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暴君独宠小宫女》作者:楠知北   本文文案:   帝王魏倾阴险狡诈,经常假扮成宫中各个角色暗访民情。有一天他假扮太监,被浣衣局一个小宫女缠上了。   小宫女身娇体软,总对他撒娇卖萌。小太监你长得真好看,我能抱抱你吗?   魏倾黑脸:敢?胳膊给你卸下来。   然后小宫女亲了他一口,魏倾:太监你都下得去嘴?   小宫女安慰他:没事呀你不要自卑,我不嫌弃。让我做你的对食吧,我要让整个浣衣局知道,你的衣服被我承包了。   小宫女可可爱爱,魏倾原本只是看上人家的脑袋,后来迷恋她的吻,再后来,他想要这个人。   有一天霜落发现了魏倾的秘密,抱着全部身家来找他:快跑吧,被人知道你是假太监要强行净身的。   魏倾:净身之前,你再让我亲一下吧!   霜落闯了祸,必须找个太监消灾。   遇见魏倾后,霜落心想:小太监脾气好,长得好,我一定要拿下这个男人!   后来,霜落发现魏倾是个假太监。比起生气,她更害怕,于是连夜让情郎跑路。她被亲了一口,三个月后肚子大了。   众人幸灾乐祸等着看霜落笑话,可是笑话没看到,却见帝王将霜落拥入怀中冷冷威胁:找死么?妄议朕的皇后!   备注:双c,he,1v1治愈系沙雕小宫女x戏精有病狗皇帝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霜落,魏倾 ┃ 配角:预收《残疾大佬的续命丹》 ┃ 其它:预收《两个病弱长命百岁了》   一句话简介:这个皇帝有点东西   立意:保持勇敢,热忱的心,终能收获幸福   总书评数:1313 当前被收藏数:5623 营养液数:786 文章积分:65,486,216 第一章 朕有病   魏倾刚被从冷宫接回时,总有人说他不知拜了哪路神仙的高香,躺赢白捡个储君之位。   只因先帝九子龙争虎斗,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没死没残的也奄奄吊着性命,若逆天而为,只怕今日办登基大典,明儿个新帝就要两腿一蹬见西天了。   实在没办法了,先帝弥留之际才想起自己在冷宫还有个儿子,名魏倾,年方十九,生母似乎是位昭仪……   先帝和文武大臣们当即一拍脑袋决定,就他了,皇室这跟独苗苗。于是,魏倾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当了皇帝,名副其实的捡漏之王。   新帝登基没几月,众人很快便见识了这位捡漏之王的手段。   新帝吝啬笔墨,每回圣旨上只写一个字,要么“赏”,要么“杀”。言简意赅,一度让内阁大学士们怀疑,新帝读书少大字不识几个。   字不多,人却没少杀。   皇室宗亲,妃嫔先后死于魏倾刀下。一来二去,众人认定魏倾恐怕是大魏建朝以来,心眼最黑手最毒的帝王了。御前伺候的人日日提心吊胆,生怕稍不注意丢了脑袋,捡漏之王的称号也随之匿迹。   如今,魏倾半寐着双眼,身子斜斜半躺在他的紫檀御榻上,怀里窝着只黑猫。那黑猫毛色光滑,琥珀色的眼睛透着点凶,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   魏倾手指轻挠它的下巴,黑猫往他怀里拱拱,舒服地喵了一声。   “启禀陛下,天地万物各具其性,陛下夜夜噩梦缠身,乃是阴阳失衡的体现。”老态龙钟的国师俯首在地,声音颤巍巍大气不敢喘一下。   魏倾眉骨压了又压,常年少眠多梦让他眼底一片阴郁。他耐着性子问:“依国师之见,朕该如何?”   国师喉头微动,犹豫再三才缓缓道:“邪气入体,内部阴虚,唯有至纯至阳之身能克。陛下找一阳气强盛的女子于寝殿内侍奉,短期内方可驱邪除恶,解梦魇之症,至于长期的法子……”   “呵——”,魏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国师的意思是——朕阳气不足?”   “朕体虚?”   “朕不行?”   “一派胡言!”魏倾摔了杯盏,怀中黑猫发出尖锐的鸣叫。   “陛下息怒——”文渊殿众人齐刷刷跪下去。   “且不说朕是不是真的体虚,国师说说,去哪找阳气强盛的女子?”魏倾眼睛如鹰隼凶悍,他怀疑那老东西变着法子折损他。   国师早知这番话会引火上身,可他占卜推演三日,算出的答案确实如此,他边擦拭额头的冷汗边道:“阳气强盛的女子,找找还是有的……”   “闭嘴!”魏倾腾地起身,“若非念你年迈……早死千百回了!滚!”   魏倾闭眼,想了想梦中血淋淋的场景……太医不中用,国师也不中用,魏倾胸中压了一口怒气,脸色愈发阴晴不定。   他想砍人!   巧了,前几日他发现温淑妃私/通侍卫吕九,正好拿这两人开刀。   “苏茂才,把那对私/通的狗男女拖出去砍了,另外,永合宫一个不留!”   主子犯事,奴才也难逃一死。   苏茂才舌头僵住,张了张嘴巴最终颔首应了声:“是!”   陛下雷霆手段,哪里轮到他一个奴才发表意见,菜市口又得血流三日了。   许是知道主子心情不佳,黑猫圆滚滚的脑袋噌噌魏倾手背,讨好似的呜呜几声。魏倾淡哂了下,抱起黑猫:“黑贵妃,还是你最懂朕。”   不多时,苏茂才办完事情回来了,见皇上抱着黑猫一口一个黑贵妃叫的黏乎,苏茂才嘴角抽了又抽。后宫四妃两嫔陛下都瞧不上,成天抱着一只猫叫贵妃,他这个当奴才的日日惶恐,陛下莫不是疯了。   “温淑妃可有什么遗言?”   苏茂才不敢在陛下面前撒谎,老老实实答:“陛下,有。”   “讲!”   “皇上——我父亲乃是定国将军,舅舅是西北穆王,你岂敢杀我——岂敢——”苏茂才学的惟妙惟肖。其实温淑妃死前还骂了更难听的,什么与其守活寡,不如快活几日上西天……只不过苏茂才觉得,那些污言秽语就不拿来污陛下耳朵了。   这般威胁魏倾从来不放在心上。他登基两年,后宫女人脸都认不全。因此魏倾混在侍卫堆里发现这桩秘闻时,不觉得丢人,只是庆幸没白跑这一趟。   毕竟侍卫那身衣裳不怎么舒服,他穿了五日,总该有点收获。   皇宫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很乐意揪出来。   魏倾揉揉耳朵,补充说:“尸首记得丢到将军府。”   “是!”   砍了人,魏倾舒坦不少!他批完折子坐的乏了,抬眸打量苏茂才,嘴角挂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妃嫔既能私/通侍卫,那太监堆里会不会也有什么趣事呢?   “苏茂才,宫里有多少太监?”   “那可多了去了。内十二监外三监,还不算各宫跟前伺候的,少说也有万八千,平时多个少个根本注意不到……”   魏倾道:“正好!去给朕找件太监的衣裳来。”   苏茂才一听,知道陛下这是要扮成太监探访民情。皇帝微服私访这事并不新鲜,但是像魏倾这样昨天当侍卫,今天当太监的皇帝还真不多见。   谁让陛下喜欢呢!苏茂才应下麻利办事去了,魏倾闲的发慌,望着满园春色发呆。   大好春光,不是人人都似魏倾有空观赏。浣衣局中宫娥洗完最后一筐衣裳,擦手往食间跑,毕竟饭就这么点去晚了得饿肚子。   “嘶——疼……疼,姑姑,轻……轻点……我这双腿怕是要不成了……”霜落咬牙躺在床上,疼的满头大汗。   妙心是浣衣局的管事姑姑,三十出头,天生刻薄样。她严肃惯了,连安慰人的话也说的凶巴巴。“忍着!非得鬼哭狼嚎把人招来,知道你和廉王妃抢男人不是?”   不提还好,一提这糟心事霜落眼泪就憋不住。“廉王那种刀疤脸,残疾腿的男人我才瞧不上。明明是他拉着我不放,非说什么要我做妾……”   妙心也知道今天这事怪不着霜落。她差霜落去太后宫里送东西,未曾想这丫头被廉王相中了。廉王是个残废,府上妻妾成群。廉王妃敢怒不敢言,就成天拿廉王看上的女人撒气。   这不,廉王前脚刚走,廉王妃就命人捉了霜落罚跪。跪了两个时辰还没完,命令霜落找个太监做对食,否则提头来见。   找个太监磋磨后半生,廉王妃可真是太会糟蹋人了。   “廉王平生最瞧不上太监,他那双腿就是太监害的。王妃也是瞅准了太监碰过的女人廉王嫌弃,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小丫头天真,刀架在脖子上还侥幸道:“姑姑,廉王和廉王妃都是大忙人,哪记得住我啊。说不准过几日忘了这事,我也不必与太监做对食了。”   孩子还真是傻到家了,妙心恨不得敲她脑袋。   “性命攸关的事你还看的挺开。若没忘呢,到日子真让王妃把你脑袋砍下来?你个憨憨儿,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兜头一盆冷水,霜落更委屈了。   她一个浣衣局小宫女,手脚勤快做事规规矩矩,就盼着多攒点银子以后出宫娶个美男子,现在要她与太监做对食,下半辈子不是毁了吗?   太监那种生物,没有子孙根都是其次,关键一个比一个娘,不是涂白/粉就是翘兰花指,还不如她爷们,根本挑不出个能看的。   霜落是个俗人,爱财爱色,每回干活干累了就跑回屋数数自己的小金库,一想到拿这些钱娶个美人儿,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可现如今,美梦碎了。   她喃喃:“霜落只有一个脑袋……”   妙心瞧她这副可怜劲儿嘴上不饶人,上药的手却轻了力道,她骂:“行了!宫女像你这样标致的真不多见,难怪招人惦记,早知道就不让你到处跑了。”   霜落哼唧两声:“长的好招人惦记,长的不好遭人嫌弃,我总不能烧块烙铁往自己脸上戳呀……”   妙心见她是真难过,也不好再说什么。小丫头呜咽两声,似乎吓哭了。   也是,掉脑袋的事,谁不怕。   屋里气氛沉闷,妙心也紧皱着眉头。   没一会,绒绒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霜落狗鼻子贼灵:“姑姑,今日食间做了红烧肉,我闻着味了。红烧肉三个月才做一回,为了这口我爬也得爬过去……”   “姑姑,听说砍头前囚犯都能吃上一顿好的,你说,他们有红烧肉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妙心紧绷着脸,迅速上完药收拾好瓶瓶罐罐,厉声道: “等着!”   霜落得逞的笑了,小猫似的冲妙心撒娇:“姑姑真好,霜落要给姑姑端一辈子洗脚水。”   妙心翻着白眼出去了,霜落穿好衣裳膝盖一碰就疼,只能干坐着。   日子再难过也得过不是,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办法。   她揉揉膝盖,疼的嘶嘶吸凉气儿,眼眸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泪,我见犹怜的模样。   用饭时,妙心催她:“麻利点!你还得去颐倦斋干活,晚了那帮狗碎太监得在廉王妃面前参你。”   颐倦斋住的都是老年太监宫女,这些人在宫里伺候大半辈子老了无依无靠,司礼监便将人凑一块安置,条件极差但总归饿不死。   颐倦斋这种没油水的地方,没人愿意去,但还是得打扫。久而久之,就成了受罚的地方。   廉王妃的原话是:小贱婢子既然能勾人,就到颐倦斋勾个太监做对食,勾不到砍你脑袋。   天杀的廉王夫妇。   妙心把人送到门口,瞧着霜落那副傻样实在不放心,敲她脑门嘱咐:“在颐倦斋长个心眼,那里的执事太监与廉王府是故交,勾搭谁也不能勾搭他,你先随便挑个应付。看开点,保住脑袋才是正经事。”   “知道了。”霜落捂着脑门:“为了保住脑袋,霜落会努力勾搭太监的。”   颐倦斋门庭破败,执事太监陈发引着霜落边往里头走边觑她:“太监虽说没了子孙根,但疼人的本事可不少。霜落姑娘既有意与太监做对食,你瞧瞧,咱家怎么样?”   陈发今年三十,在各宫主子跟前也算叫得上名字。他脸上涂着粉,白的吓人,阴恻恻的眼神让霜落后背发凉。   她哆嗦一下,心里哭唧唧:太丑了,丑成这样带把都娶不上媳妇。   霜落看脸,自幼就喜欢好看的。   这话霜落不敢说,昧着良心道:“哪能啊,霜落笨手笨脚配不上您。”   陈发打量她一圈,心说小丫头真不愧是廉王看上的人。水灵灵的皮肤比各宫主子还嫩,声音也软绵绵的,若与她做对食……想想就觉得舒坦。   陈发把人带到地方,装出好人样:“不急,咱家给你时间考虑。廉王的美妾你是当不成了,可当咱家对食也不委屈。”   说罢,陈发伸手摸了下霜落脸蛋,光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他凑近,将连连后退的霜落逼至角落:“不信你在宫里找找,能找出比咱家年轻好看的太监,咱家叫你一声姑奶奶。”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看穿着,来人是两个太监,不过其中穿靛蓝曳撒那位明显地位非同一般。陈发见了人马上点头哈腰凑到跟前:“安掌印——”   被称作安掌印的人嗯一声,指着一旁的年轻男子道:“这小子不听话,咱家送到颐倦斋教导教导。”   紧接着,安掌印身旁那人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开口:“奴才阿吉。”   澄澈的嗓音顺着三月风扑面而来,杏花纷纷扬扬落在那人肩头,让人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他身上是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褐宫袍,腰系鞶革头戴巧士帽,寻常打扮遮不住周身高贵清华的气质。面目英气,一双桃花眼明媚非常,微微一笑只觉得春光都暗了几个颜色。   貌如谪仙,遗世独立!   我滴个乖乖!霜落呼吸一滞跟中邪似的,扫把都差点拿不稳。   他长的真好看。   皇宫内竟有如此秀色可餐的小太监!谁说皇宫没有年轻的,好看的太监了,这不就是么?   她要当姑奶奶了!   不是,她的对食有着落了。   她咧开嘴,招手:“我……我叫霜落。”   魏倾这才发现陈发身后还站了个人,是个小丫头。小丫头眼睛大且亮,琥珀色,有点像他的黑贵妃。   那丫头许是受罚饿了好几天,看自己的眼神竟透着几分……饥渴? 第二章 她的头够不够圆   没人理会霜落。   院里稀稀落落散着几个太监,不说话各忙各的。一时间四周俱寂,只听见花落的簌簌声。   安贵生是内保监的掌印,他带着魏倾进来后,陈发颐指气使让霜落把长廊打扫干净,转眼便凑到安贵生跟前抱大腿去了。   安贵生烦得很,三言两语打发走陈发,同魏倾站在杏花底下说话。   安贵生压着嗓子,“陛下,这几日您先用阿吉的身份在后宫走动。阿吉本是钟鼓司的人,后来在太庙守灵,偷跑出去被野狼咬死了,他性子闷没什么人认识。”   “颐倦斋的差事看您心情,陈发整天忙着到司礼监抱督主大腿,少有时间管这管那,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魏倾摸了把腰带,道:“这身衣裳有点大,明日送套新的过来。”   安贵生连声答应,额头吓出了汗。第一次在陛下跟前做事就出错,脑袋——危!   “抖什么,朕又没怪你!”魏倾洞若观火,嗤笑一声:“朕对你的脑袋没兴趣。”   安贵生大喘气,听见陛下又道:“不过看你骨相不错,再有下次,朕就将你削肉剔骨丢到深山喂傲雪。”   傲雪是一匹白狼,魏倾前年出征从北边带回来的。养在京郊,一日三餐尽是带血的生肉,具体是什么肉就不清楚了。   若非顾及皇上暗访民情的大业,安贵生当即便要跪下了。他算是知道了,陛下夸你哪哪不错,绝对不是好话。   稳住打颤的腿,安贵生答:“是!是!奴才知道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用假身份行走后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魏倾并不陌生。其他吩咐倒没有,他就是觉得那个打扫的宫女有点奇怪。   眼神三番五次往自己身上瞟,饿傻了吗?   当他是盘菜呢!   偷看自己被发现,小宫女一个激灵背过身子,扫了会地又悄咪咪回过头来,这次正好被魏倾抓个正着。   魏倾觉得有趣极了。   小宫女脑袋圆圆的,受惊时缩起脖子蹭衣领,像只呆头呆脑的小鹌鹑。魏倾端详一会,觉得小宫女那颗脑袋不错,很适合砍下来给黑贵妃当蹴鞠。   安贵生是个人精,看出陛下对那小宫女心生疑虑,便自主主张:“你——过来。”   然后,魏倾就看到小宫女放下扫帚小跑过来,脚步贼轻快,像只殷勤讨好主人的猫。   颐倦斋长年未经修葺,廊柱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地面有大小不一的凹槽。   霜落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踩进坑里,身子直愣愣往前扑。紧要关头,霜落脑袋一片空白,本能的,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她确实这么做了,可还是重重摔下去。   这下摔的不轻,霜落两眼昏花,只觉得骨头都散了。再睁眼时,一只黑靴贴着她的脸。   霜落本就不够聪明,摔跤后智商更是直线下跌。她的目光循着靛蓝曳撒往上,对上一张冲冠眦裂的脸,有点熟悉。   反应半晌,她终于觉出了点不对劲。   眼前这人脑袋光秃秃的,比冬天树枝还干净。   哪来的出家人……   霜落缓了缓,未等她爬起来,一声尖锐的怒吼刺破耳膜:“大胆贱婢!岂敢——岂敢冲撞咱家——咱家非得把你脱去正令司砍手砍脚——”   一切太过突然,就连魏倾也有短暂的失神。怔忡过后,他笑出了声。   只怪安贵生顶着个光头,翘兰花指骂人的模样实在太滑稽,谁能想到这位安掌印没有头发呢?   魏倾压住嘴角,瞧着小宫女手上那顶巧士帽。那并非一般的巧士帽,垂下的发髻显然是装饰用的。   魏倾知道这种帽子。先帝驾崩前,面黄枯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日上朝只能靠它维持形象。   太监堆里可真是太有趣了,魏倾觉得这趟没白跑。   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安静,四周连风也隐匿了踪迹。   霜落再笨,也意识到闯了祸,这一跤竟把掌印太监的假发帽给薅了!这安掌印,可是连陈发都上赶着讨好的人物。   霜落心里凉了半截,她浑身打着颤爬起来,只觉得被人扼住了呼吸。   完了!今天砍手脚,过几日砍脑袋,全尸都保不住。   安贵生气得跳脚。他自幼发量稀少,不得不靠假发帽维持形象。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现在好了,在陛下跟前丢面,以后还怎么升官发财。   不等霜落说话,安贵生手一扬,拂尘在空中甩出高高的幅度,唰一声打在霜落身上。“不长眼的东西,早晚冲撞到皇上跟前。咱家这就带你到正令司好好反省反省……”   一番话吓得霜落跪地求饶,“奴婢知错,求掌印公公饶了奴婢。奴婢眼神不好就这双手有点用,还想留着它为陛下多洗几件衣裳……”   安贵生一把抢过帽子戴好,翘起兰花指骂道:“那就砍脑袋,你留着手去给阎王爷洗,带走——”说罢招呼门外几个粗使太监,就要将霜落带走。   “掌印公公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求公公大慈大悲饶过这一回——”   凉了,她十五载的人生……霜落一颗心跌至谷底……   同一时间,魏倾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安贵生处置一个犯错的丫头和他没什么关系,可魏倾就是不舒服。许是因为安贵生当他的面处置下人有僭越嫌疑,许是因为……安贵生想要小丫头的脑袋。   笑话!   这丫头的脑袋可是他先看上的,要砍也只能由他砍,谁敢与他抢?谁又有本事同他抢?   抢他东西的人,没有一个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吉——”安贵生走前换上一副板正的口吻:“你就在颐倦斋学规矩,别偷懒。”   “掌印公公——”魏倾拖着长长的语调转身,目光落在那丫头身上。   恰好霜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下魏倾看清她的模样了。   就是个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盘着双螺髻,翠色丝绦发带垂在耳侧,身着藕色宫裙。嘴巴鼻子都小巧玲珑,眼睛却很大,忽闪忽闪像天上的星星,可怜巴巴望着他。   比黑贵妃好看,就是傻了点。   霜落眼睛直勾勾盯在魏倾身上。这么个美人儿,既不能娶了,临死前多看几眼也是好的。以后就托梦给妙心姑姑,嘱咐姑姑给她多烧几个纸人儿,模样按照阿吉来。   呜呜呜……   “奴才觉得——这丫头倒也罪不至死。”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太监替宫女求情,这是哪出?不要命了吗?   霜落也是这样想的。短短几秒,她心中百转千回,甚至觉得阿吉莫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难不成想要同她殉情吗?   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就是脑子不好。   魏倾继续道:“安掌印动不动便砍手砍脚砍脑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再说宫里太监都一个样,安掌印光着脑袋倒挺别致,说不定还能入陛下眼睛呢。”   他一口一个奴才,语气诚恳说的头头是道。霜落笨啊,三言两语就被绕进去了。   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安掌印砍她脑袋,不就是觉得光头没面儿,传出去不招皇帝待见么?可皇帝跟前肯定不缺规矩人,若安掌印先靠这颗光头引起皇帝注意,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升官发财了。   这叫什么来着?剑指偏锋不走寻常路!   那她的脑袋是不是能保住了?   趁安贵生发愣的功夫,霜落靠过去,狗腿道:“掌印公公就是这样的。陛下的心思不好猜,很多时候得反着来。没头发不是公公的缺陷,而是闪光点。”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想致富先下注,跟着前人没出路。掌印公公的脑袋这么圆润,噌噌发亮不该埋没了,靠它不能讨得陛下欢心,天理难容啊。”   这厢霜落讲的滔滔不绝,魏倾冷笑一声,简直快被她这不要脸皮的劲儿折服了。宫里溜须拍马屁的人多,但像小丫头这样强行拍的,魏倾还是头次见。   看着傻,马屁倒是拍的溜。   真是个妙人!他倒要看看,小丫头掉脑袋那天,会怎么对他摇尾巴卖可怜。   安贵生不傻,怎会听不出魏倾的意思。虽然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但借他十颗脑袋也不敢忤逆。他只是胆寒,出了颐倦斋还在琢磨:陛下的意思,难不成是让他以后光脑袋见人吗?   皇上真喜欢他秃头?   喧嚣散尽,霜落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妆发。她浑身脏兮兮,手腕处是一条鲜红的划痕,在仿若白玉砌成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捡回一条性命,霜落把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跟在魏倾身后道:“阿吉,谢谢你帮我说话。”   按照规矩,她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魏倾头也不回,径直行至廊下,听见小丫头又道:“你这么人美心善,肯定很招人喜欢吧?”   心善?招人喜欢?   哪个词都不和他沾边。   他向来善于伪装,垂眼居高临下瞧她,像只狡猾的狐狸,“你叫霜落?”   霜落点头,眼中笑意蔓开:“我娘读过点书,说我出生那日霜落荆门就取这名字了。阿吉,你之前在何处当差呀,我入宫六年怎么从未见过你?”   魏倾坐下,端着出神入化的演技开始忽悠:“之前在太庙,今日才刚回宫。你在宫里呆的久,来,给我讲讲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是新人,怪不得之前没见过。   “你个呆瓜。”霜落学着妙心的语气,“说的净是些不要命的话,皇上是咱们能议论的吗?也不怕被咔嚓——”说着,霜落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倾装傻:“怎么?不能说?”   霜落很为难。妙心对她耳提面命,不可妄议皇上。可阿吉才刚入宫且帮过自己,想必不知道皇上有多可怕。将心比心,霜落觉得有必要提点提点他。   “也好,我同你说说长个记性,免得以后出错。”   霜落左看右看,确认再没别人才凑到魏倾耳旁小声道:“当今圣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段残忍整天不干人事,据说砍掉的脑袋都能堆起一座山啦。”   “前年有位娘娘,入宫三月皇上的面都没见着。有天晚上偷溜进福宁殿,你猜怎么着?”霜落顿了顿,讲的绘声绘色,“第二日那美人儿身上扎满了利箭活像只刺团子,人送出寝殿时早没气了。”   “皇上紧接着就下了圣旨,皇宫上下每月须抄一遍《清心经》,抄不完要砍头的。”   魏倾问:“你抄了吗?”   “我………”霜落摸摸后脑勺,瞬间没了底气:“当然抄了。”   “真的?”魏倾满脸写着不信。   闻言霜落只得老实:“哎呀抄是肯定抄了,至于怎么抄的不便告知,以后有时间了同你细说。”   魏倾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听见霜落又满心遗憾道:“你说陛下怎么想的,投怀送抱的美人儿不要,他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魏倾:???   霜落也是憋坏了,平时妙心姑姑管的严,半点杂话不让她说,絮絮叨叨:“不过也有可能是那美人发现皇上太丑不愿侍寝才被处死的……哎,阿吉,我瞧你合眼缘才说这些,以后别再提起,脑袋要紧——”   魏倾心情十分一言难尽。手段残忍不干人事他认,可丑……他是不认的。   魏倾:“你见过皇帝?”   “没有呀,可大家都这么说,我想陛下长的就和青面阎罗没甚区别吧,最多比黑白无常好看一点,让人看不下去就是了。”   “总之一句话:皇上呀,阴间来的。”霜落凑近小声说。   霜落清楚,这话有夸大的成分在。像她们这样的低贱宫人,总有几只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没一个有好下场。久而久之,各宫在教导新人时便下了狠手,把皇上尽量说可怕些,旨在从源头杜绝。   魏倾眼神危险的眯了眯,遗憾道:“小丫头,你怎么只有一个脑袋。”   一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霜落不明所以,“人本来就只有一个脑袋呀。”小太监真傻,连人有几个脑袋都不清楚。   魏倾沉思的功夫,霜落想起了正事:“阿吉,你有对食吗?”   魏倾摇头。   霜落一阵窃喜,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识的人多,帮你看看呀。”   皇宫对食之风鼎盛,魏倾继位后并没有制止。他顺着霜落意思答:“没什么要求,投缘的就成。”   头圆的?   霜落摸摸自己的脑袋,她的头够不够圆?   够吧!肯定够了!妙心姑姑总说她木鱼脑袋,那和尚敲的木鱼,不就是圆的嘛!   说罢,霜落眼巴巴抬头,猫儿似的小手搭上魏倾袖口:“那……那……我能泡你吗?” 第三章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倾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泡谁?”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要脸的话,霜落耳朵霎时红成了云霞。她并非什么风月场上的调情高手,相反的都十五岁了,见到宫女侍卫拉手手还会脸红。   若非出了廉王这糟事,借霜落十张脸皮,她也说不出这话来。   “泡……泡黄瓜,我是说我泡的黄瓜特别好吃,改天带来给你尝尝。”霜落怂了。   她想了想,不能冒进。小太监刚入宫没见过世面,万一被她吓跑了怎么办?还是先准备准备,明日再同他说。   小太监脾气好,长得好,以霜落混迹皇宫六年的阅历,再找不出比阿吉更好的人了。   她要拿下这个男人。   “阿吉,你明天还来这里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魏倾觉得这丫头莫名其妙,还是端着和煦的笑意答:“来。”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还能做出什么掉脑袋的事情。   下午暖和,不多时三三两两的老太监拖着年迈的步子从屋里挪出来,一个个面容枯槁,犹如吸人精血的老妖怪,见了霜落魏倾眼冒精光。   霜落早就听说过,颐倦斋的圈子极其复杂。活到这个岁数横竖是将死之人,死前就想怎么快活怎么来。   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太监伸手拽住霜落,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又尖又细:“你就是那个上颐倦斋找对食的姑娘,你瞧瞧咱家怎么样,保管叫你夜夜笙箫赛过活神仙……”   那老太监头发牙齿全落了,眼珠翻白,说话咕叽咕叽似乎是从肚子里面发出来的。周围忽然全是咯咯的笑声,还有人附和:“细皮嫩肉的,小屁股挺翘,过来,让老祖宗摸摸……”   “别急——老子玩够了再给你们……”   这都是一群什么老不死的变态!霜落冷汗涔涔惊叫一声,一把拽起魏倾就往院外跑。   小丫头掌心有薄薄的茧,温度如三月风,由指尖开始顺着手臂往上蔓延。魏倾忽然漫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身心舒展开,他怔怔的,忘了甩开。   魏倾只拉过一个女人的手。那个人是他的乳娘,整日擦地洗衣,掌心的茧子比霜落还厚。   乳娘死的时候,累弯的腰也没有直起来,身体弯曲如弓,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被人抬出了冷宫。   后来魏倾练习射箭,开弓拉弦,百发百中,他的掌心也有厚厚的茧。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不那么排斥小丫头牵他。   杏花纷繁,霜落带他跑出那座古怪的宅院,一直到同安门才分开。   霜落吓的魂不附体,“阿……阿吉,那个地方太恐怖了。”她明明怕的很,还是拍拍胸脯,“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她拉着魏倾的手,忽然手掌立起掌心相对,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惊奇地说:“咦,你的茧子好厚,看来也是吃过苦的人呢。”   “吃苦是福,姑姑说茧子越厚的人以后福气越多,所以阿吉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这是什么狗屁歪理,魏倾嗤之以鼻,还是附和道:“哦?看来以后我要多攒点茧子。”   霜落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投射出雀跃的光。她说:“笨蛋!自己一个人怎么够,当然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才会有更多的茧子和福气啊。”   胆大的女人魏倾见过,傻的也见过,但像小丫头这样又憨胆子又大的,魏倾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丫头今日已经占了他太多便宜,魏倾放下手,说:“我要走了。”   “啊——”霜落听起来很是失望,她想再多点时间和小太监相处的。可是她回浣衣局也有活要干,“好的吧,那明天见,阿吉别忘记我喔。”   说罢,霜落摆摆手一跳一跃地走了。魏倾望着她的背影,想不通有什么事值得让她这么高兴。   或许这丫头每天都这么高兴,怪不得第一眼他就想要她的脑袋。   浣衣局总有干不完的活计,这会正是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霜落才方进院,远远便瞧见云芝捣衣正干的热火朝天。   她走过去搭手将衣裳拧干,再像往常一样抡圈甩到高高的杆子上晾晒。这都是几年干活练就的好本事,浣衣局的姑娘就属霜落手劲大。   “哟,霜落可真皮实,罚跪又在颐倦斋辛苦一天还生龙活虎的,不像咱们忙到这会连抬手都没力气了。怎么样,你的对食可挑选好了?”   说话这人叫春桃,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今儿一早在伍德门见着霜落罚跪,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便将霜落勾引廉王不成,反被王妃罚的事传遍浣衣局了。   “霜落丫头,你勾引廉王也得挑王妃不在的时候,这下撞刀口上了吧。”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咱们这种人天生就不是当主子的料。霜落丫头夜里要是真寂寞的紧了,不妨侍卫堆里选个知心人。主意打到廉王身上,余生得和太监过咯……”   “谁说的,太监也能疼人……”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这些人表面笑嘻嘻,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三人成虎,这事要是别人兴许就忍了,霜落不行,她受不得这委屈。   她气鼓鼓的,像只炸毛的小猫,就差竖起尾巴朝对方龇牙了。霜落琥珀色的眼瞳转溜一圈,落在春桃身上带了几分冷意,“春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廉王?”   春桃这会正得意,眉毛一挑:“两只都看见了。”   “是吗?”霜落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她叉腰走近,活像巷子里头成天寻衅滋事的小魔王。和女人打架她向来鲜有敌手,敢造谣就必须吃点苦头:“再问你一遍,到底有没有看见?”   春桃犹豫起来。她确实没看见,就是从伍德门那帮奴才嘴里探了口风,再添油加醋讲给别人听。   趁她犹豫的功夫,霜落一手揪住春桃发髻,不客气起来:“到底看没看见?”   春桃瞬间就怕了。她知道,霜落这丫头虎的很,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平日劈柴挑水,干一天活也不喊累。别的宫女有了矛盾,顶多吵架或者背地里互相使坏,敢明面上教训人的,只有霜落。   关键这丫头在妙心面前装的很,每回嘤嘤嘤几声就糊弄过去了,实在叫人气不过。若真动起手来……浣衣局里头只怕没几个人不吃亏。   霜落手上用了点劲,春桃疼的嗷嗷叫起来:“啊——没,我没看见胡乱说的,我错了我错了,误会,都是误会。”   云芝怕闹事,赶忙上前哄着霜落放了手。“哼,再有下次,真揍你了。”   一场闹剧无疾而终,天色渐晚二人回了屋子。她们这种下等宫女没有自己的房间,霜落云芝,还有朵兰三人住在一块。   “你就是窝里横!”云芝咋咋呼呼,平日鬼点子也多。“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真伤了人姑姑可不会偏袒你。裤腿掀起来我瞧瞧,姑姑嘱咐我帮你上药。”   霜落坐下掀起裤腿,膝盖上青青紫紫,似乎比白天更严重了。回到自己的地盘,霜落疼的龇牙咧嘴,还是不服气道:“其他宫仗着地位高欺负咱们就算了,在浣衣局哪还有受气的道理。再说,我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春桃休想抹黑我。”   霜落这话没错。皇宫二十四衙门,就属浣衣局地位最低活最多,人人都能冲她们踩上一脚,因此妙心明确说过不许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行行行,浣衣局小霸王,吃个馒头垫垫肚子吧。”云芝惦记着她,晚饭特意留的。   霜落好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接过大口吃起来。   “姑姑呢?怎么没瞧见她?”   云芝上完药,答:“不知道。对了,你的对食找的怎么样?”   “啊——”霜落这才记起正事,“我今日在颐倦斋都挑好了。”   云芝听霜落说完颐倦斋发生的事情,一拍大腿,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白天听闻霜落的事她就担心的很,这下好了,小丫头挑好对食脑袋可算保住了。   “你这丫头,傻人有傻福。”   霜落傻乐一会,又担忧起来:“云芝,要是明天阿吉不答应我怎么办?”   “怎么可能,他一个刚回宫的小太监,一无官职二无钱财,能与你做对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白白捡个对食这种好事傻子才会拒绝。更何况,我们霜落好着呢!”在云芝看来这事板上钉钉。   宫里对食之风鼎盛,实际情况一直是女子占据上风。太监本就没什么优势,除了几位掌印公公是香饽饽,其他人可谓无人问津。   话虽如此,霜落心里还是没底。她总觉得,明日阿吉不会轻易答应与她做对食。   云芝心生一计,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书来,献宝似的:“别担心,关于怎么俘获男人的心,话本上写的清清楚楚,你照做就是。”   霜落不怎么识字,接过翻阅几页不明就里:“这是什么?”   “《娇蛮娘子俏郎君》,据说追男人特别管用。来,我读给你听。”   二人研究半宿,熬的眼睛都红了,临睡前云芝嘱咐:“都记住了吧?来,背一遍我听听。”   霜落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还是强打起精神:“软硬兼施,先软后硬。哄他,把人哄高兴对方就答应了。”   云芝:“要是这招不行呢?”   霜落答:“那就来硬的。”   霜落倒背如流:“先有意无意的触碰对方身体,拉他的手,抱他的腰……然后逼近他,将人逼至墙角,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对视,问他:真的不愿意?”   云芝角色扮演:“不愿意!”   “那就亲他,把人亲老实了。心要狠手要稳,生米炖成熟饭,再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我会负责到底,不怕他不答应。”   昏暗中云芝满意地拍了拍霜落脑袋,“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明日就这样对付他。记住,没有追不到的男人。”   “云芝,我这样强硬好吗?小太监会不高兴吧,还有,是不是脸皮太厚了……”这样的登徒子行径霜落没经验,怕把事情搞砸了。   云芝拍她脑门:“想这么多做甚,脸皮重要还是脑袋重要?颐倦斋好不容易有个年轻的能看的,你不抓紧肯定被别人抢了先机。”   霜落:“那肯定脑袋重要。”留着脑袋才能吃香的喝辣的,命都要没了脸皮值几个钱。   霜落咬牙:豁出去了!   “这不就行了,大胆上,我们小霜落一定行。”   霜落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阿吉的脸。梦中她喃喃:“阿吉,你就从了我吧。”   魏倾摸黑回了福宁殿。才进福宁殿,苏茂才便迎上来:“陛下,可要用膳?”   魏倾摆手示意他下去,苏茂才见陛下眉眼略显疲态,自觉闭嘴弓腰退出了寝殿。重重叠叠的帷幔依次落下,将殿中笼罩成一方静谧的天地。   魏倾沐浴完,披散一头青丝端坐在案前。   他生的真是好看,身材挺拔高颀,天生上扬的眼尾让他笑或不笑,都显得魅惑多情。此时身着雪白中衣,整个人似乎卸下了防备。懒懒的,也不知想到什么,薄唇微勾出淡淡的弧度。   “喵——”黑贵妃从御案上扑棱进他的怀中。   魏倾从书架上取过一本册子,打开。烛火下提笔,写下三个人的名字。   温殊澜,杀。   吕九,杀。   霜落,   写到此处,魏倾顿了顿搁下笔。这是他的习惯,杀的人只要知道名字,都会记录在册子上。似乎只有每日杀几个人,他才觉得浑身舒坦。不知不觉,册子已经这么厚了。可魏倾知道,自己杀的人远不止这些。   他冷笑一声,谁让他们找死呢。   霜落,名字倒是好听,可惜是个蠢东西,笨手笨脚还口无遮拦,这样的人在宫里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黑贵妃,明日送你一只蹴鞠。” 第四章 我能抱抱你吗   魏倾睡觉没有熄灯,夜里睁眼却漆黑一片。   熟悉的压迫感袭来,胸口仿佛有块千斤重的巨石,让他透不过气来。魏倾清楚的知道,又来了,那个做过千百次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被形似藤曼的东西缚住手脚,浑身动弹不得,只有手指能够微微弯曲。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明明屋里那么黑,魏倾却诡异的能看见红。   是血,床榻,帷幔,包括他的身上,全是血。   流淌的,滴滴答答,不知道是谁的血。   “苏茂才!”魏倾惊醒,披散着头发大喊:“苏茂才——朕的剑呢?拿剑来!”   苏茂才一直守在殿外,他打了个盹,听见皇上呼喊立马跌跌撞撞滚进殿内,安抚:“陛下,剑——剑就在您枕边呢。”   魏倾这才反应过来,佩剑一直在身边。他将剑拔出一半,凛冽寒光倒映在脸上,依稀可见额头涔涔的汗珠。   苏茂才担忧,问:“陛下可是又梦魇了?近来陛下梦魇的频率越来越高,要不再换个太医来瞧瞧。”   何止高,简直夜夜如此。每晚闭上眼睛,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出现血淋淋的场景。和以前一样,惊醒后魏倾脑袋发胀,发昏,他捂着脑袋,只觉得身体似乎被注入了某种令人兴奋的东西,唯有杀人才能冷静下来。   前几次,那帮庸医什么也诊断不出来,只知道给他开静心调理的药。   魏倾受够了,他吩咐:“把太医院所有人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一夜折腾,太医还是没诊出什么明堂来。寝殿中人人低头牙齿打着寒颤,大气不敢喘一下。   最终还是位年老的太医带头告罪:“臣无能,实在诊断不出病因。陛下莫非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要不请国师再来瞧瞧。”   “臣也无能!从医三十载从未见过此等病症,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魏倾手握佩剑,一气之下摔了杯盏,怒道:“朕花钱养着你们,不是想听你们自谦。十天,十天梦魇症状没有改善,朕送你们去见先帝。”   魏倾又睡了一个时辰才更衣上朝。处理完政务,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吉往颐倦斋去了。   他没忘记和小丫头的约定,今日天朗气清,是个砍人脑袋的好日子。颐倦斋人比昨日多,方踏进院门,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可想好了?早和你说过,宫里没有比咱家年轻好看的太监,跟咱家走,今夜咱们就把事情办妥了。你能等,王妃可等不得。”   陈发想这丫头想了一夜。廉王妃早和他通过气,随便找个太监把人糟蹋了,省的廉王惦记。霜落横竖要被糟蹋,不如叫他占个先机。若霜落伺候的好,他在廉王妃面前还能说说好话。   霜落恶心的不行,心说你还欠我一句姑奶奶呢。再说她今日和阿吉表明心迹,照样能保住脑袋。   望着小丫头盈盈一握的腰肢,陈发只觉得口干舌燥,但人没到手,他只能装君子:“你别怕,咱家也算人财两全。你们浣衣局没少受欺负吧,跟了咱家,以后在你面前没人横的起来。”   霜落慌的不行,只能搬出阿吉企图镇住他:“公公说笑了,奴婢可不敢肖想您。再说,昨日奴婢就挑好了人,不能言而无信。”   陈发一点儿也不信:“颐倦斋这帮歪瓜裂枣,你能挑中谁?”   “阿吉,就是昨日那个小太监。我们一见钟情,他心悦我,我也心悦他,恨不得缠缠绵绵到天涯。昨日已经私定终生,只等晚上搬了屋子睡一块。”   “陈公公仪表堂堂,乃是太监中的尖尖儿,搁这宫里晃悠一圈,到哪不是一堆俏姑娘捧您的场子。霜落没福气,就看上阿吉那个憨憨,还望公公成全。”   陈发越听越觉得这丫头不识好歹。也罢,一个贱婢而已,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敢和他使性子。至于阿吉……   陈发眼神望向霜落身后的男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管他阿吉和这丫头是不是两情相悦,他就不信阿吉知道霜落惹怒廉王妃,还能不管不顾跳火坑。   陈发咳嗽两声,“既然如此,咱家也不勉强。不过霜落丫头,你说与你做对食的太监叫阿吉?”   霜落点头如捣蒜,“是,就是阿吉。”   “你身后那位?”   刹那间,霜落呼吸顿住。她傻乎乎的转过身去,只见魏倾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霜落十五载的人生,闹过很多丢面的笑话,后来她也想通了,活着就行面子值几个钱。所以很多时候,霜落自认是个厚脸皮的人。   但此时此刻,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磨。   她不知道阿吉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总之,看上去不像刚到的样子。   陈发算盘打的响亮,“王妃说了,两个月后自会派人查验。你们抓紧把事情定下,廉王妃肯定放过你的脑袋。”说罢拍拍魏倾肩膀,一副好自为之的样子。   三月万物生长,宫里的景儿也是一天一个样。杏花比昨日更为繁盛,粉的白的堆叠如云,风一吹哗啦啦落下,仿佛一场连绵的雨。   霜落深呼吸,鼻息里全是花香。摸爬滚打十几载,霜落深知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说,她本就打算今日与阿吉说清楚,有什么可慌的。   想清楚这点,霜落走近主动与魏倾说廉王夫妇的事。她惴惴不安,说完不忘强调:“事情就是这样,我确实需要一个对食,但是阿吉,如果你答应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待你。”   她眼巴巴的,像只可怜的小猫冲他摇尾巴:“我有个小金库,每天往里面放五十文铜钱,六年下来也攒了好多呢,以后给你花好不好?我力气还大,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揍他,还有还有,我二姨的表姐的叔叔他大爷是御马监掌事,我让他多多关照你好不好?”   霜落一口气讲完,嗓子都干了,末了可怜巴巴道:“阿吉,我会罩着你的。”   魏倾的心情竟然还不错。他欠身与霜落平视,霜落惊了,强装镇定与他对视。她看到小太监纤长的睫毛,微微上扬像蝴蝶扑闪的翅膀。   魏倾将小丫头的惊慌,羞怯通通纳入眼底。他向来观察入微,怎会看不出这丫头有多紧张。外强中干的蠢货,魏倾想逗逗她:“我们一见钟情?我心悦你,你心悦我,恨不得缠缠绵绵到天涯?”   他果然听到了!   呜呜呜……   霜落再怎么害羞也不会脸红,是耳朵红。她感受到耳朵的灼热,像快要烧起来了。   她伸手捂住耳朵,掩耳盗铃般:“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但保不准以后爱的死去活来。只要你与我做对食,一切皆有可能。”   魏倾继续逗她:“晚上要搬了屋子和我一块睡?”   寻常女子听到这话只怕早就捂脸跑了,但是霜落不一样。她捂着耳朵,身体摇摇晃晃只觉得开心到快要飞起来:“可……可以吗?”   这回轮到魏倾震惊!   霜落:“你要是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去内保监登记名册,晚上我就从浣衣局搬出来。我东西不多,搬起来很快的……”   小丫头越说越离谱,魏倾觉得都快贴上来抱住自己了。   “不可以!”魏倾拉开距离,冷冷回答。   霜落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还是不死心:“你真不答应做我的对食吗?发发善心,可怜我一下也不行吗?”   魏倾拒绝的很干脆:“不行!”   霜落: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霜落很快调整好心态,她今日抱着必定拿下小太监的决心。因此当魏倾目光再次回到霜落身上时,只见对方一改颓态,信心十足望着他。   魏倾自认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他看的一清二楚,他原本担心这丫头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才会缠着自己不放。   现在看来,不像!   许是小丫头心态转变的太快,倒让魏倾有些拿不准了,他要看看对方还想做什么?   “小太监,你长得真好看。”   这点魏倾还是赞同的。他嗯一声,却听霜落道:“可惜不是个带把的。”   魏倾:……   他答:“确实有点可惜。”   “男人不带把不好找媳妇,但是我不嫌弃你。”霜落说着,渐渐逼近。   魏倾一动不动,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魏倾比她高出许多,下巴刚好触及她的头顶。   霜落抬头,眼睛仿佛盛进一汪清水。距离太近了,魏倾看到小丫头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后退,或许不后退是帝王的本能。   “我能抱抱你吗?”霜落问。   魏倾忽然想起上一个抱自己的女子。大约是他刚登基的时候,太后为他选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进宫。魏倾不喜欢太后,自然也不喜欢太后选的女人。   那些女子天天往福宁殿扑,吵的魏倾头疼。其中有个胆大的妃嫔,趁魏倾不注意从身后扑上来抱住他,盈盈娇语。   魏倾至今还记得那个女人身上刺鼻的脂粉味道,比冷宫发霉的食物还难闻。他忍不了,也不会忍。   魏倾当即拔剑,手起刀落,他砍掉了那个女人的双臂。   从此以后,福宁殿清净了。   魏倾从漫长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小丫头的手臂上,他说:“敢?胳膊给你砍下来?”这话他是带着威胁的。魏倾说到做到,如果小丫头真敢抱他,那么魏倾要的不仅是她的脑袋,还有她的双臂。   霜落浑然感受不到魏倾的威胁。她只知道,自己又被拒绝了。实际情况和设想的不一样,霜落哭唧唧,小太监好难搞定。   小太监负手而立,手是摸不到了,抱也不让抱。那她能做的,不就只有亲上去吗?   霜落的唇形很漂亮,唇珠色泽粉嫩,将整张脸愈发显的幼态。她不涂口脂不施粉黛,整个人犹如春日刚刚绽放的花朵,露水洗过一轮,清凌凌的,干净又漂亮。   霜落抿了抿唇,耳边好似响起云芝的摇旗呐喊:上啊霜落,今天就把他给糟蹋了!   她深呼吸闭上眼睛,等做足了准备再睁开眼时,纷纷扬扬的杏花雨漫天落下,其中一朵粉白的小花恰好滑过魏倾鼻尖,往他的唇边坠落。   今儿就要做那采花的大盗,我要衔住它,霜落想。   下一秒,霜落踮起脚尖,倾身向前。   亲到了!   她吻住三月的杏花,也吻住了他。 第五章 她要去说亲了   魏倾还未反应过来,率先感受到唇上的软。他闻到杏花的香气,夹带着点雨水的清新,是春天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浅很浅的吻,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魏倾盯着她许久许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堂堂帝王竟被稀里糊涂占了便宜。他极其恼火,想说大胆奴才还不跪下认罪,想掐着小丫头脖子质问:蠢货,你知不知道朕是谁?   可是该死的,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反而像个委屈小媳妇似的,声音沉沉地问:“为什么亲我?”   霜落还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她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多亲几下。怪不得话本里的人总喜欢动不动就亲亲,原来亲亲这么舒服。   “我想和你做对食,就亲了呀。”   听听这无法无天的语气,魏倾不恼火都难。今天想和自己做对食,就亲他,难不成明天想和哪个秃头太监做食,也对着人家嘴巴子一顿猛嘬吗?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还是个小丫头。   魏倾黑脸,试图讲讲道理:“亲之前应该先问问对方同不同意!”   霜落见他生气了,委屈巴巴的:“我问了你会给我亲吗?”   “当然不会!”魏倾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的语气好凶,霜落老实巴交道:“所以我没问呀。”   魏倾:……   “大不了你亲回来好了。”   魏倾闭眼,忍了又忍:“没必要。”   色胆包天的小东西,既然做了不要命的事,那就要付出代价,他要拧断她的脖子。   “你是第一个敢亲我的人。”魏倾冷笑着逼近,手指抚上霜落白皙的脖颈。真是纤细,他轻而易举就能折断。“你也是真不挑,太监都下得去嘴。”   霜落知道,太监因为自小遭受非人的痛楚,脾气大多有点古怪。姑姑曾告诉她,古怪的性子下,藏的是一颗自卑敏感的心。想想也是,好好的人被折磨的不男不女,心里没点病怎么可能。   霜落十分同情,她安慰道:“没事啦,你不要自卑我不嫌弃的。太监在宫里不好找对食,以后出宫了也难找媳妇,你就跟着我好不好?我洗的衣服特别干净,一口气能洗十来件,以后我帮你洗衣服,我要让整个浣衣局知道,你的衣服被我承包了。”   霜落拍拍魏倾的脑袋:“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我定不负你。阿吉,做我的对食吧!”   魏倾差点被这通花言巧语哄的神志不清。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他的手流连在小丫头脖颈上方,微微用力霜落便涨红了脸。   “咳——阿吉,你要干什么?”霜落一双眼睛犹如山泉里浸泡过的果实,傻乎乎望着魏倾。   魏倾又想起了黑贵妃。黑贵妃也总这样,每回犯错魏倾要罚它,黑贵妃就趴到怀里蹭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撒娇。每每这个时候,魏倾有再大的火气也偃旗息鼓,只能妥协般揉揉它的脖颈。   “你是不是想亲我?”霜落问,“云芝说话本里都这样写的,男人要是摸女人的下巴,就是想要亲她。”   魏倾:……   “那你亲吧。”霜落仰面贴近。   魏倾无奈放弃了亲自动手的想法。没办法,这蠢货赖皮的很,让他总想起黑贵妃。   他将掐脖颈的动作改为衔住小丫头下巴,两人距离极近,魏倾嗅到甜甜的清香,像是某种食物的味道。   “有没有人告诉你,男人摸女人的下巴不一定是想亲她,也有可能是想……”   弄死她!   霜落的惊叫打断了他:“啊——你别靠近了。”霜落想到什么,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制止道:“你这样会压坏我的白糖糕。”   “什么白糖糕?”   闻言霜落眼睛都笑弯了,她将魏倾推远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从怀里掏出一纸包的东西。   “就是它,白糖糕。”霜落拆开双手捧到魏倾面前,狡黠地笑了笑:“白糖糕,我早上吃一半偷偷藏了一半。你要吃吗?白糖糕可好吃了,糖水做的,浣衣局七天才做一次。”   魏倾什么精致的糕点没见过,才看不上这白乎乎的玩意,“不吃。”   “很好吃的。”霜落极力推荐。   “要吃你自己吃。”   霜落有点失落:“你不吃我就收起来好了,我现在不饿。这么好的东西,我要一天吃一点,不能浪费。”   “阿吉,你是不是答应做我的对食啦?”   魏倾说话的语气又冷又硬:“没有。”   霜落好无奈,哄也哄了,亲也亲了,这人怎么还是不同意,难道是嫌弃她的头不够圆吗?“那你要怎样才肯做我的对食嘛?”   “你不如做梦!”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粗实的嗓门乍起:“白无常,黑无常,家中有个怪婆娘——砰——”   是个从屋里出来的酒鬼,看模样也是个老太监。他一身破烂怀抱两只酒壶,砸碎一只,拎着另外一只醉醺醺冲他们走过来。   “怪婆娘,脾气犟,亲完就跑不认账……咯咯……”   颐倦斋这鬼地方怪人很多。魏倾闪躲,霜落也吓得连连退后,慌乱间白糖糕被魏倾碰掉在地上,一脚踩进稀烂的土里。   老太监一路跌跌撞撞,才出院门便撞倒了一个人。   安贵生觉得晦气极了,抽出拂尘唰唰打人,末了气急败坏道:“咱家今日不得空与你计较,改日定当送你这老东西见阎王。”   说完不忘呸呸两声,小跑进院,端着架子喊:“阿吉,跟咱家出来。”   安贵生语调不稳,神色慌张,魏倾一看便知有事。他嗯一声,看一眼霜落,再看一眼烂在土里的白糖糕匆匆走了。   人都走光了,霜落蹲下身看她的白糖糕。白白嫩嫩的白糖糕碎成很多块,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没法吃了。   浣衣局的日子苦,大家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霜落进宫以来,就觉得白糖糕是个稀罕物。甜甜的,糯糯的,放在嘴里舌头抿一下就能融化,别提多好吃了。   好东西霜落舍不得一次吃完,总是习惯吃一半藏一半。每天吃一点,七天以后又能吃到新的,她快乐的认为,这样就能天天吃上白糖糕了。   白糖糕不光霜落喜欢,云芝也喜欢。可是霜落小气谁都没给过,今日她大大方方拿出来却弄成了这副模样。她已经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哄他了,也承诺以后一定好好待他,可还是被拒绝了。   霜落看清了,小太监不喜欢白糖糕,也不喜欢她。所以无论自己怎么做,小太监都不可能做她的对食。   霜落哼唧两声,心疼极了。她的白糖糕啊……接下来七天都吃不到了。还有她的脑袋,廉王妃是不是等不及了……   霜落拿起扫帚将长廊,院子打扫干净。她修剪花枝的功夫,杏花雨连绵不绝,转眼又落了满院。她们这种下等宫女历来不喜欢春秋两季,只因春秋不是落花就是落叶,得打扫一遍又一遍。   至于欣赏落花落叶好景儿的福气,只有宫里的主子们有,反正霜落没有。   午后老太监们倾巢而出,霜落摸清了规律不敢多留,早早干完颐倦斋的活计回了浣衣局。   这厢,霜落回去正好赶上午饭。午饭八个人坐一个桌,桌上清汤寡水,见不到一丁点肉。   云芝扒拉一口白米饭,又给霜落舀一勺青菜豆腐汤,坏笑着凑近,问:“怎么样?是不是成了?”   霜落用筷子戳着米饭,没一点胃口。云芝看人失魂落魄的模样,猜测大概率事情没成。“不该啊,还有你追不上的男人?我不信,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按照昨晚说的来?”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趁早丢了吧。”霜落滋溜一口汤,“男人心比海深,弯弯绕绕的比猪大肠还能绕。还不如挑个快咽气的,伺候几日为他送终得了。”   眼见霜落一脸丧气,云芝安慰:“兴许太监都这样吧,没事没事,反正廉王府还没动静,你抓紧就是了。”   说话间,屋里又进来一个人。来人叫锦云,是直殿监的人,平日和春桃交好,一有机会便到浣衣局来耀武扬威。   “她来干嘛?”云芝嘴巴一瞥,赏过去一记白眼。   锦云前几日和银作局掌印太监打的火热,话里行间都在暗示旁人自己要当掌印夫人了。霜落看锦云今日换了一袭簇新的宫裙,发髻上添了两只珠翠,猜想这厮八成当上掌印夫人了吧。   果不其然,锦云从食盒里掏出一碟子糕点分给众人,手帕捂嘴也遮不住笑。浣衣局众人吃了糕点一番贺喜,传达出的意思无一不表示艳羡。   “她可真是不挑,银作局掌印我记得快五十了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就她能和人谈情说爱,每天跟在后头叫玉哥哥。”   霜落小声答:“说不准是真爱呢。”   宫里日子苦,很多人找对食就图个陪伴。当然,奔着荣华富贵去也是有的,因此十二监各个掌印才如此抢手。   “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有人都当掌印夫人了,有人还在发愁怎么保住脑袋……”这春桃说话是难听,抬高锦云的同时不忘踩霜落一脚,大家伙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霜落身上了。   锦云笑着过来,温和道:“霜落丫头,我家玉哥哥在颐倦斋认识不少人,要不我回去跟他说说,让他做媒给你挑挑?就是颐倦斋那地方你知道的,非老即残又没什么钱,劣中择优,只怕也挑不出什么好的。”   “你……”霜落一早在魏倾那受了委屈,此时正在气头上,一点就炸。   紧要关头,妙心从屋里出来,厉声道:“闹什么?”   妙心是宫里的老人,在浣衣局又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差事,众人还是怕她的,尤其霜落。因为霜落刚进宫那会不好好学规矩被妙心打过手心,后来霜落长大一些,对妙心的敬重就多于惧怕了。   “浣衣局不许闹事,自己人不许,外人更不许,谁不懂规矩别怪我告到司礼监去。”   众人唏嘘。司礼监最恨宫人闹事,哪回抓住闹事的宫人不是扔进正令司折磨掉半条性命。   妙心在场,再大的恩怨也闹不起来。锦云悻悻冲众人道了别,在妙心含枪带箭的眼神中夹着尾巴走了。   “霜落,跟我出来。”妙心发话,云芝递给霜落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霜落点头,起身迈着小碎步追上妙心,出了饭堂霜落不敢说话。她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才能体会到姑姑的良苦用心。姑姑虽然严厉,但霜落知道,姑姑每回罚她都没罚错。   “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把耳坠子带上。”   霜落莫名其妙,姑姑不是要罚她吗?怎么惩罚人还要换衣裳带耳坠子。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霜落不明所以:“姑姑这是要我做什么?”   “不是要找对食么?带你去说亲!” 第六章 过渡的一章   霜落的生辰在秋天,等十月一过,她就满十六了。在宫外,这个年纪家里肯定要张罗相看,若谈的顺利,指不定都交换婚书订下亲事,只等选个好日子成亲了。   可进了宫的姑娘,就相当于卖身皇家了,不到二十五不能出宫。有些时运不好的被帝后留用,还得再勤勤恳恳伺候十年。   霜落在宫外无牵无挂,妙心姑姑的意思是:横竖二十五出宫也过了婚配年纪,不如在宫里找个太监。一来解了燃眉之急,二来宫里孤苦伶仃的日子也算有个体贴人陪伴。   霜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保住脑袋才能继续折腾日子,她可太惜命了,不活到七八十岁绝对舍不得死。   她向来节俭,衣裳首饰都是内务府给的。款式统一,好在有几件还算新鲜。妙心帮她重新梳了双螺髻,发带换成长长的绸缎子,还从自个箱子里找出一双白玉耳坠子给霜落戴上。   “姑姑,是哪个宫的太监?人家会喜欢我么?”她今日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再来一次可真是够伤人的。   妙心透露说:“佩兰嬷嬷的远房侄子,一直在长春宫当差,前几日犯错被罚到颐倦斋去了。自己人底子干净,放心吧!”   佩兰嬷嬷是浣衣局上一任管事,她病死后,妙心霜落将她的骨灰葬在了浣衣局的桃树下。   霜落懵懂的点点头。她想,姑姑这些天为她忙前忙后,这回一定要争气,保住脑袋以后好好孝敬姑姑。   至于阿吉……是有点可惜。可人家不愿意,霜落也没办法。   魏倾那头,被火急火燎请回福宁殿换了衣裳,才知朝臣求见已经候在文渊殿了。不用多想便知,肯定是为温淑妃一事前来。   温家是开国元勋,到温丛这代已经没落的不成样子。毕竟温淑妃犯错在先,还被皇上抓了现行,温家不敢闹的太过。   只听温丛一通哭哭啼啼,自省完教女无方,才说明真正来意:想再从温家挑位女子送到皇上跟前赔罪。   真的只为赔罪?魏倾不信。这帮人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皇后未立,世家都铆足了劲想把女儿送进宫搏一搏。   成人之美不是魏倾会做的事,他就喜欢给对方点希望又不留情面地戳破,将人玩弄于掌心有种诡异的快感。   “温家女?样貌如何?可有什么才艺?”   这还是皇上头一回对女子表现出兴趣,不光温家人,其余大臣也是眼中一亮,就连苏茂才心底儿也涌上一股欣慰。   陛下开窍,后宫貌美如花的娘娘们,终于不再是摆设了。   温丛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感谢祖宗保佑,才回话:“温家三姑娘玉秋,样貌拔尖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适合陪陛下解闷了。”   “是么?”魏倾勾唇。他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即将大祸临头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就传朕旨意,温家三姑娘样貌出众,德艺双全誉名闺闱,故朕钦定为大慈恩寺特使。永驻禅寺修行,佑我大魏。”   大慈恩寺特使?这跟让人削发出家有什么区别?   众人惊的说不出话来。   苏茂才笑眯眯的:是他想多了,开窍什么的不存在,这才是陛下会做的事。   天色已晚魏倾乏了,他起身不忘提醒:“还不谢主隆恩?这是朕头一回在圣旨上写这么多字。”   睡前魏倾喝下清心安神的汤药,竟一夜好眠到天亮,梦中血淋淋的场景再没有出现。果然,这帮太医就该时常敲打,不用性命威胁就不会好好做事。   夜里休息的好,魏倾第二日神清气爽,待人也多了几分宽厚。一早去太后宫里请安,有个笨手笨脚的宫女泼他一身茶渍也没要人性命。   太后年岁不大,精气神十足。多日不见只是提醒他:“皇帝年岁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皇嗣。温淑妃一事,要哀家说皇帝也有责任。皇帝冷落后宫太久,各宫娘娘日子没盼头才生出花花肠子。”   魏倾权当耳旁风,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便离开了慈宁宫。   一场春雨一场暖,三月转瞬即逝,杏花也落了个干干净净。说来也怪,清心安神的汤药只起了一晚上作用,往后喝多喝少再也没效果。   魏倾又变得喜怒无常起来。他砍了几个太医,换了几副汤药,甚至让钦天监做了几场法事,在福宁殿挂上驱邪避秽的符咒,可还是不管用。   魏倾想,或许是自己杀人太多报应来了。他在册子上翻阅,想知道是哪个死人胆大妄为,竟敢迫害到他的头上。   无意中,魏倾看到了那个名字,以及名字后的空白。   霜落,   魏倾忽然笑起来,差点忘了,他还没取这丫头的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廉王妃捷足先登。大概率没有,近来廉王惹恼了他,魏倾罚廉王夫妇面壁思过不得出府。   册子上又新添了几个名字,无一例外每个名字后头都跟着一个“杀”。小丫头是个例外,册子里的人只有她活到现在。   不知为何,想起这丫头魏倾就想笑。他见过小心翼翼的傻瓜,也见过聪明无畏的勇者,唯独没见过小丫头这样,傻乎乎不管不顾往前冲的人。   魏倾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这样的人占了便宜。那日,她竟然亲了他……   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魏倾忽然想到什么,蓦地从榻上坐起来。   是了,他唯一没有梦魇的那日,白天被小丫头占了便宜。结合国师阴阳之说……魏倾匪夷所思:该死的,难不成他真邪气入体?小丫头是少见的阳气强盛女子,镇得住妖魔鬼怪?   那晚他没有梦魇,和小丫头有关?   国师之言不无道理?   其实后来魏倾也怀疑过也许并非汤药的功效。前几日他甚至换上太监衣裳,将那天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重复一遍,可晚上依然梦魇如故。   若非看到这个名字,魏倾都想不起这个人,更记不得那个吻。   说做就做,魏倾决定亲自验证一下。   四月初三,宫里有泼水洗屋的风俗。霜落手拿一把长长的猪鬃毛刷子,哗哗清洗院中石阶。   她手脚快,不肖一个时辰就刷完前院,听到有人唤她:“丫头,过来这里。”   “来咯!”霜落欢快应一声,提上一木桶清水小跑过去。她出了一身汗,仍是笑嘻嘻的:“小六子,你的衣衫湿了。”   这个叫小六子的太监,就是佩兰嬷嬷的同乡侄子。小六子十八,生的白白净净很是秀气,乍看雌雄莫辩,模样在一帮太监里很是出众。   都是苦命人,霜落有不得不找对食的难处,小六子也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相处下来很是愉快。   “没事,一会我回长春宫换件衣裳,就来浣衣局找你。”