能力,也是天道允许的。在仙没有出现的那些岁月里,神一直都是天道的宠儿。”   殷晚笑道:“你也说了,那是在仙出现之前,仙出现之后,他没你们厉害又比你们听话,一对比,不就显出好坏了?”   束台微微睁大了眼,“难不成还是我们错了?”   殷晚默了默,道:“只是不再合他的心意了。”   皇帝在发觉宸昭仪是妖邪之后,很快将她抓了起来。并且让人放出来殷晚。殷晚在天牢待的时间不短,基本上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赶在将宸昭仪处决之前,束台又给皇帝托了个梦,告诉他,凡人之力难以杀死妖邪,他将会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下界,让皇帝望日午时南亭边寻他,助他铲除妖邪。   束台倒是想说两句殷晚的好话,但是殷晚拒绝了,他说皇帝多疑,提起自己保不齐多生事端。   这些人心叵测束台其实不大懂,殷晚说什么就是什么。   南亭是御花园南湖边的一个亭子,皇帝要寻神仙,弄得声势浩大无人不知。光是手臂粗的香就从早燃到晚。束台甫一出来,呛得不行。   估摸时候差不多了,束台施了个结界,不至于让自己的气息外漏。霎时间,周围百花齐放,湖鱼竞相跃出水面,太阳耀眼夺目,几乎让人不能直视。就从太阳里飘然而出一个身着红衣,金冠墨发的身形。   众人见此神异景象,忙跪下高呼,束台垂眸看着他们,道:“免。”   众人依旧不敢起身,等到束台脚尖落到地上,皇帝才站起来,近前两步道:“大周皇帝恭迎仙人。”   束台冲他点了点头,皇帝道:“仙人现在就诛妖邪吗?”   束台仗着他看不清自己的脸,翻了个不端庄的白眼,本座是神,你们这群无知的凡人。   一边跪着的殷晚看向他,眸中透露着安抚。   束台便道:“本座下凡,会在凡世待上一段时间,诛妖邪的事急不得。”   皇帝连忙应和。束台道:“今日我与你等得以相见,实属缘分,特降下甘霖,以示本座心意。”   束台挥了挥手,众人只觉什么东西撒向了自己,须臾便消失不见。过后只觉浑身清爽,灵台清明,身上的病痛不适也都消失了。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光彩照人,容光焕发。众人大惊,看向束台的目光越发尊重。   束台转而对皇帝道:“你与妖邪相处日久,或有亏损,需潜心凝神,沐浴斋戒半月,方可慢慢回转。”他伸出手,光芒一闪,一个琉璃瓶子出现在他手心:“此药延年益寿,或可一试。”   皇帝毕恭毕敬的接过去,问道:“仙人可有下榻之处,朕愿供养仙人于宫中。”   这个束台之前没跟殷晚对过,他看向殷晚,殷晚微微摇头。束台便道:“本座无意插手大周气运,不便住在宫中。”   他话音落下,殷晚上前一步道:“若是仙人不嫌,儿臣愿意供养仙人。”   作者有话说:   束台:瞧瞧什么叫排面!   日更有点费劲了,以后改为一周五更,还是中午12点,谢谢阅读 第18章   太子和唐王不甘示弱,都走出来,“儿臣也愿供养仙人。”唐王看了眼殷晚道:“三弟还未建府,让仙人在何处下榻?还是儿臣来吧。”   皇帝没有说话,请示束台的意思。束台指了指殷晚,太子和唐王脸色虽不大好看,但也不敢说话。   皇帝犹豫了一瞬,便道:“既然如此,就由老三供养仙人。封王的旨意朕稍后给你,王府····”   殷晚道:“城东皇家别院清幽典雅,正是个修行的好去处,王府建成之前,可以请仙人先住在哪里。”   束台点点头,同意他的话。唐王咬了咬牙,看向殷晚,怎么这个小子这么得仙人喜欢呢?   皇帝余光里也瞥了一眼殷晚,不管怎么样,他对自己的不敬是事实,那些陈年旧事是疤,把疤撕开的人怎么能不让人膈应。   皇帝想,这样也好,把殷晚打发出宫,叫他做个闲散王爷。他真的一眼都不想再见他。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老三就好生侍奉仙人,刑部的事也暂且停一停吧。”   束台好像也明白皇帝的后半句话不是什么好事,他看向殷晚。殷晚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领旨谢恩,从头到尾脸色不变。   皇帝为了表示对仙人的尊敬,拨下了一大堆宫女太监伺候束台,束台还没回到殷晚的宫殿,皇帝的赏赐已经来了一拨又一波。   殷晚的寝殿束台不陌生,但是这是他第一回 大摇大摆的进来。韩三宝看着这个仙人的目光中又畏惧又好奇。   束台回过头跟他对视,韩三宝依旧愣愣的看着他。两人谁都不说话,斗鸡眼似的。片刻之后,束台挪开眼,道:“你们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殷晚道:“他胆子比针眼还小,这是害怕你呢。”   束台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琉璃瓶子,同给皇帝那个一样。他扔给韩三宝:“给你了。”   韩三宝接住,看向殷晚,殷晚点点头,韩三宝把这东西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殷晚对着束台道:“咱们马上就要出宫,走之前我得去跟太后和我母妃说一声。你暂且休息片刻,有什么事就吩咐韩三宝。”   束台随意应了一声,殷晚就不再说什么,出门去了。   慈宁宫里辞别太后,太后这段时间劳心伤神,脸色很不好。她见了殷晚,泪眼婆娑的,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娴妃跟他一块从慈宁宫里出来,路上欲言又止。殷晚道:“母妃想说什么?”   娴妃道:“那位仙人果真有神通吗?”   殷晚点头,“当时母妃不也在场。”   娴妃手心的帕子揉成一团,眼里泪光点点,“我的两个儿子,我能不能见见他们?”   殷晚一时间沉默了,娴妃诞下双生子,这在宫里头是天大的好事,那两个孩子殷晚没见过,但听人说,是十分健康的。可是娴妃月子都没出,两个孩子就没了。   娴妃目露恳求,满含对孩子的思念。殷晚道:“等我回去问过仙人再说吧。”   娴妃眼里的泪珠子滑下来,一个劲的说:“好,好···”   “死去的儿子?”束台仰躺在榻上,红衫散了满榻。   殷晚摆弄着扇面,“是啊,刚出生就没了,算起来已经有十五年了,他们只比七皇子大半岁。”   “十五年,”束台道:“估计来世都快长成人了。”   “有没有法子?”殷晚道:“娴妃一贯对我不错。”   束台捻着点心,想了想道:“长留有一种熏华草,放在枕头下面,能让思念的人入梦相见。”   他动了动身子:“其实,织梦也不是不行,只是动静颇大,保不齐招来些什么东西,对你母妃不是什么好事。”   殷晚应了一声,道:“按你说的办。”   他直起身子,道:“宸昭仪如今被关在大牢,父皇调了重兵看守,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有个宸昭仪,”束台险些把她忘在脑后,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她。”   宸昭仪关在地牢深处,蓬头垢面,满身狼狈。地牢外面重兵把守,铁门一道又一道。   束台嗤笑:“用了帝女草宸昭仪也还是个凡人,何至于如此防备。”   殷晚看着沾上了脏污的衣摆,啧了一声,道:“居高位者,大抵都是怕死的。”   宸昭仪穿着囚服,手脚都带着镣铐,素来娇媚的脸上满是脏污,她缩在一角,不知是受了什么折磨,目光躲躲闪闪的,都不敢看人。   束台长久的凝望着她,殷晚问道:“怎么了?”   “我被锁着的时候,也这么狼狈吗?”   殷晚顿了顿,看向束台,“当然不是,她只是个凡人,如何能跟你比。”   束台摇了摇头,哼笑了两声,道:“都一样的,阶下之囚,能有多好看。”   殷晚还想说什么,束台已经走到了宸昭仪身前,问道:“谁给你的帝女草?”   宸昭仪身子缩的越发紧,“我不知道什么是帝女草。”   束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我换种问法,皇帝这么喜欢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   “啧。”束台道:“你们凡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撒谎?”   殷晚走到他身侧:“我来问吧。”   “用不着这么麻烦,”束台道:“搜搜她的记忆就是了,不过···”束台看向殷晚,“搜过之后可能会变成傻子。”   宸昭仪眼含恐惧的看着束台。   殷晚挑了挑眉,没说话。宸昭仪看着束台开始动作,忙道:“我说!我说!”   束台停下手。   宸昭仪瑟缩着,“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我都告诉你们。”   束台殷晚对视一眼,殷晚问道:“是谁送你进宫的?”   “是德妃娘娘,”宸昭仪颤着嗓子:“我本来是江南的瘦马,德妃娘娘将我送到太子身边,太子又将我送给了陛下。”   “德妃让你干什么?”   “一开始她是打算叫我留在太子身边,蛊惑太子的。后来我到了陛下身边,就让我在陛下身边吹些枕头风,冷落太子,唐王和您。”   六皇子的生母有外族血统,基本与帝位无缘,剩下的就只有德妃的七皇子了。   殷晚眯了眯眼,接着问到:“陛下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宸昭仪身子猛地一颤,结结巴巴道:“我···我入宫前一晚,忽然有个人找到了我,他问我···问我想不想让陛下喜欢我。我说想,他就给了我一株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们说的帝女草。”   “给了你帝女草就没让你做点什么?”殷晚接着问。   宸昭仪看了眼殷晚,又连忙低下头,“他···他让我想办法除掉您。”   束台眸光微冷。   “他是什么人?”殷晚问道。   “他说他不是人。”宸昭仪抬头看了看殷晚,硬着头皮道:“他穿着一身白衣服,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脸。”   殷晚一顿,面色变得古怪。束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殷晚的神色。   出了地牢,殷晚看向束台,试探的问道:“一身白衣,看不清脸,这同你跟我说的天道,倒是有几分相似。”   “怎么可能。”束台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天道,但是他可是天道啊,要杀一个凡人,何须亲自动手。”   这话虽然有道理,殷晚听着却不舒坦,“是啊,我不过一个凡人,哪里配让天道大人亲自动手呢?”   束台停下脚步,看着殷晚。   殷晚不明所以,“怎么?”   “你们凡人真的很有意思,”束台道:“明明咱们俩个的话是一个意思,你说起来就难听好多。”   殷晚心里憋了一口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也不等束台,挥袖就走了。   束台跟在他后面,“本来就是这样嘛。”   殷晚在背对束台的时候,神色就落了下来,他其实没有因为束台的话生气,他只是不喜欢束台提起天道的语气,带着一种独特的熟稔自然。   殷晚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束台和天道,他们的过往并非如束台说的那样单薄。即使旧事不可考,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总会透露些蛛丝马迹,那些惟恐被人提起的,却又不曾真正被掩埋的旧事,旧情。   作者有话说:   殷晚:hetui 第19章   樊渊静的吓人,连风声都没有一丝。自从能出去,束台便越发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锁链加身的感觉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呼吸都不得自由。   束台伸了个懒腰,带起锁链哗啦啦的响。天道坐在他不远处,摆弄束台和殷晚没下完的那局棋。   束台赤着脚走到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把自己快要死去的白子盘活。   “你对凡间的东西还有研究呢?”   天道眼也不抬:“论智慧,凡人不必任何一个种族差。我偶尔觉得凡人的智慧远超神和仙,这个想法在你身上得到了证实。”   束台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天道笑了一声:“你找我有事?”   “我什么时候找你了?”束台不承认。   “不找我,你回樊渊做什么。在凡间跟那个凡人不是玩的挺开心?”   束台懒洋洋的:“原来我在人间的事你都知道。”   天道没有回答,反问道:“人间好玩吗?”   束台想了想,道:“挺好的,凡人很有趣。”   “是凡人有趣,还是那个凡人有趣。”   束台看了眼天道,“人家有名字。”   天道没有说话,但束台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在意殷晚有没有名字。   “你想离开樊渊吗?”天道问道   束台看了看他:“你肯放过神族了?”   天道摇摇头。   难得和谐的气氛又凝固在这里,束台别开眼。   天道放下一枚棋子,道:“你以为你待在樊渊我便拿神族没办法了?”   “要是有办法,怎么会平静这么多年?”束台并不在意。   “那是因为你想要事情平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束台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一句话中听出了一丝温柔。   束台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他:“我想要你放过神族。”   “不可能,”天道落下一枚棋子,看着束台,“我已经为了破了一次例,不能有第二次。”   束台低下头,声音传出来,闷闷的,“为什么不能有,你已经破例了一次,还在乎第二次?”   “就因为如此,”天道将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头上,“你太擅长恃宠而骄了。”   束台闭了闭眼,掩去心里的酸涩,重新睁开的时候依旧眸光清亮,“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是谁给了凡人帝女草。他还假扮你的样子,可能是想挑拨我俩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天道问道。   束台一下子哑口无言。   好在天道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紧追不舍,他只是道:“连一个外人都知道,杀了那个凡人便可挑拨我们的关系。你该想想,你是不是在那个凡人身上放了太多心力了。”   束台不答,问道:“到底是谁给了凡人帝女草?”   “天庭的人。”天道这回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   束台问道:“天庭的人为什么要杀殷晚?”   天道瞥他一眼:“他们知道顺我的心意,喜欢我喜欢的,讨厌我讨厌的,比你听话的多。”   束台嗤了一声,对这种行为表示了充分的不屑。   又是一个安静的早晨,寝殿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大宫女走进去,床上不施粉黛的女人泪流满面。   “我梦见他们了。”娴妃哭着道:“他们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比七皇子还高些。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一见了我就对我笑。”   大宫女听着听着就落下泪来,“娘娘,两位皇子也念着您呢。”   娴妃泪珠子连成线似的滑下来:“我还听见他们说话了,他们叫我娘,他们叫我娘······”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仿佛要哭出这么多年的煎熬和思念。   哭过这一场,娴妃好像重新有了精气神,直挺挺的立起来了,连太后见了都说她脸色好。   午后娴妃开了库房整理东西,挑出了好些贵重东西。   “娘娘这是做什么?”   娴妃道:“仙人圆了我的心愿,我想去拜谢一下。”   大宫女早已对束台的神异深信不疑,闻言应和道:“也是应该的,或许还能跟仙人求个平安符什么的,护佑娘娘安康。”   娴妃手里摩挲着一个白玉摆件,“这我倒不强求。”   皇家别院靠近城东,有一大片跑马场,殷晚想教束台骑马,束台不愿意,他说他能飞,才不要学这个一看就很危险的东西。   殷晚骑在马上,锦衣烈烈,神采飞扬,“你既然会飞,还怕什么危险不危险?”   束台揣着手站在树荫下:“你见过那个神仙骑马的?忒跌份了。”   殷晚指指另一边,李桥拉着缰绳,小谢骑在马上,表情跃跃欲试。   束台照常嫌弃了小谢,道:“我反正不骑。再者说了,骑马有什么好的?”   殷晚想了想,道:“人骑着马,就像是鸟儿飞一样,自由。”   自由,说起这个,束台有些想念他从前化作凤凰肆意翱翔的时候了。   殷晚见他意动,越发怂恿他上马,就在他将信将疑就要上去的时候,韩三宝来传话,说是娴妃娘娘来了。   娴妃不会无缘无故来看殷晚,殷晚自认与她的母子情分还没到这个地步。殷晚看向束台,心里有了计较。   娴妃坐在右边,左边空出来个位子,应当是给束台留的。   束台上下打量她,仿佛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娴妃走下来,福了福身子,道:“本宫今日是来拜谢仙君的,多谢您我叫再见我儿一面。”   束台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他看向殷晚,殷晚会意,走到娴妃身边扶着他,道:“仙君累了,请仙君先去休息吧。”   束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走到后头去了。   殷晚拉着娴妃坐下,娴妃问道:“你同仙君相熟吗?”   殷晚道:“仙君没有架子,也没有诸多规矩,是个超然物外的人。”   娴妃点了点头,道:“为谢仙君,我准备了几样东西,你回头拿给仙人。虽说仙君不一定看得上,但到底是我一份心意。”   殷晚称是,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殷晚将娴妃送走。   后殿里,束台躺在殷晚床上玩九连环,他解不开,就用法术全部打乱了重组。   “你这不是作弊吗?”殷晚解了衣裳爬上床,在他身侧躺下来。   “方才你一直看我母妃,是有什么不妥?”   束台扔下九连环,摸了一把瓜子吃,“你不是说她有一对夭折的双生子,那对双生子可能根本没去投胎。”   “这怎么说?”   束台道:“我在她身边看见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那两个少年的轮廓跟殷晚有三分像,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还端正的行了礼。   “婴儿易通灵,可能那两个孩子神志未开,不知道怎么投胎,便在自己母亲身边留了这么多年。”束台道:“我看那两个少年身上隐隐有金光,想来他们的母亲为他们攒了不少功德。”   殷晚点点头:“娴妃确实是宫里出了名的好心肠。”顿了顿,他又问道:“这么多年,这事就没有人管吗?”   “皇宫自来是鬼神难进的地方,又或许那两个孩子不是被凡人害死的。”束台道:“六界之中,万般事物,免不了会出些差错。”   束台侧着头看殷晚:“这事你要告诉娴妃吗?”   殷晚道:“两兄弟守了他们亲娘这么多年,总该叫他们娘知道一声吧。”   束台漫不经心道:“可以找些有灵力的东西,说不准双生子受到足够的滋养之后还能显现于人前。”   “是啊,”殷晚道:“或许,有一日母子还能重聚呢。”   殷晚枕着胳膊,看着帐子上的花鸟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束台轻轻叹了一声,知道殷晚又在想自己的母亲,他翻了个身子抱住殷晚,“不要难过。”   殷晚看向束台,有些凉薄的眼眉垂下来。他把脸埋进束台身上,不在说话了。   小谢万般不情愿的跟在束台身后,忘川的河水缓缓流动,清澈见底。间或有鬼从奈何桥上跌下来,顷刻间就被忘川吞噬,过后依然清澈。   小谢打了个冷战,追上闲游漫步似的束台,道:“这地府如此凶险,我们为何要来啊?”   束台瞥了他一眼:“哪里凶险?”   小谢憋了一口气:“对您来说自然是不凶险,但是小仙委实不大受得住。”   “我现在是个木头,过不了忘川,得有人带我过去。”束台道:“再说了,你好歹是个仙,一点仙的尊严都没有。”   小谢委委屈屈的:“这也不能怪我呀,自我升仙以后,便没得过一个好眼色,天庭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   “他们哪里是看不起你?”束台嗤笑:“分明是害怕你。”   “害怕我?”小谢追问:“怕我什么?”   束台怕了拍小谢:“别磨蹭了,赶紧的。”   一打岔小谢也忘了要说什么,把束台变成的一段木头揣进怀里,走上奈何桥。   孟婆拱了拱手:“见过仙人。”   有束台的修为加持,小谢觉得自己高大了不少,他学着李桥平时的样子,淡着一张脸:“我有事要去见阎罗。”   孟婆不敢拦他,摆手让他过去了。   过了奈何桥,束台显出身形,小谢还在回味那种威风的感觉,开心的不得了。   束台撇嘴:“出息!”   小谢嘿嘿笑了两声。地府并不隶属于天庭,严格意义上来讲,地府建立的时间远远早于天庭。也因此,地府中人并不是很给仙人面子。   小谢蹭了束台的余荫,狐假虎威了一把,他走在束台身边,问道:“上神来地府干什么呀?” 第20章   “来找一个人?”   “找人?”小谢好奇道:“什么人啊?”   束台没回答,反问道:“你以前来过地府吗?”   小谢摇摇头,束台道:“找个鬼问问路,阎罗殿怎么走。”   小谢去了,不多时回来,指了个方向,两人一块往那走。   酆都和凡间的城池很像,只是阴气森森,一看就是鬼住的地方。阎罗殿更是阴森恐怖,十丈多高,悬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三个斗大的漆字。   束台抬脚走进去,便有鬼差拦下他。   “本座要见阎罗,速去通报。”   地府的鬼差看人下菜碟,觑着束台修为深不可测,一刻也不敢耽误,引着他们进去,自去通报。   束台捡了个椅子坐下,小谢没敢坐,打量着四周。束台敲了敲桌子:“坐下。”   小谢依言坐下,“原来这就是阎罗殿。你不晓得,这些阎罗活了很长时间了,比天上很多仙资历都要深,大多数仙来地府都得客客气气的。”   束台瞥了他一眼:“如今我在这里,你自然是想怎么放肆都可以。”   小谢笑嘻嘻道:“多谢上神。”   不多时,阎罗从后面出来,他的皮相是个年轻男子的样子,穿着一袭很素净的青衣,一点花纹也没有,像是凡间的穷书生。   见到束台,阎罗像模像样的施了一礼,“早听闻束台上神现世,不曾想竟是真的,阎罗有失远迎,上神勿怪。”   束台懒懒散散的,“跟谁学的这般文绉绉的模样。”   “不瞒上神,也是现学现卖。”阎罗让开身形,露出身后不远处几个穿白衣的人,那模样和做作的仪态,一看就是天庭的仙。   束台眯了眯眼,“我说呢。”   那几个仙人看着束台,都颇为忌惮,几个人围着中间的一个年轻男子,警惕的看着束台。   束台嗤笑一声,并不搭理他们,只看向阎罗,“我来寻一个凡人的魂魄,大概是十年前来到地府,我想知道她投胎成了何人,在地府做过什么事情。”   “好说好说。”阎罗笑眯眯的。   “不合规矩吧。”被仙人拱卫着的人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那人身上,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保护他的人退下,而后拢了衣衫对着束台行了礼:“小仙卞乐,司乐之仙,见过束台上神。”   束台抬了抬眼皮子,缓慢吐出两个字,“司乐?”   小谢战战兢兢的,阎罗面色也微微一变。   谁不知道,万年前的太子长琴正是司乐之神。   好在束台不想跟仙打交道,只是叫阎罗把生死薄借他看看。   阎罗还未说话,卞乐便道:“真是不巧,小仙此次来地府,也是为借阅生死薄而来。”   束台神色冷了下来,眼睛看向卞乐,威压如泰山压顶,“本座让你说话了吗?”   卞乐身子一僵,咬了咬牙,继续道:“束台上神乃是被罚入樊渊的,权柄神格尊位都被剥落,怕是没有资格来查阅生死薄。”他顿了顿,脸上显出些高傲的神色,“也难怪,蛮荒时代过来的神,都是些混不讲理之辈。”   束台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神讲不讲道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点修为在我跟前,不值一提。”   卞乐哼了一声,道:“你还敢对我动私刑不成?”   “有何不可?”束台依旧懒散的坐在那里,目光却冷冰冰的看着卞乐。   卞乐并不怕,“你不必同我在这里耍威风,你今日对我动手,来日我就能让八荒之地的神族十倍奉还。”   束台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卞乐的话,还因为如今神族的处境。   气氛一时间僵硬了下来,束台当然可以对卞乐动手,可若真如他所说,那些被放逐的族人该怎么办呢?   倏忽之后,束台厌弃的看了一眼卞乐,挪开了目光。卞乐周身的压力一松,险些站不住。   束台坐在椅子里,理了理袖子,情绪有些低落,“不曾想,如今神族竟衰败至此。”   他叹了一声站起身,不想再搭理卞乐一行人。   阎罗候在原地,要引束台去看生死薄,一边走一边安慰束台,“若说仙比神厉害,倒是句假话。实在是这位司乐上仙很得天道的宠爱,连玉帝都要让其三分,惹了他,难保天道大人不为他出头啊。”   束台脚步一停,“很得天道的宠爱?”   阎罗笑意不改,“是啊。”   束台回身看向卞乐,那卞乐理了理衣衫,已经重新高傲了起来。他有天道的宠爱在身,料想束台不敢对他怎么样。   “怪不得。”束台冷笑一声,手腕一转便将那卞乐抓到身前,手掌掐着他的脖子。先前趾高气扬的卞乐如今毫无反抗之力,任凭束台掐着自己的脖颈,不多时已经面色青紫,无力的挣扎了起来。   那些护卫卞乐的仙人乱作一团,阎罗倒是依旧笑眯眯的站在一旁,拦也不拦一下。   “我说呢,你一个仙,敢大言不惭的对神族动手,原来是仗着天道的宠爱。”束台神色冷冰冰的,掐着卞乐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那些仙人里有人出声呵责,束台一挥长袖,便把那些护卫全都扫到在地,看样子,是不打算让这些仙人活着回天庭。   小谢怕把事情闹大,凑到阎罗跟前,“大人不拦一栏?仙人死在你地府,天庭岂会罢休。”   阎罗嗤了一声,“天庭?天庭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地府放肆不休。”看他那样子,是对卞乐积怨已久,不打算出手阻拦。   小谢没有办法,只好大着胆子劝束台,道:“上神,咱们快点办完事回去吧,三殿下还等着呢。”   束台听见殷晚的名字,神色微微敛了一瞬,扬手将卞乐抛在一边,而后一掌拍在卞乐胸前,几乎碎掉他的仙魂。   “你以为天道的宠爱多值钱吗?”束台立在那里,讥诮的看着卞乐,“本座今日废了你的修为,毁了你的仙根,你能奈我何?天道,呵,我便等着你的天道大人为你讨回这份公道。”   束台负手而立,神色冰冷的仿如旧日神祇,“滚吧。”   那几个仙人连忙抬着说不出话的卞乐走了。   他们走后,束台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小谢只以为是因为卞乐,阎罗将一切看在眼里,只笑眯眯的不说话。   那边生死薄已经送来了,束台身形懒散的翻阅起来,一边还在问道:“那些个仙人来干什么?”   “似乎是要找一个什么命格的人,近来天庭总有人来查找,方才那位来的最勤。”   束台眸光动了动,嘲笑道:“天庭真是一贯的胆小如鼠。”   正说着,束台看见了生死簿上的人名,“就是这个,叫连月华的。”   阎罗看了看,道:“这个我还有些印象,她的夫君在忘川边等了段时间,说是要等她。要是这个连月华再晚来一会儿,估计那个男人的魂魄就要被万鬼啃食干净了。”   束台问道:“她在地府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转世之后又成了什么人?”   “三生石上有留下的影像,上神可以自去查看。”   束台点头,谢过阎罗,带着小谢往三生石上去。   小谢问道:“连月华是什么人啊?”   “殷晚的母亲。”束台道:“殷晚很想念他母亲。”   小谢歪着头:“上神对他可真好。”   “他对我好我自然对他好。”说到殷晚,束台心情稍微好了点,有耐心跟小谢多说几句。   三生石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束台指尖带着灵力,写下了连月华的名字,光芒一闪,半空中出现当年的影像。   连月华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岁月对她很温柔,她在地府的模样同十八岁没有什么不同,一张脸上依稀可见殷晚的影子。   束台和小谢一块看着她在地府停留的短暂时间里所说所做的。喝下孟婆汤之前,她在地府最后一次回望人间,心里想的是那个还没长大的儿子。   束台不知道这样够不够让殷晚好受一点,他希望是这样。   小谢问道:“要是她没有一点牵挂自己的儿子,上神要怎么办?”   束台将这段影像存起来,道:“若是这样,我便给殷晚织一段记忆。”   小谢一脸慨叹的样子,问道:“我能不能也找个人?李桥也很想念他的母亲。”   束台点头:“你随意。”   束台留小谢一个人在三生石这里,自己则沿着忘川溜达。   小谢学着束台的样子将影响保存起来,一转身看见身着青衣,笑眯眯的阎罗。小谢吓了一跳,忙拱手道:“小仙小谢见过阎罗。”   “不必多礼。”阎罗笑问道:“方才你跟上神说话的时候提到一个人,三殿下,这位三殿下是何方神圣啊?”   小谢道:“三殿下是凡间皇室的三皇子,名殷晚。”说罢,小谢有些警惕的看着阎罗,“三殿下得束台上神护佑,等闲碰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阎罗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只是提个名字便可以劝得住上神,那他本人该是何等风华。”   小谢不太懂他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阎罗只摇摇头,不说话。小谢见他不答,只好换了个问题,“那司乐上仙在天道大人身边侍候了几千年,很得天道大人的宠爱。如今束台上神出手伤了他,天道大人真的不会降下惩罚吗?”   “宠爱?”阎罗轻笑一声,“借着那位大人的势,得了别人三分高看,就叫宠爱了?你怕是没有见过万年前的束台上神。”   阎罗看向束台离去的方向,“他所做之事,皆由己心,所念之事,都能如愿。漫长的岁月里,竟不曾经历过背叛,遗憾,求不得,怨憎会······天道对万物众生一视同仁,唯独对他是偏爱的。”   “可是······”小谢欲言又止,自一万三千年前束台被打落樊渊,那些从前没有吃过的苦,怕是一样不剩都尝遍了。   作者有话说:   失恋使人成长 第21章   束台溜达到了忘川旁边,千里忘川一眼望不到边,这道河自盘古开天便存在,忘川的尽头是幽冥。传说神羽化之后就会去那里,不过这也就是个传说了。   神族出事那会儿,他闯过幽冥,里面什么都没有,混沌一片。那时候他才知道,神的死亡是真的死亡,没有转世,也没有来生。   “束台上神?”忽然有一道女声,犹疑的叫了他一声。   束台回头,看见一身黑衣满头银发的女子。   “你是孟婆?”   孟婆笑了:“方才我便觉得气息有些熟悉,没想到真的是您。”   束台看着孟婆的满头银发,道:“你老了很多。”   孟婆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笑笑:“一万三千年了,老一些也是应该的。”她看着束台,目光温和:“我在奈河桥上等了您很多年。”   束台沉默良久,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抱歉,我没有办法叫他活过来。”   孟婆几番张口,终究没有说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孟婆在没有成为孟婆之前,是个凡人。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人叫长乘,后来长乘也死于那场骗局。   长乘也是个不大爱出风头的神,他住的地方离蓬莱很近,与束台和西王母相识。他无所谓生死,只是觉得做神太寂寞了,或许做仙会好一些。   他在凡间认识了一个姑娘,却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他的情劫,他为此神魂消散天地间,而姑娘则在他死后于奈何桥上守了许多年。那时候姑娘还不知道,他是没有来世的。   束台对孟婆心怀歉意,长乘的死讯是由他告知孟婆的。他闯幽冥,孟婆也帮了他的忙。   当初束台上天的时候是觉得有办法叫死去的神活过来的,结果形势比他想的严峻的多。后来发生了许多事,都是瞬息万变,再之后他就进了樊渊,也忘记了告诉姑娘叫她别等了。   束台看着孟婆的满头银发,忽然发现一万三千年不止是困住了他自己。这一万三千年里,孟婆在等长乘,西王母和族人想尽办法让他出来,天庭生怕他跑出来。   神也好,仙也好,樊渊之中困住的是束台,樊渊之外他们一起陪束台煎熬。   那天道呢?束台想,他也被困着吗?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孟婆笑了笑,拜别束台,缓步踏上奈何桥。   束台看着她的身影,默然无话。这时候小谢走过来,“上神,怎么了?”   束台摇了摇头,面色郁郁,“我不大喜欢这里,咱们回吧。”   天道住在天外天,乃是一处化外之地。因为靠近天庭,所以天外天沿袭了天庭一贯的风格,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洁白。   天道在一处水潭便休息,岸边开着许多白色的花儿,绵软轻薄的如同云纱一样。   玉帝带来的那些人停在天外天的外围,他一个人,带着重伤的卞乐来见天道。   “大人。”玉帝拱手而立。九殷坐在水潭边,他在下棋,但棋子都是透明的琉璃,只有天元位是一枚黑子。   “何事?”   玉帝便道:“卞乐奉命去地府调用生死薄,却不曾想遇见了束台,将卞乐打至重伤,敢问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   九殷偏了偏头,看向玉帝,玉帝身旁跪着面色苍白的卞乐。他虽然清醒着,但却像个破碎的布袋子,装不住一点灵力。   九殷冲着卞乐招了招手,卞乐膝行几步,到九殷身边。他依旧看不清九殷的脸,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卞乐眼里立刻沁出了泪水,脉脉的看着九殷。   九殷收回了手,道:“可惜。”   卞乐僵了一僵,玉帝试探着问道:“那·····”   九殷放下一颗棋子,“卞乐命中该有此劫,也是没法子的事。”   玉帝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想要天道追责束台,怕是不大可能了。卞乐看向玉帝,玉帝咬咬牙道:“如今卞乐身受重伤,天庭的医师束手无策,不知道大人可否怜悯一二,施救卞乐。”   九殷顿了顿,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玉帝,“你是忘了我的规矩吗?”   玉帝霎时间出了满身的冷汗,九殷身为天道,不能和尘世中人产生因果,这是天道的规矩,所以他不会救卞乐,哪怕只是一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小事。   卞乐面色灰败,心里满是愤恨和绝望。他在天道身边待了八千年了,八千年来小意逢迎费心奉承,竟还不值得天道为他破一次例吗?   你说你有你的规矩,可你不也为了束台破了规矩?卞乐一双眼睛翻腾着怨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玉帝见状,忙拉了一下卞乐。卞乐一点也不给玉帝面子,八千年来他仗着天道的宠爱,在天庭中树敌颇多。今日从这里回去,怕是再没有从前的地位了。   就当玉帝要强行把卞乐带走的时候,九殷忽然说话了,“你心存怨怼?”   卞乐咬着牙,“卞乐不敢,卞乐只是想问明白,八千年的情分,都不值得大人为我破例施救一次吗?”   “情分?”九殷道:“这八千年你侍奉我,难道不是你自愿?你觉得你曲意逢迎,难道你没有得到好处?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求我为你破例。”   卞乐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面色青白不定,口不择言道:“天道大人真是好无情,也是,当年束台上神陪伴大人万万年,也不足以让大人心软半分。卞乐有幸也置于当年束台上神的境地,不知道当年束台上神是否也同卞乐一般,自作多情,贻笑大方!”   天外天的风仿佛停了下来,枝头洁白的花儿迅速枯萎,九殷沉默的看着卞乐,玉帝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卞乐心里觉得痛快,继续道:“怪不得束台上神一见小仙便要置小仙于死地,这都是因为恨大人至深啊。”   九殷望着卞乐良久,看着他含着恨意的眼睛,这和束台有些像,但又有些不像。束台看向九殷的时候,眼里有恨意,还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悲伤。   九殷收回了目光,声音很平淡,“凭你也配自比束台。”   卞乐面色一白,所有尖锐讽刺的话都说不出来,九殷随手拂了衣袖,将他二人送出了天外天。   不在九殷跟前,玉帝又是那个玉帝,他瞥了面色难看的卞乐一眼,道:“你既然受了伤,便好好养伤吧,司乐之事也不必再管。”   卞乐是玉帝献上侍候天道的,可近年来,卞乐越发不把玉帝放在眼里,甚至有想和玉帝争锋的意思。   如今卞乐惹怒了天道,玉帝虽失去一枚棋子,到底心里是快意的,于是也不必再给他留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便除了卞乐的司职。   卞乐身形晃了晃,他身边还跟着一些旧日的拥护者,可是大多目光游离,已经有了见异思迁之相。   玉帝越过他离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顿了顿,“昔年束台上神虽然贵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可你看看他如今的下场。你想做第二个束台上神,众星拱月,诸仙俯首,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命数。”   凡间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窗户边的海棠花被打落了满地,小宫女抚摸枝头残存的海棠花,好不可惜。   束台站在窗户前,雪白的头发披散了满身。韩三宝进来看见束台这幅样子,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神···神君,”韩三宝道:“三殿下出门办事去了,交代我好生伺候神君。”   束台袖着手,看看窗外,只觉得百无聊赖,“我想睡一会儿。”   韩三宝忙点头道:“那奴婢在外头守着您。”   束台转身回了内室,帷幔遮住了他的身形,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影子。   殷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没有人打扰束台,内室一片漆黑。殷晚拨开帷幔走进去,束台已经醒了。   “醒了怎么不点灯。”   束台懒洋洋的,“不想动。”   殷晚坐在床边,抚了抚束台柔顺的墨色长发。   束台打了个哈欠:“我今天去了趟地府,阎罗告诉我,你母亲投胎转世成了一个乡绅的女儿,家境殷实,父母和睦。她的夫君投胎成了邻家兄长,跟她自小就有娃娃亲。”   殷晚愣了愣,束台拿出一颗明珠,道:“这里头存了你母亲在地府的模样,你想看看吗?”   殷晚接过那明珠,珠子清澈透明,如同束台的眼睛一般,叫人心里滚烫。   “束台···”殷晚嗓子有些哑,“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怨我吗?”   束台仰面看着帐子顶,道:“说谎么,不是什么大事,谁不说谎?人,仙,神,就连······九殷,也是会说谎的。”束台看向殷晚,伸手抚了抚殷晚的鬓发,“只要不是太过分,我想我都会原谅你。”   九殷,束台鲜少这么称呼,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你,原谅天道了吗?”殷晚看着束台,“我不是天道,我不知道在我错做事之后,你会不会也这样,念我的名字。”   束台愣了愣,“殷晚······”   殷晚忽然抱住了束台,用的力度很大,像是要把束台揉进自己骨血里。   束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好像没了力气一样倚在殷晚肩头。他觉得很累,还好殷晚能让他靠一会儿。他们像两根孤独的枝桠一般相互依偎,束台感受到颈侧的柔软,他不知道这片刻的触碰是出于意外,还是真的是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设置错了,晚了几分钟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啦 第22章   一连下了几场雨,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秋天便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殷晚和束台住在皇家别院,靠近西山脚下,闲来无事,殷晚便找了李桥一起打猎。   小谢看着草场上肆意驰骋的两人,心中艳羡不已,压着雀跃看向束台。   “上神找我有事?”   束台撑着下巴,“他怎么总叫李桥来骑马?”   小谢一头雾水,但还是道:“李桥说这样会让旁人觉得他与三殿下交情深厚,便不能站到别的皇子那里了。”   束台不以为意:“有我帮他,哪里还需要这个李桥。”   小谢不乐意了:“李桥很厉害的,他的脑子比我好使多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束台撇撇嘴:“比你笨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小谢不敢说话,他觑着束台的神色,问道:“上神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去骑马了。”   “等会儿。”   小谢脸色一塌,坐了回去。他看束台,却见束台脸上的神色十分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小谢越发迷糊,但还是狗腿道:“上神当然好看了。”   “那你喜欢我吗?”   小谢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惊恐了起来,“我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束台来了几分兴趣:“你喜欢谁,说来听听?”   小谢支支吾吾的,问道:“上神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束台撑着下巴看着茂盛的山林,问道:“你以前同人相好过吗?”   小谢摇摇头,面色有些微红,“小仙成仙年岁尚浅,还不曾同人相好过······上神活了不知多少年岁,想必一定有过不少风月事吧。”   “这···倒是有过一段,只是太失败了。”束台摆摆手,“罢了,指望不上你。”   小谢指了指围猎场地,“那我······”   束台摆了摆手,小谢立马欢快的奔向围猎场地了。   小谢刚刚学会骑马,李桥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场地里乱跑,便牵着他的缰绳一块,那边殷晚从马上下来,拎着一只雪白的白兔子回到帐子里。   “送你的。”殷晚把兔子递给束台,束台接过看了看,“好漂亮的兔子。”   “是啊,”殷晚道:“做成麻辣兔头肯定好吃。”   束台嗔怪的看了一眼殷晚,“你怎么能在小兔子面前说这样的话。”   殷晚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那你要吃麻辣兔头吗?”   束台想了想,“要。”   他怀里的兔子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缩成一团,叫声小小的,好不可怜。   束台饶有兴致的拎起来看了看,道:“这兔子是不是开了神智,怎么我觉得他听得到似的。”   他把兔子放在桌子上,只见那兔子前脚合十,对着束台拜了拜。   “哟,真开了神智,”束台道:“那就不能吃了。”   殷晚站在一边,道:“要把他放生吗?”   “不要,”束台把兔子揣进袖子里,“正好冬天快到了,用来暖手正好。”   殷晚看着他笑,道:“可惜晚上不能吃麻辣兔头了。”   “那就换个红烧肉好了。”束台看着这兔子,“不如你就叫红烧肉吧。要记得是这一份红烧肉,让你逃过一劫。”   兔子含恨接受了这个名字。   殷晚看着束台笑,自己也就笑起来,他问道:“你方才同小谢说什么呢?”   束台看了一眼殷晚,目光又挪开,他的眼睛很清澈,像秋日的太阳。   “没什么,随便聊聊。”   束台不愿意说,殷晚也不问,就倚靠在椅子上。他不说话,束台又想找话,一遍又一遍的用眼光瞟他。   他越看,殷晚眼里的笑意就越深,只是依旧不说话。   束台没有殷晚沉得住气 ,开口问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殷晚一愣,不妨束台就这么问出来,他想了想,道:“你喜欢我吗?你要是喜欢我,那我就喜欢你。”   “怎么能这么算?”束台即便不通情事,也知道情情爱爱的多是理不清楚的。   “怎么不能这么算?”殷晚笑着看向束台,“在我这里就要这么算。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太惨了些。”   束台撸着兔子,道:“喜欢不喜欢的,怎么能强求。”   “那我不管。”殷晚任性极了,他站起身,背对着太阳,风吹起他的衣衫翻滚,“除非你也喜欢我,不然我不会承认····”殷晚的声音里藏着缱绻,“我喜欢你。”   深秋时节殷晚的王府总算建好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殷晚的王府离皇宫十分偏远,几个皇子里,属他的王府最偏。   “大概是父皇不想见到我,平心而论,要是有人揭我的短,我也不想见他。”殷晚拿着王府的平面图,指给束台看:“这是正院,我住的地方。这里是离我的院子最近,是未来王妃要住的地方,这还有几处很好的院子,你看你喜欢哪个?”   束台问道:“咱们不住一块吗?”   殷晚道:“人间只有夫妻才住一起。”   “我不管。”束台道:“我要住正院,我是上神,住的地方不能差了,要不然我没面子。”   殷晚笑问:“你住正院,我住哪?”   束台道:“随便你,要不你也住正院呗,我们不以前就住一块?”   殷晚收起图纸看他,“你要住正院,那你要给我当王妃吗?”   束台停下脚步看着殷晚,“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殷晚就笑,笑得勾人的紧。   殷晚搬进王府之后,许多人送了礼来想借机探一探仙人的究竟,殷晚烦不胜烦,干脆闭门谢客,还落得个清净。   束台坐在池子边钓鱼,道:“我昨天见小谢,小谢说你现在的样子就跟被流放差不多,你还想不想当皇帝了?”   殷晚躺在美人榻上,衣衫遮住眼睛,懒懒散散的晒太阳,“当然想了。”   “那你怎么不去争?”   殷晚道:“朝中要乱了,我离远点好。他们鹬蚌相争,我估摸着自己能来个渔翁得利。”   束台的鱼饵又被鱼吃了,他有些烦躁,问道:“你近来同李桥走的很近,他以前骂过你,你为什么还经常请他来王府?”   “我大度啊。”殷晚慢条斯理道:“何况李桥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即便他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束台想了想,道:“那你觉得,是李桥聪明,还是我聪明?”   殷晚面不改色,“聪明是什么好事吗?没人疼的孩子才要学着聪明。何况你身边有我,要这么聪明干什么?”   束台闻言,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他咳了一声,道:“这鱼我钓不上来。”   “那就不钓了。”殷晚道:“过会儿我让人下去捞,咱们晚上炖鱼汤吃。”   束台美滋滋的扔了鱼竿,只等着喝鱼汤了。   束台袖着手看王府里的人捞鱼。没等到晚上的鱼汤,先等来了失魂落魄的李桥。   素来衣冠楚楚斯文从容的李桥现下满身狼狈,衣角沾满了泥点子,袖口甚至还有血迹。   “这是怎么了?”殷晚将他带到正厅,叫人上了茶。   李桥定了定神,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束台上神,救救小谢。”   殷晚束台对视一眼,问道:“小谢怎么了?”   “小谢被天庭的人抓走了,”李桥声音艰涩,“他们说,小谢办事不利又滞留凡间日久,已然触犯天条,必得严惩。”   