小六子是个体贴人,说话总是温温的:“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小六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到霜落面前。那玉佩质地白玉,通体如雪。霜落对首饰没什么研究,看不出价钱只知道好看。   霜落有点恍惚。   小六子待她是极好的。长春宫是郡王魏源的居所,日子比浣衣局舒坦。几次见面小六子总带好东西给他,有时是郡王赏赐的糕点,有时是上好的药膏……这回送玉佩,意思再明显不过。   玉佩,乃是金玉良缘之意。   霜落怔怔的抬眼,只见小六子头埋的低低的,很是拘谨。他总是这样,为人本分私下相处也不敢多望霜落,不像陈发总动手动脚。   霜落犹豫的功夫,小六子呼吸又急促了几分。他似乎很紧张,说话磕磕巴巴:“霜落姑娘,可……可是还没想好?不……不急……我……”   脑海中一闪而过阿吉的身影。前不久她还哄着人家做对食,可惜那个小太监只会对她说不行,不可,少做梦!   还瞧不起她的白糖糕!   霜落摇摇脑袋:哼!这样心肠九曲十八弯的人,她再也不要见他了。   霜落深呼吸一口,郑重道:“小六子,我定不负你。”   似乎是没料到霜落会答应,小六子猛地抬头:“霜落姑娘此言当真?”   一辈子的事,岂能儿戏?霜落颇为认真,点了点头便伸手去接玉佩。这下出乎意料,小六子竟像触到烙铁似的猛地缩手,将玉佩收回袖中。   她——她这是又被拒绝了?   霜落手停留在半空中,抢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半晌,她干笑两声手掌在裙裾上噌噌:“手心有点痒呵呵……”   小六子如鲠在喉,一张俏脸已然憋成了猪肝色。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很是焦躁,最后凑到霜落耳旁,正色道:“霜落姑娘,实话跟你说吧……”   魏倾踏进院门,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小宫女一身薄薄的春衫,身姿瘦削稍稍往前倾的时候隐隐看得见蝴蝶骨。她今日绑了两根翠色的发带,风一吹飘飘摇摇,如春光中恣意飞舞的燕。   即便宫里不禁对食,私底下也允许一对对儿花前月下,可魏倾还是觉得两人距离有点太近了。两人都差不多高,脑袋挨着脑袋说悄悄话,换个角度看像依偎在一起,□□朗朗乾坤,简直伤风败俗有损皇威。   魏倾心里莫名不舒服,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他咳嗽一声,神态自若地拍拍衣袖,等着小宫女看到他后主动过来。   霜落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嘴巴渐渐张大又缩回去,拜把子似的伸手揽过小六子:“真的假的?这……可是砍头大罪——佩兰生前嬷嬷知道吗?”   “你怎么做到的!”   ……   两人聊的不亦乐乎,谁也不曾发现院中忽然多出一个人。那双含情眼微微眯起,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第七章 两个对食   大魏建朝以来,共一百五十七条宫规。魏倾琢磨着,今晚回去就再加一条:任何人不许白/日/宣/淫。   他越想越觉得这条规矩可行。往后再有女人到福宁殿烦他,就以触犯宫规为由把人赶回去,也省的宫女太监白天不好好当差,心思光用在搞对食上。   他是来验证国师阴阳之说的,不达目的自然不肯走。魏倾漫不经心从两人身边走过去,特意甩了下袖袍。   霜落和小六子沉浸说悄悄话一无所知。   魏倾来回踱步,最后只得叫她:“霜落!你过来一下。”   这下总该看到他了!   魏倾负手而立,微微垂眼等着小宫女跑过来。他不看也能想象出小宫女满眼欣喜,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向他的样子,跟黑贵妃一样,傻了吧唧的。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身姿颀长挺拔如松。朴素的青褐宫袍套在身上也遮不住帝王威仪,惹的小六子频频侧目。   小六子推搡霜落肩膀:“那人叫你呢。”   “不用管他,不认识!”霜落眼角余光扫过一眼,又匆匆别过头去。“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这里人多,要不换个地方详细说说,小六子你到底怎么把胸变小的……”   魏倾等了一会不见人过来,抬眼只见霜落和那小子并排往前院走,边走边嘀嘀咕咕,一丝眼神都不带留给他的。   他堂堂帝王哪受过这种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跟拎猫似的,揪起霜落后衣领把人带出了颐倦斋。   “你干嘛!放开我——”霜落挣扎无果,小脸气呼呼皱成一团。   她在浣衣局属力气大的,没人敢跟她动手动脚。到了魏倾这里就跟只糯米团子似的,魏倾要她圆她就得圆,要她扁就得扁,毫无人权可言。   霜落身上没几两肉,轻飘飘的,魏倾提着人没费多大劲儿,出了颐倦斋走至担水巷魏倾才放开她。这里去哪都绕路,因此平日没什么人走。   魏倾转身逼近,将人压在朱红宫墙上,嗓音带着点懒:“你再亲我一下。”   !!!   霜落的第一反应是小太监脑子坏了?   还有这种好事?   美男子主动找我要亲亲我到底该不该矜持一下?   美色当前,霜落差点把持不住。她自小就爱美食美人,小时候跟着阿娘赶集只因多看了几眼美男子,差点被人贩子拐了去。   霜落抿抿嘴唇,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张俊脸上。眉眼锋利,唇若涂丹,皮肤莹白如月,冷冷的面容下透着几分高不可攀……她的目光下移,来到魏倾突起的喉结上,像一颗核桃……   霜落觉得喉间有点痒。   “亲这里。”魏倾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瓣,语气不带一丝情绪 ,比在圣旨上写下“杀”的时候还要冷漠无情。   霜落怂怂地摇头,“我不亲。”   “我向你道歉!之前自以为是亲了你,是因为真的想让你做我的对食。但是现在我已经有对食了,你再向我求欢不合适。”说着,霜落伸手就去推他。   求欢?   魏倾气笑了!他极不愿意将自己索吻的诉求称为求欢。世间万物人人都可能求欢,唯独他不会。他是帝王,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一瞬间,魏倾脑海闪过许多想法。干脆将人绑了手脚关到福宁殿去,每日亲一回管她愿不愿意;或者拿刀横在她的颈上,威胁她不亲就噗滋放血;再或者把浣衣局的人都抓起来,一天砍一个不怕小宫女不从……   逼人就犯的法子很多,魏倾向来得心应手。但前提是,国师阴阳之说成立,小宫女确实能治他的梦魇。   “那我亲你也行!”魏倾一点也不纠结,衔住霜落下巴俯身。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霜落吓坏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随即,她感觉到掌心贴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干燥,柔软,触感有点像她最喜欢的白糖糕,就是不知道味道甜不甜。   好似握住了一团火,掌心温度步步飙升,霜落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唇烫的。她感觉到一股灼热沿着手臂烧遍全身,耳尖更甚,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红成石榴了。   反应过来自己亲在了掌心,魏倾有点不耐。他的唇微微离开半分,几乎是贴着霜落掌心在说话:“拿开!”   霜落听见耳边的轰鸣,犹如山呼海啸。   她不争气的腿软,想跪下去……   “手拿开,亲完就让你走。”   霜落使劲摇头,魏倾问:“为什么?”   闻言霜落将人推远一点,委屈巴巴控诉:“你太难哄,怎么哄都不肯做我的对食。还毁了白糖糕害我馋了七天,还让我少做梦……”   魏倾想起那天的事,白糖糕他还真不是故意的,他虽然嘴刁却不能容忍浪费粮食 。“白糖糕——我会赔你。还有,事实证明梦还是要做的,不然就会像我一样……”   脸疼!   说话间一行人出现在宫道上,似乎是哪位主子的出行仪仗。魏倾抬头远远瞧见黄罗伞,凤辇车,二十来号人由远及近缓缓而来,看方向要去的地方是慈宁宫。   是太后!   霜落也瞧见了,她作势要跪下,转头却瞧见旁边站的比雪松还挺直的魏倾。“愣着干嘛,赶紧退后跪下。”霜落急的上前拍他:“你这呆瓜不要脑袋啦?”   魏倾只是奇怪,太后为何放着更宽更近的路不走,绕到此处来?担水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太后吃斋念佛最忌讳血光之地。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魏倾拽起霜落,闪身躲进一处残破的宫殿。   担水巷早年是罪奴呆的地方,被打发到此处的罪奴都在正令司受过刑,拖着残破的身躯日日担水干活,至死方休。死的人多,怨气就重,此时太阳西下整条巷子阴沉沉的,基本上见不到活人。   这处宫殿应该是给当值的太监嬷嬷住的。面积装潢尚可,不过常年不沾人气杂草丛生,一口深幽幽的枯井坐落中央,显得很是诡异。   霜落心底发毛,她是不愿到这种鬼地方来的,说着便要出去。她去开门,打不开,门竟然从外面锁住了!   这下霜落彻底慌了。   她嚷了一嗓子,就听门外咯咯的笑声:“呸!臭丫头,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你不是力气大么?有本事徒手把宫门劈开!劈不开你就死在里面。”   是春桃。霜落不知春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刚才的事情看到了多少,但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她只想出去。   “担水巷夜里到处是哭声经常闹鬼,据说这里的朱红宫墙是用人血染的,祝你好运嘻嘻嘻嘻……半个月后我来给你收尸。”   霜落当即就要呼救,忽然间一只手从后背缠上来捂住她的嘴巴,魏倾威胁道:“想活命,就安静点。”   宫巷上,太后娘娘的仪仗已经行至门外了。霜落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哪个宫的?叫什么?”   春桃俯首在地回话:“浣衣局,春桃。”   车马渐行渐远,魏倾放开霜落悄声说了句什么,霜落没听见,她现在只关心怎么出去。   大声呼救,徒手劈门,甚至连牙啃宫门的蠢事她都做了。一通折腾消耗了体力,霜落蔫巴巴的:“都怪你,好端端的进这破地方干嘛。”   魏倾懒得解释。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整个宫巷陷入黑暗,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荒草瓦肆上犹如结了一层银霜,愈发称的周遭阴森森的。   霜落满脑子都是少时阿娘讲过的鬼故事:吃小孩的妖怪从古井里头爬出来,手脚并用爬过荒草地来到面前,露出森森獠牙……   霜落力气大胆子却小,尤其怕鬼。   霜落往魏倾身旁瑟缩了下,挪着小步子贴近……有个大活人在旁边总是安心些。   夜黑风高,此情此景正合魏倾心意,他垂眼瞧她,嘴角挂着点笑:“亲一口,我带你出去。”   “怎么出去?”   魏倾抬手指了指宫墙。   宫墙比两个霜落还高,但她如果踩在小太监肩膀上还是能够一够的。霜落打着商量的语气:“出去再亲行不行?”   魏倾一眼看穿她的把戏:“不行。”   “亲不亲?不亲我走了。”   说着起身大步往前,霜落赶忙追上去,她追的太急没注意脚下,慌乱间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寂静的担水巷忽然想起一片咯吱咯吱声。   “有鬼!”霜落吓的神志不清,小跑着跳上了魏倾的脊背,紧紧揽住魏倾脖颈不放,“我亲,我现在就亲,你带我出去,快点快点——”   然后,魏倾就被亲了不止一下……   盈盈月光下,只见少女趴在男子背上,自侧面一下一下亲吻男子的唇。她许是怕极了,削薄的背弓起,颤抖的,虔诚又笨拙: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周围咯吱咯吱的声音消失,霜落才停下来。她睁眼,魏倾看到她眼里的月光,这回他没想到黑贵妃,想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于他而言,小宫女的吻确实有种安静的力量。毫无技巧,却讨厌不起来。   这个怪异的亲吻姿势让魏倾脖颈有些许僵,他扭了扭头,咬牙切齿道:“我让你,只亲一下。”   霜落方才吓坏了,对自己的干的蠢事一无所知,她怯怯问:“我亲了几下?”   “九。”   霜落生怕他丢下自己,讨好道:“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亲多了。”她挠挠头,“要不这样你亲我八下,这样就相当于我只亲了你一下,好不好?”   霜落觉得这方式没有问题。她打小就被阿娘逼着学算数,掰着手指算啊算……她说完这话,却见魏倾脸更黑了。   魏倾想把这蠢东西摔在地上自生自灭。   霜落才不会让人得逞。她紧紧揽住魏倾脖颈,说什么也不肯下去。“不能言而无信,我已经亲了,你必须带我出去。不然……不然我到皇上跟前告御状,说你欺骗无知宫女。”   还告御状?魏倾冷笑:“你倒是知道自己无知。”   霜落能屈能伸,关键时候贼狗腿:“漂亮哥哥,亲也亲了你可不能丢下人家不管。留霜落一条命在,以后给你洗衣服好不好?白糖糕给你,小金库也给你……”   蠢东西聒噪的很,魏倾威胁:“闭嘴!”   魏倾无法,又不能真将人扔了,背着她走了一段来到宫墙底下。魏倾脚尖发力,眨眼的功夫一跃而上。等霜落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稳稳当当站在宫巷上了。   没想到小太监还有好功夫傍身。霜落呆呆的,望他的眼神净是崇拜,再加上今夜种种,霜落心里已经熄灭的小火苗又蠢蠢欲动了。   随即她想到小六子……不行,小六子是佩兰嬷嬷的亲戚,她有难自己不能不帮。可是阿吉,好舍不得呜呜呜……   “皇宫有规定每个人只能有一个对食吗?”霜落自言自语。   这话落进魏倾耳朵里,他答:“没有。”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大多数连一个都难找,更别说两个,因此圣祖皇帝定规矩时就没将对食个数写进章程。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默认是一个。   霜落好奇:“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霜落眼神亮了亮又雀跃起来,跟在魏倾身后一蹦一跳,逗他:“既然这样……那我想有两个对食,小六子做大,你做小。” 第八章 他真的有病   魏倾现在听这蠢东西说什么都不会惊讶了,他颇为心平气和地问:“凭什么要我做小?”   “总得分先来后到呀,我与小六子有言在先,谁让你之前磨磨唧唧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还得再去问问小六子的意见。”   魏倾的心情之分一言难尽:“按照规矩,我是不是还得给小六子敬茶?之后的日子怎么过?每月一三五七九你在我这儿?二四六八十住小六子那儿?”   霜落挠头,她还真没想过那么多,小声道:“其实没这么麻烦,一直跟你住也行……”   “做梦去吧!”魏倾摔了袖子疾步往前走,只想赶紧回福宁殿歇下。   “哎别呀,你做大也行,都可以商量。”   “大的也不行。”   霜落小跑跟在后头,一双小腿哒哒哒,嘴上也闲不住:“阿吉别生气,我错了不逗你了。既然你不愿意做我的对食,那为什么要求我亲你呀?你可知……”   霜落抚摸自己的唇,亲亲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我有病,一种稀奇古怪的病。”魏倾倒也不瞒着,如实道:“有人告诉我拿你做药,可解。”   拿她做药!霜落警惕地缩了缩脖子。   难不成往后要喝她的血,割她的肉吗?她又不是那西天取经的玄奘和尚,浑身是宝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   “你少诓我。”   魏倾面上有几分难得的认真:“没诓你,不然大晚上的费劲把你拐来这里做甚?当然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药!”   霜落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吊起来。许是周遭环境太过诡异,小太监这番话瞧着又不像开玩笑,霜落竟有几分信了。   有人要吃她,嘤嘤……好可怕。   “我……我不好吃的。”霜落摆手,“姑姑总说我瘦成猴儿,丢到山里野狼都嫌弃。阿吉你得了什么病?千万不要听一帮江湖郎中胡说八道,有病就到安华堂去,吃我铁定没用。”   魏倾极富深意一笑:“有没有用,你让我咬一口不就知道了?让我瞧瞧,是咬脖颈,还是咬胳膊……”   “袖子掀开,我挑一块嫩的……”魏倾逼近。   霜落连连后退,眼神充满了防备。在她眼里,此时的小太监就是一头披着美人皮的恶狼,茹毛饮血的那种。   小太监真会算计,先处心积虑接近她,再把她拐到担水巷子来,就是想趁人少做掉她治病!好一出美人计!   霜落可不是什么圣母,身上的肉都是自己攒下的,她珍惜的很。挨打罚跪就算了,现在还要被吃……   美色误人啊……   瞧她那副怂样,魏倾自觉扳回一程,痛快了:“算了,现在不吃,干巴巴的身上没几两肉。养肥一点,药效兴许能好些。”   小太监神色严肃,越说越像真的。   霜落要被吓哭了:“你别说了,我真的不好吃。”   “好不好吃尝过才知道。”   担水巷子长长,一眼望不到头。霜落想跑,可是黑灯瞎火的,她连只灯笼也没有,再回想方才殿内阴森可怖的场景,霜落决定先跟着小太监出了担水巷再绕路回浣衣局。   她胆子小,只能继续跟在魏倾身后,也不敢靠得太近,特意拉开一小段距离。   恶狼小太监,数不清的冤魂,四周怎么看怎么恐怖。霜落边走边给自己壮胆:“算命先生说过,我一身正气妖魔鬼怪遇见我都得绕道。不怕,不怕……”   回想她方才殿内吓得四处乱窜的狼狈样,魏倾好笑:“一身正气会被几只老鼠吓破胆?”   霜落两耳不闻窗外声:“不怕,不怕……”   她一路碎碎念,直至出了担水巷一溜烟跑没影,连再见都没说。魏倾心情大好,信步闲庭回了福宁殿。   夜里,霜落心里揣着事睡不着,辗转反侧钻进云芝被窝里,问:“云芝,你说世间真有要吃人才会好的怪病吗?”   云芝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答:“有吧,小时候听老人讲过。我们村有个人长相极美,凡是进了他家院子的就没出来过……听说都被那人吃了,骨头都没剩下,老人管这种病叫狐狸精病。”   长相极美,吃人……这不就是小太监的怪病吗?   云芝年岁比霜落大,见闻也多,霜落对这话将信将疑。她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怎么办,我好像遇到男狐狸精了。”   云芝嘻嘻一笑,逗她:“小丫头是不是想男人了?宫里清心寡欲的日子不好过吧?也是咱们命不好没呆对地方,要是有机会出宫,我非得带你长长见识……”   “你都快十六了,该开开荤哈哈哈哈……”   长劳什子的见识,她命都快没了。今年怕是犯太岁,有人要她的脑袋,有人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开荤什么的就不必了,霜落想找座庙拜拜神仙。   “云芝,这种男狐狸精怎么对付啊?泼狗血有没有用?”   寂寂深夜,正是休息的时候。   床铺另一头的朵兰忍了好一会,骂道:“你俩真行,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明早还想不想干活了?”朵兰年岁比她两都大,心肠不坏就是性子冷了些。   “这就睡了,不好意思啊朵兰。”霜落悻悻闭了嘴,躺云芝被窝一块睡了。   第二日一早下了朝堂,魏倾宣国师到福宁殿觐见。   国师一把年纪走路颤巍巍,俯首在地抖的跟筛糠似的。上次回去后他想了想,哪个皇帝能接受自己阳气不足的事实,国师长了教训这回不敢说话了。   不料魏倾率先开口:“朕想了想,上回国师言之有理,既然当前没别的法子试试也无妨。只是这至阳至纯的女子之身,国师觉得在何处?”   国师没想到这砍人不眨眼的帝王还能听进去劝,忙欣喜道:“陛下老臣算过了,万物存于阴阳毁于阴阳。山南水北为阳,以福宁殿为坐标,山南乃沿北宫巷往南,水北则德胜门以西,这其间必有陛下要找之人。”   北宫巷往南,德胜门以西……好巧不巧,浣衣局就在其中。   魏倾颇为无奈地闭眼,这大概就是命吧……   “陛下……”国师提醒:“眼下朝局刚稳,陛下梦魇的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如果找到那女子直接带回福宁殿,只怕太后和文武大臣那边不好应对。”   “老臣还得提醒陛下,此举终究是缓兵之计,若想根治还得寻到源头。”   这些魏倾自然考虑过。梦魇的事太医院顾及家人性命守口如瓶,若大张旗鼓将人带到福宁殿,太后,前朝后宫肯定闹翻天。并且,魏倾一直觉得梦魇之事蹊跷,只能低调处理,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依老臣之见,陛下不如在宫外找处宅子将人安置,若陛下信得过老臣,老臣愿倾之献之办妥此事。”皇帝此次传唤让国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说话不自觉的硬气了几分,腰杆也挺直了。   魏倾冲他招手:“你过来,替朕去办一件事。”   浣衣局一早出了件大事,春桃被人发现淹死在护城河里。一帮宫娥嘀嘀咕咕:   “真邪乎啊,昨晚她从外面回来还乐呵呵的跟我说,自己行大运遇见贵人,很快就要当主子了。”   “谁说不是呢!昨晚都宵禁了春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非要偷溜出去,说什么也不听,谁知道这一去就一晚上没回来。”   “春桃平日树敌太多指不定是谁下的狠手,啧啧啧,年纪轻轻的真可惜。”   ……   皇宫里奴才的性命不值钱,淹死个人不算什么新鲜事。内官监很快下了定论:春桃失足落水,况且宵禁后偷跑出去,本就坏了规矩。   妙心眉头紧皱,一大早阴沉着脸见谁都看不惯。霜落不想触霉头,她觉得春桃死的有点奇怪。不过她本就看不惯春桃,况且昨天春桃还把她关起来现在也是罪有应得,霜落利落收拾完跑颐倦斋干活去了。   到了颐倦斋霜落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昨天和小六子说好要一块去内保监登记名册,再从十三所盘一间屋子。本来说的好好的,被阿吉一耽搁霜落就忘了这事。   “看见小六子了吗?”霜落在颐倦斋里里外外找一圈没见到小六子人影,又问了相识的人都说没看见。   霜落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小六子和她一样,上午在颐倦斋干活,午后回各自当值的地方,这些天一直如此,突然的反常让霜落心里不安。   果然,她对坏事的预感向来十拿九稳,从后院出来,只见陈发带着几个粗使太监气势汹汹朝她而来。   霜落装眼瞎,偷偷放下扫帚就要溜,不料陈发早盯上了她,阴阳怪气地唤她:“哟,霜落姑娘这是打算到哪去?瞧这细皮嫩肉的,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干多少活晒多少太阳都俊的很。”   霜落在心里骂了句死变态,回头笑嘻嘻地应付:“执事公公说笑了,奴婢皮糙肉厚经不起公公这番美言。”   她说完又想溜,陈发岂会让人如愿,眼神一瞟立马五六个粗使太监上前围住霜落。   “霜落姑娘,时间到了。”陈发阴恻恻地提醒,“廉王妃给足姑娘时间,已经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了。霜落姑娘如花似玉,手段了得肯定不会辜负廉王妃期望。”   “来,跟咱家说说,你的对食是谁?领来让大伙瞧瞧。”   霜落反问:“不是两个月么,还早着呢!”   陈发双手插在袖子,老神在在的模样:“咱家说了可不算。王妃要咱家今日来拿人,可不能拖到明日。”   这个坏东西,敢挑今日来只怕早到内保监去查过名册,知道霜落至今无对食才敢这般耀武扬威。   “是那个叫阿吉的?”陈发装模作样,“咱家记得,上回你说你们两情相悦恨不得缠缠绵绵到天涯,真是让人羡慕啊,咱家在宫里多少年都没见过这等好姻缘。”   “霜落姑娘别怕,既然已经与阿吉成对食,咱家也只是走个过场,见了人立马回去向廉王妃禀报,你不必害怕。”   霜落急得额头冒汗,内保监没登记名册她尚可有说辞,可眼下得先把人带来过过场子。小六子也真是,怎么偏偏今日不来,莫非小六子被陈发绑了?又或者,小六子的身份暴露了……   霜落心惊肉跳,应付道:“好巧不巧,他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人,要不改日?改日我亲自带到公公面前,不劳烦公公跑一趟。”   闻言陈发嘴巴一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霜落姑娘这就说笑了,王妃今日交给咱家的差事岂能拖延?甭管他生了什么病,就算只吊着一口气咱家也得见见。”   “他生了麻风病浑身长疙瘩,丑郎君就不必带出来污各位眼睛了,这点心意各位公公拿去吃酒……”霜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两,这是她准备去十三所置办屋子的,眼下不得不拿出来,霜落心疼的滴血。   攒了好久的钱啊……就这么散尽家财了。   有钱自然要收,不料一帮太监收了钱却没打算放过她:“霜落姑娘,快点把人领过来吧,咱家差事紧急耽误不得。”   “就是就是,看一眼就走。”   陈发阴阳怪气:“你怕什么?爽快点把人带来。找对食是喜事,咱家看过还得给你们份子钱呢?”因为知道霜落至今没找到对食,陈发口出狂言:“咱家话就放在这里,今日见过你的对食,份子钱我出十两。”   很快有人接腔:“我出十五两。”   “二十两。”   “三十两。”   ……   他们出价越来越高,霜落要窒息了。她双腿打颤,为难道:“我……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   陈发讥笑:“小东西,对食没找到吧哈哈哈……那就不用装了,走吧,跟咱家去菜市口。”   霜落霎时腿软,菜市口不是砍头的地方吗?这就直接去了?都不给个留遗言的机会?   “等……等等,陈公公,你看……我……”霜落将剩下的银两全塞给陈发,“您在王妃面前帮我说说,说说成不成?”   “晚了!”陈发掂着银两,“带走!”   一众人没走两步,却被人截住了道。   魏倾手里甩着一截柳树枝,靠在院墙上懒洋洋的。   日光越过飞檐回廊在他身上镀了层金,今日他穿的还是那身旧宫袍子,洗的发白,暗眼搭扣倒是系的整齐,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明媚不可方物。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多看两眼便知这人来历不小。只因魏倾气质实在太过突出,一身寒碜挡不住与生俱来的高不可攀。再仔细点看,便会发现那半边隐匿在暗处的脸阴郁非常,有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粗使太监常年在各宫跑腿,见过官位最高的人无非就是陈发。眼下就觉得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不长眼睛,敢挡陈公公的道。   这小子长相极好,气质和寻常太监不大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们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不要紧,在这皇城里头的太监,腰间的牌子就是王道。看牌子的颜色,是个新人……那怕个屁啊。   “你谁啊,别挡老子道。”有面生的太监怒喝。   “就是就是,耽误了陈公公正事你赔得起吗?”   魏倾笑了,如沐春风,上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他估摸着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适合正令司的醉生坛。砍下手脚泡在酒缸里,过个十年八年人都还能喘气呢……   另外那个皮肤不错,适合扒皮填草。再后面那个就平平无奇毫无特点,这样的人魏倾最头疼,只能抓阄决定了……短短时间内,魏倾已经把几人的去处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叫什么名字?”魏倾想,他的小本本上又可以再添几笔了。   众人不知魏倾已经给他们安排好去处,态度嚣张的很。有个不知死活的太监上前推搡他:“你管老子叫啥,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捉去菜市口砍头。”   “想活命就滚!”   他站的地方恰好是一处狭窄的廊道,一条长腿蹬在廊柱上拦住众人。霜落个子不高,被围在泱泱人群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拖延一会总是好的。   她甩开摁在肩膀上的手,蹦跳起来。这一跳,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魏倾甩了柳树枝,伸手讨债:“要走可以,份子钱留下。” 第九章 发财了   霜落老做白日梦。   有一回她在浣衣局洗衣裳,洗着洗着就靠在捣衣杵上睡着了。梦里有个男人说要保护她,帮她赶走追债的恶霸,总拿棍子打她的爹,还给她三天三夜都吃不完的白糖糕……那人的模样霜落记不清,只知道长相俊美,说是位列仙班也不为过。   霜落傻兮兮地望着他,咽了咽口水,说:我要嫁给你。   那人似乎说了句:不行。   霜落马上转换思路:那我娶你……   然后她就被妙心姑姑揪起领子罚跪去了,理由是干活时间偷懒。当然,霜落做过最多的梦还是发财。白花花的银子从天而降,她兜着裙摆在下头怎么接都不够……令她想不到的是,白日梦会成真。   当魏倾说出那句“我便是她的对食”时,霜落怔愣许久,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他像从天而降的神明,推开那帮唯利是图的太监,把霜落护在身后。   “人也见到了,诸位的份子钱……”魏倾端着无双的演技,指尖不甚明显的摩梭摩梭,“方才听的清清楚楚,陈公公似乎要出十两?真是大气,既然如此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个刚从太庙回来的愣头青也敢和他作对?陈发有点恼火,他噙着阴恻恻的笑 ,讥哨:“你小子倒是个胆大的。”之前话说的那样明白阿吉还敢做这丫头的对食,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魏倾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过奖过奖,这份子钱……”   想要钱,做梦!   陈发今日敢来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一早派人去内保监核查过,对食名册上并没有二人的记录,可见二人虽两情相悦,却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这就好办!   陈发眯眼打量魏倾,为难道:“只怕不行!自古以来皇宫对食以内保监名册为证,凡在内保监登记过的太监宫女,生为连理枝死是鸳鸯鬼。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可破啊,内保监没你二人的记录,我不认,王妃也不认!”   这就摆明了想耍赖!   霜落沉不住气,从魏倾身后探出脑袋:“陈公公说话不作数,方才只说见了人就走,可没说要看内保监的记录。”   陈发坚持:“你二人到底是不是对食只有内保监说了算。”   这种时候可不能犯傻,内保监有没有他们的记录霜落还不清楚吗?为了尽快平息此事,霜落冲魏倾使劲眨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别争那点份子钱,保住小命要紧。   哪知魏倾跟没看见似的,又或者是会错了意,他沉吟片刻,蹙眉道:“依陈公公的意思也不是不可。”霜落大惊,当即便伸手来捂魏倾的嘴,反倒被手长脚长的魏倾三两下制住了。魏倾继续道:“只不过今日初四,每月初四内保监闭门自修怕是不好叨扰。”   他态度越迟疑陈发就越得意,闻言眉毛一挑,斜眼瞅他:“怕什么!既是公事上门叨扰又如何,走吧,看来咱家得去内保监走一遭了。”   魏倾说:“怪麻烦的!既然陈公公执意如此,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陈发:“讲!”   “你们的份子钱要比刚才翻一倍。”众人眼睛都瞪直了,霜落觉得小太监疯了,魏倾却淡定道:“是这样的,这事麻烦内保监肯定少不了打点,奴才刚回宫没什么银钱,霜落这么多年在浣衣局也是一贫如洗,穷啊……诸位公公今儿既要赏钱不如就大方点,一来沾沾奴才和霜落的喜气,二来就当赌钱图个乐呵,陈公公您说呢?”   魏倾那声情并茂的演技,霜落听了都想掉眼泪。是啊,他两好穷,小太监刚回宫能有几个钱?除去方才的打点关系,她那小金库也没剩多少,两人就差拿副碗筷到街巷上叮当叮当敲了。   可是,没钱是真的没钱,内保监没他们的名册也是真的啊!   “陈公公——”霜落推开魏倾开启狗腿模式,“别听阿吉胡说,他啊……”霜落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毛病。人你们已经看到了,今儿放过我吧,内保监就别……”   敢明目张胆的要钱,陈发可咽不下这口气。他冲霜落投过去一记白眼,利索道:“咱家准了!这事内保监说了算,内保监要是有你们的名册,别说翻倍,咱家出五十两。要是没有——你两的人头今日咱家一并带走!”   太监中大多数人都好赌,平日就爱凑一堆赌钱打牌九。陈发话音刚落,其他人马上同意,一时间银钱数量蹭蹭上涨,霜落听着只觉得脖子快断了。   希望的火苗燃起又熄灭,霜落叹气。她这辈子就没顺过,入宫前被人讨债,入宫后被人讨脑袋,临死前想和妙心姑姑说声抱歉,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还有她的小金库,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大概还有三十两,云芝若能找到就拿去花吧……   内保监距离颐倦斋不远,就两个弯的距离,霜落还没打算好后事就到了。她全程像在走黄泉路,面如土色,只差把不想死,不甘心,还想再活五百年写在脸上。   怪她太笨,入宫六年光埋头干活了,也没搭上哪位主子的东风……   魏倾倒是轻松得很:“怕什么,砍头就一刀的事,刽子手落刀快点都感觉不到疼。”   霜落心说难不成你试过吗?可她现在太沮丧了一句话也不想说。即便小太监愿意陪她死霜落也不高兴,活着多好啊……   红烧肉,白糖糕,大猪蹄儿永别了呜呜呜……   “阿吉,下辈子聪明点别那么傻了。”霜落摸摸魏倾的脑袋,“活着最重要,皇城里没必要争这口气。哎,你没必要趟浑水的……下辈子你别做太监我给你生两个娃,一个像我另一个也像我……”霜落念叨着遗言,惋惜一番后踏进了内保监。   今日内保监闭门人却不少,魏倾说明来意霜落不情不愿地塞过去点碎银子,对方便手脚勤快的找册子去了。   “多此一举。”陈发讥讽完闭目养神,脑海里盘算着从内保监到菜市口要走多远,若事情办的快些,他提上人头到廉王府复命兴许还能赶上美妾们莺歌燕舞讨廉王欢心。   那么多的美人,身姿曼妙轻罗细纱,真是便宜那瘸腿王爷了……   即便霜落不给赏钱,内保监也不敢得罪陈发,小太监找到名册后双手呈上:“陈公公,就是这本了。”   陈发倏地睁眼,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出乎意料。内保监呈上名册是什么意思?不该告诉他没找到吗?   册子已经呈上来,陈发只好接过一页一页翻阅。   他与廉王府是故交,早年跟着读过点书字还算认得全。他翻了几页便觉得没意思,小太监提醒:“陈公公,一百二十五页。”   霜落也察觉出不对劲,一百二十五页能有啥?难不成还有她和阿吉的名册吗?她望向魏倾,对方只是递给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一室安静,一时间只听见哗啦哗啦的翻阅声。霜落战战兢兢,她好像在悬崖边上荡秋千,上一秒粉身碎骨下一秒又奇迹般的捡回条命。   “就是这里了。”有个声音提醒说。   陈发捧着册子傻眼了!真是见了鬼,早上手下的人告诉他内保监没有霜落对食的名册,可这白纸黑字的是啥?   只见名册上写的清清楚楚:从兹结良缘,为佳偶,永结连理枝,同心齐比翼。纵使黄河枯,鸳碟永不离。   一长串誓词再往下,便是二人的名字。   霜落迫不及待想知道册子上到底有什么,便凑近去看。密密麻麻的汉字一个也不认识她,唯有“霜落”二字映入眼帘。   阿娘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绝对不会错。   她的名字在册子上!她竟然稀里糊涂成婚了!   妙啊……   陈发恨不得眼瞎,因为手底下不识字的人已经开始问他:“陈公公如何啊?到底有没有名字?”   这帮人就好像待开牌的赌徒,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炽热的目光好像将人架在火上烤,最终陈发沉声问:“这册子是内保监的?”   当值太监答:“是,由专职太监看管无外人动过。”   陈发气得头顶冒烟,啪一声摔下册子甩袖站起来往外走,一帮太监蜂拥而上。陈公公如此表现答案不言而喻……   魏倾却不想这么轻易让人走,笑话,钱还没到手呢。他腿长追上截住众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开始记账:“陈公公五十两,孙德发二十两,李二牛十两……诸位给钱吧!”   陈发脸都绿了,钱他是不想给的,可这是内保监的地盘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说罢不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钱袋子丢给魏倾。陈发给了,其余人不敢不给,就这么着魏倾占便宜白白收了一袋银子。   “哼——”算这臭丫头走运,陈发气得拧巴,脸上挤出一道道皱褶白/粉扑簌扑簌往下掉。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正要走却被霜落拦住。   “陈公公,您钱袋子里只有四十两。”霜落眼巴巴伸手,“还差十两呢。”   她活过来了,膨胀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霜落唯唯诺诺,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人:“还有,大魏讲究明礼诚信,孝义礼法,您……您还记得浣衣局的姑奶奶吗?”   “什么姑奶奶?”众人一头雾水,霜落便把初到颐倦斋时陈发的话说了。众人看看魏倾,又瞅瞅陈发,这……明显云泥之别啊。   陈发带来的粗使太监不敢笑,内保监的可不怕。内保监掌印安贵生可是司礼监的大红人,陈发算个屁。只听几声闷笑,紧接着一长串哈哈哈肆无忌惮响起来。还有不懂事的建议说:“咱们后院刚刚有人撒尿,陈公公不如去那儿照照!”   “这自信不拿去赌钱可惜了……”   “你……你们……”陈发脑仁疼,摸出一琔银子飞速塞给霜落头也不回出了内保监,其余人不敢多留纷纷拱手告辞。   “怎的这会又硬气了,方才不是挺怂?”魏倾嘴角挂着笑,心情很不错。   霜落也是豁出去了,撇撇嘴:“横竖已经把人得罪了,那还装什么样子。”   魏倾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银钱,给内保监太监赏了些,剩下的提溜在霜落面前晃晃悠悠。霜落从巨大的惊喜中晃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死成,反而发财了,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美男子是她的了。   放在平时随便哪件事都够霜落乐一整天了,可她后怕的很不敢声张,确定陈发等人走远了才拖着魏倾走出内保监质问:“怎么回事?内保监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魏倾漫不经心答:“昨晚偷溜进去,我自己加的。”   霜落想想他那身□□越瓦的功夫,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不可能。霜落惊魂未定,傻愣着许久后,紧紧抱住了他。   “阿吉谢谢你,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做大,我只要你一个对食。”   这丫头力气真大,双臂箍紧他的腰身体贴的严丝合缝。“咳——咳”魏倾把人推开,“我与你做对食,有一个条件。”   霜落已经完全把他当自己人了,别说一个条件八个十个霜落都能答应。她点头,郑重道:“你说。”   “每天亲我一下。”   闻言,霜落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耳朵粲然一笑。少女娇羞的模样像风中颤栗的海棠,粉嫩鲜活亭亭玉立,仿佛整座死气沉沉的宫殿都跟着明艳起来。   魏倾想:大抵阳气足的女子都这般吧。然后他就听到那至纯至阳的女子没脸没皮问:“只能亲一下吗?”   魏倾黑脸:“一下足矣。”   “好的吧,保证完成任务,阿吉还有别的要求吗?”   魏倾细想了下,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许多事有必要交待清楚,于是魏倾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生活习惯道来:“寅时起,亥时眠,不可喧哗不可晚归,一日三餐每餐一汤四素三荤……”   霜落听的头晕,长的好看的人果真难伺候。算了,谁让人家长的好看呢,还救过她。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你是我的对食,可不能看别的女人哦。”霜落朝他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勾?”   女人真麻烦!   这样想着,魏倾还是勉强伸出手,霜落小指立刻主动勾上他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放心,我会罩着你的。以后多多指教,看我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就多看几遍,多看几遍就顺眼了……”   “盖章啦!”   两人拇指相对,完成了这场仪式。魏倾抽回手,将方才收的那袋子银钱举到霜落跟前,“喏,你收着吧。”   还知道主动上交银两!不错不错,霜落颇为满意。她收下银两又数了一遍,竟然有整整二百五十两。   魏倾把钱给她倒没有别的原因,钱他多的是就是单纯懒得拎。小宫女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瞪直了。魏倾又想逗她:“数好了?这是我的……”   “嫁妆吗?”霜落抢答抬头望他,瓷白的小脸染上一层粉。“嫁妆好殷实,阿吉你真是我的福星,我以后也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魏倾冷笑凑近,一字一句答:“买——药——钱。” 第十章 唱一曲天仙配   失策了!   霜落大彻大悟,小太监有狐狸精病,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来着,怪不得平白无故救她。可是被小太监咬一口,总比掉脑袋强吧。   再说,小太监的病是不是狐狸精病还不一定呢。兴许他蠢,被哪个江湖郎中骗了都不知道,改天她带小太监到安华堂找太医瞧瞧。   想清楚这点,霜落又放心了,打着商量的语气:“吃我可以,但你只能吃一口,好不好?”   “再说吧。”魏倾不想把话说的太死,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宫里有规矩,结为对食的人要搬到十三所住。十三所与皇宫相隔一条护城河,结为对食的宫女太监会盘下一间屋子,往后十几年的宫闱生活便是白天在宫里伺候主子,夜里到十三所恩恩爱爱。   有了钱霜落底气十足,小钱袋子甩的叮儿铛铛响,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布置屋舍了。   她要盘间大点的屋子,最好能有块地,种点萝卜青菜顺便养几只鸡。这样蔬菜肉蛋都自给自足,还能给妙心姑姑送点,省的妙心云芝她们只能凑合吃司苑局放了几日蔫巴巴的蔬菜。   这样打算着,她浑身充满了干劲。扭头望向魏倾,多好啊,美人在侧,喂喂鸡种种地,这样的生活真是妙哉妙哉。霜落迫不及待和他分享对未来生活的畅想:“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恩爱苦也甜……”(1)   搁他跟前唱天仙配呢!   魏倾忙的很,可没时间陪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你爱耕田就去耕吧,我先走了。”   “啊!你不和我一起去十三所布置屋子吗?”霜落有点失望。可转念一想,又释怀了:“你才刚回宫官职未定,长久待在颐倦斋学规矩不是办法。还是多在宫里露露脸比较好,说不准就被哪位主子看上升官发财了呢。”   新入宫的太监头三个月只能到处跑腿混脸熟,没正经的官职和岗位。正因如此,新手们有钱的送钱没钱的想方设法攀关系,就图捞个油水多的差事。   霜落盘算着怎么给阿吉寻份好差事……她得好好想想。   魏倾笑:“这么期盼我升官发财?”   霜落点头:“那当然我贤惠着呢!以后就是你的贤内助,咱们共同努力,你也争口气让我当个什么掌印夫人玩玩。”省的锦云总在她跟前臭显摆。   霜落实诚从不掩饰自己,这宫里头谁不期盼过好日子,谁不想当人上人?只是当人上人的路子很多,比如锦云追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叫哥哥,比如陈发天天到司礼监抱大腿……   霜落想,她要和阿吉一起当人上人。   同魏倾告别后霜落回浣衣局告半天假。这会是正午,春日的太阳暖烘烘照在身上,新长的柳枝嫩芽儿裹着春风翩翩起舞,就连清风中都弥漫着馥郁。   霜落心情比四月天还亮堂,她仰面深吸一口皇城甜甜的气息,全身心舒展开来。一路回浣衣局,霜落见谁都笑,顺手帮酒醋面局从木车上卸下一袋白面,两桶糖浆……   因着霜落手脚勤快又热心肠,她在酒醋面局是出了名的人缘好。这丫头总是和和气气的,酒醋面局的当值太监罗柄祥很是喜欢她。   “丫头今儿碰着什么喜事,也说给我听听乐呵乐呵。”罗柄祥用陶瓷碗端着水递到霜落手中,“近来局里人手不够今日还好碰上你,不然有的忙。”   霜落就是出了点力气,她笑嘻嘻接过喝了口,咂咂嘴:“甜的!你加糖了?”   “嘘——”罗柄祥堵她嘴巴,“广南刚送来的糖浆,甜度管够!今儿让你尝尝鲜了。”   霜落一口气喝完,满足的拍了拍小腹,才说:“我有对食啦,下午到十三所看屋子去……”   闻言罗柄祥惊道:“怎的如此突然?之前也没听你说心悦谁,是哪个宫的太监,人靠谱不?”   霜落省略被廉王妃为难一事,说起阿吉神采奕奕,却见罗柄祥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罗柄祥踌躇片刻,才问:“是钟鼓司的那个阿吉吗?前几年被调去太庙守灵,今年回来了?”   “对对,你认识他?”   罗柄祥嘴巴一撇,皱眉道:“你怎的挑中了他。几年前我两一块入宫,他就是个惹事精,也不知道为什么隔三岔五到宝纱司挑事,结下好多仇,据说他去太庙守灵是避灾去的。”   霜落这才反应过来,她对小太监知之甚少,除了垂涎人家美色就剩倾心两次搭救了。关于小太监的过往,交际她一无所知……   眼下罗柄祥说起霜落便来了兴致,她眼巴巴的凑过去打听:“关于阿吉,你知道多少?”   罗柄祥是个老实人,典型的谁对他好他就与谁掏心窝子,因此也不瞒着一五一十道:“我两丁卯年一块入宫,那小子生的俊又会来事,因此很招人喜欢。可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劲,阿吉似乎不能控制情绪经常发狂,发狂的时候到处惹是生非……大家都说阿吉有癫狂症……”   幸好不是狐狸精病,那就不用吃她了。可癫狂症又是个啥?霜落不知道,不过听到这里霜落基本已经确定:小太监就是有病!怪不得总莫名其妙生气,原来是犯病了。   平心而论霜落是有点怕的,可怕没用。两人现在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的那种,都结为对食了难不成还能离吗?   霜落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人家好歹救过她的命,俗话说妻不怕衣旧郎不嫌糟糠,既是拉了勾许了誓,那就要过一辈子的,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治病。   罗柄祥见她愁眉不展,以为是吓坏了。他抓耳挠腮,想想也是哪有新婚燕尔就当面说人家坏话的。他自觉失言,便补救说:“人都是会变的,兴许在太庙吃苦头转了性子,病也好了。拿着,一点点心意……”说罢从袖中掏出碎银子塞给霜落。   临走前罗柄祥偷偷塞给霜落一小罐蜂蜜,说是私货,霜落揣着回浣衣局把蜂蜜给了妙心。   因为早上春桃的事浣衣局一片死气沉沉,众人埋头干活不敢多言,丝毫没有往日吵吵闹闹的人间烟火气息。妙心一整天都黑着脸,拧成结的眉头她自个抚了一上午都没抚平。   妙心拎着她进屋关上门,语气颇为疲惫:“今儿颐倦斋的事我听说了,小六子……确实做不了你的对食,是我草率了。”   霜落忙压低声音:“小六子是……你知道了?”   妙心点点头,“昨儿个郡王的鹦鹉飞上房檐指派她去取,小六子笨手笨脚,一不留神从房檐上摔下来差点当场没命。”   怪不得小六子今早没去颐倦斋,“她受伤了?严不严重?”   “命还在。我方才去看她,她都跟我坦白了。”妙心言语艰涩,转而道:“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陈发今日走了但你与廉王府的仇是结上了,日后没个靠山怎么成?”   “你那对食刚进宫能有什么能耐?以后肯定护不住你。浣衣局的地位你也知道,我出了这儿啥也不是。总之,你还是得抓紧时间找个靠山。”   妙心说的霜落都清楚,可靠山哪是说找就找得到的。她入宫六年早认清了,自己没抱大腿的命,要有早抱上了。与其成天折腾找个靠得住的主子,不如躲在浣衣局安生度日。   她以前一直是这么做的,心无旁骛姑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的宫女忙攀高枝儿,忙打情骂俏,霜落只会老老实实洗衣服。可如今她动了廉王府这尊大佛,往后不抱条大粗腿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姑姑,你说后宫娘娘贵人们有这种掉脑袋的烦恼吗?她们是皇帝的女人肯定不怕廉王夫妇,要不……我努力努力……”   这是一个危险至极的想法。   妙心霎时火冒三丈:“呆瓜!我说的话你没记住不是?皇……那个人是你能惦记的吗?他面若修罗如恶鬼索命,你上赶着到他那里投胎吗?前几年多少想爬龙床的宫女一夜消失你不记得了?你真是……不惜命!”   妙心气不过,冲霜落手心啪啪就是两下。   说起那人妙心腿都打颤。她入宫久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可当今圣上的狠辣手段无人能及,光听听他的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霜落被骂被打也不恼,好脾气地说:“您想哪去了,我这副模样可没有当娘娘的命,再说伺候那样的人脑袋岂不是掉的更快?我的意思是,现如今后宫哪位娘娘正得盛宠?我回头打听打听到她跟前露露脸,献献好,指不定就抱上一条金大腿了。”   得知小丫头没那心思妙心才松了口气,又泼冷水道:“省省吧,陛下对后宫嫔妃的脑袋就跟砍瓜切菜似的,至今也没听说哪位沐浴皇恩。”   哼,这届皇帝果然不行!连个宠妃都没有。   霜落找到对食要搬出去的消息不过一会功夫就传遍浣衣局,顾及今日出了人命大家嘴巴缝的严严实实,倒没说什么不中听的,霜落难得清净。   她进下房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的东西少之又少。云芝这会不在,一向沉默寡言的朵兰竟主动开口与她说起话来。   “你这步走错了!”朵兰十分惋惜地说:“一个刚进宫的太监能有什么前途?脑袋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早点另作打算吧。”   霜落没想到朵兰竟会说这些,她笑了笑:“我觉得阿吉挺好的。”   朵兰摇摇头,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扶不起的阿斗:“被罚跪的那天,你就该去廉王府找廉王。廉王出面什么都解决了,你还能当主子。一步错步步错,若你现在去找廉王,说不定……”   “停——”霜落打断了她,“我真的觉得挺好的,主子什么的不适合我。”   ……   一下午霜落都在十三所忙碌,因着念及之后要银钱打点她没敢多花钱,最后盘下一间两舍的小院。这小院位置偏了些好在地方够大,东西各一座院落,西边已经住了一对对食,霜落和魏倾住东边。   屋舍跟前就是一块空地,上头杂草丛生土地是肥沃的黑色。霜落简单置办了屋舍又借来锄头翻地,她撩起袖子裙摆系在腰间,愈发衬得一小截杨柳腰纤细。   小丫头身子骨看着娇弱,实则浑身都是使不完地劲儿。一锄头下去挖起大块湿哒哒的泥,哼哧哼哧十几下都不带歇口气。   直至忙到月明星稀才歇火。霜落出了一身汗,从隔间冲洗干净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儿晚上……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霜落眼神落在面前那张床铺上:她已经把自己洗白白了,还该做点什么啊? 第十一章 滚下去   十三所的住宿条件比起浣衣局简直不要太好,床头的雕花铜质小香炉燃起香薰,味道是淡淡的甘松。因着门窗紧闭,屋内四处染上清香,霜落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浮上一层。   她干了一天活已经乏了,若是平时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两眼一闭管它外头是风是雨。可今夜不一样,一想到要与男子共处一室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霜落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   一会是不是得帮阿吉更衣?说不准还要伺候他沐浴,干活她在行,伺候男人的经验可完全没有啊。更何况小太监还有病……她是该伺候的轻些呢还是重些呢?光想想就紧张。   霜落愁的头疼,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屋外圆白小石铺好的路上传来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霜落霎时屏住呼吸。   她背对着门,忽觉一阵清风卷进屋子,甘松的香气淡了些。抬头转身,那袭青褐宫袍包裹的秀颀身量已经立在跟前了。   魏倾在福宁殿看了一天折子,用完晚膳屏退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他踏着月色而来,一路穿过水榭廊亭,假山松石,甚至在护城河边上站着赏了会儿月。   一路夜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月色顺着檐角倾泻直下宛若镀了层白霜。魏倾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愉悦,远离皇城后好像一切都置身事外。   十三所的住处他自然不放心完全交给霜落打点,苏茂才早在暗中有所安排。他进屋后飞快扫视一圈,还行,置办的家具,摆设都合他的心意,香薰也是平日常点的橘洲甘松。只是,那黄花梨月洞门架床上贴的大红“喜”字是什么鬼?   只见那榫卯精密的镂空雕花床栏上,左右两头各贴一个大大的“喜”字,床四周的帷幔上还挂上了红绸,就连床上铺着的也是大红喜被,仔细一看上头竟还绣着鸳鸯戏水。   绝了,这个苏茂才真当他成亲呢!   魏倾不喜下人妄自揣测圣意,尤其这人还是跟着他好几年的苏茂才。   好心情就这么消失殆尽,魏倾眼底恢复平日一贯的阴郁。他走至床边掀开大红喜被,果然,里头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以及床边一地的果壳……再看看小宫女嘴边沾着的花生屑,她还吃的挺欢。   自魏倾进屋后,霜落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手指握紧忽而想起方才从床铺上抓了一把花生,剥好壳她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   屋里有点闷,霜落晕乎乎的却注意到小太监眼里藏不住的凶光:这人果真有病,洞房花烛夜也能不高兴。   能怎么办呢?哄呗。   “你要吃点吗?”霜落将手里的花生递到他面前,“我都剥好啦,挺香的你尝尝。”   她见魏倾不接便又往自己嘴巴里塞了几颗,边吃边道:“十三所办事效率还挺高,我出点银子他们就全部打点好了。家里的装扮你喜欢吗?院外的地我都翻新好啦,你喜欢吃什么我种点?”   家?这丫头竟把这里称作家!魏倾二十几年的人生可没这个词。   “随你去吧。”他淡淡答。   没有发表意见,霜落便视为小太监对她的安排很满意,又喋喋不休道:“我喜欢吃萝卜可以种点,妙心姑姑喜欢青笋,明日我就去……”   “过来——”魏倾打断了她,他抬起青褐宫袍的手臂面对霜落,吩咐道:“帮我更衣!”   帮忙更衣霜落倒是没意见,对食不就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么,寻常夫妻会做的事他们也要做,她就是手有点生。   霜落也不犹豫,凡事都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定。不就是脱个衣服么,她刚进宫在司苑局干苦力那会天天剥玉米棒子,一天剥上百个不在话下。   把小太监当成玉米棒子,脱衣服也是一样的流程。这样想着,霜落贴近伸手开始扯他的领口。   离得近了,霜落才发现自己无法将小太监当成玉米棒子。男人身上清冽疏离的气息笼罩着她,像一张细密的网堪堪从头顶落下,无处遁形。   领口扯开一点便泄出大好光景,修长白皙的脖颈之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散发着一股令人神志不清的气息。那锁骨形状优美,该凹陷的地方凹陷该突出的地方突出,一寸一分都透着魅惑……霜落仰头视线往上,便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以及昏黄灯光下上挑的眼尾……   要了命了。   霜落自己都不曾发觉地吞咽了下口水,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些突兀的想法:她不光想扒了小太监衣服看个究竟,还想上手摸摸……   好在魏倾发言及时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想法,“怎么笨手笨脚的,你不知道怎么伺候人更衣吗?”   “以前没做过。”霜落如实道,“你放心,多做几次就会了。”   魏倾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物尽其用。小宫女既然进了他的屋子,那就得做事。平日贴身伺候的事都是苏茂才亲自来,这里可没有苏茂才。   不过看这蠢东西的样子,不提点几句怕是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先脱帽子,再解腰带,记住了!”   “哦哦!”霜落受了提点才明白过来先后顺序,手从领口移开去解小太监的帽绳。   手移开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却怎么也甩不掉。她出神的功夫,手上动作不停地和一根帽绳纠缠。   太监的巧士帽做工精巧,帽绳上有一颗搭扣调节松紧。霜落手生,再加上紧张,竟是越解越紧了。最后帽绳缠作一团,简直无从下手。   魏倾还扬着下巴,火气噌噌直冒:“咳——你是打算勒死我吗?”   “没,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打了一个死结,解不开了——”她的言语中处处透露着懊恼。   魏倾耐心丧尽,他想砍人!   霜落看他似乎憋红了脸,既内疚又着急:“别慌,我去找把剪刀来,你等等哦……”   “大胆!”魏倾彻底爆发,“你用刀架在我脖颈上,是想行刺吗?”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假扮成太监演技精湛的魏倾也不行。   “没有,我怕把你憋坏了。”霜落转头一想也有道理,剪刀多锋利啊,小太监那脖颈细皮嫩肉的她又笨手笨脚,见血就更加罪过了。   她脑子转的快,心头漫上一计,道:“要不,我用牙齿咬断?”   霜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咧开嘴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毛遂自荐道:“你放心我牙口好,平日妙心姑姑缝衣服的针线都是我咬断的,这次肯定也可以。”   说罢,双手揪住魏倾衣领踮起脚尖,倾身上前……魏倾整个人僵住。几乎瞬间,少女温热的呼吸就到达跟前,一簇簇喷在他的下巴上。两人身高差不小,魏倾后颈被一双纤细的胳膊勾住,很快一个软软的东西落下来……   那种触感实在难以言喻,有点像被猫咬了一口。不过魏倾很确定,被猫咬他绝对比现在淡定。他本能地得出结论:绝不能继续下去。   魏倾一把把人推开,动作粗暴不带一丁点儿怜香惜玉,霜落没站稳踉跄了下跌坐在地上。他双手微微用力帽绳便“啪嗒”一声断成两截,转头目光冷冷盯住霜落。   魏倾无比后悔让这丫头伺候更衣的决定,更想问问苍天至纯至阳的女子为什么非得是霜落?这丫头是专门来气他的吗?   霜落嗓子有点干,兴许是方才炒花生吃多了。她抿着唇,老实巴交的模样:“对不起嘛,真不是故意的……多来几次就好了。”   “蠢东西!”魏倾怒极反笑:“不会再有下次了!”再来几次,他不敢保证能让小宫女见到明早的太阳。   听了一会隔间魏倾沐浴哗哗的水声,霜落收回心思将床铺上的干果收拾好,自己率先爬上床躺下。   她睡在里侧面对着墙,被魏倾嫌弃心里是委屈的,因而只想留给对方一个冷酷的背影。   小太监真凶,果真是有病,哪有洞房花烛夜这样对待新娘子的?她笨是笨了点,那不是因为没经验吗?她从小学东西就慢,但只要多做几次肯定能做好的。   她把头埋进被窝里生闷气,单方面决定晚上不给小太监盖被子了,让他冻着吧。不行,只不盖被子太便宜他了,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冻不坏他,晚上小太监睡在外侧她要一脚把人踹下床去……反正床她霸占了,有本事嫌弃她就不要上床睡。   今日实在太累,她一沾枕头就困的直打呵欠,在袅袅熏香中霜落迷迷糊糊睡着了。   魏倾沐浴完回来的时候,一室安静。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小团,赌气似的背对着他,大红喜被盖过头顶严严实实裹在身上,只露出一颗圆润的后脑勺。   他沐浴完,不知怎的气也消了些。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站在床边,思考今晚怎么睡。   魏倾睡觉习惯贴着墙,没有理由,就是习惯。早年他甚至为自己喜欢贴墙睡列举出一个理由:安全。若有人行刺的话,先死的也是睡在外侧的人。   可是今夜,有人鸠占鹊巢。   其实也不难,把人往外拽一点就可以。但魏倾就是不想,若把那丫头吵醒了,谁知道她还会犯哪门子蠢?到头来遭罪的还是他。   凑合一晚吧,于是魏倾便熄灯在外侧躺下了。   身旁的人早已睡熟一动不动,呼吸声均匀有条不紊。魏倾阖上眼皮又睁开,注意到满室的月华如水,清辉透过糯米纸糊窗户堆砌起层层叠叠的阴影。   十三所的月光似乎更明亮些,不像金殿销香的深宫,月光是照不进来的。   身旁的人一声嘤咛,翻了个身面朝他。魏倾这才想起,今日的吻还没有兑现。   这丫头,白天说的好好的夜里却忘得一干二净。为了睡的好点,魏倾悄无声息地凑近,从她脸上偷走一口香。   做完这一切,魏倾深呼吸一口翻身朝外闭上了眼睛。睡意朦胧之际,腰间毫无征兆地遭受一股蛮力袭击……   “咚——”魏倾听见自己骨骼咔哒响的声音。他毫无防备,下一秒半截身子飞出床榻,手掌堪堪触地。   “啊——咳——咳——”   他回头,借着月光只见一只白嫩的脚丫子裸/露在外面,霜落嘴里念念有词:“滚下去睡!” 第十二章 被猪拱了   魏倾,大魏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帝王,文能提笔平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自小无论扮猪吃虎还是争权夺利样样得心应手。如今为了睡个好觉和下人挤在一间小破屋里已经够委屈了,现在竟还被一脚踹下床?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弄死她!   魏倾顺势一滚下了床,被子随之滑落在地上。寂静深夜他迎着月光而立,乌发从前额垂下一绺,愈发显得表情阴森可怖。此刻男人就像是游荡人间的恶鬼,仿佛只等下一秒露出森森白牙吃人骨头了。   他靠近单膝跪在床榻上,俯身一只手抚上少女的颈。少女脖颈下的脉搏正规律有力的跳动,而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终止。   魏倾眸光一凛手指用力,没想到这蠢货忽然发出一声嘤咛:“求求你了!”   魏倾怔住,霜落又小声小气地重复,语气好不可怜:“求求你了!”   这么一瞬间的愣神就失去了契机,少女不舒服地挪挪身子脱离他的魔掌,忽然伸手缠住他的胳膊:“别打我娘!霜落明天就去赚钱。”   “等着哦我的大猪蹄儿,霜落有钱了就来买你!”   风吹动窗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莫名的,魏倾躁动的血液冷静了些许。蠢是蠢了点,良心似乎还不错。魏倾不得不承认那句“求求你了”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少时他说过最多的话也是这句。   魏倾无可奈何地摇头,求人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弱者自以为是的摇尾乞怜罢了。这丫头一点警觉都没有,危险逼近嗓子眼都还呼呼睡大觉呢。这样的人多留几日又何妨,反正杀她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   况且眼下杀是不能杀,可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这丫头力气怎么那么大,方才那一脚他后腰跟断了一样,现在还疼的厉害。杀不得,那就以牙还牙吧,这丫头不是想让自己滚下去睡觉么?   行,她滚下去睡。   翌日,天不亮霜落就醒了,她伸个懒腰,觉得从来没睡的这么好过。只怪那张床太适合睡觉了,宽大柔软的床垫子再搭上轻薄暖和的锦被别提多舒服,不像浣衣局的床铺不仅拥挤还硬邦邦的。   床铺再舒服,霜落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下等宫女不干活就没有饭吃哪来的本事赖床。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脑袋晕乎乎的,怔愣许久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身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蚕蛹,地上还垫着一床,放眼望去可谓一片乱七八糟。   霜落挠挠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倒是记得自己做了好几个梦,梦里一会大仇得报把小太监踢下了床,一会回到小时候保护她娘,一会又梦见荆门市集上油光闪闪的大猪蹄儿……   真是,做梦都做累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床上空无一人,下一秒屋门开了魏倾从外头进来开始穿衣系腰带。全程当她空气似的,一丁点眼神都不曾给她。   “你昨晚在床上睡的?”霜落没话找话。   “不然呢?”   霜落撇撇嘴,她就知道是梦!可她是怎么滚到地上的呢?霜落没有问,她觉得问了魏倾大概率也说不知道。   霜落起床收拾向来迅速,反倒是魏倾,起床比别人早磨磨蹭蹭地收拾整齐出门时间竟和霜落一样。二人出院子时天刚刚翻鱼肚白,清晨早起的第一波鸟儿已经在枝头鸣叫,万籁俱寂中一切都是刚刚苏醒的模样。   一路沉默地踏出院门,霜落昨天晚膳吃的少早就饿了。可屋里还没搭灶台不好生火做饭,况且什么吃的都没有,霜落只能寄希望于赶得上浣衣局早膳。   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让她一路脚下生风,隐隐有把魏倾甩在身后的趋势,不想才出院门就被邻居叫住了。   马双莲是直殿监的宫女,为人大方热情,火辣辣的性子。他与对食杨春在这儿住了三个年头,昨日就注意到新搬来的邻居长的好生俊俏,一双小细腿进进出出地忙活,快乐的跟只小燕子一样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她一早准备早膳,正巧碰上二人出门便盛情邀请:“来我家用早膳。”   霜落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才刚认识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人家蹭饭,与马双莲寒暄几句的功夫,魏倾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马双莲望着魏倾背影讪讪:“你家这位……似乎还挺有脾气哈,咦,他的腰怎么回事?”   霜落这才注意小太监的腰有点不对劲。只见他一手扶腰,步子不似平时那样衔接流畅,挺别扭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霜落从不记仇,往后也鲜少翻旧账。她已经忘了洞房之夜的不愉快,与马双莲告别后立马小跑追上去,关切道:“你腰怎么啦?不舒服?”   还有脸问?魏倾恨不得上手敲她的脑袋,“没什么,被猪拱了。”   “什么时候的事?昨晚我看你还好好的,再说皇宫哪来的猪……”   魏倾懒得和她废话,“说是被猪拱了就是被猪拱了。”   “好嘛好嘛,那这头猪还挺厉害的,你身手这么好都没打过。在皇宫伤人没被杀了吃掉,兴许是哪位主子养来解闷的吧,后台真硬……”   这年头猪都能抱上大腿,她也得尽快。   “对了,下午你有时间吗?”霜落说:“我带你去安华堂找个太医瞧瞧。”   安华堂是皇宫内专门给下人看病的医馆,无论环境还是太医水平都次的很。霜落不懂这些,奴才有看病的地方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挑剔什么?她只想知道小太监到底什么病,能不能治。   梦魇之症宫里多少资历深的太医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指望安华堂更是不靠谱。   魏倾觉得多此一举,本想回绝没空,可霜落缠上他胳膊眼巴巴地求:“去吧去吧,昨日我在姑姑面前揽下给安华堂送夏衣的活,就为了带你去看病。据说那安华堂的柳太医可神了,死马都能医活呢……”   @泡@沫   “你不去的话,我就……”   还威胁他?魏倾唇角一勾,犹如勾人性命的弯刀,“就怎么样?”   霜落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威胁他,鬼使神差道:“我晚上就不亲你了。”   魏倾:……   “行吧,去看看。” 第十三章 我们回家吧   陛下今日心情不佳,苏茂才一早就瞧出来了。虽说早习惯了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但苏茂才还是怕。毕竟在魏倾跟前做事,就等同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一天安生日子。   魏倾确实不高兴!他的这股不高兴,在苏茂才询问是否需要找个太医来按按腰时达到了巅峰,魏倾不动声色道:“再说话就拔了你的舌头。”   别人可能也就是说说罢了,但苏茂才知道,陛下说要拔你舌头那就当真拔舌头。   苏茂噤声疾如闪电,连声遵旨都没敢回。他规规矩矩站在案牍前等候差遣,没一会魏倾忽然搁下朱笔挑他的毛病:“今日这身宫袍丑到朕的眼睛了,换下!不许再穿。”   苏茂才瞅瞅自个的打扮,没毛病啊!和往常一样的赤色圆领宫袍,怎的平日不见陛下嫌丑?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问的,毕竟要保住舌头。   他是个聪明人,在陛下跟前做事多年也算有点觉悟。这会也想清楚了,陛下这是变着法子挑刺呢。可他做错了什么?苏茂才想来想去,近日办的差事也只有十三所那趟,难不成陛下嫌他办的不够漂亮?   苏茂才只知陛下瞧上一个宫女,对方是谁在哪当差完全不知。陛下为了人家甘愿放弃贝阙珠宫,跑去十三所挤挤。兴许这便是当皇帝的情/趣吧,其实仔细想想……夜半幽会什么的还有一点点刺激,不然陛下至于连腰都伤了吗?   想到这些,苏茂才老脸一红。陛下好不容易相中个女人,苏茂才肯定得把人当祖宗供着。因此昨日他跑了一趟十三所,事事躬亲不敢有半点怠慢,没想到陛下还是不满意。   看来这宫女在陛下心里地位非同一般,等见到人他可得好好拍拍马屁。   魏倾瞧他羞愧难当的模样,便问:“可知错?”   苏茂才跪下请罪:“陛下教训的是,奴才知错!”   “嗯——”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魏倾点到为止:“起来吧,罚两个月例银。”   霜落回到浣衣局果然没赶上早膳,如今她已经找到对食就不必再去颐倦斋受罚了,忙碌一上午饿的前胸贴后背,午饭狼吞虎咽比平时多吃了几碗。   云芝一脸坏笑地凑近打趣她:“昨晚累着了?”   霜落点头称是,心说你是不知道昨日我在十三所锄了多大的地,置办新屋费了多少心思。可她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清汤寡水就白米饭一口气吃下去三碗。   “你这丫头,真是不害臊。”云芝点她脑袋顺道提醒:“你一会去安华堂记得绕开洒金门,听说宝纱司太监在那教训新人,下手狠的呀脑袋都破了。”   宝纱司的人在宫里历来恶名响当当,只因宝纱司掌印与承妃娘娘母家沾亲带故,因此在后宫张扬跋扈恨不得拿鼻孔瞧人。霜落可没傻到去惹那帮人,她木木点头,填饱肚子和妙心打了声招呼,带着两个人便往安华堂去了。   安华堂今日出奇地忙碌。一大帮子人进进出出,随处可见煎药的小瓦罐,小瓷瓶,整座院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霜落捂了捂鼻子,眼见三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被抬进屋里,紧接着里头便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造孽呀,宝纱司那帮人下手太狠,骨头都断了。”   “也怪他们运道不好,刚入宫就被宝纱司的人盯上了。没钱没人脉,不就只能等死么。”   ……   宫里人命不值钱,更别说是几个奴才的命。霜落心知不能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带着两个丫头规规矩矩等在门口,没一会安华堂少监马四带人来清点衣裳,顺道告知霜落:柳太医今日生了风寒不出诊。   这么不凑巧?白跑一趟阿吉会不会生气?算算时间,阿吉应该也快到了,霜落谢过马四后跑到门口等着。   等候的功夫,霜落一转头瞧见个熟人。只见锦云身着金银丝线描边的锦锻簇新宫袍,头戴玉色蝴蝶宝钗,全身上下珠光宝气一看就名贵非常,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哪位宫里的主子。   银作局掌印还挺大方,也难怪锦云成天显摆。霜落想,要是以后她家阿吉飞黄腾达了不用送她锦衣珠宝,毕竟这些东西不实用,还不如几琔黄澄澄的金子,将金子串成珠子挂脖颈上,走哪都倍儿有面。   锦云双手搀扶的那位脸白头发也白,走路拄拐颤巍巍的老人,想必就是银座局掌印了。这还是霜落头一回见二人走一块,怎么说呢,不像对食像爷爷和孙女。不知是酸的还是闲的,很快有人悄声议论:   “她可真不挑……”   “瞧瞧人家那身值多少钱,要给我这么一套我也能追着爷爷叫哥哥。”   这厢锦云刚到,待遇立马就不同了。马四带着一帮太监簇拥在锦云和银座局掌印身旁,一口一个姑姑老祖宗叫的热乎。   银座局掌印一把年纪不喜被旁人窥探,性子也古怪。他来安华堂有正事要做,冷面径直往前,见锦云走的慢了跟不上自己,便厉声呵道:“跟紧咱家!中午没给你饭吃吗?”   锦云也是显摆惯了,见着人多恨不得多留会。猝不及防被自家对食一通呵斥也不恼,端着惹人怜的笑身子往对食旁拱拱,娇滴滴唤了声:“玉哥哥——人家脚疼。”   那银座局掌印偏偏就吃这套,脸色缓和下来:“那你慢些走。”   瞧这二人浓情蜜意,霜落好不容易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那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又犯了:不就是个对食吗有什么好显摆的,搞得像珍稀物种似的。   “果然,再冷的男人也遭不住一声哥哥,人家锦云拿捏男人就是很有一套。”   “学到了学到了,以后我家男人生气我也这么叫一声,男人都吃这套。”   “这叫情/趣,情/趣你们懂吗?对食之间少不了这个。”   ……   霜落努努嘴:男人都喜欢这套吗?她似乎学到了一个哄人的方法……要是一会阿吉来了不高兴,或许这个法子可以试试。   又等了一会,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   她嘴上情不自禁地弯起弧度,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透着欢喜。她的对食也很好很好呢,容貌绝佳夺人眼球,虽然脾气差了点穷了点身体有点儿毛病,但他们二人有手有脚,只要努力还怕过不好日子吗?   霜落这样想着,已经迫不及待地踮了踮脚。   “站没站相!”魏倾目力极好远远便瞧见她了,不管什么时候遇见,小宫女总是乐呵呵的,她身上好像总围绕着说不完的高兴事。“宫规礼仪都学哪去了?叫尚仪局瞧见准捉你去打板子。”   魏倾的打击丝毫没影响霜落,她鹦鹉学舌般,讷讷叫了声:“哥哥。”   魏倾左看看又瞧瞧,确认身边再没其他人,奇怪道:“谁是你哥?”   啊?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霜落一双杏仁眼困惑地眨了眨,显得又乖又软,她不死心又连名带姓叫了声:“阿吉哥哥你来啦。”   魏倾眉头皱了皱,心说这丫头又被灌了哪门子迷魂汤。他揉揉眉心,“好好说话不要乱了辈分!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好吧好吧,阿吉不是男人不吃这套。哦,不对,阿吉不是一般的男人,自然一般的哄人招数也不管用。   霜落只好老老实实道:“阿吉害你白跑一趟了,柳太医生了风寒今日不出诊。”   魏倾淡淡嗯了声,本来对安华堂没抱什么希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安华堂满园的药罐子小瓷炉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些药罐看似普通上头的花纹却精美别致,他登基这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这八角星纹还是头一回。   霜落见魏倾蹲下身子看的出神不愿打扰,噔噔噔跑回后院看带来的夏衣清点的如何。方才安华堂太监似乎引着浣衣局两个丫头往偏院去了,霜落小心绕过一排排药罐,耳边忽然响起呜呜的哭声。   似乎是从柴房那边传过来的。那哭声时大时小,声声悲切,霜落听了都忍不住难过。这人得遭受多大的委屈才能哭成这样啊,听声音是个男人。   霜落忍不住靠近,只见柴房墙角蹲着个男子,似乎是个烧火的小太监,浑身脏兮兮哭的身子一颤一颤的,霜落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递给他:“你别哭啦,擦擦脸吧。”   那人抬起头来,看霜落脸上并无恶意,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不用。”   “你遇着什么委屈了?是不是饿了?”瞧他哭的太可怜,让霜落想起自己刚入宫在司苑局干苦力那阵,别人都是被嬷嬷打哭骂哭吓哭,霜落是饿哭。没办法真的太饿了,每天要干好多活还吃不饱,她瘦的干巴巴直到被佩兰嬷嬷要去浣衣局日子才好过一点。   “我身上没带吃的,有就给你了。我教你一招要是太饿实在不行可以吃枇杷叶,味苦但是管饱。”   那小太监抹了眼泪还抽嗒嗒,道:“我不是饿,是被人骗了。”   霜落啊一声,“那我没辙了。我就是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没钱没势帮不上你。”   “你是浣衣局的?”那小太监听闻霜落不是安华堂的人胆子便大了,他实在憋屈想找个人倾诉,主动道:“我叫宋天行,拜了柳太医做师傅本来也要当太医的。不想柳太医骗了我的医书,传家宝毫针就翻脸不认人把我赶到柴房了。”   “你可不要胡说,柳太医医术高明骗你医书做甚?”霜落下意识的反驳。   宋天行急了:“是真的!柳太医才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以前他瞧病,开方子都是我代劳。他就是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草包,你若不信就找个病人来,我肯定能把他治好。”   “以往他都让我蒙上面纱替他出诊,我坐在堂上只准写字不许出声就是为了隐瞒身份。我认认真真做徒弟对他掏心掏肺,不想他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霜落奇怪:“按照你的说法,那他为什么现在不需要你了?没有你他一出诊不就会露馅吗?”   “这个……”宋天行挠挠后脑勺:“我也想不通,兴许是银子赚够了想跑路呢?”   瞧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霜落有点信了。柳太医蒙面诊治的规矩她还真听说过,一个太监没必要污蔑,若宋天行说的是真的那她找柳太医岂不是白忙活?   霜落眼神在宋天行身上打着转:“你医术到底行不行?”   宋天行最恨别人质疑他的祖传医术:“我家世代行医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若非家里犯了事我才不会进宫。你找个病人来,我这就给你露一手。”   病人还真有,外头她的对食不就是么?与其今日白跑一趟不如碰碰运气?霜落便让宋天行等着,自己找魏倾去了。   院子外头,魏倾研究八角星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听霜落说柳太医有个徒弟开诊便跟着去碰碰运气,然后魏倾就瞧见了坐在柴房,浑身脏兮兮的宋天行。   魏倾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丫头在耍他!   霜落拦住魏倾,可怜巴巴的求:“阿吉听话,试试好不好?求求你了……也许可以呢?”   “求也没用!你真是胆子肥了变着法的消遣我,很有趣?”他迟早要她好看。   魏倾说罢抬腿便走,霜落追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就让人家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我亲亲你你听话好不好?”   “别碰……”   霜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踮脚一口亲在魏倾脸上,还抬手摸摸魏倾的头,像安抚一头狂躁的大狗一样:“阿吉,乖一点。”   半刻钟后,魏倾坐在柴房里还磨着后槽牙,他真是中邪了才会听那丫头的话……照这样发展下去,可能哪天这丫头扔块骨头叫他捡回来自己都会哼哧哼哧的去。   魏倾的烦躁更甚了。   宋天行把脉好一会,眉头紧皱神色越来越严肃,他收了脉枕,问:“为何要长期服用赤石散?不知道这药服用时间长了是剧毒吗?”   魏倾顿住,赤石散是什么?他从来没听过。长久以来困扰他的谜团好像被抓住了尾巴,魏倾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是了,他早觉得梦魇症来的莫名其妙,不知何时开始,好像是一点点一点点才变成今日这般的。   现在看来,他八成是中毒了。还是一种慢性毒,短时间死不了的那种。盼他死的人太多,魏倾一时半会猜不出是谁。但有能耐给他日积月累投毒的,肯定是身边人。   想清楚这些,魏倾眼中渐渐染上一股杀意。   他握紧了拳头,身体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再开口时声音变了调子,一字一句犹如冰刀子:“依你看,这药长期服用有何坏处?”   宋天行觉得柴房中温度骤降,他哆嗦了下,道:“坏处多了去了。赤石散有益气健脾之效,很多人劳累后用它来调理身子。殊不知这东西的用量,时间都不好掌控。长期服用可致人气血两虚伤神伤肺,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噩梦缠身最后暴毙而亡。我看脉象,你服用最短也有一年了吧?”   一年?还真是久远呢。   魏倾笑了笑,忽然抬手掐住宋天行脖子:“你是谁?谁派你来与我说这些的?”他现在谁都不信,只想先杀个人。   宋天行被他掐得翻白眼,彻底喘不过气来,他的手臂在空中乱舞脚底已经离开地面一寸,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绝望。   魏倾想:都去死吧。   像那些在冷宫欺辱过他的人一样,名字写在册子上,尸骨卸成八块钉在城头,等风干了丢去城外喂野狗。   死吧!死了就清净了!   杀意让魏倾面目狰狞眼尾变得猩红,他手继续用力,用力……恍然间,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宛若珠玉相撞十分动听,好像隔绝了一切尘世喧嚣,她说:“阿吉,要下雨了蚂蚁正搬家呢!你乖乖看病,我们一起回去。”   “你乖乖听宋大夫的话,不准欺负人家哦。”   真奇怪,好像一个溺水之人终于脱离水底,尝到了久违的空气,胸中的窒息感渐渐消散,蓦地,他松了手。   宋天行命都丢了半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好半晌才得以喘息。他虚虚坐起来后退几步,最后直接跪下了:“祖宗,我……我只是个看病的啊。祖籍余杭家中排行第六,真不知何时惹了祖宗,祖宗饶我一命,我定当做牛做马报恩呐……”   魏倾冷静不少!掸掸袖子问他:“中毒之后是否很难查出?”   宋天行不敢有半句虚言:“因为是慢性毒肯定难以察觉。不过经验丰富的医者可以,尤其像您这样服用时间超过一年的。我学医九年都能查出,更不用说那些老前辈了。”   很好!这事太医院也跑不掉。太医院有经验的医者还少吗?可他们对自己说什么呢,说不知道,说无能,说没办法,这帮老不死的……   魏倾抓着宋天行衣领站起来,眼神恶狠狠的像要吃人,“你老实告诉我,还能不能治?”   宋天行擦擦汗:“这个……不好说。治肯定能治,但怎么治我也没经验。况且赤石散本来就口服外用都可,祖宗请先停止用药容我想想办法。”   口服外用都可?这下要查的范围更广了。   魏倾放开人,手臂低垂忽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刀,他用刀柄拍拍宋天行的脸,笑了下:“我看好你!好好治,敢有半点隐瞒就放干你的血。”   宋天行连连称是,他的后背早湿透了。见人抬腿往外走刚松了口气,魏倾又转身道:“一会门外那丫头若问你,你便随便寻个由头糊弄过去。”   “嗯嗯,祖宗遵命。”   魏倾打开柴房木门,卷起一阵阴风。此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挤作一团往皇城压下。飞鸟归巢,稀疏的雨点落下,一滴,两滴……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他垂眸,一眼便看到手拿一片硕大的芭蕉叶给蚂蚁撑伞的小丫头。那蠢货额前的碎发已经湿了,佝偻着背小心翼翼跟随蚂蚁群移动,神色格外专注认真。   看见他,霜落扔下芭蕉叶手掌在裙裾上擦了擦,小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扬起一张白净的脸对他笑:“阿吉,我们回家吧。” 第十四章 陪我一块死可好   霜落从晴天等到雨天,腿早麻了。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她数了七十八只蚂蚁,帮助其中两窝成功搬新家。   因为过程太过专注,她自己都不曾察觉雨点变大了,变密了,脚下积水沿着土沟汇成一股股蜿蜒直下,她的鞋袜湿了。   魏倾站在檐下注视她许久,眼中晦暗不明一言不发。霜落看见他后不自觉地便笑了,她扔了芭蕉叶向魏倾小跑过来,途中因为腿发麻踉跄了下。   “真乖。”霜落摸摸魏倾脑袋,象征性的奖励了下,“怎么样,宋天行靠谱不靠谱?是不是骗人的?”   魏倾言语艰涩:“还行。”   霜落心情大好,不是骗人的就行。“你等等哦,我去给他结账,咱们可不能就这样溜了。”   魏倾等在原地,霜落一脚踏进柴房。她其实是有目的的,见到宋天行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放手心掂着,小声问:“如何?我家阿吉到底什么病?”   宋天行简直快哭了,心说姑奶奶你家对食是个神经病啊,我好端端给他治病他要动手杀我。自己服赤石散服多了怪谁?怪我吗?你赶紧领回家去别出来霍霍人了。   宋天行心中一通怒骂,可魏倾还在门口光看着人的背影他就腿抖。宋天行按照魏倾吩咐,老老实实道:“不……不碍事,就是有点臆想症,有时候会胡乱说话。能治,也不影响过日子,多来几次我给他扎扎针差不多能痊愈。”   “真的?”   宋天行点头,额头一滴汗珠滚落:“真的。”   霜落高兴了。大大方方将一串铜板塞人家怀里,抬手拱拱宋天行的胳膊弯,挑挑眉毛道:“你可真有一套看来不是吹的,那往后阿吉的病就麻烦你啦。哎,可惜柳太医的事我帮不上忙,等哪天我抱上了金大腿一定要他多多关照你。”   宋天行见霜落如此信任他,还要帮忙解决柳太医的事,差点感动的掉眼泪。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门外那阎王爷的背影,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这人真是你的对食?”   霜落点点头:“对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得了吧姑奶奶,您还不如来我这儿治治眼睛呢,找了个神经病对食动不动就掐人脖子。宋天行也是看霜落有缘,拐着弯提醒:“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对食?”   屋外雨声滴答滴答,霜落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天行还要再说,尚未开口便察觉到一阵夹刀带枪的目光锁住自己。那目光让他不舒服极了,好似一刀一刀割在身上能将人凌迟至死……   魏倾朝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想放血吗?我不介意比比你的血和老天爷的雨哪个先停。   宋天行立刻成功接收死亡信号,竖起大拇指:“我……我是说您的对食真好,你们两个真配。”   “嗯,他的确很好,不过我也不差嘿嘿……”霜落冲他笑笑出了柴房,挽住魏倾胳膊深呼吸一口,终于可以回家了。   黑云越压越低,雨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像个调皮的小娃娃沿叶脉滑落最终哗啦啦回到地面。   霜落没有带雨具,她和魏倾挤在房檐底下衣摆湿了些许。下雨天浣衣局干不了活计,是少有的清闲日。霜落想直接回十三所,魏倾满脑子都是赤石散的事打算回福宁殿。如今敌人在暗他在明,消失太久势必引起怀疑。   霜落得知两人不能一同回去沮丧了一会,又表示理解。她踌躇了会交待魏倾:“你等等。”   说罢冲进雨里鞋底带起湿哒哒的红泥,霜落跑到那颗芭蕉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摘下最大片的芭蕉叶,再顶在头上跑回来。那芭蕉树的位置不算近,一来一回浑身上下湿了大半,像只狼狈的落汤鸡。   霜落浑然不在意。少时荆门也有许多芭蕉树,枝繁叶茂经常有小孩藏在里头玩躲猫猫。下雨天有人会折下一片放头顶上,比雨具还管用呢。她擦擦脸上的水将芭蕉叶递给魏倾,“拿着当雨具。”   魏倾垂眸,头一次认认真真打量她。少女皮肤瓷白,乌发胡乱贴在脸上还淌着水,杏仁眼是少见的琥珀色。明明这样的的眼睛最容易显露凶相,比如黑贵妃,但她却偏偏很温柔。   见魏倾无动于衷霜落以为他嫌弃,顶在头上示范说:“你不要小瞧它,我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雨具全靠芭蕉叶,你像我这样放头顶上走个三四里地都不成问题。”   呃……怎么说呢,傻是傻了点,但有用。今日要不是被她拖来安华堂,魏倾肯定还蒙在鼓里。   魏倾没再推辞接过芭蕉叶走了,霜落等了会独自回十三所。   傍晚霞光漫天,将护城河水面照的波光粼粼,十三所不像皇宫诸多规矩束缚,人活的也自在随性。比如这会用过晚膳,河边不少勾勾搭搭的男女。有些脸皮薄的故作姿态站的远远的,有些不害臊的拉拉小手,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将女子背在背上。   霜落一路红着脸回住所,这些东西可不是自己能看的。可她边走又边回头,心里咂摸着:什么时候她家阿吉脾气能好点呢?叫声哥哥他能知道这是情/趣,自己鞋袜湿了他能背她走一程?   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她就嫁了这么个不开窍的玩意儿。指望阿吉哄她开心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如盼着阿吉自己哄自己。   霜落摸摸肚子,饿了。   马双莲晚膳烙了饼子,红豆馅儿的。对食杨春最近牙疼不碰甜食,她自己吃不完,正巧碰着霜落回来便硬生生把人拖她家里。她让霜落在偏院等着,自己跑回厨房装馅饼。   邻居执意要给她吃的,霜落便没再拒绝。她吸吸鼻子,已经闻见红豆馅饼的味了。杨春正打扫院子,冲霜落憨厚一笑埋头干活。   没一会马双莲拎着一盒子东西出来了,她是个实在人,装的又满又沉。杨春放下扫帚说:“我去收拾厨房。”   霜落接过再三道了谢,小心道:“双莲姐姐,你家对食可真……”她斟酌了下措辞:“能干。”   马双莲呵呵一笑,“你是想说贤惠吧?是挺会疼人的,家里轻活重活他都包了。你年纪尚小不懂,男人不能惯着。”   这些道理霜落确实听不懂,她不知道怎么算惯着。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红豆馅饼霜落本打算等阿吉回来一起吃,可她太饿便先吃了两块。那红豆馅饼软糯香甜,咬一口酥的掉渣,霜落没忍住又吃了一块。   不能再吃了,这么好的东西要给阿吉留一点。她眼巴巴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蜡烛烧到第三根才听院门吱呀一声。   霜落惺忪的睡意醒了大半,她揉着眼睛,问:“你要吃红豆馅饼吗?”   魏倾在福宁殿砍了好几个人,泥水血水附着在衣物上浑身一股子腥味。他杀气太重藏不住,进屋关门脸色沉的像六月飞雪的天,光线都暗了好几个度。   霜落感受到屋里沉重的压抑:小太监又发哪门子脾气?饿的?还是受欺负了?   深更半夜的,又要她哄人。   “你怎么啦?”   闻言魏倾走近一点食指挑起霜落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她。魏倾一凑近,那股子腥味就更浓了。明明脸那样风华绝代,但人却腥的跟从鱼堆里爬出来似的。   霜落皱皱鼻头,小太监是杀鸡了还是宰羊了?她想躲,可魏倾给人的压迫感太重,霜落又怂了。   “我刚才去看了场戏。”魏倾摩梭着霜落下巴,嘴角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皇帝砍了几个人,血从福宁殿流到正阳门,那场面真是壮观呢。”   托妙心姑姑的福,霜落现在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就哆嗦。   “这就怕了?”魏倾轻蔑地笑了笑,真没出息,“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皇上要杀的人是你,你这小身板估计没多少血,不出一个时辰便放干了。”   霜落莫名脑补了一出暴君割她喉咙放血的场景:脖颈开道口子,鲜血犹如工匠师傅浇花的水管哗哗直流,最后翻着白眼一命呜呼。   不是,她想这个干嘛?“你不要说这些,霜落胆子小不经吓。”   魏倾一晒,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知道你胆子小,我只是假设。假设有一天皇帝要你死,你会怎么做?死前会骂人吗?会逃吗?鬼魂会来索命吗?”   霜落很认真的想了想:帝王要人三更死肯定留不到五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要你死逃到哪里不是死?不过骂肯定要骂的,毕竟好端端的杀她做甚?   “你是不是吓糊涂了?”霜落摸摸魏倾额头,“倒是不烫,初次进宫头一回见吧。不怕不怕,以后见着躲着点免得做噩梦。宫里流血事件多,但只要咱们规规矩矩肯定平安。”   霜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绕过去,不想魏倾又问她:“那如果——死的人是我呢?”魏倾忽然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眼尾飞扬灿若桃花,说出来的话却吓死人:“霜落陪我一块死可好?”   好你个头啊!   霜落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望他。她真不想谈论这种死不死,谁先死谁后死的问题,晦气!人生在世几十载活都活不够呢净想着死。   “不说这个了,你去洗洗身上臭死了。”   魏倾却不打算放过她,勾着腰肢把人转了个身圈怀里:“嫌弃我?”   是挺嫌弃的,霜落下意识地闭眼点头。她鼻子灵,小太监才进屋就闻见了,这会两人离得近了这股子味道更重,熏得她脑袋疼。   霜落捏着鼻子反应了会,又摇头:“倒不是嫌弃,就是天热了苍蝇也多了,容易招苍蝇。你想想啊,那苍蝇搁茅房呆一天又黏到你身上,岂不是把你当成……”   “闭嘴!”   霜落才不闭嘴,“你跟我说实话,下午是不是挑大粪去了?”   魏倾放开了她。   很好,这丫头成功把他说恶心了。 第十五章 抱大腿   霜落冲着隔间喊话:“阿吉多洗一会会哦!”随即爬上床躺在里侧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快睡快睡……”   小太监今晚的每一句话都逃不开死,估计是被吓着了,没准一会回来了还要揪着她问呢,霜落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也能理解,她小时候见到村口杀猪都能吓得半个月不吃猪肉,更别说见着大活人死在自己跟前了。   霜落身子缩成一团强迫自己入睡。可今晚不知怎的,可能是白天活干少了不太累,她睡不着。睁眼躲在被窝里好一会,忽然被子被掀开一角,暖黄的烛光霎时倾泻进来。   魏倾掀被子就是想确认下这丫头到底睡没睡着,见她眨巴着杏仁眼便把被子扯开堆在床尾,倾下身子跪在床上一把抓住霜落的脚踝。   霜落:!!!   不是,他抓她的脚踝干啥?   作为一个看过不少话本的人,霜落不得不多想。从前云芝就老给她读话本,那些话本虽描写隐晦,但每次云芝读到抓住脚踝,十指交缠这种词语就变得异常娇羞,眸子里还透着点兴奋,再往下云芝便不读了。   每每到这种时候霜落都急得上火,她又不识字还指望她自己看吗?说书只说一半是什么臭毛病?她好奇心被勾起来缠着云芝继续,可云芝总打马虎眼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下回就直接跳过了。   因此在霜落的认知里,话本里只要出现这种奇怪的词肯定没好事发生。   而此时此刻,小太监抓住了她的脚踝。   他……他不是要砍她的脚吧?   魏倾原本只是打算抓住脚踝将人拎到床外侧,遭这丫头暗算过一回,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贴着墙睡。不想指腹所及之处触感细腻,让他始料不及地怔了怔。   那脚踝纤细如柳,骨骼感清晰可辨,魏倾情不自禁地用五指丈量,握住绰绰有余。视线再往下,便是昨晚的罪魁祸首。   那脚丫子常年不见阳光白的晃人眼睛,软软嫩嫩的像一团棉花,握着……还怪舒服的。魏倾细细打量这双脚丫子,眸光暗了暗,心头涌上一个想法。   这么漂亮的脚丫子空荡荡的一点儿都不协调,就该拷一副脚链上去。他唇角勾了勾,问霜落:“你脚上缺点东西,不觉得吗?”   突然被问话霜落也是明显一愣。她的脚落在魏倾掌心,怎么动都好像挺怪的,干脆就不挣扎由他握着了。   霜落并不知人家打的把她脚丫子拷上的主意,心里还美滋滋的,说:“是呀是呀,我出生时亲戚送了戴在脚上的金镯子,可惜被我弄丢了,阿吉要送我一副吗?”   “好啊。”魏倾回答的慢条斯理,“颜色,质地你来定。”   霜落心说得了吧你哪来的钱送我镯子,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送不起兴许以后呢?先记在账上,等小太监发达了再管他要。   她是个俗人,最爱金灿灿的东西,便说:“要金的,贵的。”   魏倾再次握了握她的脚踝,道:“嗯,我记住了。”   说罢胳膊方向一转,霜落身子霎时扑棱着滚到外侧。魏倾绕过她贴着墙壁躺下,被子一丁点都没留给霜落,闷闷一声:“你睡外边。”   霜落现在知道小太监抓她脚踝是为什么了。   她睡觉倒是不挑地方,里边外边横着竖着都能睡的跟死猪一样叫不醒。霜落扯过另一条被子盖好熄灯躺下,他们昨晚也是这样睡的吗?一人一床被子?这跟分床睡有什么区别?   霜落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   霜落刚闭上眼睛,魏倾又发话了,他今天话似乎格外多:“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陪我一块死可好?”   霜落叹气,看小太监这股子执着的劲她不回答今晚估计是没有好觉睡了。   想都不用想,那肯定不愿意啊,送她大金链子金镯子也不愿意。   “这个问题要不等咱两七十岁再议?”霜落翻了个身子,决定说的委婉些:“我肯定要活久一点的,你要是早早去了就在下边等我。每年清明我给你烧金子银子大房子,坟头肯定打扫的干干净净没一点杂草。”   魏倾:“这可由不得你,我死前肯定把你塞棺材里一块下地狱。”   那你还问我,合着我就必须给你陪葬呗?霜落撇撇嘴巴,安静一会真心实意道:“阿吉我说真的,咱两一块长命百岁,人间多少好景儿霜落都没看够呢。”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好几回都差点死了。有一回被我爹打的没了半条命,大夫说救不回来,我娘备好棺材纸钱就连落土的日子都定了。谁知道后来我跟吃了还魂丹似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又生龙活虎了。”   “那时我便尝过死的滋味了,真不好受,一点也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所以你要是想和我一块死,就先活到七十岁再说。”   到了七十岁,阿吉小老头肯定没力气把她塞进棺材,说不准到时候跑的都没她快,她可真机灵。   魏倾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便多打听了一嘴:“你是怎么进宫的?”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了,魏倾实在想不通谁的眼光差成这样。   霜落本来就话多,一开口就刹不住车:“阴差阳错,我本来是要去当花魁娘子的。”   魏倾嗤笑一声:“你?花魁?那青楼是没女人了吗?”   “真的!”霜落语气认真极了:“荆门最大的青楼出价五两银子,说什么好好培养以后肯定当花魁,我爹拿着钱就跑了,我在青楼呆了三天又被卖给了人伢子。”   “为什么卖你?他们眼睛治好了?”   霜落有点委屈:“他们嫌我吃的多!我在家里饿惨了,到了青楼每顿六碗米饭三个馒头,那老鸨说我赔钱货转身就卖了。人伢子哭穷,说养得起我的只有一个地方,然后我就进宫了。”   说起往事霜落特别平静,一点也不难过。讲完这些她又憧憬了一下美好生活:“这宫里的美人啊,好吃的都没见识过呢,所以死不死的问题到七十岁再说吧。”   良久的沉默后,魏倾不甚在意地一笑:“我仇家多,七十岁也太为难我了。”   “啊——”霜落安抚说:“没事,我仇家也多。惜薪司的春花每年冬天总少给我两斤柴炭,我们见面恨不得打一架天天盼着对方早死呢。还有宝纱司的少监,那家伙特别抠门草纸恨不得循环用,所以谁没几个仇人呀,就为争口气也得好好活着看仇人比你早死。”   “有趣!”魏倾一晒,又觉得莫名。   他和这丫头说这么多做甚?不过一个浣衣局的丫头,正好对他的梦魇有点用。   想起梦魇,赤石散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白天他交待过,苏茂才这会应该已经在调查了,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能摸清赤石散的来路。   还有宋天行,遇上这丫头也算他的运道,好好替自己做事肯定亏待不了,魏倾早就想动一动太医院那帮老骨头了。   魏倾磨牙,漂亮的桃花眼在黑暗中泛起一股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背后之人交手了。   他要给人放血,扒皮……正令司的百种酷刑少一种都不行。   霜落不知魏倾在想什么,突然就没声了。她弱弱唤了声阿吉,没人答应便自言自语道:“阿吉,你想有个干爹吗?我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魏倾倏地睁眼:这丫头又打的什么馊主意?   霜落考虑很久了,靠山必须找。宫里奴才最常见抱大腿的方式就是找干爹,干爹保护干儿子,干儿子给干爹养老。   她想啊想啊,还没把宫里有权有势的人数一圈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霜路过正阳门,才知道阿吉昨晚被吓成那样不是没有道理。因着昨日下过雨,血迹混合未干的雨水东一块西一块,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拉扯出斑驳的痕迹。远远看去像鬼魅的脚印,真是可怕极了。   正阳门前一帮太监正在清理,神色平静手脚利索的很,可见早就习以为常了。   得多少人血才能造就这景象?霜落不敢想,也不愿想,埋头缩着脖子疾步走过,一丁点眼神都不敢瞟过去。   她在心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皇帝杀的你们有仇找他去我只是个路过的,诸位爷爷睁大眼睛别认错啊……   不想过了正阳门碰着一群太监,其中一个不长眼的转身就把一盆水泼在霜落身上。霜落避的快,但宫裙上还是湿了一块,怪倒霉的。   “呆子!做事毛手毛脚,迟早脑袋不保。”一个手拿浮尘的太监揪着人耳朵骂道。   那太监身着玄色锦袍,周身气度一看就品级不低。再细细看,生的慈眉善目竟有几分像弥勒佛。   他笑呵呵给霜落赔了不是,又转身去骂人。   “打扫完跟咱家过来,近来陛下心情不好你们一个个最好仔细些。”说话声虽严厉却没有架子,一开口就很能拉好感。   霜落还是头一回被品级高的太监道歉,她抓了个小太监问:“那人谁啊?”   那小太监用一种瞧新人的目光瞧她,“他你都不认识?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一等太监苏公公。”   一等太监!怎的脾气这么好?   霜落眼神在人身上流连。一等太监可以说是宫里最接近皇帝的人了,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有钱,有权,脾气好!   这个苏公公,大腿愿不愿意给她和阿吉抱一抱呢? 第十六章 阿吉要被揍了   小六子从房檐摔下来的第五天,霜落打算去瞧瞧她。   她提着妙心姑姑准备的食盒,到长春宫说是小六子的同乡,那人听说找小六子立马引着她进去。霜落跟着绕过几处精致的雕花回廊,站在小六子屋前时人都傻了。   小六子住的地方是座单独的小院,里头假山、鱼池俱是精巧,花香袭人环境十分清幽。霜落咂摸嘴巴,这长春宫一个奴才都有如此待遇,郡王可真是宅心仁厚。   “你们长春宫还缺人吗?”霜落问那引路的太监。   “别人还行,姑娘你嘛……就算了。”   霜落正想问为什么就已经到了。她推门进去,小六子正躺在床上看书。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仔细瞧唇色有点发白,看着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小六子坐起来,又被霜落扶着在身后塞了个软垫子。   “可好些了?”她从食盒中取出妙心准备的白粥,小口小口喂到小六子嘴边:“你们长春宫待奴才真好,怪不得你以前总给我送东西。小六子,要不你帮我跟郡王说说话,给阿吉一个机会呗。”   小六子咳咳两声,呛了下。她倒是几日前听妙心说过霜落的对食,刚进宫没钱没本事。她估摸着,若非霜落为了保命,兴许也瞧不上人家。   “这个……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有这句话就够了。霜落悉心给小六子喂粥,房门忽然被叩响,有人进来了。   霜落抬头,视线里落进一个美人。   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身月白锦缎袍子,暗紫色的流云花纹镶在袖口,眉目浓黑周身矜贵,遗憾的是,他坐在木车上被人推进来,脸色是病态的白。   这便是郡王殿下了,霜落赶紧跪下:“奴才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六子也从床榻上起来,正要跪下行礼,魏源却袖子一挥:“免了。”紧接着垂眸打量霜落,许久许久后,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就是这丫头么,你找的对食?”   小六子吞了下口水说,答:“回王爷,正是霜落姑娘。”   魏源目光落在霜落手上的那小碗白粥,久久没有说话。他方才进来时看的明明白白,人家正浓情蜜意喂食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缘无故闯进来。   “是个妙人儿!”魏源说着招呼身旁的小太监,“赏!”   紧接着,一串珠子便落进了霜落手里。那珠子个头不大,但每一颗都晶莹如玉一看便价值连城。霜落手捧着抖了抖差点摔下去。不是,她怎么就得赏赐了?皇亲贵族赏人都这么随意吗,果真是她没见过世面。   若不是还当着人的面儿,霜落早就把那珠子放嘴里咬一咬了。啧,真贵气!   “喜欢吗?”魏源问她,“以后的日子,就劳烦你照顾小六子了。”   霜落莫名听出一股子酸味。她脑瓜子这会转的机灵了,霜落已经有对食可不敢再要一个。依照现在的形势小六子过去了肯定做小,那长春宫不得要了她的狗命?毕竟小六子在郡王跟前如此受待见……   “郡王有所不知,奴才没福气配不上小六子,已经有别的对食了,今儿来就是赔罪的。”她一边抖着机灵一边战战兢兢,长春宫不会认为她背叛了小六子要罚她吧?   不想,魏源似是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溢出些许笑意:“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半个时辰后,长春宫领事太监带霜落逛完一圈园子,送她出去时又塞给霜落一琔金子,还特别强调这是郡王殿下的心意。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放在嘴里都咬不坏。霜落揣在兜里一路上见谁都跟贼似的防着,生怕别人知道她闷声发了大财。   长春宫好啊,郡王好啊……阿吉若能去长春宫当差似乎也不错。可是,她又听说郡王殿下自小病弱体衰活不过二十五岁,看了多少太医都不见起色。这么短命的主子,等他去了一帮人又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还是苏公公好。脾气好,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她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苏公公认下阿吉这个干儿子,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等回到浣衣局就找妙心,可惜秒心不在,霜落便偷偷摸进妙心屋子把那琔金子放在她枕头底下了。   姑姑待她好,霜落就要待她更好。   刚从妙心屋里出来,正巧碰上风风火火的云芝与霜落撞了满怀。   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霜落揉着屁股起身被云芝抓住肩膀,激烈地摇摇晃晃:“出事了!我听说有个叫阿吉的太监被宝纱司的人寻仇,已经带去洒金门了。”   霜落刚从地上爬起来脑子还有点懵。她反应了一会:阿吉遇到仇家?那不正常么,他自己都说了仇家多。被叫去洒金门?去干啥啊?给那些打架斗殴的孙子们拍手助兴吗?   云芝语气极快,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听说洒金门那儿一帮人就等着揍他呢。我听他们说什么多年恩怨今日必一一讨回,那不是你对食吗?你真不着急啊?”   不着急——才怪!   霜落瞬间清醒,她将事情重头捋一遍便知道前因后果。阿吉以前惹恼过宝纱司的人,人家来寻仇了。霜落满脑子都是上回安华堂那几个小太监血淋淋的样子,伤成那样能救回来八成也是残废……阿吉虽身手不错,但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吗?   凶多吉少!   “我去看看,你找姑姑让她去司礼监告状,就说有人不顾宫规寻衅滋事。”霜落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司礼监那种地方她进去了别说告状,指不定被棒子追着赶出来。   交待完她便急急忙忙往洒金们跑,跑了一会又折回浣衣局,在一堆捣衣杵,烧火棍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根大家伙提在手上。   她一路狂奔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脑子像团浆糊空白一片。她去了能干什么呢?霜落不知道。难道提着一根烧火棍和一帮男人干架吗?还是在一旁给阿吉加油助威?抑或是,去送死?   霜落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   她气喘吁吁跑到洒金门没见着人影,又往里头走了点,终于从一处残破的宫殿里头传来些许声音。霜落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刚开始只听见几声弱弱的喘息。紧接着有人厉声骂道:   “让你再骂!狗东西——”说罢唰一声,一条马鞭落在身上,霜落惊的一哆嗦,觉得自己后背好像跟着皮开肉绽了。   “让你横,你再瞪爷爷一眼试试?横竖今儿没别人,爷爷把你眼睛挖了给大伙助助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算让老子等到你了,来来来,今儿谁也别想跑奉陪到底!”   ……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霜落手心全是汗。阿吉肯定很疼,他细皮嫩肉的怎么经得住打呢?阿吉的眼睛那么漂亮,笑起来比三月桃花还好看,这么好看的眼睛那帮人怎么舍得挖了呢?这帮人到底有多闲才能记仇十年?   真是闲出屁来!   他是她的人,霜落说过要罩着他的。知道阿吉在里头受苦,霜落做不到一走了之。   霜落纠结了一会,终于咬咬牙握紧烧火棍,小身板一挺,心一横,“啪”一脚踹开门。   “谁敢欺负我的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霜落握紧那根烧火混,眼睛闭的紧紧的。待她睁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丛荒草,以及荒草上稀稀疏疏的血迹,鲜红夺目,霜落不禁揪紧了心。   隔着荒草,她远远地瞧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背对着她。青褐宫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是件衣裳,浑身都是血迹斑驳的伤痕,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吉不会被打死了吧,她来迟了呜呜呜……   巨大的难过席卷而来。   霜落走近,步子沉的犹如千斤巨石。她蹲下身子偏过头根本不敢看,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安华堂找大夫——你还欠我一个金镯子呢。”霜落手背抹抹眼泪,便要将人扶起。   众人显然也是一愣,望着这个莫名闯入的丫头半晌反应不过来。见霜落实在太伤心,有人好心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还有脸问?霜落大怒:“要我说多少遍,他是我的人!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迟早被雷公劈死……呜呜呜我的对食好惨……”   问话那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啊?他这把年纪都能有对食,我告诉你这人可坏了成天仗势欺人,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这么年轻到底图他什么呢?”   霜落:“我看上了他的脸——呜呜呜——”   满堂鸦雀无声,好像都傻掉了一般。   良久,躺在地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霜落浓浓的情谊,艰难地转过身子手搭上霜落衣襟:“小丫头,你什么时候看上祖宗我的——为了你,祖宗不能死——咳咳——”   霜落看着面前那张满是褶子,油腻又猥琐的陌生的脸,霎时呼吸不顺。   她认错人了!   就在此时,凉亭中悠闲品茶的魏倾终于放下茶盏,起身走向人群中那个呆滞的身影。   他满身茶香,步子慢悠悠显得矜贵又散漫,与周遭破败的环境很是格格不入,魏倾嘴角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   他走近,无可奈何地摇头,食指挑起霜落下巴:“蠢货,你的人在这儿呢!”   “你看上的——是这张脸吗?” 第十七章 我是皇上   霜落脑袋嗡嗡直响。   飞檐斗拱上落脚的一群乌鸦,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张开翅膀飞向长空,只留下几声粗劣嘶哑的“呱——呱——”   众人围观了一出乌龙,都觉得好笑。可一想到这丫头是那位冷面心黑的阿吉的对食,又不敢笑了,只得小声叨叨:“啊,对食还能认错的?”   因为蹲的太久脚发麻发软,霜落像只树袋熊一样攀着魏倾胳膊站起来。她看着面前那张俊脸,衣冠楚楚风神俊朗,而自己狼狈的像个笑话。她抹抹眼泪,扒着魏倾从前到后看了一圈:“怎么回事,不是说你被人揍了吗?”   不等魏倾回答,已经有人开口解释了:“我们听徐寿成的话,本来是要揍他的,可没……没打过。”   “我们也不想整天惹事。但徐寿成成天作威作福,谁不听话准没好果子吃。这不,风流轮流转今儿碰着钉子了……”   敢情是徐寿成找阿吉麻烦没成功,反倒被阿吉找了麻烦?   她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寿成,总觉得哪儿不对。阿吉一个小太监就算脑子不好也不至于做出殴打宝纱司掌印的事情吧,他就不怕被报复吗?   横竖今儿人没事,反倒自己出糗了。霜落低头一言不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死人了。   魏倾却心情颇好,他这个人最不怕被找麻烦。既然有人上赶着来送他才不会拦着,不把人折磨掉半条命是不会收手的。   “你很担心我。”魏倾凑到她耳朵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言辞笃定,仔细看眉梢眼角还有那么一点点……得意。   他长那么大,好像没被谁担心过。少时被欺负的时候,争权夺利身陷囹圄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像霜落这样不管不顾奔向他……方才这丫头一股脑踢开门的画面实在太具冲击力,魏倾当时就觉得心尖尖颤了颤。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还不错,魏倾有点着迷。   “你是我的人,不担心你担心谁。”被撞破心事,霜落又气又羞便要走。   她刚抬腿魏倾就追上来了,“你说我是你的人,就不怕我赖上要你负责么?”   霜落是个直肠子,此时心烦意乱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已经负责了呀!亲亲,抱抱都躺一张床上了,你还要我怎么负责,给你生孩子吗?”   话音刚落,霜落就后悔了。她不该口无遮拦的,太监最忌讳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魏倾表情不变,他倒是没生气,就是有点茫然。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问:“阿吉爷爷,咱们还继续吗?”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表面上正义其实早对姓徐的颇有微词,其中更是不乏有想取而代之的。正好冒出来个功夫不错的愣头青带头,那他们就不怂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就算姓徐的死了或者跑到承妃娘娘跟前告状,到时候把这个愣头青推出去就完事了。   反正他们是被逼的。   魏倾对那帮动手的太监道:“继续——好好招待徐公公,千万别怠慢了。”   “得咧得咧!”说罢一帮人又开始对徐寿成拳打脚踢,一时间只听声声惨叫响彻云霄。   霜落不淡定了。   她气的咬牙:“你是不是疯了!徐寿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况且司礼监最恨宫人闹事,枪打出头鸟信不信到时候你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赶紧让他们停下!今儿你摊上事了傻阿吉。”霜落急得团团转,脸都涨红了。   罗柄祥早就告诉过她阿吉是个惹事精,可霜落万万没想到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她都还没给人找好干爹呢阿吉就惹了事,霜落头疼!   “他找死,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魏倾丝毫不在意,“你回去吧,这里我会处理。”   霜落恨不得上手锤爆他的脑袋。这人莫名其妙的自信与淡定是哪里来的?泥菩萨给的吗?霜落觉得阿吉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而此时,朱红宫门忽然被一股蛮力踹开,空旷的宫殿响起一声怒喝:“将洒金门围起来!咱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皇宫闹事,也不怕惊扰皇上!今儿非得脱去正令司扒皮!”   霜落一惊,她本以为阿吉被揍,让妙心姑姑去司礼监告状来着!谁知惹是生非的人竟是她家阿吉……   这下完了!   完全不给霜落时间思考,司礼监掌司毕子福已经进来了。近来督主派他调查皇宫药物供应一事本就让人伤神劳心,本打算今日歇歇喝点小酒,不想收到洒金门有人闹事的消息,毕子福只得骂骂咧咧过来拿人。   司礼监乃皇宫二十四衙门之首,只为皇上办事。毕子福身穿靛蓝蟒袍,冲天的怒气能杀人。他一眼看到破败宫殿内血淋淋的场景,喝道:“谁也跑不了!把这帮闹事的东西拿下,废话留到正令司说!”   话音刚落,一帮带刀侍卫已经冲了进来。那帮宝纱司的人还算机灵,连忙跪下开始胡言乱语:   “可算等到毕公公为奴才做主了!毕公公明鉴,奴才们是被逼的啊。”   “对对!徐公公乃是宝纱司的掌印,我们身为奴才怎敢以下犯上?若非受人威胁才不会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   这帮奴才演技实在炉火纯青,还挤出几滴黄鼠狼的眼泪。毕子福听着有几分道理!眉毛一挑,“何人威胁你们?”   “阿吉!”   “对,就是他!刚从太庙回宫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他身手太好我们奈何不了。如果不听他的话折磨徐掌印,我们就要被断手断脚……还请毕公公为奴才们做主啊!”   一个太监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奴才的伤就是证据!”   霜落心都凉透了,这下她把阿吉害惨了!她和魏倾站的地方远在人群之外,身后是一丛丛约莫半人高的荒草,若人藏到里头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魏倾有些许欣慰:“毕子福来的还挺快!”不愧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做事就该雷厉风行!   “对不起阿吉,是我把司礼监的人招来的。”霜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内疚死了。她看向身后一丛荒草,咬咬牙道:“你到里面躲着别出来,我去和他们说。”   魏倾好笑:“你和他们说什么?是你指使的?”   霜落也没想好,但总不能就这样让阿吉出去受罪吧。“我先把罪认下,回头让妙心姑姑想想办法,你别管了别人问起就说没来过洒金门。”   “你要保护我?”   霜落莫名脸热:“我说过要罩着你的嘛。”   “蠢货!”魏倾不着痕迹地抚摸了下霜落的发,“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逞强,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明白了?”   一堆弯弯绕绕的,霜落被绕蒙圈了,“那你说怎么办?”   魏倾负手而立,垂眸觑向霜落:“走吧,跟在我身后去会会他们。”   “不可!他们人多众口铄金,我们就两张嘴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现在出去不是找死么,还是先躲躲吧能拖延一会是一会。”   “躲?”魏倾轻蔑一笑,“我这人就喜欢找死。”   霜落啊一声:“你找死别带我——”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魏倾拽走了。她打量前面那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贵气。就好比那天上的皓月,凡人碰一下都觉得罪过。   阿吉真的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吗?霜落头一回感到怀疑。再结合魏倾这股天不怕地不怕,谁惹爷爷就得死的嚣张气势,霜落的疑心更重了。   她思索时步履不停,转眼两人已经来到毕子福跟前。天儿热,霜落又紧张,不知不觉中早已满脸酌红,小巧的鼻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忐忑地揪紧手指,果然她和魏倾刚到便有人指认了。   “毕公公就是此人!此人先打伤我们宝纱司弟兄,再威胁我们教训徐掌印,其心歹毒无人能及,恳请徐公公为我们做主。”   很快一帮人附和:“对,对,他就是阿吉。”   霜落辩驳:“说谎!明明是你们先欺负的阿吉!”   毕子福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那股烦躁的气焰更甚,蓦地转身怒喝:“吵什么吵!再吵咱家撕烂你们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魏倾。   作为司礼监的掌司,毕子福自然见过魏倾。他知陛下喜怒无常,砍人如麻,每回到福宁殿交差都怕的事先留好遗书,就担心自己哪里惹了皇上没命回家。   在毕子福心里,皇上就是那掌管生死簿的阎王爷,得供着,哄着,小心翼翼伺候着。   而现在,阎王爷不在地府好好受贡,怎的晃到这鬼地方来了?   毕子福走神的功夫,魏倾视线已经落到他身上了。那眸光透着一股森森寒气,仿佛能一秒看透人心。   毕子福腿抖,一时间没绷住直接跪了下去,结巴道:“陛……陛……”   毕子福突如其来的跪地让众人一头雾水,不过念及掌司的身份可不敢有人敢怠慢,连忙上赶着献好。   “毕公公,您没事吧?”   而魏倾也上前蹲下了身子,“毕公公可是腿疾犯了?”   魏倾点到为止,毕子福哪里还会不明白,陛下这明显就在藏身份啊……甭管自己有没有腿疾,皇上说有那就是有。   毕子福摸着膝盖爬起来,“对,对,老寒腿犯了。上年纪了……呵呵……”   这番小插曲并没有制止宝纱司一帮奴才的控诉,见毕子福起身无恙后又开始拉魏倾出来顶罪。   “他就是阿吉,仗着功夫不错欺负人。”   “简直藐视宫规!”   毕子福默默在心里给这些人点了根蜡烛,咳嗽两声问:“阿吉,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魏倾:“不属实,奴才只是个路过的。”   早料到魏倾不会痛快承认,其中一个宝纱司太监怒道:“你装个屁!当我们十几双眼睛都瞎了?”   “他说谎!”   话音刚落,毕子福已经一脚朝人胸口踹了过去。“你算个屁!轮到你说话了吗?”说罢又回过头来对魏倾说:“陛……阿吉,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好吧,方才确实说谎了!”魏倾一脸淡定,霜落霎时揪紧了心:“奴才来洒金门不是路过,而是和对食事先约好的,一直在荒草那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毕子福没反应过来,刨根究底:“荒草那边有什么风景吗?你们在那儿做甚?”   魏倾给了他一个就你话多的眼神:“孤男寡女,你说做什么?”   哇,真野!   毕子福想他的遗书这回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他就不该嘴贱,更不该尽职尽责地走这一趟坏陛下好事。毕子福一刻也不想多呆:“呃……误会,都是误会!把这帮闹事的太监抓去正令司,等候督主处置。”   带刀侍卫风风火火,马上就把人捉拿干净了。唯独躺在地上的徐寿成没人动,浑身是血看样子活不成了,有侍卫问:“毕公公,这姓徐的还带去正令司吗?”   毕子福走过去在人身上踢了两脚,又伸手在鼻息处探了探:“死都死了甭管他,待会找两个奴才把人送出宫去埋了。”   “是!”   处理干净后,毕子福临走前还转身嘱咐:“你们继续,继续啊……”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洒金门归于平静。霜落反应慢,人走了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毕公公这么相信阿吉呢?毕公公临走前让她和阿吉继续什么呢?捉蛐蛐吗?   不过这样看,阿吉还真是越看越不简单呢。   “回去了。”魏倾说。   霜落小跑跟上去拉住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魏倾转身瞧她,带着点笑:“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是你的人!”   还想糊弄她!这回霜落聪明了,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一把:“不许骗我!我说的是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以前和毕公公认识?”   “想知道?”   霜落点头:“想!”   “好吧。”魏倾凑到霜落耳朵旁,小声道:“其实……我是皇上。”   霜落愣了愣,然后撒气似的更用力地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一把,又在人头上拍了一巴掌:“呆瓜!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宋天行说的没错,你果然有臆想症,惯会胡言乱语。”   “你肖想什么不好,竟然肖想……”话到此处,霜落压低声音:“竟然肖想做皇帝,你真是病的不轻,明天就把你送到宋天行那儿去,让他给你扎几针清醒清醒。”   魏倾被打了好不委屈,揉着脑袋:“你不信?”   “傻子才信!你知道你和皇帝的最大区别在哪里吗?”   魏倾还当真不知道,“在哪里?”   霜落犹豫了下,她本不想把话说的太绝,毕竟伤小太监的自尊心。无奈这人不知死活狂的没边就算了,今日侥幸逃过一劫竟开始幻想自己是皇上?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能上天了?霜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得尽早让阿吉认清自己。   “你是太监啊——”霜落摸摸魏倾的头说,带着几分怜爱:“太监是不能当皇上的。不然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怎么宠幸妃嫔。我看你不像皇上,倒像是预谋不轨的奸逆。”   魏倾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出于信任他才肯将身份告知霜落,结果这丫头不信?魏倾气笑了,“我真是皇帝,你觉得不像也是。”   霜落翻了个白眼:“那你看我像皇后吗?”   啧!口气挺大!   魏倾磨着后槽牙:“你想当皇后?”   “不想呀。”霜落摇摇头,“我想当太后!你看我像吗?”   魏倾:……   还真不像!   “这种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了,被别人听见要掉脑袋的,你可记住了?”   魏倾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这丫头气死。反正已经说了,爱信不信吧。   这几日他一直忧心赤石散的事,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苏茂才检查过所有魏倾入口的东西,甚至福宁殿的香炉都没放过,然而一无所获。   他平日用的,吃的东西都有专人负责,苏茂才是魏倾最信任的人,也是最熟悉这一切的人。苏茂才说没有必然不是谎话,那这赤石散到底是如何进入魏倾体内的呢?   宋天行说过,赤石散口服外用都可,或许应该将查验范围扩大一点,不仅仅局限于寝宫福宁殿。这么想着,魏倾打算派人到御用监看看。   霜落还有事情与他说,拦住魏倾十分认真道:“你听说过皇上跟前的一等太监苏公公吗?”   魏倾眼皮懒懒撩起:“知道。”   霜落凑近小声说:“我都打听好了。御前侍奉的人总共分三种,一种是苏公公这样的一把手,另外一种是御前打扫的开路的二把手,最后一种最不起眼但最安全,相当于一等太监的手下,平日不和皇帝直接接触替苏公公做些杂事。”   这些魏倾当然清楚,“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给苏公公当干儿子,你想啊你做了苏公公的干儿子,谁还敢欺负你?”   魏倾脸色沉沉犹如下雨前乌云密布的长空,他真是拿这丫头没办法。方法蠢,但出发点是好的,魏倾不好苛责什么。“干爹就不必了,我自有办法应对,过几日就去御前,你消停点别操心了。”   霜落一听他愿意就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就算现在不愿意叫干爹也无妨,以后到了苏公公跟前肯定叫的热乎。“那就这样说定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魏倾头疼:“你别管了,等着验收成果吧。”   霜落笑起来:“好!我相信你。那你就抓紧,勤快点嘴巴甜点,赶紧抱上苏公公的大腿别让我失望哦。”   魏倾这回真要走了。