李桥看向束台,“小谢叫我来找上神,他说,抓他的人是卞乐。”   束台面色微变,“好个卞乐!”   “卞乐是什么人?”殷晚问道。   “天庭的司乐之仙,据说是天道的新宠。”束台冷笑一声,“没胆量直接来找我,却去挑小谢这个软柿子捏,什么东西!”   殷晚听他三言两语便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沉吟片刻,道:“你要不要去问问那位天道大人,这事不会又是他暗中操控的吧。”   束台面色凝重起来,道:“有道理。”   说罢,他闪身回了樊渊。   束台一走,李桥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   殷晚端起茶,气定神闲,笑道:“风水轮流转啊。”   李桥面色难看,“殿下要趁人之危吗?”   殷晚笑道:“你不是说我虚伪狡诈么。总要对得起你对我的评价。”   李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束台上神心性赤忱,他总不会对小谢见死不救。”   殷晚噗嗤一声笑出声,道:“我还以为李大人是如何的光明磊落呢,如今看来你也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   李桥抿了抿嘴,“如果不是殿下执意阻扰,李桥不会出此下策。”   殷晚嗤笑一声,“所以说,人呐,真是经不得试探。”   束台很快回来,面向两人,道:“天道没有见我。”   那当然再好不过,殷晚放下茶盏,道:“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束台负手而立,“上天庭,要人。”   作者有话说:   有点稳不住更新的点儿了 第23章   李桥和殷晚同束台一起去,按殷晚的话来说,天庭之人阴险狡诈,多个人多个照应。束台答应了,给了李桥一样护身的东西,方便他不受天界威压所侵,叫他先回去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事宜。   天庭统御六界数万年,不能小看。束台同殷晚回了樊渊,将天庭的大概情况讲给殷晚听。只是他也已经万年没有去过天庭,所知道的东西不见得准确。   束台指尖一点,矮几上便出现了一件衣服。那是件极为华丽的衣服,雪白的云锦之上织就着凤纹,一眼望去浮光掠金,蕴着数不尽的光华。   “这是昔年天庭贺我生辰送来的羽衣,”束台道:“用处不大,只是用来遮蔽天界的日光。穿在凡人身上,可使凡人遮蔽踪迹,不受仙气所侵。”   殷晚指尖抚了抚那衣服,倏忽之间,一阵光芒过后,衣服就上了身。   殷晚长身玉立,身着广袖羽衣,竖起的立领贴着脖颈,领口有一枚红宝石镶金的纽扣。羽衣层层叠叠,上绣的凤纹殷红,尾羽大而灿烂,散落在衣摆处。   他本就生的好,穿上这件衣裳,倒把身上的俊美显露的淋漓尽致。莫说是人,便是仙,也少见这般气度。   殷晚理着衣袖,回首望向束台。束台只觉得一阵恍惚,站在他面前这人,是殷晚,又不像殷晚。   “如何?”殷晚问道。   束台回过神,“好看。”他伸出手,指尖触及殷晚的眉眼,显出一种复杂的疑惑和怀念。   隔日束台便带着殷晚与李桥一同去往天庭。殷晚与李桥是凡人,束台便只好借道地府,自地府边界去往天庭。   六界交汇之处一向晦暗不明,混沌的仿若天地初开之前。束台拉了一把殷晚,叫他少看一些,免得被混沌侵入神魂。   殷晚点头,只见面前光芒大盛,倏忽之间,再睁开眼,依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放眼望去都一片洁白,云雾弥漫之间,天空越发的深邃。殷晚只觉得身体很轻盈,仿佛一片云,可以随风飘走。   “这里就是天庭了。”束台一身红衣,袖着手看向不远处,巍峨高耸的南天门。   诛仙台在天庭另一边,高数丈的一个露台,两边金龙盘踞在柱子上,各自扯着一根玄铁链,周围仙气四溢,靠近中心的诛仙台的罡风,可以轻易的撕裂仙魂。   小谢被绑在绞索架上,四下里站着不少的仙,都离得很远。最前面的是卞乐,他依旧是那幅病恹恹的样子,只是眼中翻滚着不知道几许的欲望与怨恨,看起来倒不像个仙,像个魔。   “行刑吧。”   他们对小谢行刑,不用诛仙台的罡风,而只用雷刑。天雷自上而下辟来,小谢喉咙里发出疼到极致的,嘶哑的声音。   卞乐在下面看着,越发快意,他要把小谢折磨致死,然后用他的仙魂炼药,以弥补自己破碎的仙魂。   当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天际突然出现了一只凤凰的影子,凤凰叫声清越,穿透三十三重天,顷刻之间,便将观刑的仙人扫出去好远。   天庭诸人面色微变,下一刻,红衣墨发的束台便立在诛仙台的龙首之上。诛仙台的罡风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而他睥睨着众人,一如万年前。   “既见上神,因何不拜!”随着束台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多数的仙都因为承受不住上神的威压而俯首跪拜,而不要提本就身受重伤的卞乐。   卞乐咳了两声,喝道:“天兵何在,还不把拿下!”   束台冷笑一声,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今日来观刑的人大多是卞乐的人,玉帝和司战二郎神都没来,看起来没几个能打的人。天兵围在诛仙台周围,二郎神听见动静临时赶过来,坐镇天兵。   束台看向这些人,有些束台认得,有些束台不认得,他们每一个都且惊且恐的看着束台。在更早之前,在束台还在天道身边的那些年,束台甚至还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交谈甚欢过。   束台敛了神色,深觉无趣。他扬手劈断绑着小谢的铁链,袖子一挥,将小谢送到一旁李桥和殷晚那里。   李桥忙揽住小谢,看他满身伤痕,扶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卞乐气极了,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二郎神看了看卞乐,眉宇之间隐藏着一些不耐。有的天兵出手了,他们碰不到束台,便向李桥和殷晚围过去。束台自高台上飞下,立在殷晚身边,扬手将这些天兵天将打飞。而后拉着殷晚李桥,道:“走吧。”   卞乐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诛仙台,如何不恨。他拉过身边一个男人,冷声道:“打下那几个凡人。”   他身边的人有些犹豫,“神仙不得对凡人出手,这是天规。”   “管他什么天规,我现在要他们死!”   那人无法,只得搭弓引箭,旁的仙见他如此,不由得面色微变,盖因这人不是旁人,乃是当日射日的后羿,他手中的箭也不是寻常的箭,乃当日帝俊所赐的白龙箭。   束台带着殷晚几人飞离天庭,余光却见身后一直白如冰魄样的神箭飞来,束台面色微变,一把推开殷晚,那神箭自束台左肩穿过,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落在殷晚耳朵里。   殷晚一惊,却见身边束台面色微白,脚下踉跄了一下,停在南天门前。   殷晚扶着他,忙问道:“你怎么样?”   束台咳了两声,道:“没事。”   他回头看去,身后追兵已至,数万天兵立在云端,却在束台面前逡巡不敢近前。   束台冷笑一声,他长袖一挥,自虚空之中拿出一把通体殷红的长剑,他带着殷晚几人退至南天门外,以神魂为引,劈出一剑。剑气如惊鸿,携带雷霆之势,劈在南天门上,如山崩海啸,将那南天门辟塌,连带着整个天宫都颤了几颤。   束台嘴角沁出一丝殷红,眼里却带着快意,真仿若翱翔九天的凤凰,要跟着满天庭的人,同归于尽。   殷晚站在他身后看着束台,看着这样一个强大而美丽的神   “走吧。”束台道:“他们没心力来追我们了。”   束台转身踉跄了两下,殷晚忙扶住他。束台直起身,看了看他,道:“我方才威不威风?”   殷晚轻轻笑了笑,“威风。”   束台便笑,很得意的样子,其实他现在挺狼狈的,神魂受了伤,脑袋里像是刀割一样,但他心里又很开心,找回了一点做神该有的感觉。   “走吧,”束台撑着殷晚的手使力,“回家了。”   殷晚紧紧的握着束台的手,“好,回家。”   他们一行人走出南天门外,一片狼藉留在身后。束台刚招来一朵云,天边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堆积着,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闪电,整个天宫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束台面色一变,“不好,是天道。”   他立刻结印,将殷晚李桥小谢三个护在结界里,推到云上。殷晚眼见自己离束台越来越远,周围的结界像是一堵透明的墙将他和束台牢牢隔开。   “束台,束台!”殷晚大声喊他。   但是束台听不到了,天雷聚集在束台头顶,甚至不等束台出手反抗,便毫不犹豫的劈了下来。   束台生生受下这一道雷霆,撑着剑半跪在地。他眼睛依然看着结界中的殷晚,如果他自己出了事,殷晚几个人今天绝对逃不掉。   这个时候,束台已经不想费心去抵抗天雷了,他伸出手,一掌拍向结界,将里面的三人推向下界。   殷晚双眼通红,双手捶打着结界,拼命的想要靠近束台,可终究无济于事。束台虽然听不见殷晚的声音,但知道殷晚在叫他的名字。他对着殷晚笑了笑,张口轻轻说了一句,“回家吧。”   于此同时,又一道天雷落下,束台撑不住,从云端上翻落下去。   他看向天空,这种感觉像极了万年前被天道打落樊渊时的感觉,透过飘动的流云,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里曾有万物生灵,如深秋的太阳清澈温暖。那双眼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如广阔无垠的天空,沉静冰冷。   束台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隔了一万三千年,他终于又看清了那张让他想要流泪的脸。   你总说我是你最宠爱的存在,其实不是的,束台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哪怕再一次遇见这样的境地,你还是不曾对我有半分心软。   束台阖上眼睛,最后吐出来的几个字轻得像一阵叹息。   “九殷啊·····”   他的身影滑落,只剩下一道红色的影子,像是落下来的一团火,在随之而来的另一道天雷中化为灰烬,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殷晚忽然哑了声,他眼睁睁看着束台的身影化为灰烬,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后天入V,谢谢支持 第24章   殷晚三人被送到了六界交汇之处,阎罗在地府等他们,见到一行人的样子,微微有些惊讶。小谢在李桥怀里,昏迷不醒,殷晚面无表情,只一双负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见了束台。   阎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情况不太好,他道:“快些回人间去吧。到了人间,天庭的追兵便不能将你们怎么样了。”   殷晚三人穿过交汇之地回到了凡间,小谢身受重伤,殷晚找了些平日束台给的有灵力的东西,让李桥去照顾小谢了。   等一个人回到了内室,殷晚有些站不住似的,踉跄的跪倒在榻上。他闭上眼,就总能看到束台的身影一点点消散。这让他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手指上的戒指还在,殷晚定了定心神,进了樊渊。   山崖间的光亮好像变弱了,但是殷晚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榻上红衣服的人。   他飞快的扑到榻边,束台躺在床榻上,墨发凌乱,那红色的发带半垂在地上。他阖着眼,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束台。”殷晚颤着嗓子叫了一声。   束台眼睛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你没死,你没死····”殷晚握着束台的手,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还好你没有死。”   “我当然没死,”束台很虚弱,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足,“被天雷劈掉的是扶桑木,我还在樊渊呢。”   殷晚伏在榻边,额头抵着束台的手臂,“真的·····你吓死我了。”   束台的手在殷晚手里,分不清谁的手更冷,但束台能感受到殷晚手心里出的冷汗,还有殷晚微微颤抖的身躯。   束台伸手抚了抚殷晚的脊背,“对不起,吓着你了。”   殷晚抬起头看他,眼尾发红,眼中都是余惊未定。他紧紧的抓着束台,像抓着此生仅剩的东西。   “你受伤了吗?”殷晚声音里藏着心疼,“你的手好凉。”   “扶桑木上覆着我一半神魂,现下神魂受了伤,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束台面色苍白,说出的话却很轻描淡写。   他骗不到殷晚,殷晚伏在榻边看着他,摩挲他冰凉的双手。   “是不是很疼?”殷晚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束台一样。   束台没有说话,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这么看着他。殷晚看不懂他眼里的神色,只见他勉强抬起手,指尖落在殷晚的眉眼处,细细的描摹他的轮廓。   “殷晚,”束台看着他,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你喜欢我吗?”   殷晚看着喉口动了动,道:“喜欢呀。”   “是真的吗?”束台不知道为什么哭了,眼泪盈在眼窝里,盛不住的时候就滑落下来,藏进鬓发里。   “是真的。”殷晚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他用手背给束台擦眼泪,动作很笨拙。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呢?”束台声音很轻,“大家都是会说谎的,连他都是会说谎的。”   “我可以发誓,”殷晚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束台,“我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我骗了你,我就拿命还你。”   束台阖了阖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好。”束台睁开眼睛看着殷晚,他冲着殷晚招了招手,殷晚凑近了一些,束台便仰着头,在殷晚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们都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殷晚心想,那或许是束台的眼泪。   而后几天,殷晚都在樊渊陪束台。束台其实很怕寂寞,在凡间待了那么多天,忽然回到樊渊,就是回到了最初被打落樊渊的时候。   好在这一次有殷晚相伴。殷晚陪在束台身边,像是能覆盖掉那些在樊渊的不好的回忆。   小谢伤得很重,目前在李桥那里养伤。殷晚按照束台的交代,拿了些神异之物给小谢。束台还说,要给小谢食竹实,饮醴泉。   殷晚心里诧异,“不是只有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吗?”   束台侧躺在榻上,殷晚盘腿坐在榻边,给束台梳理头发。   “小谢就是凤凰。”束台阖着眼,“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入樊渊之时人间便灵气衰竭了,凡人很难再成仙。但是小谢说他成仙才三百年,你说一个人得多有仙缘才能在灵气衰竭的凡间修炼成仙?所以小谢不是人,而很有可能是神,最起码也是神族后裔。”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凤凰呢?”   “诛仙台上的凤凰影子你没看见?”   殷晚有些诧异,“我以为那是你呢。”   “你忘了我当时是块木头吗?”束台道:“那影子是小谢的威压,如果他是神,必然是个地位很高的神。”   殷晚点点头,他见束台总是阖着眼,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束台的眼睛,问道:“你还难受吗?整天闭着眼。”   束台睁开眼,正对上殷晚的脸。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眼里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他心里微微叹了一声,挪开眼睛,道:“是啊,难受。”   殷晚沉默了好一会儿,抚着他的长发,轻轻叹道:“我恨不得,以身代之。”   束台的伤恢复的很缓慢,他整天躺在榻上,大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但每次睁开眼睛,殷晚都在他身边。他不知道束台什么时候醒,每次都是等他睡熟然后出去处理事情,处理完事情又很快回来,怕束台醒来,看不见自己。   那天他照常处理完了外边的事情进樊渊,却在山崖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殷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道了,而此刻他就坐在长榻上,束台蜷着身子睡在他怀里,睡得十分安稳。   殷晚缓缓走过去,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天道在轻抚束台的额头,从手掌之中泛出柔和的莹白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殷晚问道,他没有对他使用敬称,眼里满是警惕。   “替他温养神魂。”九殷回答,他看了眼站在那里的殷晚,目光又收回来,看着怀里的束台。   “不是你出手伤了他吗?”殷晚道:“现在又来救他?”   九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与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殷晚身后的手倏地收紧了。   “你喜欢他?”九殷问道。   殷晚沉默片刻,“是。”   “现在不骗我了。”   殷晚抿了抿嘴,“我不会再帮你做事了,”他直直的看向九殷,“不管你想从束台这里拿走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九殷眸光微冷,“这件事情你不做,也有别人做。”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呢?”殷晚看着九殷,道:“我几次三番骗你,不敬天道。你难道不该杀了我来捍卫你的威严吗?”   九殷没有说话,看着殷晚。   “我问过阎罗,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他说束台的气息现世不久,卞乐就奉命去寻找一个命格特殊的人。”殷晚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这个所谓命格特殊的人,应该和束台能否离开樊渊有关。”   “我是那个命格特殊的人吗?”殷晚道:“天庭的人不希望束台离开樊渊,所以他们要杀我,那个用帝女草的宸昭仪就是证据。但是你,你希望束台离开樊渊,好了结你们之间的这段因果,你要我从束台身上得到一样东西,也是因为如此。”   九殷的声音淡淡的,“倒是个聪明的。”   殷晚面色沉了沉,“我不会再帮你了,我会把这一些都告诉束台。”   “告诉束台?”九殷看着殷晚,眼里有些嘲弄的意思,“你会吗?”   殷晚手指微蜷,“他说过,即便我骗了他,他也会原谅我的。”   九殷轻笑一声,“那你去试试吧。”   他的态度好坦然,像是拿定了殷晚的心思,也对束台的态度了然于胸。   九殷最后看了殷晚一眼,起身将束台放到榻上,转而消失了。   殷晚心里沉了沉,他走到束台身边,眼里有些焦躁。   束台面色好了很多,他悠悠转醒,觉得身上难得的松快。一转身却瞥见殷晚坐在一边,面沉如水。   “你怎么了?”束台问道。   殷晚回过神,看向束台的眼里很复杂。   束台伸出指尖点了点殷晚的眼睛,道:“你小小年纪,为什么眼里总是藏有这么多东西?”   殷晚把束台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束台,我······”   束台歪了歪头,“嗯?”   殷晚嘴唇嚅动两下,道:“方才天道来过了,他为你温养了神魂,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束台脸上的表情一淡,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他转念想到九殷不喜殷晚,忙看向殷晚,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殷晚微愣,“为什么这么问?”   束台顿了顿,道:“天道对你很是不喜,日后你可要记得远着他些。”   殷晚眸光动了动,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天道不喜吗?”   “他么,喜好一向捉摸不透的。”束台不愿意多说。   “我还以为,”殷晚看着束台,声音轻轻的,“是因为你。”   束台顿了顿,“同我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你与他的事情了,”殷晚道:“我反正不晓得。”   束台看着殷晚,“你······”   他没说完,一下子被殷晚扑了个满怀,“不提他了好不好。”   束台被殷晚扑在榻上,脑袋凑到他脖颈处蹭来蹭去,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束台腾出手摸了摸殷晚的后背,“好,不提他了。”   作者有话说:   束台:有被男朋友可爱到 第25章   自天道来过之后,束台的伤就恢复的很快,半个月过去,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原本可以进出樊渊的扶桑木被劈掉了,他只能无所事事的待在樊渊。   殷晚时常来陪他,有时候等他忙完外面的事已经到了深夜,即便如此他也会进来陪束台。樊渊没有日夜,束台一开始还不知道,等看到殷晚面色十分疲惫才明白过来。   “你不用天天来陪我的,”束台道:“回去休息吧。”   殷晚面色倦倦的,偎在束台身上,两只手揽着束台的腰,声音有些慵懒的意思,“我不来陪你,你无聊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给我带了许多东西,足够我打发时间了。”束台道:“看起来你比我惨,眼睛都熬红了。”   殷晚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又懒懒的落回去,“嫌我不好看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束台赶紧澄清,又温声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嘛。”   殷晚瞥他一眼,“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想把我支走,同谁幽会呢。”   束台道:“瞧你说的,这里是樊渊,我跟谁幽会去?”   殷晚幽幽的看着他,束台讪讪的,“你说九殷啊,他也不是天天来。”   殷晚哼了一声,在束台侧颈狠狠咬了一口,“瞧你这心虚的样子。”   束台是说不过殷晚的,他凑上去亲了亲殷晚的嘴角。殷晚看他一眼,狠狠的回亲过来,把他亲的身上一个劲儿的发软。   殷晚松开束台,束台脸上有些红,看起来委实不像个活了很久的老神仙。   殷晚像小狗一样舔了舔束台湿润的嘴角,道:“不是说神仙都是清心寡欲的吗,怎么你就····”   殷晚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声音故意压的很低,在束台耳朵边作怪。   束台红了脸,一双手没有章法的推他,“哎呀,你好烦!”   两个人打闹一阵,束台又催着殷晚回去休息,殷晚这次没有推脱,又同束台说了几句话,临走的时候暗暗的说了些天道的坏话,不知道束台有没有听懂。   殷晚走了,束台仰面躺在榻上,翘着腿,挺开心的样子。忽然他身子顿了顿,刚坐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九殷的身影。   九殷看着他,没有说话。束台觉得有些尴尬,他理了理衣衫坐直身子,心想怎么会这样,殷晚刚走九殷就来了,搞得好像自己赶走殷晚就为了等着九殷似的。   “你喜欢那个凡人?”九殷先开口了。   束台点了点头,坐在榻上,没有动作,也不看他。   九殷意味不明道:“真是想不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束台看了眼殷晚,“我想过了,虽然殷晚是个凡人,但我确实喜欢他。人的一辈子可能不长,但我可以等,等来世,等以后的每一世。”   束台的眉眼柔和了一些,好像一想到殷晚,就再没有不好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来世呢?”九殷面色淡淡。   束台目光坚定的看着九殷,“那也没关系,他现在在我身边,我便只看眼下就好了。”   束台说话的声音慢了下来,“我的一生很长,但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我在樊渊待了一万三千年,这一万三千年不及他陪我这几个月。凡人一生短短百年,所留下的爱恨纠缠亦有沧海桑田之久。大约有些情感无关时间长短。”   束台抬眼看向九殷,眸子颤动两下,“但我想,这些东西你不会懂。”   他站起身,看向九殷的时候眼里带着警惕和疏离,“如果你要对他动手,我一定跟你拼命。”   九殷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束台,眼里的神色仿佛忽然之间复杂了起来。束台读不懂,也不想再读了。   九殷离开了,一句话没有说,只在小几上留下一块新的扶桑木。   秋高气爽,天边偶尔飞过一行大雁,在皇城四四方方的天里绕一圈,又飞出去。   殷晚在窗前作画,陛下生辰将近,殷晚懒得准备礼物,决定用自己亲手画的一番孝心糊弄过去。   他画的是窗下的菊花,一盆一盆的菊花足有半人高,一枝子上来十几个花朵,挤挤挨挨的, 好不热闹。   殷晚画的很细腻的工笔画,最后一笔画完之后,他换了笔,在花边上提了两句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是什么意思?”束台的声音忽然自殷晚身前传来,殷晚手一颤,好悬没有毁了这幅画。   他放下笔,抬头看去,只见束台坐在窗台上,姿态随意的曲着腿,红袖衫滑落在地上。他手里掐了一支浅紫色的菊花,花瓣比他的手掌都要大。   殷晚惊喜的看着束台,“你怎么从樊渊出来了?”   束台抬脚从窗台上下来,走到殷晚身边,道:“还是用的扶桑木呀。”   殷晚奇怪的问道:“哪里来的扶桑木?”   束台眼珠子转了转,漫不经心的摆弄手里的花朵。   殷晚面色一沉,“天道给的?”   束台刚要张口说话,就见殷晚变了一副神色,“我说呢,着急赶我出来,原来是去见天道了。”   凡人真是厉害,变脸都变得这么快。束台不说话,就拿眼睛看他,看他一下,又看他一下。   他一副理亏的样子,看起来好乖巧好听话。   殷晚看着看着,心里的气儿再不顺,也舍不得质问束台了。他走到束台身边,拢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   束台立刻就知道殷晚不生气了,很快活跃起来,那点子听话乖巧的气息也都不见了。   两人腻在一块,殷晚给束台讲诗。   诗歌不单单是诗歌,束台告诉殷晚,天地万物一切都由天道创造,但创造不是天道的特权,凡人也可以。他昔年入凡间的时候曾遇见过一位诗人。那是个很浪漫的诗人,他不曾见过天河,却想象出了神与仙都无法形容的浪漫。   天道很欣赏他,便真的将天河变成了他诗里的样子。   “等有机会,我便带你去看看。”束台道:“上界建立之初,其实什么都没有。后来很多很多的诗人想象神仙是什么样子,于是上界便在他们的想象中一点一点形成。”   束台喟叹一声,“你们凡人,真的很厉害。”   正说着,那边韩三宝来禀报,说是李桥来了。   束台和殷晚对视一眼,殷晚道:“叫他进来。”   殷晚在外间待客,李桥匆忙走进来,面色有些忧心忡忡。他看见束台,眼里神色松了一松,直接说明了来意。   “小谢自那日从天庭回来便昏迷至今,不知可否请上神去看看。”   束台眉头微皱,“还没有醒吗?”   三人一道去了李桥家里,穿过门廊花园,进到小谢所在的房间。房间里燃着浅淡的香,小谢躺在里间床榻上,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到他脸上,他阖着眼,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桥把小谢照顾的很好,床边放着很多温养用的灵物,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可是小谢不见一点苏醒的痕迹。   束台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小谢的手腕,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至于神魂上的伤,束台看不分明。他试着给小谢输灵力,输进去的灵力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束台眉头微微皱起来,李桥问道:“怎么样了?”   束台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论说小谢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即便神魂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该是沉睡不醒的样子。”   听完他的话,李桥的面色苍白了一瞬,真真有些求助无门之意。   思来想去,束台决定把小谢带回长留。   “长留还有一些我的族人,我万年不曾入世,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也不晓得小谢是哪家的凤凰。”束台道:“或许应该带他回去,问问族里的人。”   殷晚看向李桥,小谢的事大多是李桥来做决定。   李桥沉默片刻,问道:“可否带我一同去?”   束台点头应了,跟李桥约定好时间,李桥送两人出门。   大街上的小摊小贩开始卖月饼和花灯了,束台和殷晚并肩走着,殷晚同他道:“我也想同你一道去长留。”   束台看向他,“去长留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你去了,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不碍事,”殷晚负着手道:“见识过乾坤之大,谁还在乎这些东西,撂下就撂下吧。”   他说的好轻松,像个被迷了心智的纨绔子弟,也像是被妖精勾了魂的书生。   “况且,”殷晚看向束台,他眉眼向下,眼尾却是上挑的,像是一种欲掩半掩的,压不住的风情,“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我不想同你分别太久。”   束台抿着嘴笑,道:“你若是个皇帝,一定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皇帝。”   “昏皇帝怎么了,”殷晚不以为意,“有的是人喜欢。”   束台问道:“谁会喜欢?”   殷晚回头看他一眼,“美人喜欢呀。”   作者有话说:   束台:对,我喜欢 第26章   李桥和殷晚要随束台一同去长留,为此,李桥直接辞了官。李桥的家族派人来问了很多遍,李桥没有心力应付他们,统统拒之门外。   殷晚这边热闹的多,他说他要与仙人一道修仙,慌的太后娴妃派人来问了一遍又一遍。皇帝倒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他恨不得殷晚走的越远越好,却又怕殷晚在外不安分。那一日他宣殷晚入宫,不知道殷晚对他说了什么,皇帝出来后不再反对殷晚的事,甚至对修仙一说还隐隐有些向往。   韩三宝想跟殷晚一起,但是殷晚将他留在京城,替自己看着这一亩三分地儿。   寻了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皇帝亲自送束台和殷晚离京,场面搞得很大,太子唐王纷纷送上离别礼物。但这些东西在出了城之后就被殷晚扔掉了。   束台找出一座云舟,带上等在城外的李桥,一行四人向长留出发。   云舟行驶在云层之间,好几层的雕栏画栋,亭台楼阁,清风穿梭其间,山河湖海皆在其下。   甲板上放了桌椅屏风,束台懒懒的卧在矮椅里,阖着眼晒太阳。他换了一身暗红织金的衣服,其上的刺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殷晚挽着袖子给他泡茶,他的动作很好看,如行云流水,带着独特的凡人贵族的仪态。   束台接过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道:“我瞧见许多人都喝酒,偏偏你喜欢喝茶。”   “酒也什么好的,”殷晚道:“茶就很好,浓淡相宜。”   束台没有喝过酒,有些好奇,“酒很难喝吗?”   殷晚点着茶碗,“酒是苦的,很难喝。”   听见这话,束台便不好奇了。   殷晚看了看云舟之下,流云浮动,依稀看的见蜿蜒的河流山脉。   “咱们还要多久才到长留?”殷晚问道。   “再过两天吧。”束台道:“长留是一座海上瀛洲,四面环海,上头的风景很好,我想你会喜欢的。”   束台来了兴致,给殷晚讲长留的事情,“长留是我父帝寻得的一处宝地,上古大战的时候,男人外出征战,他们会把女人和孩子留在长留。后来大战胜利,大多数人都离开了长留。但我很喜欢长留,”束台伸出手给殷晚比划,“长留很漂亮,有很多漂亮的花草树木,长留西边的一座山上,满山都是琅轩树。琅轩果你见过吧,是那种红色的果子,满山都是红色的果子,远远看去跟凤凰的羽毛一样,漂亮极了。”   “长留的树是那种很高很高的树,”束台道:“高到可以连接天地,一些小孩子会争着爬树,比谁能最快爬到天上去。”   “你知道月宫的月桂吗?”束台道:“那棵树是琉璃样的,但它也会结黄色的花,吃起来有点甜,还带着一种冷香。那棵树就是自长留来的。长留还有很多这样的树,会连成一片淡黄色的云。”   说着,束台有些怀念,长留算得上是束台的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殷晚看着束台,束台满脸期待,这样子,倒不像个活了很久的老神仙。   云舟行了两日,那天清晨殷晚走出来,走到船舷边看,只见云舟之下是一片汪洋大海,远处浅淡的云模糊了天际,的确是水天一色的盛景。   束台站在他身后,“长留到了。”   云舟停在半空中,殷晚并没有见到海面上的长留,他看向束台,只见束台抬手结印,泛着金光的符文冲向天边,殷晚清楚的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看去,只见天边像是铺了一层琉璃,随着束台的符文,琉璃像纸一样碎掉了,那层琉璃之后,长留的影子出现在了几人眼里。   “这是天道的结界,”束台收起手,道:“当年天道将神族放逐八荒之地,连带着也将长留封印在了结界里。”   束台挥了挥衣袖,一行几个人站在长留的边界。李桥站在二人之后,小谢则被收在云舟中温养神魂。   殷晚上前一步站在束台旁边,“这便是长留吗?”   束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记忆里柔软的青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焦黑干裂的大地,偶尔吹来一阵风,带着咸涩的味道,呛的人一阵不适。   束台看向远处,焦黑的土地绵延出很远,周围一片寂静 ,束台甚至拿不准,这里是不是一片死地。   殷晚站在束台身边,捏了捏束台的手掌,道:“先看看情况吧。”   束台点点头,他指尖捻了灵力,如萤火一般四散着飞去,仔细探查整个长留的情况。   身后数道青刃破风而来,几人神色一凝,旋身躲避。束台正专心探查长留,殷晚见状拉了他一把,一支箭一般的青刃擦着殷晚的手臂飞过去。当下,殷晚的衣服上便沁出了点点血色。   束台回过神,施下结界保护李桥和殷晚,他转过身,眼睛里带着显见的怒意。   “何方宵小,还不现身!”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焦黑的土地上出现了好些身着青衣的人影,个个手持弓弩利刃,警惕的看着三人。   “来者何人!”为首的那个青衣人问道。   束台长身而立,眉目一片冷凝,“我还没问你们是谁呢?无缘无故,为何出手伤人!”   那些青衣人里有人道:“不要同他们多话,想必又是哪个天庭的走狗来找我们的麻烦。”   “放肆!”束台长袖一挥,毫不掩饰的释放自己的威压,这些个青衣人受不住,被压的冷汗直流,半跪下来。   “束台上神手下留情。”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束台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麻衣,手持拐杖,走到束台跟前,颤巍巍的行了个礼。   “这些孩子们不曾见过束台上神,冒犯之处,还请上神见谅。”   “你·····”束台看着面前的老人,“你是文景?”   “上神还记得我。”   束台收了威压,那些青衣人纷纷走到文景身后,目光依旧没有一丝放松。   “文景长老,他是谁?”   文景道:“这便是我经常同你们说的,曾挽救族人与危亡之际的长留之主,束台上神。”   人群中一片哗然,“束台上神?······他便是束台上神?”   很快,这些青衣人的目光从警惕变为了敬仰,纷纷跪下行礼,“拜见束台上神。”   束台皱着眉看着这些人,文景向他解释道:“多年来,天庭时常派人来寻我们的麻烦,孩子们是将上神当成了天庭那帮人,还请上神不要怪罪。”   束台摇了摇头,回身站在殷晚身边,道:“他受了伤,我想先回洞府去。”   “好。”文景命人给束台引路,他则先回去通知族人们来拜见束台。   束台扶着殷晚,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一路往里走,里面的情况要比外面好些,有了些草木虫鱼之类,只是远非束台所描绘的那般漂亮。   路上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对着束台身边的青衣人打招呼,然后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束台。这些人里没有多少是束台认识的。   想想也是,被关进樊渊之前,文景都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而今也已经白发苍苍了。那些旧时的族人,怕不是早已经陨落了。   几人在一座石门前停下,石门有禁制,除了束台没人能打开。束台抬手拂袖,一阵金光闪过,石门便随着沉闷的声音打开了。   青衣人并不上前,只在门口行了礼,道:“上神若有什么吩咐,我们皆在门前侍候。”   束台点点头,大约是有些不习惯,所以看上去有些冷淡。   束台殷晚李桥三人进了洞府,甫一走进去,石壁上的夜明珠便发出亮光,将洞府照得格外亮堂。   束台给李桥指了一个石洞叫他去照顾小谢,自己扶着殷晚往里走。转过一块大石,便是一块开阔的地方,造型奇特的枯藤做桌椅,泛着寒气的寒玉做石床,床边垂着鲛绡纱,泛着珍珠样的莹白的光泽。   殷晚坐在床上,束台为他疗伤,因为伤人的法术与束台的法术系出同源,所以他没办法为殷晚拔除伤口中的灵力,只得慢慢的养着,等伤口愈合。   束台少见的沉默,只低着头给殷晚的伤口包扎。   “心里很乱?”殷晚低声问他。   束台抬起眼,点点头,“长留的变化有些大,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殷晚轻叹了一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束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殷晚轻轻抚摸束台雪一样的头发,“当年我离开家的时候,春风拂面杨柳依依,而今归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束台听完,眼睛倏地红了。   对于从前的束台来说,时间从来算不得什么,而今过去一万三千年,再回来的时候,故人零落,沧海桑田。   人说物是人非,好歹还有个物是,而束台呢,物不是,人亦非。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万三千年前的长留,再也没有一万三千年前的故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27章   溶洞里有一方水潭,自长留山上蜿蜒流下,汇聚于此。溶洞上方有一个小孔,日光自孔中照射下来,照在水潭上,波光粼粼。其余的地方弥散着水雾,看不分明。   阴影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声音苍老,“东西取到了?”   另一个是个年轻人,将一个小瓶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瓶子,对着日光看,只见一个琉璃的小瓶子,里面装着鲜红的血液,血液在日光下泛出一种宝石般的色泽。   “没有惊动束台上神吧。”   年轻人摇摇头。   “好。”老人道:“事不宜迟,你亲自送去,小心避人耳目,不要让上神有所察觉。”   年轻人拱手行礼,“是。”   太阳自海面上升起,阳光照耀在长留丑陋的土地上,海岸边的海水呼啸而过,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   束台自洞府中走出来,文景立在门口多时了,见束台出来,便迎上来,道:“族人们听闻上神归来,想来拜见上神。”   束台应了一声,随文景往高台上去。高台是祭祀用的高台,从前祭祀天道,后来祭祀白帝,再后来祭祀束台。   殷晚同束台一道登上高台,安静的站在束台身侧,他并不十分显眼,但还是有许多人在悄悄的打量他。年轻人惊讶于这个凡人的仪态气度,而文景,他的目光要不动声色的多。   束台站在高台上,一袭红衣,头戴金冠,墨发飞扬。他俯视这片遍布疮痍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悯。   束台身上带着神性,殷晚想,这无关地位权柄,是他心里有一种良善和慈悲。   长留众人于高台之下跪拜,他们的穿着都很朴素,行为方式保留了最原始的样子——在天庭建立之前,在神族还在蛮荒之地挣扎的时候的样子。   束台看去,大多的人都很年轻,只有寥寥几个小孩子随着父母跪拜,他们好奇的抬起头,打量高台之上的束台。   确实没有多少束台认识的了,束台敛眸,长袖一挥,“起来吧。”   众人才又慢慢的站起来。   殷晚站在束台身后,但看得比他要清楚。这些人的眼中并不像文景一样对束台充满敬意,他们看向束台,更多的是好奇和审视。   殷晚不知道束台有没有察觉出来,只是身边的文景激动的热泪盈眶,“族人们不敢有一刻忘记束台上神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束台看向文景,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一样,眸中有些追忆往昔之感。   见过了族人,束台便带着文景去看小谢。   小谢和李桥也住在束台的洞府之中,不在正殿,在一处幽静的石洞,里面各色物事布置的一应俱全。石床上,小谢安静的躺在那里。   束台几人走到床边,文景一挥拐杖,一阵光芒笼罩小谢,片刻之后,文景收了术法,看向束台道:“无碍,这位上神应该是在涅槃。”   “涅槃?”束台皱起眉,“凤凰涅槃么?”   文景点头,问道:“难道上神不曾涅槃过?”   束台摇头,他不曾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候,心里也对涅槃一说半信半疑。   因为所谓涅槃重生,本质上同死而复生没有什么两样。偏偏生死有命,死而复生犯了天道的大忌。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李桥眼底有些焦急。   文景摇头,自来世间的凤凰便极少,连束台这个老祖宗都不曾经历过涅槃,旁的人更是无迹可寻了。   束台捻了捻手指,问道:“你可知小谢是哪家的凤凰?”   文景有些惊讶,“这难道不是上神的故交吗?”   束台摇摇头。   “这····”文景犹豫片刻,道:“不瞒上神,自上神落入樊渊之后,神族再无凤凰诞生。”   束台睁大了眼睛,文景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不仅仅是凤凰,凡是血脉强大的神族也都没有后代,长留万年来所生幼子越来越少,如今整个长留,仅有十六个幼童。”   束台嘴唇紧紧抿着,殷晚面露疑惑的看向束台,束台缓了缓神色,同他解释,“是天罚,强大的种族繁衍会越来越困难,这也是天道法则。”   “是啊,天罚。”文景道:“自万年前,神族被驱逐到八荒之地,生存便越发艰难。我不知道别的地方的神如何,可长留是一日不如一日。不仅树木枯萎,花草凋零,长留山甚至有沉入大海的趋势,许多族人透支生命,用灵力维持长留不坠入深海。等到他们灵力枯竭,便都陨落了。”   文景叹了一口气,“如今只剩下我,若是我也死了,长留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文景看向束台,声音竟有些哽咽,“好在···好在,上神回来了,我们长留又有希望了。”   束台默了默,张口的时候有些艰难,“我如今依旧被困樊渊,能出现在你眼前,不过是借助扶桑木罢了。”   文景并不觉得失望,他道:“只要上神在,我等便是有了主心骨,不论是救上神出樊渊,还是与天庭正面交锋,自可从长计议。”   束台听罢,没有再说什么。   文景带着人离开了,李桥守着小谢,束台同殷晚回到正殿,在石桌旁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晚倒了杯茶给他,“长留如今的情形,怕不是你一再退让可以解决的。”   束台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吗?”殷晚道:“你的族人们,他们想让你离开樊渊,带领他们推翻天庭,重现当年的荣光。”   “哪有那么容易的。”束台道:“虽说天庭不足为惧,可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天道啊。长留下沉,族人繁衍艰难,桩桩件件都是天道的惩罚,这岂是推翻一个天庭就能解决的事情。”   “如何不能解决?”殷晚眸色沉沉,“推翻天庭,灭了仙族,届时天道手中没有可用之人,神族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束台一愣,看向殷晚,道:“你这个想法,有点可怕哦。”   殷晚抿了抿唇,面色一松,笑道:“开玩笑的。”   束台没说话,只看着殷晚,殷晚也看着他,眼中一片清凌凌。束台到底没舍得,连责问一句也没有。   “那你想要怎么样呢?”殷晚问道。   “我想,”束台声音低低的,“我想天道放过神族,神族可以不要从前的地位,可以让出掌管天庭的权利,只要一条生路。我希望神族像天地之间任何一个普通的种族一样繁衍生息,安居乐业。”束台看向殷晚,“像你们人族一样,便很好。”   殷晚忽的笑了,像是皑皑白雪之间的一抹春色,笑的极为漂亮。   “你笑什么?”束台问道。   殷晚摇头,道:“不可能的。”   束台神色一顿,嘴唇紧紧的抿着,“为什么?”   殷晚看向他,眼中有些锋芒四溢的样子,“神族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退再退?神族如此强大,凭什么屈居天庭之下?你觉得有一条生路便好,你的族人们愿意吗?退一万步来说,你的族人们愿意,那天庭就能放过你们了?”   束台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也曾和九殷谈判过,九殷当时和殷晚一样说了不可能,但他并没有说为什么,如今倒是殷晚来解了这番疑惑。   束台想不明白,是殷晚太聪明,还是天道太通人性。   “束台,”殷晚抚了抚束台的长发,“我想,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是啊,”束台垂下眼睛,有些丧气,“换做太子长琴,或者换做你,想必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殷晚没说话,他已经把办法告诉了束台,是束台狠不下心,不想大兴战火。人么,不做伤人的那个,就只能做任人宰割的那个。   殷晚敛了眸子,忽然问道:“你知道怎么离开樊渊吗?”   