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忽然露出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徐寿成手中高举一根木棍,啐了满口的唾沫和鲜血:“臭小子,去死吧——”   “小心——”霜落的行动远比反应更快,电光火石间奋力推开魏倾,那根碗口粗细的木棍就这么结结实实落在她的脑门上。   “咚——”   这是霜落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耳边好似响起寺院悠长的撞钟,回声阵阵快把她的耳朵震聋了。霜落目光呆滞,就这么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魏倾冲徐寿成胸口狠狠一脚踹过去,对方飞出三米远,在地上滚了几圈彻底断了气。他冲过去抱起霜落,拍拍她的脸:“喂——霜……霜落——”   魏倾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霜落只觉得头顶凉凉的,有一股液体顺着脑门流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红的……   “呵呵——下雨了,这雨还是红的……”说罢一头栽进魏倾的怀里。 第十八章 我能钻你的被窝吗   霜落昏睡了五日,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自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被人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会有人七手八脚地解开她的衣裳擦拭身子,一会有人咚咚咚敲敲她的头……   “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伤到元神之府,应该影响不大。”   “奴婢查验过,姑娘身上并无伤痕,陛下可放心。”   那些声音乱哄哄的,霜落本来就头疼,被一吵只觉得愈发头晕眼花,胃里犯恶心。她想,莫非自己真是一条鱼,这会被捉住要开膛破肚下锅了?   她听到有人叫陛下,便猜测要食用她的人是当今圣上。哎,鱼固有一死,或清蒸或红烧,全看皇上口味了。霜落想:圣上吃条鱼都这么讲究,要里里外外擦干净,还要保证不能伤到脑子。   紧接着,霜落便看到自己被装盘端上桌。那张桌子华丽又大气,镶金积玉,霜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奢华的桌子。桌子周边只坐着一个人,想必这便是当今圣上了。   皇上转过身来,待她瞧清楚,这人竟然长了张和阿吉一模一样的脸。霜落猛然睁眼,手一抹才发现眉梢眼角全是汗。   这真是一个噩梦!   她缓了缓,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十三所,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景儿,才没有什么金桌子和令人胆寒的皇帝。霜落松了口气,许是脑门上那下敲得太狠了,她现在还有点头晕恶心。   “你醒了?”说话的人是云芝,她在这儿守了一天,见霜落醒了赶忙把人扶起来:“饿不饿?我煮了白粥。”   霜落有点呆,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木木盯着墙上一副挂画,这可把云芝吓坏了:“你别吓我,真傻了?霜落丫头你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你家阿吉进御前你现在身份可比锦云还尊贵呢。哎哟,难不成你没享福的命……”   阿吉进了御前。   霜落只听清这句话,蓦地,像个傻子似的笑出声来。她这一笑就扯到伤口,头又疼了。霜落摸摸,才发现自己脑门上缠绕着一圈白纱。   云芝见人还能笑能动,想必也没傻到哪儿去便放心了。她舀了白粥,放在嘴边小口小口的吹凉喂进霜落嘴里。   霜落吃了几口便压不住好奇心:“怎么没见阿吉,他真进御前了?”   “早上还来过,见你没醒放下东西又走了。他自己说的进御前我也不知真假,等会你亲自问问他。”   霜落自认为还算了解阿吉,阿吉虽脾气古怪了些,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说进御前,那就是真进御前了。   自家对食出息胜过一切灵丹妙药,霜落瞬间觉得头痛感倍减,浑身都是劲。霜落得瑟的毛病又犯了,皇宫里的太监也分三六九等,皇帝跟前的最大。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以后谁欺负阿吉,不就是跟皇帝过不去吗?   “我的眼光不差吧,早说过阿吉有出息。”   云芝给她擦擦嘴,“是是是!您老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和妙心姑姑。”   “那是自然。”   云芝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过御前的差事也不好当。你不知道,这几日陛下又砍人了,宝纱司太监个个被扒皮填草,还有承妃娘娘也跟着遭殃。伴君如伴虎,日后让你家阿吉谨慎些。”   承妃是太后的亲侄女,父亲云阳侯驻守西南家中可谓权势滔天。单看徐寿成就知道了,与承妃沾点远亲在宫中都能横着走,还一堆人上赶着巴结。   宝纱司那帮奴才纯粹是罪有应得,霜落一点儿都不可惜。虽说伴君如伴虎,但阿吉想必不直接接触皇帝,再说她惹了廉王夫妇,阿吉惹了宝纱司,不找条粗实的大腿抱抱是不行了。   “我听说一风堂专门有记录宫中主子生活习惯的册子,你说有没有皇帝的?”一风堂是皇宫一处交易店铺,珠宝玉器,笔墨丹青什么都卖,更是连代抄书籍这样的生意都做。   霜落现在的状况还不能出门,便丛枕头底下摸出一袋银子塞给云芝:“你帮我去一风堂瞧瞧,皇帝的,苏公公的各来一本。”   云芝掂着银两:“这么多,你真是个小富婆。”   霜落嘿嘿一笑,“为了阿吉的前途,值!”   因着霜落伤了脑子,浣衣局给她放了五天假。其实按照惯例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病假的,霜落想肯定是沾了御前太监阿吉的光。   霜落恨不得把“御前太监的对食”几个大字贴脑门上出去兜一圈,看谁还敢在她面前臭显摆。但她头还晕着,且不会写字只得作罢。   送走云芝霜落又躺下了,她肚子没饱,但那白粥一点味儿都没有,霜落不喜欢,便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过去。   魏倾这几日胸中一直憋着股气。他下旨将宝纱司里里外外换了一拨人还觉得火大,又将矛头对准了承妃。魏倾管她是谁的亲侄女,总之他就是看人不顺眼。魏倾下旨将承妃降为嫔,罚半年例银闭宫自省。   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都不知承妃怎么着触了皇上的逆鳞。她们刚入宫那会还明争暗斗地争宠,这几年都佛了,只求不见魏倾保平安。可谁知道呢,她们都大半年没见皇上了,皇上的火气还能烧到后宫来。   人人都觉得魏倾这股火莫名,苏茂才却看的清楚。那日陛下抱着个姑娘冲进福宁殿传太医,苏茂才着实吓了一跳,皇上竟然抱着个女人……想必这丫头就是皇上养在外头的小情人了。   他猫着腰瞅几眼,别说,长的真水灵,比各宫娘娘都好看,怪不得皇上金屋藏娇。   他极会做事,封锁福宁殿消息传唤太医,一桩桩一件件干的着实漂亮。苏茂才自己都想夸夸自己,他真是太优秀了,护住陛下的同时又护住了陛下的小情人。苏茂才特意记住那姑娘的模样,方便他日后抱人家大腿。   魏倾对苏茂才弯弯绕绕的心思毫无察觉,他此刻正提朱笔批阅端阳节的折子。端阳是宫里的重大节庆,再加上每年外邦使臣都在端阳节这天入京上供,因此宫中各司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处理完公务已是亥时,魏倾已经有三日不曾宿在十三所,他正犹豫今夜要不要过去,暗卫来报:霜落姑娘醒了。   魏倾淡淡回了声:“嗯。”   待暗卫离去,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御案上,苏茂才知道,这是皇上心情不错的表现。   “把宋天行召来,和朕走一趟。”   苏茂才应下刚要去办,魏倾又开口:“等等——苏茂才,你听说过白糖糕吗?”   “听起来约莫是一种糕点的名字,奴才让御膳房准备一些。”   “嗯。”   魏倾一想到那丫头脑门流血的样子就心慌,还有那么点……愧疚。虽然魏倾极不愿意承认,但人家确实是因为自己受伤的,其实他原本可以躲开,但那丫头……怎么就非要护着他呢?   魏倾别别扭扭地想:就当给人赔礼道歉,补补身子了。   霜落在十三所睡的昏天黑地,就连天何时黑了屋里何时有人进来点灯都一无所知。她又梦到了荆门的大猪蹄儿,少时她被打了阿娘就偷偷给她买一只。   她睡的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撩起被子,手指似乎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然后便是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没一会她吸吸鼻子闻到一阵食物的味道,清香诱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是白糖糕。这个味道霜落可太熟悉了。她倏地睁眼缓缓坐起来,一眼便看到桌上白嫩嫩的一叠白糖糕。   魏倾走近仔细打量她,只见霜落表情呆呆的,可能还没睡醒,也可能是真被棍子捶傻了,完全没有平时那股生动的劲。魏倾想:这可怎么办,本来就够傻的了,现在更是傻到姥姥家了。   他招呼宋天行给人瞧瞧。宋天行不敢有丝毫怠慢,搭上脉枕,又扒着霜落脑袋看了看,道:“脑子受伤后都会有暂时的迟钝,修养几天就好了。”说罢伸出一只巴掌,“霜落姑娘,这是几?”   霜落说:“我还没傻呢,饿了。”   能要吃的就没傻。魏倾莫名松了口气,端起那叠白糖糕:“吃吧。”   霜落饿极了,几块白糖糕流水似的下肚,终于觉得满足了。她将魏倾支开,拽着宋天行坐下,道:“你上回说的没错,阿吉果真有臆想症,你能给他多扎几针吗?”   “使劲扎别客气,我会付钱的。”   魏倾虽没对宋天行透露身份,但几次相处下来宋天行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觉得应该提点提点霜落这个傻丫头,随即想到魏倾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只能作罢,随便应付几声走了。   熄灯睡觉时,霜落依旧睡在外侧,二人一人一床被子。霜落白天睡多了此时特别清醒,她睡不着就喜欢找人说话,于是裹着被子往魏倾身旁挤挤。   “阿吉,睡着了吗?”   魏倾很累,声音闷闷的:“睡着了。”   霜落不死心:“那御前太监睡着了吗?”   “睡着了。”   霜落气的牙痒痒,这家伙成心敷衍她呢,“那霜落的对食睡着了吗?”   魏倾装不下去了,翻个身:“想闹什么?”   闻言霜落又往他身旁靠靠,“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呗,你看我们都是对食了,以后我能不能钻你的被窝?哪有对食分开睡的?”   “你真是……”不害臊。魏倾下意识地将被角压了压,生怕这丫头趁他不注意钻进来。   霜落想这事情很久了,话本上说过夫妻都是盖一床被子的怎么到她和阿吉这里就要分开呢?霜落委屈巴巴的:“好不好嘛?”   “我能钻你的被窝嘛?” 第十九章 去长长见识   魏倾用沉默回应了她。   霜落有点失望:“小气,我头疼不和你说话了。”说罢气呼呼背过身子,当真不再理会魏倾。   不知为什么,魏倾满脑子都是这丫头额头血淋淋倒在他怀里的样子,脆弱的像只瓷瓶轻轻一碰就碎。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血从来只会让他兴奋,可那天魏倾就是怕了。   这种没由来的惧怕让人不安,毕竟魏倾以前从未有过。   罢了,真是欠她的。   许久许久,霜落以为又被嫌弃的时候,魏倾忽然将被子掀开一角:“进来!”   下一秒,他的怀里猛然撞进一个软玉温香的小东西。霜落搂紧魏倾的腰,一条腿大刺刺挂在魏倾身上,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这样就对了,不要嫌弃霜落。”   魏倾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那么软!   缓了片刻,他依旧觉得怀中的人儿格外软,腰肢盈盈一握,许是闷在被子里头太久,呼吸也是烫的。一簇簇喷在魏倾颈间,鼻息里全是她的香。   “今天还没有亲亲。”霜落忽然想起来。   魏倾不好说在人昏迷的时候,自己已经偷亲过一口了,而且好像再亲一次也没什么。于是霜落凑近的时候魏倾没拒绝,任由霜落在他唇上啄了下。   亲完后霜落有点害羞,耳朵发热肯定又红了,幸好天黑没人看见。思及此,霜落暗暗高兴了会,胳膊将魏倾的腰抱的紧紧的。   她能感受到男人结实有力的肌肉,硬邦邦的,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喷薄而出的力量。霜落色心又起,手掌在魏倾腰间摩梭一把,感叹:   绝了!   小太监的腰劲瘦却有力量感,也不知里衣下包裹的是何等流畅的线条。她这样想着,手指在魏倾腰间又动了动……   魏倾忍她很久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和女人睡觉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小姑娘身上那股香如汹涌的潮涌向他,偏偏这丫头还不知死活地在他身上煽风点火,撩出几分莫名的炽热。   魏倾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面色阴沉下来警告她:“再动一下试试?把你踢下去睡。”   霜落怂了,她才不去睡地上,瞬间老老实实抱着魏倾不敢动一下,还机灵地转移了话题:“今儿皇帝跟前忙吗?”   沉默半晌,魏倾才觉得适应了。想想今日堆成小山的折子,他点点头,“忙,端阳节快到了。”   一听端阳节,霜落眼睛就亮了。每年端阳节外邦进贡,什么新鲜玩意都有,前年有个南边小国献上一只灵猴,据说那灵猴瓜子嗑的比人还快。大年前还有使臣送来夜明珠,能把夜里照的比白天还亮堂。   总之,端阳节上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那是相当开眼。可浣衣局的宫女身份低每回都看不着,至今还没有谁在端阳节外邦朝贡的仪式上出现过。   霜落正惋惜,便听魏倾温言问:“端阳节上有趣的东西多,你去瞧过吗?”   魏倾今日心情不错便随口问了一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约都喜欢新鲜玩意吧。   “没有!”霜落好委屈,往魏倾怀里蹭蹭,“我身份低哪有这种福气,每年只有听别人说的份儿。不过今年好啦,你在御前肯定能看,到时候回来与我说说。”   “这有何难,到时候让苏茂才在迎宾巷上塞个位置,你跟过去就是了。”   霜落想不到短短几日,小太监已经抱苏公公大腿抱的如此熟练,都能左右苏公公的安排了?这小子有前途啊。   她捏捏魏倾的脸:“苏公公能听你的话?你别是吹牛!”   魏倾懒得解释:“到时你便知道了。”   这一夜霜落睡的相当舒坦,就是身下的床好像变硬了一点,暖和是暖和但有点硌人。等她睡眼惺忪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把魏倾压了。   霜落睡相不好,像只八爪鱼似的黏在魏倾身上,她迷迷糊糊摸一把嘴边正想问什么时辰了,却发现魏倾洁白衣衫上洇湿一片,罪魁祸首似乎是她的哈喇子……   顷刻间,霜落睡意全无,她伸手在魏倾胸前擦擦,干笑两声:“我保证把你的衣服洗干净。”   魏倾无奈极了。   他觉得自己昨夜真是病入膏肓才会对这蠢东西生出一丝怜爱,被蠢东西压一夜腿都麻了。魏倾冷眼瞧她:“还不起来,等我踢你下去吗?”   “哦。”霜落不敢再磨唧,像只轱辘似的滚到一旁起身收拾床铺。她将多余的一床被子塞进柜子,出门洗漱前又折回来对魏倾道:“不能反悔,今晚我还要钻你被窝,以后也要钻。”   魏倾浑身上下酥麻一片,他觉得好生气,冷脸看着霜落出去带上门,嘴角却不听使唤般勾起一个弯弯的弧。   霜落在十三所躺了几日,再回浣衣局时又生龙活虎的,一口气提上一箩筐脏衣裳绕半个皇城都不嫌累。   她总是这样,精力充沛像只不停旋转的小陀螺。云芝打趣她:“你成家以后似乎越来越有干劲了,不应该啊,你家阿吉都进御前了还至于养不起你么?”   这话霜落不赞同,阿吉进御前是阿吉的事,她有手有脚才不用阿吉养。“你不懂,我现在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当然得好好干活好好挣钱。”   “啧啧!别是你家对食不疼你吧?”马上有别的宫女插话说,“你看看锦云,银作局掌印可什么都不让她做。”   霜落马上说:“才不是,阿吉前几日还说有机会带我去端阳节外邦朝贡长长见识呢。虽是随便说说,我也知以他现在的本事做不到,但还是念着我的。”   “霜落丫头真是慧眼识珠,随便找的对食都能进御前。”   “这就是潜力股吧?”   ……   四五个宫娥关系好平日聚在一块就喜开玩笑,因此这番话谁也没放在心上,不想却还是被有心人听了去。   端阳节越来越近,宫中各司忙的脚不沾地。霜落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她见魏倾的次数少了。等端阳节那日,霜落还在梦会周公,魏倾已经早早起床披着月色出门了。   霜落记得他临走前似是交待过什么,可她太困,含糊应了声又翻身睡过去。等中午她在浣衣局干活,便有人来找她麻烦了。   “霜落怎么还在浣衣局,外邦可就快进宫了,你不去长见识啦?”带头说话这人叫姚玉,以前就和春桃走的近。   霜落有点懵,自己也没说过一定能去吧。她不知道的是,这几日浣衣局早就传遍她要去看外邦朝贡的消息,大家伙羡慕的同时又嫉妒,说出来的话莫名带着一股酸。   “等你看完了回来同我们说说,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有个对食在御前就是好,否则以浣衣局的身份,哪里能轮到这种好事。”   姚玉听说霜落能去看外邦朝贡,既羡慕又嫉妒的气了两日,不想端阳节当日竟发现霜落还在浣衣局干活。这说明什么呢?吹牛骗人的呗。   姚玉势必要做第一个揭穿霜落虚荣嘴脸的人:“别装了!”她当着众人面说,“去不了就去不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整天吹牛皮算什么本事。以为有个对食在御前就能耐了,说白了还不是一个太监。”   霜落也明白了,那日自己说的玩笑话被传出去还传变了意思。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霜落倒也不怕,就是觉得烦。   她讲道理前肯定要动手的。霜落上前,没怎么使劲冲姚玉肩膀推搡一下,姚玉弱不禁风的跟颗小白菜似的,一个趔趄摔了。   “御前太监替皇上办事,姚玉姐姐这是看不起皇上的人?”话才一出,姚玉脸色就蔫了,“姚玉姐姐不知道吧,宫里最能给陛下吹耳旁风的人就是太监,要是今日这番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掉脑袋都便宜你了。”   姚玉面如土色,她是当真没想到这丫头竟敢搬出皇上来压她。人人都说那位暴君心眼黑,手段毒,死在他手底下的奴才不说上千,几百总是有的。   那位阎王见了都绕道走的暴君,姚玉一点都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眼瞅着姚玉脸色越来越难看,霜落可不想就这么算了。“姚玉姐姐放心,我一定在阿吉耳边好好吹吹风,争取将这番话传进皇上耳朵里。”   “你……你别……”姚玉不知自己到底造的哪门子孽,竟惹了这个虎头虎脑的丫头。她摔在地上屁股还疼着,慢半拍反应过来说了不要命的话,唇色白的跟死人一样。   这厢姚玉被霜落吓的瑟瑟发抖,完全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霜落正打算再狐假虎威一会,只听院外忽然响起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太监弓着身子进来请人:“外邦使臣一刻钟后入宫朝拜,苏公公差咱家来问问,霜落姑娘可收拾妥当能出发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霜落自己也吓了一跳,这……阿吉真有本事让她去外邦使臣前丢面子?   不是,长见识。   那太监还等着回话,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见无人应答又高声唱喏了一遍。   这回霜落听清了。   她,霜落,即将成为浣衣局有史以来第一个出席端阳节朝贡仪式的人。 第二十章 有鸟要和他抢媳妇   端阳临近盛夏,这天皇宫石榴花开的火红,无论男女老少发髻上都插一支艾蒿,这是祈福消病消灾的。   皇城迎宾巷上,一条笔直的大道由重华门延申至太和门,两旁宝马香车开路,旌旗飞扬好不热闹。   魏倾端坐高台之上,从上往下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和车队。这会仪式尚未开始,他起身走了走,问苏茂才:“可叫人去催了?”   “小邓子去了,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   魏倾嗯一声,低声骂了句蠢蛋。这丫头好大的牌面,明明早上才吩咐过让她早些来,不想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也不知几日前是谁可怜巴巴趴在他胸口说想凑热闹,莫非今日变卦了?   眼瞅着外邦车队人马已到重华门,苏茂才小跑过来回话:“陛下,霜落姑娘到了。”   无须提醒,远远的魏倾就瞧见她了。许是第一回 出席这样的场合怕丢面儿,小丫头抬头挺胸站的规规矩矩,却控制不住眼神胡乱瞟,蠢蠢的怂怂的,像那头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哪都觉着新鲜。   四周飞舞的旌旗,火红的石榴花好像都成了布景,魏倾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看一眼,再看一眼,还是觉得好蠢。   好在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仪式要开始了,否则魏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将小丫头撵回浣衣局去。   迎宾大道上,霜落收腹挺胸,别提多精神了。这是妙心姑姑要求的,方才在浣衣局霜落问那传话的太监能否带人,征得同意后便叫上云芝,妙心一块来。   一路上她被妙心耳提面命,说谨言慎行万万不能丢面儿。妙心是个规矩人,虽说也是头一回却表现的比她两淡定多了。霜落云芝路上咋咋呼呼,到达迎宾大道就自动噤声。   只因迎宾道磅礴的气势实在太过唬人,不规矩都不行。一路上她们三接收到不少熟人的注目,大家伙奇怪,浣衣局往年不都没资格参加么,怎的今年来了。   尤其锦云,看到霜落也在简直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她刚听说霜落对食进御前的事,这几日也是烦躁的很。以前她才是大伙羡慕的对象,这几日却隐隐有被霜落赶超的趋势,谁也没注意锦云翻着白眼轻轻哼了声。   妙心也不知浣衣局为何能来,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霜落的对食,那小子有能耐啊,到御前短短几日就能左右苏茂才安排了,妙心觉得:这人很有当奸臣的潜质。   按照仪制,外邦朝贡开始前是皇亲国戚入列,魏倾继位后皇家子嗣凋零,前朝皇子、亲王不剩几个,没一会便走完了。   霜落跪在地上,悄咪咪抬头见到一个熟人,魏源坐在车辇上脸色依旧是病态的白,他冲霜落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一点架子都没有。   郡王殿下当真是公子如玉,可惜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身病,霜落有点为他可惜。   她正可惜着,云芝杵杵她的胳膊肘,压低声音道:“快低头,廉王正瞧你呢。”   廉王?霜落下意识地去找人在哪儿,不想抬眼正正对上一双凶狠的目光。   廉王夫妇乘坐的车辇由四匹骏马驾驭,车身华丽镶金嵌玉,处处彰显王府尊贵气派。车辇并无门窗只有一副朱红的宝盖,四周是金线织就的帘子。   而此时,廉王掀开车帘目光锁在霜落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霜落以极快的速度俯身埋头,她可万万不想被廉王记起。她低着头,身体紧绷只觉得一束好似毒蛇般的目光锁在她身上,粘腻冰凉怪恶心的。   许久,廉王车辇走远了这种感觉都不曾消失。霜落摩梭手臂,炎炎夏日竟生出一身冷汗。   “还好还好,我看廉王对你很是厌恶,肯定早打消让你做妾的心思了,毕竟太监的女人他最嫌弃。”   霜落也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皇宫谁不知廉王那个刀疤脸最恨太监,太监碰过的东西他嫌弃的不想多看一眼,而霜落找对食肯定把人恶心坏了。   她正庆幸的时候,笙歌奏凯鼓乐喧天,皇家恢弘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外邦朝贡正式开始了。   今年朝贡的小国有十来个,每国依次走过,走完后就到了众人喜闻乐见的展示珍宝环节。这个环节因为皇上等重要人物都去太和殿接待外宾了,没规矩束缚就轻松许多。   说是展示珍宝,但真正的珍宝哪里会展示给一帮无关紧要的奴才看,因此这个环节更多的还是文化交流和推销土特产。   霜落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奇装异服的异邦人,有长金胡子的,有蓝眼睛的,还有男人耳朵上打一排耳洞的。   她边看边啧啧称奇,没一会勐卯国使臣出来说要展示他们的珍宝——一只会说话的鸟。   勐卯国是小国,去年展示灵猴的就是他们。这个国家崇尚自然,因此这些动物只是跟着到京城游玩一圈,过几日就回去。   只见一个头戴五彩高帽的使臣缓缓从人群中出来,肩上落着一只绿毛的鸟儿。那鸟儿小小一只,羽毛丰润憨态可掬,翅膀捂着小脑袋似乎有几分害羞。   有人问:“它会说什么?”   使臣叽里咕噜一通,霜落只听清两个字:随缘。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扫兴,以为是那鸟只会说随缘两字,那有什么稀奇的。   锦云就站在霜落旁,打个呵欠:“无聊,还不如几颗珍珠开眼。”   霜落却觉得那鸟挺可爱的,仔细一瞧脸上还有圆圆的斑点。她最喜欢和小动物玩了,平日经常攒点吃的喂皇宫里的野猫。此时见那绿鸟歪着脑袋,霜落也情不自禁歪头打量它。   使臣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绿鸟振翅飞向空中,飞翔几圈后竟落在锦云发髻上,众人惊呼,锦云更是吓的花容失色。   “快快——快把它拿下来。”   没人敢动,毕竟是别国的珍宝伤了算谁的。没一会便听绿鸟开口道:“你放的屁好臭。”   长久的静默后,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霜落早憋不住了,放肆地笑出声来。   很快有人附和说:“原来刚刚是她放屁了,怪不得那么臭。”   “我也闻见了——”   “哇,真的好臭!”   锦云脸都气绿了,这只臭鸟竟敢毁她名声?锦云眼神凶狠,伸手在头顶扑棱,众人都担心伤了那只鸟让使臣赶紧去帮忙。   使臣只是微笑,叽里咕噜摆摆手:“随缘,随缘。”   果不其然,绿鸟身子小巧敏捷又机灵,锦云扑棱几圈愣是没捉住,反倒将她的发饰弄得一团糟。最后绿鸟似乎玩累了,停在锦云发髻上休息一会飞走了。   锦云摸摸头发,手上沾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霜落十分热心肠,解答说:“这是鸟粪,怎么样,鸟粪好玩吗?”说罢退的远远的,嫌弃道:“咦,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玩鸟粪呀?好恶心!”   “啊——”锦云尖叫一声再也忍受不了跑了。   霜落和云芝都笑的肚子疼,就连妙心这样严肃的人也忍俊不禁。妙心食指点在霜落脑袋上:“就你一肚子坏水。”   霜落摸摸头,她就是觉得那鸟挺可爱的,可爱又机灵,真想再多看几眼。没过多久,绿鸟似乎感知到霜落的呼唤,扑棱着小翅膀又飞回来了。   它围绕着霜落飞几圈,最终落在霜落的肩膀上,转着乌黑透亮的眼珠子打量她。   霜落有那么一点点紧张,赶紧解释说:“我可没放屁,你别乱说话。”   不想,那绿鸟红色的喙轻轻在霜落肩上啄了下,忽然娇羞道:“你长得真好看,能嫁给我做媳妇吗?”   啊——   霜落平生头一回遭一只鸟求爱,她不知怎么拒绝,也不知道怎么和一只鸟解释,这个小东西能知道对食是什么意思吗?   “我已经有夫君了。”霜落说。   那鸟成精一样,竟然真的听懂了,瞬间抬头挺胸翅膀插在腰间一脸神气:“是谁?让他出来和我打一架。”   霜落摸摸它的头:“你真可爱。”   霜落和云芝又看了会热闹才回浣衣局,外邦朝贡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过她一整天都没见到阿吉,想必他今日肯定很忙。   短短半日未见,霜落竟有点想他了。   霜落猜的没错,魏倾今日确实忙。他虽然性情暴虐但对国事却很上心,礼宴完各国使臣又与几个兵力尚可的小国单独会面。   忙完已是深夜,魏倾今日喝了不少酒,眼下有点头晕。小邓子听苏公公的吩咐一整天都偷偷摸摸跟着霜落,这会陛下忙完了,苏茂才便将小邓子喊进屋问话。   魏倾默许了苏茂才的自主主张,他正闭目养神,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融融灯光将侧脸称的锋利无比,当小邓子说到一只鸟向霜落求爱时,魏倾猛然睁眼:“你说什么?”   小邓子胆子本就不大,莫名腿软跪下去:“回……回陛下,那只鸟确实这样说的,要与霜落姑娘的夫君打一架……”   魏倾抿唇,眼神危险的眯了眯。   那个蠢丫头似乎不光招人喜欢,现在还招鸟喜欢。   或许,他就该把人关起来,看谁还敢觊觎他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揉揉她的小肚子(含入V通……   端阳节这日内宝监会给各司送粽子,霜落自小就喜欢这种软软糯糯的东西,粽叶和糯米的清香夹杂在一块,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别提多幸福了。   也不知阿吉有没有吃到粽子,这样想着霜落就舍不得吃了。下值后她提着一小筐粽子回十三所,等啊等啊,等到夜深人静魏倾才回来。   因为过节,霜落借马双莲家的厨房做了三菜一汤,见魏倾回来又踩着小短腿里里外外忙活一阵将饭菜热好,唤他:“阿吉你吃饭了吗?”   她的厨艺其实挺一般的,简单的汤汤水水卖相也不好,但过节嘛总得有过节的气氛,霜落便自作主张做了点吃的。   平日他两很少一块用膳,都是各自解决。御前太监的伙食肯定差不了,霜落想……要是小太监敢说吃过了,她就拿麻绳把人绑起来强行投喂。   好在魏倾没说什么,坐下端起碗筷瞧她:“你不吃吗?”   “吃呀。”霜落高高兴兴落座,拿起粽子剥开层层粽叶,将一个软糯白嫩的粽子放进魏倾碗里,“豆沙馅儿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今日礼宴外宾的酒席上魏倾吃了不少五加酒,眼下肚子空落落的正难受,一碗热乎乎的菜心粉丝汤喝下去整个人好受不少。他用筷子扒拉粽子,皱眉嫌弃道:“我不吃豆沙馅的,有没有咸粽?”   霜落啊一声,她没吃过咸粽。真想不通,豆沙馅那么好吃阿吉怎么会不喜欢呢?   不过这个难不倒霜落,她噔噔蹬跑出去,没过多久端着个小碟子进屋,将一碟白花花的盐巴放在魏倾跟前,再用筷子挑出粽子里头的豆沙,对魏倾道:“吃吧,咸粽。”   魏倾一脸不可置信:“你让我蘸盐吃?”   霜落点头,“对啊,不是你说的要吃咸粽嘛。”   魏倾彻底无语了,他还是喝汤吧。   当晚一小筐粽子全进了霜落肚子,魏倾一个没动。后果就是熄灯躺下没多久,霜落觉得肚子胀胀的,她好像积食了。   魏倾这会酒劲上来一沾枕头就犯困,霜落抱着他怎么也睡不着,肚子鼓鼓的太难受了。她畏手畏脚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打算出去转悠一圈,不想还未下床就被逮住了。   “去哪?”魏倾箍着她的腰语气很不好,如果光线再亮一点就能发现他不仅语气不好,脸上更是阴戾,“你是不是想跑?”魏倾想,这丫头要敢说是,他一定将她的腿打断再用铁链拷上。   霜落只以为自己打扰魏倾睡觉了,委屈巴巴道:“我吃多了肚子难受,想出去消食。”   魏倾莫名松了口气,“躺下!”他说,“大晚上遛弯也不怕出事。”   霜落想想也有道理,但她肚子真的难受。等重新躺回被窝便建议说:“要不你给我揉揉?小时候每回我吃多了阿娘就给我揉肚子,揉一会就不胀了。”   这丫头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魏倾犹豫了会,还是将手掌放在她的腹部轻轻按,“是这样吗?”   霜落平躺着很是享受,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拍拍魏倾:“阿吉师傅手艺不错,继续继续。”   魏倾这会思绪已经跑远了。这丫头躺在他身旁好几次了,怎么还是那么软。   她看着瘦,摸起来却一点也不生硬硌人。魏倾脑海一闪而过某些想法,如果从衣角探进去会怎么样呢?手感应该不赖,毕竟这丫头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滑如美玉,想必身上也差不了。   他正想着,就听霜落问:“阿吉你生日什么时候呀?我有个东西想送你。”   出生的日子于魏倾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他的生母是个不受宠的昭仪,大着肚子就被先帝赶去冷宫了,因此魏倾也在冷宫出生。   “七月十五。”魏倾如是说,“你听过七月半鬼乱窜的说法吧?我就是那天出生的,所以大家都说我不祥。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人还不是早早死了,我这个不祥的倒是活到最后。”   很小很小的时候,魏倾便想着等他手握权柄,一定要拔下那些人的舌头。后来他登高位,清君侧,靠着雷霆手段终于成为生杀予夺的人上人。谁又能想到呢,他当年不过是冷宫里的一条狗罢了。   霜落许久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七月半是个不详的日子,民间嫁娶等事宜都避开这天。   魏倾见霜落不说话,笑了声:“霜落怕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详?”   不曾想,霜落将他搂进怀里拍拍魏倾脊背,安慰说:“不怕不怕,我们阿吉是霜落的福星,哪里不详了都是他们乱说的。”   说罢在枕头底下摸摸,摸出一个东西套在魏倾手腕上,说:“今日我在外邦人那里买的,听说可灵验了。本想等到你生日再送,今日就当作端阳节礼物吧,等你生日我再送别的。”   光线太暗,魏倾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这丫头莫不是在他手上套了根麻绳?魏倾问:“你往我手上套了什么?”   霜落一口亲在魏倾脸上:“你明早自己看。”   夜风徐徐,京城的夜晚一派祥和,有人酣然入梦,就有人彻夜难眠。   廉王府上,一个身着黑色襦裙的婆子咚咚咚跑进院,她埋头规规矩矩候了会便由一个带刀侍卫引着进了屋。屋内繁花堆簇,女子轻薄的衣衫散落在门口,空气中浮动着一股令人遐想的异香,怎么看都是一派奢靡景象。   不多时,屏风后头传来女子的嘤咛:“王爷弄疼奴家了。”   那声音娇娇弱弱,年轻侍卫立马就红了脸,陈婆子早已见惯这种场面,埋头沉声道:“启禀王爷,王妃已经启程回江南了。”   又等了会,一个冰肌玉骨的女子扶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她淡定地捡起地上衣物,离开前不忘撒娇道:“王爷可别忘了奴家的好。”   人离开后,陈婆子熟练地打开窗户透气。廉王魏泯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衣物,他躺在床上由于腿脚不便一直没动,半张脸隐匿在帷幔后头,露出的半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可打听清楚了?”魏泯嗓子喑哑,说话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暴戾。   陈婆子知道这位爷的性子,立马一五一十道:“打听过了。那丫头是浣衣局的人,不久前被王妃威胁找对食,已经在太监身旁伺候一个多月了。”   魏泯额头上青筋暴起,重重地捶了两下床:“这个殷楚楚净坏本王好事,要不是她本王早把那丫头纳入房中了。”   魏泯闭眼,脑海里全是那丫头柔软纤细的身段,以及盈盈秋水般勾人的眼睛。慈宁宫那日魏泯就瞧上她了,那样娇娇的小姑娘,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也不知在床上能不能活过一晚。活不过也不要紧,等他舒坦了就把人扔井里……   他性子本就风流,自从双腿残疾后更觉得事事无趣只能以折磨女人为乐,尤其喜欢折磨那种娇的,好看的,比如霜落那样的。   魏泯本打算的好好的,不想被殷楚楚坏了事。知道霜落被太监脏了身子魏泯嫌弃的不行,那个念头就随之打消了。可今日迎宾道上那一眼,魏泯贼心又起。   他不甘心!   他恨!恨殷楚楚,更恨那个脏了霜落的太监!   陈婆子见魏泯咬牙切齿,气到发抖的模样,便建议说:“王爷多虑了,一个宫女在太监身旁能有什么好日子。若王爷实在想的紧,不如把人绑到王府来。反正宫里万八千宫女,少她一个被人发现也不打紧。”   魏泯自然明白。他在意的不是怎么做,而是这丫头被太监脏了,他这辈子最恨太监。   陈婆子开导道:“王爷换个思路想想,玩了太监的女人不正是对太监的一种报复吗?”   此话一语中的。   魏泯恍然大悟冷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刀疤皱巴巴挤在一块,愈发阴森可怖。   他冲陈婆子勾勾手指,“这件事,你去办!” 第二十二章 她倒霉了   时节进入七月, 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雨,护城河水位高涨短短半月竟听说失足落水淹死了好几个人。   天空阴沉,魏倾心情也不怎么晴朗。他垂眸翻阅奏章, 每翻一页毕子福心就往下沉一截, 半晌魏倾才撩起眼皮望向毕子福:“就查到这些?”   这就是明摆着不满意的意思。   毕子福还跪着,闻言吞了吞口水, 道:“回禀陛下, 按照宋天行所说赤石散乃赤红无味粉末状颗粒,且须避光保存, 奴才翻遍太医院和京城大大小小的药铺, 赤石散有但售卖极为严格,售出的每一钱都有详细记录。况且苏公公那头也一无所获, 或许……是宋天行信息有误?”   “蠢货!”魏倾将奏章劈头盖脸地砸在毕子福脑袋上, “你脑子被狗吃了?朕让你查药物供应谁让你专盯赤红粉末, 赤石散不能大批量买入, 就不能买原料炼制?”   毕子福捧着奏章好不委屈:“查过了陛下, 赤石散主原料朱砂, 石英,鬼地龙三种东西京城到处都是,但此药合成条件苛刻, 若没有稳定干燥的环境极难成功。”   魏倾也明白,正因炼药困难自古以来术士才将炼药炉建在香火鼎盛的道观。只是赤石散被长年累月地用在他身上, 魏倾猜测京城一定有个炼药的地方, 搞不好, 就在皇宫。   毕竟远水不救近火,赤石散运输,保存都太难了。   魏倾思索时习惯性一手撑着额头, 朱笔一下一下画圈,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扔下朱笔对毕子福道:“去查安华堂,兴许哪儿的罐子能查出点猫腻。”   傍晚回十三所,魏倾瞧见霜落蹲在门口用小棍子扒拉什么东西,少女背对着他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手腕。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魏倾走近。   魏倾想,这丫头肯定不是在玩泥巴就是在数蚂蚁,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他有时真想把霜落的脑袋扒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为何天天都能这么无忧无虑。   “蚂蚁数了几只?”   高大的阴影自头顶落下,霜落仰头瞧她,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你回来啦,我没有数蚂蚁,你看看我在你腰带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闻言魏倾弯腰,顺着霜落手指望过去,只见一团赤红色的东西静静躺在腰带里头。那东西沾了水结成块,但不难看出原本是粉末状……魏倾倏地起身一脚将腰带踢远,拽起霜落后退:“离那东西远点。”   他的声音很冷,眸子犹如千年的寒潭,幽深又沉静。终于找到了,怪不得苏茂才将福宁殿翻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原来竟藏在腰带里,对方真是缜密。   魏倾凝视那团块状的东西,握指成拳,骨节捏的咔哒响。想他死的人很多,若明着来魏倾或许还能留对方一条全尸,玩阴的他势必将对方千刀万剐。   霜落目光都在那条腰带上,没注意此刻魏倾一身煞气。“那个是豆沙吗?”霜落好奇地问,“你在腰带里藏豆沙做甚?你其他腰带里头不会藏了私房钱吧……”   别说,远远瞧着还真挺像豆沙,魏倾摸了下霜落脑袋:“那不是豆沙,离它远点——还有,以后不许吃豆沙。”   霜落不大高兴,“豆沙馅的粽子也不能吃吗?”   “不能!”魏倾再也不想看见赤红色的东西了,“你怎么发现的这个?”   霜落说:“我要给你洗衣服呀,可你的腰带沾水后太重,我用捣衣杵捶几下这些东西就出来了。”   还真是弄巧成拙。上次在安华堂也是,这丫头误打误撞找上宋天行,才让困扰他的谜团得以解开。   魏倾看着她,许久后笑了,他头一回觉得国师该赏。不过眼前这个人更该赏,魏倾将她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你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霜落莫名其妙,就因为她帮忙洗衣服吗?说起赏赐,那她想要的可多了去了,珍珠,碧玉,金元宝……什么值钱要什么,可阿吉才到御前不久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霜落撇撇嘴,她方才蹲的太久脚麻了走不动道,便说:“我要你——把我背到床上去。”   “就这个?”魏倾有点儿出乎意料,这丫头不是爱财如命么。   霜落又上手敲他的脑袋:“不然呢,你以为自己在御前当了几天差就是主子要赏人了?醒醒吧,你比我还穷。还有,你不能藏私房钱,要是被我捉住……”霜落朝他龇牙:“我就咬你。”   魏倾无语,他想告诉霜落自己真的不穷,更没有藏私房钱的必要。可霜落已经脚麻的站不住了,催促说:“你到底背不背我进去啊?”   魏倾没有背。   弯下腰把人扛在肩上,霜落发出一声惊呼,小腿胡乱蹬了蹬,她觉得这个姿势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你……”   魏倾不在意这种细节,像个土匪头子把人扛进屋。碰巧撞见这一幕的马双莲和杨春瞪直了眼睛,面面相觑一会又转过头去。   “这……天还没黑吧。”   “年轻人嘛!没日没夜惯了。”   这天魏倾没宿在十三所,连夜回了福宁殿。他走前被霜落拉着,说:“我知道要什么赏赐了,我要一对大猪蹄儿,一只红烧一只清炖,这个你应该做得到吧?”   魏倾点头,眼中难得漫起一丝温柔,“等着,明日给你。”   第二日又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浣衣局众人对雨天真是又爱又恨。阴雨天活少能偷懒,但也因为阴雨□□裳不能按时送回各宫,若被告到司礼监她们要被罚例银的。   因为这场雨,一上午大伙只能呆在屋子里叠衣裳。这种场合霜落不喜欢,地方小一大帮人乌泱泱挤在一块闷的慌。   今儿一早妙心姑姑带上云芝到各宫送衣裳,知道秒心不在众人干活便不怎么上心。手上敷衍着活计,心思都在谈天说地上。她们聊的话题无非是哪个宫的宫女勾搭了哪个宫的太监,某某司新升上来的掌印有没有对食……   那头聊的热火朝天,霜落却兴致缺缺。她平日就跟云芝,妙心关系好,这会两人都不在霜落找不到人说话。   她正无聊的紧,帘笼被人从外头掀开,送进一屋子潮湿的阴风。   朵兰将雨具靠在窗柩上,扯了条布巾擦擦半湿的衣裙。她刚回来脸上挂着雨水,冲众人说:“外头有位嬷嬷传话,云芝丫头摔坏了腿眼下被困在隆兴殿,你们谁去接应下?”   嗡嗡嗡的吵闹声瞬间停止,大伙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想出去淋雨。于是故作姿态道:“我没空啊,忙着呢。”   “我也忙着呢。”   霜落飞快起身朝窗外看了看,泼天雨幕连绵不绝,这个鬼天气摔跤被困在隆兴殿真够倒霉的。况且隆兴殿是太后娘娘诵经拜佛的地方,不准下人在那儿晃悠唯恐冲撞了佛祖。若被太后娘娘知道妙心云芝在那儿,挨五十板子都算轻的。   霜落担心的很,她一身力气到了隆兴殿肯定能把人背回来,便抱上两副雨具噔噔蹬跑出去了。   浣衣局门口果然等了一位嬷嬷,身着灰色宫裙,撑着把青色的油纸伞,见到霜落忙不迭凑到跟前,催促说:“怎的这会才来?快快快跟我走,妙心和那丫头还等在隆兴殿呢!”   霜落也没多想,妙心姑姑力气不大,云芝个头又不小,想必是没办法了才拖人到浣衣局求助。霜落不敢耽搁,跟在身后匆匆忙忙出了浣衣局。   那位嬷嬷在前头带路,领着她一路从东华门走至永安巷,刚开始路都是霜落认识的,后来渐渐有点不对劲。隆兴殿在西边,她们出了永安巷却一直在往北走。   雨太大了,霜落鞋袜全湿一脚踩下去能挤出水,她问:“路不对吧,咱们从御花园穿过去就能到,再往北走就出宫了嬷嬷?”   那嬷嬷转过头瞪她,声音夹着雨点有几分沙哑:“你懂什么,御花园这几日正休憩动土木呢,一下雨哪哪都是泥坑根本没法走,只能从北宫门绕过去。”   霜落被唬住了,又跟着走了一段。此时她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这位嬷嬷从未见过,若非传话的人是朵兰她才不会跟出来。眼下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倒有点进退维谷了。   风起,霜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莫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蓦地转身往回走,身后那个怪异的嬷嬷扯开嗓子喊:“臭丫头你去哪?”   霜落不敢回头,这些宫巷平日就没多少人走,更别说雨天更是见不着一个活人。她越走越快,身后的人已经追上了,一把拽住霜落胳膊,力气大的不像个女人:“想跑!你跑得了吗小贱骨头……”   霜落平日干了不知多少重活,拼力气很少有吃亏的时候,她拿出吃奶的劲将人甩开,雨具也不要了开始狂奔。她现在确定了,有人要害她!   是谁呢!她想不出来。近来她规规矩矩可没得罪谁,要说仇家那只有锦云和姚玉了。若是锦云姚玉想报复她,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吧。   她跑到一处拐角,气喘吁吁正庆幸终于把人甩掉了,冷不丁有个男人从墙头跳下,朝她后颈一个劈手。霜落眼前渐渐模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她依稀听到有人说用麻袋装好……   再睁眼时,霜落闻到一阵甜腻的熏香。她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席柔软华贵的地毯,一看便知对方身份非同寻常。似乎有人在她身上踢了踢,声音含笑:“醒了?”   霜落觉得这声音有点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抬眼,一条深褐色的刀疤映入眼帘。这下霜落想不起来都难,她噩梦的源头——廉王。   “脏死了!”魏泯手握一条长鞭,嫌弃地打量她。   陈婆子已经换好干净衣裳,打扮的人模狗样站在魏泯身后说:“王爷有所不知,这丫头力气大的很。老奴一个人根本制不住她,差点让人跑了。”   魏泯对此嗤之以鼻:“陈婆,是你老了。力气再怎么大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丫头,你可是练过的。”   陈婆子一愣,附和说:“王爷教训的是。”   霜落手脚被麻绳绑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身上又酸又疼,她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喑哑说不出话。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魏泯眼神凉飕飕地瞟过来,又说了一句:“真脏!”   霜落现在的模样是挺狼狈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到处是泥。廉王对她的那点心思霜落当然知道,可她想不通廉王不是最讨厌太监的吗,她都找太监做对食了怎的还找上来?   陈婆子好不容易才把人绑来,自然不想辛苦白费。舔着脸劝说:“老奴把人带下去洗干净换身衣裳,到时再让她好好伺候王爷。”   伺候!   霜落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又冷又怕,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望着他。   不想,魏泯却改变主意了,他摇摇头:“太脏了!伺候过太监再来伺候本王,恶心!前几日还想凭她的姿色或许能忍忍,现在看来忍不了。”   魏泯对太监的恨意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   霜落恨不得上赶着给廉王证明自己确实脏了,她这么脏的人不配留在王府赶紧把她轰出去。可她嗓子又干又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婆子迟疑地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魏泯无所谓道:“投井里吧。太监该死,伺候太监的女人更该死。”   没有求救的机会,很快,霜落被拖到一处偏僻的柴院,陈婆子忙活一天没讨到好处自然将气全撒她身上。霜落脑袋被暴力地摁在地上,脸几乎变形。   霜落呜咽两声,顺了口气,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把我投井里不划算,我死了你今日不就白忙活了嘛,还不如卖了换点钱。”   霜落就想拖延投井的时间,她不会浮水投井就真没活路了,被卖还能有一线生机。没想到陈婆子听她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吆喝一帮粗使婆子对她一番拳打脚踢,霜落弓着身子被打到最后都感觉不到疼。   有人建议说:“这丫头说的在理,今儿没得赏赐可不能白忙活了,还不如卖到青楼。凭这丫头的姿色怎么着也值这个数吧?”   “对,对,挣点辛苦钱。”   陈婆子本想把人弄死算了,这么一听也有点道理,她可不想白出一天力气,吩咐道:“关起来,明日一早卖到青楼去,要不然这趟白忙活了……”   柴房一片漆黑,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霜落手脚还被绑着,她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陈婆子绑她到王府伺候廉王,结果廉王嫌脏要弄死她,陈婆子又想把她卖了换钱。   兜兜转转,好在今夜小命是保住了。霜落躺在干燥的草垛上,哪哪都不舒服。许是少时过的日子太苦,什么罪都受过,多绝望的境地她都哭不出来,只打算怎么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被卖青楼就卖青楼,就凭她这张嘴肯定把老鸨哄的高高兴兴,等伤养好了再想想怎么逃……   福宁殿内,魏倾看完毕子福呈上的折子,眉梢眼角终于露出了几分欣慰。霜落发现腰带中的赤石散后魏倾就知道该从哪下手了,安贵生和尚衣监掌印一个都跑不了。这不,两人才进正令司不过半个时辰就把知道的全招了。   虽说眼下还有颇多疑问,但只是时间问题,顺藤摸瓜还怕揪不出幕后之人吗?   魏倾阴沉多日的心情终于放晴,他赏了毕子福,吩咐御膳房做好两只猪蹄儿,提上东西回十三所去了。   此时已经入夜,雨后的树梢上蝉鸣不绝,池塘蛙声阵阵很是聒噪。魏倾到达十三所,屋内竟一片黑灯瞎火,他这时就察觉不大对劲,往常他回来时那丫头已经早早的掌灯坐在桌案旁等他了。   魏倾进屋掌灯,屋内冷清寂静,一丁点人气都没有。魏倾眸子暗了又暗,他行至前院,那儿有一颗比屋檐还高出几尺的杨树,魏倾寒声问:“白昼,她人呢?”   随即,一个暗卫从树上跳下来对着魏倾一通手语比划。白昼是个哑巴,被魏倾安排日夜守在十三所。魏倾迅速接收手语信息,白昼说的是:人还没回来。   到这里,魏倾耐心已经丧失了大半,他吩咐:“去浣衣局看看。”   又等了一会,白昼慌慌张张回来,手语比划着说:“出事了!浣衣局的人也在找霜落姑娘。”   魏倾目光沉沉,眼皮突突的跳,神色阴鸷的让人不敢直视:“去查!她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朕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查不到提头来见!”   白昼欠身去了。魏倾前脚踏进福宁殿,锦衣卫指挥使章檐就被急匆匆召来,魏倾下令:“搜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夜就算掘地三尺朕也要见到她。”   他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   一时间,内十二监外三监,前朝后宫人人自危。锦衣卫打着皇宫闯入刺客的名头,点起火把里里外外搜查,柴房后院枯井暗河到处都是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   魏倾端坐在紫檀御榻上,一身青褐宫袍尚未来得及换下,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仪。内侍个个低眉垂首,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就连黑贵妃也感受到主子的不豫,乖乖缩在墙角远远瞧着魏倾。   一炷香未到,白昼带着惊人的消息回来了。   魏倾寒着脸,御榻上方的佩剑已经被他取下:“人真在廉王府上?”   白昼比划:“确认无误。”   魏倾便想起霜落一开始找对食的缘由。是了,那丫头早说过自己找对食是救命的,如今数月过去,廉王那个残废竟还敢将主意打到霜落头上来。无论廉王还是廉王妃,今夜廉王府上任何一个能喘气的魏倾都不打算放过。   他猩红着眼睛,再开口时一字一句像淬了毒:“把章檐召回来,随朕出宫。”   话才出口,苏茂才就跪下来了:“陛下三思!锦衣卫夜巡王府需同时有圣旨和太后手谕,廉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皇兄,明日不论闹到太后跟前还是朝堂之上,陛下必被千夫所指。还是低调些,由章檐大人偷偷救出霜落姑娘,此事再从长计议啊。”   苏茂才这番话不无道理。魏倾继位后本就有人背地里鞭挞他弑兄夺位,不给手足留活路。此事闹大,不正方便别人抓他小辫子吗?   魏倾笑了,满面春风:“你怎知那个残废会将事情闹大?”   苏茂才没明白陛下的意思,魏倾拍拍苏茂才的肩:“放心吧,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更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端阳节才过,廉王府门口的石狮前还摆着一束用来祈福的艾蒿。廉王是先帝的第三个儿子,弱冠那年先帝亲自为他选址建府,在众多皇子中出尽风头。   章檐一个手势,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将王府包围。以魏倾为首,一帮人带刀风风火火地鱼贯而入,一时间廉王府内惊呼四起。   廉王并无实权,他府上的兵都是家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平日耍刀弄棍还能糊弄糊弄百姓,在锦衣卫跟前无非是花拳绣腿。   魏倾无视一众惊呼,径直深入让章檐带人搜查。廉王府里头的人大多没有见过他,他们见带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已经够紧张了,见魏倾身着普通宫袍却能引领一众锦衣卫不由得有些奇怪。但奇怪归奇怪,却无人敢上前打探他的身份。   魏泯在小妾屋内听闻动静急匆匆套好衣裳出来查看,他拄着一根楠木拐棍走路一瘸一瘸,众多侍妾跟在身后无一不吓得脸色煞白。   魏泯见来人是章檐,瞬间怒火冲天:“锦衣卫指挥使好大的胆子,怎的今日查案查到本王府上来了?不知是什么重大案子,说出来本王或许能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章檐乃是魏倾的心腹,只管做事不欲与人争辩,说:“浣衣局的一个丫头丢了,臣奉旨寻人。”   魏泯蹙眉,他是真想不到一个浣衣局丫头还能把锦衣卫招来,“我看锦衣卫真是越来越凋零了,多少人命关天的要案不去查,反倒来本王府上寻一个奴才,皇上知道你这么不务正业吗?”   话音刚落,人群后头传来凛冽一声:“你对朕的做法有意见?”   众人抬眼,只见身长如玉,负手而立的魏倾。平日那双含情眼此时深如寒潭,满脸戾气只差把想砍人三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他右手持剑,气焰张狂,再朴素的穿着也让人不得不惧怕到后退几步。   魏泯的侍妾们没见过样貌如此拔尖的男子,一时间都有些脸红,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悄看几眼。却见魏倾冷漠疏离的态势,又感叹这般好儿郎真是难以接近。   见到魏倾,魏泯气焰瞬间低了大半。他认得魏倾手中那把剑,当年他的多少党羽皆死在之下,他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遭太监陷害落下了残疾。   想到这些,魏泯握紧了拳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得不低头。魏泯跪下,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下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皇上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魏倾就让人跪着,开门见山道:“朕来寻人!一个浣衣局的丫头,不知皇兄见过没有?”   魏泯已经隐隐后悔了,为了个丫头把皇上召来真不值当,他又忍不住猜测皇上与那丫头是什么关系呢,竟如此大动干戈。   魏倾耐性不好,厉声问:“见没见过?”   魏泯咬牙:“没见过。”反正人已经死在井里了,找到又如何。   “好!很好!”魏倾侧身吩咐锦衣卫加快搜查进度,转而对魏泯道:“记住你的话,若搜出人来不论是死是活,朕要你的人头。”   死了还要他陪葬?魏泯霎时急了:“皇上,按照规矩搜查王府需得有圣旨和太后手谕,敢问陛下可有?陛下夜闯王府,若按规矩办事还好。若恣意行事,臣明日定上奏御史台和慈宁宫,以求一个公道。”   魏倾尚未开口,后院惊呼先到:“找到了。”   魏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那丫头的尸体了,脸色惨白瘫软在地上。他仰视魏倾,头一回仔仔细细看这个男人。   外人都说魏倾走运,继位不过是皇家找不着合适的人选才捡了漏。可魏泯知道这人有多可怕,几个皇子夺权最激烈的那几年,魏倾看似置身事外实则颠倒乾坤。他们都觉得自己败的莫名其妙,怎的就让冷宫养的一条狗登上了高位,等反应过来时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   魏泯还不想死!   魏倾没空和人扯皮,只是转身凉凉看魏泯一眼,道:“放心!朕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只一句话,便尘埃落定。   霜落在柴房内昏睡,隐隐听闻外头的吵闹声。她嗓子干的好像十几天没喝过水,许是方才被打的太狠,喉咙里有铁锈的腥味。   霜落撑着一口气,嘴里碎碎叨叨:“不能死,要活到九十九。白糖糕,大猪蹄儿,红烧肉,酱花鸭……”她晕晕乎乎背着菜名,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光。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跑进来,霜落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寒冷消失了,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委屈。   借着柴房内昏暗的光线,魏倾还是看清了她的伤。明明昨儿个见她时人还活蹦乱跳的,眼下却瑟缩成一小团躺在他怀里,小手也不似平日温热冰冰凉的。小小的人儿,脆弱到魏倾都不敢用力抱。   霜落只以为在做梦,黑暗的环境里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魏倾来了。   “阿吉——你怎么来啦?”霜落强忍着眼泪说,“我被欺负了,哎——其实就是被打了一顿,不过他们可太小瞧我了,我皮厚实着呢根本伤不着。”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霜落说着伸手摸他的脸,“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既盼着死前再见你一面,又怕见你。我一直想,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小金库藏在哪里,我死了你肯定找不着。”   魏倾滔天的怒意皆化作钻心的刺,一下接着一下让人透不过气来。他将霜落抱起,稍稍一动霜落便喊:“疼!疼……别动我。”   魏倾不知她的伤势,不敢再动,起身到外头吩咐锦衣卫去找太医,接着又钻进柴房,在阴暗逼仄的空间内蹲下身将人揽在怀里暖着。   “为什么害怕见我?”他问。   霜落这会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一五一十道:“你要是来见我打不过他们怎么办呀,岂不是白白送死?我早和你说过了,找死别带上我,同样的我……我死也不会牵连你,咱两只活一个也是好的。”   魏倾眼底酸涩,只觉得心脏被掐的死死的。真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疼?   太医还没到,魏倾便一直和她说话:“你方才怕不怕?”   霜落摇头:“我才不怕,小场面而已。”   “真的?”   “真的!”   魏倾说:“不说真话我走了。”   霜落立马可怜巴巴扯住他的袖子,沉默半晌带着哭腔道:“怕——”   好像真的怕他会走似的,霜落扯紧魏倾袖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哇哇大哭起来:“怕死了呜呜呜呜——那帮坏人欺负我,他们打我,我喊疼他们还一直打呜呜呜……”   魏倾从未见过霜落哭,大多数时候这丫头都乐呵呵的,见谁都笑。被他骂蠢蛋被他吼也不记仇,过不了多久又笑嘻嘻地黏上来。   魏倾从来不知道,这丫头哭自己会这么疼。他给她抹了眼泪,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魏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在霜落一哭就没完没了,使劲控诉说:“你功夫好帮我教训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魏倾点头,问:“第一个想教训谁?廉王吗?”   霜落摇摇头,“是个婆子,又老又坏。就是她把我绑到这里来的,打我也是她带的头。”   “知道了。”魏倾拍拍她的背。   拍了一会,霜落迷迷糊糊已经在他怀里昏睡过去。锦衣卫带来太医,魏倾将人抱出去,这才知道霜落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浑身脏兮兮的,手腕脚腕处都是麻绳勒出的红痕,嘴角鼻孔处渗血,被嗟磨成这样没死也是个奇迹。   魏倾将人交到太医手上,转身时满腹柔情不再,一身煞气比讨命的厉鬼还恐怖几分,吩咐道:“把那几个婆子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粗使婆子依次跪于魏倾脚下,皆抖的跟筛糠似的一声声求他饶命。这帮奴才怎么会想到呢,随便绑的一个丫头竟能触了当今圣上的逆鳞。   陈婆子抖的最厉害,毕竟此事她是主谋。眼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跪地爬到魏泯跟前磕头:“王爷,求求王爷帮老奴说说话,老奴在王府二十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厢陈婆子止不住地磕头,魏泯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许久才麻木道:“你以为本王就能有活路?”   众人都不怎么信,毕竟魏泯是皇子,是魏倾同父异母的兄弟。陈婆子见求魏泯不成,又跪爬到魏倾脚下:“皇上,是老奴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娘娘,老奴一时糊涂还望皇上恕罪啊……老奴——”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噗呲一声热血飞溅到洁白的窗户纸上,挥洒出形状诡异的图案,一个人头咕噜咕噜滚至中央——   短暂的屏息沉默后,失声尖叫响彻云霄。魏倾的剑刃上滴着血,冷哼一声:“这才刚开始呢,怎的就怕了?”   说罢,魏倾剑指魏泯,唇角勾起笑的堪比恶鬼。   魏泯闭眼,咬牙切齿道:“要杀就杀,本王才不会向你求饶。”   “不必多费口舌。”魏倾慢条斯理地说:“求也没用,朕不杀你——朕要你自己杀自己!”   魏泯登时瞪大眼睛:“我两条腿已经废了,还想怎么样?”   魏倾笑的猖狂:“不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尝遍正令司百种酷刑,什么时候受不住了什么时候自尽,朕对皇兄够好了吧?”   一夜风雨,回到十三所已是清晨。魏倾一进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霜落,伤已经被处理过,小脸苍白睡梦中还紧蹙着眉头。   魏倾走过去,伸手抚平她的眉。他坐在床边忽然就生出一股疲惫,和一股钻心的疼。   真奇怪!今日他的反应太不寻常,自己都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怎么就如此见不得这丫头受委屈呢?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一条蛇被人拿捏住七寸,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他想不通缘由就有些烦躁,坐回桌案前摆动食盒,食盒里头装的两只大猪蹄儿早凉透了,魏倾伸手盖上盖子,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条红绳。   这是南边小国传过来的一种首饰,名为锁命绳,寓意锁住光阴长命百岁,端阳节那晚霜落系在他手上的。魏倾不知它的寓意,怎么看都是一条廉价的小玩意,红色丝线编织而成,上头坠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   他一个大男人戴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其实挺丢面儿的,况且这东西廉价配不上他的身份。可谁知道呢,魏倾就是心甘情愿戴上了。   眼下魏倾正被那股莫名的情绪闹得脑袋发晕,看看霜落,再看看手腕上的红绳。魏倾悟了:问题就出在这条红绳上,锁命绳锁命绳,戴上以后不就来索他的命了么?   他知南方巫蛊之术盛行,这小玩意会不会也有问题?思及此,魏倾便将红绳摘下随手放在桌上。   此时,身后霜落梦中嘤咛了句什么,魏倾凑过去听。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只能凑的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后耳朵几乎贴着霜落嘴唇。   这回他听清楚了,霜落薄唇微启,声音又轻又细:“霜落要一辈子跟着阿吉吉。” 第二十三章 宠妃   不知昏睡了多久, 醒来时天光大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暴雨过后长空湛蓝如洗,屋内甘松的味道萦绕在床头, 让人觉得干燥而盈满。   霜落睁眼, 有片刻的恍惚。她以为自己要么被绑在黑乎乎的柴房,要么躺在阴暗潮湿的井底, 但料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便又庆幸从阎王爷手中捡回一条性命。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死里逃生的感觉太好,霜落舍不得离开被窝。身下软软的, 暖暖的, 若是睡个回笼觉兴许能到晚上。她刚刚将半张脸埋进被窝,便听见宋天行的声音:“醒了?”   说罢端着一碟子瓶瓶罐罐过来, 塞子一打开, 霜落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 酸的、苦的混合在一块, 那味道堪比泔水。她下意识地往被窝里钻不肯出来, 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在外边:“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知道吗?”   宋天行摇摇头,他就是个干活的。“你找座庙拜拜吧,一月不到已经是第二回 找我了。”宋天行非常诚恳地建议说:“上回是脑袋, 这回是后背,我看你伤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刁钻。”   霜落也觉得应该拜拜神仙, 她今年运道不好, 不光捞不着钱还一直被找麻烦, 可每回都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又奇迹般生还。所以不能说佛祖不照拂她,是照拂的还不到位。   “你真不知道我怎么回来的?”   宋天行只隐约听说过一点:“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把你带回来的。廉王府内混入刺客,指挥使追查时听一帮婆子说要把你卖到青楼, 他看你身着宫裙便捞回来了。”   “啊——”霜落转着杏仁眼,“是这样么?我还做梦来着……”她喃喃自语,原来不是阿吉救的她啊。   在廉王府时霜落神经高度紧绷,那天又是淋雨又是挨打,她撑到后面都神志不清了。所以霜落也不知道阿吉到底有没有出现,兴许真的去了,兴许是她的幻觉。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不测也怪不着谁。   “你伤在背部,且多是外伤,养十天半个月伤痕就消了。外伤虽难处理,但好在没伤及内脏,否则就麻烦了。”宋天行一边交待一边向她展示各种瓶瓶罐罐的用途,“这是消肿的,这是止血的,这是祛疤美白的……”   霜落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她从小就活的粗糙,摔了伤了都不怎么上心。也是她天生丽质,不怎么保养还冰肌雪肤,皮肤比宫里娇生惯养的娘娘们还要好。   霜落记不住,摆摆手说:“你就给我留一瓶好了,用不了这么多别浪费了。”   宋天行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她:“你是姑娘呀,谁家姑娘愿意背上一身疤,男人都喜欢肤如凝脂的你家阿吉也一样,听我的错不了。”   霜落推辞不成,再加上宋天行也是为她好便收下了。等宋天行走了,霜落躺了一会便起身擦药。她挨打时弓着身子,所以背部尤其严重,其他地方倒只有零星几处很好处理。擦完手脚,霜落便犯难了,她后背又没长眼睛怎么给自己上药呢?   她胳膊挥舞着跟只狒狒似的晃来晃去,正不得要领的时候,魏倾来了。   这会正是中午,外头日头大,魏倾进来时额角沁着一层薄汗。他鲜少在这个时候到十三所,一来每天这时公务繁多,二来人多眼杂要想偷偷过来并不容易。可一早在文渊殿议完事,听白昼说她醒了魏倾就忍不住想来瞧瞧。   他手里拎着两个食盒,往桌案上一放故意弄出点动静来。果然霜落停下动作,从朱红的帷幔后头探出脑袋瓜子看他,一看到人就弯了眼睛:“你回来啦。”   那声音带着久违的雀跃,让听者从心底生出一股欢喜。   “要吃东西么?”魏倾问她。   霜落身子藏在帷幔后头,摇了摇头。魏倾以为她还在睡,便绕过去看她的伤势。他信步往前手指掀开帷幔,毫无预兆地一抹雪白落入眼底,生生晃疼了他的眼睛。   魏倾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没穿衣服,上身只着一件藕粉色菱形肚兜正侧对着他。那小块可怜的布料从胸骨包裹至下腹,露出圆润的肩头。光洁的背部无处可藏,犹如洁白的雪里落下点点红梅,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魏倾呼吸一滞,平静无波的眸子霎时乱了,他匆匆背过身去喝她:“把衣服穿好!”   霜落被他吼的一怔,乖乖扯了条薄被盖在身上,魏倾那头还在数落她,边数落边去关门关窗:“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大白天换衣服也不谨慎些,幸亏回来的是我要是别人你……”   魏倾闭眼想了想,要是别人他肯定把人眼珠子挖了。   霜落平白无故遭一通骂,好委屈:“我要擦药,不脱衣服怎么擦。”末了又可怜巴巴求助:“要不你帮帮我,后背我够不着。”   这丫头,每天总能用不同的方法气到他。   魏倾自认还算是个端庄自持的君子,虽性情暴虐了些,但可没有偷窥姑娘的毛病,再说擦药什么的也太私密了。魏倾拒绝:“不行。”   霜落想兴许魏倾是嫌弃这药太臭。是挺臭的,一想到要将这么臭的东西抹在身上霜落就有点受不了,她身上臭臭的,晚上怎么抱着阿吉睡觉呢?   于是她建议说:“我身上有伤擦药不方便,这几日先回浣衣局和云芝睡吧。”   魏倾本想找个太医过来伺候,无奈太医院都是一帮男人,既然霜落有意麻烦云芝魏倾便顺水推舟:“不用,我到别处睡,让云芝过来帮你。”   这话落在霜落耳朵里就是嫌弃的意思,她霎时有点委屈。“哦——那你过来亲一下。”   魏倾步子沉沉,他倾下身子时眼睛故意望向别处,催促她:“快点儿,亲一下我该走了。”   那种例行公事的语气让霜落好受伤,没想到更受伤的还在后头,她见魏倾手腕上空荡荡的不见那条锁命绳,便已经猜到了大半:“那锁命绳你不喜欢吗?”   魏倾有点迟疑,说:“戴不习惯先收起来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嫌弃了,霜落撇撇嘴心口堵着一口气,压了又压还是堵的慌。她委屈了生气了,也不打算让对方好过,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凑上去,一口咬在魏倾下唇。   “嘶——”魏倾疼地皱眉,“你是狗吗?”   “你才是狗。”霜落反驳说,然后便瞧见一股血顺着魏倾嘴角流下来。   霜落发誓她真的没使劲儿,她哪里知道小太监嘴唇那么薄那么不经咬一碰就破呢,顿时有点慌了神,结巴地问:“你……你没事吧?”   魏倾抹了血,问她:“这下出气了?”   还真不生气了。   霜落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有什么好气的。”她见魏倾下唇似乎破了皮,又凑上来想帮人吹吹。霜落起身,薄被自肩头滑落,大好春光落入魏倾眼底,他的眼眸暗了又暗。   魏倾怀疑自己受到了勾引。   他随手抓起一块布巾扔到霜落身上盖住,又吼她:“穿好衣服再说话!”   整个下午霜落都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等到傍晚红霞漫天浣衣局下值,云芝到十三所看望她。小六子也来了,她同长春宫告过假,提上两屉牛肉馅儿的水晶翡翠玉蒸包给霜落补补。   漆红食盒盖子一掀开,香味扑鼻馋的霜落云芝直吞口水。她们在浣衣局可没吃过这种好东西,洗干净手一口一个,咬下去汤汁横流满满的幸福感。   三个丫头坐在桌案前胡吃海喝,小日子过的比宫里主子还舒坦。   云芝舔了舔嘴边的汤汁,说:“我听锦衣卫说了,绑你的婆子是廉王府上的。那日她瞎编借口哄你呢,我和妙心姑姑一点事儿也没有,倒是害你受罪了。”   霜落见云芝有点内疚,便安慰说:“这事怪不着你们!就是我蠢,当时朵兰一传话我就没头没脑的信了。”   小六子插话:“你们不觉得那个传话的朵兰有问题?有没有可能……被买通了?不然那婆子怎的对霜落如此了解?”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霜落被绑那日就起了疑心,可如今死无对证上哪说理去?   “妙心姑姑问她了,可朵兰说她只是传话其余一概不知,没有证据姑姑也没办法。”   说到这些气氛就有点沉闷,霜落摆摆手:“罢了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留个心眼儿便是。”说着,她打开桌案上魏倾带来的食盒。   魏倾带来的食盒有两只,一只装猪蹄儿,还有一只装着一盘子红彤彤叫不出名的东西,约莫是种果子。霜落和云芝都没见过,好奇地拿出一颗剥开粗糙的表皮,里头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甜的果汁。   “这是什么好东西,真好吃。”   霜落赞同地点头,忍不住又剥开一颗,“阿吉送来的,等明日我问问他。”   还是小六子见多识广,拿起一颗看看惊呼道:“这是荔枝!去年百越郡守到京复命给长春宫送过,这可是稀罕物,在京城多少权贵有钱都买不到。”   一听如此贵重,霜落就舍不得吃:“怎么这么确定?你吃过?”   闻言小六子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王爷赏的。”   霜落脑海里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若换成银子这得值多少钱,怕不是金山银山吧!她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云芝才不客气,说话的功夫又剥几颗进了肚子,问:“这怕是陛下赏给阿吉的吧,你家阿吉对你真好,御前当差果然高风险高收益。”   霜落也觉得是陛下赏的,不是陛下就是苏公公,否则依阿吉的身份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唐明皇宠妃和荔枝的故事吗?”云芝打趣说。   在场的人也就云芝读过几年书,霜落和小六子皆摇头,云芝便装模作样道:“听闻唐明皇为了让宠妃吃上新鲜的荔枝,命快马不分日夜地从南边送来。我看你这待遇,都快赶上宠妃了。”   霜落呼她的脑袋:“你少咒我,依圣上那个性子何来的宠妃,不被他砍手砍脚嗟磨死就算万幸了。” 第二十四章 天大的误会(修)   梆子敲过一更天, 夜里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在窗楣上跳舞,忽上忽下转眼落进泥地里头消失不见。   云芝今夜宿在十三所, 小六子却是要回去的。眼下雨太大天又黑, 霜落便建议说:“要不你今夜和我们挤挤别回去了。”   虽说已经向长春宫告过假,但小六子身份敏感, 她假扮太监在宫里头伺候了好几年处处仔细周全。小六子不愿冒险, 连连摆手说:“不可,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 到时几张嘴都解释不清。”   云芝一向心大:“这儿又没别人。”   霜落也拍拍小六子肩膀:“放心吧, 十三所没皇宫那些规矩没人会发现。明儿个阿吉中午才来,你早些走就是了。”   话已至此, 小六子踌躇片刻留了下来。三人洗漱完, 临睡前云芝捏着鼻子给霜落擦完药, 收拾好瓶瓶罐罐不忘埋怨:“这药真够臭的, 别是假药。”   霜落没脸没皮挤到云芝身边:“臭吗?今夜我要挨着你睡。”   好在这床够大, 三个人睡一点也不拥挤, 翻身打滚都不耽误。三人嬉闹了一会,云芝便拉着她说:“我瞧你真是捡着宝了。自从你从浣衣局搬出来,睡的是雕花柱架锦缎床, 吃的是千金难买的稀罕果儿,等过些日子兴许要身穿绫罗绸缎, 头戴金钗珠玉登高堂了。”   霜落被这话唬的一愣一愣, “这你可折煞我了, 我们奴才穿绫罗绸缎还怎么干活。阿吉在御前当差能保住性命就成,我可不指望他升官发财。”   “你这丫头——”云芝点她的脑袋,“宫里头多少主子怎的就不能多加你一个, 等阿吉出息了你的身份肯定水涨船高,到时候别说浣衣局说不准二十四监都得供着叫你一声姑奶奶。所以,你可得把阿吉看好了。”   霜落没懂这话,“阿吉待我挺好的,好端端的看住他做甚。”   “御前太监哪个不是香饽饽,更别说阿吉这副招蜂引蝶的好样貌。虽说现在他只有你一个对食,但保不准以后有别人。”   霜落莫名心里堵的慌:“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银座局掌印对锦云多好,你以为他心思就只在锦云一个人身上?今儿我和小六子从长庆门出来,还瞅见银座局掌印和别的宫女拉手你侬我侬呢?”   小六子点点头说:“真的!我日日在太监堆里头知道这帮人混着呢,地位越高越靠不住!”   霜落心里头更堵了。   云芝见她不说话,以为小丫头伤心了,安慰说:“不过也没事!横竖宫女二十五岁以后可以出宫,你就为了活的舒坦点在他身边苟着,只图财不图人也挺好。”   凑巧,小六子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左一句右一言,将霜落未来十年规划的明明白白。其实到了二十五岁是去是留的问题霜落从没想过,太远了,眼前她都顾不好哪里有精力想十年后的事。   但她还是觉得挺不地道的,太监从进宫那天开始就断了出去的路,他们没得选。若霜落出宫,阿吉怎么办呢?   “我也不一定会出宫,要是出宫可不成负心汉了?”   云芝啊一声,“难不成为了阿吉你打算一辈子呆在宫里?傻丫头,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阿吉是个太监那处有缺陷啊,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   霜落被喜欢这个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她其实没喜欢这个概念。小姑娘自小命苦只想着活下去,哪里有时间折腾别的呢?她阿爹阿娘举案齐眉的时候不也互相喜欢么,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分钗断带的下场。她少时被卖到青楼,也有好多公子哥揽着头牌姑娘说喜欢,可他们转眼又娶了别的姑娘。   所以喜欢这种东西,大概就像春天孩儿脸,一日变三变吧。   小六子八卦道:“你老实说说,对阿吉是什么心思?”   霜落怔忡了片刻,才说:“能有什么心思!谁对霜落好霜落就对他好,在我心里,阿吉和妙心姑姑是一样的,和你们也是一样的。”   “就这么说吧,如果你的对食另有其人不是阿吉,你还会对阿吉好吗?”   霜落头摇的更厉害了。   在她的认知里,因为阿吉是对食才对他好而不是因为别的,如果阿吉不是她的对食,他两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霜落吃撑了没事干才对他好呢!   云芝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过几日便是月休,咱们出宫玩儿吧。”   要说浣衣局里的头等喜事,月休绝对算一件。每月一天,这一天只要领了牌子便可随意走动,并不限制地点。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后了。   霜落早打算好了:“我要去拜佛,今年运道太差了。”   云芝撇撇嘴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去寺庙岂不白白浪费了?你要想拜就远远朝着隆兴殿拜拜,意思意思就成。”   一点都没有诚意。   霜落缠了一会云芝,又去缠小六子。小六子已经快睡着了,翻身背对着她:“找我没用,我又不是你们浣衣局的人,才没有月休哩。”   这夜疾风骤雨,慈宁宫里头也不太平。   承妃名唤徐清婉,今年不过十六,即便被降了位份照样从头到脚一身精致。她穿的是绛紫色的褙子,发钗上摇曳珠光映射在脸上,衬的明艳动人楚楚可怜。可这样美的女子,入宫竟活活蹉跎了两年,她至今见到圣上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徐清婉自小娇生惯养,耍小性子时人人都哄着,惯着不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她莫名其妙受罚,往慈宁宫跑了几回好不容易太后才肯见她。   “姑母——”许清婉一见亲人就开始掉眼泪,“清婉在宫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这皇帝的女人也没多大意思,见不着陛下还得受委屈,还不如回——”   “慎言!”太后眉梢眼角染上一层薄怒打断了她,“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入宫要么争要么死,哭哭啼啼哪有徐家嫡长女的样子。”   到底才十六岁,徐清婉被吼了抹抹眼泪,委屈极了:“到哪争?和谁争?陛下总不来后宫日日窝在福宁殿,我想争也没地方争。”   “愚钝!”太后瞪她一眼,提点说:“陛下不来后宫你就去福宁殿,整日在宫里和一帮下人抓蝴蝶玩蛐蛐算什么回事!入宫两年,徐家上下都盯着你肚子,莫要让你阿耶失望。”   提起阿耶,徐清婉就不哭了。她还记得入宫那年被赋予的重任,生下皇子执掌凤印,这本就是徐家嫡长女的责任。姑母如此,她亦该如此。   可是一想到圣上拔剑砍人的样子,徐清婉就浑身发抖。那年她刚入宫,背靠徐家势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徐清婉跟着众人跑去福宁殿势必要争一争,然后她亲眼看到一个不知名字的妃嫔因为抱了陛下被砍断双臂,活活疼死倒在血泊中。   回想那天,除了满目鲜血,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血泊背后那副昳丽的容貌,肤白胜雪零星几滴鲜红落在鼻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人人都在失声尖叫的时候,徐清婉记住了那个持剑的人。或许他的性情再温和些,她就不这么怕了。   “依哀家看,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太后眸光一凛,凉凉地落在朱菱身上。   朱菱是徐清婉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她身旁伺候。她年长心思活络,哄人很有一套手段,因此很得徐清婉喜欢。朱菱哪哪都好,就是手脚不大干净,平日太后的赏赐,徐府捎来的好东西总要偷偷藏点儿,徐清婉心大,反正家底厚不差钱儿就总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清婉拎不清,太后却容不得下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提出换人还有一层考虑,徐清婉现在身边的人都太惯着她了,心思净放在吃喝玩乐上,哪里还有家族荣光。   于是太后接着说:“慈宁宫人手多,许多哀家用不上,与其留着吃闲饭倒不如让他们到你宫里做事。”   这就是要在瞭春宫安插人手的意思。徐清婉呼吸一沉,推辞说:“姑母说的是,侄女省的了。只是姑母乃一国太后,宫里头人少容易生出口舌是非。瞭春宫侄女找内保监换一波便是。”   太后对徐清婉的反应还算满意,神色缓和下来:“你也不必惊慌。皇上生在冷宫长在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脾性能好到哪里去?你且忍忍,生下皇嗣就好了。过几日哀家自会把人叫来敲打,你也争口气莫要辜负哀家心意。”   从慈宁宫出来,雨已经小了许多。徐清婉站在廊下,看雨打荷塘胸口一点也不快活。   朱菱只当没听见太后的话,往前在她身上罩了条薄薄的披帛,“娘娘,咱回去吧。”   “你无需忧心,”徐清婉纤白的指头搭在朱菱肩头,安慰说:“我早不是三岁小孩,奴才的去留还是能做主的,你安心做事莫要被姑母的话影响了。”   朱菱端着温和的笑:“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几辈子的福分,娘娘要奴婢走奴婢才走,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说罢,撑伞同徐清婉走进雨里回瞭春宫。待回到瞭春宫,徐清婉远远的瞧见门口跪着个人。   看穿着是个下等宫女,规规矩矩跪在宫门处,见她回来抬头说:“娘娘的鞋袜湿了,奴婢伺候您换新的。”   徐清婉见怪不怪。因着皇上性情暴虐不爱美人,宫里各司见风使陀对后宫的差事不上心,连带着娘娘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好在徐清婉有徐家撑腰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三天两头有奴才过来献好。   若是平时,徐清婉肯定叫人滚。可今日才在太后跟前受教,瞭春宫不增添几个新人怕是不好糊弄,思及此,徐清婉便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哪个宫的?”   “浣衣局,奴婢朵兰。”   徐清婉打量她片刻,倨傲道:“本宫不缺洗衣裳的。”   朵兰跪着转过身子,忙不迭说:“奴婢来瞭春宫不想洗衣裳,想助娘娘承宠。”   这话正得徐清婉心意,她不紧不慢道:“本宫冷,去把炉子生上。”   魏倾一夜无眠,黑贵妃倒是窝在他怀里睡的踏实,小家伙时不时还会打呼噜,魏倾怎么揉也不会醒。这会天光大亮,魏倾又揉了揉它的肚子,黑贵妃喵一声伸个懒腰继续睡,魏倾笑了,这贪睡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昨日呈上的奏章已经处理的差不多,魏倾乏了,正巧苏茂才端着一杯荷叶茶进来说是提神醒脑。魏倾接过一饮而尽,他抬手时没注意,那条惹眼的红绳从袖口滑出落在桌缝里头。   福宁殿的桌案制造精美花纹繁复,缝隙比密密麻麻的蜂巢还多,小物件掉进去真不太好拿。魏倾扒在桌沿望了望,招呼苏茂才:“想办法把东西取出来。”   苏茂才应了一声是,赶紧着人去办,边忙活边想着兴许是什么贵重物品可别压坏了。忙活半日才从缝隙里头挑出一根带珠子的红绳。   关键珠子还不是什么东珠夜明珠,就是颗普普通通的珠子。   苏茂才想:难办,陛下的喜好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魏倾不知苏茂才满腹疑惑,今日休沐他这会已经换上一身青褐宫袍出门透气去了。雨后空气正好,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逛到十三所。   也不知那丫头醒了没有!已经过了辰时,各宫开始忙碌屋里肯定只有霜落一个人。魏倾这样想着,决定去霜落那里看看。   十三所这时候没多少人,魏倾一路闲庭漫步,等进了院子,忽然听见屋子里头闹哄哄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他知道云芝昨晚宿在这里,贸然进去肯定不合适。这样想着魏倾转身便要走,没走几步,忽然屋里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完蛋了完蛋了!怎的都这个时辰了云芝也不叫我,我昨日只请假一天,这时候回长春宫肯定要挨骂了。”   这声音辨不出男女,魏倾只觉得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止住脚步,好奇心让他走近方便听的更仔细。   “不怕不怕,我看郡王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主,想必不会怪你的。”这是霜落的声音,很快霜落哎呀一声:“小六子你衣裳穿反了!”   小六子?   魏倾脑海中浮现一张印象模糊的脸,那个差点成为霜落对食的太监?他为什么会在屋里?   魏倾呼吸一紧,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他就像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儿,茫然的看着周遭。   屋里霜落那个蠢货无所畏惧,还在嬉笑:“今晚阿吉不在,你们还来吗?”   魏倾觉得自己要疯!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六子一身靛蓝锦袍,黑色缎靴正慌慌张张地扣帽子。   魏倾脑子“嗡”一声,彻底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五章 黑贵妃出手了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滋长, 发疯,发狂,最终都化作一股想要砍人的暴戾情绪。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刀, 小六子肯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袖袍下指尖捏的发白, 面上端的却是波澜不惊,魏倾讥诮:“醒了?”   看到魏倾的一瞬, 小六子觉得自己这回真的要完!她不知如何解释, 走不是留下也不是,小六子决定拉霜落出来一起面对。   虽然抹过药, 但霜落的背还是疼了一个晚上。她身着里衣慢吞吞行至门口, 看到魏倾一瞬间也失了神。   霜落莫名心虚,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虽然她确实没做什么, 但被误会成这样在民间肯定要被浸猪笼了。   踌躇了片刻, 霜落眼神望向小六子, 小六子也朝霜落挤眉弄眼的。二人一番眼神交流, 都不知怎么开口解释。恰恰这种眼神交流, 在魏倾看来就是眉目传情。   “出息了!”魏倾凉凉道,落在霜落身上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之前是我小瞧你,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知道他误会了, 霜落心慌下意识地就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小六子她……”   魏倾不想再留, 再多留一秒, 他肯定拧下这两人的脑袋。他拂了袖子, 眉眼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用解释,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对食, 怎么和你没关系?”这句话太伤人,霜落霎时眼眶有点红。   魏倾懒得看她,转过头去:“我们为什么成为对食你不知道?那么舍不得他,倒像是我逼你了。   内保监的名册我今日就去划掉,绝不耽误你两好事。”   魏倾走了,背影笔挺,风勾起的袖袍都透着冷漠。   他转身的瞬间,霜落不争气地滚下泪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好委屈,到底哪里委屈又说不清道不明。   最慌张的人是小六子,因为自己让两人生了嫌隙小六子懊恼又害怕。她入宫完全是误打误撞混口饭吃,这些年过的胆战心惊更没什么真心的朋友。最近好不容易才交到好朋友又闹成这副样子,小六子也好想哭。   但远远不到哭的时候,霜落真心待她,小六子也豁出去了。她拽起霜落,深明大义道:“走!去和他说清楚!他若不信就抓个太医过来给我把脉,到时真相自然明了。”   霜落吸着鼻子,抹干净眼泪,赌气说:“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没听他说么,和他——没关系!那我还解释什么,反正以后廉王也不会再找我麻烦,就如他所说分道扬镳好了。”   霜落起身回里屋,坐在桌案旁抓起一把炒花生,边往嘴里塞边道:“你是不知道他有多难伺候,脾气臭死了!多大的人整天拿自己跟个小孩似的总要人哄,这回我哄不动也不想哄。”   小六子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魏倾已经走了,御前她们进不去,只能另找机会说清楚。   小六子拉着霜落的手,哄她:“好啦!既然阿吉能做你的对食,想必是可信之人。我的事告诉他也没关系,今儿我先回长春宫,明日再过来与他说,你好好养伤。”   送走小六子,霜落也不难过了。她这个人一向心大,巴咂巴咂吃过小六子带来的东西又躺回床上呼呼大睡。她侧卧在床上面朝墙壁,怎么想怎么郁闷,眼瞅着魏倾的枕头气不打一处来。霜落一把抓过枕头,小拳头扑通扑通落在上头。不知捶了多少下,终于觉得解气了舒坦了,然后哼一声,把枕头扔下床去。   “不要你了。”霜落碎碎念,说罢扯过被子彻底睡过去。   魏倾疾步回福宁殿,路上所过之处阴风阵阵,吓的人退避三舍。白昼听他吩咐日夜守在十三所,见魏倾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知他误会了。白昼自小习武目力极好,再加上昨夜霜落三人实在太过闹腾许多话让他听了去,因此白昼早知那白白净净的小太监是个女人。   白昼追出去,快出十三所才追上魏倾。他比划着手语,来不及比划完魏倾便一脚踢在他的胸口。   这一脚力气着实不小,白昼向后倒去爬起来时嘴角竟挂着血。   魏倾十分暴躁,说话咬牙切齿:“不中用的东西!人在屋里睡了一夜为何不报?白昼,你胆子也肥了!是想造反吗?”   果然,和那蠢东西呆久了,人都容易变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福宁殿内侍最喜欢魏倾不在的时候,只要陛下不在他们觉得空气都是甜的,呼吸都恨不得用点力。今日一早见陛下出门不带随扈,内侍们内心一阵狂喜,打扫办事都哼着小曲儿。   他们正乐呵着,忽觉后背一阵凉意,转身瞧见魏倾立马噤声变脸,一个个严肃的好像要上战场打仗。   偏偏苏茂才刚从外头办完事回来,对陛下的坏心情一无所知。他想着陛下如此宝贝那条坠珠子的红绳,他可得主动点让陛下知道自己早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苏茂才呈上那条红绳,言笑晏晏道:“陛下,东西给您取出来拾掇干净了,您看看?”   魏倾原本处理公事怒火已经压下去一半,瞧见这小玩意瞬间又来了脾气。他啪嗒一声搁下朱笔,抬眸打量苏茂才:“找死吗?朕不介意送你一程。”   “这……”苏茂才跪地的姿势十分熟练,甭管陛下为什么生气,认错就完了。“陛下恕罪,奴才知错,还请陛下念奴才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奴才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滚!”魏倾抬手打发他,不忘提醒:“把那东西烧了!”   苏茂才重复问:“烧了?”   魏倾又瞪他:“烧了扔了随便你,总之不要让朕再看到它。”   苏茂才从福宁殿出来额头还冒着汗,他抓着袖子擦了擦,旁边一个小太监凑过来说:“师傅!陛下怎的又生气了,您还好吧?”   这是个刚到御前不久的新人,苏茂才瞧人机灵便收做干儿子。闻言苏茂才呼了一下小太监的脑袋,压着声音说:“陛下的事你少管!”说罢将那条红绳递过去:“拿着!把这东西处理了,千万不要让它再出现在陛下跟前儿。”   干儿子办事去了,等人走远了苏茂才才得空喘口气,他一边走一边感叹:伴君如伴虎这话说的一点没错。皇上金屋藏娇的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受得了陛下的性子呢?爬上陛下的床还能活这么久,她定有过人之处!   苏茂才对霜落的佩服更甚了!   晚上章檐来了,带来锦衣卫幡子的密报:云阳侯之子徐徽凡将于近日离开西南北上入京。云阳候每年入京一回述职,时间大多是除夕前后。但如今正是盛夏,不逢年过节突然入京就显得蹊跷。   魏倾看完密报,随手扔进灯笼里头烧掉,他淡淡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兴许京城有什么事情让他放心不下,不得不大老远走一遭。”   什么事情呢?魏倾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章檐说:“外地公爵侯伯不召不得入京,他没有陛下旨意怎敢启程,莫非拿准了陛下一定会同意?”   “这有何难!你忘了他有个妹妹在宫里,到时候一道折子上来,合情合理朕岂会不准。”   看来徐徽凡这趟是来定了!   章檐自是忠心,建议说:“若陛下不想让他入京,不如……”说罢,彼此的眼神心照不宣落在绣春刀上。   魏倾却笑了,不甚在意道:“让他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耍什么花招。真当京城是西南徐家的地盘,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魏倾摩梭着案桌旁的剑柄,神色晦暗不明:“朕让他有来无回!”   因为已经不再接触赤石散,近来魏倾的梦魇症有所好转。以往夜不能寐,如今却可以安睡一两个时辰了。夜里,魏倾再次被血淋淋的场景惊醒。   他睡不着,只觉得月光格外亮。魏倾了无睡意,只得起身到外头透透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的,不知不觉竟晃到十三所的小院前。   魏倾现在立在门口都有阴影,他永远忘不了小六子慌慌张张从屋内出来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说起来霜落除了对他的病有点用,他们再没有其他关系。   别说她喜欢小六子,就是喜欢陈发或者廉王都不干自己的事,可为什么要对他藏着掖着?魏倾想不通气从何处来,只能强行给自己找了给理由。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来这里。里头霜落和小六子躺在一块,他站在外面吹夜风算怎么一回事?   他想走,又觉得太憋屈!房子,家具都是自己差人置办的,那丫头凭什么和小六子霸占?魏倾气不过,抬脚进了屋。   出乎意料,屋里只有霜落一个人。魏倾走近,趁着月色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缩在床上,被子裹的严严实实也不怕热。魏倾走近,一不小心便踩到了自己的枕头。   他不知那是自己的,随意踢开。待来到床边,听见霜落梦中呓语,似乎在说什么。   魏倾凑近,只听霜落骂道:“乌龟!混蛋!王八羔子!”   这谁惹她生气了,连做梦都在骂。魏倾正纳闷,便听霜落连名带姓道:“阿吉——乌龟!混蛋!王八羔子!”   这丫头还有脸骂他?   魏倾想把人从床上拎起来抖三抖,这个蠢蛋!   第二日一早从朝堂下来,魏倾哪哪都不顺。先是一个内侍将茶盏打翻在他身上,后来他又发现——黑贵妃丢了!   这可急坏了魏倾!他最爱那只猫,从取名就能瞧出来。福宁殿一帮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见猫的影子,被魏倾痛骂一帮废物。黑贵妃平时很少乱跑,既然福宁殿和周边都找不到,只怕跑出去了。   魏倾换好衣裳亲自去找,他一路走走停停,见到黑色物体就停下仔细查看,墙根缝隙都没放过。一无所获,他找着找着竟又到了十三所。   魏倾恨自己的肌肉记忆,从福宁殿到十三所的路程他太熟悉,每回一出来就不自觉的往那儿走。难不成黑贵妃还会大老远跑到十三所来吗?   他正打算回去,一声猫叫引起了他的注意。魏倾循声而去,没一会就进了自家的小院,霜落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正拿叶子逗它玩。   那黑猫琥珀色眼睛,不是黑贵妃又是谁!   魏倾觉得黑贵妃和自己都好没出息,见着霜落就走不动道。黑贵妃此刻正窝在霜落怀里,举起小小的爪子去够霜落手中的叶片,它最近长胖了不少,毛也养的光亮,身子跟个肉球似的扑进霜落怀里眯着眼睛喵喵叫。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就跟在招呼魏倾似的:过来这里玩呀。   黑猫的叫声引起了霜落的注意,霜落抬眼便到了魏倾。小丫头不记仇,一个晚上就把昨日的不高兴抛诸脑后,抱着黑猫小跑过来,仰头对着他笑:“阿吉,你回来啦?”   “我捡到一只黑猫,你看它好可爱,还很胖,我们一起养它好不好?”   瞧她这副傻样,魏倾再大的火气都偃旗息鼓,她怎么能这么快忘记那件事?魏倾故意说:“不养!你都要和小六子跑了何必多此一举。”   霜落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她今早想想阿吉生气也正常。如果一个女人从阿吉屋里出来,霜落肯定闹得比他还凶。霜落想,那她就先低个头呗,因为……她想吃荔枝了,不知道阿吉还有没有。   “你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霜落对他勾手说。魏倾比她高出太多,想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魏倾才不吃这套,他站的笔直:“有什么话就这么说。”   霜落努努嘴巴,黑贵妃也不高兴的翘起尾巴,抬起小爪子要去抓魏倾。霜落只得小声哄他:“别生气啦,事情不是你看的那个样子,因为小六子……”   魏倾很少发这么大的火气,因为他一般看谁不顺眼就直接砍了!可这回他不知应该砍小六子还是砍霜落,还是两个都砍,最后自己憋着一股气让身边的人遭罪。   小六子是女人?   笼罩在魏倾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开,他嘴角翘了翘,揉揉霜落的发:“知道了,错怪你了。”   霜落接着问:“如果我找了别的对食,你真的觉得和你没关系吗?”   “敢?”魏倾瞬间黑脸。   得到想要的答案,霜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很高兴。她抱着黑贵妃上前,说:“我给它取了名字,叫煤球,以后我们一起养她吧。”   煤球?   魏倾真觉得这个名字一言难尽:“它不叫这个。”   霜落轴的很,坚持说:“它就叫这个,我叫它煤球它会答应我。”说罢,霜落开始摸着黑贵妃脑袋唤它:“煤球——煤球——”   在魏倾眼里,黑贵妃是只很有脾气的猫。平日就总喜欢斜着眼睛瞧人,给它准备的食物不合心意能一脚掀翻它的小饭盆。   就在魏倾以为黑贵妃绝对不会答应的时候,它应了一声:“喵——” 第二十六章 吉,吉,吉   魏倾也不知黑贵妃为何大老远跑到十三所来, 兴许福宁殿的好日子呆腻了,非要到十三所来体验体验生活,还平白无故被改了名字。   黑贵妃到煤球, 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但黑贵妃都接受了, 魏倾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尊重它的意愿。   家里添一位新成员, 必要的东西少不了准备。霜落身上还有伤, 自然一切交到魏倾头上。魏倾用棉絮,垫子给黑贵妃在床边搭了一个小小的窝, 温暖又舒适, 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瓷白的小碗,他准备一切时霜落就在旁边心无旁骛地逗猫。   霜落是真的喜欢黑贵妃, 她从小就想养猫, 小时候阿爹不让, 她又一直被卖来卖去, 进宫以后就更没地方养了。霜落把黑贵妃放在膝头, 拿了一堆好吃地喂它。黑贵妃在福宁殿娇生惯养竟然不挑食, 霜落给什么它吃什么,吃完还拿头蹭霜落胳膊。   魏倾走前交待了一些黑贵妃的生活习性,霜落点点头, 说:“我记住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常识!晚上回来我给它带鱼,你少喂一点别让它吃撑了。”   “好!”霜落答应的干脆利落, 一想到阿吉晚上还过来她心里就甜甜的, 然后她就又想起了甜甜的荔枝, 舔着脸凑过去:“荔枝是苏公公赏你的吧,他今天还赏你吗?”   魏倾瞧她那眼睛发光发亮的样子就知道小丫头馋了,眉眼含笑逗她:“没有了!那种好东西岂能天天吃, 吃多了上火。”   “好吧,那天云芝吃的太快我都没吃着几个。对了,那条锁命绳你不喜欢的话还给我吧,我拿去一风堂卖,讲讲价钱兴许能回本。”   要不是担心把人敲的更傻,魏倾肯定上手敲她的脑袋:“蠢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等等,锁命绳,昨日他似乎让苏茂才拿去烧了……   魏倾怔住,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他昨日在气头上,根本没想这么多。   霜落缠着他一定要拿回来,她的观念很简单不喜欢就卖了留着也没用,她见魏倾有些为难,皱眉道:“你不会扔了吧?”   那她可真生气了!   “怎么可能!”魏倾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没在身上,放在御前休息的地方了。”   霜落还是不大相信,她说:“好!那你晚上带回来让我瞧瞧,锁命绳带不回来你也别进屋了。”   魏倾回到福宁殿便将苏茂才召来,问他:“昨日那条红绳呢?”   苏茂才以为陛下在检查他的成果,老老实实答:“依陛下的意思,已经处理了,保证以后都不会出现在陛下跟前。”   魏倾一听就头疼,这个苏茂才做事怎么那么快,都不给人反悔的时间。   “找回来!”   苏茂才下意识地就想问为什么,但他忍住了,陛下昨天的想法和今天能一样吗?想法天天都一样那就不是皇上了。苏茂才有些为难,东西他给了干儿子,不知道干儿子怎么处理的。   魏倾又说:“别告诉朕找不回来!”   这就是一定得找回来的意思,苏茂才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应着:“一定能找回来,陛下且等等。”   福宁殿一帮人挨了骂,猫没找着以为陛下回来又要开杀戒,没想到陛下回来时面上阴霾一扫而光,神色愉悦与出去时判若两人。魏倾在众人心里喜怒无常的印象更深了,但陛下不生气就好,否则被砍的就是他们。   苏茂才从内殿出来,额头再次沁出汗液,这御前的差事也太难办了。正巧干儿子兴冲冲跑到他跟前讨赏:“干爹——昨日你交给我的差事办妥了,保证那东西不会再出现在福宁殿。我做的不错吧,快夸夸我!”   苏茂才一听差点心梗,“你不会烧了吧?”   “这倒没有!”干儿子摇摇头说,“扔太液池里了。”   太液池是皇宫最大的池苑,前朝后宫以此为界分隔开,像条绿色的带子横亘在皇城中央。这么小的东西掉进去,还找的回来吗?   苏茂才拍着干儿子的肩膀,说:“把东西捞回来!”   这可是个大工程,干儿子要哭了:“干爹,您别吓我,真的没开玩笑吗?”   “皇上的旨意!天黑之前,必须办妥!”   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过去,这日晴空万里,傍晚天边有粉色的霞,将皇宫的琉璃顶染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霜落坐在床上脱下衣裳背对着云芝,小丫头身体好恢复快,短短几日青紫的伤痕已经好许多,霜落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干活。   她背部光洁雪白像一副未经描摹的画卷,绘上青紫的伤痕尤为显眼。黑贵妃窝在床边盯着,琥珀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喵一声偏过头去。   擦完药霜落对云芝抱歉道:“今晚阿吉要来,不能让你睡这儿了。”   云芝一边收拾着瓶瓶罐罐一边说:“我想留下也没空!最近浣衣局缺人手,活根本干不完。待会回去我还要带新人去御马监送衣裳。”   霜落奇怪:“以往御马监不都是朵兰送吗?怎的这差事落到你头上了?”   “朵兰?”云芝哼笑一声,“人家奔前程去了!昨儿个我才听说,朵兰不知何时攀上瞭春宫,以后伺候承妃娘娘不来咱们浣衣局了。”   霜落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朵兰作为她出事时候的当事人之一,她还没回去就如此匆忙离开浣衣局难免让人多想。   “妙心姑姑没说什么吗?”   云芝答:“能说什么?又没有证据,再说你也知道妙心的性子,虽看着严肃但下人若有了更好的前程,她岂会不放人走。”   事已至此,霜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朵兰在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划在了需要防范的人里头。   送走云芝时天将将暗下,霜落知道这时候阿吉还不会回来。她闲的无聊,便在案桌上摆开纸墨一个人画着玩,黑贵妃黏她走哪跟到哪,趴到霜落怀里睡大觉。   霜落大字不识几个,唯一认识的两个还是阿娘教她的。少时阿娘也曾打算让她跟着同乡男孩子一同去学堂,只是后来阿爹赌钱家里赔光了,书读不成人也被卖了。   霜落握着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玩的不亦乐乎,魏倾进屋时便看到这一幕。小丫头软绵绵地握着笔,在纸上东一条直线,西一条曲线,根本看不出在写什么。   魏倾见她画的乱糟糟的东西,不由地皱眉:“你在写字?”   霜落瞧见她,弯起眼睛诚实道:“没有,我不会写字,要不阿吉教教我。”   魏倾也不知怎的,竟乖乖放下食盒坐到她身边,提笔一笔一划写下:霜落。   他的字很好看,笔力遒劲字体周正,一看就在练字上下过不少功夫。霜落一眼认出自己的名字,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名字,阿吉你的名字怎么写,我也要写你的。”   魏倾笔尖顿了下,一时间竟没有落笔。他抬眼望向霜落,霜落也正杵着下巴望他,盈盈烛火映照着小姑娘脸庞,显得她脸部线条柔和,温婉如小家碧玉。   霜落催促说:“写呀,我想学。”   魏倾再次执笔,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一个字“喆”。   这是乳娘给他的取的小字。少时在冷宫,乳娘总阿喆阿喆的唤他。乳娘是冷宫唯一对他好的人,没多少文化取名就图个吉利。她说在冷宫出生的孩子太苦了,希望魏倾福气多多,最好是寻常人的两倍,因此取名喆。   后来魏倾才知道,喆乃是贤明,聪慧的意思,和吉祥福气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再后来乳娘死了,他的小字再没有人知道。   霜落看他写完了,才说:“这个字就是吉吗?哇,笔画好多呢。”   魏倾告诉她:“不是吉,是喆。”说着,魏倾在纸上又写下一个“吉”字,指着两个字教学:“这是吉,这是喆。我的小字叫阿喆。”   霜落笨,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在她眼中就是三个一样的字:吉,吉,吉。   她来不及发表观点,魏倾已经把笔递给她了,“照着写写看。”   霜落只得硬着头皮上。她握笔没什么力气,姿势也不对,一横下去歪歪扭扭,狗爬出来都比她写的好看。等她照着魏倾的样字描摹出来,就是三个一模一样的字:吉,吉,吉。   魏倾看不下去,他决定亲自上手教。身子凑近一点,握住霜落的手,冷着声音告诫她:“专心!”   霜落呼吸一紧,身子僵硬像只提线的木偶人,任由魏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在纸上写字。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上,眼神不着痕迹地瞟向侧面,然后便看到魏倾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骨,以及薄薄的唇。   魏倾眼睫纤长,却不卷曲,微微垂眸时像一把开合的小扇子,撩拨得霜落心里痒痒的。   她正看的入神,就被魏倾抓包。魏倾眼神带着愠怒,他屈尊降贵亲自教学,这蠢货还不好好学?笨鸟还不知先飞,就来气!   “罢了!”魏倾扔下笔,“笨蛋,教不会,自己琢磨去吧。”   霜落啊一声,拿着笔狗腿道:“我会好好学的,争取早日会写你的名字,阿吉。”   魏倾皱眉纠正她:“叫阿喆,不准再叫阿吉。”   霜落撇撇嘴,她不明白都是一样的字为什么读音还不同。而且她一天天阿吉阿吉的早就叫习惯了,突然间改口哪这么容易。可是她不改口,这人大概又不高兴。   霜落犯愁了一会,妥协说:“那这样吧,以后叫你阿吉吉。”   “好不好,阿吉吉?”   黑贵妃窝在她怀里喵呜一声,霜落笑着揉揉小家伙的下巴,说:“你看,煤球它也同意了呢。” 第二十七章 去求子啦   魏倾脑仁疼!   相识不过短短几月, 魏倾觉得自己真是忍耐力进步飞升,换做以前霜落的脑袋不知掉几回了,毕竟这蠢货每天都能用不同的方法气他。   魏倾觉得多说也无益, 闭眼无奈道:“随你!你高兴就成!”   睡觉前, 霜落可没忘记要看那条红绳。她把魏倾堵在门口,伸手说:“锁命绳拿来了吗?今夜我见不着就不让你进去了。”   魏倾双手抱在胸前打量她, 蠢东西, 身子单薄成这样怎么拦得住他。好在苏茂才办事向来十拿九稳,早将东西找回送到魏倾手中。   魏倾从袖中掏出那条小玩意, 一摇一摆在霜落跟前甩着:“带来了, 我可以进去睡觉了吧?”   霜落接过仔细瞅了瞅,确实是自己买的那条。知道魏倾没扔她就放心了, 霜落拎着红绳, 说:“那我过几天拿去一风堂换钱, 省的你瞧不上。”   话音刚落东西就被魏倾抢走了。魏倾将东西无所谓地收好, 边说着已经踏进屋子:“到了我手上的东西那就是我的, 岂有再便宜别人的道理。”   “哦——真小气!”霜落骂着,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床锦被扔到床上,说:“今夜你盖这床被子。”   这……是要分开睡的意思?   魏倾不明白,不是这丫头摇着尾巴祈求说想钻他被窝么, 怎的今晚又各自睡了?   “我身上臭。”霜落解释说,“宋天行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膏, 臭烘烘的抹在身上跟猪粪一样, 不过效果挺好。抹了才几日, 伤痕已经消下去不少。”   “臭吗?”魏倾问。   霜落点头如捣蒜,“真的臭!那天云芝睡在我旁边,一早起床还打我了, 说我臭的她一晚上睡不着觉。”   霜落瞧魏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主动背过身子凑近,说:“不信你凑近闻闻,真的很臭。”   根本不用凑近,魏倾早闻见药膏的臭味了。但他就是觉得分开睡挺奇怪的,当初这小丫头求着他,现在分开睡让他有一种自己被一脚踹开的失落感。   于是,魏倾硬着头皮凑上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魏倾忍住,面色平静地说:“没味道。”   霜落大惊!这么臭的药膏她自己都能闻见味儿,阿吉竟然闻不见?“你是不是鼻子出问题了?”霜落紧张兮兮地望着魏倾。   小太监好可怜,脑子不好,现在鼻子也坏了!   魏倾咳嗽一声:“没有,最近染上风寒,鼻子闻不着味。所以不影响赶紧睡吧,困了!”   霜落慢半拍地点点头,爬上床钻进被窝搂着魏倾的腰问:“真的闻不到吗?”   魏倾被那股臭味熏的头昏脑胀,还是心口不一地说:“闻不到!”   他们活该天生一对。   霜落高兴了,往他怀里又缩了缩,胳膊把魏倾搂的紧紧的,嘱咐他:“明日记得找宋天行抓点风寒的药,用小土锅熬煮半个时辰,喝几天就好了。”   魏倾应着:“嗯——”   霜落又拿额头去蹭蹭魏倾的下巴,迟疑了会,说:“过几日浣衣局月休,我想去京郊西灵寺拜拜神仙,可是云芝不愿陪我去——阿吉,你们御前有月休吗?你想出宫玩吗?”   “听说西灵寺的神仙可灵验了,香客络绎不绝。姻缘,仕途什么都可以求,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只能自己去了。”   魏倾这会已经被臭的神智不大清醒了。臭是臭了点,但是小丫头软趴趴的在身侧,犹如怀抱一朵蓬松柔软的云,挤着他暖着他,让魏倾莫名有一种心安。   听说霜落要去寺院拜佛祖,魏倾一晒:“怎么,想去求姻缘么?”他将霜落箍紧了一些,逐字逐句道:“想都不要想!”   霜落从他胸口抬起头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觉得最近太倒霉,想去拜拜转运。你去不了的话,我就连你的份也一块拜了吧。”   “哪天?”   霜落说:“三日后。”   三日后魏倾正好休沐,他以前也经常出宫透气,不过自从遭受梦魇之症折磨后就少了。这样想着,魏倾便道:“有月休,一块去!”   “真的吗?”霜落太高兴,吧唧一口亲在魏倾唇上,软着声音撒娇:“阿吉吉,你真好!”   魏倾自己都不知道唇角有浅浅的笑意漫开,他给霜落一颗糖吃还不忘打击说:“我不去,你这蠢东西被拐了还帮人数钱呢!”   霜落被骂了也不生气,往他怀里拱拱,“嗯,你最聪明了!”   魏倾这一夜不是自然睡过去的,他是被霜落身上的药膏味熏晕的。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差点没赶上早朝。魏倾将这笔账算在宋天行身上,这么多药膏给什么不行偏偏给霜落用臭的。   魏倾自朝堂下来,黑脸去了安华堂。如今宋天行被魏倾安置在安华堂药房,因为安华堂的事情尚未查清,魏倾担心打草惊蛇,让宋天行只许抓药不能出诊,暂避锋芒。   好在暗中有魏倾的照拂,宋天行在安华堂的日子好过不少。今日魏倾来,宋天行将他拖至药房的小隔间,压着声音说:“我怀疑安华堂那些八角星纹的药罐有问题,看似寻常其实每天都有人把守,昨日我趁人不注意悄悄过去看了看,你猜是什么?”   魏倾并不意外,不然他也不会吩咐毕子福去查安华堂,魏倾直截了当地问:“是赤石散吗?”   宋天行摇头:“不是,不过差不多,我猜测应该是一种中间产物,只要再多一两个步骤就能制成赤石散。”   魏倾沉吟。安华堂院中八角星纹药罐数量很多,至少也有上百个,如此庞大的药量总不会只用在他一个人身上。   果不其然,宋天行接着道:“我怀疑长期接触赤石散的人不止你一个,近来总有太监来找柳太医看病,病症和你一模一样。”   “我先前以为是有人寻仇才给你投赤石散,现在看来也不是,更像是对一个群体的报复。”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远远超出魏倾所料。不过他并不同意宋天行的说法,转而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只是试验品,毕竟赤石散难以炼制,炼制出来的药性如何只有试过才知道。”   先以太监试药,再用在他的身上,魏倾觉得这种猜测最合情合理。他撩开帘子望向外头的八角星纹药罐,真奇怪,这种花纹从未见过,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几次接触,宋天行早就觉得魏倾不简单。他实在太好奇就问出来了:“你到底是谁?你……你该不会是皇……”   魏倾一个眼神足以让人闭嘴,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威慑力十足的语气说:“好好办事,前程自然差不了。”   魏倾还是让宋天行给霜落换了味道淡一些的药,好在霜落后背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换一种药也影响不大。那天从安华堂回去以后,魏倾又忙碌起来,连着好几天霜落都见不着人。   霜落实在太无聊了,她是闲不住的人,每天只有黑贵妃与她作伴。一人一猫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月休出宫那日。   七月盛夏,不过卯时天就早早的亮了,宫门打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奔着京郊而去。   霜落摇摇晃晃睡了一路,等到了地方还是被魏倾叫醒的。她迷迷糊糊从马车上下来,闻着山间清新的空气顿时满血复活。   西灵寺坐落在京城西北边,此处群山环绕环境十分雅致,才下马车就见香客摩肩接踵,各种卖香料的,算命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霜落喜欢凑热闹,她拉着魏倾这里跑跑,那里转转,小短腿噔噔噔怎么跑也不会累。   他们在寺院门口掏钱买许愿的竹片,霜落贪心,她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的心愿至少有十个,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得一次性说给神仙听。   一张竹片一个心愿,霜落要买十张,还是寺院的老和尚告诉她超过三个就不灵验了,霜落这才作罢。   霜落揣着三张竹片,问魏倾:“你真的不买吗?”   魏倾摇头,他一向不信神佛,与其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信他自己。   霜落拽着魏倾胳膊,大方说:“好吧,那待会我帮你许一个。”   进了寺院是一个巨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颗银杏,正是夏天枝繁叶茂,上头坠挂着红彤彤的许愿竹片。银杏树之后,又分为三处不同的小庙,里头分别供奉着不同的神灵。   霜落爱财,抬脚就往中间那座寺庙去。就在此时,魏倾眼尖瞅见左侧的小庙里头有位打坐的老僧,好巧不巧,他的袈裟上就有八角星纹图案。   魏倾截住霜落,拉上她转而道:“我们去这边看看。”   霜落只想发财,她看左侧那座小庙香火不如中央鼎盛就不愿意去,可魏倾力气太大她拗不过,被人半拖半抱拽过去了。   到了小庙门口,立马有一位年轻的小和尚凑上跟前,说:“香客众多因此本寺庙有规定,求子需成婚两年以上,敢问公子夫人成婚多久?”   求子?   霜落伸长脖子往小庙里头瞅瞅,只见正中央供奉着一座巨大的送子观音石像。霜落连连摆手,拉上魏倾就要走:“我们不求这个,不求这个……”   魏倾揽住霜落的腰肢将人锁在怀里,低头含笑:“夫人无须害羞。”转而对那小和尚道:“三年,成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   “噢——那是应该求一求。”小和尚说,“我们寺院求子百试百灵,只要心诚不出半年,施主必定得偿所愿。”   霜落不想进去。阿吉一个太监求子,怎么想都荒唐。她凑近魏倾耳朵,涨红着小脸说:“你是太监,残破之身进去惊扰了菩萨不好。再说,要是菩萨真赐给咱们一个孩子,谁生?你生吗?我可不生,生孩子可疼了……”   霜落说完也觉得这话说的有点重,又软着声音说:“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是我们确实没有那个条件,别进去了,把机会留给别人。”   魏倾被她吵的脑袋疼,他就想快点进去见见那位老僧,钳住霜落,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走,去求子。” 第二十八章 他要割下他的舌头   这处寺庙不大, 里头香火缭绕,到处是浅浅的檀香。霜落魏倾二人进去,抬头只见庙顶上镶嵌着琳琅满目的翡翠珠宝, 四周石柱上雕刻着许多神仙的雕像, 色彩鲜亮栩栩如生。   魏倾在寺庙里逛一圈,注意力都被雕像, 壁画吸引。这些壁画雕像取色十分大胆, 瞧着不像出自中原画师之手。   他两正逛的入迷,被一位面生的小和尚拦住去路, 小和尚将三柱香分别递到魏倾霜落手中, 引路说:“施主,来这边拜观音菩萨即可。”   “不……不用拜了。”霜落干笑两声, “我们就随便逛逛。”   那小和尚十分坚持道:“施主说笑了, 进了寺庙见了观音哪有不拜的道理, 不拜观音又进来做什么?”   话已至此, 二人只能在观音菩萨石像前的软垫上跪下, 霜落方才跪下, 就见旁边一排祭献贡品和焚香的香客满脸虔诚,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唯求一慧德之子, 愿菩萨照拂。他日若喜得贵子,定来还愿……”   霜落莫名心虚, 求子是不可能求的, 也不知道对着观音菩萨求财管不管用。身旁的魏倾眼睛闭了闭, 已经起身去上香了。   霜落不敢再耽搁,闭眼在心里默念: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小女求财不求子, 要源源不断的金子银子翡翠镯子,您可别赐错了。   魏倾在焚香供奉的圣台前等了一会,那位老僧已经念完佛经正欲起身,魏倾带着霜落走过去,在老僧跟前的垫子上坐下,问:“大师可打卦查事?”   那老僧说了句我佛慈悲,已经猜测到大半:“施主求子?”   霜落的杏仁眼瞪向魏倾,大有敢说是就把人剥皮的意思,魏倾哪里怕这个,谎话张口就来:“我与夫人深受求子困扰,大师不如帮我们算上一卦,今年能否得子?”   魏倾执意要算,霜落只能归因于魏倾脑子又发病了。   那老僧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三枚龟甲放在木盒中摇晃一阵散落在地上,他盯着三枚龟甲测算距离,方位,许久才说:“二位施主,此乃喜卦。预示求子称心,今年必喜得福子,容老衲先道一声恭喜——恭喜!”   这就恭喜上了?霜落心说你要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个太监,估计和尚生涯也就此到头了。   她听的直摇头,故意为难那老僧,“大约今年什么时候,大师能否知道?”   老僧摸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详尽时间皆看法缘,依照卦象……应该不出三个月。”   别说三个月,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啊。   “是男是女?”   老僧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霜落低声骂了句骗子,凑到魏倾耳边说:“这老和尚胡说,你别被他骗了,母猪能上树都比太监能生娃娃靠谱……”   魏倾眼神望向她,示意霜落闭嘴,然后掏出一琔银子放在老僧面前,“大师来此处多久了,瞧着不像中原人。”   那老僧接过银子自然愿意多说几句,“老衲来自僧伽罗,承蒙主持邀请来中原修佛法,日日在此诵经,这座小院也是仿照僧伽罗的样式建造的……”   僧伽罗位于海上,与大魏交往并不多,要说僧伽罗与大魏哪块土壤最接近,那便是西南了,西南……是云阳候的地盘。   僧伽罗是与云阳侯做了什么交易吗?魏倾觉得迷雾拨开,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大师的袈裟也是从僧伽罗带来的?瞧着挺别致。”   老僧摆摆手:“这倒不是,是寺院定制的。主持念我远离故国,特地在袈裟上画八角星纹图案,八角星纹乃是我们僧伽罗佛法无边的象征。”   从寺院出来霜落不大高兴,她气不过魏倾上赶着受骗,更气不过他竟然有银子……果然,御前都是肥差,随便往哪个宫跑跑腿都能得赏赐,看来小太监已经背着她攒了不少银子了。   “你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对银子一点都不心疼。随便挥一挥衣袖一琔银子没了,关键还没用在刀刃上被骗子骗的团团转。你该不会相信他说的,今年你真会有孩子吧?”   魏倾倒觉得这一趟挺值,不过今年他会喜得贵子这种话魏倾是万万不信的,“不信,就当花钱买乐子了。”   啧,这乐子真贵。   霜落又想上手敲他的脑袋,魏倾却问她:“你不是要许愿吗?还不快去!”   因为记挂着许愿,霜落就把被骗的事抛掷脑后了。魏倾不愿意拜佛,但在霜落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跟着踏进那座中央的寺庙。此处金碧辉煌,就连佛祖的雕像表面都铺着一层金子,人进去立刻感受到一股金钱的气息。   霜落快乐的摇头晃脑,就跟已经发财暴富似的。她上完香,又拉着魏倾跪下,说:“许愿,偷偷地许,不准说出来。”   然后霜落虔诚地闭眼许愿,魏倾却偷偷地睁眼瞧她,只见小姑娘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落下衬的鼻尖小巧,憨态可掬。她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也不知许的什么愿望,大抵是发财想要金山银山吧。   待许完愿望,霜落却不让魏倾起身,她凑到魏倾身边,问:“阿吉,你觉得我怎么样?”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魏倾不明所以。   霜落一定要他回答,还指着佛祖的雕像说:“在佛祖跟前可不能说谎哦。”   魏倾一时语塞,思考半天竟回答不出来。夸她好吧,当真没好到哪里去,他时常被这丫头气的肺疼。可说她不好呢,这丫头其实除了蠢了点胆子大了点,其他……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很多时候还满讨喜的,快乐的跟只喜鹊一样,成天蹦蹦跳跳没烦恼,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很容易就跟着快乐。   因此,魏倾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可以吧。”   霜落其实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是否定的答案就可以。她嘿嘿傻笑两声,说:“我也觉得你挺好的。”   从中央的寺庙出来,霜落要去写竹片。她不会写字魏倾本想帮忙,但霜落藏得严严实实,反而找了院里一位和尚帮她写,写完挂在树枝上才算完事。   出去的路上魏倾问霜落写了什么,霜落学着庙里的老和尚,一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从西灵寺出来,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集市,此处人声鼎沸,叫卖声混杂各种食物的香味,霜落循着味道就过去了。没一会她再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豆干包子,还有两串糖葫芦。   出宫就这点好,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只要兜里有银子就赛过活神仙。霜落把一串糖葫芦递给魏倾,说:“挺好吃的,你尝尝。”   她嘴边沾着糖葫芦褐色的糖浆,嘴里巴咂巴匝不停,手里的都没吃完就开始盯着其他摊铺上的肉串。   魏倾嫌弃的很,摇头拒绝说:“你自己吃。”   霜落好像就等他这句话似的,最后所有好吃的都进了她的肚子。   午后炎热,太阳底下站不住人,天色尚早这会回去不大划算,两人又找了一处茶楼喝茶听说书。那茶楼里头热闹非凡,一伙人围着说书的听的津津有味。   他们找到一处地方坐下,叫小二上了茶水糕点,霜落一边吃一边感叹:“还是宫外好啊!”   魏倾自然而然地接话:“听你的意思是觉得宫里不好?宫外也就这样,偶尔出来走走还行,长久呆在外头也没意思。”   “那也比宫里整天提心吊胆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   魏倾想到什么,心里隐隐有点堵,忽然问她:“所以呢?宫女二十五岁以后就能放出去,你怎么打算的?”   这个话题危险,霜落没蠢到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哈哈一笑正要糊弄过去,就听魏倾正色道:“说实话!”   实话就是没想好,霜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太难了。   可她这副犹犹豫豫的表情落在魏倾眼里就是想出宫又不敢明说的意思,魏倾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不怎么快活。   霜落确实没想好,虽然现在他们是稳定的对食关系,但谁知道十年后会怎么样呢?说不准都过不了十年,明年阿吉就把她给踹了找别的对食,毕竟这样的事宫里多的很。又或许,她的脑袋根本保不住十年……   呸呸呸,尽说不吉利的话。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想好怎么说,好在魏倾也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就此揭过。这时候,前头的说书先生已经讲完一个故事,一帮听众拍手叫好,狭小的空间内全是劈里啪啦的巴掌声。   很快有人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先生,说点大伙没听过的!”   “是,是,来点新鲜的。”   霜落的注意力被吸引,不自觉去听接下来要说什么新鲜的故事。   那说书先生年过四十,乍一看满腹书卷气,再看眉梢却透着商人做生意的精明,他见今日人多,便摇摇案桌上的小瓷碗示意众人给赏钱,喝一口水润润嗓子,道:“今日客官们捧场,咱们就来说一件深宫秘事。”   