束台微愣,“还却因果,就能离开樊渊了吧。”   他想起西王母提过的命格特殊之人,沉默了一会儿。   殷晚看向他,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别的法子,但是还却因果是行不通的,这是我仅有的可以牵制他的办法了。”   殷晚有些怜惜束台的笨拙,“不过一万三千年,神族便已至如此境地,待到山穷水尽,你牵制他,还有什么用?”   束台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以为是你在牵制他,依我看,是他在牵制你才对。”殷晚道:“你离开樊渊,你的族人还有个依仗,你身在樊渊,你的族人们就任人磋磨。你说天道停止了对神族的清算,可一万三千年来,你的族人们依旧日渐凋零。这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倘若你没有遇见我,不曾回到长留,你怕是连神族什么时候死伤殆尽都不晓得。”   束台浑身发冷,无法想象殷晚所说的局面。   殷晚伸手揽住束台,轻声道:“这般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不愧是天道大人。”   作者有话说:   殷晚:天道坏,天道不是个东西,天道在忽悠你 第28章   殷晚不怎么独自出门,他看得出长留众人不是很欢迎他这个凡人。束台倒是常常被文景请去议事,一去就是好半天。束台怕殷晚无聊,便带他去了藏书阁。束台的洞府里有许多藏书,神仙妖魔,记载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人间的藏书,刻在竹片或者绢帛上,文字古拙而深刻。   殷晚特别懂事,他让束台不用管他,他一个人在这里看会书等束台回来。束台看着殷晚这个样子,便觉得很对不起殷晚,想想殷晚放下了凡间的一切同他来长留,刚到长留便受了伤,而今自己连陪他的空都没有。   束台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殷晚,他上前亲了亲殷晚的嘴角,道:“等我忙完了这些事,我就回来陪你哦。”   “啧。”殷晚看着束台,“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难道不应该退了你的事情陪我吗?”   “那不行,”束台道:“我这个长留之主已经很不称职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面都不露,多敷衍呀。”   殷晚哼笑两声,“说来说去,还是你的族人比我重要。”   束台又讨好的亲了亲他,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哦。”   束台出门去了,殷晚待在原地回味束台的乖巧听话。他喜欢束台乖巧听话的样子,如此一个强大的神在他面前如此柔顺乖巧,这带给他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殷晚慢慢走进藏书阁去了,藏书阁也是一座石洞,一整面的书架嵌在墙里,一边放着一张石桌,上面有笔墨纸砚。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虽然不至于有灰尘,但是有一种久不见天日的沉闷感。   殷晚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竹简,刚打开,就觉得耳朵“嗡”的一下,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殷晚面色一凝,回身看见石壁边站着一个人。   九殷依旧是一身白衣,身处藏书阁的时候,带着一种殷晚没见过的悠然与放松。他的目光略过藏书阁的一格格书架,最后才落在殷晚身上。   只是很轻的一瞥,九殷随即挪开视线,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殷晚觉得自己如临大敌的样子很可笑。   “你同他说那些话,是想挑起神族和仙族的战争吗?”九殷开口问道。   殷晚放下书,道:“我只是见不得束台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样子,所以给他出个主意。至于神族和仙族的战争,”殷晚看向九殷,眼中有几分挑衅的意思,“我不似天道大人心怀天下,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就只是心疼他。”   九殷看向殷晚,殷晚毫不退缩的回看回去,“当然了,天道大人公正无私,想来不会有此等私情,不晓得心疼的滋味。”   九殷动了动身子,面对着殷晚,“说的这般情深义重,那你可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九殷鲜少这么直白的反击殷晚,他一贯是不屑同殷晚计较的。殷晚面色一沉,“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就不劳天道大人费心了。”   九殷的失态不过一瞬间,他敛着眉眼,似乎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没有意义。九殷不再看殷晚,恢复一贯的冷淡的神色,他将书放下,很快离开了。   九殷一走,殷晚面色便落了下来,他走到九殷站着的地方,拿起九殷翻过的那本书。那是一本普通的游记,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发脆。纸上有一些批注,不知道是不是束台的笔迹。   殷晚把书从头翻到尾,在最后一页的时候,书页忽然光芒大盛,一段影像被投放在石壁上。   看背景就是这个藏书阁,书架旁边,摆放着一张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红衣人。   那是束台,但又和殷晚眼中的束台不太一样。束台身着窄袖长袍,暗红色嵌玉腰带勒着一把细腰,及腰的墨发被一顶金冠束起来,其上点缀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这个束台看起来好年轻,他撑着头坐在书案后,一只手拎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为什么要我练字呢?”束台问道,他的声音轻快,唯独尾音拉长了些,听起来像是撒娇。   “你不是总觉得凡人不过尔尔吗?可你看,单文字一项,凡人便胜过多少种族。”   九殷自书架边走过来,他还是那幅样子,一身白衣,眉眼模糊。他走到束台身侧,看他写的字。   “真的好难,我写的手腕都酸了,也写不好看。”束台仰着头看他,露出一截雪玉般的脖颈,裹在衣服领子里,叫人总忍不住往那里看。   九殷站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看他,殷晚想象不出这个时候的九殷心里在想什么。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九殷俯下身,将束台圈揽在怀里,一只手附在他手上,带着他写字。   他写的字很好看,一撇一捺都自成风骨,但束台并不是个好学生,他不看落在纸上的字,只看着近在咫尺的九殷。   在九殷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束台探了探头,在九殷脸颊上亲了一下。   “唰”的一声,书被殷晚扬手砸在石壁上,影像戛然而止,石室重归平静。   文景和诸位长老聚在大殿,束台坐在上首宝座之上,撑着头,并没在很认真的听。   大殿很宽阔,两边的石壁之上雕刻了很精美的壁画,记载了从盘古开天,到白帝位列五帝之一的历史。大殿自下而上修了很多石阶,这是这里唯一划分了阶级的东西。   文景站在束台之下,说是议事,大半事务都由他来决断。只在谈论起神族的宏图伟业时看向了束台。   束台并不怎么说话,神族内的事务都由太子长琴料理,只有一些连太子长琴都无法处置的事情,他才会来找束台。太子长琴是个妥帖的人,万万年来很少来找束台,只在身死的时候麻烦了束台一次。   想到太子长琴,束台心情有些不好,文景见状不再多说,命人散了。   束台一个人沿着山坡上走,远处是长留山的影子,黑黝黝的,一点都没有从前的郁郁葱葱。   束台依稀记得,这片山坡上从前长满了花草,那一面是翠竹,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竹子又高又粗,躺在枝干上的时候刚好可以压成一个稳在半空中的弧度。   外围的山坡围了个山谷出来,最低凹的地方是个湖泊,湖水碧莹莹的,像一块大翡翠。围着湖泊往外,是一大片长满了野花的平地,花草像一张茸茸的毯子一样铺在地上,盛夏的时候最旺盛,变成原形的小孩子们滚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束台停了下来,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衫,旷野里,他的身影显得很单薄。   束台站了一会儿,伸出双手,结了一个很繁杂的印,带着金光的印在束台双手之间成型,随后变大,倏地一下化为无数金色的斑点,飘向整个长留。   金点所过之处,万物复生,草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覆盖整个长留。洞穴中的族人似有所感,纷纷走出来看,只见远处的长留,身边的大地都蒙上了一层绿色,鲜活的生机自每个人脚下涌出。这让族人们欣喜不已,他们感受到了,长留活了过来。   束台收回手,站在山坡上眺望原野。这个法术,名字叫化生,是束台从九殷那里学来的唯一一个法术。   化生之术,是独属于天道的权柄。果不其然,在束台施下化生之术后,长留上空便聚集了层层的雷云。束台面色凝重,希望自己抗下天雷的时候,天雷可以不伤害长留。   雷云压的天很低,长留覆盖在阴影之中,束台手心蓄力,准备迎接天道的惩罚。   料想之中的惩罚并没有到来,天空中的雷云聚集起来又散开,太阳的金光透过云层落在长留的每一片土地上,族人们的欢笑声传出去很远。   束台愣了愣,他似有所觉的回过头,九殷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遥遥的看着他。天地之下,仿佛只剩下束台和九殷两个人   束台张了张口,但是没说话。夹杂着花香的清风徐来,吹起了九殷的白衫。束台看着这样的九殷,不知为何就有些落泪的冲动。   这算什么呢,束台心想,他倒情愿天道永远是那个冷心冷情的天道,好过这些似是而非的默许与纵容。   耳边忽然传来些脚步声,束台看去,只见殷晚自旁边的竹林中走上山坡,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服,看去像是与挺拔的竹子融为一体。   他当然也看到了九殷,于是在离束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殷晚看向九殷,又转向束台,看向束台的时候,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束台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慌,看着殷晚眼中的情绪时,自己也很难受。   殷晚始终一言不发,他深深的看了束台一眼,转身的时候衣袂划出一道弧线。   “殷晚···”束台没能叫住他,他的背影透着倔强和难过。   束台往那边走了两步,他转过头,九殷依旧站在那里,用那种沉静的目光看着束台。   束台没同他说话,没有怨怼的,激烈的争吵。他就只是轻轻巧巧的转了身,追着另一个人而去了。   苍苍牧野下,只留九殷一个。   作者有话说:   殷晚:这波啊,这波我完胜 第29章   “殷晚!等等我!”束台追在殷晚身后边,他走的又快又急,得束台跑着才能追上。   束台好不容易追到他,拉他的衣袖。殷晚也不停,只一个劲儿往前走。束台只好转到他身侧试图拦他。   “你听我说嘛!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的哦。”   两个人一个走一个拦,中间不知道谁绊了谁一跤,谁拉了谁一下。最后只见两个人摔成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压倒一大片的花草。   他们将将停在湖泊边,再过去一点就要摔进水里。束台的发冠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的墨发披散了满身,同暗红色的纱衣纠缠着,带着惊心动魄的风情。   殷晚翻身压在他身上,冲着他的脖颈,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束台“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但是没有推开他。   过了一会儿殷晚松了口,双手撑在束台身侧,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带着一点红。束台觉得好心疼,他伸手勾住殷晚的脖颈,顺势给了他一个吻。   “不要生气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你觉得我这样很烦吗?”殷晚反问道,“我总是生气。”   束台看着他,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不啊,”束台笑道:“我看到你不开心,就很想亲亲你。”   殷晚看着这张面如春花的笑靥,低下头狠狠的咬着束台的嘴唇。他像只小狼崽子,一开始下嘴的时候还很汹汹,到后来就只剩下细细碎碎的厮磨。   “我生气都是因为你。”殷晚的声音低低的,“束台,你太可恨了。”   “好,是我的错。”束台道:“我以后离他远远的。”   殷晚摇头,“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儿。”   你怎么能跟他那么亲密呢,殷晚心想,你怎么能不是完全属于我的呢?你得是完全属于我的,你的现在,你的未来,甚至你的过去都得是我的。可你的过去里偏偏有另一个人,你叫我怎么不恨你。   殷晚亲吻束台的脖颈,亲吻缠绕着他脖颈的长发,咬着他的耳朵,声音里满是难过,“束台,你真的太可恨了。”   束台为了配合他不得不仰着脖颈,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些细碎的喘息,“你之前都是说我可爱的。”   束台反驳他,这让殷晚更加不开心,他用牙齿咬束台的耳垂,力道不轻,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红痕。   “你有时候是可爱的,有时候是可恨的,”殷晚道:“我越爱你,越觉得你可恨。”   束台小声嘟囔,“你们凡人好不讲道理。”   束台和殷晚在翡翠一样的湖泊边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终于让殷晚消了气。他躺在束台身边,身下压着他的衣服,手里攥着他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   他不生气的时候是很善解人意的,说话也好听,乐意同束台讨论各种各样的事情。   束台说这片地方是不是很好看,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总会化作原形来这片地方睡觉。   殷晚就问束台的原形是什么样的,有多大,能不能揣进怀里。束台说不行,殷晚就说那还是扶桑木好,小小一块,可以随身揣着。   殷晚用手指头拂开束台嘴唇上的头发,被束台顺势咬住指头,像是报复一样,用牙齿撕咬。他们两个像是两只动物,表达亲昵的时候都要用上舔舐和啃咬。   但束台毕竟不如殷晚狠心,到底也没咬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日暮西垂的时候,两个人往回走。天边是热烈的火烧云,云下长留的人在举办晚会,篝火点起来,火苗蹿得很高。   两个人走到小路上,路边的石洞中走出来长留的人,族人们将采集的鲜花洒在两个人身上,长发里衣襟里,都裹挟了花香。   束台手中落了些柔软的花瓣,一如他此刻柔软的心。   一个小女孩跑到两人面前,她还没有化形完全,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手中攥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色彩繁杂的花朵。   “送给上神。”小女孩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捧花举到束台面前。   束台接过花,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谢谢你。”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到自己母亲身边,往她身后一躲,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   “只有在你为他们做了事之后,他们的敬意才算是有几分真心。”殷晚看了一眼那束花,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我若不能庇护他们,他们凭什么尊敬我呢。”束台看向殷晚,“你说话,好刻薄。”   殷晚看了束台一眼,“那又如何?”   束台想了想,把手中的花都簪在了殷晚发冠上,“看你还说。”   殷晚并不觉得如何,他坦然的任凭束台给自己簪花,毫不在意的继续往前走。   大抵是殷晚生的漂亮,簪了满头鲜花亦不觉得违和,自有一种别样的自在风流。   清晨,长留薄雾蒙蒙,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味道。束台不在,殷晚独自一人躺在石床上,还未醒来。   石洞中忽然出现一个青衣人,青衣人动作轻如鬼魅,小心翼翼的走到殷晚床边,掀开他的衣袖。匕首划破手腕,鲜血顺着指尖被青衣人收进一个小琉璃瓶子里。   殷晚倏地醒了,抬眼正对上青衣人的面孔。青衣人大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殷晚坐起来,眉头紧皱,他见过这个人,在文景身边。   殷晚刚想叫人,青衣人迅速的撒了一把什么东西,殷晚目光一松,人事不知的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殷晚迷迷蒙蒙的醒来,周围依旧是清晨特有的湿润,石洞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风吹起床上的帷幔。   殷晚猛地坐起来,石洞中空无一人。他掀开衣袖,原本被匕首划开的地方光洁如初,像是从来没有被划伤过。   殷晚摸出束台留给他的传音石,不过片刻,束台便出现在了洞府里,一同出现的还有文景和一些青衣人。   殷晚快步走到束台身边,束台问他,“你急急忙忙的叫我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殷晚眉头紧皱的看向文景身边的青衣人,“方才他出现在这里,划破我的手腕取血。”   束台回身望去,青衣人大惊失色,“我没有,我······”   文景止住了他的话,道:“这不可能,素和一直跟在我身边,上神也知道的。”   束台点头,“是,文景在同我议事,素和一直待在他身边。”   殷晚没说话,文景又道:“此地乃上神居住,除上神授意外,旁人不得擅入,素和怎会突破上神禁制进入此地呢?再说,若有人突破禁制,上神怎会不晓得?”   殷晚看向束台,束台摇摇头道:“我确实没有感应到有人来过。”   殷晚的心沉了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冲动了。   文景身后的年轻人不像文景这样好脾气,说话的声音很冲,“这位公子,你说素和伤了你,那你的伤口呢?既无伤口也无证据,你不是诬陷人吗?”   另一个人接话道:“就是,你是上神的贵客,长留上下对你礼遇有加,你怎么能凭空诬陷人呢?”   文景看起来也对殷晚有些不满,并没有阻止这些人说话。   束台皱起眉,“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诬陷你们?”   束台一说话,那些青衣人便不言语了。文景见状打圆场,道:“或许是殷公子不留神碰到了什么东西,产生了幻觉吧。长留奇异之物众多,殷公子不懂得,难免受影响。”   殷晚沉默片刻,冲着文景几人拱了拱手,道:“抱歉,或许是我睡昏了头了。”   文景见状也很给面子,顺着台阶下去,不再多话。他又看见束台面色不虞,便领着人离开了。   人都走完了,束台拉着殷晚回到石床上,伸手探他身上的伤。   殷晚敛眉,声音里冷冷清清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束台看他一眼,“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听。”   束台收了手,道:“我没察觉到你身上有什么不妥,过一会儿我把洞府里的禁制加固一下,你如果要出门,一定要叫我跟你一块。”   殷晚眉心动了动,抬眼看他,“你相信我说的话。”   “当然,”束台眼眸清亮,“我不觉得你是受了外物影响,你也没有理由撒谎,相比之下我更觉得那个素和有问题。”   殷晚手指蜷了蜷,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揉了一下,又酸又甜。   “我没有撒谎,”殷晚冷静的声音下藏着含混的委屈,“我真的看到了那个叫素和的划开我的手腕取血。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再醒过来,手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束台探身亲了亲他的嘴角,道:“这些我都信,你是凡人,于法术上知道的不多,难免会让人戏弄。我虽然目前没有头绪,但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束台见殷晚还是不高兴,便上前蹭了蹭殷晚的脸颊,“你不要怕,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第30章   束台和殷晚在那个湖泊边晒太阳,殷晚弄了个鱼竿要钓鱼。他像模像样的盘腿坐在湖边,一只手拎着根竹子做成的鱼竿。   束台赤着脚,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踩水玩。他的红衫子随着脚的动作摆动,下端落尽水里,带起一连串晶莹的水珠。   殷晚在一边,总不自觉的往这里看,看那雪白的一双脚,看细泠泠的脚踝和掩在衣衫下的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腿。   “你钓不上来鱼的。”束台道,“你都没有鱼钩。”   殷晚看一眼束台那边泛着涟漪的湖水,道:“愿者上钩,会钓上来的。”   “可是,”束台不明白了,“这湖里本来就没有鱼的啊。”   殷晚一顿,道:“那也没关系,练练定力。”   束台看他一眼,“好的吧。”   他在石头上躺下来,沾了水的红纱贴着脚踝,在石头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殷晚又往那边看,看一眼又一眼。   “素和拜见束台上神。”两个人身后,素和端来一盘晶莹剔透的果子。   束台懒散的应了声,道:“放下吧。”   素和上前将果子放在束台身侧,依旧退回去,态度恭敬的问道:“上神还有什么吩咐。”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的瞥了眼殷晚,像是怕殷晚找他麻烦。殷晚并不理他,拎着没有鱼钩的鱼竿盯着没有鱼的湖面。   束台捻了个果子,问道:“你一直跟在文景身边,想必文景是把你当继承人培养的吧。”   素和道:“上神说笑了,我是孤儿,是文景长老抚养我长大,后边我便就替长老处理一些琐事,不过是长老不嫌弃罢了。”   束台点点头,“这些天我在长留遇见的都是些妇幼老弱,长留的年轻人们都加入了清骑吗?”   “是,”素和道:“清骑是从前长琴太子建立护卫长留的军队,自长琴太子去后,清骑便散了。长老带我们重新组建清骑,虽与长琴太子手下的那支强军不能比,但也可聊做安慰。”   “也难怪,”束台道:“长留人口锐减,族人们或者尚且艰难,如何再去训练那样一支强军。”   束台话锋一转,“你在清骑中任什么职位?”   素和一愣,像是没有想到束台会问这些事,“我,我不过是清骑中的一个小兵罢了。”   束台轻笑一声,“撒谎。”   素和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他料到了束台和殷晚叫他来会为难他,但没想过束台会问这些事。这些天来,虽然束台一直在和他们议事,但长留真正的情况,谁也没有往外说。他们都觉得束台是个被供上高台的图腾,对他恭敬有余,敬畏不足。   束台一眼识破素和的谎言,却又不说话了,只看向殷晚,问道:“你钓到鱼了吗?”   殷晚老神在在,“会钓到的。”   束台就笑,从碟子里拣了个果子扔向殷晚,殷晚头也不回,伸手就抓在了手里。   束台哼笑一声。   素和低着头站在那里,额头已经出了些薄汗。   束台笑过了,目光转向素和,眸子冷淡了下来,“那天,殷晚说你潜进我的洞府里划伤了他,我不觉得他是在说谎。”   “可是那天我确实跟在文景长老身边,上神也见到了的。”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束台道:“但也说不准,或许就是有什么我也看不破的法术呢。”   素和抿了抿嘴,道:“上神这是一定要偏袒殷公子了。”   “他是我喜欢的人,我自然要偏袒他。”   殷晚有些怔松,他看向束台,看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把对他的偏爱摆在面上。   素和面色有些不好,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束台坐起身,撑着头看向素和,“我想你应该知道搜魂吧,这个法术不难,很快我就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素和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束台就这么看着他,手心金光渐起。   “束台上神。”千钧一发之际,文景的声音打断了凝固的气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素和身后,苍老的手掌按在素和的肩膀上。素和看向他,张口叫了一声,“长老。”   文景没有接话,他依旧一幅恭顺的样子看向束台。素和低下头,退到文景身后。   那边殷晚也放下了鱼竿,走到了束台身边。   束台抬眼看他,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强行对素和搜魂。   殷晚微微摇了摇头,一个素和不是问题,文景也敌不过束台。可若因此发生冲突,却会因此引发长留上下对束台的不满。   束台抿了抿唇,问道:“何事?”   文景上前一步,“我在古籍中寻到了一些有关涅槃的消息,还请上神与我一同去看看。”   束台从石头上跳下来,理了理松散的衣衫,“那就走吧。”   文景侧过身在前面引路,素和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文景说在一本古籍中发现了一个名为寒生积雪的阵法,这个阵法可以加快凤凰涅槃的进程,使小谢尽早完成涅槃醒来。   整个长留,只有束台一个人有能力布下此阵,并以自身作为阵眼,为小谢护法。   既如此,便不必再耽搁。一方面李桥等着小谢醒来都快等魔怔了,另一方面,束台也想要小谢尽快醒来,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阵法布在另一处石洞,石洞中有一方天池,池水清澈见底,池中有一座莲花台。小谢被安置在莲花台上。   四面石洞的壁上凿刻出一块块的小方洞,洞中点着长明灯。这都是长留一脉陨落的人。束台在其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太子长琴也在。   束台看着属于太子长琴的那盏长明灯,亲手取了灯油,替他续了灯。   殷晚,李桥还有文景他们站在池水边。束台回头看向殷晚,他不放心殷晚一个人待在洞府里,所以叫他也来了这里,还不忘往他身上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殷晚对上束台的眼睛,目光中透着安抚,“去吧。”   束台的心就安稳了下来。他飞身上前,手中结出繁复的印记,金印如网一般笼罩在天池上方,砸下来的时候溅起一阵水花。   殷晚抬手挡了一下飞溅来的池水,往那边看去,只见小谢坐在莲花池上,束台坐在他对面,金色的光芒不断从他身上溢出,又被小谢吸收殆尽。   这便是入了阵了。   文景留下一些人守着,自己走到殷晚身边,道:“殷公子,上神为小谢护法需要很长时间,你若是等的累了,便回去吧。”   殷晚看了他一眼,态度很是彬彬,“不了,我在这里等着他。”   文景微微笑了笑,“上神一旦入阵,除非涅槃结束否则不可出来,殷公子,还是回去歇着吧。”   殷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看着文景,“你要干什么?”   李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只是还不等他反应,就已经被人弄晕了过去。   “这是打算狗急跳墙了?”殷晚冷眼看着文景,“我身上有束台留下的禁制,你们若是对我出手,束台必会感知到。”   文景摇摇头,“殷公子,我等能突破上神洞府的禁制,自然也能避开你身上的禁制。”   殷晚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看来那天不是我说谎,是确有其事。”   文景没有否认,他看了眼阵法中的束台,道:“若不是那天出了纰漏,使得束台上神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大动干戈。”   “你们想做什么?”殷晚问道。   文景看着殷晚,“我们无意伤你,只是想请你去个地方。”   殷晚眸光闪了闪,“什么地方?”   文景不打算多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殷晚扫视过这些人,“你们就不怕束台出来后找你们算账吗?”   文景敛了眉,“待事情了了,我等自会向束台上神请罪。”   文景不再多说,拐杖敲了敲地面,青衣人立即围了上去。   殷晚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看向阵中的束台,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便没了意识。   阵法里的束台无知无觉,文景留下一些人守在这里,吩咐人看住李桥,自己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阵法慢慢稳定了下来,束台得以分出心神休息。他睁开眼,洞穴里只有几个青衣人。   束台微微皱起眉,“殷晚呢?”   “回上神,”一个青衣人道:“殷公子累了,回去休息了。”   束台顿了顿,道:“我要见他,叫他过来。”   青衣人有些犹豫,没有动作。束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等他说话,文景从门口进来,道:“殷公子守了上神许久,方才才回去休息。上神若有什么事,不如交代给我。”   束台注视着文景,一字一句道:“我要见殷晚。”   文景没有动作,也不再说话。   束台心沉了沉,他长臂一甩,就要收了阵法去寻殷晚。   “上神不可!”文景道:“这寒生积雪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若是上神强行中断,这位小谢公子怕是性命难保。”   束台的目光一下来冷了下来,他倏地看向文景,“你算计我?”   “上神,”文景道:“殷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小谢却是危在旦夕,上神好生思量取舍。” 第31章   气氛一时间僵持了下来,束台看着莲花台上的小谢,叫他眼睁睁看着小谢去死,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可是殷晚下落不明,束台心里百爪挠心一样,眼底透着焦灼。因着这份焦灼,束台心神烦乱,手上的阵法竟松了一瞬。   不过一瞬,莲花台上的小谢就像是鲜花枯萎了一样迅速萎败下去。   束台倏地一惊,不敢再分神,手上续了力,拼了十分的力气稳住阵法。还不等灵气重新流转,石壁上,属于太子长琴的那盏长明灯忽然大放光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年轻一些的人或许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文景和束台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束台猛地看向小谢,眼中全都是不敢置信。   “是长琴太子,是长琴太子——”文景激动的手都在发颤,他看向阵法中的小谢,“他竟是长琴太子!”   “长琴,”束台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文景忽然跪了下来,诘问束台,“小谢乃是长琴太子,上神要因为一个凡人,要了长琴太子的命吗?!”   束台没有说话,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带领神族走出目前的困境,甚至恢复从前的荣光,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历经三次大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天庭手握重权万万年,代表神族威赫和强大的,太子长琴。   束台看着莲花座上的小谢,心中一定,手心缓缓蓄力。他挥袖结了一个复杂的印,双手之间,金光流动,流淌的心头血自金光之中凝结成丹。   随后金红色的丹丸被束台一掌送进小谢体内,蕴含束台全部灵力的凤凰精血不仅维系了整个阵法的运行,还使得小谢的涅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进行。很快,他的身上便凝结出了一层红色的火焰。   文景跪在水池边,大喊:“上神不可——”   “嘭”的一声巨响,水池里的水溅出大半,又被小谢身上的焰火迅速蒸发变成云烟。淡白色的云烟里藏着红色的火焰,交汇成色彩瑰丽的云霞。天边传来凤凰清越的鸣声,灿烂的光华一瞬间笼罩了整个长留。   九天之上有所感,百鸟盘旋而起,绕天门徘徊不休。天庭众仙被惊动,纷纷走出来,看着南天门外的异景,窃窃私语不休。   玉帝垂坐凌霄殿,面色泛白,喃喃自语,“竟是太子长琴,竟是太子长琴。”   先是束台,后是太子长琴,神族至尊接二连三现世,那位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外天,九殷驻足在窗前,天庭众人的私语凝成一个个泛着浅淡颜色的气泡,飘散在天外天的每个角落。   太子长琴复生带来的云霞仍未散去,九殷身后,摆在几上的棋盘忽然亮了起来,其上的琉璃棋子飞快的重复组合,又“唰”的一声,整齐的落在棋盘上。   “找到了。”棋盘的声音是个幼童,脆生生的,说出的话却十分的有条理,像个大人。   “太子长琴是一体双魂,因此原本落于一个人身上的惩罚被两个人平分,他借机假死,两个魂魄重伤隐匿在人间。眼下魂魄重新相聚,太子长琴也要醒来了。”   顿了顿,这脆生生的声音又道:“太子长琴什么时候修出来的一体双魂,你竟不知道?”   九殷双手负于身后,手指捻着唯一的一枚黑色棋子。   “免不了会出些差错。”九殷道。   河洛道:“细枝末节的差错也就罢了,可在当年的计划中,太子长琴是很重要的一环。他本不该死的那么早,如今看来,怕不是他对你的计划有所察觉,所以以身为饵,拉束台下水。”   九殷没有说话,在他的印象里,太子长琴并不是个特殊的人,他同所有的神族一样傲慢自负目下无尘,但是行事上却比肆无忌惮的神族众人收敛很多。   河洛飞快演算,问道:“要不要除掉太子长琴,他会对后续的计划有影响吗?”   九殷沉吟片刻,道:“罢了,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他能活下来也是他的造化,眼下的计划才是最重要的。”   河洛应了一声,棋子变换了顺序继续排列,过了一会儿,河洛道:“西王母将殷晚抓走了,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中。”   九殷看着天边那抹云霞,淡淡的应了一声。   河洛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我说这话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如果束台知道你这么骗他······”   “你觉得束台喜欢殷晚吗?”九殷打断河洛的话。   河洛哑然片刻,还是没有说真话,只是道:“这···情情爱爱之类的东西,我算不出来。”   天边的云霞渐渐消失了,九殷没再说话,他站在窗前,挥袖拂去满室的私语,天外天重新安静了下来。   笼罩长留的光华渐渐散去了,文景看去,干涸的水池边,一身红衣的束台踉跄的站起来,因为耗费了太多心血,他的面色十分的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一个青衣人要去扶他,被他甩开了。束台站直身子,冲着这边看过来,目光很冷,“殷晚在哪儿?”   看着这样的束台,文景心里不自觉的颤了颤,他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文景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狼狈道:“蓬莱西王母处。”   束台收回目光,往门口走去。他的步履很慢,甚至有些浮,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束台毋庸置疑是个强大的神,他的强大无关他的灵力法术,哪怕现在他虚弱的要站不住,他依旧是为人忌惮的,令人折服的,强大的神。   蓬莱是和长留一样的海上瀛洲,但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蓬莱仙山巍峨的伫立着,流水自山顶倾泻而下,如同一条亮白色的缎带缠绕在山上,自半山腰往上,浮动着淡紫色的云霞。青色的鸟儿穿梭在云霞之间,云霞之下,各色精灵出没在山林间,鸟雀的声音汇聚成灵动的乐声,举目望去,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蓬莱仙山最高处,便是西王母的瑶池。   一踏进瑶池,灵动的鸟雀声倏地消失了,仿佛一个罩子将这里同外界隔开,反倒是风吹起来,响起古朴的钟声。   殷晚立在大殿中央,上首的玉座之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轻纱披面的女人。她身侧,站着一袭青衣的侍女。其中一个是青鸟,殷晚见过的。   大殿一侧,放着一架造型古朴的青铜编钟,殷晚听到的钟声,便是由这里发出的。   西王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编钟,目光颇有几分怀念,“这是上一个来瑶池的凡人留下的东西。”   殷晚不明所以,他看向西王母,西王母也看着他,“那时候的凡人还很知礼数,见了上神,知道跪拜。”   殷晚站的笔直,声音十分平静,“穆王是来拜见的,我是被你抓来的,自然不同。”   西王母似乎是笑了一下,她问殷晚,“你如此不敬上神,不怕被惩罚吗?”   “不跪拜就是不敬吗?”殷晚反问道:“仅仅因此就要施以惩戒的神明,如何让我尊敬呢?”   西王母顿了顿,认真打量殷晚。殷晚立在殿中,身长玉立俊若修竹,通身气度颇为不凡。他面对着可以随意处置他生死的西王母,不见一丝局促紧张,闲庭信步般的站在那里,倒叫瑶池仙境成了他的衬托。   西王母挪开眼,语气中颇为感叹,“想必这就是天道要的结果吧,神族式微,凡人不知神明不畏神明。他以为这样便能让凡人不受干扰的发展,但在我看来,心中没有敬畏,只能是自取灭亡。”   殷晚沉吟片刻,问道:“那么神族的心中可有敬畏?”   西王母的目光倏地一缩,看着殷晚的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忌惮和杀意。   “那么神族的心中可有敬畏?”高台之上,天道大人目光平静的垂下眼眸,说出了这句话。   西王母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波澜,“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凡人,”西王母直直的看向殷晚,“你既对神族不满,又为何待在束台身边,你有何企图!”   说到“企图”二字,殷晚的心颤了颤,几乎以为西王母知道了自己同天道的事情。他稳了稳心神,道:“我对神族并无不满,我只是反驳你的话罢了。束台同你不一样,他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西王母凝视着殷晚,忽的笑了,她一笑,殷晚只觉身上忽的松了一下。   “束台么,耳根子软,惯会听这些歪理。”   殷晚看向西王母,西王母的声音放松下来,“不逗你了,我请你来,只是想见见你。我知道你同束台的关系,有点不放心他的眼光。”   殷晚闻言,身形也稍微放松了些,他笑了笑,拱手行了一个十分符合仪态规范的礼,“殷晚失礼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不更   谢谢阅读比心心 第32章   西王母上下打量殷晚,脸上带着一抹轻笑,“我以前只听束台提起过你,今日一见,你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西王母走下玉座,走到殷晚身前,“同我来。”   西王母领着殷晚走出大殿,大殿之前,便是蓬莱最负盛名的瑶池。偌大的瑶池遍开金莲,云雾氤氲在瑶池上方,金莲随风摇曳。只是池水里缺了几尾锦鲤,让整个瑶池少了几分生气。   “束台是个很容易被骗的人,”西王母走在殷晚前面,“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束台自小长在天道身边,天道偏爱他,族人们敬重他。他便不曾经历过什么挫折,自来没有防人之心。”   “当我得知他同一个凡人相交的时候,我很不高兴。”西王母看了殷晚一眼,“我的话可能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凡人生性狡诈,最擅长欺骗。”   殷晚心说这话不错,但开口的时候他却道:“王母这话未免有失偏颇,恕殷晚造次,您才见过几个凡人呢。”   “我只见过一个,”西王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殷晚,“他说他会回来找我,但他再也没有来过。我只遇见他一个,他便骗了我。难道是我单单遇见一个最会骗人的么?”   殷晚闭上嘴不说话了。   两个人路过一棵繁茂的大树,大树的枝叶忽然颤抖了两下,在瑶池上方投下了一段影像。   名山大川之间,一抹红色的身影穿梭其间。殷晚停下了步伐,看向那段影像。   那是有关束台的影像,倏忽之间,束台停了下来。他立在一株大树顶端,脚下轻轻踩着树叶子,负手看向前方。   他对面是个穿黑衣服的人,手上的长剑反射着冷光。   西王母见殷晚停了下来,也停了下来,看向这段影像。   “这是梼杌,”西王母道:“是束台的幼弟,梼杌性情暴戾,为祸三界,太子长琴请他镇压梼杌。”   只见梼杌脚下一点,欺身上前,他略过林木,快的只剩下一阵影子。他快,束台比他更快,只是稍稍的错了错身,便避开了迎面劈来的长剑。   殷晚看去,只见束台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看起来脆弱的扇子竟比得上梼杌手中的利剑,手腕翻转之间的几下格挡,反逼得梼杌不得不后退。   束台手中的扇子旋了一旋,姿态依然游刃有余,悠然自得。   “你莫要再冥顽不灵了,”束台道:“你这次闯下的祸事不小,天道不会轻易放过你,老老实实找个地方睡几年,避避风头不好吗?”   梼杌冷笑一声,“若有一日你被囚于深渊不见天日,还能说出这番风凉话吗?”   束台摇了摇扇子,道:“我又没有犯错,凭什么囚我?”   梼杌冷笑一声扔了宝剑,大吼一声变为原形,一只凶猛的巨兽出现在深林之间,顷刻间,山上的活物便四散逃窜。   束台面色凝重了起来,他收了扇子,同样变为原形。火红的凤凰翱翔在天际,天边流霞不及他尾羽一分灿烂,挥开的翅膀遮天蔽日,殷晚只看着这段影像,都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威压。   梼杌最终不敌束台,轰隆一声倒下,如同一座山的倾塌。凤凰飞上天空,清越的凤鸣响彻天际,织成一道泛着金光的大网将梼杌镇压于此。   凤凰盘旋在这片山林,所过之处百花盛开百鸟齐鸣。凤凰御风而行,云层从他身上穿过,流风从他耳边拂过。山川河流,平原旷野俱收眼底,那个时候的束台,多么自由。   “我同束台相识许多年了,”西王母看着那段影像,“他是我们几个里最快活的那个。我不羡慕他有多高的地位,多得天道的宠爱,我只羡慕他自由。”   殷晚看向西王母,西王母接着道:“神呐,说起来高高在上,肩上的担子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我自出生之日起便在瑶池,数万年来,鲜少踏出这里。因为我是瑶池之主,我要护佑万妖,护佑蓬莱。”   “太子长琴,不过一个小辈,硬生生的被推上高台。仙族说他专横,行事霸道。他自然得专横,为了神族,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让步。”西王母笑了笑道:“我还记得太子长琴小时候经常跟着束台跑来跑去。他有一张琴,最开始练琴的时候,方圆百里不留活物——太难听了,大家都不愿意听。”   “唯有束台,”西王母笑意微微收敛,“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天道身边,便是神族最坚不可摧的依仗。”   殷晚敛眉,眼中眸光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旧事了,”西王母微微叹了一声,“从前觉得束台活的自在,不曾想他被关在樊渊里,一关就是一万三千年。不知道该叫因果有定,还是造化弄人啊。”   西王母面对殷晚,神情有些郑重,“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束台吗?”   殷晚看向西王母,“自然。”   “如果有办法能让束台离开樊渊,你愿意去做吗?”   殷晚点头。   “哪怕代价是要你的命呢?”   殷晚一愣。   西王母像是有些不忍,她道:“束台刚刚现身凡世的时候,天庭那边就有消息了。我是万妖之祖,花鸟虫鱼一草一木,都是我的耳目。我听到玉帝说,要救束台出樊渊,需要一个命格特殊的人,用他一身血肉献祭束台,束台方得自由。”   西王母偏头看了看殷晚,“那个命格特殊的人,就是你。”   殷晚彻底沉默下来,他的目光看向影像中那抹自由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要用你一身血肉献祭束台,换他自由,你愿意吗?”西王母紧紧注视着殷晚。   殷晚沉默良久,回身对上西王母的眼睛,“我不愿意。”   西王母手心倏地一松,面色冷淡下来,“看来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殷晚摇了摇头,“我不愿意,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我不信你。”   “你说你请我来,只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殷晚声音不急不缓,“可是在长留,是因为文景和素和被逼得急了,才撕破脸将我带到这里。他们甚至因此欺瞒束台,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玩笑。”   西王母目光微沉,没有说话。   殷晚轻轻笑了一声,“更何况,你一个蓬莱之主,能使唤得动长留的人为你做事,这还不够让人警惕的吗?”   “你想骗我自杀?”殷晚面上带着笑,眼里却冷了下来,“或许你有办法避开束台的禁制将我带到这里,但你没有办法破开束台的禁制要我的命,所以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恕我直言,你太自负了,”殷晚负着手,“不合理的地方连掩饰一下也没有。你是笃定了我看不出来,还是觉得我见了上神就该诚惶诚恐,无暇顾及其他呢?”   西王母微微抬了抬下巴,眉眼间流露出一些傲慢,“你很聪明,不过错估了一件事。”   西王母道:“所谓要你献祭束台换他自由,是真的。而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破不开束台的禁制,只是因为我不想因为叫他迁怒与我。”   西王母面色冷了下来,眼中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但眼下,顾不得许多了。”   