说起宫里,大伙立马来了兴致,毕竟他们没去过宫里,里面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况且京郊远离皇城,民风开化什么都敢说,反正也传不到当事人的耳朵里。   霜落有些好笑,还深宫秘事?她在宫里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什么秘事。   她笑着放下茶盏子,就听说书先生道:“今日咱们来说说那位平德二十六年,冷宫出生的九皇子——以及九皇子生母容昭仪与三个男人的香/艳往事……”   话音刚落,四周又是一阵掌声。   魏倾却眸光凛冽,握着杯盏的指头一紧,他望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说书人,笑了:他要割下他的舌头! 第二十九章 他喜欢这种肆无忌惮   魏倾眼中溢满杀气, 面上却静若止水。他继位后,见了什么讨厌的人,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都是直接砍了。后来他砍的人越来越多, 知道那些腌臜事的人也越来越少,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未曾想今日, 竟还有人敢在他跟前编排, 一些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说书先生那头,只听“啪”一声醒木敲响, 已经开始说故事了:“平德二十五年, 当时的容昭仪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婢子,要说那容昭仪虽出生卑贱, 姿色却极佳, 先帝, 先帝的皇兄皆被她勾的五迷三道, 当然最后先帝胜出抱得美人归……”   霜落没想到宫外民众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竟敢随意编排皇子生母, 再说那位冷宫出生的皇子……不就是当今圣上吗?   她条件反射地望了望周边,深怕有锦衣卫密探经过将此事听了去,回头这事上达天听将她抓入大牢那可冤死了。   这些故事霜落是万万不敢听的, 她这个人藏不住事,回头哪天做梦祸从口出怎么办。她想走, 正好魏倾似乎也觉得无趣, 起身道:“时候不早, 该回去了!”   霜落忙抓起一张油纸,将桌上剩余糕点全包好,跟在魏倾身后出了茶楼。此时已过酉时, 山风阵阵送走暑热,让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回皇宫时间正好,刚好能赶上宫门落锁。二人行至马车旁,霜落先上车,却听外头魏倾忽然道:“你在车上,有东西落在茶楼我回去取。”   霜落应了声好,掀开马车帘子只见魏倾的背影消失在日暮沉沉的光晕里。她乖乖坐回马车上等着,掏出打包的糕点继续吃,还大大方方分给车夫一块。   魏倾回到茶楼时,正值说书人中场休息。茶客在外头熙熙攘攘,吹牛赌牌好不热闹,魏倾绕过他们摸进后院,他找了找,在后院西边一座小屋寻到人。   说书人正在数钱,他今日赚了不少赏钱,边数边自言自语:“早知这帮乡野村夫喜欢深宫高墙的事咱家就多讲一点了,没文化人的钱就是好赚,得亏咱家在宫里伺候过……”   魏倾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个太监。   他推门走进去,那说书人手忙脚乱地把钱藏进被窝,起身翘着兰花指呵斥:“大胆!乡野小儿岂敢闯咱家……闯我房门,再不出去打死你!”   魏倾眉目温和,看起来人畜无害,他自来熟地拖过椅子坐下,在桌上扔下一琔金子,道:“先生今日讲的故事实在精彩,我等不及想听后续,不知这点心意是否足够。”   那说书人哪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主,忙不迭收好宝贝地摸了摸,满面春风:“够了!够了!今日我只为公子一人说书。”   “方才讲到容昭仪有孕,因被先帝疑心与育王有染就此打入冷宫。冷宫那地方哪是人呆的,许是容昭仪丢了心气,一时间竟又偷偷摸摸和育王在一起,据说育王夜里来清晨走,冷宫到处是他们的风流事迹。”   “后来育王被先帝以谋逆定罪,本以为容昭仪能消停了,未曾想她……她竟勾搭上御前太监李德全……”话及此处,说书人无奈摇头,又小声道:“所以说,先帝怀疑当今圣上不是自己的儿子并非不无道理,说不准当今圣上真是育王殿下的种呢,因为我曾看见过容昭仪恶狠狠的要掐死那个孩子……”   “你见到过?”   说书人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噤声,失笑道:“口误口误!是听说,听说……”   “先生果然见多识广,知道的真多!”   魏倾起身,屋里光线昏暗没有掌灯,他背对着窗户看不清神色,蓦地袖中滑出一柄短刀,拇指一抿刀鞘脱落,露出森白色的刀刃……   “啊——”   只听一声惨叫,他割掉他的舌头,取走他的性命,留下了那琔金子。   收拾干净,魏倾擦手往外走,推门出去天完全黑下来,山中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灯火飘渺如虚虚的鬼火。想起有人还在马车上等他,魏倾加快步子往回走,却遗漏了窗户底下暗暗偷听的人。   马车上,霜落等的都睡着了。她趴在软塌塌的垫子上,呼吸均匀一动不动。听到身边有动静,马车似乎往前走了,她一个激灵蹦坐起来,懵懵的冲外头车夫喊:“阿吉还没有回来!”   “这儿呢,傻子!”   一见到人霜落就撒娇似的凑近去,娇嗔道:“你怎的这么慢,我都睡着了,这时候才启程兴许太晚,回去宫门早落锁了。”   魏倾不甚在意:“回得去。”   霜落还想再问,她觉得魏倾去的时间太久,回来虽神色无异但霜落总感觉哪里不对,这家伙,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吧?   她又往魏倾身边挤了挤,刚要开口却闻到一股臭味,和上回的很像!霜落后退,“你是不是又挑大粪去了,身上好臭。难不成你有什么特殊癖好,见到大粪就忍不住想挑?”   怎么又说他臭。   魏倾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砍完人这丫头都要捂着鼻子说臭,正阳门那回是,这回也是,鼻子有毛病吧。   “哪里臭?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   霜落捂着鼻子在狭小的空间内退的远远的,“就是很臭,我本来想抱着你睡一觉的,你臭成这样我不抱了。”   霜落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没一会身边挤过来一个人,那股臭味也随之飘近。霜落蹙眉,刚想再后退就被人抱紧了腰。   “靠着我睡。”魏倾的声音很轻,伴着马车轮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再轻一点点霜落可能都听不见,“不要嫌弃我。”   霜落心里咯噔一声,柔软成一滩水。   “你是不是病了?”霜落摸摸他的额头,倒也不烫。阿吉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她,那声音不光虚弱,霜落觉得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不,是很可怜。   “没有生病。”   霜落哦一声,任由他揽着身子轻轻靠过去,她其实也没有很嫌弃,就是她鼻子灵,又喜欢香香的东西。每回阿吉身上都有一股很清冽让她沉醉的味道,不知怎的今天又臭了。   算了,她背上擦臭臭的药膏那会儿,阿吉不也不嫌弃和她躺一个被窝么,那她也大方一点让他抱好了。虽然她没得风寒嗅觉灵敏,但忍忍就好了。   一路舟车劳顿,车夫快马加鞭好不容易赶着宫门落锁的时间到了宫门处。他们由北边的北宫门入宫,这儿位置偏僻驻守的侍卫也少,入夜后四周静谧无声。   霜落在车上又睡了,这回睡得昏天黑地从马车上下来都睁不开眼睛。下车后,她没走两步就说脚疼,魏倾没明白霜落的意思,横竖已经到了宫门也不着急,他就建议:“找个地方坐着歇歇。”   霜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魏倾奇怪:“去那边坐。”   霜落摇头,“我脚疼,一步也走不了。”   啧,魏倾就不明白了。这丫头在西灵寺跑来跑去不是挺能的吗,怎的那时脚不疼都快到家门口了才疼。   霜落又说:“我还困,现在就想睡觉。”   其实这番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现在就想回家睡觉但我不想走路回去,你想个法子吧。   可惜魏倾想不到这层,他蹙眉,实在不喜欢猜来猜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霜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犯懒,不想走路了,要不……你背我回去呗?”说罢挪着小步子过来,纤细的手指扯扯魏倾袖子:“这条道人少你不用担心有人看见,还有哦,刚刚在马车上我都忍着臭味让你抱了,你现在背我回去不是应该的吗?”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况且,她玩一天真的不想动了。   魏倾没想到这丫头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无奈叉了一会腰,又瞪霜落几眼,最终半弯下身子背对霜落,无奈道:“上来!”   等的就是这句话,霜落后退几步,飞速助跑跳上魏倾的背,揽着他的脖颈咯咯咯笑的欢快,“阿吉吉,你最好了!”   因为冲击力,魏倾身子被撞的往前。第二回 背她了。魏倾又有想把人甩下去的冲动,这丫头真赖!上一秒还说脚疼走不动道,下一秒就跑着蹦着跳上他的背,可真会拿捏人!   魏倾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把人往上颠一颠往宫门处走。   宫门口只有两个值夜的侍卫,神色严肃一言不发。他们不远处,有三个女子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其中一位身着宫装是位年纪不小的嬷嬷,还有两个一老一少的民间女子。   那年轻姑娘跪在地上哭诉:“阿娘,我不想进宫做奴,您不要卖我。”   老妇也有几分犹豫:“嬷嬷说的可是真话,宫里当真连奴婢也好吃好喝?我就想给女儿找条好出路,不会轻易做出卖女儿这种事情。”   那位嬷嬷等的着急,连哄带骗说:“是呀是呀,进宫先做奴婢,奴婢的待遇可好了!再说你女儿样貌不错要是碰着运气,说不准能当才人哩。”   说到当才人,年轻姑娘和老妇眼睛都是一亮。皇帝的女人,那肯定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出路了……   皇宫每三年都会招女子入宫侍奉,集中或单独都有。那位嬷嬷其实就是宫里的人伢,专门管招和教新人规矩的,霜落刚进宫那会见过她。   霜落听的直皱眉,这不是骗人吗?宫女的生活什么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当皇帝的女人……呵呵,做梦吧!   霜落和魏倾都没有管闲事的毛病,但看到这一幕霜落心里不大舒服,一来勾起了自小被卖来卖去的伤心事,二来宫女确实不是很好的出路,大多宫女都是没办法了才进宫,当然被骗的也有。   经过那几个人时,霜落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冲那妇女道:“她骗人!宫女才当不成皇帝的女人,进宫后不被饿死就算好的了。”   “啊?真的……”   那老嬷嬷瞧着被人搅黄了生意,怒气横生,指着霜落就骂:“小贱婢——看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就冲上来要揍她,霜落趴在魏倾背上瞧那嬷嬷生气的样子乐不可支,她扮了个鬼脸,揽紧魏倾脖颈:“跑啊——阿吉吉,快跑哈哈哈哈哈哈……”   魏倾身子反应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地已经背着霜落冲了出去。到了宫门处霜落扔给侍卫牌子,魏倾没停直接跑进宫门。   入了宫门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高高的城楼上宫灯明亮发出幽白的光芒,好似一个又一个的月亮飘浮在空中。他们两侧是高不可攀的城墙,穿堂的长风伴着霜落笑声撞进魏倾耳朵,也毫无预兆撞进他的心里。   一路上霜落笑个不停,在他背上喊着:“跑啊,阿吉吉哈哈哈哈……”   他真的好喜欢这种肆无忌惮。 第三十章 一辈子留在宫里吧   不知跑了多久魏倾才停下, 霜落气喘吁吁地搂着他,奖励似的在魏倾侧脸亲了亲。   跑了那么远,魏倾也有点累。他一边背着霜落慢悠悠走, 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庄严肃穆的皇城里头怎么会有霜落这样的女子, 她为何敢做这么不要命的事情。   皇城严禁大声喧哗,入夜后更是不许。可这丫头根本无视宫规, 趴在背上喊的那么痛快也不怕把人招来。他自己也是, 跟着霜落发疯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霜落笑累了,窝在魏倾颈侧说:“那个老嬷嬷可坏可坏了, 我刚进宫那会跟着她学规矩, 又凶又刻薄,骗了不少宫女进来供她使唤。还骗人家能当皇帝的女人, 哼, 异想天开!我觉得皇上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宫女……”   魏倾点头, “对, 他确实不喜欢。”   霜落嗯嗯两声:“皇上哪种类型的宫女都不喜欢!他连后宫貌美如花的娘娘们都不喜欢, 更不会喜欢宫女, 宫女还妄想当娘娘,做什么春秋大梦!”   魏倾忽然顿住了步子,他深呼吸几口, 迟疑地说:“其实……宫女也能成为娘娘!”   霜落仔细想了想,道:“你指的是今日那说书先生口中的容昭仪吧, 确实她是个例外, 但当今圣上和先帝不一样, 我入宫头几年听闻先帝宠幸过很多宫女,都病了还不忘往后宫钻钻钻,当今圣上对后宫娘娘们却只知道砍砍砍。”霜落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小声道:“可怕的很。”   他确实……挺可怕的,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是这样。   魏倾说:“他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霜落摇摇头,“我没见过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不过我觉得自古皇帝的女人日子都不好。你想想啊,后宫那么多娘娘,他今天宿在这个宫里明天宿在那个宫里,他能有好多女人,而娘娘们只能有他一个男人。”   “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那样。”   霜落反驳:“但大多都是这样的呀。宫女都想当娘娘,可这条路上没人成功过。先帝那会或许还能行,当今圣上就算了吧。”   这话魏倾没法反驳,事实如此,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呢?”   霜落莫名:“什么?”   “你想……想当娘娘吗?”   魏倾问出这话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只是想到自己不能装一辈子太监,霜落却能当一辈子宫女,那样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更何况这丫头今日还说二十五岁以后想出宫,亲了他抱了他这丫头竟还想跑出去和别的男人成婚生孩子。   魏倾一想到这个胸前就跟压了块巨石一样堵的很。   其实这丫头在身边也不错,虽然时常气他,但能治他的梦魇……并且见着她还挺高兴的。   数日来那种一直挠心抓肺的烦躁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魏倾不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如何缓解。   他对这个问题心中有种隐隐的期待,魏倾希望,她的回答是“想!”   可惜这丫头天生就是来与他作对的,能按照他的想法回答就不是霜落了。霜落从他背上跳下来,神色严肃道:“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的对食,你问我想不想当皇帝的女人?怎么,你在御前做事做糊涂了,对皇帝忠心不二恨不得将自己的对食献上?”   霜落很不高兴,因为她早年听说过这种事。以前有太监为了讨好先帝,把自己的对食送上了龙床,事后两人都奔着各自的好前程就此分道扬镳了。   阿吉在御前,霜落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这种心思。“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当!你要是敢做这种事害我,我……我……”霜落气的说不话,“我就先在龙床上咬死皇帝,再咬死你,最后咬舌自尽。”   “就算到了阎王殿,我变成厉鬼也追着你和皇帝咬,你别小瞧我,我牙齿锋利的很,说到做到。”   魏倾无奈:“这么讨厌皇帝?”   “当然!那样手段阴毒手染鲜血的人,我除了惧怕还是惧怕,难不成还喜欢吗?”   魏倾怔了怔。是了,他生来被嫌弃,被憎恨,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像她干干净净手上连血都没沾过,人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也正常。   思及此,魏倾沉默了。他背着霜落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晚上睡觉时霜落和往常一样钻进被窝抱他,魏倾把她的手拿开,冷冷道:“别碰我!”   “啊——”霜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前不都是这样睡的吗?你又嫌弃我啦?”   “彼此彼此,你不也嫌弃我?”魏倾反问。   霜落委屈,这人怎么这样,苍天明鉴,她今日就只有说他身上臭可没说过别的。更何况她虽然嫌弃阿吉臭,但也让他抱了呀。霜落想不通,只能归因于小太监又犯病了,毕竟阿吉三天两头不高兴,霜落习惯了就没多想。   不想,这别扭一闹就是好几日。连着好几天魏倾都没和霜落说一句话,晚上也不让霜落抱着睡。霜落想:他两可能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这日霜落在十三所收拾整理东西,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但已经不影响干活了,霜落打算今日收拾准备下明日就回浣衣局。   傍晚她在小院里面逗黑贵妃,马双莲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来看望她。马双莲就是听说隔壁小丫头受伤修养,只以为是被哪位主子罚了。   她来时笑意盈盈,还热心帮霜落处理好鲫鱼煲汤。马双莲是个自来熟,平日就喜欢拉着人拉家常,她和霜落在小院里坐着谈天说地,见霜落兴致不高便猜测说:“你怎么蔫蔫的,是不是和阿吉吵架啦?”   “啊,有这么明显吗?”霜落惊讶,她其实不愿意和别人过多说自己的事,但和阿吉闹了好几日别扭,霜落确实很郁闷,就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马双莲是个火辣性子,闻言道:“男人就是这种德行,你对他越好他就越敢和你蹬鼻子上脸,我教你一招,耳朵是男人的弱点,晚上阿吉回来你就使劲朝他耳朵上招呼,千万别客气,多来几次他就老实了。哎,杨春这会不在,他要是在的话我给你演示一遍。”   对食之间相处也是一门学问,可霜落对这门学问一窍不通。她想着马双莲毕竟年纪大,经验比自己丰富,那就听她的话试试好了。   晚上魏倾回来性子依旧很冷,他一想到这丫头二十五岁要出宫就没法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只能沉默,沉默……熄灯睡觉时,许是这几天小丫头被他的坏脾气吓到,都不敢靠着他睡了。   魏倾心里更堵了,但这样一直置气也不是办法。这丫头心大,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魏倾决定和霜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许……她愿意留在宫里呢?   魏倾开口叫了一声:“霜落——”   出乎预料,他才一开口霜落就黏上来了。小姑娘身上香香的,软软的,魏倾不得不承认自己很着迷她的味道,这几天不抱着睡都睡不好。霜落整个人趴到他的身上,魏倾觉得这距离太近不好说话,将人推开一点,说:“我有话……”   然后,霜落张口含住了魏倾的耳垂。魏倾闷哼一声,剩下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霜落含着魏倾耳朵,没什么技巧,她感受到魏倾身体一阵战栗,便感叹:马双莲说的果然没错,耳朵是男人的弱点。想到魏倾这些天的冷漠,霜落生气,使坏地用贝齿咬了咬。   魏倾的呼吸立马就不一样了。他掐着霜落的腰,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人捏碎,魏倾耳畔全是小姑娘温热的香,还有潮湿的吻。   “谁……谁教你的这个?”魏倾语调都变了。   霜落嘻嘻一笑:“坏蛋,谁让你欺负我,终于知道以后怎么治你了!”   魏倾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他胳膊紧紧箍住霜落,说:“礼尚往来,该我了——”   然后,霜落彻底说不出话来。   耳鬓厮磨了不知多久,霜落满面通红地趴在魏倾身上,她出了许多汗,身上没什么力气像是虚脱一样。她轻轻一动,便感觉到下身有个东西挤着她,硬的,有点硌。   霜落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想去摸,手刚一动就被魏倾捉住了。魏倾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语气诚恳:“一辈子都在宫里好不好?”   霜落还有点犹豫,没回答。魏倾转头又吻在她的耳畔,霜落躲不开,便说:“好!”   次日一早,霜落眼神闪躲不敢看魏倾,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明明昨晚是他惩治了魏倾,但魏倾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是霜落的眼神与魏倾一对上就脸红。   魏倾心情颇好,因为霜落今日要回浣衣局,魏倾早早收拾好等她一块走。二人并排出门,正巧碰到马双莲和杨春。   马双莲忙将霜落拉到跟前,问:“效果如何,你们可和好了?有了这招,他以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霜落说话结巴,管用是管用,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木讷地点头,马双莲看她不自信,便说:“我一会给你展示一下,你好好记得我的动作要领。”   霜落啊一声,这个还可以展示给别人看嘛?   然后,她便看到马双莲走到杨春跟前,伸手扭住杨春耳朵。杨春历来是个怂的,哎哟一声马上求饶:“又怎么啦,你说你说都听你的。”   霜落震惊:“你……你用的是手吗?”   “对啊,不用手用哪里?”   简直是晴天霹雳,霜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情。她怔愣在原地,还是被魏倾揽着腰拖走的。   魏倾说:“她用的也是手,我耳朵现在还疼着呢。”   @泡@沫 第三十一章 诱捕小兔子计划   经过昨夜, 魏倾豁然开朗。   他忽然觉得抓住了一点头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迎刃而解。数日以来那种百抓挠心之感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要让她当娘娘, 当他的女人, 睡他的床花他的银子,无论生死都和他绑在一起。   霜落讨厌皇帝, 可那又怎么样。他是谁?想要一个人自然有千万种办法, 明的暗的,还怕人不从吗?   她嫌弃他手段阴毒, 厌恶他满手鲜血, 他这把嗜血的刀刃偏要将这张白纸染上属于他的颜色。   反正他天生反骨,从不让人如愿。   魏倾思绪万千, 脑海里像有一团杂乱的线渐渐解开, 越捋越顺。威, 逼, 利, 诱——他自然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   想清楚这点, 魏倾看霜落的眼神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打量和占有。那种眼神太过危险,像要吃人一样,霜落警惕地看着他:“你……你不要这样看我。”   魏倾笑:“你昨晚在床上不也这样看我?”   提到昨晚霜落就耳朵热。她哪里知道所谓的惩治是揪耳朵而不是亲耳朵, 她这个猪脑子笨死了。好在两人总算和好了,虽然霜落也不清楚为什么, 两个人的关系总这样时好时坏, 根本没有规律。   他们这时候还在十三所, 虽然四周人不多但魏倾揽着她让霜落有点不好意思。她从魏倾怀里挣脱出来,反驳:“你少胡说八道,昨晚屋里那么黑我根本看不见你。”   “嗯——所以你看不见我就亲我?”   霜落比起生气更多的好像是害羞, 她水汪汪的杏仁眼佯装凶相吼他:“我以后不会像昨晚那样黑灯瞎火的亲你了。”   魏倾总能找到破局点:“好——那就打着灯笼亲。”   又被他绕圈里了,霜落横竖说不过就不理他。他们行至长庆门,那儿一帮奴才正忙的热火朝天,听说是今日云阳候之子徐徽凡入宫,一会承妃娘娘要走这条道至宫门处迎接。   他们故意绕开走,霜落说:“娘娘出行真是好大的排场。”   魏倾说:“你要是当娘娘,估计排场比她还大。”   怎的又回到这个话题了。霜落一直担心魏倾有那种拿她换前程的想法,毕竟先帝在位时这样的事很多。霜落警告他:“你……你别打歪主意!我干巴巴的肯定不受皇上待见,你拿我换不了前程只能换掉人头!”   魏倾眼神赤/裸/裸地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好像要将人看穿他。他说:“嗯——确实有点干!可我怎么觉得——皇上就待见你这种呢?”   这畜生还真打算拿她换前程!   霜落额头冒汗,她呼了一下魏倾的头:“你再说胡话我真不理你了!”   魏倾笑,妥协道:“好不说了——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魏倾不急,他一向有耐心,多强大的猎物都翻不出他手掌心,更何况,这回的猎物只是一只小兔子。威逼利诱,他决定先从“利”和“诱”开始,一个诱捕小兔子的计划就这么在脑海中形成。   回到浣衣局霜落就忙碌起来,近来浣衣局多了许多新人要她教,活计也积攒了不少没干。霜落一上午忙忙碌碌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直到午饭时才有时间喘口气。   她和云芝坐在饭堂的角落,霜落一口气吃下去两碗白米饭,云芝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银作局掌印病死了,他的银子一分没留给锦云,全给了一个惜薪司的丫头,就是上回我和小六子撞见的那个。”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霜落一听锦云的惨事就开心,“怪不得一上午都不见她到浣衣局来显摆,敢情是没得显摆了。”   “她显摆个屁!现在人人都嘲笑她呢,辛辛苦苦伺候银作局掌印到头来一分钱都没捞到。她之前被捧的有多高,现在就摔得有多惨。”   霜落摇摇头,“还是我家阿吉靠谱。”   云芝却蹙眉,在霜落胳膊上掐了一把说:“我告诉你,最近把阿吉看紧点!锦云那样不服输的性子肯定要再勾搭别人的,现在大伙都知道你有个对食在御前,我担心她撬你墙脚!”   “不会吧!”霜落觉得不至于。   云芝敲她的脑袋:“怎么不至于,男人都一个德行!你现在不防她,以后有你哭的。”   云芝料想的没错,果然下午锦云就来找霜落了。两人关系一直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是宿敌,无事献殷勤就很奇怪。   多日不见,锦云面色明显憔悴了许多,穿着首饰也不如之前贵气,即便这样她还是一脸的趾高气昂,看谁都不放在眼里。   锦云拿着一筐针线坐到霜落跟前,先是夸赞霜落的手洁白纤细,又说:“我最近想绣块手帕,霜落丫头有兴趣吗,不如我们一起?”   霜落不擅长女红,擅长她也不想和锦云待一块,她坐远一点,说:“不必!我忙的很!”   “你送过别人帕子吗?”   霜落摇头,锦云又道:“你是有对食的人,怎的都没给他送过吗?你这样一点都不贴心……”   这话霜落不爱听,当众就给她甩脸色:“赶紧走,我忙着呢,没事别来烦我!”   锦云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被银作局掌印摆了一道,她肯定要另寻对食的。听闻霜落对食在御前当差,长得不赖锦云确实有点别的心思。不过她没这么无脑,只想先见见人再说。本打算借着做针线活的由头和霜落亲近之后再做打算,没想到第一步就碰上钉子。   锦云也不装了,干脆开门见山:“你凶什么?这么凶哪个男人会喜欢,既不会讨男人欢心,身材还干巴巴的,哪天被对食踹了都活该。”   “以后的事说不准!我凶也没被对食踹了呀,你呢?”霜落专门往对方心窝上戳刀子:“你这么会讨男人欢心不还是人财两空,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锦云气的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些天自己成了笑话,但旁人只敢背地里说,霜落这丫头竟敢当着她面说。“你……你等着……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霜落无所畏惧:“走着瞧吧!”   因为锦云这一闹,霜落一整天都不舒坦,她看看自己的胸口,太瘦了线条确实不如锦云好看,早上阿吉也说她有点干来着,难道他喜欢大的吗?那他为什么喜欢大的呢?怪不得想拿她换前程呢……   傍晚忙完活计,霜落蹲坐在石阶上苦恼地问云芝:“我是不是很干?”   云芝扒着她的衣裳瞅瞅:“有点。”   霜落莫名有一种危机感,要是锦云真和她抢男人,人家前凸后翘自己一点优势都没有。她烦躁地揉揉脑袋,不知道怎么办了。   云芝不愧是她的智囊团,馊主意一套一套的,她问:“阿吉摸过没有,他怎么说?”   摸?好端端的阿吉摸她胸口做甚?   霜落摇摇头,云芝也一脸愁容:“不应该啊!你两都住一块这么久了,看来他确实嫌弃你,摸都不愿意。”   “男人都喜欢锦云那样的吗?”   云芝觉得小丫头知道的太少了,以前瞧她年纪小每回看话本都自动略过,如今霜落也是有对食的人,是该了解的更多一些。思及此,云芝拍拍霜落肩膀:“等着我去一风堂淘点好东西,过几日拿来给你。”   霜落干了一天活晚上睡的早,魏倾回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快睡着了。魏倾收拾完熄灯躺下,等了一会也不见霜落主动去抱他。魏倾叫了她一声,霜落没应,他只能伸手把人捞到身边。   “睡了?”   霜落声音闷闷的:“没有,但是我困了。”   回答完霜落就要睡,不想魏倾忽然在他耳畔道:“你知道吗,皇帝住的福宁殿到处都是宝贝!古董,珠宝,玉器应有尽有。他还有个私人库房,里头满屋黄金玉石,几辈子都花不完。”   你要是聊这个那霜落就不困了。   霜落瞬间睡意全无,没办法,她就是爱钱,她倏地睁眼也来了精神,说:“你见过吗?有多少?”   “见过啊,不知有多少,反正数不过来。”   霜落就像恶狗见到肉包子,馋的流口水:“那你和皇帝搞好关系,让他送你一点,也送我一点。”   “想要吗?”   霜落点头。   魏倾笑:“不难,当娘娘,这些便都是囊中之物。”   霜落再傻,也听出来这人在暗示什么。她笑容蓦然僵住,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翻出一床锦被扔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她熄灯爬上床裹紧她的被子,说话恶狠狠地:“我瞧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想过明明白白和我说,休要害我!再说这种话,我就搬回浣衣局去。”   开头就受挫,魏倾的“捕兔子计划”今夜只能暂停。都已经和他分被子睡了,魏倾只得说:“开玩笑的。”   霜落背过身子不理他,躺了一会又转过身问:“阿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你喜欢大的?”   魏倾没反应过来:“什么大的?”   “就……”接下去的话霜落问不出来,她哼一声躺下睡了。   这一夜霜落睡的尤其沉,兴许睡前被魏倾影响了,她竟然做梦自己真的进了皇帝的私人库房,那里遍地黄金,她拖着一个大麻袋装的满满当当,扛在肩上差点压弯了腰。   扛着一麻袋黄金快出门时,皇帝来了,梦里她看不清皇帝的脸,只知他身姿高大挺拔。皇帝拦住她,说:你当我的女人吧。   霜落摇头的同时又拿了几块黄金塞兜里,她说:抱歉哈,我只是金子的搬运工。   醒来时天微微亮,魏倾正杵着脑袋似笑非笑望着她:“做梦了?”   霜落擦擦哈喇子,点点头。   “做了什么梦?一夜都在喊金子,金子,快到麻袋里来。”   霜落想想那个荒唐的梦,又想起昨晚魏倾莫名其妙的话。呜呜呜……都是他害的。 第三十二章 这书不是我的   此时天色尚早, 晨光熹微,倒也不着急出门。   霜落坐起来,可怜巴巴看着魏倾。屋里没有掌灯, 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色, 隐隐绰绰看不清楚。即便这样,魏倾还是看到小丫头眼角晶莹的泪。   魏倾慌了, 把人揽到怀里:“怎么哭了?”   霜落是被吓的。她趴在魏倾怀里呜呜哭出声, 边哭边挥舞着胳膊打他:“大坏蛋……大坏蛋,我对你这么好, 你怎么能把我拿去换前程……呜呜呜呜……”   “我不去……呜呜呜……我讨厌皇帝, 才不去……”   魏倾心里又疼了,他总骂这丫头蠢, 怎么自己也做蠢事。魏倾拍拍霜落的背, 跟哄小孩一样哄她:“不哭了不哭了, 我才舍不得把你送给别人, 骗你的。”   “我错了, 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霜落从他胸口起来, 抹抹眼泪,身子一抽一抽的。魏倾帮她擦泪痕,不曾想霜落抓住他的手, 一口咬在魏倾的胳膊上。   “啊——”   这一口力道很大,小姑娘是冲着报仇去的。霜落好像化身豺狼, 饥饿地撕咬一块美味, 直到嘴里漫起血的味道她都没停下。魏倾也是能忍, 就刚开始叫了一声,后面咬紧牙关任她胡作非为。   不知咬了多久,霜落觉得牙齿麻了酸了, 她正打算松开,又听魏倾颤抖着声音说:“我跟你说件事,我真是皇……啊……”   霜落牙齿朝左侧偏移,换了块地方咬的更重了!第二次同样咬了许久,霜落估摸着两块地方伤口应该差不多深了才停下。   她擦擦嘴,气鼓鼓的:“不许再提那个人!你虽然在御前有人罩着,但我可不怕你,你再惹我不高兴再吓唬我,我还这么报复你。”   魏倾胳膊麻了,伤口刚开始还能感觉到疼,现在就好像是一块死的肉,毫无知觉。这丫头对皇帝的身份如此排斥是他没想到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魏倾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抬手帮忙擦了擦,“听你的,都听你的,不哭了好不好?”   霜落解了气浑身舒坦了,她见魏倾额角全是汗,又忍不住关心道:“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掀开雪白的里衣,魏倾胳膊上狰狞的伤口显露无疑,两个见血的牙印耀武扬威般提醒着霜落这是谁的杰作。霜落心虚,还有点心疼,低头凑近小口小口地帮她呼呼,说:“我吹吹就不疼了。”   “呼——呼——”她吹了几口又怪魏倾,“你这人真是的,疼就喊出来!你喊出来我就停了。”   魏倾气笑了:“我怕喊出来你咬的更厉害。”   “哦——”霜落想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你是在怪我吗?那我也给你咬一口好了!”说罢,霜落将小臂伸至魏倾嘴边。   小姑娘的胳膊很白,像水洗净后嫩嫩的笋,熹微的晨光下透着莹莹的光。魏倾眉毛一挑,不怀好意道:“真给我咬一口?这么大方——”   霜落点点头,她其实也觉得刚才咬的有点重,只咬一口就好了。霜落闭着眼睛蹙眉,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她等了许久,料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忽然一个轻柔的东西印上她的小臂。   很轻,带着点痒。   霜落睁眼,只见魏倾低头吻在她的胳膊上,末了帮她拉好衣裳袖子,说:“咬好了!”   云芝是个风风火火的丫头,她少时读过点书字还算认得全,每回从一风堂回来都能淘到一堆好东西。这不,昨儿个路过一风堂,她在里头待了不过一个时辰今日就拎着一个小包袱来找霜落了。   下堂的这处屋子本来有三个人住,后来霜落搬去十三所,朵兰去瞭春宫伺候就只剩云芝一个人。   此时天色渐晚,夕阳余晖透过窗牖将屋内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看着硬邦邦床上一堆书籍,霜落感到头疼。   “我不识字。”霜落说,“这么多话本你给我看我也看不懂。”   云芝拉着她坐下,随意翻开一本,说:“你不识字,画总能看懂吧。这是我找一风堂老板借的,你看完还我可别弄坏了。”   云芝随意翻阅几页,霜落便看到一个个小人跃然于纸上,活灵活现好像动起来了。她没见过这种好东西,一时有点好奇,就问:“书里的小人为什么都不穿衣服?他们不冷吗?”   这个问题云芝不知怎么解答,便说:“你拿回去自己看,看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霜落丫头,你也不小了,虽然找了个太监但太监也是男人,你该知道这些东西。不管将来出不出宫,都能用上。”   “对了,这东西别被发现,只能你自己看。”   霜落懵懂地点点头,等回到十三所就将这些书藏到高高的架子上。那儿有一只红木箱子,霜落用它遮挡这样就没人会发现那些书籍了。   近来魏倾越来越忙,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毕子福将厚厚的卷宗呈到福宁殿时,魏倾已经一夜没合眼了。他眼底熬出淡淡的乌青,精神却很好。   魏倾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听毕子福道:“安华堂共有赤石散中间物三斗,白银万两,四十八个太监中不知怎的竟有三个僧伽罗人。属下在查案时发现,赤石散乃是从僧伽罗传入中原的药物,因此猜测这三个僧伽罗人或许是炼药的关键。”   事情与魏倾料想的差不多,他问:“原料查到了吗?朱砂,石英,鬼地龙之类的东西?”   毕子福摇头,“安华堂人多眼杂,探子混在里头查了好几日确实没发现炼药的原料。”   那存放原料肯定在另外的地方,魏倾当即下旨:“查封安华堂,涉事所有人投入诏狱严刑拷问,问不出东西你也不必来见朕了。”   毕子福自然对魏倾言听计从,不过他有别的考虑:“陛下,僧伽罗与西南地区交往甚密,此事若与云阳侯有干系的话,徐徽凡还在京城,大肆查封安华堂只怕打草惊蛇。”   毕子福能想到的魏倾自然也能想到,不过魏倾不在乎,他本来就想除掉徐家,现在徐徽凡入京找死更方便他做事。“有徐徽凡在京城做人质,云阳侯就算知道朕在查赤石散的事又怎样?再说,原料存放的地点不是没找到吗?查封安华堂朕不信他们不慌,不出几日肯定转移地点,守株待兔即可。”   这才是魏倾做事的风格,不留余地的同时又暗藏险招。毕子福跟在魏倾身边多年,很少见陛下失手过。于是毕子福对着魏倾天花乱坠地拍完一通马屁,麻利做事去了。   这日又是阴雨绵绵,夜里细密的小雨汇成水流自房檐落下,霜落抱着黑贵妃趴在窗前等魏倾回来。她只知道魏倾近日很忙,却不知他在忙什么。御前的差事她不懂,每回魏倾也不过多透露。   黑贵妃每到雨天就变得特别亢奋,总想出去玩水。霜落不让,将它抱在怀里哄着黑贵妃还是不高兴,呜呜叫着。   霜落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也跟着黑贵妃一起呜呜叫,她想魏倾了。看到床边的油纸伞,霜落便对黑贵妃说:“你在家里,我出去接他好不好?”   说做就做,霜落将门窗关好,拿上油纸伞就出门了。行至十三所与长庆门的交界处霜落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进不去福宁殿。她有点失落,打算在魏倾回十三所的必经之路上碰碰运气。   此处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楼台宇榭,假山花池皆隐没在夜色中。等了一会雨便停了,四周漫起一股雾,远远的,霜落瞧见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那人身姿挺拔,步子气宇轩昂十分有气势。霜落望一眼,再望一眼,然后便朝他飞奔过去。地上湿哒哒的,有大小不一的水坑。霜落一脚踩下去溅起泥水也不在意,她跑过去,边跑边喊:“阿吉吉——”   魏倾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夜色太深,路又滑,魏倾见她跑着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加快步子朝她走去,边走边叮嘱:“跑慢一点。”   霜落慢不下来,她撞进魏倾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好几天没见你了,你怎么这么忙……”   魏倾确实忙,自从徐徽凡入京后事情就更多了。魏倾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说:“走吧,回去了。”   霜落点点头,忽然发现她的耳坠不见了,肯定是方才跑的太急掉假山那边了。那对耳坠她最喜欢,魏倾安慰说:“别找了,送你别的。”   霜落摇头,“肯定在假山那头,我去找找你先回去。”   无法,魏倾只能陪她一起去。两人沿着小径往回找,魏倾打着灯笼,霜落弯腰仔细查找,没一会果然找到了。霜落高兴地跳起来:“你看,我就说……”   然后,他们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是从假山后头传来的,悉悉簌簌似乎是衣裳的布料在摩擦,没一会又是粗重的喘息声,辨不出是男是女,持续不停……   霜落有点害怕,她紧紧揽着魏倾,悄声说:“那边是不是有人受伤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魏倾身子紧绷,他刚开始以为是刺客,下意识地把霜落往身后带。紧接着,一道刺耳的声音乍起,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喊道:“好哥哥……”   魏倾步子顿住,瞬间怒气横生!这帮奴才真是胆大包天,无视宫规祸乱宫闱,明日非得把人找出来砍脑袋不可。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微妙中又透着尴尬,魏倾不知道怎么和霜落解释,拉上她快步往回走。   霜落不明所以,一路上喋喋不休:“是个女人受伤了吗?我听她的声音好像很难受……”   魏倾把人揽在胸前,捂着霜落的耳朵,边走边说:“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了吗?”   “哦——”霜落乖乖听话,“好吧。”   路上没再下雨,进屋关门二人皆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屋里乱糟糟的,好像遭贼洗劫一样,而罪魁祸首不是小偷,正是到处横冲直撞的黑贵妃。   黑贵妃一到雨天就兴奋,被关在屋里无聊就会到处蹦跳打碎东西。好在十三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衣裳,被褥之类的。霜落将黑贵妃捉住抱在怀里,哄着:“煤球,乖——”   她边哄边收拾乱糟糟的屋子,魏倾也来帮忙。忽然,霜落的目光落在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上。封面上一个字也没写,霜落觉得有点眼熟……   魏倾也奇怪,他很少在十三所看书,从没有往这里带过书籍,魏倾肯定这书不是他的,那只能是霜落的。   这丫头不是不识字么,怎的突然好学了?   魏倾奇怪的时候,已经拿起那本书。电光火石间,霜落终于想起来那书为什么眼熟,是云芝给她的……   霜落还记得云芝的话:这东西只能你自己看。   霎时,霜落有一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下意识地她想,那书绝对不能让魏倾看见。   霜落飞快地跑过去,将书抢过来藏在身后:“这个……不……不是我的。” 第三十三章 他发现自己怕了   这种话魏倾自然不信, 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说谎。更何况这丫头没说谎经验,飘忽的眼神伴随结结巴巴的否认,就差把“骗人”两个大字写脸上了。   魏倾不明白,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藏的, 难不成有什么猫腻?比如像他的小册子一样,上头写满了赐死之人的名字。   魏倾做事向来直接, 他伸手讨要:“拿来!”   霜落下意识地摇头。给是不会给的, 她还没翻阅几页,也没明白书上的人为什么不穿衣服, 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摆出奇奇怪怪的姿势。   霜落心虚, 说话也底气不足:“是教人做针线活的书,我最近想学女红给你做条帕子, 你看了知道样式就不惊喜了。”   这番话很得魏倾喜欢, “在给我准备礼物?”   霜落疯狂点头, “所以不能给你看。”   魏倾目光流转, 在屋子内扫视一圈, 笑了:“床头那边也有几本……既然这本不给看, 那我看别的吧。”   霜落顺着魏倾眸光望向床头,只见黑贵妃嘴里叼着一本一模一样的书正在撕咬……魏倾已经走向床边,他从黑贵妃嘴中接过那本书, 再将黑贵妃赶下床就要开始翻阅。   霜落要哭了!云芝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本,只给一本不好吗?死到临头她还在挣扎, 霜落飞奔过去猛地一下将魏倾扑倒在床上。紧接着骑在魏倾身上去抢夺那本书, “这本也不能看……”   魏倾腿长手长, 霜落哪里是他的对手。两人一番撕扯,只听“刺啦”一声,书被撕成两半里面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这一页依旧是两个小人, 看发饰可知分别为一男一女,这回好歹上身穿了衣服,女子骑乘在男子身上,仔细看,竟与霜落魏倾二人现在的姿势如出一辙。   魏倾一眼扫过去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怪不得藏着掖着不给他看。他心中有千万种猜测,万万没想到是这种。   魏倾脸色不大好看,严肃的好像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这东西谁给你的?”   霜落莫名有种做错事被长辈抓包,现在要严刑拷问的感觉。呜呜呜……她不想活了!   关键时刻霜落就当鸵鸟,脑袋埋进魏倾怀里一动不动地装死。不知道,她是一朵天山上的小白莲,出淤泥而不染看春/宵/秘/戏图也不妖,反正霜落什么也不知道!   魏倾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霜落捂着耳朵继续一动不动。   少顷,魏倾被这丫头气笑了。伸手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下泄愤,妥协道:“好了!不问了,这书没收以后不准再看。”   闻言霜落才慢吞吞抬起头来,露出无辜惹人怜爱的杏仁眼:“你真的不问了?”   “不问了。”   霜落这才松一口气,可书是云芝借给她要还的,霜落趴在魏倾身上说:“你不能没收,我还没学,学完要还回去的。”   魏倾又瞪她:“有什么好学的,不准学。”   霜落倔强地摇头:“云芝说我长大了应该学这个,大人都知道我也应该知道,我是大人了。”   这个蠢蛋,三言两语魏倾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魏倾摸摸霜落的脑袋,说:“你不是大人,你是小孩,不用知道这些。”   “可我想知道!”霜落十分坚持,“阿吉你知道吗?不知道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学好了。”   魏倾说:“我当然知道,不用学这些。”   “啊——那你教教我吧,我看了也看不懂。”霜落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云芝说无论以后出不出宫,肯定都用得上。”   这个云芝……魏倾一听到这丫头说出宫就来气,钳住她的下巴:“怎么又提出宫?不是答应过我一辈子留在宫里么?再说,这种事纸上得来终觉浅,试一次就知道了。”   真的是这样吗?霜落勾着魏倾脖颈,身子坐直了一点点:“那我们试一次好啦。”   魏倾呼吸一滞,眸光深深地打量她。小姑娘一脸好学的样子坐在他身上,魏倾早觉得身上不大对劲。她身上很香,不是胭脂水粉那种刺鼻的香,是一种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暖黄灯光在她的脖颈上切出明暗交错的阴影,此刻清凌凌的小姑娘就像一朵娇花,仰着头等人去采撷。   魏倾脑子有点乱。   霜落催促他:“快点嘛。”   魏倾凑近,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霜落没有躲,抿了抿唇示意他继续。魏倾没有继续那个吻,而是捧住了她的脸,用修长骨感的指腹轻轻摩梭,又用鼻尖碰了碰。仅仅只是这样,他的呼吸就不规矩起来。   霜落觉得有点热,还有点渴,她见魏倾唇瓣泛着水光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就主动吻他,还吮吸了一下。   魏倾脑子一下子就炸了,仿佛有一簇簇的烟花盛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本能的,他揽着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加深那个吻,攫取她口中的芳香。   窗外送来一阵清风,床头帷幔自动落下遮住里头的光景。黑贵妃趴在桌案上激烈的啃噬那本书,它的爪子撕扯书页,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没一会洁白脆弱的书页被折腾的狼狈不堪。   折腾了不知多久,黑贵妃终于累了,喵呜一声升个懒腰,将书本压在身下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第二日是阴天,室内一如既往的昏暗。   霜落觉得有点闷热,朝外翻身想透透气,她刚远离魏倾的怀抱一点点,又被人拦腰抱回来。   霜落委屈,“我热。”   魏倾嗓音沙哑:“那就热着。”   被抱着又睡了一会,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时辰。霜落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下还是问:“阿吉吉,你是不是在身上藏了铁块,昨晚硌着我了。”   霜落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宫里老有下人偷偷摸摸干这种事。铁块值钱,奴才们经常东捡一点,西捞一块藏在身上,等攒的差不多了就拿去一风堂换钱。霜落在司苑局那会也干过,后来被嬷嬷发现挨了一顿板子就不敢了。   魏倾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叹了叹气,说:“那不是铁块,以后再告诉你。”   霜落乖乖地点头。经过昨晚她好像更喜欢粘着魏倾了,霜落又去抱他:“昨晚我学完了吗?”   魏倾摇头,“没有!学东西要循序渐进。”   “哦——好吧。”霜落下床要去洗漱,穿好鞋子又跑回床上亲一口魏倾,说:“我喜欢昨晚你的亲亲。”   浣衣局总是不到天亮就开始忙碌,霜落是出了名的干活小能手,不过一会的功夫她就洗完两大盆衣裳,这会正在晾晒。竿子上衣襟飞舞,没一会宫门外传来整齐的行军声音。   “锦衣卫抓人啦。”   听说是锦衣卫办事,一窝宫女都不敢出门探究,但又忍不住好奇心只能扒在门缝上观察。只见一排排整齐的飞鱼服从宫门外依次走过,腰上挂着的正是令人胆寒的绣春刀,为首的那个人霜落见过,正是当日在洒金门拿人的毕子福。   “听说是安华堂犯事,一早就被锦衣卫端了老巢,从上到下无一幸免。现在安华堂都被查封啦。”   很快有人担心:“啊——那我们以后生病怎么办,岂不是都没个瞧病的地方?”   安华堂出事霜落倒不意外,毕竟之前就听宋天行说过柳太医的事,柳太医既能假装会医术骗人,想必安华堂肯定藏了许多见不得的事。   安华堂确实有很多猫腻。魏倾前一日才下旨查封,徐徽凡就到文渊殿请辞了,同行的还有承妃徐清婉。   徐徽凡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身材高挑,因为常驻西南肤色偏黑,乌发被玉簪固定在脑后整个人神采奕奕。   跪拜之后徐徽凡便道:“陛下,小妹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臣特来请辞今日便启程回西南。”   当初徐徽凡入京的缘由是小妹病重,家中担忧特来看望。魏倾自然知道那只是入京的借口,入京容易离京就由不得他了。   魏倾对徐家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闻言眼皮都没抬下:“爱卿在京多留几日吧,承妃在京无聊多个人陪也挺好。”   徐徽凡笑的勉强:“只怕不行,西南还有许多要事等候臣去处理。”   “西南有云阳侯,爱卿不必挂念。再说,趁此次入京美人美景多看看吧,朕担心……日后你就没机会了。”   徐徽凡眸光一凛,隐隐听出些弦外之音。年轻帝王高坐明堂之上,语气威严不容置喙。徐徽凡想不通,魏倾登基不过两年,怎么就敢动西南云阳侯呢?   徐清婉模样娇矜,竟有几分不好意思。陛下要哥哥留下来陪她,在徐清婉眼里并非坏事,而是陛下对她的纵容。放眼望去,后宫有那个妃子的家人能在宫里久待呢?   徐清婉怯怯地望魏倾一眼,就替哥哥应下了:“谢陛下隆恩。”说罢吩咐身后侍女送来一只食盒,“陛下,臣妾亲手做了雪耳荷叶汤,初次洗手做羹汤望陛下不要嫌弃。”   魏倾看都没看一眼,说:“朕嫌弃,拿回去!”   待徐家兄妹离去,魏倾又召来宋天行。不为别的,只因近日有几个官员死于暴毙,那几个人都是六部的得力干将,平日也没听说有什么隐疾。   魏倾觉得事情蹊跷,果不其然宋天行回禀道:“臣查看过尸体,猜测大概率他们也长期接触过赤石散。赤石散药性慢,都是润物细无声般伤害身体,最后的下场无一能逃过暴毙而亡。”   魏倾眉头紧蹙,赤石散对人的伤害他体会最深,他日暴毙而亡的尸体里会不会也有他的一具?   魏倾其实并不怕死,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无牵无挂,想要什么都是拼尽全力一搏,从不在乎是生是死。   只是如今,魏倾发现自己怕了。 第三十四章 他是个假货   盛夏转瞬即逝, 眨眼的功夫九月快到了。一年之中皇宫最忙的有两个月份,一个是二月除夕,一个就是九月中秋了。九月除了中秋, 对于太监宫女们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验身。   一年一度的验身日只要是奴才就没有逃得掉的, 皇宫制度十分完善且严苛,太监由净身房总管太监领头, 宫女由接生的稳婆主导。同是验身, 因着每年都能查出几个假太监,净身房检查尤其仔细。宫女就宽松许多, 有怀孕的灌下一碗落胎药, 没怀孕的走个过场就完事。   这日霜落到酒醋面局办差,正巧碰上当值的罗柄祥。与往日乐呵呵的样子不同, 罗柄祥坐在宫门前愁眉苦脸的。霜落走过去, 只听他叹了口气, 霜落在他身旁坐下, 问:“你怎么啦?”   罗柄祥不说话, 只是叹气。霜落听他叹气, 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叹气。   罗柄祥奇怪,这丫头平日很少发愁,怎的今日比自己还丧丧的, “你呢,又怎么啦?”   霜落撇撇嘴:“我的对食阿吉最近不开心, 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见到你不开心我就更不开心了。”   罗柄祥差点被这丫头绕晕, 闻言说:“兴许他就这样吧,我记得他以前性子就难捉摸。他不开心你就问他嘛,男人哄哄就好了。”   “他最近都不怎么和我说话, 我想哄也找不到办法。”   罗柄祥建议说:“他平日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按照他的喜好来。”   霜落想想,阿吉喜欢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过最近他好像特别喜欢亲她,与以前轻轻的亲不同,每晚都抱着她亲个没完没了,有时候霜落都怀疑自己要被亲断气儿了。   不仅喜欢亲她,还总在霜落身上摸来摸去。前几次隔着衣服,后来他的手就解开衣服带子伸进来了。   有时候摸她的小肚子,有时候摸她的胸口,霜落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摸的。一个人在家里时她也学着阿吉在自己身上摸摸,可是好奇怪,自己摸没有阿吉摸的舒服。   霜落想:那今晚就让阿吉亲久一点,算是哄哄他吧。   霜落在酒醋面局办完差,回浣衣局时云芝问她:“上次给你的那些书看的怎么样了,我只有和一风堂借了一个月,明日该拿回去还人家啦。”   霜落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怎么看。她本来是想找时间好好学的,后来书籍被魏倾发现,魏倾不给她看还藏起来了,非说什么可以亲自教她,因此霜落就把看书的事情忘记了。   霜落不好意思告诉云芝自己没看,她怕说了云芝恼怒。于是霜落便回答:“我省的了,明日给你送回来。”   夜里下值后,霜落照常在十三所和长庆门的交界处等魏倾。这是她近来的习惯,每回都能在路上等到魏倾,再拉着魏倾高高兴兴回十三所。不过自从上回发生假山后头的那件事,霜落就不敢靠近假山那块了,她躲的远远的,见到假山都恨不得绕道走。   已经是八月的尾巴,暑热消散夜里凉风阵阵,空气中飘散着茉莉的香味。霜落从花坛里随手捡了一朵被雨打落的月季,她一片一片数着花瓣,数一会抬头望一会,数到第三十五片时才见魏倾远远地朝她这边走来。   霜落扔下月季,眼中笑意弥漫就要小跑过去。她已经迈开了步子,却忽然看见大道上一个陌生的背影拦住了魏倾的去路。   那身姿窈窕丰韵,一看便知道是个女人。霜落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她沉默地走近,装作在散步的样子。   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动听的声音说:“我做了块手帕本想送给霜落丫头的,不过这几日都见不着她人。你是她的对食,不如你帮忙拿给她吧?”   啊呸!   霜落当即就翻了个大白眼,这声音不是锦云又是谁。这个锦云还真是消息灵通,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魏倾夜里会从此处经过,她肯定是有预谋的。   小姑娘叉腰气鼓鼓的站在锦云身后,她倒想看看阿吉会不会收下那块帕子。霜落发誓,要是魏倾敢收下,霜落今晚就收拾小包袱回浣衣局去。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再走近一点点,就看见魏倾朝她招手:“过来!”   锦云随即转身,也看见了霜落,当时脸色就变了。不过她反应快,马上又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也冲霜落挥手:“快过来呀。”   霜落气鼓鼓地走过去,魏倾捏捏她的腮帮子:“谁又惹你了?不是说过不用来接我么,出来不带伞也不怕下雨。”   霜落用眼角的余光瞪她,模样又娇又俏:“我不来岂不是给你们幽会的机会?幸好我来了……”   “胡说八道什么?”魏倾明显不悦道。   锦云马上解释说:“你误会了,阿吉这么好才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是真想和你做朋友,喏,这条帕子送你……”   锦云一说话霜落就炸毛,霜落接过那块帕子看了看,问:“送我的是吧?”   锦云点头,下一秒却见霜落徒手将帕子撕成两半,丢在地上踩一脚,再踩一脚,说话飞扬跋扈好不嚣张:“既是送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谢谢你咧,下次记得送块结实点的。”   锦云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不给她面子,当时就急了:“你何必如此小气白白浪费我一番心意。”   霜落踩了两脚还觉得不解气,又命令魏倾:“你也必须踩两脚。”   锦云:……   等了一会,就见魏倾黑色靴子蹋在帕子上,拉上霜落将她的脸挤成肉嘟嘟的一团:“回去了,笨蛋。”   魏倾的目光一秒都没落在旁人身上。   一路上霜落都不大高兴,进屋她就把魏倾压在门上,威胁说:“你不准和她说话。”   魏倾:“我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也不准看她!”   “不看,只看你。”   霜落舒坦了,胳膊勾着魏倾脖颈和他接吻。小姑娘今晚特别主动,又香又软恨不的整个人都黏到他身上来。霜落有样学样,先描摹他的唇形,再伸出舌头去舔他的牙齿。   每回她这样魏倾脑子都很乱,控制不住地勾着她的腰把人往前带一点。等吻累了,魏倾就把人抱到床上去,小姑娘躺在喜庆的大红被子上,脸红,唇也红,甚至连露在衣衫外头的脖颈也染上一抹绯色,浑身都透着一股娇艳欲滴的魅惑。   像花朵。   魏倾再次俯身,乱着呼吸亲上去。   霜落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学坏了,知道怎么做能让魏倾高兴,怎么做让他难受。她的手来到魏倾腰间,又臊红着脸起身拉好床头的帷幔,黑贵妃喵呜一声别过头去打翻烛台,灯光熄灭周遭黑暗袭来。   黑暗给人莫名的勇气,魏倾拉着她的手,咬在她的颈侧,他喑哑着嗓子,像撒娇,又像渴求:“你也疼疼我吧。”   霜落好像又回到了那处花坛旁,这回她手中握着的还是一朵月季。她一层层,一片片剥开月季的花瓣,露出里头娇嫩无比的花蕊。她以手温暖它,只等淡粉的花瓣变红,露水全部落进土里。   这一夜霜落睡的不踏实,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次日再路过那方花坛,昨夜暴雨只见一地残花败柳,浸着雨水的花瓣落在泥地里,真真是惹人怜惜。   她红着脸一口气跑回浣衣局,等进了下堂从黑色布包里头掏出书本放在床榻上。   云芝掀开帘子进屋,有意无意地打量她:“总觉得你今日怪怪的,哪里不舒服么?”   霜落摇头,她跑过来的,还在重重喘息,脑子里如同涌入一股乱流。   云芝数了数,说:“没错就是这么多本,咦,这本怎么坏了?”   霜落没好意思实话实说,她把责任推脱到黑贵妃身上,“家里的猫撕咬坏了,我赔你银子。”   云芝摆摆手:“没事!”说罢又揽着她坐下说悄悄话,“这些书没给阿吉看见吧?”   霜落心虚,谎话张开就来:“没有。”   “那就好!他是太监,我怕他看见这些书受刺激。你知道吧,太监……身体残缺见不得这些玩意,但是呢你又不会和他过一辈子,等以后出宫找个真正的男人就知道了。”   霜落想起昨夜,心里一阵慌乱,她的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确定。“云芝,太监那处净身后是什么样子,你见过吗?”   闻言云芝吓了一跳。云芝这姑娘虽然馊主意多,胆子又大的不像个女人,但人家是一本正经的黄花闺女。“你问这个干嘛?都说太监净身净身,但是我哪里知道到底怎么净,净完以后什么样子呢?我又不是男人,又不是净身房的总管,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事关阿吉的身家性命,霜落不敢说实话。她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找了个假太监做对食……   结合昨晚,还有魏倾的相貌,举止……霜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对食怎么看怎么不像太监啊。可是霜落又不敢去问魏倾,这种事情怎么开口呢?难道问人家你到底有没有被切过吗?   霜落一颗心七上八下,烦死了!   还是云芝懂的多,又说:“不过我听说太监也分好多种情况,有些小时候就切了但没切干净,每年验身时候验出来又要再挨一刀。还有些呢,就是压根没切混进宫来的。前者挨一刀后能不能活命看天意,后者嘛……”   霜落紧张到吞咽口水:“怎么样?”   云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头!”   咕咚一声,霜落一颗心沉至水底。   这……阿吉到底是没切干净,还是一点都没切呢?   霜落捂着脑门彻底陷入绝望,云芝见她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担忧道:“你到底怎么啦?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嘛。”   霜落要哭了,这种事情她没经历过眼下六神无主真不知道怎么办,她眨巴眨巴眼睛泪珠滚下来:“呜呜呜……我找的对食物好像是个假太监……” 第三十五章 金钱交易   霜落知道阿吉这人胆子大, 仗着身上有点功夫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假扮太监混进宫可不是小事,被捉住要掉脑袋的,宫里到处是锦衣卫, 到时候他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果是小时候没切干净, 送入净身房再来一刀,有多大的几率不活活疼死?如果恶意欺瞒, 那掉脑袋一点都不冤枉。这就麻烦了, 好像横竖都逃不过死。   眼下九月已至,一年一度的验身日早开始了, 比如御马监, 酒醋面局……只是还未轮到他们而已。霜落捋捋思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千叮万嘱云芝千万别声张此事, 跑回十三所打算质问清楚再想办法。   回去的路上正巧路过酒醋面局, 只见一帮奴才围在门口嘀嘀咕咕, 门口还有斑驳的血迹。   “肯定活不成了, 挨那一刀能不能活都是看命。你看他浑身发青发紫, 叫太医来也没用。”   “啧!胆子真大!假扮太监混入皇宫的那一天他就应该想到今日, 要我说一个字,该!”   “横竖都是要死的人,嘴上积点德吧。”   ……   霜落望着一地血迹心惊肉跳, 差点以为是阿吉被人发现了。想了想又不对,这儿是酒醋面局, 距离御前远的很, 那他们口中的是谁?   霜落钻进人堆里去, 拉着一个面生的太监问:“发生什么啦?我看你们聊的高兴也想凑凑热闹。”   “去去去——”一个太监拎着她领子将她扫地出门,“太监的事你一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   霜落狗腿地凑上去送上几颗碎银子,“我就好奇, 好奇呵呵呵……”   那太监拿了钱语气软下来,低声道:“告诉你也无妨,今儿早上验身,酒醋面局的罗公公被发现没净身,当场就抬进净身房来了一刀,现在小命难保哟……”   罗公公?   霜落瞪大眼睛:“罗柄祥吗?”   “对啊,你认识他?”   霜落霎时急了,罗柄祥和她关系一直不错,她抓住那个太监的袖子问:“人在哪,找太医了吗?我去瞧瞧他!”   “太医正给他瞧着呢!你一个小丫头这时候就别去了,这种事经历过的人都懂,屈辱的时候最不愿意见人了。”   霜落想想也有道理,哪个男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被人看望。可是细想一下又不大对,假扮太监不是直接砍头就完了,怎的还要挨一刀呢?   那个太监立马回答:“这是净身房总管太监今年定下的新规矩,假扮太监者先净身,不死再砍头,早死晚死都是死懂了吧?”   霜落整个人犹如泡进冰水桶里,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她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听着屋里隐隐的呻/吟,冷汗涔涔,跑开的时候腿软还踉跄了下。   她一路跑回十三所关上门,从白天等到晚上骂了一整天阿吉。她赌气地想,不关她的事,阿吉横竖都要死就让人去死好了,谁让他胆大包天做错事呢,她一个小宫女想救人也做不了什么。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包袱就打算回浣衣局再也不和这人扯上关系了。可收拾好包袱,出门前脑海里又一遍遍浮现阿吉的好。   那日她被陈发为难阿吉挺身而出,还让她去外邦朝贡上玩,给她带好吃的……阿吉其实并不坏,相反的他可好可好了。霜落骂自己不争气,这么点好处竟然就被收买了。   她放下包袱站在院门口等魏倾,一直等到天黑都不见人来。最后霜落熬不住,打算明日再找他算账,可出乎意料的是,阿吉竟然三日都没有回来。   霜落想,这人该不会已经跑路了吧?所幸后来有不认识的太监给她递话,说近日御前忙碌没空到十三所,人还在宫里,霜落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魏倾近日确实忙。查封安华堂后不出所料,对方就开始悄悄转移炼药原料存放地点了。本以为会在宫外,毕竟在皇宫藏东西这种事太过招摇,未曾想竟然真在宫里,就是担水巷那一片荒废的宫殿。   魏倾思及那日太后的仪仗莫名路过担水巷,便猜测这事太后也脱不了干系。毕子福带锦衣卫风风火火地抓了一堆人扔进诏狱,也不知道能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这日,魏倾又召宋天行到御前问话。近来他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赤石散的作用。听说之前那些官员暴毙前,或多或少都有心口或咽喉痛的前兆,魏倾很担心是不是快轮到自己了。   “赤石散到底可不可解?如何解?”   太医院如今已经换过一拨人,宋天行也正式成为一名御医。太监当御医这事还是头一回,可见魏倾用人看重能力并不介意出身,这让宋天行万分感激恨不得为陛下肝脑涂地。   “臣与国师等一众御医翻阅医书,研究数日总算有了眉目。古医书上有记载解法,只是有一味药难寻。”   听说可解,魏倾舒心不少,“只要有解法,药物并非难事。太医院里上万种名贵药材,难不成还会找不到吗?”   宋天行摆摆手:“这味药材的难处并不在价钱,而是储存。苏丸香这种药乃是植物苏牙树干上渗出的汁液,须即取即用,耽误一刻钟都会失去药性。所以臣等建议,请陛下前往百翠山治疗。”   出宫倒不难。每年九月初九皇家都要到太庙祭拜先祖,回来的路上随便寻个由头在百翠山多停留几日即可。   九月初九太庙祭祖的事情各宫已经在准备,魏倾吩咐:“九月十二朕会到百翠山,着手准备去吧。”   将出宫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魏倾这才得空喘口气。   休息的时候他又想到霜落,他出宫以后这丫头怎么办呢?带上她不可行,让她一直呆在浣衣局十三所魏倾又不放心,查封安华堂担水巷已经与太后撕破脸,魏倾担心自己不在宫里那傻丫头遭人算计。   毕竟他经常往十三所跑,那日名为锦云的宫女都能打探到他的行踪,若有心要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魏倾忙碌几日头疼便暂时作罢。已经几日不见霜落,魏倾今夜肯定要回十三所,他叫人准备好霜落爱吃的糕点,提上食盒出去了。   霜落这几日做事都心不在焉,一早被妙心姑姑掌了手心,傍晚抹了药膏还疼着。小丫头狗腿会撒娇,被打了也不记仇,在妙心跟前说几句好听的,妙心便也心软了,冷着脸问她:“还疼不疼?”   霜落摇头,“不疼了。”   妙心点点她的脑袋,愁容满面地说:“我总觉得最近要出事,眼皮突突地跳,心里也不大踏实。”   霜落凑过去给妙心捏肩:“肯定是好事!我们浣衣局要得赏赐啦?或者涨月钱啦?”   妙心摇摇头:“我觉得是坏事。”   “难不成是我要升官发财啦?”   妙心捏她的脸。小丫头身上瘦瘦的没几两肉,脸上却有肉嘟嘟的婴儿肥:“升官发财还叫坏事?”   霜落嘿嘿地笑:“我爱财爱色还贪吃,我这样的人升官发财不就是祸害么?要是有人给我送金子送美人,那我肯定收下帮人办坏事了。”   “你这丫头脸皮真厚!”   霜落在妙心跟前献了一堆好,犹豫半晌才开口说:“姑姑,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一点?”   听说霜落要借钱妙心就警惕。据她所知,霜落最是爱钱,每回发下去的月银都攒着舍不得花,年复一年下来也攒了不少,从来没听说她找谁借过钱。虽然担忧,妙心还是问:“你要多少?”   霜落心里也没具体的数,就是想着越多越好,“姑姑有多少,都借给我行不行?我……我就算卖给浣衣局了,生是姑姑的人死是姑姑的鬼,一辈子不出宫陪着姑姑好不好?”   妙心自然不肯,倏地站起来揪霜落耳朵:“你老实说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赌钱赔光了?还是遭人骗了?你这丫头天天告诉你小心做事怎么还是学不会……”   霜落委屈,抱着妙心大腿哇哇哭出声音来:“姑姑,你就借我嘛……真的需要用钱,要好多好多钱,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等九月初九以后再告诉你嘛。”   霜落从妙心屋里出来还抹着眼泪,她怀里抱着沉甸甸的一小包银两,据妙心说那是她的全部身家了。霜落又呜呜大哭起来。臭阿吉,她讨厌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因此她要让他跑,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跟前。   霜落这几日到处筹钱就为了这事,她也想通了,阿吉留在宫里怎么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趁九月初九皇家出宫祭拜出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霜落平生的智商都用在规划这件事情上了,她打听过,御前太监验身日定于九月二十三,只要在这之前离开皇宫就成。每年皇帝出宫祭拜御前太监肯定随行,宫里管的严,宫外就不一定了。因此九月初九是逃跑的最佳时机,错过阿吉只能等死。   事情定下,唯一困难的只有钱了。霜落不知道阿吉攒了多少银子,但逃跑路上到处需要银子打点,多准备一些总不会是坏事,谁会嫌钱多呢?   霜落抱着妙心给的一小包银子回下堂,云芝也等在那儿。见了她从床榻底下掏出一小个木盒子,说:“我的也全在这里了。”   霜落抹着眼泪接过:“谢谢云芝,有多少我努力赚钱还给你。”   云芝摆摆手,“你有困难我肯定帮,以后再说吧。”   霜落的钱都藏在墙角的一小块砖底下,她把砖取下,从里头掏出一只黑色的布袋,里头大多是碎银子,铜板,数量不少但带上不方便。   云芝建议说:“去一风堂换成银票,碎银子随身带点儿就行,带多了跑起来太麻烦。”   霜落点点头,大晚上背着一只黑色袋子出门了。   从一风堂出来,霜落将一叠银票揣进兜里。明明只是初秋,京城夜里却已经开始冷了。她搓搓手,也不知道阿吉今夜回不回十三所,霜落想,今夜阿吉再不回来,明日她就跑到御前去找人。   进了院门,出乎意料地望见满院灯火,屋里亮堂堂的,窗牖上还有一闪一动的黑色人影,是阿吉回来了。霜落压下满腹愁绪,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推门进了屋。   魏倾坐在桌案前等了她许久,见霜落回来打开食盒,将里头一叠叠精致的糕点摆出来:“饿吗?过来吃东西。”   霜落在桌前坐下,望着一叠叠糕点,心里漫起一股伤感。阿吉跑了,她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些好东西了呜呜呜……说来说去还是她损失大,赔了美人又赔钱。   魏倾见她眉宇间愁云不散,凑近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霜落瞪他!这家伙还跟她面前装蒜呢,霜落一听更来气了。她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恨恨地咀嚼,眼神始终不看魏倾一眼。   “我都知道了!”霜落开口,眼睛里含着眼泪,好不容易忍住才继续:“你不是太监的事情。”   魏倾怔了怔,心里忐忑又慌乱,“早和你说过的。”他小声嘀咕了句,才说:“既然你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想要瞒你,但后来真不是故意的。”   霜落出奇的冷静:“别说这些没用的,你打算怎么办?”   魏倾实话实说:“九月初九出宫祭祖,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你能不能搬到望月居去?那儿有人守着必定不会出事,等我回来就……”   后面的话霜落没听清,哇一声哭出来,这混蛋真的打算丢下她跑路!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他亲口说出霜落还是伤心。她把糕点吞咽下去,拉过魏倾胳膊一口咬下去,边咬边挥舞着小拳头捶魏倾胸口。   等哭累了,撒完气了,霜落才啜泣道:“混蛋!王八蛋!我对你多好啊!你竟然这么骗我……”   魏倾胳膊疼,心更疼,把人揽进怀里柔声哄她:“对不起嘛,我错了!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若气不过再打我便是,胳膊给你咬。”   她抹干净眼泪,眼睛肿的像颗桃子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给魏倾:“拿着!路上用得着。”   魏倾莫名其妙:“给我钱干嘛?嫁妆?”   “分手费!”   霜落别过头去趴在桌上,“你快走吧,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说了。”   魏倾只以为她还在生气,无奈地将银票收好出门到隔壁沐浴去了。他这三日忙的喝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沐浴。魏倾爱干净平时每日沐浴一回,三日不沐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臭了。   很快,隔壁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霜落哭累了,眼下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她躺回床上,只觉得浑身松软,懒到连鞋子也不想脱。   也就是转瞬的功夫,身上渐渐热起来。后背攀上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尤其腰间,仿佛有一万只小虫子在啃噬她。霜落的第一反应是受凉病了,她开口要水,才发现嗓子喑哑干燥,说不出话来。   她起身跌跌撞撞跑向门口,想吹吹凉风。等开了门,身上那股子热意更重了。霜落眼前是迷离的,身侧好像摆了一堆干柴,燃起熊熊烈火烤着她。她难受,手一直在身上挠,可越挠身上那股痒意越压不住。霜落无法,只得砰砰砰去撞隔壁浴房的门。   “阿……阿吉……”霜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手上又用了点劲儿。   魏倾匆匆穿好衣裳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姑娘面色潮红,眉目含水,脖颈上方细腻的皮肤上被抓出鲜红的指痕,衣领也扯开了,露出左侧圆润小巧的肩头。整个人好像刚出锅的包子,腾腾冒着热气。   魏倾刚开门,霜落就不管不顾地往里面冲。浴房里灯光昏暗,很快只听扑通一声,原来是霜落跳进了魏倾方才泡澡的木桶。那木桶很大,装两个人绰绰有余,四周水雾弥漫地面潮湿,叫魏倾根本看不清霜落在干嘛。   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好的猜测。魏倾快步行至木桶旁,拎着霜落衣领把她从水里捞出来,他来不及问怎么回事,霜落就嘤嘤哭起来:“我难受……呜呜……有小虫子在咬我,水里也有……”   “你……你吃什么了?”   这个问题魏倾来不及想,小姑娘已经攀上来了。霜落原本泡在温热的水里,还是觉得难受,现在魏倾凑近便觉得身上那股热气似乎找到了地方纾解。她凑近,全身湿漉漉的贴上魏倾,喉咙里发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嘤咛:   “阿吉吉,你抱我一下……”   魏倾慌乱的同时怒气更重!哪个不要命的下手害他,魏倾恨不得当即提刀把人劈成两半。魏倾生气的时候,只觉的胸前一阵凉意。霜落已经扒开他的衣服在胸口为非作歹了,小姑娘唇软软的,湿湿的,热气呼在身上魏倾再强大的自制力都瞬间土崩瓦解。   “你进来……”霜落哭着说,她努力了许久还是不得章法,手上又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你进来水里,抱我抱紧一点……”   魏倾将人抱紧,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的彻彻底底。他咬着她的耳朵,哄她:“乖——我们换个地方。”   霜落摇头,“就在这里。”   她拉着魏倾衣领把人揪进水里向后倒去,瞬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木桶中央荡起巨大的涟漪。   霜落分不清眼角流淌的到底是水还是泪,这种时候也不忘骂人:“讨厌死你了!”   魏倾吻她的眼角,霜落意识不清,又断断续续的念叨:“快跑吧别管我了,被人知道你是假太监要被捉去净身的……”   魏倾明白过来,“那些钱是给我跑路用的?”   霜落点头嗯嗯两声。   魏倾霎时内心柔软一片,他的命都在这里,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不跑,被捉去净身也不跑。”他对她耳鬓厮磨,在她耳边说着情意绵绵的情话。   霜落终于觉得那股急躁受到安抚,她又咬他:“笨蛋!净身可疼可疼了……”   魏倾笑,一双桃花眼勾起满是浓情蜜意:“净身前,你再给亲一口吧。”   昏暗的小屋内魏倾已经将湿漉漉的衣裳全部褪下,待坦诚相见,小姑娘后知后觉感到一股害臊。好在她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景象,唯有墙上一对交缠的身影撞入她的眼眸。   那样的姿势有点眼熟,霜落用不太清明的神思仔细回忆,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似乎是云芝给的话本,似乎是别处,不管何处这个画面都将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条鱼,无尽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她,一下比一下更重,狂风卷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她在汹涌的海浪里沉沦,发抖,渐渐的有些承受不住大哭起来。   夜空响起一阵惊雷,暴雨落下,她已经哭的不成样子,海浪比原先还要猖狂不知疲倦地折磨她,身上有撕裂般地疼痛。她无处可藏,只能伸长双臂,一口咬在救命的绳索上。   一次贪欢过后,醒来时身上干燥柔软,身上的锦被柔软绵密,舒适的好像睡在云朵之上。屋里依旧黑乎乎一片,她好像偷了一段时光,如今却不知今夕是何夕。   有人抱住了她,在她耳朵侧亲昵的亲了亲,霜落想躲,但被人抱的紧紧的,“疼不疼?”   何止是疼。霜落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好像被拆散重新组装了一遍,她懵懵懂懂的回过神来,她方才恬不知耻的要人家抱,冲进人家沐浴的地方,现在想想简直臊的慌。但她为何忽然那样,霜落只能归因于自己魔怔了,疯了,中邪了。   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魏倾还没走,应该时间尚早吧。   “那些银票真是你给我的跑路钱?”魏倾想起这个就好笑,他以为霜落知道了毕竟自己已经告诉过她,没想到这丫头蠢到竟然以为自己当真是个假太监。   霜落脑子懵懵的,空白一片,完全没有平日机灵。她也明白了,方才阿吉对她做了大人会做的事情。云芝很久前就和她说过,说要带她出宫长长见识。听说宫外大户人家的有钱小姐都喜欢养面首,云芝带她长见识无非就是这些。   想到阿吉即将带着她给的银票远走高飞,霜落大大方方想,权当自己养了个面首吧,如今时间到了一拍两散,谁也不亏欠谁。   可是这个面首好贵,花了她所有的积蓄害她欠下一屁股债。   想到这里霜落又生气了,既然她付了钱,那肯定不能便宜他。一场金钱交易,她是买主对方自然得让她高兴,不然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   于是霜落艰难地转过身子,酸痛地胳膊勾住魏倾脖颈,凑近说:“再来一次。” 第三十六章 说话不算话   魏倾万万想不到她会有这种要求。   “没脸没皮。”魏倾枕着胳膊, 戳戳霜落的腮帮子,“哪有姑娘家这么主动的,这种事都是男人来。而且, 你还有力气?刚才在浴房内也不知是谁吵着闹着说不要了。”   霜落这时候其实脑子并不清醒, 像是喝醉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方才在浴房她确实被折腾坏了,浴房内地方小,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木桶边上摩擦的生疼, 现在还痛着。而且,她那时候整个人都跟中邪了一样, 只想要他抱根本没想那么多。   现在仔细算算, 她那么多钱,至少也有五百两吧, 相当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宫外的大小姐们养一回面首花多少钱呢, 霜落不清楚。但像阿吉这样, 容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人肯定不便宜吧。   呜呜呜……她越想越心疼钱, 就想再多占点便宜。   霜落靠过去蹭着他, 如绦的墨发自肩头滑落穿过魏倾指尖。小姑娘的发量多, 浓密且柔顺,如同抹了蜡油般光滑。魏倾爱不释手,指尖绞着一绺乌发, 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霜落却不消停。她身上哪哪都疼,但都不如心疼。霜落鼻尖抵在魏倾喉结上, 伸出舌头舔一小口, 又吮吸一下, 她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霎时变得不一样了。   指头将魏倾的里衣挑开一点,便模模糊糊能看见上头的划痕,霜落想起来应该是她抓的。她凑上去吻一口, 随即背部一沉被魏倾揽着腰换了个姿势压在身下。   “怎么那么粘人!”   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霜落看见他紧蹙的眉头。这个混蛋,收了她的钱还对她这么凶,难道不知道给钱的人才是大爷吗?   霜落撇撇嘴,可怜巴巴的:“你凶我……”   小姑娘那娇滴滴的模样,让魏倾怀疑自己说话再重一点对方就要哭鼻子了。罢了罢了,横竖是他的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不来了好不好?刚才帮你沐浴发现后背和腿上都乌青了,晚上我带药膏回来帮你擦擦,嗯?”   也行吧,霜落想想,反正距离九月九日还有些日子,剩下的这几天她要他好好伺候。霜落呜咽着声音说:“那明天,后天,后后天,以后夜夜你都要好好伺候我。”   “好——好好伺候你,一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不满意不准停!睡吧。”魏倾把人揽回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经过这一番折腾霜落着实累的不轻,窝在魏倾怀里呼吸很快均匀起来。魏倾却睡不着,其实……他没想那么快的。至少也要再等等,她现在没有正式受封,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是个假太监,而且她那么讨厌皇帝……   魏倾有一种直觉。要是霜落知道他的身份,两人的关系就不会这么亲密了。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从未有过这么舒适的关系,也从没和谁这么亲密的接触过。把人留在身边并非难事,心甘情愿却可遇不可求。   小姑娘到时候会像别人一样怕他吗?会恨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吗?魏倾并非对自己不自信,但他觉得霜落会。   想到这些魏倾就头疼。眼下令他烦心的事情本就不少,今日又多了一件。霜落入口的东西,怎的忽然就被下药了?他猜测问题应该出在从御膳房带来的糕点里面,皇宫里头腌臜手段不少,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魏倾被一堆烦心事叨扰的时候,霜落却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小丫头睡着了也还紧紧搂着他,趴在她的胸口呢喃:“阿吉吉——不准走……”   走?   魏倾好笑,他揉揉小丫头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一口。   真蠢,蠢的可爱死了。   次日,天微明时魏倾就早早起了,霜落抱着他又在怀里撒了会娇。魏倾帮她整理好被压到的乌发,嘱咐说:“今日不用去浣衣局,我帮你请假。”   霜落身上疼的起不来床,懵懵懂懂地说好,等魏倾走了她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天光大亮,是个晴朗的天气。屋外太阳升的老高,暖洋洋的日光在窗牖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黑贵妃窝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尾巴一摇一摆的很是惬意。   霜落揉揉脑袋,拍拍脸,待神思清明几分,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昨夜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脑海中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涌来,霜落后知后觉地有点羞。   她捂着脸,恨不得只是一场梦。可是浑身的酸软,散架一般的骨头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有胸口,肩头,颈侧的点点红痕,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昨夜干了多么疯狂的事情。   她在浴房里缠着人家,亲他,抱他,要他对自己这样那样,还主动扒了人家的衣裳。霜落依稀记得,刚开始魏倾似乎是不愿意的,可能后来被她磨的没办法了才依她。   不要脸!霜落小声骂了自己一句。   浴房里的记忆混乱又不堪,霜落只记得后来自己一直哭,对他又咬又抓,凶的好像一只母老虎。后来似乎魏倾帮她擦干净身子抱到床上……她在床上将发生的一切看成一场交易,好像又说了什么?   对啊,她说了什么呢?霜落锤锤脑袋想不起来了。她有点头疼,真不知道自己昨夜为什么这么荒唐。   找不出原因,只能归因于自己中邪了。   霜落下床,两股战战差点没站稳。从床边到窗台有一小段距离,走的极其艰难。她抱起黑贵妃回到床上,单手给它顺着毛。   黑贵妃喵呜着翻了个身子,露出肉嘟嘟的肚子,这是要让霜落帮它揉揉小肚子的意思。霜落轻笑了一下,依它的意思一边揉一边说:“煤球,我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你也早不是了吧……哦,忘记了你是公猫。”   她有点沮丧,又有点莫名的开心。霜落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人们对女子的要求多么严苛,她既已不是清白之身往后出宫也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了。   霜落不后悔,就是有点伤感。   “你以后就跟着我过吧,阿吉走了跟着我回浣衣局。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云芝和妙心姑姑肯定喜欢你,绝对饿不着。”   霜落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晚上魏倾早早的回来了。他拎着东西,里头是精致小巧的晚膳,进屋以后一样一样摆出来招呼霜落:“过来吃。”   霜落坐在床上,她一整天都懵懵的。魏倾见她一脸疲倦只以为还没休息够,他弯腰把人抱至桌案边,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用调羹舀了东西小口小口地喂她。   “你怎么忽然对我那么好,男人都这样吗?”霜落嚼着桂花鸡蛋羹问,她吃东西像小松鼠,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魏倾笑一声,挑眉:“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我哪天对你都很好!”   “那你以后都会对我这么好吗?”   魏倾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说:“会比现在还要好。”   “我不信。”霜落摇摇头说,“等你以后出宫了遇到别的女子,说不准你又来这一套。”   “我出宫又不是不回来,就你一人,哪来的别人。再说,我要是有别人,你会放过我吗?”   “你出宫以后真的还会回来?不是要扔下我跑路?”   魏倾无奈放下碗,“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扒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我不走,哪儿不去,还回来和你好好过日子。”   霜落好哄又高兴了,但想到对方是个假太监又担心地说:“那验身怎么办?他们肯定能查出来。”   “自然有办法。我现在还没准备好,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魏倾摸摸霜落的头发诚恳地请求说。   霜落对魏倾有种莫名的信任,想想以前,他办事总能让人放心。于是霜落伸手说:“那银票还我。”   果然是个财迷。   霜落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但甜言蜜语听着挺让人高兴的。她没有再深究,吃完东西魏倾让她躺到床上,从盒子里摸出一支药膏说要帮她擦擦。   这种事情有点羞耻。昨夜黑漆漆的环境里霜落还能放任自己,今天不行。她坐在床上怎么也不肯配合,臊红着脸说:“你把药膏给我,我自己擦。”   魏倾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昨晚在他身下哭成那样他都不敢细细查看,两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身上哪块地方昨晚我没看过摸过,藏什么?再说你自己能看见伤到哪里?”   霜落裹紧被子当鸵鸟,她不知道逃避有什么用,但躲避魏倾炙热的视线好像能让自己放松一点。她现在一看到魏倾都是昨晚他两在浴房这样那样……   “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来。”   一来二去魏倾就失了耐性,扒开被子把人捞出来。在霜落的尖叫声中把人翻了个面,指尖沾上药膏轻轻涂在霜落后背。   霜落后背都是划痕,清清凉凉的药膏抹上去,霜落忍不住发出阵阵战栗。魏倾看着小姑娘白皙如雪的后背渐渐变红便知道她又害羞了。   霜落趴在床上捂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因为看不见感官变得格外敏感。身上那只手好像带着火,冰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背上很快被对方的火热融化。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不好受,霜落轻哼一声催促:“好了没有啊?”   魏倾笑,“这就受不住了?昨晚你可是说……要我夜夜伺候好你呢!”   啊……   霜落想象力一直丰富,仅仅昨晚一夜她就成这副惨样了,光荣负伤了,夜夜还得了?“没有吧,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魏倾十分肯定:“你说了!”   霜落否认到底:“没有!绝对没有!”   “说了!”   霜落嘿嘿一笑,“床上说的话嘛,做不得数……” 第三十七章 挨打   魏倾这夜睡的不好。霜落像往常一样软绵绵地压在身上, 抱着倒是舒服,只是身侧一直有圆溜溜的东西滚来滚去,闹的人心烦根本睡不着觉。   关键不止一颗, 拨开一颗又滚过来一颗, 他想起身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可霜落睡的太熟又担心吵醒她只得作罢。魏倾城被没完没了地折磨了一夜, 待天快亮时实在熬不住才浅浅睡去。只不过才眯了一会, 魏倾就被一道直勾勾的视线盯醒了。   歇息了一个晚上,小丫头又生龙活虎的。她的精力好像永不干涸的泉水, 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这不天才刚刚亮就醒了。霜落盯着魏倾英挺的眉,微微上挑的眼, 闭眼沉睡时整个人含着一股尖锐凌厉的美。   霜落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一口亲在魏倾下巴, 她正偷着乐, 却听魏倾道:“学坏了!知道怎么调戏人了。”   “啊——”霜落羞的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明明是你老奸巨猾, 醒了也不说一声。”   “我要是不狡猾一点, 怎么知道你对我欲图不轨。”   霜落掀开被子露出头来, 大大方方道:“那能怪我吗?若不是你长的这副好样貌,我才生不出坏心眼儿呢。”   强词夺理。   每回斗嘴不过三句魏倾便主动退让,“行, 行,怪我。”魏倾将人推开一点, 起身在被窝里摸索, 少卿, 他从被窝里依次捡出几颗珠子,白玉做的,晶莹透亮大小均匀, 一看便是值钱的东西。   霜落拿起来一颗捧着瞅瞅,遗憾道,“我的手串散了。”   魏倾奇怪,“你的东西?”这东西瞧着就不便宜,依魏倾对霜落的了解,就算买得起霜落大概也舍不得。“哪来的?”   手串是上回去长春宫魏源赏的那一条,用金丝线穿成小小的一串,霜落一直放在枕边的小盒子里。不知何时滚落出来掉的满床都是。霜落实话实说:“郡王殿下赏的。”   “那个病秧子?”   霜落立马不乐意了:“你好好说话,人家是郡王别整日把病秧子挂在嘴边。再说病秧子怎么了,郡王殿下长相貌美,谦和有礼人人都喜欢他。”   这丫头在他跟前夸别的男人是故意气他的么?“你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没有呀,你要接受郡王殿下貌美有钱的事实,不过呢,虽然他比你好那么一点点……”霜落比着小拇指说,“但我还是最喜欢你啦。”说罢,霜落一口亲在魏倾唇上。   这张口就来的情话让魏倾有些找不着北,他摸了摸唇,像一只暴躁的大狗又被安抚好了。   霜落趁机将珠子一颗一颗捡好放回盒子里,魏倾见她宝贝的样子,说:“晚上我给你颗大的。”   霜落对好东西向来来者不拒,不过阿吉给的东西肯定不如郡王给的值钱。她没往心里去,敷衍地点点头。魏倾把盒子抢过来搁在一旁,揽着她压在身下,问:“身上还疼不疼?”   霜落摇摇头,她自小伤了病了都好得快,早就不疼了。   魏倾磨着她的唇,滚烫的呼吸喷在霜落脸颊,他说:“那再给我亲一会。”   他亲她的时候很用力,像要把人吞进肚子里一样。霜落口腔里滑进一条鱼,变着法的游来游去。她学着他的样子迎合,魏倾呼吸又重了几分,转而亲在她的耳畔,脖颈。   霜落忽然想起身上的红梅,推搡说:“别亲那里,一会出门会被人看见的。”   魏倾顿了顿,唇下滑牙齿解开她的衣领,亲在她的胸口上。   ……   霜落神清气爽地回了浣衣局。她心情好,洗衣裳都哼着歌,云芝不明白小丫头怎么了,明明前几日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发生什么喜事了?一大早看你心情比太阳还亮堂,给我说说呗。”   霜落一见到云芝就想起借钱的事情。既然阿吉不走了,那银子肯定要还云芝和妙心的,但是那日她换了银票分不开零整。霜落便说:“晚上陪我去一风堂吧,我把银票换成银子,钱还给你和妙心。”   “怎么?阿吉……不跑了?”云芝压低声音问。   霜落迟疑了下,决定不实话实说了:“之前是我误会了,他才不是什么假太监。”   云芝戳戳她的头,“这种事还能弄错的?你真是……不对,你怎么发现他不是假太监的?”   云芝锐利的审视投来,霜落莫名紧张。云芝逼近,围着她转一圈,轻轻啧了一声:“怪不得我今天觉得你哪不一样,原来长大了啊。”   霜落瞪她一眼,示意小心说话:“你再说胡话不理你了。”   小丫头害羞,云芝便道:“行行行,不说了。”   日落时分,浣衣局早早歇了活计,霜落云芝一块去一风堂换银子。一风堂其实不算正经的铺面,坐落在御花园边上一座小小的庑殿,里头光线常年昏暗,奇奇怪怪的东西应有尽有。   这日当值的是个老太监,面容和蔼甚是好说话,霜落依稀记得上回来是个年轻人,可见一风堂每日当值的人也不一样。他给霜落数银子的空隙,霜落和云芝各自逛了逛,没一会霜落看到几条长长的丝绦,黑色的,霜落只以为是平日绑头发的发带便多看了几眼。   她想买,翻了几下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绑在头发上不好看,霜落便问:“有其他颜色的吗?我想要粉色的。”   那老太监笑的勉强:“小姑娘,就是黑色的才得劲嘞。”   霜落摇头,黑色的缠在头发上丑死了。正好老太监已经数好银子,霜落便没看了。办完事情霜落将银子分成三份,妙心的也让云芝带回去。   她们要走,老太监追出来,手里捧着那条黑色丝绦:“瞧你喜欢,送你吧。”   架不住老太监热情,霜落莫名其妙地收下了。她和云芝告别后直接回十三所,路过长庆门的时候正好瞧见锦云和一个年轻的太监站在一块说话。   自从上回送手帕事件以后,霜落和锦云的关系就更僵了,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锦云眸光一扫显然也瞧见了她,霜落本以为她会过来找自己的麻烦,未曾想锦云只是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别人不找事霜落更不会主动找事,她正要走,那个年轻的太监哎哟一声叫住她:“是霜落姑娘呀。”   霜落回过头去,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对方提醒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您去一风堂换银票就是我给您算的账呀,我叫三林,两日前才说过转眼的功夫怎的就忘了?”   霜落这才想起,之前在一风堂确实见过这么个人。当时她背着一大袋碎银子铜板去换银票,一心着急就没特意去记对方的脸。现在三林提醒,霜落就记起来了。   霜落与三林寒暄几句,因为身上揣着银子不踏实便告辞了。她抬头的瞬间迎着光,三林这才瞧清楚她的脸。   那夜天色黑,他估摸着是个小美人,今日有缘再见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标志的女子。小姑娘皮肤白皙软糯,阳光下透着盈盈的粉,睫羽纤长灵气十足,是宫里极为少见的妙人儿。   霜落没注意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她走出去好远,三林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十分锐利,像要将霜落背影盯出一个窟窿来。   锦云瞧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说:“瞧什么?人都走远了,她有对食,对食还在御前当差别想了。”   三林是宫里的老油条了,说话很是狂妄,“老子看个小美人怎么了,有对食看看又怎么样,别说她的对食在御前,就是再难弄的女人老子也能想法设法弄来。”   锦云轻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话说我要的东西你带没带来啊?我最近攀上个大人物急用,你别耽误我正事……”   晚上魏倾果真带回一颗宝石。那宝石水滴形状,最稀奇的是能随着冷暖变换颜色。比如现在常温是白色,温度高一点会变成血红。这是魏倾从库房挑的,他就不信这种好东西还比不上魏源几颗破珠子。   霜落对珠宝不懂,她分辨珠宝值不值钱就两个标准,一个是大,一个是多。郡王给的手串珠子虽小,但胜在数量多,魏倾这颗就……不多也不够大。   “你是送了我一颗鸡蛋吗?”霜落问,“不对,这东西比鸡蛋还小,颜色看着不错,是苏公公赏你的吗?”   这丫头眼光果然很差。魏倾将她的手放上去,因为表面温度升高没一会宝石的颜色果然变红了。霜落眼瞅着新奇,说:“真厉害,它熟了。”   魏倾无语,解释说:“这是邻国进贡的宝石,名为无双,有市无价,比郡王的珠子值钱不知多少倍。收好了,可别再说他比我好,一点点也不行。”   霜落咕哝着把东西收好,“郡王就是比你好那么一点点嘛……”   魏倾耳力极好:“好在哪里?”   霜落也说不出来。魏倾和郡王其实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郡王一看就温和好相处,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魏倾不一样,他身上那股压迫感太重,沉默的大多时候霜落都有点怕他,若非这人是自己的对食,霜落可能这辈子和人也说不上一句话。   “嗯?”   霜落娇嗔地打他:“你这人真小心眼。你是全天下最好可以了吧,比郡王殿下好百倍千倍。”   这话有点敷衍的意味,魏倾眸光一扫,落在桌案前的那根黑色丝带上。他拿起摸了摸,柔软光滑,心中冒出个不君子的念头来。   “身上不疼了?”   霜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回答说:“不疼了呀。”   魏倾扯过那条约莫一指来宽的丝带,在手腕上懒洋洋地绕了一圈,笑的极富深意:“知道眼神不好的小孩会有什么惩罚吗?”   霜落不明所以,魏倾笑:“会被蒙上眼睛,拖到床上挨打。” 第三十八章 换个住处   霜落的视线骤然变黑, 是魏倾蒙住了她的双眼。下意识地她就要去解,被魏倾钳住双手抱了起来。男人的力气很大,单手就能把她制的服服帖帖, 霜落哼唧几声:“你蒙我眼睛做甚?我看不见了……”   魏倾装聋作哑, 对她的诉求一概不听,他轻轻在霜落腰上掐一把:“听话, 留着点力气待会叫。”   紧接着, 霜落感觉自己被扑倒在柔软的床上,一只野兽趴到她的身前来。那只野兽在她身上到处轻嗅, 爪子也不规矩。霜落这会手自由了就去和他纠缠, 可是这一动作相当于螳臂挡车,她怎么扑腾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和小姑娘你来我往甚是有趣, 只不过魏倾这时没有太多的耐心, 很快他将霜落胳膊举至头顶压制, 咬着她耳朵:“配合点!再闹被绑的就不只是眼睛了。”   霜落不敢闹了, 她觉得再闹下去, 手也会遭殃。   没一会, 她听到布料撕扯的声音。胸前,腿上一凉,霜落摸了摸, 摸到一堆破碎的布片。   那头野兽把她的衣服撕烂了!   霜落心疼的不行,她最是节俭, 一套衣服洗到发白都舍不得扔, 如今竟被活活撕烂了。霜落又气又羞愤, 用脚踢他:“不准撕我衣服,新的要花钱。”   “不怕,我赔给你。”魏倾握住她的脚踝, 在小巧玲珑的玉足上亲了一下,“我有钱,你要多少漂亮衣服都给你买。”   霜落挣了挣,没挣开:“呸!你的钱都是我的,说来说去还是我吃亏。”   “是——”魏倾急匆匆扒了衣裳俯身,“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烛火晃动两下,霜落在黑暗中敏锐地察觉到,冲他撒娇说:“关窗,熄灯。”   魏倾无奈地看她一眼,起身关上窗子,灯却没有熄。他再次扑上来,霜落听见他鼓动般的心跳,还有粗重的呼吸。   她隐隐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日在浴房她脑子晕晕乎乎,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行为。今日脑子清醒,霜落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和羞。   男人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崽,随时可能向她发起进攻。霜落吓哭了,可怜巴巴吸着鼻子。   魏倾察觉到她的颤抖,和黑色丝带上的湿意。他抱了抱霜落,心柔软下来:“怎么了?”   “我怕!”霜落嗓子夹着哭腔说。   他还是心疼她的,魏倾像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背,“那不来了?”   很快眼睛得以重见光明,霜落看见他额头,鼻尖的细汗,身上也热的像火炉一样。   魏倾下床套了件衣裳打算去洗澡,临走前被小姑娘抓住了胳膊,这回也可怜巴巴的:“躲进被窝里,被窝里我就不怕了。”   魏倾明白过来,眼睛冒着光凑上去亲她,“想好了?”   霜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魏倾马上拉过被子盖在头顶:“这回你可真逃不掉了……”   少顷,霜落的呼吸乱了。她好像乘坐在一条小舟上,湍急的水流不断拍打着她。风在耳边嘶吼,涛声怒震,白花花的浪带她冲向未知的彼岸。最后一瞬,她觉得身体轻盈起来,好像攀上了云端。   她软绵绵叫着,意识混沌起来。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闭眼要休息的时候,隐约听见魏倾在耳畔说:“再来一次。”   霜落一个激灵,紧接着就被拎着翻了个身…   结束时,霜落浑身都在发抖。她被抱着沐浴完,又被抱回床上。捡回一条小命的霜落缩在魏倾怀里,抱着他特别有安全感。   她盯着魏倾沉睡的面容,思绪也飘远了……九月初九近在眼前,他们要有好久见不到彼此了呢。   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想法一样,魏倾睁眼:“放心吧,我跑不了。”   被猜中心思的霜落哼一声,不甚在意道:“跑了我就找下一个。”   魏倾眉头紧蹙,掐着腰威胁她:“又不听话了是不是,没哭够?”   霜落立马老实了。   夜里又下了场雨,淅淅沥沥在地面溅起小的水花,整个皇城犹如笼罩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之下,朦朦胧胧一片。霏霏的秋雨之下,凉意四起让人只想赶紧钻进被窝避寒。   而此时的瞭春宫亮如白昼,一帮奴才低垂着眸子小心侍奉,生怕无端招来祸事。只因承妃娘娘与兄长争吵殃及池鱼,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拖了两个奴才出去杖毙了。   “清婉,你太让兄长失望。”徐徽凡摇着头说,“徐家历代的皇后之位,到你这里只怕要中断。那日我明明都已经安排好,你为何不听话前往福宁殿候着?”   徐徽凡指的是在魏倾饭食中用药那日。本来他都安排好了,在魏倾入口的东西里做点手脚,徐清婉候在殿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徐清婉胆小如鼠竟没出现,害他白白筹划一场。   徐清婉性子骄纵,最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不是。“我早告诉你这法子不行,陛下根本没吃,我去了岂不引人注意?幸好我没去,去了就不是杀个丫鬟能解决的事了,陛下多疑,怎会怀疑不到我头上来。”   徐徽凡骂了一声草包。他这个妹妹从小被家里惯坏了,做事全凭自己心情一点也不为大局考虑。徐清婉的肚子再不见起色,徐家就要弱势了。“那你说说你的法子,到底何时有孕?何时能让陛下封你为后?”   徐清婉一点都不着急,反正大家都一样见不到皇上怀不上皇嗣有什么可急的。况且,徐清婉端着大家闺秀的傲气,是不屑于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   她要让那个男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裙底之下。“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只是此事急不来。我贸然前去福宁殿,只怕出来就缺胳膊少腿了。”   “况且,我现在一见皇上就后背发凉,脑海中全是他持剑砍人的样子,做不到曲意逢迎。”   徐徽凡对此嗤之以鼻:“怕什么?砍人再凶也是男人,到了床上不还是一个样,就你窝囊!我现在回不去西南,行动处处受限,只盼你赶紧能在他枕头为徐家吹吹风!”   听见徐徽凡的语气软下来,徐清婉也耐着性子说:“放心兄长,再给我点时间,一切定当迎刃而解。”   等瞭春宫归于平静,侍女伺候着徐清婉歇息,朵兰多嘴提了一嘴:“娘娘还是见皇上的次数少了才怕,多见几次自然熟悉,只要皇上砍的人不是娘娘又有什么好怕呢?再说娘娘倾城之姿,多见几回哪个男子不惦记?”   朵兰在瞭春宫侍奉多日,徐清婉对她还挺满意。这人说话做事样样和她心意,有时候甚至比朱菱还懂她。不知不觉,徐清婉就将她当自己人了。   “你说的对,明日起本宫就三天两头往福宁殿跑,不信陛下对本宫不上心。”   这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三林。他在一风堂值夜,杵着胳膊打个盹,梦里竟然全是霜落的样子,三林没想哪个姑娘想的这么抓心挠肺过。   这么年纪轻轻的小美人儿,怎的就有对食了呢?虽说对食在御前,但横竖是个太监和他有什么区别。况且御前太监大多年老,说不准她那对食是个糟老头子,或者是个不懂风月的古董根本不知道疼人。不像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懂的多,玩过的女人谁不夸一句三林哥厉害。   三林越想心里越堵的慌,望着窗外细雨只得温了一壶酒来喝。他满腹愁绪无地方纾解,正巧此时门被叩响,有人深夜到访。   三林起身开门,门后站着的竟是撑伞头戴黑色帷帽的锦云。三林让人进来,在屋内一通翻找递过去一只红色的锦盒。   “东西都在这儿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拿给你的,这东西管的严,师傅不让我卖。”   锦云将盒子收好,掏出一袋银子:“知道了,我还指着你往上爬呢,岂会害你?”   三林接过银两数了数,在一堆碎银子里头发现一张字条,他是识字的,只见上面写了一处住址,还有一个时间。   三林莫名:“你给我十三所的地址做甚?”   锦云拿帕子捂着嘴笑了笑:“这不是看你难解相思之苦么,这是那丫头十三所的住址,时间嘛,是她对食往常回来的时间,可别说我不帮你……”   三林喜出望外,他正想人想的紧。望见字条脑海中立马有了法子,连声道谢着送锦云出了门。   次日一早雨没停,霜落魏倾在床上黏了会便要一块出门。霜落料想到浣衣局雨天清闲,便问魏倾:“你今日什么时辰回来?我做饭等你吧。”   魏倾摇头,九月初九临近,他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肯定得晚归。“不必等我,你早早回来的话自己吃,别忘了喂猫。”   霜落点点头,撑伞欲出门魏倾又拉住了她。魏倾欲言又止,说:“给你换个大房子住好不好?”   霜落一听马上高兴起来。虽说十三所也很好,但谁能拒绝大房子的诱惑呢?她早就听说有些官位高的太监在宫外买了府邸,比如司礼监督主,比如各局掌印,宫外那府邸装饰的是相当气派华贵。   阿吉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的,但他在御前时间不长肯定没什么钱。想到此霜落便说:“再等等吧,以后我们一起住大房子,雇一堆人伺候,到时也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说着霜落就凑近抬头去蹭魏倾的鼻尖,蹭的痒痒的,二人皆笑起来。   闹了一会,霜落捧着魏倾的脸说:“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开心,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的语气状似无意,魏倾却心头一紧。他近来确实在谋划许多事,但时机未到魏倾想等从百翠山回来再告诉她。   魏倾不说话,霜落拽着魏倾袖子说:“你要对我好,我们以后才能一起住漂亮的大房子,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魏倾抱住她,轻轻叹了口气,抚着霜落的头发道:“想住什么样的大房子?凤仪宫那样的满不满意?”   凤仪宫?   霜落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是历代皇后的寝宫啊…… 第三十九章 出事了   因着魏倾上午说要住大房子的话, 霜落一整天都高兴到恨不得飞起来。她做什么都含着笑,干活贼有劲儿,云芝不知道这丫头又碰着什么喜事了, 便猜测:“你是不是捡到钱了?”   霜落摇头, 扒在云芝耳边道:“我要住大房子了,等以后叫你和妙心姑姑来玩儿。”   在云芝眼里, 十三所已经比浣衣局好不知多少倍了, 听到霜落要住大房子还以为是已经发生的事,艳羡说:“你又换住的地方了?啧啧啧, 你家阿吉是不是发财了, 这回莫不是搬到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没找地方呢。”霜落咧嘴傻乎乎地笑:“就是今早他和我提了一嘴,我们要攒钱买大房子。”   云芝点点小丫头的脑袋,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早着呢。”   霜落也不好意思, 虽然是还早的事, 但一想到她能和阿吉住大房子就高兴, 浑身充满了干劲。   午膳时一帮宫娥凑一堆说话, 霜落听到有人说:“怎的好几日没见锦云,她不来浣衣局显摆显摆吗?”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显摆的,不被笑话就是好的了。”   一个嘴碎的婆子低声说:“你们小瞧她了吧。锦云可是很有手段呢, 我听说早勾搭上个大人物,最近锦衣玉食舒坦着呢。”   “啊——”   “那怎么不来显摆了?她不是低调的人啊……”   霜落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奇怪, 如果锦云真的攀上高枝, 依她的性子肯定早来浣衣局花花蝴蝶般乱窜了。可是近来锦云就像消失了一般, 除了那日在长庆门偶遇,霜落还真没见着过她。   云芝翻了个白眼,说:“这帮蠢东西, 兴许锦云只是装装样子骗她们呢。毕竟她那样爱面子,最不能忍受别人瞧见她过的不好。”   霜落点点头,也觉得锦云极有可能是装的,不然真的太反常了。“等等……”霜落忽然想到什么,“也还有一种可能,锦云确实攀上了高枝,但对方的身份不允许她显摆。”   云芝呆滞了会,半晌才摸着霜落后脑勺说:“我发现你变机灵了。”   “我本来就不笨。”   云芝撇嘴:“得了吧,以前挺憨的。莫非是和你家阿吉呆久了,脑子也变灵光了?”   霜落伸手去打她,两人嬉闹了一会便被妙心严厉的眼神喝住了。妙心刚从外头回来,雨具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她扫视一圈食间,吩咐说:“九月初九皇上出宫到太庙祭拜,皇宫大小事务皆由太后娘娘做主。咱们浣衣局离慈宁宫近,你们小心做事别被人抓了小辫子。”   众人连声称是。   每年都这样,因为当今圣上并未立后,后宫大小事务全凭太后主持。关键后宫几个妃子也翻不出什么兴浪,太后想立威光盯着一帮奴才了。   霜落开玩笑说:“打理后宫看着可真威风。你瞧慈宁宫玉景姑姑,平日见不到人但皇上一出宫就整日到各宫跟前晃悠,走路昂首挺胸别提多神气了。”   云芝胳膊肘碰碰霜落,笑的不怀好意:“有什么好羡慕的。宫里日子长,玉景多大你多大,说不准以后她得反过来伺候你呢。”   云芝这丫头说话向来不过脑子,这话可真荒唐。霜落又打她,“叫你胡说!人家伺候的是主子,我可没那命。”   这场雨一直断断续续下到傍晚都没停,霜落干完活计撑伞回十三所。待回到家里,虽然魏倾已经说过不用等她,但霜落还是做了简单的饭菜放在食盒中温着。   等喂完黑贵妃,天就黑了。黑夜笼罩在雾蒙蒙的雨中,显得安静又诡秘。霜落趴在桌案上打了个盹,她是被黑贵妃吵醒的,小家伙又开始兴奋地到处乱跳了。   霜落这回有经验,把猫捞到怀里顺着毛,细声细气地哄着它。没一会,屋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夹杂着沙沙雨声听起来虚虚实实,霜落伸长脖子往外瞅瞅。   又听了一会,确实是敲门声。霜落行至院子,冲着门缝问了声:“谁呀?”   “奴才一风堂三林,雨夜到十三所办差有个地方找不着了,能否帮忙指指路?”   听声音确实是三林,霜落认得。她扒在门缝上看,只见三林浑身湿漉漉站在门口,帽檐滴着水衣摆一滩泥,好不狼狈。霜落动了点恻隐之心,将门微微打开一点,露出半张脸:“你要去哪里呀?”   三林见着霜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起来,“是霜落啊,真是凑巧。经提巷十一号,你知道在哪个方向吗?”   霜落伸手指了个大概方位,交待清楚就要关门。不想,三林一手撑住门,忽然问了句:“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霜落还算机警,摇摇头:“不是啊,我的对食也在,刚从御前下值回来,你有事找他吗?”   三林眼神飘向屋内,明亮的烛火虚虚晃着,虽不见人影但也不能肯定屋内无人。三林苦笑了下:“你看我衣裳全湿了,霜落姑娘能否借我一副雨具,这雨天差事不好办哪。”   见霜落有点犹豫,三林主动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去拿,我不进去。”   霜落觉得三林有点奇怪,他们不过点头之交没熟到互相关心对方这种地步,她正想怎么拒绝,三林却已经等不及上前一步来,霜落当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她手忙脚乱地去关门,但三林动作更快,一只脚已经快踏进院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猝不及防伸出一只胳膊抵在门上,霜落霎时闻见一股血腥味。   那只手力量很大,轻而易举地关上门,三林在外头敲了敲,又喊了几声,霜落心惊肉跳已经吓到说不出话来。   她跟前站了个陌生男子,一身黑衣肩头汩汩冒着鲜血。那男子脸色惨白,却一点也不显虚弱,身量高颀神色严肃,手持一柄带血的刀目光紧紧盯在屋顶上方。   霜落吓的捂住嘴巴。家里何时闯入这号危险人物,她竟全然不知。宫里虽杀人流血的事情不少,但亲眼所见霜落还是头一回。   她背靠在门上,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比划了几个手势。霜落看不明白,但这人看她的眼神并无杀意,反而十分真挚。霜落稍稍放心,又问:“你是刺客吗?来杀皇帝的?”   白昼摇头,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不要说话的手势。这回霜落看明白了,这是让她闭嘴的意思。霜落蓦地噤声,身子站的笔直满身防备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三林似乎骂了声走远了。霜落后退几步又问:“你到底是谁?”   白昼无法解释。他在树上发觉院子里有异常,刚从树上下来就被袭击了。对方人数不少,双方在后院交手过一轮,白昼杀了对方几个人赶忙跑到前院找霜落。魏倾吩咐他守在这儿,若霜落出事自己肯定也活不成。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那伙人并没有走,房檐上瓦片有轻微的响动,旁人听不出异常,于白昼来说却是催命符。   他势单力薄,对方有多少人尚且不知。更何况眼下自己受了伤,交战肯定占据下方。白昼示意霜落站在原地,进屋飞速捞起黑贵妃放进霜落怀里,张嘴无声地说着什么。   黑贵妃近来长胖了不少,圆圆的身子像颗皮球一样滚进霜落怀里。小家伙也察觉到了危险,它在霜落怀里并不安分,呜呜叫着身子做出攻击的姿势,龇牙瞪眼,浑身的毛似乎都紧张地竖起来。   霜落再笨,也察觉到眼前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似乎……是来保护她的。四周危机四伏,她也听到了瓦片破碎的声音。那声音由小渐大,愈来愈近,转眼就到达跟前。   几乎是瞬间,几个蒙面黑衣人自房顶飞出,白昼提刀破门,将霜落甩出几丈远转身和人缠斗起来。刀剑无眼,架着呼呼风声摩擦出点点火光,一时间兵器相交之声响成一片。   霜落牙关打颤,抱着黑贵妃后退几步,混乱的打斗中,她终于看清白昼的口型。   跑——   霜落不再犹豫,抱起黑贵妃在雨夜中狂奔。她念着那个陌生男子,回头看一眼,只见几个黑影在雨幕中混成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敌谁友。   霜落惨白着小脸一路跑,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这种时候自己留下就是个累赘,还不如跑的远远的。一路跑出十三所她才得空喘口气,身上都湿了,黑贵妃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竟惹来杀身之祸,也不知那陌生男子为何要护住她,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思绪像交缠的线剪不断理还乱。   霜落来不及歇息,她要赶到长庆门,那儿是魏倾每日回十三所的必经之路。她必须在那儿截住魏倾,十三所危险绝对不能回去。   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想到魏倾疲惫的身躯又浑身充满了劲。穿过一处花园的长廊,眼瞧着长庆门越来越近,就是拐个弯的距离了。霜落觉得胜利在望,加快步子向前跑,就在此时身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三林笑呵呵看着她:“霜落姑娘,这是去哪儿呢?”   三林原本都打消那个念头了,他被霜落关在门外,自门缝底下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真以为屋内有霜落的对食。他骂骂咧咧往回走,不想又碰到锦云。   锦云和一个戴面具的男子站在一块,见了三林笑说让他到这边守株待兔,兴许一会兔子就上门来了。三林决定再信锦云一次,果然这回没等太久,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就真的跑进他怀里了。   小丫头浑身上下滴着水,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柔弱的身躯,脖颈纤长白皙,胸口大片的好肌肤惹人眼睛,视线再往下就是玲珑有致的线条……   三林的眼神让霜落害怕,也让她恶心,这种似曾相识的目光她曾经在廉王那里也见过。霜落抱着猫抑制不住地发抖:“我的对食在前面等我,麻烦让一让。”   三林想这副娇躯想的夜不能寐,岂会让她走。“小美人,你指的对食是我吗?我确实等你挺了……”   话音刚落,三林便扑了上来。他把霜落抱在怀里去扯她的衣裳,霜落用尽全力一脚蹬在对方小腿上,三林吃疼放了手,霜落拔腿就跑。   身后三林已经追上来了,他脚下生风追地飞快,嘴上说不这不干净的话:“跑!你尽管跑!老子就喜欢能跑的玩起来带劲……”   渐渐的距离越缩越短,眼瞅着三林逼近,霜落内心升起一股绝望。这时,一道白光从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听噗呲的声音,是三林的脖子被刀开了道口……   有那么几秒,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三林的血比雨水还大,喷涌而出几滴溅在霜落脸上。霜落目瞪口呆看着三林歪倒在地,露出身后持剑而立的魏倾。   魏倾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愤怒。天空一声惊雷乍起,借着电闪雷鸣的光,霜落看见他的剑上,衣裳上满是血迹,猩红着眼睛仿佛揭下人皮的恶鬼。   “哪知手碰的她?”霜落听见他问。   三林倒在地上,像一条离开水太久的鱼,快要干涸死了。他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持续的痛感让他目光涣散神志不清。   “不重要了。”魏倾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他举剑砍下三林的双臂将人踢到一旁,雨水混合着血四周很快殷红一片。   三林的尸体在雨里动了两下,最终安静下来。他死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让人感觉怨气很重。   许久许久,魏倾依然红着眼睛。他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他抬首,望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霜落。   她怀里抱着他的猫,身体不住地颤抖,眼里有泪,还有恐惧。   魏倾自嘲般笑了,终于藏不住了吗?她终于看到他本来的面目了……   咣当一声,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上。魏倾走近,朝霜落伸出手:“跟我走。”   霜落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她望着眼前那张脸,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千言万语只说出一句:“阿吉吉,你杀人了。”   “是。”   霜落哭起来:“你会有事吗?”   魏倾:“不会!怕不怕我?”   霜落重重地摇头,魏倾终于冷静些:“不说这些了,跟我走!”   霜落累极了,疲惫的身体终于再也撑不住倒在魏倾怀里。魏倾抱起她和黑贵妃,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雨越下越大,四周漫起一股浓浓的雾。高台之上,戴面具的男子轻抿一口茶盏,笑了。   “看来他也并非没有弱点。去,把皇上金屋藏娇的消息透漏给瞭春宫。” 第四十章 我是你的人   秋雨含刀, 一夜过后天气骤凉许多。   昨夜淋雨又受惊,霜落不负众望地病了。她额头滚烫烧的厉害,人也迷迷糊糊地开始说胡话, 一直嚷着阿吉吉快跑, 快跑……   太医来瞧过后开了方子,眼下药正在炉子上煨着,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魏倾推门进来满身的肃杀之气, 温暖如春的屋内霎时冷了几度。他一夜未合眼,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人怎么样?”   魏倾一开口, 年老的太医就想发抖,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话:“回陛下,小娘娘身子好, 只是受凉着了风寒, 近日忌劳累, 忌生冷修养几日不碍事。”   魏倾郁结的眉头还是舒展不开, “为何还不醒?”   话音刚落, 床头一阵嘤咛, 魏倾吩咐众人:“滚出去。”   一众内侍鱼贯而出,待房门被妥帖地关上,魏倾赶忙坐到床边。他抚摸霜落的脸, 看对方懵懵懂懂打量周遭,圆溜溜的杏眼转啊转, 像一只畏手畏脚的猫, 那呆萌的表情让魏倾忍俊不禁, 阴郁一日的心情晴朗了些。   霜落醒来差点被眼前的富贵景象迷了眼睛。屋内繁花锦簇,床头的绯色帷幔用金钩笼起,锦被轻柔松软, 薄如蚕丝整个人暖烘烘的。她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甘松香味扑鼻浑身舒坦不少。   魏倾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烫着,只怕人也没清醒到哪里去。她睡了好久,这样想着魏倾揉揉霜落的脸,说:“饿不饿?我喂你喝粥。”   霜落确实不清醒,脑子混沌一片只觉得在做梦。她这是在哪儿啊,这种好地方怕是神仙住的吧?   没一会,便看到一个貌如谪仙的男子朝她走过来。那男子身量颀长,朱色暗金龙纹的锦袍衬的他墨发如鸦,面如玉冠。偏偏那副昳丽的容貌带着几分冷意,显得天生不好相与。   霜落怔怔盯着他,眼睛一动不动,这天宫的神仙也太好看了,他今年多大?家中可有妻室?介不介意给她做小……   魏倾手持银勺舀一口清粥尝尝,确定不烫了才喂到霜落嘴边。目光对上,魏倾莫名有些无地自容,他终究是骗了她的。   “张嘴。”   霜落听话地张嘴被喂了满口的粥,她嚼着东西眼珠子还是一动不动盯着魏倾,“神仙哥哥你真好看。”   魏倾怔了怔,这丫头莫不是烧坏脑子了。魏倾又喂了他一口,“我是阿吉吉,哪来的神仙哥哥。”   霜落望着他傻乎乎地笑没再说话,吃完一小碗粥脑子烧的晕乎乎,眼前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跳舞,她又睡过去了。   魏倾在屋内坐了一会,很快有人来报,锦衣卫指挥使章檐求见。魏倾让人在外头等着,垂眸望了望霜落吩咐侍女仔细照顾才出了门。   今日是个艳阳天,天气却凉的很。章檐前来正是为了十三所遇袭一事,白昼昨夜受伤后幸好锦衣卫到的及时,抓获的刺客皆被投入诏狱,两个自尽其余在严刑拷问下终于受不住招了,章檐急忙来报。   “那伙人应该盯着陛下在十三所的院子许久,昨夜只是试探,若真要霜落姑娘性命肯定不会只派这么些人。”   试探?试探那丫头在他心中的地位吗?   这下果真触了他的逆鳞。   “谁人指使?”   章檐有些犹豫,答:“所有的人证物证皆指向云阳侯之子。”   魏倾神色如常:“不可能,常用的替死鬼套路罢了,徐徽凡受人监视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动作。”   章檐也知晓这个道理。徐徽凡在京行动被限制的很死,他能耐再大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不可能搞出雨夜刺杀这种大动作。况且徐家势力大多在西南,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在皇宫地界杀人太难,倒是京城人士更容易些。   “三日!”魏倾说,“明日朕前往太庙,限你三日查清,查不出来你的人头同那帮刺客一块挂上城墙。”   章檐去了。魏倾又召来白昼问了伤势,白昼受的都是皮外伤,已经包扎好不碍事。明日出宫,魏倾将霜落安置的这处地方名唤望月居,地处皇宫偏隅外头有侍卫把守,更有几十个像白昼这样的高手潜伏暗中,这回对方再敢来就是送命。   交待完一切,魏倾回福宁殿处理公事,晚间又和几位重臣商议太庙祭祖一事,等回到望月居时霜落还在睡,侍女端着药局促地站在一旁,喂药喂不进去急得满头是汗。   魏倾遣散一堆侍女,坐在床旁亲自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喂到霜落嘴里。堂堂帝王第一次照顾人,动作生硬毫无经验,勺子一会磕在霜落唇上,一会磕在牙齿上,霜落咽下去一些还有一些顺着嘴角流进衣襟,染上褐色的痕迹。   许是他动作太笨,霜落咳嗽两声终于被折腾醒了。霜落睁眼望他这回脑子清醒不少,她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身上酸痛脑子也沉,一用脑子霜落就头疼只得作罢。   “醒了?”魏倾将她扶起来一点靠在怀里,再度端起药碗喂她。   霜落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皱着眉:“苦。”她自小很少生病,喝药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仅有的几次还是被阿娘捏着鼻子灌进去的。“不用喝药,我身体好睡几天就自然而然好了。”   魏倾不依,“乖,你还在发烧,喝下去好的快些。”   霜落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从他怀里爬起来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琥珀色水汪汪的眼睛:“不喝,我自愈能力强肯定能好。”   