西王母的杀招迎面而来,殷晚心中一紧,却见身后凌空而出一道金光,正对上西王母,一青一金两道光与半空之中碰撞,带起的余波掀起了半座瑶池。   “西王母这是何意?”束台的声音自殷晚身后传来,不过倏忽他便走到了殷晚身边。   “你没事吧。”束台看着殷晚,眼里满是关切。   殷晚摇了摇头,看着束台有些苍白的唇色,眉头微皱。   束台便重新看向西王母,“王母若要请殷晚做客蓬莱,何不带我一个?”   西王母已经收了术法,她看向束台,轻轻笑了笑,“别这么同我说话,听着真生疏,我只是同他开个玩笑。”   “我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西王母面色不变,她摘下脸上的面纱,随意叠了叠,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殷晚一边看着,知道这面纱是西王母专为见殷晚而带的——在西王母心里,一个凡人显然是没有资格见到王母真容的。   “我得到消息,若要救你出樊渊,需要一个命格特殊的人以一身血肉献祭。”西王母道:“那个人就是殷晚。”   束台眸光闪了闪,竟不对此感到惊讶。   “我是为了你好,”西王母道:“束台,你不想从樊渊出来吗,你不想要自由了吗?”   殷晚也看着束台,他很想知道,束台会做什么样的反应。   “你被骗了,”束台看着西王母,“殷晚确实是那个命格特殊的人,但是绝不是用他的性命来献祭我。”   西王母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你这法子是从天庭听来的吧,”束台道:“天庭的人一心想要我死,你从他们哪里探听得来的?怕不是他们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要殷晚的命,好叫我永远被困在樊渊。”   西王母眼中带着沉思。束台继续道:“在凡间的时候,天庭就曾派人来杀殷晚,这与你今日所做之事,不是异曲同工吗?”   西王母眉目冷凝,她显然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束台冷着脸,“这场闹剧到底为止吧,离开樊渊的事我心里自有成算,不劳烦你费心。”   西王母有些无奈,“束台······”   不等她说话,束台就带着殷晚飞离了瑶池,青鸟问道:“可要属下派人拦下束台上神。”   西王母摇摇头,“他现在在气头上,还是不要再与他起冲突了。”   青鸟应下,又问:“王母觉得束台上神的话是真是假。”   “不好说,”西王母道:“天道算无遗策,或许这真的是他的算计呢?束台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若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评论搓手手   谢谢阅读 第33章   束台带殷晚离开蓬莱,大概刚走出蓬莱的地界,束台就踉跄的站不住。两个人落在一个小岛上。束台已然面色发白,殷晚忙扶着他,“你怎么了?”   “我灵力有些枯竭,得回樊渊休息了。”束台半躺在殷晚怀里,眼皮子重的抬都抬不起来。   不等殷晚说话,他怀里束台的身影便消散成零星光点,只剩下一块扶桑木。   殷晚怀里倏地空了,他的手指略微颤了两下,收紧了。他知道束台没有死,他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分离,也不该分离的这样匆忙。   殷晚将扶桑木收好,心神一凝进了樊渊。樊渊的山崖间空无一物,只摆放了一张宽榻。束台躺在宽榻上,一头青丝化为白色。他蜷缩在一起,眼睫上结着冰霜。   殷晚上前将束台揽进怀里,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冰块。   “这是怎么回事?”   束台还有心思说笑呢,“这不是···灵力用完了嘛。”   殷晚身上是热的,束台不自觉的往殷晚身上蹭,脸颊埋在他脖颈里,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度。   殷晚将束台抱的越发紧了,他双手包住束台的手,不停摩挲。漂亮的指骨冰凉,更像是寒玉做的了。   “别紧张,”束台声音很轻,“我缓过来就好了。”   殷晚“嗯”了一声,但依然在给束台暖手。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殷晚问道:“是长留的人出手伤了你吗?”   “不是,”束台眼里竟还有些雀跃,“是太子长琴,你知道吗,原来长琴没有死,小谢就是太子长琴。我用我的心血助他重塑了神体,这才叫涅槃重生啊。”   殷晚知道束台为什么这么开心,“你觉得太子长琴是神族的希望?”   “自然!”束台道:“有了太子长琴,神族必然会走出眼前的困境。”   殷晚张了张嘴,到底不忍心说些败兴的话,只是摩挲他的脸颊,叹道:“多想想你自己不好吗。”   束台蹭了蹭殷晚的脖颈,“我总觉得有了太子长琴,我身上便没有那么重的担子了,这何尝不是为我自己着想呢?”   这显然是说服不了殷晚的,他随意的应和了两句,一心一意暖着束台冰冷的身子。   束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道:“西王母同你说什么了?”   殷晚顿了顿,道:“就那些,说用我一身血肉献祭你,你就自由了。”   束台笑了笑,“别听她瞎说,她被骗了。”   殷晚没回答,只是低下头亲了亲束台,束台阖着眼感受殷晚嘴唇的温度,道:“还有别的吗?”   “她还给我看了你当年封印梼杌时的影像,”殷晚声音很轻,像是在哄他,“上神好威风啊。”   束台累极了,连得意都有些气虚,“那是当然。”   “她还同我说了周穆王,”殷晚:“她说穆王骗了他,穆王说了会回来,但是一去不回。”   “周穆王,”束台道:“这人我认得,是个极有才情的凡人,他来蓬莱做客的时候喜欢上了王母,表示想求娶王母。王母大怒,认为穆王的爱慕是对自己的大不敬,将他逐出了蓬莱。”   顿了顿,束台道:“王母她太骄傲了,但她并不是什么坏人,她对朋友很好,对身边的一草一木都是怜惜的,她只是···”束台斟酌了一下,“不大看得上凡人。”   “我明白,”殷晚听得出这是束台在为西王母开脱,他道:“凡人在神仙眼里,大约同蝼蚁差不了多少,便是我,也不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死活。”   “不是这样的,”束台道:“凡人很厉害,凡间也很好,我便很喜欢凡人,也很喜欢你。”   殷晚低下头看束台,束台便是累极了也要冲着他笑,眼底盈着万古的清波,醉人的紧。   殷晚便去亲吻束台,他应当在这个时候,给他的爱人一个吻。   束台睡着了,殷晚出了樊渊 ,在这个孤岛上四处走了走。孤岛不大,殷晚转了一圈,用衣服包了一兜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   远处的大海一望无际,没有边界,殷晚在岸边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没有见过大海,没有见过如此广阔的天地。   人的视野一下子望出去很远,连心都觉得宽阔了。殷晚双手随意的撑在石头上,不知道从前的束台,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那必然比殷晚如今看到的这片大海还要广阔。   殷晚拣了一个看起来很好看的果子咬了一口,苦的他又吐了出来。他索性把这果子当做石子,对着岸边的海水打了个水漂。   这个时候,他倒有点想见九殷,想问问他,怎么舍得把束台关在樊渊那么多年。   殷晚的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往左边看去,左边空无一人。他顺手往右抓了一把,弯着腰想要吓唬殷晚的束台被抓了个正着,倒在了殷晚怀里。   束台笑着搂住殷晚的脖颈,“想什么呢?”   殷晚抱住他,道:“我在想,咱们两个怎么这么狼狈。”   “怎么狼狈了?”束台问道。   “流落孤岛还不算狼狈?”殷晚道:“你法术无人能敌,我呢,也算聪明绝顶,怎么会沦落到流落孤岛的境地。”   束台想了想,道:“你要这么想,我脑子笨,你不能打,咱们俩不狼狈,谁狼狈?”   殷晚笑出声来,他拢着束台,抚摸他的脊背。隔着薄薄一层衣服,殷晚摸得到这人背后的蝴蝶骨,在他的掌下,有些颤颤欲飞之感。   天色暗下来了,星子布满夜空,像是黑布上撒了一把琉璃,繁多的星子聚在一起,璀璨夺目。   束台揪了一片叶子,叶子转瞬变为一张小舟。殷晚和束台坐在舟上,海水推着小舟,晃晃悠悠的。   殷晚和束台并肩躺在一起,小舟很小,他们贴得更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生怕惊动了彼此一样,真正的耳鬓厮磨。   “我们要去哪儿?”殷晚问束台,“回长留吗?”   “长留······”束台看着天上的星星,“长留回不去了。”   殷晚偏头看了看束台,束台枕着手,道:“文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带走送去蓬莱,足以说明问题了。长留已经不再是我的长留,我也不必回去了。”   “那···”殷晚道:“那你同我回家吧。”   束台看向殷晚,殷晚侧着身看他,眼底藏着天上星。   “还记得吗,”殷晚道:“我的王府,你说要住正院,我给你留着呢。”   束台的一双眸子,在这种时候才显出来一种无家可归的委屈和难过。   殷晚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道:“同我走吧。”   束台埋在殷晚怀里,哑声说了句好。   一叶扁舟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摇摇晃晃,舟上的两个人,像是约好了要私奔。   太阳从海平面上起来的时候,海面都是瑰丽的橘色。束台对这样的景色百看不厌,他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心里就踏实很多。   听到身后的动静,束台知道殷晚醒来了,他把殷晚叫到前面,一块看日出。   “我想了想,还是要先去一趟长留。”束台道:“李桥和小谢还在长留呢。小谢且不说,李桥还是凡人,我既将你们带了来,也应当将你们带回去。”   殷晚点头,“还有小谢,小谢是太子长琴,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事得问清楚。”   “好!”束台站起来,“那就再去一次长留。”   他们这次去长留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摸到束台的洞府,不出所料,李桥和小谢被安置在这里。   李桥坐在石桌上,小谢在一边,走来走去的转圈子。   “你坐下歇会儿吧。”李桥道:“走的我头都晕了。”   “你说上神他们去哪儿了?”小谢凑到李桥身边,“长留的人把殷晚带走了,会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李桥道:“但上神已经去找他了,大概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好说,我觉得长留怪怪的。”小谢并没有恢复记忆,不认得长留众人,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仙,到了神族的聚集地,吓的食不知味。   小谢又开始转圈,转了几圈,他忽的停了下来,道:“不然咱们跑吧。”   李桥看向他,小谢道:“我现在也能飞了,我带着你先走呗。上神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上神要是出事了,那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说是不是?”   李桥却道:“长留的人不会动你的,不用这么着急逃跑。”   “你怎么知道?”小谢问他。李桥并不说话,小谢歪着头看他,他总觉得李桥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周身的气质收敛了许多,叫人看不明白。   “我觉得他们对我图谋不轨,”小谢面色深沉道:“你见过杀猪的吗?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吃好喝好等死就完了。”   李桥叹了一声,“倒也不用这么自比。”   “不管这么多了,”小谢扯着李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拉着李桥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李桥问道:“做什么?”   小谢拿起桌子上的琅轩果塞进嘴里,把剩下的装进乾坤袋里,含糊不清道:“都是好东西,不要浪费。”   他又转了一圈,把能装上的都拿走了。然后才带着李桥,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殷晚看着小谢,问束台道:“这便是太子长琴?”   作者有话说:   束台:神族要完蛋了 第34章   小谢拉着李桥转过石洞,刚要往门口跑去,就听见耳边传来懒散的一道声音,“跑哪儿去啊?”   小谢转头一看,转弯处,束台倚着石壁,身边站着殷晚。   小谢大喜过望,“上神!”他笑嘻嘻的凑到束台身边,“我就知道上神讲义气,肯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束台仔细打量小谢,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看的小谢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小谢问道。   “你没有恢复记忆吗?”束台道:“你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小谢啊。”小谢挠了挠头,“那天我被天庭来人抓走,他们在诛仙台上对我行刑。后来我昏过去了,醒来就在这里了,身边只有李桥。”   小谢笑嘻嘻道:“我还有翅膀了呢。”   束台眉头紧皱,他伸手探了探小谢的手腕,他眼下的身躯确实是凤凰。束台想不明白了,神体神魂俱在,他为什么会没有记忆呢?   “难道你不是太子长琴?”束台看着小谢。小谢一脸无辜,清秀的一张脸懵懵懂懂的,一点都没有昔年太子长琴的精明。   “他当然是太子长琴。”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桥忽然道。   众人的目光看向李桥,殷晚敏锐的察觉出不同。眼前的李桥,并非那个凡间的小官员,身上的气质骤然之间庄严了许多。   李桥走到束台面前,拱手行了一个礼,“多年不见,上神安好。”   束台看着李桥,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长琴?”   “是我。”李桥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小谢,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一体双魂,这是太子长琴最大的秘密。   太子长琴的一体双魂,并非是他自己修炼来的。多年前,太子长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便是在那次受伤之后潜进来的。奇妙的是,太子长琴并没有驱逐这个幽魂,两个人甚至联手骗过了天道,和平相处了起来。   “太子长琴后来的性格同他小时候有很大不同,”李桥道:“这一点,束台上神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么一说,束台才回忆起来,小时候的太子长琴确实比长大后活泼很多。那时候太子长琴整天跟着他乱跑,长留一半的祸事都是他俩闯下的。但后来太子长琴受命掌管天庭,性格便稳重下来,以至于这么多年,束台都要忘了他最初的样子。   “因为那个时候的长琴不是长琴,而是我。”   太子长琴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受命掌管天庭。但当时,长琴本人身受重伤,他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让那个异界游魂替他料理诸事。   后来长琴养好了伤,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可是长琴自小跟在束台身边,能学多少正经东西。他不会也不耐烦处理这些事,他身体里的游魂便一点点教他,偶尔换下他,出现在人前。   换句话说,长琴掌管天庭那些年,其实是长琴和那游魂共同掌管的。   “长琴复生的时候,我也跟着恢复了记忆。”李桥看了眼小谢,“有关万年前的事,我想,应当说与上神知道。”   束台看着李桥,又看看小谢,心里很复杂。   李桥却没有管这么多,这几天他一直在梳理自己的记忆,首要之事就是当年太子长琴之死。   “一万三千年前,那个时候天道已经对神族出手了,他因为不能沾染因果,所以借的是天庭这把刀。”李桥道:“神族接连出事,我和长琴都有所察觉,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查。一查之下,才发现这阴谋层层叠叠,显然预谋已久。”   “那个时候我只以为是天庭所为,但长琴从西王母口中得知,此事乃天道授意。我们都是天道的造物,无法反抗他。再加上那个时候神族与仙族冲突不断,玉帝在一旁虎视眈眈,瞅着机会从长琴手里夺权,那一段时间,我和长琴几乎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寸步难行。”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以身为饵,目的之一在于打断天道的计划。”李桥看向束台,“之二在于惊动束台。”   束台面色凝重,李桥继续道:“束台上神同天道一起居住在天外天,天道有意将你隔开,许多事情便都不叫你知道。但是,我和长琴,还有西王母,我们都觉得,如果有人能阻止天道,那个人一定是你。”   束台没有说话,殷晚略垂了垂眼。   “天罚只针对长琴一个,”李桥道:“天道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替长琴分了些惩罚,因而我们两个都没有死,只是重伤,藏匿在人间。后来世事变迁,流离之中我们失散,长琴毕竟是神族,误打误撞之下竟修炼成了仙。而我因为失去了长琴的庇护,在又一次轮回之后失去了记忆。”   李桥说完了,看向小谢,小谢一脸好震惊好神奇的表情,透着股傻气。   李桥叹了一声,道:“或许是因为长琴当年受伤太严重,又或许是之前在天庭伤到了神魂,总之他的记忆不曾随着神体神魂一起恢复。”   束台沉默了好一会儿,“原来掌管神族多年的,竟不是一个神,神族复兴的希望,也不是一个神。何其可笑啊。”   殷晚拍了拍束台的肩膀,看向李桥,“你与小谢既然同是太子长琴,那你们要留在这里吗?长留众人可将太子长琴看得很重。”   李桥回身看了看小谢,小谢冲着他笑。   “不,”李桥道:“长琴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如果不是神族硬把他推上高位,他本可以同束台上神一般,自由自在。”   他的话中有怨,束台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   李桥将小谢拉到身边,看向束台,“你说我自私也罢,不负责任也罢,太子长琴已经为神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我想叫他为自己活。”   束台哑然,他看向小谢,小谢低着头玩手指,看起来就像个置身事外的人。只有李桥知道,他握住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便罢了,”束台的声音有些艰涩,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没有谁一定得为神族牺牲。”   李桥深深的看了束台一眼,“多谢上神成全。”   束台摆了摆手,看起来不想再多说,“我与殷晚要回凡间去,你们呢?”   “我跟小谢四处走走。”李桥道:“恕不远送了。”   殷晚看向束台,“走吧。”   束台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身看向小谢,“笨东西!”   小谢抬起头,依旧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上神别这么叫嘛,就是不笨也被叫笨了。”   束台哼笑一声,“好好玩吧,你自由了。”   小谢脸上的笑意快要挂不住了,露出个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别扭表情。   他说,“好。”   走出洞府,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长留的夜晚十分静谧,天边悬挂着一轮明月,比殷晚在凡间看见的要大,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小谢在撒谎,”殷晚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束台打起精神,“我猜到了。”   “你不生气?”   束台摇摇头,“大概是因为他吃过太多苦了吧,流浪在人间一万三千年,听起来不比我好过多少。”   “我以为你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殷晚道。   束台看他一眼,“没有谁一定得为神族牺牲。”   殷晚就笑,“你若也像小谢一般,我想我会很开心的。”   束台看向殷晚,殷晚伸手点了点束台的鼻尖,“我喜欢的人呐,心怀大义,把整个神族的担子背在肩上,我心疼他,也怨他。”   “怨我什么?”   “怨你心里眼里没有我。”殷晚说完,收回手兀自往前去了。   束台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然后皱了皱鼻子,追着殷晚跑去,“我心里有你呀!”   殷晚没有回头,也没有等他,直到束台跑到殷晚身边,殷晚才施施然道:“我觉得不够。”   作者有话说:   请几天假,等考试结束我会恢复更新   比心心 第35章 番外   番外   束台进来的时候,九殷正在下棋,黑白的棋子纵横交错,是束台看不懂的东西。   “怎么回来了?”九殷抬眼看向束台。束台穿了一件广袖云纹长袍,腰间挂了一块玉珏,红色的锦缎用金线绣出暗纹,行走之间,隐有浮光。   今日是玉帝寿辰,束台受邀前去赴宴,这才不多会儿,就回来了。   “没意思。”束台随意的盘坐在九殷脚边,“神仙不老不死,这生辰之日同别的日子有何不同?偏偏玉帝每一百年就要过一次寿辰,他难不成还每天算着自己活了多少岁吗?”   “你或许可以去问问。”九殷道。   束台撇了撇嘴,他探身去看棋盘,问道:“你在同河洛下棋吗?”   九殷摇头,手心的一粒黑子还没有落下,“我在同自己下。”   “自己跟自己下有什么意思?”束台道:“还不是你想让谁赢谁就赢。”   “这是一种博弈,并不是我想让谁赢谁就能赢。”九殷道:“即便我是执棋之人,我也得遵守规则。”   “那规则又是谁定的?”束台歪着头看九殷,“你定下的规则,反要框住自己?”   九殷低下头,淡淡的看了束台一眼,束台故作无辜的眼睛里透着狡黠。   “规则就是规则。”九殷道:“我是制定规则的人,如果我不遵守规则,规则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的是棋好像又不是棋。   束台摇了摇头,直言道:“我不懂。”他看着九殷,“我们神讲究自在随心,很少会有人给自己规定这些条条框框的。”   九殷敛去眼中神色,“太过自在了不是什么好事。”   束台依然不懂,他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摆。   “你想学下棋吗?”九殷温声问束台。   束台想了想,摇摇头,“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九殷看起来很希望束台陪自己下棋。   “你可以跟河洛下呀。”束台道。   九殷摇摇头,“河洛不会下棋。”   河洛只是一种精密的算法,他可以算出每一步棋,算出因果,算尽天下事。但他不懂每一步棋的意义,不懂一个棋子能带来多大的变动,九殷从河洛的棋路中看不到有意义的东西。   这让九殷想起他同凡人下的棋,凡人的棋,有的横冲直撞,有的步步为营,有的杀伐果断,有的举步维艰。九殷可以透过那黑白的棋子,看到很多鲜活的,变化着的东西。他于是觉得,凡人或许比神族有更好的未来。   “来同我下棋吧。”九殷道。   束台不想下棋,他趴伏在九殷膝上,一双如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想一只讨要抚摸的猫儿。   九殷眸光微动,他伸出手抚摸束台缎子一般的长发。   束台便笑了,越发的得寸进尺,挤进九殷怀里,向他讨要一个吻。   “别看棋了,”束台搂着他的脖颈,声音含糊不清,“看看我吧。”   九殷不说话,搭在束台腰侧的手,到底没有放开。   天外天岁月无声,漂亮秾丽的小凤凰不懂凡间的礼教,看向九殷的时候分明一副求欢的姿态,眼中的热烈分不清是情欲还是爱恋,却都是醉人的模样。   ---   这是文景第一次来到天外天,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进了天外天,谨慎的大气不敢出。求见束台上神这样的大事,原不该由他负责,只是神族现下乱的很,文景也只好临危受命,来这天外天一趟。   他站在宫殿前的陛阶下,拱手行了大礼,朗声道:“小神文景,求见束台上神。”   他道明来意之后,便立在一旁等候。天外天没有旁人,除了束台上神便是那位天道大人,周遭发生的所有事都只在那位大人一念之间。   没过多久,一片晃人的雪白之间,走出来一个慵懒的红色身影。   束台在浮云池边见文景。浮云池便的藤蔓见束台来了,便自发的蜿蜒缠绕,变成一个悬在空中的秋千。   束台轻轻一跳坐了上去,红色的纱衣柔顺的垂下来,垂在束台脚边。   文景不敢抬头直视束台,从头到尾低着头,视线里只有束台红色的衣裳,还有半掩在衣裳,不着罗袜的一双玉足。   “你叫什么名字?”束台问道,他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微微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醒来。   文景忙道:“小神文景,拜见上神。”   “文景,”束台把头抵在木藤上,秋千慢慢的摇,“你来寻我,有事吗?”   秋千慢慢的晃动,垂下来的几片红衫也跟着晃动,遮掩在红衫里的玉足随意的低垂着,不知道是不是文景眼花,他竟在那脚踝上看到了一抹红痕。   一抹暧昧的,透着情欲的红痕。   “我问你呢,”束台道:“是不是神族有什么事?”   文景一个激灵跪了下去,恍然想起来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道:“长留的长老们命我前来告知上神,长琴殿下下凡历劫身死道消,求上神拿个主意。”   摇晃的秋千停了下来,束台的声音中透着惊讶,“你说长琴死了?”   文景伏在地上,“是,神族如今大乱,长留派了人去往蓬莱求见西王母,也派了人去天庭询问玉帝,只是天庭诸仙态度恶劣,长老们没有办法,命我来见上神,求上神主持大局。”   束台眉头皱起来,他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文景称是,他退出天外天,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云层间一个红色的身影奔跑在长阶上,身形轻盈。他跑的很快,惊动一整个天外天,偏偏他所到之处,云层不敢遮他的眼,花木不敢拦他的路。整个天外天的生灵都要为他让行。   束台冲冲的跑进殿内,内室里,九殷穿了件宽松的白袍,又坐在了棋盘边。   束台跑到他身边,红色的纱衣跟着翻腾。   “他们说太子长琴死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九殷看了一眼束台,道:“知道。”   “他真的死了吗?”束台心里是不信的,太子长琴位高权重,修为高深,这世间有谁能杀了他?   “他是不是去做了什么不能叫别人知道的事,”束台道:“天机不能泄露,所以他便弄出个假死的事情,掩人耳目?”   九殷依旧不说话,他手里拿着一枚黑子,像是在斟酌放在什么位置。   束台拉了拉九殷的衣袖,“你不必告诉我他去做了什么,你只同我说一句他是不是还活着就好。”   九殷看向束台,不为所动。   束台有些生气了,他松开九殷的衣袖,“你就同我说一句嘛,难道我还会告诉别人不成?”   九殷看着束台的目光淡淡的,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   束台站起身,挥袖把棋盘上的黑白色全变成一样的琉璃色棋子,“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   说罢,束台便气冲冲的跑出去了。   棋盘上的棋子都变成了琉璃色,唯有九殷手心里的那一枚依旧是黑子。   棋盘亮了亮,传来河洛的声音,“太子长琴真的死了。”   “我知道。”九殷道。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束台?”河洛问道。   九殷不答。   河洛顿了顿,又道:“便是你不告诉他,他早晚会查到这一切同你有关系,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呢?”   九殷看了一眼河洛,“你算不到吗?”   河洛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旁人或许可以,可束台,他并不在棋盘上。”   九殷指间夹着那枚黑子,像是犹豫着要把他放在哪个位置。   河洛等着九殷将棋子落下,但是过了许久,九殷依旧举棋不动。   “罢了。”九殷将黑子收进手心,道:“便是没有这一枚子,结局也无不同。”   河洛闪了闪,像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但是到底没有开口说话。   后来的事便都明了了,束台上穷碧落下黄泉,才发现原来太子长琴真的死了。他站在黄泉便回望天边,不敢相信九殷真的这么无情。   九殷后来亲自出手将束台打入樊渊,手心里依旧攥着那枚黑子。他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天道法则,区区一枚黑子,竟动摇了执棋人。   为了弥补失误,九殷很快定下了另一个计划。河洛同他一起将计划完善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九殷自长留回来,站在窗前,手心攥着那枚棋子,轻声道:“免不了会出差错。”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番外   猜一猜九殷说免不了会出差错的意思是什么 第36章   殷晚和束台重新回到凡间的时候,正好是初夏。凡间在过端午节,祭五毒,点艾叶。殷晚说这是大周境内靠南边的一座城,十分的繁华,问束台要不要在这里停留几天。   束台应了。   街边小摊的笼屉里放着热气腾腾的粽子,殷晚给了小贩几个钱,换回来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香甜的蜜粽。   束台在石桥上看人家桥下面划龙舟,划龙舟的人喊一种他听不懂的号子,但是别有韵味。   束台半倚在石桥边,一片衣衫垂下来,随风轻摆。他容色太明艳,四下里的年轻姑娘媳妇儿总偷偷看他。   殷晚提衣从石桥那一边上来,走到束台身边,偶尔回头看一眼人群,便是落在别人眼里的惊鸿一瞥。   渐渐的,这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人们听说这里在划龙舟,还有两个神仙似的玉人,纷纷过来想要一睹为快。   束台小口小口的咬着粽子,糯米里面包着果肉晶莹的蜜枣,束台喜欢这个蜜枣,化在舌尖上,是很甜蜜的滋味。他吃完了自己的,就眼巴巴的看着殷晚。   殷晚心里觉得好笑,故意要逗他,哄着他说两句不像样的话。束台不觉得说出口的话多叫人害臊,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是能为一个蜜枣卖了自己。   殷晚只好把那蜜枣喂给了束台。   束台美滋滋的吃完粽子,一回头,周围围了不知道多少人。他眼珠子一转,抬手便掀起河道中的河水,形成了很高的瀑布。   殷晚拉着他,“不能在凡间使用法术。”   束台撇撇嘴,“好的吧。”   水布哗啦一下又落了下去,激起好大一片浪,划龙舟的汉子身上落了满身的水,湿淋淋的好不狼狈。   束台趁着这个间隙,带着殷晚飞离此地。回望此地人山人海,他挥了挥衣袖,降下福泽。水浪平静下来,天边出现一座彩虹。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是荷叶连天的盛夏。   天上地下时间不尽相同,殷晚只觉得自己离开了几个月,而在凡间,已然是过了两年。这两年间,京城风云变幻,太子在夺嫡之中落败,被贬为平王,不日就要前往封地。唐王获封太子,过两日便是正式受封的日子。   从前殷晚手下的人,有些被贬,有些被撤,还有的就此沉寂下去,但相比太子唐王之间激烈的争斗,殷晚所受的损失还算不了什么。   殷晚回宫的架势,摆的很大,他让束台帮他在京城造势,说他得了仙人真传,一路回京,留下不知道多少神迹。   束台问他,“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帮助吗?会有很多人因此归顺你吗?”   “那倒不会。”殷晚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家不一定吃这套。”   束台不解,“那为什么····”   “可是有面子。”殷晚道:“我殷晚在京城也算个风云人物,走的时候大张旗鼓,回来的时候却不声不响,叫人看见还以为我多落魄呢。”   束台听了,便记下来,原来凡人不单单阴险狡诈,他们还很要面子。   他们二人正在樊渊下棋,整个京城,只有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要同我一起去见我父皇吗?”殷晚问道。   束台想了想,摇摇头,“凡间太热了,我不想出去。”   殷晚抬眼看向他,“你不是不惧寒暑的吗?”   束台顿了顿,“这不是,入乡随俗嘛!”   殷晚看了束台一眼,没有说话。   殷晚被皇帝亲自下令迎回宫中,太后娴妃对殷晚思念不已,娴妃倒还罢,一把年纪的太后一见殷晚便潸然泪下,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过后皇帝又把殷晚叫去,问他束台为何没有同他一起回来。殷晚说仙人游历四方,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但仙人留给了殷晚不少东西,让皇帝不必担心京城之中在出现妖孽。   皇帝点点头,看着殷晚,他等着殷晚将东西献上来,但是殷晚只拉着皇帝扯些天南海北的闲话,就是不见他有什么表示。   从前几乎撕破脸的父子俩坐在一起共叙天伦,殷晚面上笑意盈盈的,看起来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只是皇帝心里难免多想,仙人留给了他宝物,他怕是不会孝敬给自己了。   说了没多会儿,皇帝面露疲态,摆手让殷晚退下了。殷晚拱手告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出去,过会儿又回来,捧出一小瓶羊脂玉瓶,道:“陛下,只是三皇子孝敬给您的,说是每日服用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皇帝大喜过望,忙拿过来看,将那小瓶子一打开,便觉得异香扑鼻,神清气爽。   大太监在一边适时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呢,三殿下还是记挂着陛下的,只是心里有些疙瘩,化开了也就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那瓶子,沉思起来。   晚间皇帝便下了旨,进封娴妃为娴贵妃,殷晚为亲王,赐号昭。又赏赐了田庄别院,金银珠玉,命工部为他重新规划宅邸。一时间,殷晚风头无两。   束台多数时间都待在樊渊里,偶尔出来听闻这些有关殷晚的事。他听过总在心里感叹,殷晚着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看起来他的风光都是因为束台,但这其中夹杂了多少人为的运作,同皇帝,唐王,各方势力进行过多少次交锋,就不得而知了。   没过两日,皇帝设下宫宴为殷晚接风,宴上废太子平王和将要加封为太子的唐王都在。   平王神色颓唐,只露了个面便告退了。春风得意的唐王面色也不好,他本来已经大权在握了,凭空出来一个殷晚,虽说没有抢了他的太子之位,但却生生压过了他的风头。   宴上皇帝高兴,站起来要大家共饮一杯。殷晚跟着站起来,拿着手里的酒杯,扫视过席间众人,而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宫宴之上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樊渊却依旧安静的不得了。   束台躺在宽榻上睡觉,细长的枷锁锢着他的四肢脖颈和腰间。他没有束发,及腰的长发同纷乱的衣衫一起缠绕在束台身上,而他依旧睡的很沉,无知无觉。   “你越来越虚弱了。”九殷站在那面壁画前,视线略过粗糙的线条。   束台气息微沉,“不劳你费心。”   九殷淡淡的看了一眼束台,“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束台终于愿意睁开眼,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九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九殷转过身,看着束台,声音里有些低落,“我总不会害你。”   束台低着头笑了笑,“害人的方法很多,你向来用的都是最狠的那一种。”   九殷不再说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束台面对他不再有诸多情绪,更多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旧事无从忆。   “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他,”九殷道:“为了他,要同我彻底划清界限了。”   束台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看向九殷,“终我一生,怕是都没有办法同你算的分明。”   束台知道的,他同九殷那几万年的时光,是拉扯不清的一块化掉的糖。往后神族与仙族,神族与天道,也免不了要束台与九殷对峙。   每每想到这里,束台就觉得对不起殷晚。   “你走吧。”束台不再看他。   殷晚结束了宫宴,进樊渊来找束台。他还穿着他宫宴的那一身衣服,华贵的暗红色亲王冕服,贵气浑然天成,夹杂着两分不易察觉的凌厉,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位高权重者的样子。   束台感觉到殷晚来了,强打起精神等着他。   殷晚步履如风的走过来,却一眼就看到了束台苍白的面色。   他的脚步顿了顿,走到束台身边。   束台扯了扯他的衣服,“好好看的衣服呀。”   “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做两身。”殷晚语气很平静。   “不用那么麻烦了,”束台笑道:“看你穿上好看就行了。”   殷晚没说话,他拢了拢束台散乱的头发,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束台抬眼看向殷晚,殷晚也看着他,手下的动作轻柔,声音也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   “你知道的,你瞒不了我。”   束台眼中有些无奈,他看着殷晚,如实说道:“我觉得,我好想越来越虚弱了。”   殷晚眉头皱起,面色凝重。   “自从回到樊渊,我便觉得樊渊在吸收我身上的灵力,偶尔离开樊渊,回来后总是更加疲惫。”束台道:“这大约是天道对我的惩罚,长留之行做下了太多违背天道的事。”   束台见殷晚面色凝重,便故作轻快道:“你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   “束台,”殷晚打断他,“我们想办法,离开樊渊好不好。”   束台愣住了。   殷晚看着他,“我先前同你说过的,你与天道的因果不能为神族带来什么生机,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殷晚目露恳切,“离开樊渊吧,就当是为了我。”   束台张了张嘴,道:“便是我想离开樊渊,也没有办法啊。”   “办法我来想,”殷晚道:“我们从长留带回来很多典籍,里面或许会有救你出来的办法。”   殷晚低下头亲了亲束台的嘴角,“只要你想要离开,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束台顺从的靠进殷晚怀里,心绪复杂。   韩三宝命人将最后一部分书整理好,然后叫这些人退下去。他转过书架,看到殷晚站在书架前,手中翻着一本书。   “王爷,”韩三宝道:“你带回来的所有的书都在这里了。”   殷晚点点头,心思依旧在书上,没有看他。   韩三宝便替殷晚整理那些他翻过的书,一边整理一边问道:“王爷,您到底想要一本什么书,你说出名字来,奴婢也好替您找。”   “我要是知道名字,还用得找这么一本一本翻吗?”殷晚将这本书看完,撂下去拿书架上另一本书。   他抽出这本书,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放着的一幅画。   韩三宝将画捡起来打开,惊讶的叫了一声。   殷晚寻声望去,只见画上画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那个是一身红衣的束台,他仰起头看旁边站着的那个人,手中还攥了那人一片衣袖,看起来十分亲昵依赖。   殷晚看到那个画上的人,一瞬间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   韩三宝不觉,在一边惊讶的道:“这是王爷同那位上神吗?画的可真像。”   殷晚死死的咬着牙,目光紧盯着画上着白衣的人。   “这不是我。”殷晚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殷晚:我居然是替身! 第37章   殷晚走进樊渊,缓步走上山崖。山崖被墙壁上的夜明珠照耀的十分明亮,中间的长榻上,躺着一袭红衣的束台。   束台在睡觉,殷晚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束台的脸颊。   束台若有所感,醒了过来。他抬起眼,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殷晚。   殷晚并不言语,他在想,束台这么看向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啊。”束台枕着手臂侧躺着,一只手把玩殷晚腰间的玉饰。   殷晚拢着他的头发,眼眸平静,“我还没有找到让你离开樊渊的方法。”   束台笑了笑,“没关系的,这件事如果这么简单,我早就出去了。”   “那你要是出不去了呢?”殷晚问道:“连扶桑木也不能用了呢?”   束台想了想,故作凶狠道:“那我就把你抓进来,一辈子陪着我。”   “你稀罕我的一辈子?”殷晚轻笑了一声。   束台笑意微微收敛,他抬头看向殷晚,疑惑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殷晚不说话,他看向束台,眼眸沉沉,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想听你讲讲,你同天道的事。”   束台摸不准殷晚的意思,以为他是又吃醋了,便试探着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喜欢他,咱们以后都不提了好吗?”   “不,”殷晚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想听。”   束台张了张嘴,只好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同九殷从前有过一段,后来神族出事,太子长琴身死,我反上天庭,他将我打落樊渊,这些事情你不是都知道吗。”   殷晚却笑了,道:“我想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束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殷晚让他有些害怕,他手指蜷缩两下,想去抓殷晚的手腕,却到底没有伸出去。   殷晚看着束台,忽然问道:“天道将你关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束台呐呐道:“我是恨他的。”   殷晚定定的看着殷晚,而后摇了摇头,“你不恨他将你关在这里,你只是恨他对你太过狠心。”   殷晚的一双眼睛太能洞察人心,他看着束台,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神族手下留情,他是不是以为他对你那么偏爱,会为了你违背天道法则?”   束台面色发白,却嘴巴紧闭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万年前就已经被现实一盆冷水泼醒了。   殷晚看着束台的这副神色,嗤笑了一声,吐出的话语比刀子还凌厉,“你根本不在乎他对神族做的那些事,你只是恨他,不爱你。”   “殷晚!”束台抬眼看着殷晚,披散在身后的墨发一寸一寸变白,束台眼眶微红,“你怎么了,今天说这些奇怪的话。”   殷晚不回答,他挑起一缕束台的白发,问道:“你是在因为他难过吗?”   “是因为你呀。”束台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声音里带着委屈,“你说的话叫我好难过呀。”   殷晚身形微顿,他抬眼看向束台,眼尾一抹飞红。   束台不明白了,明明殷晚是出口伤人的那个,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难过。   殷晚沉默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问道:“束台,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的是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束台回答的很快,但这并不能安抚殷晚。他忽然欺身上前,狠狠咬了一下束台的嘴角。   “骗子。”   殷晚翻身压在束台身上,双手扣着束台的手腕,俯身亲吻束台的嘴唇。   细碎的亲吻顺着嘴角滑到脖颈,弄乱了束台的衣领。   束台小声叫他,“殷晚······”   殷晚伏在束台耳边,“你不愿意吗?”   “不是的,”束台声音小小的,“你······”   殷晚便堵住了他的嘴,叫他说不出话。他说的话殷晚都不爱听,也不相信了。   禁锢着束台的锁链倒是方便了殷晚,他将手上的锁链缠绕在一起绑在床头,轻而易举的便困住了束台两只手。   束台身上的衣衫层层叠叠,早就被蹭乱了。殷晚流连于那消瘦的肩膀,在上边咬出沁着血丝的牙印来。   殷晚将束台翻过来,冲着他的脖颈肩背亲吻啃咬,衣裳褪到束台的手腕之间,只在殷晚身下依稀看得见雪玉般的肌肤上的红痕。   束台在小声喊疼,殷晚动作稍顿,又不依不饶的卷土重来。他分不清束台爱的是谁,但是眼下,束台流的眼泪,口中呼喊的名字,此刻的情动与依恋,都是因为殷晚。   长榻上的人影交叠纠缠,束台额头抵着床榻,费力的撑着腰迎合殷晚。拖在地上的锁链划过地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声音,束台叫殷晚的名字,他分明感受得到殷晚对他的爱怜,却又一定要以一种占有压制的姿态表现出来。   云收雨散,束台蜷着身子窝在散乱的衣服里,阖着眼,已经睡着了。他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场情事都撑不来。   殷晚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衫,走下床,走到刻着壁画的石壁边。他第一次见到这些壁画的时候,曾笑问石壁上的人是不是束台的心上人,如今看来,真是讽刺。   床榻上的束台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忽然被惊醒了。他睁开眼还有些茫然,而后才渐渐恢复清明。   束台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的去寻找殷晚。他看见殷晚站在石壁前,便开口叫他,“殷晚···”   话一出口,束台便感觉到了嗓子的沙哑和疼痛,他有些茫然,拥着衣服,不明白此前殷晚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殷晚听见束台的声音回过头,他的发冠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满头的青丝披散在身后,一袭宽松的长袍,看向束台的目光格外冷漠。   束台想要叫殷晚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的殷晚应当是笑着的,会撒娇,会吃醋,骄傲的如天上的月亮,而非眼前冷淡的看着他的模样。一瞬间,束台觉得面前的殷晚好陌生。   殷晚就站在那里,好看的嘴唇吐出令人心冷的话语,“束台,我们两个,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说:   束台:这不合适吧,我还没从床上下来呢   不要觉得少,如果详细描写,肯定是大肥章   但是生活嘛,没有如果 第38章   束台愣愣的看着殷晚,从未见过殷晚如此冷漠的模样。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殷晚话中的意思,眼中一片茫然。   殷晚就站在那里看着束台,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般一下一下的往心上撞。   你为什么不说话,殷晚想,我便这么无关紧要,不值得你挽留一句吗?   束台低下头,慢吞吞的穿着衣服,他身上到处都是殷晚咬出来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殷晚多恨束台。   殷晚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离开。尽管他以一种冷漠傲然的姿态看着束台,但他心里却觉得自己狼狈可笑至极。   束台穿好了衣服,赤着脚踩在地上,与殷晚隔了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   “你说···要同我分开?”束台问道:“为什么?”   他终于说话了,但说出的话依旧让殷晚觉得不高兴。   为什么要分开,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殷晚想,我便是不如你们神仙尊贵,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来,殷晚最后的体面也没有了。   殷晚向来是个骄傲的人,他不说自己喜欢束台,只问束台要不要喜欢他,他也不埋怨束台分了太多心力给他的族人,他只说你不够爱我。   “我不过一个凡人,那里配得上上神的青睐呢?”殷晚别过脸,声音冷淡。   束台袖着手看他,问道:“你如果真这样觉得,早干嘛去了?”   殷晚看他一眼,“我们凡人心思多变,不及上神情深似海,万年如一日的念着一个人。”   束台从殷晚最后这句话琢磨出了一些味道,他道:“说白了,你还是介意九殷么?”   “难道我不该介意吗?”殷晚语气很冲。   束台自认明白过来,他耐心地同殷晚道:“我跟九殷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些事情我都同你说过的。”   “说过?”殷晚冷笑一声,漂亮的凤眼中蕴着凌厉的光芒,“上神可不曾告诉过我,我同那位天道大人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束台一怔,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   殷晚看着束台,步步紧逼,“我同天道长得一模一样,你每每看向我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谁?”   束台没有说话,殷晚看着束台沉默的样子,像是吞了一大把黄连,苦的他想哭。   你对他情深意重,万万年的时光叫人艳羡。那我对你的情就不是情了?我对你而言,就只是一个睹物思人的物件吗?   万般话语堵在喉口,殷晚却一个字也不说,这些话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堪,没有别的用处。殷晚转过身,背对着束台,背影萧瑟了一瞬,却又挺拔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束台斟酌着话语,“你听我同你解释。”   殷晚才不要听,他已经很难过了,哭也不要在束台面前哭。   殷晚要走,束台自然不能叫他就这么走了。他伸手点了点,定住殷晚的身影,手掌略微一抬,便叫殷晚稳稳的落在了床榻上。   束台期期艾艾的走到榻边,殷晚有些恼,只低着眼不看他。   “你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从没有把你们当做一个人。九殷是九殷,殷晚是殷晚,我分得请,也从来没有弄混过。”   殷晚的身形微微一僵。   束台捧起殷晚的脸,道:“你乖乖的不要跑,听我同你解释。”   殷晚不说话,但并没有那么抗拒的姿态了。   “九殷那张脸,不是谁都能看得到的。”束台道:“他是天道,众生不得直视天道容颜,除我之外,大约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自我落入樊渊之后,我便不能再看得清他,一万三千年下来,我都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束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并没有把你们两个联系在一起,是后来才想起来的。”   “但是我发誓,”束台忙忙的道:“我真的没有把你当做他。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人,我分得很清的。”   “真的分得清吗?”殷晚审视的看着束台,“你看这我这张脸,不会有一瞬间想起他吗?”   束台打量殷晚的神色,犹犹豫豫道:“你想让我说真话吗?”   殷晚胸口起伏了一瞬,冷冷道:“不必了。”   束台好无辜的样子,“那你长成同他一样的模样,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因为你同他长得一样,便不要你了吧。”   一瞬间,殷晚像是有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哽得人难受。他抬起眼,想质问束台,看向他的一刹那,话没有说出口,眼睛先红了。   “你···”殷晚忘掉了他原来想问什么,用他一贯骄矜的姿态问出了一个卑微的问题,“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   束台看着殷晚,手掌贴着他的脸颊,“是真的呀。”   殷晚忽的将束台抱在了怀里,一瞬间,什么都不想计较了。不计较束台过去爱的是谁,未来会爱上谁,不计较他的爱有多久,会不会比对天道的真。   只要你在这一刻还爱我,只要你这一刻还属于我。   束台哄完殷晚,便又困了,躺在榻上,阖着眼休息。殷晚躺在他身边,将他搂进怀里,像搂一个布偶娃娃一样,亲了又亲。   过了一会儿,殷晚问束台,声音中有些心虚,“你疼不疼啊?”   束台大约是困了,嘟囔了两声,也没说清楚是什么。   殷晚解开束台的衣服,属衣领下脖颈处痕迹最多。他这会儿知道温柔了,手指头轻轻的碰,小心翼翼的吹气。   束台被他弄得有点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   殷晚轻轻的抚摸束台身上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不知道是因为在束台身上弄下了这么多痕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束台背对着他,过了好久好久才轻轻的叹了声气。   殷晚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心酸的不得了。   他俯身轻轻亲吻束台的脸颊脖颈,一声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束台转过身,看着殷晚。殷晚红着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束台。   束台伸手揽住殷晚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嘴唇,“那样的话已经不要随便说了,叫我心里好难受。”   殷晚点点头,在束台耳边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提了,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离开你。”   束台就笑了,蹭了蹭殷晚的脸颊。   殷晚心里知道束台比自己好哄,他看起来像是没有听过甜言蜜语一眼,对他爱的人,总抱有十分的宽容。   殷晚在樊渊不知道待了多久,等束台睡熟了才离开樊渊。他自樊渊出来,眼里还带着笑意,转过书架,却看见窗户前站着一个人。   九殷一身白衣站在窗前,手中拿着那幅画,在日光下,画上的两个人亲密无间,时光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刹那。   殷晚笑意收敛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九殷。   九殷慢条斯理的将画卷收了起来,道:“你想救束台离开樊渊?”   “是。”殷晚并不瞒他。   “为什么?”九殷问道。   “这还要什么为什么,”殷晚道:“我爱他,我心疼他。”   “心疼他?”九殷笑了,语气淡淡,“真的心疼他,就不会这么简单的提出分开。”   殷晚被戳到了痛楚,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束台总是不长记性,会喜欢上那些叫他难过的人。”九殷垂下眼睛,光尘散落在他眼睫上,他再抬起眼看向殷晚,殷晚便清晰的将他的面容映入眼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的站着,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没有人能分得出来有什么不同。   “我当初同你说,要你从束台身上取一件东西,你还记得吗?”九殷看着殷晚。   “是取一样东西吗?”殷晚同样眸色幽深,“难道不该是还他一样东西吗?”   九殷眸光微闪,“你猜到了什么?”   殷晚勾起嘴角,“随便猜一猜,当初你将束台打入樊渊,是你欠他。要了却这段因果,是不是要还给他一些东西。”   九殷嘴角勾起,饶有兴致的问道:“还有呢?”   殷晚眸色深深,“天道大人尊贵,众生不能直视,殷晚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能和天道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九殷给他解答,“因为你是由我创造出来的,我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殷晚要和束台嘿嘿嘿,束台拒绝   束台:睡完就分,你让我留下阴影了,以后都不想让你睡了。   殷晚:QAQ 第39章   阳光透过菱形的窗户,灰尘在光束里飞舞,九殷与殷晚相对而立,如同镜子的两面,映出同一张面容。   九殷看着殷晚,“你似乎,并不惊讶。”   殷晚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故作平静道:“想过这种可能性。”   九殷眼中闪过一些什么,“你倒是真的聪明。”   殷晚嘴角带起一个讽刺的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你似乎不太想承认,我同你是一个人。”九殷对殷晚的态度看的分明。   殷晚不落下风,“你不一样很讨厌我吗?”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一瞬,其间夹杂着不知道多少交锋。   九殷先移开了目光,他向来自持,不屑于同殷晚较量。   殷晚大约猜得到九殷的想法,轻嗤了一声,便是不屑也较量了多回了。   “你还没有说完,”殷晚道:“你创造我,同你要了却与束台的这段因果有什么关系?”   九殷淡淡的望向殷晚,“你想救束台离开樊渊,想到办法了吗?”   殷晚深深呼出一口气,“这难道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九殷声音平静,“天道不得干预众生事。再者说,救他离开樊渊的办法,你应当知道才对?”   “我上哪儿知道?”殷晚的语气很恶劣,“等你心情好了给我托梦吗?”   九殷并不说话,一双深沉的眼睛看着殷晚,像是能把这个人看透彻。   殷晚在他的目光里,神色渐渐凝固。他所知道的救束台离开樊渊的办法就只有一个,是西王母告诉他的,献祭殷晚一身血肉,换束台离开樊渊。   殷晚面容冷凝,心思回转之间,很快想明白。   “原来如此,”殷晚冷冷的看着九殷,“我这一条命,便是你用来还他的东西。”   九殷不置可否,淡声道:“你不是爱他吗?为救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殷晚看着九殷,心里的怒气渐渐聚集。   “束台不会愿意的,”殷晚声音冷硬,“他骗我说西王母所说的是假的,他宁愿不离开樊渊,也不愿意我因救他而死。”   九殷周身瞬间冷了下来,像是被冒犯了,显出一些天道应有的威压来。   殷晚却不惧怕,他打量九殷两眼,忽然问道:“在你的计划里,束台不会说这样的话,是吗?”   九殷没说话,殷晚却笑了,笑的极为畅快。   “让我猜一猜,”殷晚道:“所谓在他身上取一样东西不过是个托词,你将我送到束台身边,是希望我爱上束台,心甘情愿的为献祭他而死。”   殷晚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你一直在将我同束台绑在一起,那个有帝女草的宸昭仪对我出手,是因为你想让我更加依赖束台,因为除了束台,没有人可以保护我。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当你觉得我足够喜欢束台之后,便将救束台的法子告诉西王母,借她的口叫我知晓,继而献祭束台。”   “你只算错了一点,”殷晚眼中含着挑衅,“你没有想到,束台也喜欢上了我。”   九殷的目光慢慢转冷,不过他很快平静了下来,淡声道:“这不会对结局造成什么不同。”   “怎么不会!”殷晚想起束台,眼中凝聚愤怒,“你有没有想过,束台知道我因献祭他而死,他会有多难过。日后,若他知道了你今日这番布局,你叫他如何自处?”   九殷敛着眉,声音淡淡,“听你这意思,你不愿意献祭。”   好一个顾左右而言他,殷晚心下嘲讽,“我就是不愿意,你能如何?”   九殷看着殷晚,忽然轻嗤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殷晚一怔。   九殷面对着他,“你不过是我的一个身外化身罢了,最差的结果,你不愿意献祭,我毁掉你,一切同从前一般。等过一阵子,束台忘掉你,我大可以再创造一个殷晚,重新来过。”   九殷眼中的讥诮不加掩饰,“你以为你很特殊吗?在束台漫长的岁月中,你算得了什么?他从前也说爱我,一万三千年过去,不同样喜欢上了你吗?”   殷晚面色难看,他在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原来如此悲哀。这条命还给束台,相识相知的岁月便如烟云散,此后种种与他再无干系。若不去做这件事,九殷一样不会放过他,真的要等到万年之后,束台与另一个人言笑晏晏吗?   不可以,殷晚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心里便如百蚁噬心一般痛苦。他转念又想到面前的九殷,他眼看着束台同自己相处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九殷当然对束台有情,殷晚心想,束台不相信是因为他不明白,一个人爱一个人,不单单表现在开心,欢喜,也表现在怨恨,妒忌。   殷晚笑了,咬着牙道:“不愧是天道大人,心硬如铁,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九殷眉目低垂,“你的时间不多了,好好想想,是换他自由,还是再来一遍。”   话语落地,九殷身形消失不见,光束中的灰尘像是杰出的舞者,不知疲倦的盘旋往复。   “你会后悔的。”殷晚声音轻轻,不知道落在了谁的耳中。   殷晚拎着一个红漆食盒走进樊渊,束台难得没有在睡觉,他手里拿了一把刻刀,不知道在雕刻什么。   走进了看,殷晚才发现束台手中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泛着墨玉一样的莹润的光泽。   “你在做什么?”   束台闻声抬起头,笑道:“我想给你做个发簪。”   殷晚坐在束台身边,束台便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那发簪已经快要成型,尾端雕刻出简单的凤羽形状,看似不起眼的簪子中流淌着光芒,对着夜明珠便能窥见其中一二。   “这是不尽木,”束台道:“不尽木是长在不周山附近的树,每年四月,此树开始着火,到十二月,火才熄灭。火灭了之后,不尽树的叶子就变成了白色,枝干变成了黑色。而后白色树叶如大雪般纷纷落下,极为美丽壮观。在天界,常有无聊的神仙们站在云端观赏不尽树,天上一天,便可将不尽木四时之景尽收眼底。”   束台说着,在簪子一侧篆刻下两个小字,是殷晚的名字。   “做好了。”束台把簪子递给殷晚,“你不要嫌简陋。”   “当然不会,”殷晚凑过去,“你来给我挽发。”   殷晚想让他给自己挽发,像是凡间的妻子对丈夫一样。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束台就不惯着他了。   殷晚坐在榻边,束台跪坐在他身后,将他原本的发冠拆下,将头发打散,用簪子重新将他的头发挽起来。   他的手法并不笨拙,想也知道从前给谁挽过发。   殷晚忽然回身抱住了束台,束台问道:“怎么了?”   殷晚抱着束台亲了亲,“我是个凡人,陪不了你多久,等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忘了我?”   “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殷晚拉长了声音,“就是想问嘛。”   束台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我从前就想过。”   殷晚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束台缓缓道:“你如果死了,我会等你轮回,等你下一世,下下一世。”   殷晚声音哽了一下,“要是我没有轮回呢?”   束台看向殷晚,殷晚避开他的眼睛,“谁知道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我反正不相信轮回。”   束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不相信轮回也没关系,那我们就只顾这一世就好了。你那么年轻,还有好多年可以活,我们可以去做很多很多事情。我带你去长留,去蓬莱,你带我游历人间。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留下很多很多的记忆。”   束台的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但这并不是殷晚想要的,他不依不饶的追问,“等我死之后,你会很快忘了我吗?”   “不会,”束台哄他,“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你会记我多久?”殷晚道:“一年,十年,一百年,一万年?一万年以后,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会的。”束台点头的样子很乖,“我会一直记得你,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骗人,”殷晚道:“你从前那么喜欢九殷,过去一万三千年,不一样喜欢上了我吗?”   束台有些奇怪的看着殷晚,不太理解他话语中的立场。他是在鸣不平吗?为谁鸣不平,九殷?   殷晚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不对,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这么想,便这么问了出来。回头想一想,他同九殷是一个人,这么问一问也不算突兀。   束台心说这话好难回答,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殷晚都会生气,斟酌来斟酌去,束台只道:“你同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殷晚跟着又问,“那你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他多些?”   束台一个激灵,眼睛亮亮的,这个答案他知道。   “自然是你了!”   殷晚瞬间变了脸色,“你到现在还喜欢着他?”   他这个时候,倒不觉得自己和九殷是一个人 了。   作者有话说:   束台:好难伺候 第40章   樊渊石壁上的夜明珠泛着明亮的冷光,落在束台光裸的脊背上,蒙上了盈盈一层纱。   束台的双手懒散的搭在床边,手腕上锢着黑漆漆的铁链。   殷晚俯下身亲吻他,嘴唇留恋他的每一寸肌肤。   “你真美。”殷晚赞叹道,他探着身子去看束台的脸,胭脂色上了脸儿,鬓角都汗湿了,唯一不足的是他不肯睁开那双潋滟的眼睛,叫殷晚好好看着他。   殷晚用束台的发梢去作弄他,束台皱着眉,喉咙里发出不情愿的低哼。他到底睁开了眼,且痴且嗔的看着殷晚。   殷晚便低下头亲他,细碎的亲吻里夹杂着浓情蜜意。   气氛渐渐平静下来,束台将殷晚拉到身边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你总待在樊渊陪我,外面的事情不管了?”   “不管了,”殷晚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是餍足后的慵懒。“人的一生短暂,应当同重要的人待在一起。”   束台心领神会,“我就是你最重要的人。”   殷晚笑了,“是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活着,就是为了你。”   束台不知道殷晚的言外之意,他侧着身子看他,温顺的接受殷晚的亲吻。   殷晚的亲吻从脖颈留恋到心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像是能将一颗心脏一分两半。   这是九殷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殷晚抚着那道伤疤,道:“这道疤不好看。”   束台以为殷晚在意这道疤,便道:“别的伤倒也罢了,但这是天道留下的,我没法子弄掉。”   “没关系,我想个法子给你盖过去。”   殷晚取了笔,沾了朱砂,单手撑在束台身侧,细细的在束台心口,描了一朵芍药,那道浅浅的疤痕被嵌进了芍药的边缘,看不分明了。   “这是芍药,别名将离,开在谷雨前后。”殷晚道:“芍药开完了,春日的百花尽数凋落,花事将离,春日将离。”   殷晚看着束台,“我第一次见到你,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我自樊渊出来,参加太后的寿辰。宴外摆了许多芍药,每一朵都有人的巴掌大,鲜艳灼人眼。”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殷晚低下头,在束台的心口落下一个吻,不知怎的,束台便觉得那一块像有火烧了起来。   束台不说话,只用一双澄明的眼睛看着殷晚,眉梢含有似有若无的娇娆。   “我想给你刺青,”殷晚亲了亲束台的眼睛,“就刺这支芍药,我想在你身上也留下一些东西。”   他用“也”这个字,是在同九殷较量,但是束台没有察觉,他躺在层层叠叠的红裳之间,本身就是一支鲜艳明媚的芍药。   “好。”束台从来都答应殷晚的请求。   殷晚笑了,他伸手点了点束台的心口,“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他看着束台笑,束台便也看着他笑,那样的明艳,像是他第一次在樊渊见到束台的模样。   殷晚嘴角动了动,“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骗了你。”   束台捻了一缕殷晚垂下来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你骗我什么了?”   “那时候,我说我误入樊渊,其实,我是被天道送进来的。”   束台愣了愣,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将退至臂弯的衣服拢好,“被天道送进来的?”   殷晚理了理束台的鬓发,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我遇见你,认识你,其实都是有预谋的。天道要我从你身上取一样东西,所以我来到了你身边,此后,亦隐瞒了你许多事。束台,我们两个连相遇,都是一场欺骗。”   束台张了张嘴,像是不明白殷晚说的话,他只是本能的拉住殷晚的衣裳,“你怎么了?”   殷晚摇摇头,抚摸束台的脸颊,“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只有一样东西可以送给你。”   “什么?”束台下意识的接话。   殷晚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无限眷恋,“自由。”他道:“束台,我还你自由。”   束台愣愣的看着殷晚,他伸手去抓他,不知怎么的,却怎么也抓不到他。   “献祭我一身血肉,可以还你自由,这不是假的。”殷晚看着束台,“你不想让我献祭,所以骗我,是吗?”   束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殷晚便笑了,他温柔的注视着束台,“你有这份心,我便不胜欣喜了。”   殷晚的身形渐渐腾空,束台眼看着他拿出匕首,在手腕上轻轻滑过。   不过瞬间,鲜血便一滴一滴的自殷晚身体中飘出来,绕成一条血红的丝带,围绕在他周围。   束台慌忙的去抓他,但锁链禁锢了他的活动范围,殷晚的白衫子自他手中缓慢脱离,如同他这一生,总抓不住想要的东西。   “殷晚,别···别····”束台红着眼,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喊,他疯了一样拉扯锁着他的链子,锁链相互碰撞,却依旧纹丝不动的锁着束台。   “束台,”殷晚飘浮在半空中,声音缓缓,“我是真的爱你,我骗你很多,唯独这一点不骗你。”   “我爱你,是我作为殷晚爱你。你要记得,有一个叫殷晚的凡人爱你,很爱很爱你,他愿意为你去死。他的死亡同神的死亡是一样的,没有来世,没有轮回。”   “但是没关系,”殷晚对着束台笑,“他并不是真的死亡,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不算死去。他会活着,直到你忘了他的那一刻。”   束台拼命的往前爬,他不说话,眼也不眨的盯着殷晚。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来,却哭的一声不吭。他在挣扎,手腕被锁链勒出了血,可是依旧无济于事,他不能靠近殷晚哪怕半步。   “束台,”殷晚红了眼,却依旧冲着他笑,“你要记得我,答应我,你要记得我!”   束台无力的跪伏在地上,望着殷晚,他点头的时候,眼泪便砸在地上。   殷晚便笑了,他望向樊渊无尽的黑暗,胸腔中满是畅快。   你会后悔的,殷晚对九殷道,此后不管多少岁月,束台都不会忘了我。他爱的人不再是九殷,而是一个叫殷晚的,同他相伴不过浅浅岁月的凡人。你便是再厉害又如何,此后经年,你只能做我殷晚的替身!   最后一滴鲜血自殷晚的手腕中飘出,鲜血笼罩殷晚四周,盘旋成凤凰的模样。就在那一瞬间,束台身上的锁链“啪”的一声断开了。那条蕴藏着天道力量的锁链,禁锢了束台一万三千年的锁链,哗啦一下子碎掉,化作漫天的星点,飞入樊渊无尽的黑暗。   几乎是同时,七彩的霞光瞬间铺满整个天空,绸缎一般瑰丽的云霞自长留起,过蓬莱,过昆仑,一直蔓延到天界三十三重天。   长留漫山遍野的草木一瞬间枯木逢春,片片的梧桐树茂盛的生长起来,百鸟盘旋而起,星辰大放异彩。   长留的所有人,明面上的老弱妇幼,暗地里练兵的青壮年,纷纷望向天边,俯首跪地,恭迎束台上神的回归。   东海边,游历四方的小谢和李桥也看到了天边的景象,海水不断翻腾,远处传来鲸鱼的悠扬灵动的声音。海豚自水面而出,撩起的水花形成了一弯彩虹。   天庭诸仙被异象惊动,诸仙纷纷看向高台之上的玉帝,玉帝僵硬的坐在高座之上,喃喃道:“他回来了。”   云霞铺过蓬莱,西王母自宫殿之中快步走出,看见瑶池百花盛开,百鸟争鸣。   “好,好!”西王母看着天边的云霞,难掩眼中的激动,“命人迎回束台上神,共商我神族大业!”   一切所有的声音都传不到樊渊,束台只是抬着头,看着半空中的那人缓缓落下,纷飞的衣摆像是一块绵软的云。   束台飞快的朝他跑去,将他小心的纳入怀中。他看起来手足无措,一遍一遍的用法术去修复殷晚的伤口   “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殷晚没能说话,他的视线里都是束台,他眼睁睁看着束台的满头青丝,一寸一寸的变为白发,眼中的希翼一点一点剥落,露出绝望的,痛苦的底色。   那你呢,殷晚想要问他,你疼不疼,你的心疼不疼?   殷晚的心里,那些不甘和报复的快意都已经褪去,他眼里只看得见束台,只剩下满心的不忍。   “束台···”殷晚气若游丝,他勉强的抬起头,捻了一缕束台的白发,眼角的泪珠顺着留下来,藏进鬓发里。   “我本以为···我可以叫你永远开心,我本以为···我永远不会叫你难过的。”   他看着束台,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别的了,他只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浓重的不舍。   “殷晚,殷晚,你别···别···”束台说不出成句子的话,他眼中惶惶,只紧紧的抓着殷晚。   殷晚想安慰他,想亲吻他,想告诉他自己不会走,可是他不能了,他做不到了。   束台怀抱着殷晚,不过瞬间,殷晚的身体便如琉璃一般纷纷破碎消失,束台慌乱的伸手去抓,却两手空空什么都留不住。   倏忽之间,什么都消失不见,束台怀里,只留下他为殷晚雕刻的那枚簪子。   束台瘫坐在地上,白发披散了满身,他手里拿着那枚簪子,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樊渊下起了雪,纷飞的大雪像十二月的不尽树的落叶。洁白的雪自樊渊无尽的黑暗中飘落而来,落在束台的白发上,落在束台的红衫上。寂寂樊渊,束台终于还是失去了他的殷晚,寂寂人间,束台终于又只剩一个人。 第41章   九殷自混沌之中醒来,天边的云霞已经散去,他起身,拢了拢轻薄的云衫,站在窗前。   身后的桌子上是河洛,河洛见他醒来,十分紧张,问道:“如何?”   九殷背对着他,道:“因果已了。”   河洛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再迟一些,我们便瞒不过法则了,到时候法则启动,束台怕是连命都要丢掉。”   九殷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河洛犹犹豫豫的问道:“束台他···是不是很伤心啊?”   九殷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道:“万年前,你还分不出喜怒哀乐,每日只知道演算。现下,你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河洛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万物有灵,万物有情,听得多见得多,便也懂得一些。”   “还是不要学的好。”九殷声音淡淡的。   “为什么?”河洛问道:“束台同我说,只会演算我就只是石头,学一学什么是情没有坏处的。”   九殷沉默了很久,道:“他现在,大约不会这样觉得了。”   河洛哑然,他不再提束台,转而问起了殷晚,“殷晚怎么样,你们已经合并了吗?”   “他在沉睡。”九殷说了一句便住了嘴。   “这不是正好吗?趁着这个时候与他合并,也好叫你们快些融合。”   九殷没有说话,河洛从他的沉默里琢磨出一些东西,问道:“你不想与他合并?”   九殷声音淡淡的,“我讨厌他。”   河洛有些无语,同一个魂魄,有什么可讨厌的呢?   河洛无法,也不同他说话了,只小声念叨,“也不知道束台知道了你做的事,会不会杀上天庭来同你对峙。”   九殷紧捏着手心里的黑色棋子,始终沉默着。   一望无际的忘川边,一个红衣白发的身影缓缓的行走,缓缓踏上奈何桥。   孟婆倚在桥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面上带着一抹笑意。   束台轻轻碰了碰她,孟婆醒过来,见是束台,忙起身向他行礼。   “不必多礼。”束台的声音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的声音平静缓慢,不似从前热烈。   孟婆抬起眼看他,只见束台身着广袖长袍,层层叠叠的衣衫裹着挺拔消瘦的身躯,他的长发已然雪白,挽了一支通体墨色的簪子,松松的散在红衫之上。   “上神···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孟婆道:“您同从前,大不相同。”   束台没有说话,他抄着手,望向缓缓流动的忘川,目光很空很远。   “我来找阎罗。”束台声音平静。   孟婆便不再多问,亲自领着束台去了阎罗殿。   阎罗依旧一袭青衣,平常书生的打扮,像是在等束台一样。   束台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阎罗躬身道:“略微揣测一二。”   阎罗领着束台进了内殿,捧出一个匣子,匣子打开,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这珠子便记录了殷晚短短二十载的光阴。   束台一眼不发的看,二十载的光阴在神的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却承载了一个凡人的一生。   束台慢慢的看,舍不得错过每一幕。直到最后,在樊渊漫天的大雪中落下帷幕。   束台沉默了很久,阎罗立在一边,没有抬头。   “此前呢?”束台问道:“他的前尘往事都没有吗?”   阎罗心里微微叹气,“上神寻觅了许久,应当已经明白了吧。此魂魄创造至今,只有二十年。他无前尘,亦无后世,乃是天道大人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做得一个肉体凡胎,专为了却与上神的那段因果。”   束台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站在那里,满身的寂寥。大约他之前也有这番猜想,只是不肯承认。如今被阎罗直接了当的道明前因后果,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那···”束台的声音有些哑,“他的魂魄会去哪里?”   阎罗叹了一声,“自然是与天道大人剩下的那一半合二为一。”   他看着束台,劝道:“世间本无殷晚这个人,上神莫要执着了。”   “怎么会没有这个人!”束台直直的看着阎罗,“这世间当然有这个人!”   阎罗噤声,不再说话了。   束台挥袖带走了那颗珠子,转身离开了地府。   作者有话说:   上卷收个尾   正式开启神仙打架的环节 第42章   人间最繁华之处莫过江南,夜色如水,映着秦淮河两岸旖旎风光。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中,传来欢笑戏谑声不断。   金堂之上烛火通明,金爵酒满,瑞脑香消。歌姬穿着单薄艳丽的衣裳与厅中翩翩起舞,年轻的王孙公子,才情横溢的少年书生饮酒作乐,琴瑟笙箫,吴侬软语,不绝于耳。   上首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繁复的红衣,雪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伴着昳丽无双的一张脸。   他是个男人,却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因为他实在太美了,美的雌雄莫辨,美的令人惊心动魄。他那漫不经心的眼睛扫过来,叫人心都跳漏了一拍。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他就只是整天待在花楼中,听着从不间断的丝竹之声,一杯一杯的饮尽杯中酒。   来客大多是被他吸引来的,抱着一睹芳容的心思,见了人之后却再也离不开此地。   花楼中最美的女子站了出来,她是盛装打扮过的,缠珠钗流云裙,巧笑嫣然,眼波流转,一人便能分去整个秦淮三分颜色。   她端着一壶酒,娉娉袅袅的走到束台身侧,屈身满上束台面前的酒杯,“奴敬公子一杯。”   束台撑着头,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慵懒之中带着不经意的风情,便是这种模样最叫人痴迷。   他看人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人,仿佛在看一种物件,不带喜欢,厌恶,想要占有或者不屑一顾,他就只是平平淡淡的看了一眼,更像是透过这些人看别的一些东西。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抬手饮尽杯中酒,复又百无聊赖的看着满堂人间景象。   他越是这般,旁人便越是疯魔,想触碰他的红衣,想轻嗅他的气息,想叫他的眼睛里,有自己。   底下一个穿着锦衣长袍的年轻公子倏地起身,径直走到束台身边,“公子,也请同我喝一杯吧。”   姑娘退下去,所有的人都看着上首的两个人。   束台撑着头看他,脸颊侧垂落下来一缕白发,轻轻的安放在束台的红衫子上。   年轻的公子只被束台这么看了一眼,激动的面颊通红。   束台从他手上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他从前不会喝酒,殷晚同他说,酒是苦的,后来束台尝过,才明白殷晚又骗了他。   但束台又在心里给殷晚找借口,说酒的确是苦的。每一次他喝酒的时候都会想到殷晚,一想到殷晚,澄明的酒液就变成了同眼泪一般的苦涩。   束台随手将酒杯撂在一边,酒杯滚落在束台的衣摆边,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公子,”年轻的公子跪在束台身侧,一派仰慕痴迷之色,“小生心悦公子,望公子垂怜,赏我一夜春宵吧!”   束台看向那年轻的公子,他不过和殷晚一般年岁,看起来也是同殷晚一般的权贵子弟。   “你心悦我?”束台问他。   年轻公子越发激动的凑近束台,“是,我心悦公子!”   “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束台看着他,声音平淡,好像他问出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年轻公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愿意,我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束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挪开了眼,淡淡道了一句,“撒谎。”   束台从年轻公子手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拎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没撒谎,我说真的!”年轻公子不依不饶,要去拉束台。   束台挥袖躲开他,目光依旧平静,“我从前觉得撒谎不是什么都大事,人人都会撒谎。但现在,撒谎骗我是我最恨的事。你说你愿意为我去死,那便最好说到做到。”   几乎是话音刚落,年轻公子就觉得天地之间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吸着自己,要将魂魄都打散出去。很快,年轻公子便站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束台冷眼看着他,他不明白,同样一个凡间,为何人与人之间差了这么多。从前殷晚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走过的许多地方都是温暖的,而今殷晚不在,哪怕他置身与最繁华热闹的人群中间,也总觉得这个世界空荡荡的,不再是之前他与殷晚待过的那个凡间。   束台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这么大个凡间,他找不到任何同殷晚有联系的东西。   束台大约是喝醉了,他撑着头阖上眼,不管倒地的年轻公子,也不管满厅里神色各异的人,自顾自的睡去了。   白发自他肩头滑落,同红衫叠在一起,使他像个惑人的鬼魅,而不像个神了。   四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曲停住了,风也停住了,人们保持着最后一瞬的动作,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刻。   九殷缓缓的踏进厅堂中,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行走之间衣袂不乱,与纸醉金迷的花楼颇为格格不入。   他走到束台身边,俯下身理了理束台的白发。   束台真的醉了,梦里都还皱着眉,眼泪一点一点的沁出来,沾湿了眼睫。   九殷将束台打横抱起,像来时一样,缓缓的走出去了。   他们一离开,时间又流动起来,曲调接着上一个拍子,喝酒嬉戏的人也各干各事,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坐起来,面上一片恍惚。   凡间已是深秋,离开秦淮河,大街小巷里莫说人,连灯笼都没有几盏,唯有天上的月亮洒下一片光辉,为九殷指路。   九殷抱着束台,走到了一处庭院里,庭院闲置已久,满院的枯草落叶。回廊通往池塘,池塘里还有一些残荷败叶,明亮的月亮倒影在池塘,给水波镶嵌了一层银色的光。   九殷抱着束台走在回廊上,夜里起风,吹起他的衣衫,铺了他满袖的秋意。   走到一个亭子里,九殷将束台放下,叫他依靠在自己身边,整理他披散的白发。   他轻抚他的额头,手指不自觉的细描他的眉眼。他的眉眼不似从前热烈了,凡人们只觉得他淡漠疏离,可九殷看得分明,他那双眼睛望着别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一声叹息,轻的像一阵风。   束台眉头皱了起来,仿佛被这一声叹息惊扰。九殷放下手,低头看他的时候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殷晚!”束台下意识的抓紧了九殷的衣服。九殷没有说话,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着他。   束台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松开九殷的时候双手止不住的轻颤。   九殷站起身,到亭子的另一边去了。   束台倚着柱子坐,目光无神的望着池塘里的残荷。风吹进亭子里,吹起衣衫随风起伏。这一道风像是一座高墙,隔开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殷出声道:“一个人游荡在人间多有不便,尽早回神族去吧。”   说罢,九殷路过束台身边,就要离开,耳边忽然听见束台的声音。   “九殷···”束台的声音有些哑。   九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束台红着眼,望着他。   “你能不能···把殷晚还给我。”束台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九殷没有见过这样的束台,束台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凤凰,便是被打落樊渊的时候,九殷都没有见束台哭的如此无助,如此叫人心碎。   九殷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那一刻,仿佛心里的酸疼传到了指尖,叫他如何都不自在。   束台伸手拉住了九殷的衣角,低低的哀求,“九殷,你把殷晚还给我吧。”   九殷张了张嘴,“殷晚就是我,我与殷晚本就是一个人。”   束台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半晌,他松开了九殷的衣角。   “你们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我的殷晚。”束台额头抵着柱子,眼泪顺着一边脸颊滑下来,“我的殷晚爱我,他不舍得我难过,你不是我的殷晚,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九殷看着无边无际的夜色,他是最没有资格说爱的人,他爱苍生,苍生日日怨天不公,他爱束台,却没能为束台谋划一个平安喜乐的未来。   河洛安慰他的时候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天道的爱,不能被察觉,而不能被察觉的爱,还配称之为爱吗?   束台哭着睡去了,他的梦里,或许有舍不得他难过的,可以爱他的殷晚。 第43章   束台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躺在一方矮榻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   束台坐起身,一边有个人来扶他,他看去,见是一袭青衫的青鸟。   “上神,”青鸟道:“王母命青鸟迎上神回去。”   束台坐起身子,阖着眼摁了摁额角。他在人间已经逗留了一些时日,有些心灰意懒了。   “好。”束台应下,起身同青鸟一同去了蓬莱。   蓬莱的大殿,灵气萦绕,灵鸟盘旋。束台走进大殿里,西王母坐在上首,左边站着蓬莱的诸人,右边则站着长留文景等人。   束台一眼扫过去,没有分给他们半分目光。倒是文景觉得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西王母有些惊讶的看着束台现在的模样,笑道:“瞧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可见你只顾着逍遥,一出了樊渊就只想着去凡间游玩。”   束台不言语,走到上首,西王母身边的玉座上,长袍一揽,自顾自的坐下了。   西王母眸光微动,面上仍是一派和煦,“你离开樊渊,这是件大事,神族上下没有不为你欢喜的,四方散落的族人们也都赶来为你庆贺呢。”   顿了顿,西王母道:“还有长琴,你说他复生也不来看看我,你离开樊渊这样的大事,也不见他送两句话过来。我已命人去请了,不日就有消息。”   束台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子,“长琴不愿意再理这些事,你又何必扰他清净。”   西王母面色不悦,“长琴乃是神族至尊,如今神族正值危亡时刻,他焉能置身事外。”   “神族至尊难道是什么好差事?”束台轻嗤一声。   西王母皱眉微皱,“不要在人前说这样的话。”   束台眉梢露出几分厌倦,他别过眼,不说话了。   西王母缓了缓神色,道:“找你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下神族的大事,你已经离了樊渊,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有不少呢。”   “你想做什么?”   西王母耐心的同他讲,“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族人们的意见。你回过长留,见过长留的情况,如果我们不奋起反抗,神族哪还能活得下去?”   束台沉吟片刻,“可是天道······”   “天道偏爱天庭,不过是因为天庭好用趁手罢了。他还要用神与仙去护卫凡间呢,只要我们除掉天庭,他手中无人可用,怎么会对我们出手呢?”   这话倒是同从前殷晚从他说的一样,束台眉头微皱,“一旦起了战火,再平静下来可就难了。战场是个深渊,多少生命也填不平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应大兴战火。”   “上神容禀,”文景上前一步,“如今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我神族万千大好儿郎,即便战死,亦不愿苟且求生!”   束台看了文景一眼,即便他的语气很激烈,束台依旧淡淡的,并不很在意这个人。   西王母出来打圆场,“文景也是复兴心切,你莫要怪罪。”   束台摆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西王母看了看底下诸人,又看了看束台,道:“兴战火固然是不该,但你也应该体谅一下族人们的心情。束台,你很强大,可以视外界与无物,可是族人们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束台看向西王母,西王母目光恳切,神色凝重。   束台敛眉,心里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西王母见状,便道:“你也刚从人间回来,先去歇息吧,晚间族人们要来觐见你,你可得精神一些。”   束台点头,大殿中的诸位便陆续的告退。   西王母同束台走在瑶池便,瑶池中的金莲微微随风摆动。   “你我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人,”束台道:“你应该知道,一场战役的胜负不在于一个人的法力高深。万年来仙族久居天庭,已经形成了很成熟的制度,他们会排兵布阵,有筹算有谋略,更是天道相助,我们有什么?”   “倒也不必这么夸奖他们,”西王母道:“不过是仗着有天道罢了。”   束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他站在瑶池边,看着一望无际的瑶池美景。   西王母站在他身侧,“如今的神族,开战是大势所趋,大家都以你为依仗,若你不同意这件事,族人们会对你很失望,更是会产生怨怼,到时候你会被裹挟的无立身之地。束台,你想清楚。”   束台沉默良久,道:“战争真的很残酷,它甚至比天道的惩罚更加残酷,我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不应大兴战火。”   西王母的眼中有些失望,她站在束台身侧,束台并没有看见她的神色。   “你总有许多道理,”西王母声音淡淡的,“道理没有对错,但是有立场。束台,你永远分不清自己的立场。”   束台一愣,转头看向西王母,西王母却已经转了身,只留下一句,“好生歇着吧。”   夜色笼罩蓬莱,在蓬莱上,月亮离的比凡间近,束台甚至看得见广寒宫的影子。   西王母顺着束台的目光看去,神色颇为不屑。   她同嫦娥后羿有一番渊源。当年帝俊执掌天庭之时,可怜凡间凶兽遍地,曾给过后羿一张神弓,用那柄神弓,后羿射杀了许多在凡间肆虐的妖兽。   这些妖兽都属蓬莱,西王母乃万妖之祖,座下妖兽被凡人射杀如何不怒。但当时,后羿是凡人。天道有令不许神仙对凡人出手,因此西王母想了个法子,她赐金丹给后羿,助他飞升成仙,届时,有的是法子拿捏他。   后羿的妻子嫦娥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西王母的打算,她偷了仙药飞升成仙,被罚久居广寒宫。   西王母不屑同嫦娥算账,与后羿的这桩渊源也没了下文。   瑶池边聚集了许多人,青鸟率领诸位神女奏乐起舞,琼浆玉液被送到每一位神的桌案上。   束台坐在上首,身形懒散,拎着酒壶自斟自酌。倒有不少人近前来向他问好,束台也不怎么搭理。   过了一会儿,束台起身,对西王母道:“我出去走走。”   西王母面上带着笑,似是毫不在意束台的失礼,轻声同他道:“去吧。”   他一走,底下的人话头纷纷变了,话里话外说束台上神越发的懒散轻狂,不像样子。   西王母面色不变,也不曾阻止大家说话,她端起酒杯,小口的啄饮,思绪漫无目的。束台从来就没有变过,从前在这些宴会,他也是略坐一坐就走了。那时候不管是神还是仙,大家都不会说什么。   西王母看向瑶池神殿中的诸神,眼底闪过一丝愉悦。   束台离了席,拢着衣衫走在蓬莱山下的小路上,小路边生长着蓬莱特有的花草,时不时可见亮晶晶的石头珠子。蓬莱鸟雀众多,总会衔回来一些金银玉石之类的。   束台一身红衣,白发束着金冠,缓缓的走在小路上。   忽然有人往束台身上丢了块石头,束台望过去,之间路边的花草丛之中,藏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着束台,从地下捡石头扔他。   束台没有躲,问道:“你砸我做什么?”   小女孩眼神很凶,“你是神族的叛徒,你背叛了神族!”   束台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话,他走进小女孩,小女孩身侧忽然站起来一个大男孩,那男孩已经很高了,只是面上还很显年轻。   他是女孩的哥哥,挡在女孩身前,“我妹妹冒犯了上神,还请上神恕罪。”   “你知道我是谁?”束台问道。   男孩目光躲闪的点了点头。   束台又问:“你为什么,说我背叛了神族。”   男孩犹豫了片刻,低着头道:“因为你不让我们开战,你想同天庭的那些人求和。”   束台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年幼的孩子们,道:“你知不知道,一旦开战,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得上战场,到时候谁来照顾你的妹妹?”   男孩握紧妹妹的手,“我不怕,”他神色坚定的看着束台,“我是为了神族而战,族人们不会亏待我的妹妹!”   束台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旦进入战场,死亡就变得很简单。从前天庭那般小心翼翼的筹谋算计,才叫一个又一个的神族死去,而在战场上,顷刻之间就有成千上万的神死去。   束台长久的沉默下来,一万三千年来,拼上太子长琴的一条命,拼着自己被关在樊渊一万三千年,才勉强得以留存下来的那些族人,真的要把他们送上战场吗?   束台辗转反侧了一夜,没想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做。第二天清晨,西王母来看他,身边跟着青鸟。   “昨天你提前离席,各族的长老们很不高兴。”西王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束台坐在床边,头发没有束冠,有些凌乱 。   “谁管他们。”束台语气毫不在意。   西王母就笑,“我很喜欢你的脾气,像我便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束台摁了摁额角,听见西王母问道:“与天庭开战之事,你考虑的如何?”   “我还没想好。”束台顿了顿,道:“我在想,有没有别的,可以不开战的法子。”   西王母笑意稍淡,“长琴昨夜给我回了信,说他不想再参与神族的事。”   她看着束台,“你和长琴一样,都叫我很失望。”   束台一顿,抬起眼看西王母。西王母站起身,道:“你既然身体不适,便先在蓬莱休息吧。你说的不错,一场战役的输赢,与一个人强大与否并无干系,即便你不支持我,我也不觉得我会输。”   束台眉头紧皱,他站起身想走到西王母身边,却发现自己如何如何踏不出那一步。他想使出发力,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西王母的目光落在束台手腕上的红镯子上,这是天道为束台炼制的法器。她花了一万年的时间在其中加了一道禁制,一道束台奈何不得的禁制。 第44章   西王母的动作很快,大军不日便在蓬莱集结,长留早已纳入她的麾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说动了昆仑,昆仑众人竟也愿以她为尊。   束台被关在雕栏玉砌的宫殿里,依稀能听到远处战鼓响起的声音,雄浑的战乐铿锵有力,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灵波。   束台站在床边,袖着手,红衣掩着手腕,白发垂在身后。   “这是在祭祀哪一位?”束台问道。   青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王母说,天道不公,天命不佑,此后神族以己为天,再不祭祀天道。”   束台默了默,“我从不知道,王母有这样的野心。”   青鸟的态度依旧恭顺,“束台上神得天眷顾,超凡脱俗,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上神一样。”   束台闭上嘴,不再言语了。他敛眉,转身的那一刻,远处忽然变了天色,祭祀的乐声戛然而止。   束台有些惊讶的回头望去,只见天边乌云密布,顷刻之间蓬莱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一片混沌之中,红色的闪电撕裂云层,随之而来的便是毁天灭地的天雷。天雷一道又一道,击落在蓬莱周围的海面上,掀起万丈巨浪。   万年来,神族对于天道的敬畏让他们在这般的威压之下纷纷下跪。上首的西王母依旧挺拔的站着,咆哮着刮过来的风掀起她的衣袍,几乎叫她站不住。她望着天际利爪一般的红色闪电,眼中神色越发难以辨明。   天雷劈了上百下,仙气缭绕的蓬莱如同历经过一场劫难,只剩下满目疮痍。   大军集结第一日便受到了天道的警告,这无疑动摇了神族众人开战的决心。   大殿里,诸位长老商议来商议去,小心翼翼的提出,最好还是将束台上神请出来。   西王母撑着头看着殿下诸人的神色,眉眼间有些漫不经心,她不止一次的想,神族众人被长琴,被束台保护的太好了,养出了一身的自私,卑怯。   西王母心中的神应当具有神的一切美德,强大,智慧,理智,自由。如同束台一般,却不应有束台的软弱,如长琴一般,却不应有长琴的妥协。   她将束台同凡人的情爱纠缠归结为软弱,更认为长琴不应同仙族妥协,不应容忍仙族,让仙族爬到自己头上。   西王母漫无目的想,日后她创造出来的神族,必不会同眼前的这些人一眼。日后她划定的规则,也不会同天道一样,反为己困。   束台站在窗户前,一直等到天雷消失,天边重新蒙上日光。   身后的大门打开,束台看去,是西王母进来了。她依旧是云鬓高挽,钗环琳琅,敛了衣袍施施然坐下,面上却不半分不妥。   “大军集结第一日便受到天道警告,”束台道:“可知往后会有多难。”   “他这是在替你出气呢,”西王母调侃道:“束台上神万年如一日的得天道大人宠爱。”   束台眉头微皱,他打量西王母,“你看起来并不生气,天道降下惩罚,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若是顾忌天道,我怎会贸然开战。”西王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束台看了她两眼,“你莫不是知道对付天道的法子,难道又是叫他染上因果?”   西王母笑了,她摇摇头,道:“万年前,设计叫他染上同你的因果,不过是个试探。”   束台一愣,西王母看向束台,“这一场试探让我知道,天道大人并未无所不能。”   束台衣袖下的手捏紧了,“你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西王母道:“多年前,曾机缘巧合,窥见法则一隅。我钻研了许多年,依旧不解其意。直到一万三千年前,神族大劫,风云变幻之间,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后来我同你出了个主意,叫你牵制天道,当你成功的那一刻,我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西王母看着束台,笑问:“九殷和法则的关系,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法则由天道创立,用以维护天下万物生生不息。”束台道:“法则不可违背,违背必遭天谴。”   “还有呢?”   束台垂下眼睫,“天道凌驾于法则之上,不然······只凭我违背的那些法则,怕是早没命了。”   “错了。”   束台猛地抬起眼,紧紧盯着西王母。   西王母一派成竹在胸,“天道并不凌驾于法则,反而,随着法则的完善,天道也被限制在了法则之中。若是九殷触及了法则的底线,法则便不会再承认他这个天道。”   “你说可不可笑,”西王母抚掌,“九殷创立法则,反倒框住了自己。”   束台神色恍惚,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天外天宫殿里的那局棋。   “我是制定规则的人,如果我不遵守规则,规则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是这个意思。束台捏紧了手指,骨节都泛着白,他看向西王母,一字一句的问道:“法则的底线,是什么?”   西王母含笑看着束台,“我听凡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或许法则的底线,就是天道不能有私情吧。”   西王母说着,目光看着束台。她觉得自己是天道的私情吗?真是可笑。   束台不知怎的,喉口生疼,他张了张嘴,“那你的计划呢?”   西王母也不瞒他,“十日之后,我会重新集结大军。束台,你身为我神族最重要的依仗,届时将会出席大典,亲自祭祀天道大人。”   “怎么祭祀?”束台的声音很低。   西王母敛了敛衣衫,轻飘飘的撂下四个字,“以身为祭。”   西王母敛了神色,淡淡的看着束台,“他若是出手救你,那便触及了法则的底线,不再是天道了。到时候区区仙族,如何是我们的对手?”   束台直直的望着西王母,眼眸几番颤动,露出罕见的脆弱的神色。他这般神色,不知道是因为西王母的背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西王母难得有些沉默,她道:“你相信我,九殷不会舍得你死的。”   束台深深地看了西王母一眼,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他已做出了请西王母离开的姿态,西王母看着束台的背影,声音冷了下来,“别告诉我,你是不忍心了。”   束台不说话。西王母有些恼怒,“束台,你是个神,竟也为儿女私情牵绊脚步,何其愚蠢!”   束台依旧不言语,挺直的脊背无端露出几分萧索。   西王母冷哼一声,“待我创立规则,头一件事,便是要禁了情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说罢,西王母拂袖而去。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蓬莱周围的海面,夜色蔓延上来,天空变成了深邃的墨蓝色。   关押束台的宫殿里没有灯光,束台也不需要,他站在窗户边,望向满天星斗,像是能从星罗棋布中参悟点什么。可惜他是个愚钝的,当年九殷把话摊在他的面前,他都没能领悟。若那时他便明白了,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了。   青鸟领着一众神侍鱼贯而入,她们手上捧着的夜明珠很快将整个宫殿照得亮亮堂堂。   青鸟将夜明珠摆放在高几上,听见束台道:“有酒吗?”   青鸟回头,欠了欠身,“蓬莱没有凡间的东西。”   “是吗,”束台袖着手,“我怎么记得王母的宫殿里就有一座凡间的青铜编钟。”   青鸟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束台笑了笑,换了话题问道:“你去过凡间吗?”   青鸟道:“替王母走过几趟。”   “觉得凡间如何?”   青鸟想了想,道:“凡人朝生暮死,所做的事在我看来,毫无意义。”   “也不是全都没有意义,”束台在一方矮榻边坐下,用手指拨了拨一旁的夜明珠,“我在凡间那些时日,便觉得很快乐。”   “如果真的快乐,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青鸟不信束台的话。   束台的白发在莹莹的夜明珠光中变成了月光一样的银色,他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眼眸低垂,“即便我变成了这样,我依然不后悔遇见他,认识他。”   青鸟兀自想了想,到底是多大的快乐,能让人知道难过的未来后依然决定重蹈覆辙呢?   青鸟看向静默坐着的束台,“上神,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我就要死了,想同人说一说他。”束台神色平静,看起来并无怨怼。   “天道会来救你的,”青鸟道:“王母很少有算错的时候。”   束台没有说话。   青鸟又问道:“上神不信天道会来救你,是吗?”   束台顺着她的话道:“他会不会来呢,他来了会如何,不来又如何?”   束台不知道在问谁,但是青鸟给不了他答案。   “我倒情愿他不来,”束台道:“我不想亏欠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第45章   十日转瞬即过,据束台所知,短短十日,西王母便安抚好了神族各部,愿意再次集结大军,出征天庭。   她这杀伐果断的手腕,倒比束台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也让束台觉得恍惚,不知何时,西王母竟变成了这幅样子。   那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太阳初生的时候,天边还有五色云霞。   宫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两个青衣的神侍提着香炉,银链碰撞,叮咚作响。西王母踏进来,身后跟着一列神侍,个个捧着托盘。   束台自窗边回头,红衫被一阵轻风吹的微微摆动。   西王母如同从前一样同束台说笑,“蓬莱的景色便这么好看?你在这窗边一站就是许久。”   束台没有说话,西王母也不恼,按着束台坐在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弄他的头发。   “今日便是祭祀的日子了,”西王母看向镜子中的束台,“我为你准备了很多东西。”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神侍一字站开,手里的托盘上摆放着祭祀的穿着等物。   “这是我命人截取天边云霞织成的织锦,你穿在身上必然很好看。”西王母轻轻的笑,“你自来便是神族中最骄傲明亮的,今天也一样。”   束台声音平淡,“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这些事?”   西王母顿了顿,“很久之前了,那时候长琴还在天庭,你还在天道身边。”   “为什么?”   西王母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觉得不公平,不满意,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   西王母笑了笑,“束台,你大概是不会懂的,你自来便没有感受过这些。”   束台眼睫微动,“长琴说,他怨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便享受了神族无上荣华。你呢,你也怨我吗?”   “有一些,”西王母道:“偶尔想不通的时候会怨你,过后也就罢了。咱们俩数十万年的交情,我还真能恨你不成?”   她的话亲亲热热,好像今日要把束台送去祭祀的人不是她一样。   西王母看着镜子里束台冷淡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没有怨你,大家各有各的缘法,我还不至于在这儿跟你撒谎。”   她将流光织金的外袍给束台穿上,道:“我今日对你做的事,也不是因为怨你。你知道的,束台,成大事者,必须要有牺牲。”   束台敛眉,不说话了。   西王母将二凤戏焰冠戴在束台雪白的头发上,红色的宝石熠熠生辉。   “别一副死定了的样子,”西王母理了理束台冠上的流苏,“天道会来救你的。”   西王母与镜子里的束台对上目光,眼中胜券在握,“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束台看着西王母,“如果他不来呢?”   西王母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令人胆战心惊的神色。   “没有这种如果。”   时辰差不多了,束台站起身,身边跟着许多神侍,一同往祭祀台走去。   十日不见,蓬莱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王母同束台站在这边高台上,面前是一道长长的台阶,过了台阶有一段平坦的路,路的尽头便是高高的祭祀台。   西王母一身银光金甲,发冠高束,周身杀伐之气甚重。   束台站在她身侧,一身热烈如火的织金长袍,衣摆处绣了一只光华灿烂的五色彩凤,萦绕着火焰似的暗纹。他的满头白发束上了金冠,跃跃欲飞的凤凰在日光下华丽无双。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束台姿容绝艳的一张脸。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便可以叫人知道天神到底是何等风姿。   高台之下站着神族各部,最前方是西王母的人,他们的旗帜是半人半蛇的模样——西王母为女娲伏羲一脉,人身蛇尾。   后面是长留的凤旗,黑底金凤旗猎猎作响,旗下许多人是束台没有见过的。   束台微微皱起眉,长留的人似乎比上次他见到的要多很多。   西王母见状,有些惊讶,“你不会不知道吧,长留并没有受灾,长留的年轻一代一直躲着练兵,你上次去长留的模样是长留诸人布置来骗你的。”   西王母惊讶的看着束台,此时此刻,束台心中倒不受控制的涌现出一些被背叛的愤怒与悲伤。   西王母目不转睛的看着束台,这段时日以来,束台少见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西王母这些人同他毫不相干,只配让他漠视以待。这还是第一次束台浮现如此明显的情绪。   西王母注视着束台,忽然问道:“束台,你恨我吗?”   束台瞥了她一眼,“如果神也有来世,我不想再见到你。”   西王母笑了,她道:“你不想再见到我?这对于伤害你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惩罚。”   束台不再看西王母,也不再说话。   西王母神色微敛,她抬起手,路两边摆放着的战鼓就被人敲响。她轻轻推了推束台,“去吧。”   束台望向底下站着的千军万马,他拢着衣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   凡他过处,神族的人一片一片的跪下行礼,口中念着些称颂的词。束台不知道一个人心甘情愿的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此刻只觉得疲惫与厌倦。   这么一看,或许长琴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束台提衣踏上祭祀台,他转过身回望,所有的神族都朝着他跪拜,声音如海浪奔腾而至,那些歌功颂德的话的底下,无一不是叫他去死。   一左一右两个神侍将束台绑在了石柱上。祭祀之乐猛然间响起来,古拙厚重的乐声传遍了蓬莱的每一个角落。   西王母隔着广阔的广场看向祭台之上的束台,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祭祀乐声停了,广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一丝风也没有。   束台抬头望天,金乌不敢直视束台,悄悄的躲在了云层后面。天色一下子暗下来,凝滞的空气如同诸人的心。   西王母目光凝重,她忽然抬起手,天边飞来两头凶猛的妖兽,一左一右立于祭台两边,喷出的火点燃了两边的柱子。   阵法顷刻之间便亮了起来,如同一张网笼罩着束台,几乎是瞬间,束台便闷闷的哼了一声,面色越发的苍白。   阵法会将束台的灵力慢慢抽干,随后神体也会衰竭,最后是神魂溃败破碎。   这是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西王母不信九殷有这么心狠。   阵法流动着灵力的光芒,慢慢的,束台神色越发痛苦,好看的眉头皱起来,如同宣纸起了褶。   神族众人大多不敢再看,唯有西王母死死的盯着束台,她不信自己的计划会失败,她不信自己筹划了多年的大业就败在这一步。   祭台上的束台却笑了,他半阖着眼,意识已然不太清晰了,只在心里浑浑沌沌的想到,论狠心,谁能比得过九殷呢。   西王母紧握着双手,指甲都嵌进手心,沁出点点的血迹。她看着束台,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地,几乎已经绝望。   变故就在一瞬间,风云色变,星辰挪位,前一刻还平静的天空凭空涌现大量的乌云。层叠的云如同波浪一般汹涌翻滚,伴随着撕裂天际的闪电雷霆,一派毁天灭地之色。   就在那样的末世景象之中,一个白衣人的影子显露在人前。他自天际落下,脚尖点在祭台上,一挥衣袖便破了笼罩着束台的阵法。   束台已经昏迷了,九殷将他从柱子上解下来,他便滑落到九殷的怀里。那样鲜艳热烈的衣衫竟不曾为他惨白的脸色添上半分红润。   九殷微微低着头,抚了抚束台的脸颊。   天雷呼啸着劈过,直冲九殷而来。西王母激动的站起来,她知道这道天雷不再是天道的惩罚,而是法则的震怒。   九殷俯身护着束台,生生的接下了那一道天雷。他并不在意整个蓬莱的神族,就只是抱起束台,转身消失不见。   翻腾的云浪和狰狞的闪电仍然笼罩在蓬莱上方,这是法则的愤怒,也昭示着九殷失去了法则的承认,失去了天道的地位。   西王母眼中激荡着欣喜与壮志,她抽出身侧利剑,振臂高呼,“天道不公,天命不佑!此后我神族儿郎,自立为天!出征!”   成千上万的神族响应西王母的话,呼喊声铺天盖地,震破云霄。 第46章   一方无人踏足的密林里,藤蔓树木不知道肆意生长了多少年。阳光透过树叶子洒下来,落进一个湖泊里。湖泊呈翡翠一样的绿色,平滑如镜。岸边生长着一棵大树,这树很高很大,有树人合抱粗,树干爬满了青苔,显出一种湿润的墨绿色。树冠高耸浓密,几乎将大半个湖泊遮掩住。   树下倚着一个红衣服的人。   束台迷迷蒙蒙的醒过来,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蕴养着身体,周身经脉都舒缓了很多。   他睁开眼,入目是浓淡不一的绿色,似乎连跳动着的小精灵都穿着绿色的轻纱。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   束台望去,见湖泊边坐着个小娃娃,满头的白发,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穿着黑白格子的衣衫。   束台愣了愣,“河洛。”   河洛从岸边爬起来,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到束台身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好。”束台坐起身,看着河洛,“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不周山,凡间只有这里灵气最为充裕。”河洛蹲在束台身边,“九殷设下了阵法,吸收这里的灵力温养你的身体。”   束台点点头,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看着河洛的头发,他记得河洛的头发不是白色的。   河洛摸了摸头顶的小揪揪,道:“嗨呀,别提了,还是西王母的事。”   河洛挨着束台坐下,“西王母骤然发难,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她在棋局中的地位变动,所以的一切都得推翻重来,我只得自万万年前开始重新推算。”   “要推算的东西太多了,一着急就灵力使用过度了。”河洛晃晃脑袋,“不过九殷说,我歇一阵就好了。”   束台应了一声,目光挪向别的地方,“西王母的事他没有算到吗?”   河洛无所事事的晃动着双腿,道:“当然了,天道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河洛学着九殷的神色,压低声音,“免不了要出差错。”   “而且,”河洛神情有些严肃,“西王母竟然能接触法则,参悟法则,这可真的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   束台捻了捻手指,“那九殷······”   “九殷?”河洛又晃起了腿,“九殷就在前面呢,等你温养好了再过去吧。”   束台挪开眼,不说话了。   河洛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束台低垂着眉眼听,偶尔应和两句,很不经心的样子。   阵法倏地明暗交替起来,河洛看了一眼,道:“今日的温养结束了,九殷说你伤得重,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修养。”   束台应了一声,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了。他还穿着祭祀的那身衣服,脱掉了厚重的外袍,也拿掉了那顶金冠,只用了根簪子随手挽了头发。   他站起身,往前面走去,河洛跟着他。这个地方没有路,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流过随意摆放的石头。石头上蒙了厚厚的青苔,河洛一蹦一跳的走在石头堆成的路上。   走了没多久,杂乱的枝条林木忽然消失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和一棵参天巨树。   九殷站在树下,灵力自双手溢出,一刻不停的被大树吸收。   束台站在那里看,他看得出这是一方结界,自这棵参天巨树起,一直蔓延到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他略想一想,便想明白了,这是隔绝天上人间的结界。不周山自来就是天上人间的交界处,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不周山便荒废了下来。如今天上神族与仙族开战,为避免两族开战殃及人间,九殷便立下这样一个庞大恢弘的结界。   大约是力竭了,九殷身形有些不稳,结界尚未稳固,但差不多已经有个雏形了。   九殷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正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束台。   束台的心脏倏地收紧,模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原本拉着束台衣角的河洛飞快的朝九殷跑去,担忧的问九殷身体怎么样。   九殷摸了摸河洛的脑袋,走到束台面前。   束台嘴角嗫嚅两句,“你虚弱了很多。”   九殷的声音依旧平静,“法则不再承认我,我的权柄也尽数被剥夺,如今只比一个普通的神好上一点儿。”   束台微微一窒,“你······”   他没有说出话来,心里有些怨恨的想,我可没有让你来救我,我也不想承你这份情。   九殷越过束台,牵着河洛走进丛林深处,束台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有没有跟来。   河洛看了看九殷,道:“你来救束台,束台会原谅你吗?”   九殷摇头,声音平缓,“不会的,我虽然来了,但到底是迟了。”   我没有在每一刻他希望我出现的时候出现,当我出现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不再信我,也不再爱我。   九殷同河洛走进一方洞府,这还是从前九殷和束台游历四方的时候居住的地方,一应床榻桌椅俱全,也都干净整洁。   河洛扶着九殷坐到床上休息,又忙忙的去给他倒水。束台拢着衣袖,自门口走进来。   九殷看向束台,束台并不看他,在石桌边坐下了。   河洛见状,只好给束台也倒了杯水,“你也喝。”   束台没有理,那边九殷闷闷的咳了两声,问河洛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河洛抬手,半空中出现一副棋盘的模样,琉璃色的棋子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河洛告诉九殷,“神族和仙族与天河边开战,仙族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退守南天门。”   九殷敛了神色,问道:“谁会赢?”   河洛摇摇头,只道:“据我的推算,西王母过不了南天门。”   束台皱起眉,“既然天庭节节败退,神族为何过不了南天门?”   河洛摇头,他的推算结果是这样的。   河洛看向九殷,九殷道:“演算是个漫长的过程,眼前的胜负甚至可能由许久之前的细微之事决定。你觉得神族会赢,是因为你只看到了眼下的事情。这些事情不足以支持推算,只有当发生的事情足够多时,推算的结果才更准确。”   束台应了一声,又不言语了。   入了夜,山林便越发寂静,九殷躺在床上,束台合衣睡在另一边的石榻上。他背对着九殷的方向,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九殷压抑着的咳嗽声。   天道法则造成的伤无法痊愈,不知道九殷是不是也这样。   束台睁着眼,一夜未眠。天光乍亮的时候,他听到九殷起身的声音。   脚步声是往自己这边来的,束台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装出还在睡觉的样子。   九殷探查了一番束台的身体,看过之后,便拢着衣袖出去了。   九殷刚一出门,束台就坐了起来,他看向九殷离去的方向,敛眉想了一会儿,起身跟了上去。   满目的绿意之中,九殷的步履很平稳,他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好像发生所有的事情都能由他来顶着。   事实也确实如此,九殷的目的地是那棵参天巨树,他来这里,还是为了布置那道隔绝天上人间的结界。   束台眼中有些复杂,他走到九殷身边,“都不是天道了,还想着天下苍生呢?”   九殷看了他一眼,道:“该做完的事情还是做完的好。”   束台轻嗤一声,他刚要说话,身后忽然数枚利箭划破空气。束台神色一凝,挥袖当下数枚暗器。回头望去只见一行数十人,各各手持兵器,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   束台皱起眉头,“你们是谁?”   九殷还在维持结界,回头看了一眼,道:“是西王母的人,冲我来的。”   束台一愣,明白过来西王母这是要赶尽杀绝了。他心里涌现一股奇怪的情绪,九殷自来高高在上,他从未有一日九殷会像现在这样,被人围追堵截,好生狼狈。   对面数人已经攻了上来,束台自虚空抽出一把利剑,脚尖一点飞身而上。   倏忽之间已过了数招,束台身形轻盈,如鬼魅一般穿梭在众人之间,灵力激荡掀起的波浪掀翻了一众草木。   这些人的目的在于九殷,大多不愿同束台正面缠斗。束台游离在九殷身侧,始终不曾叫人近身。   眼见西王母的人力有不逮,束台抬手结印,一方闪着金光的天罗地网被无限放大,“嘭”的一声将众人笼罩。   束台自半空中落下,发丝飞扬,缓缓归于平静。他看着面前被困的诸人,“滚吧!”   众人被放出来,个个灰头土脸。束台收了剑,冷冷的望着他们,“回去告诉西王母,莫要欺人太甚。”   另一边,九殷看上去也有些力竭,如此庞大的结界,换了从前,他大概挥手就划下了。如今倒急不得,得一点一点布置,少说也要花上月余的时间。   九殷回身,看向束台。束台也在看他,面色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束台道:“你救了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不想欠你,这段时间我会同你一起布置结界,也防止西王母再派人来。”   九殷看着束台,“你并不欠我什么,我去救你,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我从前爱一个人,要躲躲藏藏,不见天日。后来我作为一个凡人,却能将爱意诉说的淋漓尽致。我很想叫人知道,我爱一个人,爱了很多年,这份爱意即便苦涩,也是真实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束台这个角色并不完美,比如镇压梼杌时他说的话,因为他不是亲历者,所以感觉像是在说风凉话。包括最开始他见到殷晚,虽然没有对殷晚出手,但话语中透露他对凡人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他对凡人对凡间的态度是随着与殷晚的相处一点一点改变的。   西王母是他的至交好友,他对至交好友不抱一点怀疑,当然也是因为西王母藏的很好,前期滴水不露。   九殷没有算到西王母参透了部分法则,他本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角色,这是他被算计的原因。   逻辑一般经不起考究,大家看的开心最好 第47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河洛趴在石桌上玩棋子,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头发重新变成黑色,挽了两个小揪揪。   见到束台和九殷进来,他站直身子,“你们回来了。”   束台径直走向石榻,翻身躺在上面,背对着两人。   九殷走到石桌旁坐下,河洛看看束台又看看九殷,道:“你又叫他生气了。”   九殷不答,只是道:“我在外头遇见了西王母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你若要出去玩,小心一些。”   河洛应了一声,又道:“你快去哄哄束台吧,束台一贯心软,你哄哄他,他就不生你的气了。”   九殷看了束台一眼,“他虽心软,也要看分谁。”   说完,九殷便起身出去了。他一出去,束台便爬了起来,盘腿坐在石榻上。   河洛看过去,“你没睡呀。”   “睡什么睡,”束台语气很不好,“你就知道睡。”   河洛不说话了,束台兀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殷晚······”   “殷晚?”河洛抬起头看束台,“同一个灵魂的两半,那也是同一个灵魂。”   “才不是!”束台低着头,“殷晚就是殷晚。”   河洛看了看束台,“殷晚爱你,九殷也爱你,同样的灵魂,同样的爱,我不知道差别在哪里。”   河洛摇头,或许是因为河洛不在意。束台心想,可是殷晚总要分出个不同,他说不同,那就一定是不同的。   九殷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来,他带回来好些奇怪的果子,束台不吃,河洛都揽了来,趴在石桌边,一手一个的咬。   九殷走到束台身边,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束台看了看他,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九殷相处,不说话的时候老想着他,同他说话又觉得烦。不想在他面前丢脸叫他看轻自己,又拿不起上神的款,横竖不自在。   怎么就有这么讨厌的人,束台心想,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叫他无所适从的人。   束台同九殷穿梭在密林中,不周山的林木都很高大,上面是高耸的树冠树干,下面是潺潺的流水溪石。月光只有零星透的进来,还都撒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九殷在前面走,隔几步就要回头看看束台,束台想叫他别看了,又不想同他说话,便拢着衣袖自顾自的走。   踩着落叶走了一段时间,眼前忽然没有了遮掩的树木,豁然开朗起来。束台望去,不远处是一棵极大的树,树干上缠绕了层层的藤蔓,藤蔓蔓延到树冠里,丝丝条条的垂下来。   九殷指点一点,藤蔓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开出了淡白色的小花。这花不是一朵一朵的,是一簇一簇的,自大树的树干到树冠,再到垂下来的每一条藤蔓,都开满了这种淡白色的花。霎时间,整个大树都膨大了一圈,在月光下几乎发着亮。   便是束台见过无数美景,也要为眼前的盛况而失声。   “此地是我后来发现的,很漂亮,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束台看了眼九殷,他说的后来,是束台落入樊渊之后。此前,两人曾经游历四方,见过无数奇绝的美景。   束台敛眉,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起来。   九殷同束台走到树下,敛了衣衫坐下来。   束台撑着头,一只手去碰垂下来的藤蔓,花朵如同束台想象中的那般,柔软,芳香。   束台发现,比起自己,这些花朵更亲近九殷。想也知道,万事万物,一草一木都由九殷创造。比起心思复杂的神仙人三族,未开灵智的花木之类,只会下意识的亲近他。   束台看着九殷的侧脸,忽然问道:“如果神族输了会怎么样?”   九殷回看过来,道:“神族未必会输。”   “你不是说西王母进不了南天门吗?”束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神仙两族会僵持下去,是吗?”   九殷道:“或许。”   束台撑着头,“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吗?”   九殷摇摇头,他手里捻着一朵花,看向束台,“按照我最初的设想,神族应在一万三千年前消失,神族生灵消散于天地间,滋养万物。”   束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点要抹去神族呢?”   九殷看着手心里的花,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神族是九殷最先创造出的种族,他最开始真的很喜欢这个种族。那时候天地之间生存艰难。为了使神族更好的生存下去,他给了神族法术,给了他们强健的身体,并用自己的灵力滋养他们的神魂。   每一个新生儿诞生,九殷都觉得欢喜,每一个神族死去,九殷都要叹息。   神族到底不负九殷期望,发展的欣欣向荣,很快成为了天地之间最强大的种族。   之后,按着法则运行的顺序,九殷又陆续创造了其他的种族,但无论如何,神族都是承载了他最多的那个。   “我在创造人族的时候想的很好,人族弱小,神族强大,神族可以帮助人族繁衍生息。”九殷道:“可事实上,神族眼里并无人族。他们身为最强大的种族,对下展示的并不是善意,宽容,同情,而是漠视,践踏,不屑一顾。”   束台看着九殷,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失望。   “多年前,你的幼弟梼杌出世,于人间肆虐不休。”九殷轻轻拨了拨手心的花朵,“我去凡间看过,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干涸的河床上躺着凡人的尸体,被乌鸦啄食。刚出生的婴儿,就这么小小的一点,被扔在路边。一开始哭声很大,慢慢的越来越小,最后没了生息。”   “白发苍苍的老人,瘦的皮包骨一样,指着上天,声嘶力竭的骂苍天无眼,而后吊死在枯树上。”九殷的声音轻缓,却叫束台背上寒毛耸立。   九殷看着束台,“对于你来说,或许凡人朝生暮死,不过转身踏入轮回道罢了。可对于我来,每一份绝望都是沉甸甸的。”   “你那个时候就对神族失望了。”束台道。   “是,”九殷道:“我很失望。神族失去了敬畏之心,他们把自己放得太高了。相比之下,我觉得凡人更加可爱。他们懂得谦卑,更有一种温良之心。”   束台沉默了很久,“为了凡人更好的繁衍生息,就要抹去神族。”   “不止神族,还有仙族,”九殷道:“任何干涉凡人发展的因素都不能留。”   九殷道:“我希望构建一个,没有神仙的人间。”   束台有些惊讶的看向九殷,九殷道:“没有神族和仙族,凡人不再想着求神拜佛,一切都靠自己。神族与仙族也不能干涉凡人们的生老病死,因缘际遇。当然,我也一样,不会干涉凡间事。”   “我同你说过的,凡人可以创造出世上不存在的东西。”九殷道:“天地之大,凡人一点一点的去摸索,去创造。尽管他们的生命短暂,可是一代又一代,子子孙孙无穷尽。我很想知道,他们能走多远。”   束台听着九殷的话,心里竟不自觉的也生出几分向往,他想,这样的人间大约比天上要精彩的多。   束台这么想着,心绪又复杂了起来,他看向九殷,看着九殷眼里的光,道:“这些东西你从未同我讲过。”   九殷顿了顿,一双眼眸敛尽光华,“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会同你分开。”   九殷垂下眉眼,轻轻的笑,“我以为我能护你一辈子自在随心。便想着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何必叫你为这些事情挂怀。”   束台哑然,诚然他又一段十分自由自在叫人艳羡的过往,但此后还不是遇见各种各样不称心的事。他也是才想明白,人在其位就应该做其事,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旁人,他的这份自由何其自私。   或许就是因为他心里有这份想法,面对西王母,连恨都不是很有底气。   “我现在觉得,还是聪明点好。”束台有些黯然。   忽然束台头上一沉,他看去,是九殷手掌落在了束台头上。他看着束台,轻轻笑道:“没人心疼的孩子才要学着聪明。”   束台一愣,仿佛回到那年凡间,殷晚躺在摇椅上,含笑看着他。   “没人疼的孩子才要学着聪明。何况你身边有我,要这么聪明干什么?”   束台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拍开九殷的手,忽的站起来。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九殷没有说话,依然那么看着他。或许他说这句话就是故意的。   束台跑远了,回去就翻出了他给殷晚做的不尽木簪子。   九殷回来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河洛,问了两句。   “这簪子是不尽木?上头还有个什么字。”   束台不说话,河洛就仔细瞅了瞅,原来是“殷晚”二字。   他心里暗暗记下,问道:“你真这么喜欢殷晚?”   “自然!”   “那九殷呢?”   束台面色冷下来,也不说话。   河洛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同样的一个灵魂,你爱一半,却恨另一半吗?” 第48章   时间一晃过去月余,束台与九殷交替着布置结界,河洛跟个小疯子一样穿梭在不周山无人踏足的丛林里。西王母被束台警告了之后再没派人来过,倒是给了三人一个清净的地方。   束台盘腿坐在那参天巨树下面,把手上的灵力玩出了花,可见他布置结界的时候有多无聊。   九殷坐在这边的一棵树下,手里摆弄一根竹子做成的笛子,这笛子是他自己做的,正在试音。   河洛在溪水里插鱼,他手里拿着两根树杈做成的鱼叉,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水流。虽然他看起来很认真,但一条鱼也没抓着,反倒把身上的衣裳都弄湿了。   束台百无聊赖,他伸手一抓,溪水里的河洛就被拎着衣领抓到了束台面前。   河洛手里还拿着鱼叉呢,“干什么?”   “去问问他,”束台道:“结界还有多久才能布置好。”   河洛倒腾着小短腿去了,过了一会儿跑回来,道:“九殷说快了,七天之内,就能全部布置好。”   束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那边九殷的笛子做好了,他把笛子放在嘴边,悠扬的音乐便飘散在这片林子里。   河洛靠在束台身边,盘腿坐着,等九殷吹完,很给面子的鼓掌。束台翻了个白眼,故意放大了声音,“难听死了!”   九殷收回笛子,眼里有些笑意。   河洛凑到九殷身边,同他谈论笛子和乐声。束台一个人坐在树下,觉得九殷和河洛的声音围着自己耳朵绕,心里好生烦躁。   九殷看了一眼束台,止住话头,对河洛道:“你去跟他说,让他歇一会儿。”   河洛跑到束台身边,同他说了。   “用不着,”束台声调懒洋洋的,“你跟他说,他安静会儿,我就算是休息了。”   河洛冲他吐舌头,“不识好人心!”   河洛跑去同九殷说了,九殷又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洞府里去了。河洛见九殷走了,也跟着他走,很快就只剩下了束台一个人。   束台耳边安静了下来,脸色也落了下来,还不如方才人在的时候有生气。   过了没多会儿,天边忽然沉了下来,像是下大雨的前兆,天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河洛在外面玩,是第一个发现天色异样的人。天边的阴沉忽然变了颜色,变成了火烧云一般的红色,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很快,那抹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竟是一颗燃烧着的,类似于陨石一样的东西,直冲冲的冲着这边砸过来。   河洛大声呼喊九殷,九殷自洞府里走出来,看到的便是那颗陨石撕裂天幕的模样。   他神色一变,目光望向束台所在的地方,不等河洛反应,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九殷没有赶得及,他还没到那颗参天大树那里,陨石就已经砸了下来,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轰隆”,紧跟着,整个山林都晃了晃。   九殷赶往大树那里,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缠绕着藤蔓的林木被火焰撩着,河洛甚至能听到这些花木的哀嚎。   “束台!”九殷喊道,他眉头紧皱,眼睛竟是难得的惶惶。   他抬手捻诀灭掉肆虐的火,但这火显然不一般,九殷竟不能一次将它们尽数灭去。这无疑加重了九殷的焦虑。   他身影移动的很快,河洛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越呼喊束台,越得不到回应,越让人心焦。   “这儿呢。”一片狼烟中传来微弱的带着咳嗽的声音。   九殷身形微顿,迅速往那边看去,只见束台自潭水中爬上来,头发衣服都有烧焦的痕迹,全身湿漉漉的,颇为狼狈。   九殷无法描绘那一刻心脏骤停的感觉,他几乎是立刻将束台抱在了怀里。   束台愣住了,双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但束台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很快九殷便松开了他,一言不发的去查看结界了。   河洛看的分明,九殷是真的被吓到了,转身的时候掩在衣袖里的两只手都在颤抖。   河洛走到束台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啊。”   束台从那个短暂的拥抱中反应过来,拎着还在滴水的衣摆,颇有些气急败坏之意,“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布置结界呢,那么大个的球就冲我砸了过来。九殷这结界也是屁用没有,还真的被砸穿了!”   这边说着,那边九殷灭掉了全部的火,又用化生之术修补被焚毁的花木。他拢着衣袖走过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眼中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   “是大战的时候坠落下来的东西,”九殷道:“砸破了结界落到这里,好在结界破碎的并不多,修补起来用不了一天功夫。”   “大战?”束台看向九殷,“神族和仙族在开战了。”   九殷点头,道:“先回去修整吧。”   几人回到石洞里,九殷给束台细细的探查了一遍身子,手指拂过之处,烧焦的头发也都恢复原样。   束台不习惯离九殷这么近,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吭,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   束台并未受伤,那陨石已被结界卸去大半力道,束台又躲得快,除了被火烧掉了衣服和头发,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九殷看完束台,一言不发的回到石桌旁,河洛便回棋盘模样,两个人飞快演算起来。   束台看不懂,翻了个身躺在石床上,装着睡觉的样子。   他其实没有睡着,一闭上眼就感觉九殷近在眼前。他原本以为多少年前的事情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九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他的记忆重新拉扯了出来。   九殷和河洛演算了大半夜,第二天天亮,一早就出去了。   河洛凑到束台身边,问束台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束台身形懒散,“我怎么知道。”   河洛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神族和仙族都要倒霉了。”   束台一愣,河洛道:“昨天九殷调动了几个棋子,估计近日,神仙两族会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都不是天道了,还要这样的能耐?”   “不是天道了又如何?”河洛有些骄傲的样子,“他有我在手,照样能知天下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何况,除去了天道的身份,他再插手神仙的事,不是更无顾忌吗?”   束台想想,也是这个理,“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人间,任何一点危害人间的事都叫他很生气。”   河洛看向束台,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他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   束台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赶着他出去玩了。   九殷一整天都待在结界那里修补结界,入夜,束台被河洛推去找九殷,并坚决不跟两个人待在一起——他不想给两个人传话了。   束台走到河边,九殷待在那棵大树下,淡金色的灵力自他身上溢出。对面是缓缓流淌的河水。   他想了想,走到九殷身边,敛衣坐了下来。   九殷看向束台,目光如星辰一般明亮温和。   束台没说话,好像他来就是陪九殷坐着的。   “你看今天的星星,像不像我们在海上漂流的那一夜。”   束台闻言,望向天空,夜空黑的深邃,繁多的星星点缀在天空之山,又干净又璀璨。   九殷所说的,是作为殷晚和束台一起流落孤岛,用蕉叶做船,飘在海上的那一夜。那一夜束台灵力耗尽,只恢复了一点,两个人偎在窄小的蕉叶船上,一瞬既是永远。   束台一贯是不许九殷提起殷晚的,今夜却罕见的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九殷,看到想流泪。   九殷看着束台发红的眼眶,他轻声问道:“我叫你很难过吗?”   束台望着平静的河面,眼泪在夜色中像星星,“是啊,你总是叫我很难过。”   九殷眼中神色越发缱绻,他斟酌良久,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束台笑了笑,“我想,你叫我这么难过,肯定是因为你不够爱我。”   “不,”九殷轻声道,“是因为你太爱我。”   束台看着九殷,眉头皱起来,声音里也有些湿意。   “我不爱你。”束台看着九殷,像是在极力阐述什么,他道:“我不爱你。”   九殷微微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没有否认,但是束台心里依旧不好受,像是心里塞满了风絮,丝丝绕绕,缠的人好疼。   “我不想在同你这个样子下去了,”束台道,“怪没劲的。等结界修补好,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九殷默了默,“你要去哪儿?”   “就在凡间,”束台道:“我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忘掉你。”   九殷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每跳一下都很疼,但他还是那副温和的语调,问道:“做些什么呢?”   束台想了想,“学着做个凡人好了。”   “好。”九殷心如刀割,但他笑着望向束台,说,“好。” 第49章   结界布置到最后,由九殷收尾。那一日刚刚下过雨,呼吸间都是清润的雨气。束台自洞府中走出来,找到把自己绑着荡秋千的河洛。   河洛不知道怎么搞的,头朝下,两只脚丫子在半空中扑腾,看起来还挺开心。   “你也不嫌头晕。”束台把他拎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河洛道:“松开我。”   束台有些嫌弃的松手,河洛依然大头朝下晃晃悠悠,“问吧。”   “结界快要修补完了,你和九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呐。”河洛的声音随着他荡秋千的动作忽远忽近。   束台倚在树边,沉默了一会儿,道:“九殷曾同我说过,他想构建一个没有神仙干预的人间,他之后还会去做这件事吗?”   河洛想了想,道:“结界一旦著称,隔绝天上人间,神仙妖魔等闲不可进入凡间,同他最初的构想也差不离了吧。”   不等束台说话,河洛的声音晃晃悠悠的传过来,“便是没有别的办法,九殷也做不了更多了。他失去了天道的身份和权柄,西王母那边还在追杀他,他如今只剩下自保的能力了。”   河洛把九殷说的好可怜,偷偷的观察束台的神色。   束台沉默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呢,”河洛问道:“上头神仙两族打架的事,你还管不管了。”   束台袖着手,望了望天,道:“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我。”   河洛想想也是,束台对西王母来说最大的用处就是给九殷设局,而对于不知道内情的神族众人来说,束台已经被他们献祭掉了。   河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声嘟囔,“你要是一万三千年前也这番态度,哪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束台听见了,但是没说话 ,他想,要是一万三千年前九殷能为他心软一点,不也没有这么多事?   只是时至今日说这些话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束台站直身子,撂下一句,“我走了。”   河洛忙把自己正过来,叫住束台,“你不去同九殷道别吗?”   束台顿了顿,道:“不用了。”   束台说走,就真的走得干脆利落,一袭红衣,满头白发,穿梭在茂盛的丛林中,身影渐渐被层层叠叠的叶子遮掩,直到消失不见。   他一路走到不周山脚下,过了这个地方,便是凡间了。山脚下的河宽阔很多,河面水流缓缓流动。   束台走到河边,蹲下身洗了洗手。河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去,束台看向河中自己的倒影。   他抚了抚自己满头的白发,既要做个人,那还是该入乡随俗一些。随着他的手掌拂过,满头的白发重新变为黑色。他将头上殷晚的不尽木簪子取下来,指腹摩挲那两个篆刻的小字。   殷晚,束台心里默念,殷晚。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乐声,束台望去,之间河面上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正在抚琴。   束台很惊讶,此地不过刚出不周山,竟有凡人的踪影。如今的凡人真的哪里都去得了。   那年轻的公子看到束台,也很惊讶,招呼船夫把船划过来,遥声问道:“阁下是何人,可是迷了路,需不需要我载你一程?”   束台站起身,想了想,点点头。   那年轻公子便叫船夫把船划过来,等离得近了,看见束台那张脸,年轻公子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束台上了船,发现这是一艘小小的画舫,里面桌椅茶点俱全。年轻公子同他解释,他本是同人泛舟湖上,不过打了个盹便不知怎么飘到了这里。他弹琴,也是希望能有人听到,好帮他找回原来的路。   年轻公子看向束台,拱手道:“在下成文彬,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束台。”束台拢着衣袖,道:“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   成文彬不妨他问起这个,愣了愣才回答,“是一首古曲,名叫《长相思》。”   成文彬将词曲不急不忙的道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束台手指挑了一下琴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兄台喜欢这一句?”成文彬笑道:“大多人都喜欢最后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束台摇摇头,“我不后悔相识。”   成文彬笑了两声,他觉得面前这红衣公子实在不大好聊天,成文彬不开口的时候,束台也不说话,两个人不大熟的人坐在一起,怪尴尬的。   当然了,或许束台不觉得尴尬。   船被水推着往前滑动,过了一个支流,往那边一转,便可看到许多人影。岸边桃花树成行,河中还有好些零星的小船。   成文彬有些激动,“就是这里,这便是我们泛舟的地方,原来竟然飘了这么远。”   成文彬告诉束台,这里是城郊,一座连着河流的湖泊,一大片不知道谁种下的桃花林,自来是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束台点头,成文彬想在同他说些什么,束台却没有深交的意思。他跟成文彬告辞之后,沿着成文彬告诉他的进城的路走去了。   不周山下的城十分繁华,不是束台以为的人迹罕至。这里虽不比京城,但是主街道路宽广,石板铺路,足克容下两辆马车并行。路边是小摊小贩,卖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有高楼门店,买卖东西的人进出络绎不绝。   束台站在一家客栈门前,客栈也是酒楼,二楼三楼是住房,一楼宽敞的大堂坐着吃喝的人。   见束台进去,小二迎上来,请束台坐下。束台便在此地吃了东西。说是吃东西,但他更多的是在观察来往的凡人们。   出了客栈,束台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走到街尾,挑了一块空地,衣袖一挥,平地起了一座高楼。门窗屋檐,俱是崭新的,来往的凡人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好像这座高楼一直便在这里。   束台决定开一家客栈,像那家酒楼的掌柜一样,站在柜台后面划拉盘算珠子。   “你这可是作弊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束台一愣,转过头去。   人来人往的街口,他便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眉眼含笑的看着束台。   那张脸依然是束台熟悉的脸,可是那个人却叫束台拿不定主意。   “···九殷?”束台张了张嘴。   “错了,”殷晚皱起眉,好不开心的样子,“你怎么能认错了我呢。”   束台一下子定在原地,不敢相信一般,话还没有说出口,豆大的泪珠子已经滚落下去。   殷晚有些手忙脚乱,快步走到束台身边给他擦眼泪,“别哭,别哭。”   “殷晚······”束台的声音在颤抖,“殷晚。”   “是我。”殷晚的眉眼平静下去,露出带着无奈和心疼的笑意,他用指腹抚摸束台发红的眼角,温声道:“是我。”   束台依旧说不出话,他站在人声喧嚣的街角,无声的哭泣,眼泪不是为了失去,而是因为失而复得。   殷晚温声哄着束台,小心的抿去束台的眼泪。这个时候束台才看见跟在殷晚身边的河洛。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殷晚不答,眉宇之间有些漫不经心。   河洛皱着眉,道:“九殷受伤未愈,因为结界耗费了太多心力,所以陷入了沉睡。殷晚······他趁机跑了出来,接管了九殷的身体。”   殷晚低头瞥了一眼河洛,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束台听见九殷沉睡,心里微微迟疑,还不等他多想。殷晚便开口道:“小不点,我找到束台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河洛摇头,“不行,等九殷醒来·····”   殷晚淡淡的瞥了一眼河洛,河洛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只道:“我得跟着你。”   殷晚不看他了,冲着束台,半是抱怨半是撒娇,“他好烦。”   束台却不多问,他不想知道等九殷醒来之后如何,也不敢想殷晚能存在多久。   “先进去吧。”束台注视着殷晚,“我想好好看看你。”   “他同九殷长着同样的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河洛大声道,他这么说,显然是为了提醒束台不要忘掉九殷。   殷晚狠狠的剜了河洛一眼,束台却好像没有听到,只牵着殷晚的手,同他一道进了客栈。   两个人一进去,河洛便收了那幅与殷晚针锋相对的模样,背着手,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声,“真是搞不懂你们。”   作者有话说:   我想好怎么写了,我又可以了,我要搞个大的   提前提醒,1v1 第50章   临水的小楼,推开的窗户溢进来河面的水气,撑着船买莲蓬的姑娘声音清脆悠扬,笑声银铃铛似的,传进殷晚耳朵里。   殷晚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入眼便看到束台。   束台跪坐在他身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殷晚顿了顿,随即笑起来,捻过束台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哑,“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束台没有说话,俯下身偎在殷晚身边,亲了亲殷晚的眼睛。他或许是怕一觉醒来殷晚变成了九殷,又或许怕殷晚的归来是梦一场。总之殷晚醒来,束台便放松了很多,耳朵贴在殷晚的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   “听得出来吗?”殷晚忽然问。   “听出来什么?”束台不明所以。   殷晚便笑,是在逗弄他的样子,“听出来,我有多想你。”   束台仰头看了殷晚一眼,道:“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听听我有多想你。”   殷晚笑意渐渐收敛,他垂下眼睛,看着束台,眸中万般的眷恋。   “我感受得到。”殷晚说,“我知道你没有忘了我。”   束台回望着殷晚,多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对于殷晚重新出现的事,束台接受的很快。他不问殷晚能出现多久,不问这段时间殷晚是什么样的状态,不问殷晚以后会怎么样。几乎以一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姿态,同殷晚寸步不离。   束台有很多种模样,有时候会拆他台,会同他拌嘴,会不惯着他。这是不听他话的束台,不听话的束台有不听话的可爱。听话乖顺的束台又是另一番模样的可爱。殷晚面对这样温顺的束台,心里不知道多舒坦。   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河洛,他跟在束台身边,常把九殷两个字挂在嘴边,惟恐束台忘了九殷似的。   殷晚很是不屑,没少捉弄河洛。河洛被捉弄了,不能还手,不然束台会生气。他只能和殷晚吵架,或者给束台告状。但论嘴皮子,他更比不过殷晚了。   河洛气极,冲着束台喊,问他还要不要开客栈了。河洛其实不关心束台要不要开客栈,他只是想给束台找点事做。   “开客栈?”殷晚眉眼微挑,“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其中的门道多着呢。”   他一把将束台拉进怀里,道:“不过我会帮你的。”   河洛扒着束台的腿,看着殷晚,“说得容易,你开过客栈吗?”   “我是没开过客栈,可这里是凡间,我是凡人。”殷晚喊着坏心眼问道:“你是人吗?”   我不是人,河洛觉得自己输给了殷晚,央央的松开了束台的腿,跑到一边去了。   殷晚便抱住了束台,道:“开客栈嘛,不难的。”   他说不难,好像真的不难,不过月余,便找齐了厨子伙计,热热闹闹的预备开业。   殷晚还特地给客栈提了个牌匾,名为红尘客栈。他还很风雅的给客栈提了对联,被河洛嘲笑说不像客栈像和尚庙。   开业第一天,按着凡间风俗买了几挂鞭炮,这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倒是吸引了不少人,一进来也不看店里装修,也不看菜色价钱,头一个看见的就是柜台边姿态随意的划拉盘算的束台。   无他,实在是束台太漂亮了。一张脸,鲜艳的不似凡人,一袭红衣,夺了七分春色。他便那么随意的站着,不知勾去多少路人的心魂。   河洛站在殷晚身边,道:“我方才还觉得客栈像和尚庙,现在却觉得客栈像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殷晚哼了一声,推着束台去后面,自己站在柜台边,一派懒散的瞧着大堂。   他与束台是不相同的好看,束台身上有一种昳丽和干净的矛盾感,殷晚却不同,他自有一种摄人的气质,是会漫不经心搅弄风云的那一类人。   他不许束台给人看,自己倒是大大方方的站着,眼中光华流转,好生惹眼。   生活并没有两人想的那么简单,过了开业头几天,束台的客栈几乎可以被称作门可罗雀。除了每日几个浪荡子垂涎束台的容色,基本没有人来。   “怎么会这样?”束台好失望,他看向殷晚,“你不是说你会帮我的吗?”   “不要着急,”殷晚坐在楼梯上,手肘撑着台阶,仰躺着,“做生意嘛,总是起起落落的。”   河洛盘腿坐在桌子上,啃着个炖的软烂的肘子,含糊不清道:“没见你起,只见你落了。”   殷晚瞥他一眼,“你不是神物吗,吃相这么难看?”   河洛要气死了,大声喊道:“要你管!”   那边账房先生来给束台汇报近几日的账,又提醒他该给伙计们发工钱了。   束台翻着账本,呜呼哀哉,“再不来客人,咱们客栈真得喝西北风了。”   殷晚侧眼瞧他,他觉得束台这番模样很叫人心痒,像是管家娘子一般料理炒米油盐酱醋茶。殷晚总在心里想象束台,想象他是自己的娘子,给自己挽发更衣。他出门在外,晚上回去的时候娘子便同他说一说家里的大小事务。他要把挣得的银钱交给娘子,让娘子料理家务。说不好,娘子还会给他生小崽子。   想到这里,他便给束台套上了许多束台没有的东西,比如束台不会料理家务,也不能给他生小崽子。不过没关系,想象嘛,还不是自己开心了就行。   束台“啪”的一下合上账本,道:“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一点开客栈的成就感都没有,我要财源广进,我要日进斗金,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他叫殷晚,叫殷晚出去给他拉客。他提衣走上楼梯,在殷晚身边坐下,“都不用你做什么,你就在门口坐着就行。”   殷晚抬眼看他,道:“不要,我嫌丢人。”   束台便威胁他,“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是靠我养着的,你得听掌柜的话。”   听听这话,多像是娘子在对相公撒娇。   殷晚想着想着便笑出来,束台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个劲的推他,“听我说话了没有。”   殷晚不答,反而看向他,眉眼含笑,眼波流转,端的是好颜色。他平常不这样看人,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多半是蓄意勾引。   束台看着他,心想,他真该感谢九殷没有把他造成一个丑八怪。但随即束台嘴角便平了平,好像在殷晚面前想到九殷这件事,叫他怪不开心的。   殷晚以为他着急了,道:“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   束台便又笑起来,殷勤的把殷晚拉起来,推他出门。   殷晚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外头春光明媚,来往的行人也不少,就是不乐意进客栈。   殷晚叫伙计给他搬了个躺椅,放在客栈门边的摊子下面,那是个茶水摊,上头支着棚子,倒是不晒。   他在躺椅上施施然躺下来,左右掸了掸衣裳,做足了姿态。   他并没有叫喊着拉客,但旁人见了他这般悠闲自得,免不了多看两眼。   殷晚自来是不怕看的,他生了一张夺天地造化的脸,因这张脸所起的幸事祸事他都全然接受。   过了没一会儿,他又叫河洛给他打扇子。   河洛喊道:“阳春三月的天儿,你有没有这么热?!”   殷晚扬声道:“哎呦,好大的太阳呀。”   他这么说了,没一会儿,河洛就被束台扔了出来。   河洛拎着扇子,愤愤的跑上茶水桌,盘腿挥着扇子,给殷晚扇了起来。   殷晚这个活招牌或许是有用的,一上午,真的有几个人进了客栈。其中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公子,进去之后便惊讶的叫了一声束台。   殷晚睁开眼,同河洛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茶水摊底下出来,站在门边,往里头看。   那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束台下山时遇见的那个凡人,成文彬。成文彬见了束台,很是惊讶,道:“原来兄台在此地开了家客栈,早知道我便早来捧场了。”   束台可比上次见他热络多了,毕竟他这次出现可是客人,会给钱的那种。   殷晚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指使河洛,“你去打听打听,那人是谁。”   河洛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殷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俩人,道:“我要是去问了,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河洛忍了又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河洛跑过去问了,过了一会儿跑回来,道:“束台说这是他下山路上遇见的凡人,是客栈的客人,叫你对他客气点。”   殷晚略想想,便想明白了束台心里在想什么。   他抬步走进去,道:“这位是你的朋友?”   束台和成文彬都看向殷晚,成文彬忙起身拱手,殷晚还礼,走到束台身边,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必须得好好招待。这样,我们掌柜的做东,请公子在我们客栈用午饭。”   束台知道做东是什么意思,他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殷晚。殷晚按在束台肩膀上,“成公子是你的朋友,在你的酒楼哪有让人府付钱的道理呢?这是礼数,不可以错的。”   束台听了,便有些蔫蔫的,看向成文彬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好耐心,又恢复了之前不好说话的样子。 第51章   日暮西斜,殷晚躺在躺椅上,阳光斜斜的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殷晚阖着眼,看起来是睡着了。他被束台推出来当活招牌,什么也不干,只在摇椅上躺着,兴许是心里放松,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束台蹲在他脚边,仰着头看他。看他浓密的扇子一样的眼睫,看他凌厉又内敛的眉眼。   束台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对上殷晚缓缓睁开的眼睛。他刚刚睡醒,眸中还不甚清醒,垂着眼对上束台的眼睛,微微有些发愣。   他没有开口说话,就那么看着束台。束台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蹲在他脚边,小小一团,竟让他有些恍惚。   束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也没开口说话。   殷晚抿了抿嘴,笑起来。他一笑,眉眼之间就都含着笑意,一张脸鲜活起来。   “看什么呢?”   束台捧着脸,笑了笑,“看你好看呗。”   殷晚笑出声,他刚要说什么,束台站起身,道:“外头人来人往的,你也不嫌吵得慌,进里面休息吧。”   殷晚便站起身,跟着束台一道进了客栈。   客栈里没有几个客人,束台在柜台后面无所事事的站着,河洛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殷晚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日暮西斜,天空是大片大片的橙色,云朵反倒暗沉沉的,边缘带着些浅淡的金。   殷晚道:“外头的天真是好看,咱们出去走走吧。”   束台应好,两个人便都站起身,连衣服也不用换,一同走出门去。   转过街角,在一棵木槿树下面,束台和殷晚看见了河洛。河洛跟几个小孩子待在一处,有两个带着绒花的小姑娘把手里的糖人给河洛。河洛接过来了,那两个小姑娘便很开心,凑在河洛身边叽叽喳喳的。   束台走过去,拎起河洛,“骗人家小姑娘的糖吃,你也好意思。”   河洛回头见是殷晚和束台,挣扎着从束台手里下来,道:“是她们自愿给我的。”   “她们给,你就接?”殷晚走过来,“都不想想,还不还得起。”   河洛哼了一声,“这有什么还不起的?”   束台和殷晚就笑,河洛不知道他俩在笑些什么,在想的是不是一样的事。   他听说束台和殷晚要出来走走,便死活要跟着他们。殷晚懒得同他计较,束台也没拒绝。于是束台和殷晚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个小孩子。   这座城坐落于不周山下,不周山上的水蜿蜒而下,滋养了整座城。束台和殷晚慢慢的穿过长街,踏过石桥,走到河边。   这条河是城里很有名的烟花地,河岸两边坐落着整齐的小楼,楼上的窗户开着,各家的姑娘对着落日梳妆。   寻常人家的姑娘都是晨起梳妆,日落洗漱,但是她们不同。她们白日的时候不见客,一觉睡到日落,懒起对着河面梳妆,一整条河便弥漫着脂粉香。   束台看着天边黛紫色的晚霞,太阳落下去了,浅淡的紫色将要变成浓重的墨色,那时候,这条河又是另一种繁华了。   “这地方真不错,”束台道:“我也想住在这里。”   河洛舔着糖人,“这里都是烟花女子的住处,你住在这里,人家也会把你当不正经的人。”   “笑话,”束台瞥他一眼,“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要靠住的地方来分辨吗?我住在神界就是神族,住在天宫就是仙族,住在凡间就是凡人,是这样论的吗?”   河洛哑然,殷晚便笑,“想住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风景好,旁的那些都是庸人自扰?”他看了一眼河洛,“你一个神物,居然在乎这些。”   河洛被他们连番教训,很是愤愤。   束台说要住在这里,就真的开始打算。他沿着河寻了一处空闲的,风景很好的小楼,找了房子主人,便要同他谈价钱。   房子主人很惊讶,上下打量束台三人,道:“恕我多问一句,公子买下这小楼,打算做什么用?”   “自然是住了。”   主人家便笑道:“公子也瞧见了,这一带都是些做什么生意的人,何况公子还带着个孩子,住在此地怕是不方便吧。”   束台和殷晚对视一眼,殷晚笑道:“无妨,你只说做价多少就是了。”   主人家见此便不多问了,领着三人里里外外的看这小楼,道:“我这一处是整个红袖河最好的楼了,只因为先前说要买的那个老鸨临时毁约,这才搁置下来。不过这房子是不愁卖的,便是今日公子不来,明日也有别人来。所以呀,做价这个数。”   主人家伸出手比了个数。   “八百两?”殷晚问道。   主人家点头。   “真是不便宜,”殷晚道:“比得上京城了。”   束台不知道八百两是多少钱,殷晚告诉他,“你的客栈每天的流水是一钱银子,一个月就是三两银子。”   束台算了算,要开二十二年的客栈才能赚够八百两。   “哇。”束台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河洛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没钱买什么房子。”   束台拉着殷晚回了客栈,同他盘点自己的家底,河洛盘腿坐在一边桌子上,听他们划拉算盘。   “你哪来的家底,”河洛道:“酒楼你自己变的,到现在才挣几个子儿?赶明给伙计们发了工钱,你还剩什么?”   束台一想还真是,他看了看殷晚,道:“要不然,我再变出点银子?”   “说好的要做人,做人可没你这样的。”殷晚拉过算盘,闲闲的拨弄,珠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那怎么办嘛。”束台恹恹的,“我一个上神,到了凡间连个房子都买不起,混的也太差了。”   殷晚把手放在束台脑袋上,“好了,不值当为这点事情烦心,你的客栈里这么多房间,还不够你住的了?”   束台看了眼殷晚,勉强把此事按下,闷闷不乐道:“好吧,不提了。”   他说是不提了,瞧着却恨不得记上一千年的样子,一连好几天,一会儿说早知道在河边变出酒楼,一会儿又说早知道入凡间的时候带点银子。   那天殷晚回来的时候,束台正站在柜台后面,一脸伤怀的样子,说早知道西王母给他准备的那顶凤冠就不丢了,拿来当也值不少钱。   殷晚听了失笑,自袖口中将银票取出来,道:“有钱了,去买你的小楼吧。”   束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接过殷晚的银票看,发现是三张一千两的银票,整整三千两。   束台惊讶的不得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殷晚在桌子边坐下,很是矜持的样子。   束台忙给他倒水,问道:“钱哪来儿的?”   殷晚喝了茶,才施施然道:“我临了两幅前朝大家的字,卖给城里的大富商了。”   “字?”束台道:“你写的字这么值钱的吗?”   “倒不是我的字,是那位前朝大家的名气大。”殷晚道:“买字的人大多买的不是字,是名。”   束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促狭的看着殷晚,“你骗人哦,还骗了这么大一笔钱。”   殷晚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听闻此言停下动作,抬起眼看向束台。   束台笑嘻嘻的,去数银票了。   “他也不算是骗人,”河洛跟着他一块去卖的字画,“那副字帖本来就是九殷写的,不过叫他再写一遍罢了。”   束台顿了顿,他倒是知道九殷一想喜欢文人墨客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他竟还有字画流传到凡间。   “写的有没有这么好啊,”束台小声嘟囔,“还一代大家呢。”   殷晚放下茶杯,“早说让你多练字了。”   河洛一顿,看向殷晚,殷晚面不改色,束台也好想没听到。他看看两个人,慢慢吐出一口气。   隔日束台和殷晚又去了一趟红袖河,主人家见他们又来,有心提价,要一千两。   殷晚还没开口还价呢,束台就把一千两甩过去了。他到底是没吃过苦的,一有钱就大手大脚,觉得反正拿得出来,一点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主人家乐得眉开眼笑,收下银子就给了地契,说是小楼那些普通的桌椅板凳一并送给束台。   那些个东西粗陋的紧,主人家送了,殷晚却不会用。他从束台那里拿了钱,自去铺子里定做。他对起居的器物很是讲究,自己勾画图纸,木料也是亲选的。不仅如此,小楼该添的装饰要有,该置办的摆件也不能少。院里里也要添些花草,重新规整。这样一通置办下来,束台手里的钱又少了许多。   河洛舔着糖葫芦,心说真是一个比一个败家。 第52章   初夏时节,小楼就可以住人了。两层高的小楼,带着一个小院,二楼的窗户对着河面,推开窗便是满眼红袖景。楼下的院子里栽了两株广玉兰,大而雪花的花朵缀在枝头,端的是洁白无瑕。   小楼里的桌椅床榻都是殷晚看着打造的,二楼三间明间,用落地罩与珠帘隔开,摆放着博古架,八仙桌,花几,香炉,长榻等物。地上铺着西域的皮草地毯,榻上摆放着上好的绸面罩子,墙角的花几之上,放着两盆开得正好的栀子。   这栀子花是成文彬送来的,他听闻束台乔迁了新居,送来好些上等的花草。   成文彬是个花商,家里有几分产业。他与束台相识以来,虽不熟络,但没断了来往。成文彬很愿意与束台交往,隔三差五的就送些当季的花草给束台。   虽说是初夏,但每日日上中天,也已十分热了。殷晚待在小楼里,他不耐热,一到夏天就懒得出去走动。   他专门用黄花梨给自己打了个摇椅,镶嵌着青玉,饰以花鸟图案,每每躺上去,翘着腿摇晃,连束台见了都有几分眼热。   殷晚正拿着笔描图呢,他与束台出去逛街的时候看中一块玉石,还未经雕琢,通透的白玉,中有一丝血色。那血色面积不算大,却在正中央,因而不好琢磨。殷晚心里却又打算,他把那玉石买了回来,要做什么也不同束台说。   束台上了小楼,清甜的栀子花香弥漫在整个房间,他看了看栀子,又看向摇椅上的殷晚,有些惊讶道:“栀子花还在?我还以为它早就小命不保了呢?”   殷晚睨了他一眼,“怎么,我在你心里便是个对一盆花都要下毒手的?”   束台嘻嘻的笑,明摆着是想蒙混过去,他走到殷晚身边,低下头问道:“你在画什么?”   殷晚不给他看,道:“你看你的宝贝花儿去呀。”   束台拉着他的手臂,“好嘛,我错了。”   殷晚抬眼看他,复又垂下眉眼,也不说话。   他生的好模样,躺在摇椅上,又自在又从容,眉眼间自有一派矜贵气度。   “还有件事,”束台看着他的神色,“成文彬家里开赏花会,叫咱们客栈包下一应菜肴,这可是个大单子。”   殷晚笔下顿了顿,嗤笑一声,“他家里没有厨子?城里没有酒楼?要你一个开客栈的承包宴席。”   “我这不是客栈兼营酒楼嘛,”束台道:“再说了,我也不比那些酒楼差呀。”   殷晚用手上的笔挑起束台的下巴,道:“瞧瞧咱们掌柜的,生的好颜色,哪家酒楼能比得过你去。”   束台推来他的笔,“哼”了一声,道:“那你去不去?”   “不去。”殷晚收回手,漫不经心道:“成公子可未必想要见到我。”   束台看起来想要再劝一劝殷晚,被殷晚一个眼神噎了回去。束台站起身,颇有些心虚的样子,“你不去我去,好大一笔单子呢。”   束台一面看殷晚的脸色,一面出去了。他一走,殷晚便停下笔,他兀自想了一会儿,伸手去拿茶。   手边的茶已经见底了,殷晚喊了一声河洛。不多会儿,河洛捧着茶水点心上来,将东西放在殷晚手边。殷晚喝过茶,依旧描描画画。   开赏花会那天是个好天气,微风徐徐,暖阳融融。束台一早就开始忙活了,招呼了伙计厨子,往成文彬家去。他当这个客栈掌柜的,可真是当的真情实感。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指挥这个指挥那个,颇有成就感。   殷晚起的迟,他从里间出来,披了件白衫,依旧坐到外间的摇椅上。他的图已经描完了,现下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握着玉石,在细细琢磨。   河洛坐在窗口,手里拿了一把瓜子,道:“束台已经去了。”   殷晚应了一声。   河洛看他,“你不是不喜欢成文彬吗?他对束台的心思可是司马昭之心啊。”   殷晚轻嗤一声,“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河洛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道:“你又骗束台。”   殷晚手下的刻刀微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河洛看着殷晚,问道:“你这么做了,束台就会接受九殷和殷晚是一个人的事了吗?”   殷晚摇摇头,他只是想叫束台开心些。   河洛哑然,他看着殷晚,吐出一片瓜子皮,道:“要我说,也是你活该。束台现在这么抗拒你,还不是因为你做殷晚那会儿使劲说你自己的坏话。现在好了吧,自己挖坑坑到了自己。”   河洛越说越想不通,“那会儿你把自己一分为二,殷晚和九殷那可是针锋相对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自己怎么还能跟自己打起来呢?”河洛觑着殷晚的神色,“你是不是有什么自厌自毁的倾向啊?”   殷晚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河洛的时候眼中颇有几分嘲弄的神色,“在天上时候多聪明,怎么到了凡间,脑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河洛一见他这样,脑袋就疼。他从来不知道九殷说话这么刻薄。以前为什么没有发觉,河洛心想,是因为他套在天道的壳子里,自持身份?   看来失去了天道的身份之后,九殷心境也不是那么稳。河洛这般想着,眼里便带上几分怜悯。   殷晚才懒得管河洛心里在想什么,他兀自雕刻玉石,道:“束台快回来了,你去接接他吧。”   河洛一头雾水,“束台才刚走不久啊。”   他话音刚落,原本天气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连带小楼里都暗了几分。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岸边的绿柳随风摇摆起来。   好好的赏花会下起了雨,这赏花会估计要改日举行。   河洛瞠目结舌的看着窗外的天空,耳边殷晚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你去拿把伞,不要叫束台淋着了。”   束台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一身雨气,小楼里因为天色而变得昏暗,殷晚正站着剪烛火。   他身着轻薄的白衫子,满头青丝闲闲的拢在身后。他听见动静,回头看去,一双眼睛映着烛光,越发显得眉目如画。漆黑的眸子轻轻淡淡的一瞥,便落尽不知道谁的心里。   束台一时间竟有些看愣了。   “回来了。”殷晚拢了拢宽大的袖衫,站在那里,眉眼微挑,“不去赏花会了?”   束台回过神,笑道:“这天气,哪适合开赏花会。”   “既然掌柜的得了闲,便来陪我吧。”殷晚放下烛火,走进里间。   束台跟着他,“陪你做什么?”   殷晚忽然回身拉住束台,两个人一块滚进高床软枕里。轻薄的红绡纱扬起来又落下,掩去两个人的身影。   “听雨歌楼上,你说适合做些什么?”殷晚压在束台身上,声音有些低沉。   雨声无处不在,落在屋檐上,打在树叶上,落进红袖河溅起细碎的水花。小楼里的红烛明明灭灭,燃烧了不知道多久,滴落一圈又一圈的蜡油。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变成烟雾缭绕一般的细雨,笼罩着青砖白瓦,细柳新荷。束台跪坐在床上,推开窗。他上身赤裸着,心口有一朵姿态妍媚的芍药花,艳丽的芍药花映在雪白的肌肤上。又因为情事,使得那肌肤添上了一些隐晦的,爱欲的红。看起来,仿佛这芍药花便诞生在无边的情欲之中。   束台身后躺着殷晚,一张薄薄的毯子拢在他的腰间,他半阖着眼,在看束台。   束台回身看殷晚,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描摹殷晚的眉眼。殷晚不知道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束台在看殷晚的时候会想起九殷吗,他在想起九殷的时候,会难过吗?   殷晚坐起身,劲瘦的腰背有几道被抓出来的痕迹。束台半跪着朝他近了一步,要他背过身,替他挽头发。   他用的簪子是那支不尽木的簪子,那簪子一直在束台头上,眼下被束台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挽进殷晚头发里。   殷晚回头看他,束台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探身亲吻殷晚的眼睛。   殷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能感受到束台柔软的,湿润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不更 第53章   突如其来的大雨像是拉开了夏天的序幕,热气腾腾的夏天转眼就来了。一入夏,殷晚便不爱动弹,平日只在清晨傍晚出来走动,或是早晨出去走走,或是傍晚接束台回家。   那一日夜里起了凉风,束台与殷晚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头纳凉。两人各自坐在摇椅上,石桌上放着两盘冰湃过的果子,一个磁盘中冰着两壶果酒。   今日是人间的七夕节,河洛老早就跑出去玩了。但束台和殷晚却不觉得七夕如何。   束台同殷晚说,牛郎与织女其实是一对怨侣,两人老早就分居了。一年见一次面,商量和离和子女归属的事,年年商量,年年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有几回见面的时候还大打出手,掀起天河一阵波浪,落进人间便是大雨一场。   束台拎着酒杯,清凉的酒液顺着喉口咽下,通身都凉丝丝的。   两个人如同从前一样,束台给殷晚将些天上神仙的旧事,殷晚认真的听,偶尔应和两句,不知不觉中,两壶酒便喝了个干净。   晚风送来前头红袖河上的欢声笑语,像是隔了一层罩子般,听不分明。只愈发显得葡萄架下一方小天地清幽静谧。   束台忽然探身看向殷晚,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道:“我给你跳支舞吧。”   殷晚有些惊讶,“你还会跳舞?”   与凡人们而言,跳舞多是用来取悦人的。琴棋书画尚可修心养志,学舞的人多是坊间舞姬,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学了,也免不了被说是讨未来夫君欢心。   束台起身,随意折了一段树枝。他走在庭院中,立在月下,红衣翩然。   他说的跳舞原是舞剑。   只见他于月下站定,微风吹动他的衣衫,霎时间,他便动了起来,犹如御风而行,一截枯树枝在他手中被挥舞的只剩残影。他的身影很轻灵,柔韧的腰转动起来,带起红衣纷飞。那一起一动之间,暗藏着杀意凛凛。   殷晚微微仰起头,饮了一杯酒,他看着庭院中起舞的束台,眸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束台应当是使剑的一把好手,手腕转动之间,时而贴地而行犹如游蛇,时而平地而起翩如惊鸿。那一截树枝被柔韧的劲道收回手中,又携惊风之势直指殷晚。   殷晚面色不变,那枯枝越来越近,倏地一下,停留在殷晚面前不过二指处,掀起一阵轻波。   殷晚抬起眼皮子,看向握剑的束台,“你想杀我吗?”   束台看着下,忽的笑了,他将枯枝扔掉,跳进殷晚怀里。   殷晚怀抱着束台,自后颈沿着脊骨,一下一下的抚摸束台的背。   束台是真的醉了,他胡乱抓着殷晚胸口的衣服,道:“我真的很爱你。”   殷晚敛眉,“我知道。”   束台眼角沁出泪水,“可我也恨你。”   殷晚轻轻拂过束台的头发,仍然道:“我知道。”   清风重新吹起来,殷晚没再听到怀中束台的话,他睡过去了。   河洛拎着一荷包巧果酥糖回来,看见葡萄架下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干嘛非得挤在一张椅子上,你不嫌热吗?”   殷晚捂住束台的耳朵,淡淡的看向河洛,“什么事?”   河洛嘴里咬着巧果,“阎王递了信来,想要见你一面。”   殷晚接过河洛手中的信,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河洛有些好奇的问道:“他说什么?”   “投名状罢了。”   九殷划定结界隔绝天上人间,意思已经很明白,不想要神仙干扰凡间。可是地府不同于神仙两族,地府掌轮回大权,同人间分割不开。阎罗怕九殷如同当年对神族一样干脆利落的切除地府,便主动提出,关闭混沌之处的出入口,只在人间地府建立往来的通道。除轮回之事外,地府绝对不干涉凡间事。   河洛听完,道:“阎王倒是很识时务。”   如今九殷失去了天道的身份,这些事务还来找他决断,是摆明了站在九殷这一边。   殷晚将信还给河洛,道:“你叫阎王去找束台,他知道该怎么做。”   河洛点头,自去回复阎罗。   一夜酒醉,束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的,日头已经很高了,透过纱帐显得柔和很多。束台拢了衣服,赤脚走下床。屋子里只有他一个,殷晚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走到外面,外间桌上放着一盏醒酒茶,一旁还有一个白玉摆件。   束台洗了把脸,坐下来喝那醒酒茶,一面将白玉摆件拿来看。   白玉摆件被雕刻成海上明月的模样,一轮明月自海面上升起,中间那一抹红色,则被别出心裁的雕琢成一个人影。看去,红衣人身形翩然,好似于海面上穿行,硕大的一轮明月,倒成了那腾空而起的身影的陪衬。   束台指尖落在那抹红色之上,慢慢的喝完了醒酒汤。   论说这会儿他可以去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客栈要经营,束台心里顿时有了劲,他收拾完自己,奔着客栈走去。   客栈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来的人不多,大家都很清闲。今日束台醉酒,殷晚便替他,往柜台后面一站,百无聊赖。   束台站在门口瞅了一会儿,走过去,“我当掌柜,也是你这个样子?”   “不然呢?”殷晚懒洋洋的,“当掌柜的,还要做什么,不是数钱就行了?”   才不是,束台心想,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才不是在这里当一个吉祥物。   束台来了,殷晚便让开,往大堂中间的楼梯上一坐,叫河洛给他端茶。   “掌柜的可在?”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束台看去,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可不就是阎罗。   束台眉头微挑,“稀客呀。”   阎罗笑眯眯的走到束台身前,拱了拱手,道:“不知道掌柜的这里还有没有上房,我来定几间。”   束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道:“有,你想订几间,订多久?”   阎罗想了想,道:“订八十一间,先定三百年的。”   “哟,”束台笑道:“大生意。”   阎罗便笑,拱手又拜。   束台将阎罗带到了楼梯旁边一个不显眼的桌子上,叫人上了茶水瓜果。   阎罗施施然坐下,目光不经意似的略过楼梯上坐着的殷晚。殷晚瞥了他一眼,并没言语。   “是这样,”阎罗道:“如今上界神仙两族都同人间隔绝了,偏偏地府诸事不曾听九殷大人做什么打算。我地府紧挨着混沌之地,是六界的转换点,这般险要的地方若与人间相接,恐危及人间,所以我便下令,命地府与人间隔绝开来。”   束台端起茶杯,“地方掌轮回,你们与人间隔绝了,凡人死之后去哪里?”   “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阎罗道:“虽与人间隔绝,但引渡轮回的事务不敢怠慢。我打算令一百六十位鬼差往返于人间,引渡轮回。上神这客栈是个南来北往,阴阳交汇的好去处,所以我想以这红尘客栈作为进出人间的口岸。”   阎罗觑着束台的神色,给自己加砝码,“当然,每年地府会给上神应有的报酬,鬼差吃住在您这红尘客栈,也是另付钱的。”   束台一顿,眼睛慢慢的亮起来了。   做生意嘛,谁说只能做人的生意,只要上门,都是客人!   阎罗看着束台这般神色,知道这事有门,心里渐渐有了底。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飘向殷晚。   九殷回信说让他找束台,他便立时去打听了束台的近况。一查之下才发现束台上神离开了神族,并在凡间开了家马上就要破产的客栈。   阎罗心思多通透的一个人,立刻便想明白了。他与束台做这笔生意,于束台来说,给他送笔大生意,叫他开心开心。于阎罗来说,给地府找了个靠山,也探明了九殷不会对地府下手的态度。   阎罗心里叹了一声,虽说这事做的不错,两边都欢喜。但他心里思量着,总是有一种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不对呀,”束台忽然道:“一百六十位鬼差,怎么只要八十一间房?你们怎么住?”   阎罗含蓄的笑道:“一百六十位鬼差,每两位为一组,住一间房。余下那一间,自然是在下的。”   作者有话说:   阎罗:出差嘛,有个双人间可以了 第54章   阎罗付下三百年的定金,将判官留下给束台打下手。是夜,月色空明。大街上空无一人,红尘客栈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照得人的影子很长。   束台站在客栈门前,判官站在他身侧,小心的打量这位传说中的神祇。束台伸手,手指快速的结下流畅的金印,金光倏地大放,如同结界一般的光芒铺展开来,以红尘客栈为起点,一条通道连接地府,建立起一方小世界。   判官目露惊奇,束台所做这方小世界,不同于一般的结界,乃是稳定的化外天地,其原理同九殷划下的樊渊相似。   这等手段不是哪个神族都可以使出来的。   束台抬袖拎着一个荷包,递给判官,“这是八十一枚令羽,有了令羽便可以进出这方小世界,回去叫阎罗加个印,就能用了。”   判官忙接过,躬身行礼。   束台摆摆手,判官转身去了。   束台背着手,心情很好的看着这红尘客栈,仿佛客似云来,日进斗金的生活就在眼前了。   殷晚推开二楼的窗户,看着楼下的束台,道:“傻站着干什么?”   束台仰头看着殷晚,道:“我在想,我同鬼做生意,他们的钱是凡间的钱,还是地府的钱?”   殷晚也认真的想了想,道:“同鬼做生意,自然要用地府的钱。”   束台眉头微皱,“那我在凡间,岂不是依旧很穷?”   殷晚却笑了,“想要挣凡人的钱,实在是很简单,你且看吧。”   殷晚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从楼上下来,关上客栈的门与束台一同往家走。   一路上,束台缠着他,叫他说明白些。殷晚却始终摇头,端的是心思莫测。束台要多问两回,殷晚反倒数落他,说他近来浮躁的紧,该学点什么东西,静静心。   宁安城的冬天来得很快,刚进十月便下了一场大雪,给大地裹上了一层白。那天清晨,天边微微有些亮,束台披着大氅溜溜达达的往客栈去,一路上都是昨夜落下的雪,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客栈里有几个伙计在收拾桌椅,一个穿着黑棉袄的,拿着扫帚扫门口的雪,清出一条路来。   束台进了门,脱掉大氅,里面依旧是鲜艳的一袭红衣。他走到柜台后面站定,翻看一月的账本。   “掌柜的,要一间客房。”耳边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随后来人拿出一枚红色的,通体剔透的令羽,上面篆刻着几个黑色的大字。   束台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   “十七,这么一大早就出来干活呀。”束台接过令牌,在另一册本子上留下记录。   “大人,我不叫十七。”男人很严肃。   束台道:“你不是十七号房间的吗?”   男人道:“我有名字的。”   “你们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住?”束台记好了,把令羽还给他,“还是这样记方便,你是十七,跟你同房的是小十七。”   说着,他看了看跟在十七身后的那个人。那是个女子,低着头,不言语。她穿戴的很是华贵,锦衣玉袍,珠翠满头,只是面色苍白的紧,摇摇欲坠,站不住一般。   束台微微皱眉,“这个凡人的魂魄怎的如此虚弱?”   十七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遇人不淑罢了。”   束台有些好奇,便亲自领着他们往楼上走,“你同我仔细说说。”   十七便道:“你当这女子是谁?她乃是现世晋国的长公主,本也是个极贵重的命格。她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她用了秘法,以魂魄为代价换她弟弟登上皇位。后来宋国侵犯边境,她弟弟将她出去和亲。只是和亲之策并没有换得太久的平静,没过多久两国便开战了。许是不愿意让她弟弟为难,她于两军阵前自刎了。”   束台听罢,摇摇头,“她弟弟可真不是个东西。”   “谁说不是呢。”   束台与十七说话,那女子依旧不言不语,只在束台提起她弟弟的时候闭上了眼。   大雪一连几日不见停,殷晚与束台坐在二楼窗边,烹茶赏雪。   殷晚身着白衣,外头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风毛围着他的脖颈,越发显得他姿容出尘,霁月清风。束台坐在他对面,一派懒散之色。鹅毛大雪的冬天,他不好再穿轻薄的纱衣,也换上了厚重的绸缎衣裳,绸面流光的广袖上绣着凤纹,自有一番华贵之气。   这种大雪纷飞的天气,客栈没有几个客人。天色昏暗,伙计点了蜡烛之后便围坐在火炉旁边,昏昏欲睡。   那一阵繁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来人阵仗很大,最外面披了一件墨色的披风,身后跟着十多个仆从。伙计问他打尖还是住店,他回说找人,找天字十七号房的人。   束台闻言,往下头看去。   伙计说本店拢共只有十来个房间,没有十七号房。   那人一下子被激怒了,身后的仆从呼啦啦围上来,把伙计们下了一跳。   束台起身,“我下去看看。”   殷晚瞥了一眼底下那人,随意的点了点头。   束台拢着衣裳缓缓的从楼梯上走下去,“这位客人,找谁呀?”   那是个很年轻的少年,他看见束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少年挥了挥手,他身后那些仆从便都站了回去。   束台上下打量他,忽然想起他同殷晚初次见面的时候,殷晚也差不多这个年纪。那时候殷晚虽然年轻,却颇为心思深沉,他外在表现出来的喜怒,往往不是他心里的想法。   只有束台,常常可以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我找十七号房的客人。”少年声音紧绷着,“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他将画像拿出来,画中的女子雍容华贵,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而束台所见的那女子,已然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这女子我见过。”束台自顾自的走到柜台后头站定,道:“她已经离开了,劝公子莫执着。”   少年身形晃了晃,他既然能找到这里,必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明白束台口中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束台看了看他,“是留下了几句话。”   少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的抓着束台的手臂,“什么话?”   “想知道她说了什么也不难,得掏钱。”殷晚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这么一个呵气如兰的神仙似的人物,开口却是为了要钱。   少年转头看向殷晚,道:“多少钱?”   束台心里估摸了一个价,刚要说出口,殷晚便道:“你觉得值多少钱呢?”   少年形容果决,“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   他说着,便让仆从去拿钱,此次出行所带的所有银两,一箱一箱的金子放在束台面前。   束台眼睛都亮了,他抓了一把金珠扔上去又抓在手里,兀自玩的开心。   “你姐姐活着的时候,一句话也这么值钱吗?”束台接住一枚金珠,目光看向少年。   少年的脸色骤然之间白了,颤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晚自箱子中挑了一枚红宝石戒指,道:“人么,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可不是,”束台看了一眼殷晚,嗤笑道:“也不知道从哪里继承来的,骨子里的坏习惯。”   殷晚不言语,创造万物的是九殷,与他有什么相干。   少年拳头紧握,声音里压制着怒气,“钱已经给你们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束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她说疼,太疼了,翻来覆去只喊着疼,并没有说别的。”   少年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几乎站都站不稳,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刻,踉跄着离开了。   人一走,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束台把手里的金珠扔回箱子里,同殷晚道:“你说的不错,挣凡人的钱,可太简单了。”   殷晚拿捏不准束台现在的心情,谨慎的顺着他应了一声。   束台轻轻哼了一声,拢着衣裳睇了殷晚一眼。他转过身,命伙计将满桌满地的金银都收起来,伙计应了一声,刚要动作,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伙计去看了门,束台和殷晚都看过来,那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像是飞鸟一般,扑到束台面前还没有收走的箱子边。   “这么多钱呀!”小谢伸手去拿箱子里的金珠,被束台一巴掌拍开。   小谢好委屈,“我又不拿,我只是摸一摸嘛。”   束台有些讪讪的,他也不是故意打小谢,实在是手比脑子快些。   他身后李桥走上前,对着束台和殷晚拱手行礼。   殷晚面色淡淡的,他看了看缠着束台要看金子的小谢,又看了看李桥,心说怎么神仙到了凡间,都混的不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剧情点,快要完结了   求收藏求评论摩多摩多 第55章   二楼窗边的雅座上,小火炉“咕噜咕噜”地翻腾着热水,殷晚拢着衣袖泡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如同一幅画。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雪花飘落的声音无声,倒是北风呼啸而过,卷起雪花飞舞盘旋。   小谢和李桥坐在另一边,同束台叙说分别之后的踪迹。   当初四人在长留分别,束台和殷晚回到京城,小谢和李桥则四处云游,天上人间,地府幽冥,走过了许多地方。   后来西王母给小谢传讯,希望他回蓬莱与族人共商大事。小谢没有回信。他们两个人打定主意不回头,昨日种种便都要狠心抛下。对小谢来说,抛下身上的担子是一种解脱,又是一种新的折磨。不负责任的愧疚感日益蚕食着小谢的心,在西王母传信来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回去,”小谢捧着茶杯,“但我真的很害怕。”   他在天庭同仙族周旋了万万年,脖子上像是勒了一根绳子,每过一天,绳子就紧一分,叫他时时刻刻透不过气来。后来他假死落入凡间,流浪了一万三千年,人情冷暖,世事凉薄,叫他尝了个遍。以至于他在恢复记忆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逃避。   束台看了小谢一眼,道:“你做的没错,西王母本来也不希望你回去。”   小谢如果出现,便是太子长琴,神族至尊,他的威望要胜过西王母,难保不成为西王母的阻碍。   这般想想,西王母确实会觉得不公平,长琴和束台都算不得合格的君主,唯有西王母,有野心有魄力,为何这么多年神族中竟没有她的声音?   束台想到这里,看了眼一旁的殷晚。   小谢继续道:“据西王母传信之后没过几日,我们就听说西王母以上神献祭的消息,急忙赶到蓬莱。”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谢根本不信,西王母与束台与自己,那是多少年的情分。他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之后束台继承长留,西王母继承蓬莱,长琴久居天庭,即便如此都不曾断了音信。这般情分,西王母怎会将束台献祭给天道呢?   然而事实如此,小谢和李桥赶到蓬莱的时候只看到九殷带走了束台。之后神族大军进犯天庭,每个人心中的战意前所未有的高,所有人站在一起,状若疯魔。小谢看的头皮发麻,同李桥一道离开了蓬莱。   “其实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上界,”小谢道:“神族大军最开始的时候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天庭的军队步步败退,几乎退守南天门。可是后来,司战上仙率领大军偷袭,于天河大败神军,此后神族便不是长驱直入的状态了。”   李桥接着他的话,“天庭建立了许多年了,他们的等级制度不仅严密而且成熟。反观神族,哪怕到了今日,神族依旧是部落联合,强者为尊,依靠声望与血统连接起来的团体,或许强大,但非长久之计。”   殷晚抬起眼,对李桥的话颇有几分欣赏。   小谢告诉束台,神族三大族,长留,昆仑与蓬莱,长留也就罢了,束台长琴先后离开了长留,长留如今紧密依靠西王母。   “可昆仑不一样,”小谢道:“昆仑是最尊贵的那一脉,平日,连你我都要让三分,如今怎甘心屈居与蓬莱之下?我们从天界离开那会儿,西王母斩杀了昆仑少主,瞧她的态度,是打算以强硬的方式收复昆仑。”   束台沉吟片刻,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谢和李桥对视了一眼,道:“离开战场之后,我们回了一趟长留,长留余下的人都是老人和孩子,其中有很多人,都不想战争再继续下去。”   战争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西王母本想一鼓作气攻下天庭,却不想陷入了焦灼的状态。为此,她要填进去越来越多的资源,这就造成了战争后方,长留蓬莱等地,一眼望去,枯坟千里。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神仙之间的战争与凡间的战争并无不同,被战争席卷的人,都是一样的悲惨可怜。”小谢紧紧捏着茶杯,“他们那样子,倒比战争开始之前,还要艰难。”   李桥看了看小谢,道:“仙族也是一样,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之中仍有不少人在争权夺利。之前的那个卞乐,他与玉帝分庭抗礼的时间不短了,这次开战,他竟想要借着战争除掉司战上仙。”   司战上仙自来便是玉帝一脉,掌天庭兵权。束台同他认识,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仙。   “前些日子司战上仙与神族打了一仗,不知道卞乐做了什么,司战上仙手下十二万大军,葬送在了西北天河。司战侥幸死里逃生,返回天宫找卞乐算账。卞乐的势力溃散,他本人仓皇逃窜到了凡间。”   “卞乐。”束台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目光凉凉的看向一旁端坐着的殷晚。殷晚好无辜,见束台望过来,便推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道:“喝茶。”   束台轻嗤一声。   小谢和李桥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官司,看看殷晚,殷晚面色如常,看看束台,束台也端起茶抿了一口。   “后来呢?”束台问道。   小谢道:“我们跟着卞乐到了凡间,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被人杀了。究竟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   小谢低头抿了一口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看向束台,道:“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束台看向小谢, 小谢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样子。   小谢斟酌片刻,道:“神族的那些老弱妇幼,他们想要离开神族的领地,来凡间居住。”   束台一愣,小谢连忙解释,“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神族如今显见得容不下他们这些于战争无用的人了。与其这般奄奄一息,不如来凡间博一条生路。他们也不是想与凡人争夺什么,只要一片聚集的地方就好了。”   束台抿了抿嘴,这其实与束台最早的打算相似,他想要天道给神族一条活路,神族可以不要从前的荣耀,同凡人一样生活。那时候殷晚说不可能,如今倒是有了点可能的影子,却不想是以这样的形式。   束台没忍住,道:“或许西王母会赢呢。”   小谢摇摇头,“我不知道西王母是赢好,还是输好。”   束台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未必不可行。”殷晚忽然开口,束台抬头看向殷晚,眼中有些不可思议。   殷晚神情从容的端起茶杯,“只要神族能约束他们的能力,来到凡间生活,也并非不能行之事。”   束台嘴唇颤抖了两下,“只要约束能力就够了吗?”   殷晚看他一眼,声音温和下来,“我说约束神族的能力,一方面防止他们肆意伤人,另一方面是免于将他们暴露在凡人面前。凡人对于不了解不知道的事物,总带有几分忌惮。”   李桥也点头,“约束他们的能力,也是为了他们好。”   此事便这么敲定下来了,神族要来到凡间,需要通过不周山的结界。这两日,小谢和李桥便进不周山,准备接应族人。   那一日清晨,束台早早的醒了。外头雪停了,满目的白,喝出一口热气都冒着白烟。束台觉得冷,他不愿意起身,便裹在被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想,族人们来到凡间生活,总会与凡人接触。他们会学习凡人的东西,衣食住行,礼仪廉耻。或许还会与凡人通婚呢,不知道神族与人族生下来的孩子,是像人多一些,还是像神多一些。   他翻了个身,又一想,西王母会允许神族来到凡间吗,她如果胜了,神仙两族会如何,如果她败了,又如何?他想这些事的时候,就不那么开心了。手指尖扣着被面,越想越烦。   身边殷晚依旧阖着眼,束台看他,心里就很不舒坦。他心里不舒坦,殷晚便不能睡的这么自在。束台靠近殷晚,挤进他怀里,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   殷晚眼睛动了动,伸手揽住束台,声音微微有些哑,“不要闹。”   束台仍不松口,咬着他的锁骨不住的厮磨。殷晚终于睁开了眼,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怀里的束台。   束台松了口,缩进被子里,摆出一副很乖的模样。   殷晚看着他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声,胳膊一伸,将他拉近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说,如果当年是西王母代替长琴掌管天庭,会是如今的模样吗?”   束台问殷晚,他其实想问他,为什么统领神族的人选中没有西王母。   “所有的事情最后都只会有一个结局,那便是你看到的这个结局。”殷晚半阖着眼,声音懒懒的,“尽管西王母心有谋算,手段果决,但她坐上神族至尊的位子,未必会比长琴好。”   “为什么?”束台不依不饶。   “因为她心里缺少一些仁慈,她瞧不起如今的神族,却又要用这样的神族。用着本就不合适的工具,能创造出什么样的东西?”殷晚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又透露着旁观的姿态。他这样的姿态让束台心惊,也让束台不喜。   好在很快殷晚又变得鲜活起来,他低下头埋在束台脖颈之间,舔*束台的脖颈。一双手顺着衣襟进去,抚摸束台温热细腻的皮肉。 第56章   早起闹了一通,两人半晌午才起。束台记挂着来凡间的族人,忍着困倦从床上爬起来,要换衣服出门。   床帐被玉带钩挂起来,殷晚懒散的依靠在迎枕上,看束台换衣服。他穿了一件红色的锦缎衣服,双手拢着头发从衣襟里拨出来,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背上。   “你倒是念着他们。”殷晚意味不明道。   似乎不管是九殷还是殷晚,都对束台的族人们有很大的意见。   束台一边理着衣裳,一边回头看他一眼,哼笑一声,“这话说的不对,我们神族自来傲慢自负,才不会对同族抱有一点怜悯之心呢。”   殷晚被他噎了一句,挪开眼睛,不说话了。束台看着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拿上披风,准备出门。   “外头雪大,”殷晚忽然开口,话语中夹着些缱绻的意思,“早些回来。”   束台回头看了一眼殷晚,抿着嘴笑起来,“知道了。”   束台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殷晚瞧着天色,希望今天雪可以停,有个好天气。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虽然身着单薄的中衣,但并不觉得冷。想要做人体验寒暑是一回事,真的寒冷刺骨暑热难耐又是另一回事了。   殷晚随后拿了张薄毯,走到摇椅边躺下,抖抖薄毯盖在自己身上。河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着殷晚这般做派,心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殷晚半躺在摇椅上看窗外雪景,见河洛来了,道:“什么事?”   河洛爬到高凳上,小短腿够不着地,他看着殷晚,道:“小谢和李桥两个,已经是棋局之外的人了,他们如今出现,不会对局势有干扰吗?”   殷晚指尖落在薄毯上,灰色的毯子上放着白玉似的指头,没有人知道这一双手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殷晚声音淡淡,“小谢于局中是个死人,李桥是异世幽魂,谁也管不着他。至于对局势的影响,我只能说一切自有安排。”   殷晚看着外面的雪景,他想,或许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天道,他的诸多谋划免不了出差错,而事情却机缘巧合推向最好的结果。究其原因,大约都是因为法则的运行。   既定的算法永远不会出差错,而九殷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局中一环。   殷晚思虑良久,开口问道:“神族如今如何?”   “跟小谢所说的差不多,”河洛道:“西王母想要收服昆仑,她杀了许多人,昆仑大半都已经归属与她,但是,神仙两族僵持的局面一时半会不会改变。”   河洛趴在桌子上,看着殷晚,“这于西王母而言,算得上是失败了。”   殷晚点点头。   河洛斟酌片刻,道:“她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这一条路行不通,她必然会找别的法子。比如······成为新天道。”   殷晚目光微顿,看向河洛,“是你算出来的结果?”   河洛点头,又道:“只是缺少小谢和李桥,我不知道结果是不是对的。”   殷晚没说话,河洛看着他,问道:“我还从没问过你,西王母如果要成为新天道,需要怎么做?”   殷晚敛眉,忽然笑出声,“天道的更替其实简单的很,如同凡间的帝王一样,无非前一任死了,后一任才能登位。新天道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旧天道的消亡。”   河洛一张笑脸皱在一起,“原来你的处境,这么危险啊。”   殷晚看了河洛一眼,嗤笑一声,“瞧你这副样子!我还没说完呢,想要成为新的天道,前提条件之一就是我的死亡。之后法则会选取天地之间最强大的人,自动成为新的天道。”   “天地之间最强大的人?”河洛想了想,“西王母吗?”   “不是她。”殷晚目光渺远,“她算什么强大的人,她甚至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河洛歪着脑袋,“那就是束台?他的修为这般高深,少有比他厉害的。”   殷晚笑着摇摇头,眼里忽然柔和了起来,“他一点都不强大,他那么容易受伤。”   河洛一摊手,“那你觉得是谁?”   殷晚沉吟片刻,道:“我觉得新天道很可能是个凡人。”   河洛一脸惊讶,“为什么?”   殷晚懒散的笑起来,“既然是随机抽选,那就每个人都有可能。天地各族之中,属人族最多,自然概率最大了。”   他说的好随意,把这件事当小孩过家家一样,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河洛有些恼,觉得殷晚在耍自己,愤愤的跳下凳子跑出去了。   小楼里只剩殷晚一个人,他收了笑,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在毯子上。在他心里,新天道的位子,是属意太子长琴的。   太子长琴出身神族,而后掌管天庭,对仙族十分了解,后来又落入凡间,当了几百世的凡人。他的这般经历让他有足够的眼界去观察神仙人三族,唯有跳出三族外,站在一个高度俯瞰众生,才配得上天道的位子。   只可惜,他以为的太子长琴是由两个人组成的,单独的一个人并不具备他所欣赏的全部的品质。   殷晚心里有些叹息,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没有天道也不错。万事万物都会在法则的运行下呈现最好的结果。   不周山幽静的山林头一次热闹起来,自结界中出来的族人们个个形容枯槁,有些小孩子是第一次踏足人间,眼中满是惊奇。   束台看着他们,心里不免感叹,小谢走过来,同束台说话,“我会带着族人们往西南去。西南十万大山,与世隔绝,适合族人们休养生息。”   束台用法术托起一个绊倒的小孩子,问道:“他们会不适应吗?”   “会有一些,但不是什么大事。”小谢爽朗的笑了两声,道:“咱们神族立世之处,不也是在大地上讨生活?”   小谢看向束台,道:“还请上神转告那位大人,我们神族,不是只有傲慢自负,目下无尘的人,也有一些人恪守祖辈的教导,顽强不屈,百折不挠。”   束台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默默无语的站了一会儿,一个手拿拐杖的老翁走到束台面前跪下,低头亲吻束台的脚背。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礼仪,神族上下都不大用了,只有年纪大些的族人还记得。   束台面色复杂,那老翁自怀中掏出一个包裹,灰扑扑的布展开,里面是一条雪白的皮毛,干净蓬松,无一丝杂色。   小谢看向束台,道:“收下吧,是族人们先背叛了你,不管怎么赎罪都不为过。”   束台抿起嘴,他拿起那皮草,围在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总念着过去的事做什么?这些孩子们,才是神族的未来。”   老翁和孩子相携着离开了,这一幕让小谢想起很久之前,神仙人三族尚为划分,天地之间一片混沌,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儿。   “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个人。”小谢道:“后羿,你认得他吗?”   束台点点头,“我上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凡间领着他的族人打猎,上次见他,他就已经站在天庭,冲我出手。”   “就是他,前不久,他死了。”   束台微微有些惊讶,小谢道:“这事说起来还挺不可思议的,你也知道,后羿同嫦娥有过一段,嫦娥是为了后羿才被罚入广寒宫的,但后羿不知道,一心以为嫦娥有负于他。他投靠卞乐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将嫦娥贬下凡间。”   当年嫦娥为成仙偷灵药,后羿就偏要叫她重新做个凡人。   “这还不算完,嫦娥下界去了,后羿也跟着分出了一个分身转世投胎为凡人。后羿的转世你不知道,但嫦娥的转世你应该听说过。”小谢道:“她叫万嫦,是殷晚的妹妹。”   束台一下子想起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束台竟还能听到有关殷晚在凡间的事情。   “万嫦在凡间是个公主,她被和亲送去了塞外,和亲的对象名叫羿策,就是后羿的转世。”   小谢道:“他们在凡间的事已经无迹可寻,只听说,嫦娥在恢复记忆之后仍要下凡寻找羿策。”   “后羿不就是羿策?”束台道:“那两人不就可以再续前缘了?”   “奇就奇在这,”小谢说:“嫦娥不觉得羿策和后羿是一个人,她坚持说她爱的是羿策,与后羿无干。她宁愿剔除仙骨废去仙魂也要下凡,寻找羿策。”   小谢颇为感叹,“嫦娥与后羿,天定的姻缘,说散便这么散了。要我说,怎么算是一个人呢,同样的灵魂同样的记忆,这要不是一个人,那还能怎么样呢?”小谢唏嘘道:“说到底,嫦娥还是怨后羿罢了。”   束台眼眸微微颤动,“后来呢?”   “嫦娥要寻她凡间的丈夫,这如何寻的着?”小谢道:“后来后羿散去修为,变成凡人,从前与嫦娥种种不快都忘掉,只留下他作为羿策与万嫦的那些记忆。就这么把自己变成了嫦娥的丈夫。”   小谢叹了一声,“凡人短短一声几十载,后羿就剩这几十载。”   束台不自觉的绷紧了一张脸,心里的念头如同泉水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涌上来。他不想将后羿代入九殷,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若是九殷也同后羿一般,该如何?束台心口忽的一紧,不敢想象没有九殷的世界。   有些人,可以不见他,可以不念他,只要知道他在这世上某个地方活着,那心里不管酸甜苦辣都是鲜活的。   束台低着头,眸光颤动。小谢不明所以,目光探究的看着束台。那边李桥忽然匆匆走过来。   “不太对。”李桥低声对两人道:“少了几个人。”   小谢忙上前同李桥核查,“怎么会少呢?”   李桥翻看着手中的名单,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可能来凡间的族人们混进了一些西王母的人。”李桥看向束台,束台猛地抬起头,一下子脸都白了。 第57章   一座别有雅趣的山间竹屋,屋外是一汪池塘,如今结了冰,落了厚厚的雪。池塘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竹子,有些竹子上落满了雪,枝叶被雪压的低低的。   丝绢屏风后面,西王母一袭素衣,玉簪挽发,轻巧的摆弄青铜编钟。编钟的声音古朴悠扬,惊落山间积雪。   西王母放下手,问道:“大人觉得,我这一曲如何?”   九殷坐在外间,正望着山顶积雪,听见西王母的声音,淡声答道:“不过尔尔。”   西王母面色有些不虞,“哪里不好?”   九殷不答,只问道:“这是周穆王带来的那架编钟?”   “是,”西王母轻轻拂过编钟,碰撞时发出一声空灵的声音,“瑶池太安静,我喜欢听编钟的声音。”   “你留下了编钟,却将周穆王赶出了瑶池。”九殷的话意味不明。   西王母忽的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女子就该同情情爱爱之类的事情分不开?我喜欢编钟,但我厌恶周穆王,他一个凡人,也敢出言求娶我,真是笑话。”   西王母起身,自屏风后面走出来,“若非他是你指引来的,我当即就要杀了他。”   九殷回头看向西王母,“你觉得我叫周穆王去寻瑶池,是想叫你耽与情爱?”   “不然呢?”西王母挑眉,神情中带着素日没有的桀骜。她当了一段时间的上位者,即便身着素裳,那股气质也掩不住了。   九殷眼中有些怜悯,他转过身,依旧望向山顶积雪。   “我指引周穆王去见你,其实是想让你看看凡人的模样。你久居瑶台,对凡人有很大偏见,我想叫你看看凡人的聪慧,谦逊,坚韧。他们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一无是处,他们还有编钟呢,那可是连瑶池都没有的乐声。”九殷声音轻忽缥缈,吐出的话语犹如谶言,“可你留下了编钟,却赶走了人。”   西王母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字字含恨,“就因为这样,我始终不能有如长琴一般的地位,是吗?”   九殷却笑了,道:“你如今的地位,难道比当年的长琴差吗?”   “这是我自己得来的!”西王母冷声道:“我有今天的地位,是我自己得来的!”   “所以,你成功了,便是你自己的功劳。你失败了,便是天道不公。”九殷转过身,看着西王母,“是这个意思吗?”   西王母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不知怎么的,她面对着不再是天道的九殷,心里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九殷淡淡的收回目光,道:“你何必再来寻我,我已不是天道,神仙两族我也管不着了。只要你们不踏足凡间,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西王母冷笑一声,“天道大人可真是薄情,你就这么把神仙两族置之不理了。难道他们不是你手下的造物?”   西王母敛衣坐下,“莫要说什么天道大公无私,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你创造神族的时候喜欢他们,便把所有的一切都捧给神族。后来你不喜欢神族,神族便做什么都是错。现在也一样,你爱重凡人,拼着抹去神仙两族也要成全凡人。在你眼里,神仙两族算什么?是不是神仙两族两败俱伤,才算是合了你的意。”   九殷转过身,打量着西王母,声音里带着好笑,“你这是在祈求我的怜悯吗?”   西王母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九殷心里觉得好笑,“在神族最强盛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这番话?”   西王母不言语。   九殷叹了一声,“鞭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你从来都是执鞭的人,以这些话来标榜自己可怜,未免有些厚颜无耻。”   西王母死死盯着九殷,藏于衣袖中的手缓缓动作。   “想杀了我?”九殷背对着她,声音依旧从容,“即便你杀了我,法则也不会认定你为新的天道。”   “那又如何?”西王母的声音字字泣血,“我的一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却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我的诸多谋算,像个笑话一样!”   九殷看向西王母,神情有些严肃。   西王母大笑出声,声音里满是悲凉,“瞧瞧啊,高高在上的天道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九殷,你去死吧!”   山间忽然起了大风,吹的竹林东倒西歪,积雪纷飞,看起来像是下雪了一般。   束台在竹林这边,远远的感受到灵力碰撞造成的激荡。他心里难得有些慌,一路上,心跳的声音几乎称得上鼓噪。   西王母行迹成谜,又兼有耳目众多。束台寻到这个地方便费了寻多时间。   还未赶到竹屋,只见竹林那头冒出浓烟滚滚。束台心里一个咯噔,飞快往前略去。走出竹林一眼便看到了那池塘边的竹屋。竹屋如同滚在烈火里。火焰冲天,将周围的积雪都给融化了。   束台施法灭火,却不得行。看来西王母果真得了势,竟引来天崩之时的天火,意欲灼烧九殷的神魂,令其痛不欲生。   束台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从门口冲进去,屋里已然一片火海。帷幔床帐都烧起来,屏风后的那架编钟也孤零零的立在火海里。   九殷倒在地上,胸前白色的衣襟上浸满了鲜血,零星的血点溅在他的衣摆上,如同点点梅花。   “九殷!”束台的声音惊慌失措,伸出去的手都是抖的。   束台扶着九殷站起来,四面的火焰灼烧他的皮肤,那是一种深入神魂的疼痛。可是现在,束台看着虚弱的九殷,一时间竟分不清,心与灵魂,哪个更疼些。   束台背着九殷冲去竹屋,下一刻,竹屋的横梁被烧断,偌大的竹屋轰然倒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柴火堆。   束台将九殷放在池塘边的雪地上,跪坐在他身侧,用法术修复九殷的伤口。   束台有些狼狈,头发被火燎了一些,脸上有几道黑黑的印子,鬓发混着汗水黏在脸侧。但他眼下顾不得这些,他跪在九殷身侧,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近九殷的身体.   九殷的手好凉,束台抓着他的手,心说会不会是因为将他放在了雪地里,被冻到了。   他想给他暖一暖,一低头,眼泪便滴落在了九殷手背上。   束台在哭,他没有见过这般虚弱没有生气的九殷,这样奄奄一息的九殷让他想起了樊渊里的殷晚。他惶惶不知所措,身后的头发一寸一寸变白,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像个小兽一般呜咽。   “莫哭。”九殷的声音轻得像是束台的幻觉。   “不要哭了。”九殷动了动手指,勾住了束台的手。他看着束台垂下来的白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心知这样的情形会叫束台想起什么,只好愈发用力的握住束台的手。   束台在颤抖,但是九殷握住他之后,他就一下子定了下来。   束台抓住了九殷,好像抓住了要离开的殷晚,失而复得的心情一下子冲塌了许久以来的心结。束台伏在九殷身上,痛哭出声。 第58章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雪,束台搀扶着九殷,走到竹林的小路上,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脚印,被风吹起的雪花淹没了。   一路上两个人静默无声,回到九殷的壳子里,他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跟束台说话了。而束台,他心绪繁乱的很,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默默无言的往前走,忽然某个瞬间,束台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就这么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昏黑了,小谢和李桥去探查西王母的踪迹,伙计们已经休息,客栈里只有一个河洛点着蜡烛在等他们。   一听见动静,河洛就跳下凳子往门口跑去。束台扶着九殷走进来,扶他到桌子边坐下。   河洛期期艾艾的跟着九殷,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眼圈不自觉的就红了。九殷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碍事的,休养一阵就好了。”   束台在一边看着他们,心里猜测不知道河洛是不是把九殷当爹了。   九殷受了重伤,若非束台及时赶到,他今日会交代在这里。西王母杀他虽不是为了天道之位,到底也动手了,与河洛的推算结果一致。   九殷与河洛将今日的事纳入起棋局,继续推算起来。   束台坐在一边没说话,交叠着双手趴在桌子上,目光注视着九殷。   他还这么虚弱,河洛就拉着他推算,这儿子忒不孝顺。   束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阖着眼,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周围越来越安静,束台听见炉子中火焰爆花的声音,听得见窗外雪落下的声音,也听得见九殷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低沉平静,让束台想到天上月,高山雪,天外天宫殿里的俯视,坠落樊渊之际的回望。   束台不知道什么睡过去了,他醒来的时候还趴在桌子上,河洛也不见了,身边只坐着九殷。   九殷伸手摆弄蜡烛,门外是肆虐的风雪,门内是一盏烛火,两人对坐。   束台坐起来,抻了抻腰背。九殷适时递上一杯热茶,束台接过,捧着茶盏,对着一支烛火。   “你的伤势怎么样?”束台问道。   “不碍事,只要死不了,总有痊愈那天。”九殷看着束台,忽然伸出手,拢了拢他的头发。   束台没有躲,两个人便离得极近。束台看着九殷,九殷的目光却落在束台被烧掉的头发上,他轻轻拂过去,头发恢复如初。   九殷收回目光,却正对上束台看着他的眼睛。束台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束台是世界上最好的束台。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束台永远是束台,永远是九殷深爱的束台。   九殷忽然探了探身,轻轻吻在束台嘴唇上。束台没有躲,也没有闭眼,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九殷。   九殷的吻很温柔,稍稍触碰便分开了。但束台知道这只是他的试探,在情事上,他与殷晚没什么分别,都不是节制的人。   “谁让你亲我。”束台道。   “你没有躲。”九殷看着束台,仿佛束台没有躲是束台的不对。   束台不说话了,没有躲是什么重要的事吗?当然了,没有躲代表的意义可多着呢。   “我有些疼。”九殷声音轻轻的,好像十分虚弱。   束台不为所动,坐在那里看他。九殷毫不退缩的对上束台的眼睛,显出几分虚弱的姿态。   束台眨了眨眼睛,忽然起身向前,如同九殷对束台那样,轻轻的贴了贴他的嘴唇。   “还疼吗?”束台问他。   “如果我说还疼呢?”九殷问道:“你会再亲我一下吗?”   束台想了想,“会吧。”   九殷就笑了,一笑竟有些绷不住,声音里透出些颤抖,“你原谅我了吗?”   “不知道,”束台用目光描摹九殷的眉眼,“想一想,还是有些怨你。”   “那怎么办呢?”九殷道。   束台没有回答,他探了探身,又一次亲吻九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就只是想亲亲他。   日子恢复到从前的平静,九殷在小楼养伤,河洛陪着他。束台每日里来客栈,虽然经常迟到早退,但不失为一个好掌柜。   后来小谢和李桥带来消息,说西王母已经回了天界,并且在九殷的结界之上另加了一道结界,命神族众人不得踏入凡间。   小谢和李桥都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束台听说之后沉默良久,道:“最好真的这样,此后神人两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小谢和李桥过了冬之后便带着族人们走了,这些仅存的族人们会在某一个角落繁衍生息,他们会变成另一个神族吗?束台觉得应该不会,他们会变成另一种凡人。   九殷的伤很严重,养了半年之久。这半年,他渐渐把推算的事落下了。束台最后一次听九殷提起西王母,说她停止了战争,带着族人们与天庭划界而治。还听闻西王母在进行变革,仿照天庭的模样巩固她的统治。神族至尊此后只她一个。   束台不知道西王母这样会不会满足,他对于西王母的心情很复杂,还是那句话,他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   凡间又是夏天,刚入夏便下了好大一场雨,乌云遮天蔽日,豆大的雨点打的树叶子哗啦哗啦的响,红袖河边的一棵老柳树在雨夜里被刮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到了。   九殷拎着伞去接束台,雨势很大,将他的衣摆都打湿了,泥泞的不得了。   他来接束台,看起来倒比束台还狼狈。   “这么大的雨,你来干什么?”束台问他。   “来接你。”九殷撑着伞,灰蒙蒙的雨幕中,独他一抹鲜亮。   束台走到油纸伞下面,九殷用衣袖擦拭束台湿润的发梢。   束台看着他,道:“我会法术,淋不着。”   九殷收回手,轻描淡写道:“一时心急,忘记了。”   束台抬眼看他,小小的一把油纸伞下,流淌着默默无语的静谧。   束台跟着他走了几步,站住脚,说:“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   九殷说好。   束台便跳到九殷背上,他撑着伞,一只手臂环着九殷的脖颈。九殷背着他,慢慢的走在倾盆大雨里。   “如果我是个凡人,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我想我会原谅你。”束台道:“短短几十年,不能用来置气。”   九殷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可你我不是凡人,生命漫长看不到尽头。”束台蹭了蹭九殷的脖颈,“那我就不原谅你,我要同你纠缠到底。”   九殷笑了,声音低沉而平稳,“好,我们纠缠到底,我们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   这篇文是我旧文重写的一篇文,也是我目前为止写的最费劲的一篇文。为了让束台和读者接受九殷和殷晚是一个人,接受两个人已经融合,我换了很多描写方式。当然最后的这个方式也不是那么完美,但我已经尽力了QAQ   有关西王母这个角色,她是个搞事业的角色,虽然她伤害过束台,伤害过九殷,但在她自己的逻辑里是没错的。   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我们江湖再见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