魏倾无法只得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霜落跑不掉,蔫蔫地神色气鼓鼓道:“要喝你喝,我不喝。”   说罢,魏倾当真端起碗喝了一口药,按着后脑勺不准她动,将药小口渡给霜落。   霜落被他压着,只觉得口中涌入一口苦涩的液体,她吐不出去只能被迫往下吞咽。待她咽下去,魏倾在她唇上厮磨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问:“这样还苦吗?”   霜落抿抿唇,望着对方水光泽泽的唇,嘴里是苦的,心头却漫上一股甜。她娇矜地说:“苦啊,还是很苦。”   “我去拿几颗蜜枣过来。”   魏倾起身要走,却被霜落拉住袖子,小姑娘娇滴滴地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你再喂我几口就不苦了。”然后抬头故作姿态:“像刚刚那样喂,好好伺候着。”   喂完一小碗药两个人都有些喘,霜落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后知后觉漫上一股子羞耻,埋进被子里不理人了。魏倾笑,待洗盥完毕熄灯上床,魏倾睡在了外侧。   霜落还记得他习惯睡里侧,自觉爬起来就要睡到外头。魏倾揽着腰把人压下,说:“不碍事,以后都这么睡,也省的明日一早我出宫吵醒你。”   霜落这才想起,明日就是九月初九了,“你要去多久?”   魏倾估算着时间,“大概半个月吧。这半个月你就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   霜落疑惑:“浣衣局也不去吗?”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魏倾在她脖颈上香一口,“以后只有别人伺候你的份。”   霜落还是云里雾里的,她是觉得今日魏倾挺奇怪的,这座屋子也奇怪,心里隐隐有某种猜测。“你是不是升官发财所以买了大房子?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真傻。”魏倾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快睡,喝了药不要多想。”   霜落也不想再想了,一想她就头疼。她刻意逃避忽视那些不寻常的地方,得过且过般告诉自己: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担心。经过三林那事魏倾的形象在霜落心里又高大了几分,功夫好手段多,在皇宫杀了人还能好端端的。   总结下来就一个字,牛!   那天他猩红着眼睛割人脖子的样子,霜落其实有点怕。但她努力说服自己,要不是阿吉自己早没命了,阿吉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杀了个大坏蛋而已。   霜落狗腿地靠过去,腿攀在魏倾身上:“阿吉吉,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我平日不好看吗?”   霜落摇头,“就是比平日都要好看。”但是哪里好看霜落说不出来,她笨,发着烧脑子还晕更想不明白了。想到明日的分别,霜落说:“明日一早我去送你吧。”   “不必。”魏倾帮她盖好被子,“卯时出发,你歇息吧。再相见时,希望你能一眼认出我。”   霜落莫名其妙:“你这副皮囊我日看夜看,岂会认不出。戴上我送你的锁命绳,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我的人。”   魏倾笑,与她十指相握:“这可是你说的,我是你的人。”   “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魏倾答:“可以给我写信,自然有人送到我手上。”   霜落很苦恼:“可我不会写字。”   “想学的话自会有人教你,或者画画也行。”   霜落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二人对昨夜的事情皆默契地闭口不提,霜落不问,魏倾也不想主动说。待昏昏沉沉睡去,夜里霜落的身体依旧滚烫,因为睡前喝药出一身汗里衣湿哒哒黏在身上,霜落难受地哼唧两声魏倾便醒了。   他本想唤侍女进屋给她换身衣裳,想了想决定自己来。这种事他没对谁做过,非要这样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霜落生病的时候很乖,换衣裳十分配合。魏倾见到她的肚兜时眼神暗了暗,她的肚兜是粉色的,上头绣着一只淡黄色的小老虎。和她一样,有点凶,有点可爱,当然更多的是憨。   再次熄灯上床时,霜落呓语着黏上来:“抱——”   魏倾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背。少时他在冷宫生病,奶娘就这样哄他,手上一下一下拍着背,嘴里咿咿呀呀念着病魔退散的咒语。   他曾抱怨命运不公,有的人生来睥睨天下,有的人自小备受呵护,魏倾不是。他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争,去抢,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活下去。虽然他不知为什么要活下去,但既然来人世走这一遭,必定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来。   以前魏倾不知道那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一封信件   次日一早, 魏倾早早起床收拾完毕,出门时霜落醒了。小姑娘委屈巴巴坐在床上望着他,那模样好像被抛弃的小媳妇。因为刚睡醒的缘故, 她脸上红红的覆着一层薄汗, 魏倾折回去摸了摸额头,没有昨日那么烫了。   “你要走了?”   魏倾点头, 霜落又扑上来抱紧他, 胳膊勒的紧紧的:“可别忘记我在等你。”   “忘不了,我尽快。”   霜落点点头, 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魏倾交待说:“你听话待在此处不要乱跑, 等我回来时一切自然明了。”   “阿吉吉,你要快点回来。”   魏倾走了, 霜落摸摸被窝残留的温度, 挪着身子去外侧睡。窗户外头黑漆漆一片, 霜落又睡了, 真希望一觉醒来时, 她的阿吉就回来了。   九月初九是皇家祭祀先祖的日子, 这日宫中各司早早忙碌,天未亮处处灯火通明。卯时破晓,庄严的仪仗队伍排列于中和门前, 秋风中旌旗飒飒,礼乐轰鸣, 长长的队伍延申数公里, 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和门两侧是前来送行的朝中要员, 太后娘娘率领各宫妃嫔立于高台之上,眼瞧着皇帝出行的玉辂车缓缓出宫,蜿蜒似蛇一般的队伍直至中午才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后宫原先四妃两嫔, 随着佟嫔,淳妃,淑妃接二连三被赐死,如今后宫空虚竟只有三位主子。太后并非好相与的人,平日吩咐妃嫔无需到慈宁宫叨扰,因此像今日这样齐聚一堂的场面相当少见。   既是凑到一块,太后必定要施威。当即训斥了安嫔衣裳太过艳丽不符合皇家祭祀氛围,又斥责宁妃生为女子不自省,几日不见竟长胖许多脸都胖成圆球了。   这些女子都是太后挑选进宫的,背景虽不如徐家强势,但家中非候即爵,也是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被如此当众斥责确实有些丢面儿。宫里的日子已经够苦了,皇帝跟前保不住性命,太后跟前保不住面子,自中和门回去安嫔,宁妃都有些怏怏。   安嫔年纪小,到了没人的地方便拉着宁妃小声说话:“后宫徐家独大,真希望来一位厉害的人物好好绰绰他们的锐气。”   宁妃也是唉声叹气:“真不知进宫有什么好的,帮衬不上家中日子过的还不如未出阁时候,陛下如此对后宫不上心倒不如早日放我们出宫自谋生路。”   姐妹两苦哈哈着脸又是一通自怜自艾。“真想看看陛下宠爱别人是什么样子,我既没那福分,却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陛下眼。”   安嫔嗤笑一声,“姐姐莫要说笑,我看陛下看折子的眼神都比看女人热切。陛下生性薄凉,这辈子万万不可能对哪位女子上心,兴许女人在他眼里就跟一个一个的人头没什么区别,不高兴砍了便是。”   说起皇上砍头不眨眼的狠戾手段,二人都有些胆寒,只觉得脖颈一凉似乎已经刀架颈项了。   “罢了罢了,小心说话。”   慈宁宫内暗香浮动,秋天天气凉室内就已早早地烧上银炭。太后最是怕冷,每年冬天光慈宁宫的银炭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太后喜暖,徐清婉却是不适应的,十六七的姑娘正是跳脱的年纪,稍稍一动就浑身是汗。   是以徐清婉进入慈宁宫后便一直拿着帕子在额上擦拭,看的太后频频乜她。   侄女再怎么不规矩也是自家人,因此太后忍下了:“近来你做的不错,听说你往福宁殿跑了几回,可算让哀家看到你想当皇后的劲了。”   徐清婉笑意温和,被夸了也习惯端着:“多谢姑母夸赞,侄女不过做些分内的事。天冷了给陛下添衣,饿了给陛下送饭,都是分内的事。”   太后点点头,放下茶盏又宽慰说:“虽说陛下现在还冷着你,但莫要灰心。男怕烈女,多缠一段时日还怕肚子大不起来么?”   徐清婉连声称是。太后又道:“你身边那个陪嫁丫鬟不错,哀家身边近日缺个伺候的人,让她到慈宁宫来吧。”   这话指的是朱菱。徐清婉与朱菱是有些情分在的,她正犹豫便听太后又慢悠悠道:“徐家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眼瞧着陛下登基两年差不多也快到选秀的时候了,正好可以送进宫来帮衬你。”   笑话!若送新人入宫,徐清婉不就被弃了吗?太后这是在敲打她,徐清婉不敢忤逆,乖巧道:“一个丫头而已,姑母喜欢拿去用便是。”反正她如今跟前有朵兰,少一个朱菱也不碍事。   霜落昏睡了几天,等完全清醒已经是三日后。这场伤寒来势汹汹,等病祛除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本就骨感的腰身竟是愈发纤细了。   霜落打量这处富贵的住宅,从屋子结构到装潢,到装饰品,无一不是顶好的搭配。她扫视一圈,将宅子换算成银子估摸了个大概的数量,这得多少钱啊……更别说这满屋忙忙碌碌的侍女,哪里用得上这么多。   心疼过后,便是心慌。阿吉到底升了什么样的官职,至于住这么好的房子,这起码得是司礼监掌印,或是督主们的水平吧?   霜落招呼过来一个侍女问话,没想到这帮侍女训练有素各个守口如瓶,霜落问什么一概回答不知道,干活倒是麻利,对霜落有求必应。   她正苦恼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年长的嬷嬷。这位嬷嬷看起来年过三十,面容端肃气度非凡,一看就很有手段。   霜落靠在垫子上,下意识地问:“你是谁呀?”   “奴婢青竹。”青竹是端太妃身旁的侍女,先帝去后跟着端太妃到福华寺修行,两日前收到魏倾书信赶回来的。霜落没有管教下人的经验,魏倾担心她拿不住人,便让青竹在霜落身旁提点。   青竹先前不知魏倾和霜落的关系,她还是头一回瞧见陛下如此仔细一个人,如今却猜到几分了。想必是皇上看中这女子,瞧着没有名门闺秀的气度,日后顶多当个嫔或者妃。   “姑娘先养好身子,过几日奴婢教您一些规矩。”   霜落大惊:“什么规矩?”   青竹说的含蓄:“当主子的规矩。”   霜落迟疑地点点头,说:“能不能请嬷嬷帮忙给浣衣局带一句话,说我暂时不回去了。”   “姑娘放心,这些事情早安排好了。”   霜落这才放心下来。她望着青竹出门走远了,才敢撇撇嘴:阿吉找的都是什么人,看起来好凶的样子,和妙心姑姑有的一拼,她有点害怕。   午后阳光正好,霜落起身想到院子里走走。身旁的丫鬟立马贴心地往她身上罩了件外衫,嘱咐:“小心着凉。”   霜落不习惯被人伺候,乐呵呵道了谢穿好衣衫跑出门去。她这才看清,这地方是一栋双层的小楼,四周树荫环绕芳香宜人,环境十分清幽。   霜落在院中转了转,坐在池子边喂鱼。红色的鲤鱼成群结队争抢她的食物,喂了一会便也觉得无趣,正巧此时白昼办差回来路过,霜落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是你呀!”她小跑过去挡在白昼身旁,凑近去看他肩膀的伤:“你可有好些了?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霜落?”   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白昼根本应付不过来。白昼是个笨拙的年轻小伙,他垂眸揉揉后颈笑的不好意思,自以为表达完善意就要走。   霜落却不让,她现在清醒了对这座小院实在好奇,还有那晚十三所的事情,正巧遇到白昼肯定要问清楚的。   霜落一边围着白昼转圈小嘴一边叭叭不停地问:“你是谁呀?为什么功夫这么好?”   “你住哪里?那日为什么出现在十三所?那些刺客是来杀我的吗?还是杀你?”   “可查清楚了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说说话呀,别不理我呀……”   白昼被她绕的头晕,笨拙地比划,这回霜落明白了:这人是个哑巴。   霜落有点可惜,拍拍他的胳膊:“没事,你武功这么好肯定能出人头地,以后我让阿吉罩着你。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昼指指天,霜落抬头,只望见漂浮的朵朵白云,她说:“你叫白云吗?”   白昼嫌表达费劲,便点点头。霜落高兴地叫他,犹如一直叽叽喳喳的鸟儿:“白云白云,那天谢谢你呀。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你知道阿吉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吗?”   白昼一通比划,霜落不明白只得作罢。   又过了两日,霜落完全康复了。小丫头精气神十足,根本闲不住。但轻活重活下人们根本不让她干,今儿上午霜落就提了一桶水,被一个丫鬟看见慌慌张张拦下:“小娘娘不可,这不是要奴婢性命吗?”   小娘娘?   霜落莫名:“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那丫鬟自觉失言不说话了,霜落愈发觉得这个地方奇怪。可她找不到人问,心中渐渐有种猜想:莫非阿吉把她给卖了?   不可能吧,前几日还让她等他回来的。又或许,他们都是阿吉派来的,那阿吉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呢?霜落心烦,便想找人说说话,但这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和白昼比较熟悉。   白昼住在一棵树上,霜落见他飞上去过。于是霜落冲着一颗绿荫浓密的大树喊:“白云白云,你下来我们说说话。”   这几日霜落几乎每天都要这样喊他。每天清晨冲着树上喊一嗓子:“白云白云早上好,你昨晚在树上睡的还好吗?”每天睡前又冲着树上喊:“白云白云天黑了,你睡在树上半夜不要掉下来哦。”刚开始白昼还能招招手以作回应,但霜落的问候实在太频繁太热情,白昼根本招架不住。   现在白昼被吵的没办法,只能装作没听见。霜落得不到回应,继续喊:“白云,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你答应一声呀!”   没人回应她,兴许白云不在出去办事了,霜落有点失望。就在此时青竹叫她:“姑娘,今日咱们学规矩吧。”   霜落拢着袖子被带进屋里,这间屋子里有不少东西,一碗水,戒尺,还有《女训》,《女孝经》等书籍。霜落看着有点熟悉,以前刚进宫时教宫女礼仪的嬷嬷也有戒尺,啪啪打在手心可疼了。   霜落有点警惕,青竹端起一碗水放到她的头顶,道:“抬头挺胸,背笔直。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千万别把头上的水洒出来。”   话音刚落,霜落一个趔趄,只听咣当一声碗掉在地上碎了,青竹立马拉下脸色。   霜落不明白,她自入宫时就被教走路要快,办事要利索,若真行不动裙以后还怎么干活。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嬷嬷,我用不着学这个。”   青竹叹了口气,毕竟是皇上选中的人,她肯定要好好教。于是青竹劝说:“姑娘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往日不规矩的地方要改,否则日后出席宫晏,在后宫行走被人瞧见笑话,成何体统!”   “在自己院里还好些,但以后拜见太后,受使臣拜见,那丢的就是大魏皇家的脸面。”   霜落还是很懵。她现在的身份有这么高吗?既要参加宫宴,还要常在后宫行走?   青竹接着道:“姑娘放心,奴婢既然接了陛下的旨意,定不负此行。各项礼节奴婢都会毫无保留地教您……”   霜落惊恐地后退,“等等,你说什么?谁……谁让你来的?不是阿吉吗?”   青竹眉头紧锁地望着她:“是陛下让奴婢来的,阿吉是谁? ”   霜落脑子里好像飞进去一只苍蝇,嗡嗡直叫唤。“阿吉是我的对食呀,他带我来这里的,我可没见过皇上……”   青竹一听也明白过来。皇上如此仔细这个女子,原来是从太监手里抢过来的。青竹霎时看霜落的目光就不友善了,做过太监的对食,如今又当后宫的娘娘……皇上得多喜欢她才不至于嫌弃?   但这些都不是青竹该管的事,她只管做好分内的。“既是要入后宫当主子,小娘娘就不该再想别的男人,前尘俱是往事,以后您就是陛下的女人。陛下脾气不好,出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霜落惊慌地打量四周,现在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了,“此话当真?你们莫要骗我,我……我真被皇上瞧上了?”   青竹道:“奴婢岂敢欺骗小娘娘。将您安置在此处是陛下的意思,奴婢们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娘娘不要想着跑,外头带刀侍卫里三层外三层,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天哪,狗皇帝是将她当成金丝雀吗?   霜落哇一声哭出来:“我不当娘娘,才不做那个丑八怪的女人。”   青竹怒:“小娘娘甚言。”   霜落浑然不在意,她现在也想通了。阿吉升官发财,为什么会升官发财呢,极有可能拿自己与皇帝做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又或者那晚十三所的刺客是皇帝派来的,想灭口阿吉抢夺自己?   总之她现在是皇帝的人,她何德何能被皇帝瞧上啊?   霜落坐在地上一通哇哇乱哭,说什么也不学规矩。她正在气头上,大放厥词:“姑奶奶不学规矩不当娘娘,除非狗皇帝来给姑奶奶提鞋。他除了砍人脑袋还会什么,有本事就砍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青竹和一众侍女皆目瞪口呆。反了天了,皇上到底瞧上个什么女子,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小娘娘可知今日所作所为已经够您掉一百次脑袋了。”   霜落哭的更厉害,愈发不管不顾:“让他来砍!姑奶奶等着!脑袋早掉晚掉都是掉,骂出来我乐意。”   她闹腾的太厉害,青竹只得作罢暂且不教规矩了。   一下午整个望月居都围绕着霜落的哭声,她的哭声极有气势犹如魔音贯耳。等哭的累了,霜落从地上爬起来,她决定给阿吉写信问清楚这件事。   霜落抹抹眼泪,从桌上的碟子中抓起一块红豆糕放进嘴里,一手提笔开始写信。但霜落不会写字,她又不肯求助皇帝的人,要是有细作将她写信的事传出去怎么办呢?于是霜落决定自己来。   她写了一个“吉”字,不知怎么写“皇上”,就画了一条狗头上戴着冕旒,在“吉”字和狗中间再画上一个小人,小人旁边写上“霜落”代表自己。小人脸上挂着两条长长的泪水,一只手衔接“吉”字,一只手被狗嘴叼着。这意思就是质问阿吉:你是不是把我送给狗皇帝了?   霜落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言简意赅生动形象。她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这里她最信任的人只有白昼,于是霜落决定让白昼帮忙。   外头天已经黑了,夜风呼呼地刮着,树荫摇曳犹如黑夜中一个个鬼魅的影子。霜落这回喊的很小声:“白云白云,你睡了吗?”   没人回应,于是霜落又喊:“黑云黑云,你答应我一下呀。”   白昼听这回霜落变了调子,担心有什么事情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停在二层小楼的勾阑上。霜落仰头望他,说:“以后白天我叫你白云,晚上叫你黑云,这样你才会答应我。你是阿吉的人吗?那晚十三所你是在保护我。”   在十三所呆久了,白昼自然知道霜落口中的阿吉是谁。他点点头,霜落立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紧白昼衣袖。霜落观察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掏出那封信:“你能帮忙跑一趟吗?将这封信送到阿吉手里,他看到信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霜落现在算是白昼的主子,白昼岂会不从。他点头将信封揣进怀里一跃而上落在房檐,脚尖轻点几下背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霜落双手合十祈祷:信一定要顺顺利利到达阿吉手中。   皇家太庙坐落于京郊,忙碌三日祭拜已经结束,仪仗队伍开始朝百翠山出发。对外说辞乃是皇上闷的慌想要游山玩水,只有身旁几个近侍和太医知道魏倾此行志在解毒。   这日仪仗大军休整,魏倾坐在帐子里处理堆积的公事,他伸了伸懒腰目光忽然瞥见手腕上的那条红绳,魏倾眼中漫上笑意,看的身旁近侍目瞪口呆。   还是苏茂才胆子大,一边收拾案桌上的纸墨一边道:“陛下可是有心上人了?”   话才出口苏茂才就后悔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这张贱嘴,最是话多,也怪陛下近来为人温和许多让他产生一种陛下和善的错觉。“陛下——奴才知错,知错了。”无论皇上有没有心上人,有几个都不是他能关心的。   若是以前奴才过问皇上私事,少说也得拖出去打五十板子,未曾想今日魏倾只是淡淡瞟苏茂才一眼,“起来吧。”   皇上竟然任由一个奴才打探私事,众人二度震惊。   很快来人禀报白昼求见,魏倾猜想必是霜落那头有什么变故忙叫人进来问话。不多时白昼从怀中掏出那封信,苏茂才呈到魏倾跟前。   魏倾拆开信件,第一眼看那画作真是一头雾水,霜落想表达什么意思呢?阿吉,霜落两个人他倒是看明白了,怎么还有一条狗?莫非是嫌日子无趣想养一条狗解闷,凑成美满的三口之家?不对,他们已经有黑贵妃了,那得是一家四口。可那两条长长的眼泪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被狗咬了疼哭了 ?   魏倾琢磨了半晌还是不得要领,便问白昼这几日望月居发生过什么,霜落总不会平白无故给她写信。白昼一通比划后魏倾就明白了,这丫头是在担心自己拿她换了前程。   等等,她为什么用一条狗来代指皇帝,就不能好好画个人吗?   蠢货!   魏倾再次被她气到了,黑着脸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内侍习惯了皇上阴晴不定的性子,一个个垂头不敢说话。他们不知是什么信件,只怕宫中出了不好的事情,皇上这回又要砍谁呢?   就在一帮人战战兢兢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的时候,魏倾叹了口气。然后他们就看见高高在上的帝王起身弯下腰,亲手捡起那团信纸拆开,放到桌上铺平,手指轻轻抚摸着上头的褶皱。   遇上这丫头以后,魏倾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被人骂狗都不会生气。他扯过一页白纸提笔就要给人写回信,想了想霜落大字不识几个,然而两人之间的私密信件魏倾又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因此魏倾决定也给她画一副画。   想起霜落用狗指代他,魏倾就气的牙痒痒。他思忖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魏倾画功一般,但比起霜落那可是好太多了。他没花太多时间,画完之后装进信封递给白昼,又嘱咐说:“告诉青竹,没必要教霜落规矩。她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皇家那些东西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朕让青竹在她身边是协助,不是管教。”   “霜落爱做什么做什么,只要不离开望月居就行。”   白昼比划:可是霜落姑娘一直哭闹,说要与皇帝同归于尽。   魏倾气的摇头,这丫头怎么那么蠢,“她看过我的信件自然明白,让望月居的人好生伺候便是,把人养胖一点。朕回去时若她瘦了,瘦多少朕从他们身上割多少!”   白昼点头称是。   魏倾又问:“望月居近来可有异动?”   白昼摇摇头,魏倾摆手让他回去了。 第四十二章 有孕   月凉如水, 瞭春宫内一片祥和。这日太后想听戏曲,便请了宫外一班戏园子的人到梅花台唱戏,妃嫔作陪徐清婉吃了酒, 因而朵兰伺候着她早早睡下了。   从内殿出来, 朵兰蓦地遭受袭击,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在她脸上。朱菱啐了口吐沫, 还觉得不解气, 揪着朵兰耳朵将人拖至后院,招呼一帮人在她身上拳打脚踢。   “小贱婢子, 从你进瞭春宫那日开始我就觉得不是啥好东西, 以为在娘娘跟前露脸就无法无天了。”   “说,是不是你往慈宁宫放的消息, 否则好端端的太后娘娘岂会调我去慈宁宫。”   ……   朵兰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扒在地上被打了好一会, 朱菱才带着人骂骂咧咧离去。朵兰起身擦擦身上的泥, 拳头握的紧紧的, 眼里的恨满的好像要溢出来一般。她回屋处理好伤, 正盘算着怎么报仇门就被扣响了,锦云不请自来,撩开帘子亲热地冲她唤了声:“妹妹, 我来瞧你啦。”   朵兰和锦云关系不怎么样,她这个人心高气傲, 在浣衣局时就没什么朋友, 到了瞭春宫更没有。   因此朵兰并不理会锦云, 尤其现在自己还是一副狼狈的模样:“你来干什么?没事就走吧,我要歇息了。”   “有的有的。”锦云掏出一小瓶药膏,“我心疼妹妹特来送药, 莫要嫌弃。”   那是上好的治跌打损伤的药,朵兰以前在妙心房间里见过,她不客气地接过在伤口处抹了一些,便听锦云坐下道:“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哪,早些时候听说你在瞭春宫当差,就一直想来恭喜。未曾想今日所见,看来妹妹在此处过的也不是特别好。”   朵兰恨恨道:“自然比不上你,攀上高枝肯定有人护佑。”   锦云叹气一声:“哪里的话,我不过为了日子过的好些到处作贱自己罢了。说来说去还是霜落那丫头命好,竟有幸被皇上看中,如今快要当娘娘了。”   朵兰擦药的动作蓦地停下,转头道:“你说什么?她不是早就有对食吗?”   锦云撇撇嘴,“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的。皇帝瞧上她,将人金屋藏娇不知在何处,只等从太庙回来赐宫殿和封号了。”   “此言当真?”   锦云答:“你爱信不信。”   锦云走了以后,朵兰沉默了许久许久。她命不好一步一步只为爬的更高一些,以前瞄准廉王后来又瞄准瞭春宫,人人以为朵兰是个忠心的奴婢,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冲着主子去的。她越想越不甘心,如果锦云说的是真的,那丫头凭什么?虽有姿色却傻乎乎的,如何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不行,她不能看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丫头好过。朵兰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时端水进了徐清婉的卧房。   霜落郁闷了几日终于收到魏倾的回信。白昼将信交给她时,霜落机警地观察四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偷偷拆看信件。她有点心虚,那种感觉就好像背着众人和情郎幽会。   拆看信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小老虎。那是一只幼虎,脑门上三杠一竖威风凛凛又娇憨,它张嘴露出四颗小小的牙似乎在唬人,霜落盯着那只小老虎好一会,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倾传达的意思。   洁白的纸张上,画的乃是一条头戴冕旒的狗,小老虎趴卧在狗怀里,一只狗爪子抚摸着它。霜落左看右看,依旧不明白什么意思。一定还有什么被她忽略的细节,霜落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在狗脸上写了一个字:吉。   霜落认真琢磨着,头戴冕旒的狗不用说肯定是皇帝,吉字肯定代表阿吉,吉写在皇帝的脸上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阿吉想揍皇帝的狗脸?   她倒是听说大魏有一种刑罚叫“黥”,也就是在罪犯身上刻字。盗窃罪刻耳后,欺诈罪刻在脑门,甩流氓罪刻在脸上。这意思……是说皇帝是个流氓吗?   霜落想不出来,琢磨了会便饿了。她回屋用膳,只见桌上的菜品比往常要丰富许多,猪肘烤鸡红烧肉……比年夜饭还丰盛。一帮丫鬟殷切地望着她,就差把快吃快吃写在脸上了。   饭菜里该不会放了毒药吧。   霜落警惕地放下筷子不敢吃了,这下一帮奴才竟跪下了,声泪俱下:“小娘娘可是对今日的饭菜不满意,您想吃什么和奴婢说,奴婢吩咐人去做。”   “是啊是啊,小娘娘吃点吧,奴婢为您布菜。”   霜落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又实在饿的很,便对一个宫女道:“你,把每道菜都尝一遍。”   霜落的吩咐众人不敢不从,很快那宫女每样菜品吃下去一口,霜落观察了一会叫人蹦蹦跳跳两下给她看,确认人没事才敢拿起筷子吃饭。   哼,狗皇帝休想害我!   霜落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么多肉这么多糕点,若不是周围太多宫女瞧着她,霜落幸福的都快要哭出来了。真好吃呜呜呜……可是她不好意思,一顿饭慢慢享用,末了拍着鼓鼓的小肚子说:“吃的有点腻,有没有什么解腻的东西。”   那帮宫女巴不得霜落多吃,立马吩咐下去,没一会桌上的残羹被收拾干净,一碟碟新鲜的水果被摆上桌案。绿的鲜枣,紫的葡萄,红彤彤的山楂和石榴,霜落眼睛冒光已经馋的流口水了。   因为担心饭后青竹还要捉自己去学习规矩,霜落故意吃的很慢。她坐在桌边慢悠悠吃着,没一会一盘子葡萄和山楂就见底了,很快有宫女自觉补上新的都不需霜落吩咐。霜落觉得有点儿奇怪,她们这么殷勤地投喂自己,怎么越看越像喂猪?   但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这几日霜落也想通了,反正现在被困在此处,肯定要趁机吃皇帝的喝皇帝的,多吃点就算走到鬼门关也不会饿肚子。   她慢悠悠嚼着葡萄,本以为青竹会等的不耐烦亲自来叫她,霜落都已经想好说辞了。未曾想那日以后,青竹再没叫她去学过规矩,反而态度恭敬恨不得将她当神仙供着。   就这样,霜落吃了睡,睡醒了再吃,反反复复过了小半月跟头小猪仔一样。这日霜落坐在床上看魏倾的信,侍女端着她的衣物进来,霜落赶紧将信藏到枕头底下。   那宫女说:“小娘娘以前的衣物过于陈旧,不如扔了吧奴婢们已经给您备好新的了。”   霜落舍不得。她瞅瞅那堆旧衣物,尤其那件粉色的肚兜她最喜欢了。霜落伸手说:“给我吧。”   接过那堆衣物霜落一一叠好放在枕侧,一不小心眼神瞟到肚兜上的刺绣,怎么那么眼熟……待侍女们都退下去,霜落拿出信纸对比,这……小老虎竟和她肚兜上的一模一样。   真变态!   霜落骂了一句,竟然偷看她的肚兜。可是又一想,阿吉看她的肚兜怎么了呢,他们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一想到那些画面霜落脸就有点热。   她看一眼肚兜上的小老虎,再看一眼信纸,霜落忽然茅塞顿开。阿吉想要表达的意思,有没有可能是阿吉等于皇帝,皇帝等于阿吉呢?   霜落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皇帝为什么要假扮太监还要当她的对食,有病吧!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霜落不敢再继续想了,如果阿吉真的是皇帝……霜落发现自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抹不掉,霜落趴在床上神神叨叨地回忆。   是了,阿吉以前说过的。那日在洒金门,他说自己是皇帝,可霜落当时说什么呢?她嘲笑阿吉是个太监不要做白日梦,还说自己不想当皇后想当太后……更要命的是,初见时霜落不光说皇帝坏话,还占了人家的便宜。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她只有一个脑袋真的不够砍呀。   霜落要窒息了。潜意识里她不希望魏倾是皇帝,那样会改变许多事。她不能随心所欲地冲他撒气,不能夜夜和他躺一张床上,阿吉……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阿吉就是皇帝,不然怎么可能在皇宫杀了人安然无恙,怎么会无所不能地满足她每一个要求。   她拉上被子蒙住脑袋不愿继续往下想了,得过且过,能活一天是一天。真希望一觉醒来,她的阿吉就回来了,才没有什么皇帝。   霜落郁郁寡欢过了几天,日子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魏倾还是没有回来。听说皇上出游正在兴头上,将归期又往后拖了拖。   今年冬天来的早,每次晨起时都能瞧见枯草上覆盖厚厚的一层白霜。北风夜夜呼啸吵的人不得安宁,不消几日院里的到处光秃秃一片,到处是萧瑟的景象。   霜落也不纠结了。她近来吃得多睡的多,不管怎么睡都觉得乏的很,身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劲,也没有精神整日蔫蔫的。青竹担心她病了要找太医过来瞧瞧,霜落摆手说不用,春困夏乏秋盹,兴许她该冬眠了。   这日用膳时,桌上饭菜一如往常地丰盛,霜落吃了几口却味如嚼蜡。瞧她兴致缺缺地搁下筷子,一帮丫鬟就慌了,青竹训斥下人说:“整日都是这些,再好吃吃多了也腻,从外头寻个厨子回来!”   说罢青竹上前,劝说:“小娘娘近日胃口不佳,别是又染上风寒了。天气多变,还是找个太医来瞧瞧吧。”   霜落想想也是,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有什么可省的。她点点头,青竹便差人去办了。   霜落午膳用的少,侍女给她备了百合莲子羹,霜落吃了几口还是没味道,她搁下碗进屋躺下睡着了。她躺下后一帮侍女从屋子内退出来,聚成一窝在小院里嘀咕:   “小娘娘不吃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回来割的可是咱们的肉。”   “头一回见陛下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咱们只要伺候好小娘娘以后肯定不愁前程。想想办法吧,怎么让小娘娘胖起来。”   一个叫芍药的丫鬟说:“我看小娘娘近日用的饭菜甜口,辣口的少,酸的倒是多,不如晚上叫厨子做一桌酸口的菜。”   “还是你有办法。”马上有人附和说,“不过我看小娘娘这病症,怎么和怀孕有点像,莫非……已经怀了陛下的孩子?”   “嘘——”   “就你话多!”   霜落一觉睡到下午,睁眼隐隐听见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吵闹。她起身拖着无力的步子行至二楼勾阑前,伸长脖子往外头看看,问身边的侍女:“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芍药言辞闪烁,不敢正面回答:“兴许是哪个宫的宫人闹着玩,可是吵的小娘娘了?您进屋歇着吧。”   依照霜落往日爱凑热闹的性子,肯定是要到外头凑凑人数的,但是她身上没劲,又回屋歇着了。她不知道望月居外头,徐清婉带人已经快要闹翻天了。   那日朵兰透露皇上金屋藏娇,徐清婉是有所怀疑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进宫这么久哪见过皇上宠幸谁,若皇上真的金屋藏娇那还有她什么事。于是,徐清婉将消息透露给太后,一帮奴才找了半个多月,竟真的在皇宫东南角发现一处偏僻的宅院。   这里守备森严根本打探不出消息,皇上如此仔细这座宅院,说里面没有猫腻怎么可能。是以徐清婉带上瞭春宫一帮奴才前来打探,不见着那狐狸媚子是绝不会走的。   望月居门外是青竹在应付,徐清婉见到青竹那一刻就全明白了。皇上肯定养了女人,不然何至于将青竹大老远从福华寺召回来。   徐清婉拳头捏的紧紧的,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撕碎那个勾引皇上的狐狸精:“烦请青竹嬷嬷让路,本宫今日要到望月居散心,谁也拦不住。”   青竹岂会怕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拢着袖子笑:“娘娘说笑了!望月居不过荒废的宅院一座,有什么可逛的,不如移步御花园,那儿的菊花开的正盛,景致很好。”   徐清婉没想到竟被一个奴才刁难,她知道端太妃身边的人难缠,没想到竟如此厉害。“本宫爱去哪儿逛去哪儿逛,你管不着,让开!”   说罢徐清婉抬腿欲进入,青竹伸手拦下,一帮侍卫瞧她眼色右手握住刀柄,随时准备拔刀。“奴才确实管不着,不过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望月居,娘娘违抗圣旨是觉得陛下会怜惜你的脑袋吗?”   说起魏倾,徐清婉还是怕的。若自己今日不管不顾闯进去,徐清婉相信魏倾回来真能砍她人头。更何况这些侍卫,面容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徐清婉不想冒险,端着架子道:“可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日本宫与太后娘娘一道来,希望到时候青竹嬷嬷还能像今日这么有脾气。”   青竹笑意盈盈地将人送走,转身时满面肃杀。若明日太后前来,事情当真难办。   青竹在院里踱步,没一会年迈的李太医从二层小楼上咚咚咚跑下来,神色慌张地喊着:“青竹嬷嬷出事了出事了……”   青竹派人从太医院请回德高望重的李太医给霜落瞧病,她在深宫多少年从未见李太医慌乱,忙问:“可是小娘娘得了什么病症?烦请太医尽全力医治,不然只怕整座望月居要跟着陪葬。”   李太医摆摆手:“不是疑难杂症,是……”李太医犹豫了会,压低声音道:“小娘娘是喜脉。”   怀孕了!   青竹知道霜落以前有过一个对食,但一个太监皇上都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孩子只能是皇上的,怪不得皇上如此仔细她。   李太医道:“小娘娘有孕是喜事,但就怕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毕竟小娘娘还没有名正言顺的位份就有孕,这不是惹人猜忌吗?”   太医的意思青竹岂会不懂。皇宫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只要大权在握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如今太后掌权明日岂会给小娘娘活路。   “孩子多大了?”   李太医答:“还很小,一个月左右,也是刚好能诊出喜脉,若再晚几天只怕就漏诊了。”   青竹冷静片刻,安排道:“明日太后前来大概率要带太医,烦请李太医今夜在太医院安排下去,明日不论是谁到望月居诊脉,一律说脉象无异。”   李太医当然配合:“只要太后娘娘明日带的太医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我自然能安排,就怕……太后带的是自己的太医。”   青竹望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尽人事,知天命了,不得已的话我会想法子叫太后跟前的太医开不了口。”   青竹叫来白昼:“去找皇上!将小娘娘有孕的消息禀报陛下,就算皇上明日回不来也务必带回一道圣旨,若承妃携太后硬闯,我们谁也拦不住。”   毕竟那人是名正言顺的太后,皇宫哪处地方去不得。   白昼去了。   霜落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榻两侧朱红的帷幔,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她竟然有孕了……   霜落许久许久都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她怀了阿吉的孩子,但如今却是皇帝的女人,阿吉到底和皇帝是不是同一个人她还不确定。天哪,这是什么绝世难题。   青竹瞧她愁眉不展,放下床头的帷幔安慰说:“小娘娘不必忧心,皇上回宫前有什么困难奴婢们都会为您解决的。”   霜落很想告诉青竹,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联系霜落有过对食,青竹道:“这个孩子只能是皇上的。”   可不是么!若阿吉是皇帝那孩子和她都能保住,若阿吉不是皇帝……霜落不敢想了。她潜意识里不希望阿吉是皇帝,但现在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只有阿吉就是皇帝。   霜落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小肚子,她要当娘亲了……   臭阿吉,竟然塞了个小娃娃进她的肚子!   百翠山位置靠北距离京城数百公里,不过才十月就已经开始飘雪了。解赤石散之毒过程中发生了点小意外,是以魏倾不得不延长呆在百翠山的时间。   好在宋天行和一帮太医能耐,彻夜钻研医书魏倾才得以解毒,魏倾决定当日启程回京。此时天已经暗下来,凄凄风雪攻势愈发猛烈,夜晚在山间行走难度颇大。   行至半夜路过一处峡谷,前方白昼手持长鞭驭马而来。   此次出行仪仗队伍浩浩荡荡,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回宫。雪夜出行一帮奴才明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是叫苦不迭。又冷又累,稍不注意就糊一脸雪沫子,简直是凉到心窝里去。   “陛下如此猴急,莫不是赶着回去砍谁家脑袋?”   “这有什么老夫也想快点回去,家中小娘子来信催了好几日,你若成亲就懂这种魂牵梦萦的滋味了。”   “啊——皇上又没有成家,也没听说瞧上哪家女子,据我观察陛下这么多年唯一的爱好似乎只有砍头。”   ……   魏倾在车中见完白昼,再出来时变了神色。苏茂才察言观色,发现陛下说不出的古怪。怎么说呢,怒气中又带着几分愉悦,还有点……虔诚。   一时间苏茂才也摸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正琢磨着就听魏倾道:“吩咐下去,出行仪仗分两批返京。能骑马的今夜走,不能骑马的明早启程。”   苏茂才得令马上去传达圣意,虽不知陛下的目的,但苏茂才不会骑马肯定得明早再走,魏倾一路都坐在车上肯定也是明日动身。因此苏茂才没多想,等他办完事情回到魏倾身边时,只见魏倾身着狐裘披风高坐马上,手握一条长长的银鞭,风雪中墨发飞扬像缠绵不断的线。   苏茂才有点慌,皇上这是要丢下他自己先回宫?“陛下,奴才……不会骑马。”   “朕知道!”魏倾扯了扯缰绳,目光如同火炬盯着前方。催促:“可准备好了?”   前方锦衣卫人马回话:“启禀陛下,随时可以出发!”   苏茂才更慌了,他一直在陛下跟前伺候,哪回出宫不是一同来一同去,这头一回被抛下还真有点不适应,于是苏茂才劝说:“陛下夜间赶路不安全,不着急的话还是歇一晚吧。”   魏倾目不转睛地望着手腕上的锁命绳,他说:“急!”   啊,上赶着投胎啊……   魏倾抬头望向苏茂才时,眼中竟有零星的笑意,他说:“朕赶着回去成亲!”说罢马鞭一扬在夜空中甩出银色的光弧,一声高喝::“驾——”   马蹄踏破夜色,速度迅疾快的好像天边一划而过的星,转眼消失在雪夜中。 第四十三章 不怕了   徐清婉还是有点怕。   皇帝都做金屋藏娇这种事了, 可见极其重视那个狐狸精。若明日她与太后闯入望月居触怒龙颜,皇上砍她脑袋怎么办?皇上不能动太后,却能动她。   可是一想到皇上宠幸别的女子, 徐清婉就嫉妒的发狂。回到瞭春宫徐清婉摔了一堆能摔的东西, 一帮奴才纷纷下跪,劝说:“娘娘息怒。”   徐清婉不知里面的女人是谁, 什么来路。长的比她好看吗?家世比她高贵吗?如果处处比不上她那还能扳回一城, 若皆在她之上……徐清婉不敢想了。   还是朵兰明白她的心意,笑说:“娘娘不必慌张, 今日在望月居门口奴婢说听那女子不过是浣衣局的一名宫女, 出生低贱无才无貌,况且……似乎以前还有个一个对食。”   朵兰说完这袭话, 徐清婉霎时舒坦了。“此言当真?”   “当真!望月居的奴才都这么说。”朵兰才不是听望月居的人说, 而是听锦云说。为了验证锦云消息的真实性, 她前几日还去了一趟浣衣局, 众人皆说霜落不知去向肯定上哪攀高枝了, 十三所也空无一人。   徐清婉笑的轻蔑:“那她拿什么和本宫争!一个脏了身子的宫女, 只要本宫想,有一万种置她于死地的法子。”   这一夜望月居上下人人都睡的睡不着觉,霜落倒是睡的香。没办法, 怀孕嗜睡,她现在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夜里霜落做梦, 她梦见魏倾回来了, 坐在床头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身青褐色的宫袍,朴素之下周身贵气,怎么看都好看。   霜落抱着他:“阿吉吉, 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跟变脸似的,迅速换了一副面容。头上佩戴坠有红色璎珞的冕帽,身着明黄色长袍,上头用金线绣着精美的飞龙祥云,俊美绝伦的脸苍白异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索命的邪气。   忽然间,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一掀,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朕觉得的你这颗脑袋甚圆,不砍下来当球踢可惜了。”   霜落吓的使劲摇头:“不圆不圆,我的脑袋一点也不圆,它是扁的。”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猖狂,笑的欠揍,蓦地掐住霜落脖子:“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朕这就送你们一家三口入地狱——”   霜落在他手中挣扎,好不可怜,死到临头还嘴硬地说:“是皇上的。”   这个梦太逼真,以致于霜落在床上扭来扭曲像条长虫一样。她醒来时满头大汗,呼呼大喘气还觉得不够,房间里闷的慌,霜落打开窗子透气。   不曾想这一开窗就招来了祸事。   徐清婉和太后带人早早来到望月居,此刻正坐在花厅中品茶。   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太后自是瞧不上端太妃的,对待青竹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一通嘲讽过后便直奔主题:“哀家听闻皇上看中一个有过对食的宫女,养在望月居不知是真是假。今日一见,看来是真的。让那女子出来,哀家想见见她。”   徐清婉附和说:“臣妾也想见见,能被陛下相中肯定有过人之处,以后都是姐妹提前认识认识也无妨。”   “怕是不方便!”青竹笑说,“小娘娘前几日受凉感染风寒,眼下病的起不来床,传染给太后娘娘就罪过了。”   太后一晒:“小娘娘?这位份没定就称呼上了,一切得按照规矩来。皇家有章程,宫女选到御前先得验身,今日验身的女医哀家都带来了。”   紧接着,一中年女子从太后身侧绕出来拜了拜,“奴婢翠纱从医二十载,验过身的女子不说上千也有几百,定当好好办事保证皇家血统纯正。”   太医院可没有女医,这一看就是太后身边的人。   霜落有孕的消息昨夜才在望月居传开,众人心里皆是一凉。验身是万万不能的,验身过后就算孩子是皇上的,也极有可能黑白颠倒被说成野种。   太后和徐清婉的态度十分强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正巧此时霜落开窗,对方的眼神敌意很重。   “就是她么?这不是挺好的,也没见病的起不来床。”   徐清婉更是做作地冲霜落招招手:“妹妹可好些了?”   霜落望着楼下针锋相对的气焰,明白自己的麻烦来了。太后她见过几次,徐清婉却是头一回见。但瞧对方珠光宝气,嫣然一副正宫娘娘的气派霜落也能猜出她的身份。   什么世道,她明明只是个洗衣服的小宫女,如今竟莫名成为太后,妃嫔的眼中钉。霜落一时间不知该怪谁,思来想去只能将账算到皇帝头上。   太后笑,“叫她下来见哀家。”   如此是不得不下去了。青竹和芍药上楼帮霜落收拾打扮,芍药哪里遭遇过这种绝境的场面,紧张到手抖的都系不上扣子。   青竹蹬芍药一眼:“没用!”转而对霜落道:“小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御医了,就算翠纱那婆子验出您有孕,只要太医院一口咬定没孕太后也拿您没办法。”   “对对。”芍药忙附和说:“就说是翠纱医术不精,误诊!”   霜落抱歉道:“真是为难你们了,我尽力好好表现。”   不多时,霜落移步来到花厅,众人目光盯在她的身上,由远及近直到霜落跪在太后跟前拜了拜都不曾移开。   霜落平时不会打扮,但她天生丽质姿色上乘,就算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也盖不住姣好的容貌。在望月居养了些日子,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过后就更出挑了。小姑娘皮肤莹白,明眸皓齿,一身湘妃色宫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谁看了不说一声怕是古灵精怪的小仙女下凡了。   霜落跪在地上,见太后无动于衷便又拜了一回。   太后眸光打量她好一会,才说:“起来吧。”   霜落极力表现地淡定些,她站的端端正正,眼睛也不敢乱瞟。这副样子落在仇人眼里,就有一种花孔雀开屏炫耀的感觉。   徐清婉手帕都快绞碎了,长的这么好看不是狐狸精才怪。身后朵兰偷偷打量霜落,也是满心愤懑。大家都是一处地方出来的,凭什么呢,一个主子一个奴才……   太后还是有几分忌惮魏倾,话说的很好听:“皇上不近女色,这两年可愁死哀家了。如今你来了正好,好好伺候说不准皇上真能开窍,对后宫雨露均沾。”   霜落想皇帝爱沾谁沾谁,可不关她的事。她乖乖答:“知道了。”   太后话锋一转:“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验身不可少。去吧,进里屋让翠纱给你验验,就是走个形式你不用害怕。”   青竹陪同霜落一块进了里屋,霜落坐在床上等候,等关好房门青竹给翠纱斟上一杯热茶,态度有点讨好:“辛苦翠纱嬷嬷了。”   翠纱轻哼,贿赂她的多了去了,一杯茶水算什么也不知送点真金白银来。   翠纱咳嗽一声,幽幽道:“伸手。”   霜落听话地伸出手去。诊脉的那几秒,霜落感觉时间都静止了。她不知道翠纱是否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反正她紧张到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翠纱在她手腕上摸来摸去,眉头紧蹙又舒展开,再蹙眉……最终得意开口:“姑娘有孕!”   眼下太医院的人还未到,还需拖延时间,青竹威胁道:“嬷嬷好好说话,乱说话要被割舌头的。”   翠纱甚是洋洋得意,“绝不会错,是喜脉!”   “启禀太后,这丫头不干净——”青竹来不及阻拦,翠纱像一头野牛般冲出去禀报了。她以为自己立了大功,满眼都是欣喜,“太后娘娘,那姑娘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奴婢绝不会诊错。”   “不可能!一定是诊错了。”青竹追出来:“事关重大,不是翠纱一人说了算。奴婢已经派人前往太医院,到时候太医来了此事自有定夺。”   徐清婉第一个反驳:“有什么好定夺的!还未正式受封就有孕,这种下贱的女子怎么能留在陛下身边,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太后沉吟片刻:“确实事关重大,人哀家带回慈宁宫,不消几日自然真相大白。”   带去慈宁宫,那她岂不是活不过今夜?霜落现在明白魏倾为何一定要她待在望月居了,外头遍地豺狼虎豹,她这小身板根本不是对手啊。   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望月居半步的。   “我不去!”霜落终于硬气了,“皇上让我呆在此处,圣意不可违!”   还知道搬出皇上来压人,太后气的咬牙:“那你倒是说说肚子里的是谁的孩子?”   霜落也铁了心:“是皇上的,不然皇上为何将我护在此处。”   “如何证明?”   这有什么可证明的?证明的过程都在床上了。   霜落怂怂地说:“证明不了,但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孩子是皇上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太后吩咐:“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带回慈宁宫严加看管!”   随即慈宁宫一帮侍卫冲进来,青竹护在霜落身前,喝道:“谁敢!”   青竹发话,两宫侍卫拔刀相见,一时间谁也不肯退让。推搡间霜落鞋子掉了都来不及捡,她进宫这么多年可算是长见识了,后宫的女人有多可怕。   “反了!反了!”太后气的发抖,慈宁宫侍卫少,真动起手来要吃亏。但太后若在此时退让,不相当于被打脸吗?   太后的威仪何在?   徐清婉搀扶着太后,怒道:“你们是想造反吗?公然违抗太后旨意!”   太后定了定心神,发话:“带走!哀家是大魏的太后,谁敢不从!”   “你就招了吧,孩子到底是谁的?兴许太后娘娘慈悲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徐清婉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难不成你的对食是个假太监,这野种是他的?老天爷,那皇上岂不是要帮别的男人养儿子……”   这话多少有些粗鄙,但此时此刻听着却有几分道理,皇家最看重血脉,太后道:“管他是谁的,总之留不得!将人带回慈宁宫哀家自有定夺。”   两兵相接,尖锐的局势仿佛干燥的柴火,一点就然。青竹芍药将霜落护在身后,也是紧张的不行。霜落葱白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裙,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话已经说出去了,这孩子必须是皇帝的。   霜落一颗心揪的紧紧的,不知不觉中她竟满头虚汗,唇色发白……霜落后知后觉知晓身子不适,这怀孕后的身体怎么如此弱不禁风,一点气也受不得。霜落不是受不了委屈的人,可是现在她莫名想哭。   眼眶一热,霜落眼里蓄满了泪水。芍药见状忙安慰说:“小娘娘,不怕……不怕的……”   霜落想兴许是肚子里的小东西怕……忽然间,望月居宫门被暴力的踢开。那一脚力气极大,朱红宫门倒地扬起一地飞尘,足可见对方怒气之盛。   与此同时,一道凛冽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孩子是朕的,谁有意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清俊的身影立于宫门处。他逆着光,脸庞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人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气。魏倾身着雪白狐裘,右手持剑,一双桃花眼寒如冰窖,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皇宫中敢这般自称的,出了皇帝还有谁?满院鸦雀无声,待看清来人皆跪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跪拜之声不绝于耳,人群中唯独两个人站立没有跪拜。一个是太后,一个是霜落。太后震惊的同时又有几分心虚,前几日才说皇上要再多游玩山水几日,怎的今日忽然回来了。   霜落是吓傻了,她目光呆滞望着魏倾,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来救她了!以皇上的身份。   反应过来,霜落一瞬间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眼泪像决堤的潮,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她跌坐在地上,哭的好不狼狈,众人都在胆战心惊的跪拜,只有霜落在不管不顾的哭鼻子。   众人想:这小娘娘也太不分轻重了,天大的委屈见了皇上也得先跪拜再告状,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不是?哪有一上来就大哭大闹的,皇上再宠她也不会由着人胡闹!   院中站了许多人,可魏倾都看不见。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小姑娘,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分别一月,魏倾觉得霜落真是哪哪都好看,浑身跟散发着光一样,让他的眼睛根本移不开。   还是太后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太后视线落在魏倾的剑刃上,寒光凛凛,干净无尘。她整理好情绪,冷静道:“皇上回宫为何没有奴才通报!这御前的人是越来越敷衍了事了,天子祭拜先祖回朝竟不提前通知百官相迎。”   魏倾目光凉凉地盯着她,一晒:“再不回来,朕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说罢魏倾不欲再啰嗦,径直穿过人潮走向霜落。他步子很大,又快又急,仿佛慢一秒对方就会消失掉。魏倾蹲下身子,触及到霜落冰凉的手背。真凉,好像在冰水里泡过一宿似的。   魏倾脱下狐裘罩在霜落身上,眸光一转又看见霜落脚上少了一只鞋。他顾不上旁人的探究,目光四处寻索很快在台阶上发现霜落遗失的鞋。然后众人便瞧见,杀伐决断的帝王放下刀剑,弯腰捡起一只女子的鞋,再弯腰亲手套在霜落的脚上。   这一副画面太过惊悚,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大魏建朝以来最暴戾的帝王,竟弯腰为一个女子提鞋?   他们一早听说皇上金屋藏娇一个宫女,只以为是图个新鲜,背地里还有人打赌那宫女在皇上跟前待不过三个月,未曾想皇上竟做到如此地步……   魏倾全程好像旁若无人,熟练的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寻常的小事。做完这一切,魏倾揽着膝弯将人单手抱起,霜落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脖颈。   魏倾一手环抱美人,一手提起剑。起身时满腹柔情褪去,面色阴沉的犹如海上风暴。   他问:“何人教唆太后来望月居闹事?”   教唆?   太后不承认这叫教唆,可魏倾不管,他觉得是那就是。   徐清婉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她知道陛下的性子,该承认时不承认,下场只会更惨。不得已,徐清婉只得从地上抬起头来:“回禀陛下,是臣妾听说望月居有位女子美貌无双,就想来见识见识,不想是皇上的心爱之人,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哦?”魏倾勾唇,笑的冷淡:“你听谁说?”   徐清很怕,下意识地就把朵兰供出来了。魏倾眸光一转望向朵兰:“是你?”   朵兰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这样的时刻,帝王的目光落只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那种感觉让她毕生难忘。恐惧,极度的恐惧。   朵兰满脸惨白,也是吓的不轻。她不敢直视魏倾,趴在地上求饶:“皇上饶命——奴婢知错知错了——”   魏倾没说什么,转而附在霜落耳畔,小声道:“闭上眼睛。”   霜落不知他想做什么,自从魏倾出现后她的脑子就跟罢工一样。霜落乖乖地闭上眼睛,魏倾又用狐裘盖住她的脑袋。随即,只听剑刃划破风的声音,朵兰的脑袋从人群中滚出去三尺,鲜血溅了满地。   人群中发出尖叫,可霜落都听不见。魏倾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一样:“阿吉吉在这里,抱一抱,不怕了。” 第四十四章 出气   朵兰的尸体横躺人群中央, 脖颈处还在不断的涌出殷红,滴答的粘稠液体汩汩汇聚为血泊,死状相当惨烈。   惊呼过后, 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人都知魏倾性情暴虐, 平生唯一的乐趣便是砍人脑袋,但听说归听说, 大部分人还是头一回见。   比如太后, 宫斗十多年手上的人命虽多到数不清,也从没直面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入目的殷红让人不适, 让人做呕, 太后面色发白后退几步,由侍女搀扶着才能堪堪稳住身子。   徐清婉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二次了, 上一回皇上当着她的面斩下双臂, 这回砍下人头, 徐清婉不知道下一次在自己面前飞出去的是哪处身体部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 徐清婉瘫坐在地上, 浑身珠光宝气都掩饰不住面色的苍白。   所有人都以为到此为止了。皇上冲冠一怒为红颜, 砍个下人为宠妃出出气也说得过去,谁让朵兰不知死活地招惹呢!可终究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也低估了霜落在魏倾心中的地位。   剑刃上鲜血还未凝固, 魏倾又问:“今日谁碰过她?”   这就是要继续出气的意思了。众人心里皆是一惊,碰过霜落的人……苍天可鉴, 太后和徐清婉皆是言语攻击, 可还没来得及对人动手灭口呢, 再加上有青竹,芍药等人护着,今日碰过霜落的人确实没有几个。   没人承认, 魏倾心底涌出一股不耐。干脆把人都砍了得了,他这样想。   霜落被他抱着,脑袋瓜藏在狐裘下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见魏倾的说话声,霜落决定装死到底,因为她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魏倾,更不知怎么接受找了皇帝当对食这件荒唐事。   霜落胳膊动了动,她一动魏倾就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她手腕处的红痕。他刚才触及霜落手背的时候就看见了,白皙如雪的肌肤上红着一片,像被人□□过一样。   魏倾更暴躁了,他不耐烦地又厉声问一遍:“朕问,今日谁碰过她?别告诉朕她手腕上的红痕是自己掐的!”   还是青竹明白魏倾的意思,回话道:“回禀陛下,方才女医翠纱为小娘娘诊脉,当时双方确实有肢体冲突,小娘娘手腕上的红痕兴许是那时候留下的。”   翠纱要冤死了。方才诊脉她发现霜落怀有身孕时太激动,捏着霜落手腕恶狠狠的打算拽人出去邀功,不想霜落挣扎青竹阻拦,混乱中她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把人怎么了。   谁知道那小姑娘皮肤这么嫩,不经磨,轻轻一碰也能留下红印子。明明是个低贱的宫女出生,却浑身上下比谁都娇,不是天生的狐媚子是什么?   翠纱一听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赶忙跪着手脚并用爬到魏倾身侧来,“皇上明鉴!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绝无伤小娘娘之心,还请陛下宽恕哪——”   宽恕?魏倾一晒:“朕送你到阎王爷跟前,你问问他能否宽恕?”   翠纱自知死罪难逃,又爬到太后跟前求饶:“太后娘娘,您替奴婢说句话哪——奴婢跟了您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翠纱也是病急乱投医,说罢又去求徐清婉:“承妃娘娘,求您开口帮帮奴婢吧……”   太后默不作声,魏倾砍人不眨眼的恶名在外,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兴许这疯子杀红眼了能拿剑指着她的脖子。   徐清婉更不用说,一听陛下还有继续杀人的意思吓的神志不清瑟瑟发抖,似乎要晕过去了。   满院子的人都跟拔了舌头一样,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庄严肃穆的氛围犹如行刑前的宁静,所有人屏息等待那恐怖的流血时刻的降临。   魏倾的耐心也到了尽头,他正欲提剑,却听耳侧传来一声嘤咛,委屈巴巴的,娇嗔道:“困了,要去睡觉。”   霜落脑袋从狐裘中露出一点点,水汪汪的眼睛望向魏倾。她好像一只刚破壳钻出的小鸡崽崽,脆弱的,娇憨的,谁看一眼都会沉沦下去给她一生宠爱。   魏倾满腔怒气莫名消散,心也变的柔软了。他说:“知道了,我抱你去睡。”但他势必要替霜落出这口气,吩咐下人道:“将人押到正令司。”   然后,众人便瞧见上一秒还怒气冲冲,恨不得提剑杀尽天下人的年轻帝王咣当一声扔下刀剑,双手抱着一个小姑娘大步流星上了楼。   等到了二层小楼,帝王还不忘立在勾阑前怒喝:“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朕送你们出去吗?滚——再让朕在望月居瞧见你们,一个个拖到深山喂野狼。”   二层的卧房内花团锦簇,温暖如春,隔绝外头凛冽肃杀的寒气,魏倾将人放在床榻上坐好,解下狐裘,再脱掉鞋袜。   等霜落躺好,魏倾帮忙盖好被子,他问青竹:“太医怎么还不到?速度像乌龟一样,留着他那双腿有何用?”   青竹连忙派人去催。等卧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霜落望着魏倾,魏倾凝视着霜落,相顾无言间,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魏倾率先打破沉默,他揉揉霜落额前的碎发,说:“抱歉,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委屈,以后不会了。”   霜落心思不在此处,她闷声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魏倾笑,一双桃花眼勾起,像一池波光粼粼的春水。“没有做梦,若不信,你咬我一口试试?”说罢当真掀开袖子胳膊凑上来。   霜落把头别开:“你当真是我的对食阿吉吉,也是当今独一无二的皇帝?”   魏倾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霜落的,说:“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也是你独一无二的阿吉吉。明白了吗,小呆瓜!”   魏倾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一下以作惩罚。   以前不是没有料想过身份暴露的时候,刚开始他怕霜落知道,后来觉得知道也无妨,再后来又怨她蠢笨不知道。明明都说的那样明白了,小丫头还是猜不着,成天在他跟前傻乐,围着自己一声声阿吉吉叫得欢快。   魏倾觉得自己真的栽了!栽在这个蠢蛋手里。   初见那日霜落叫他一声呆瓜,他记仇,如今一声呆瓜还回去,算是报了小丫头愚笨迟钝成天变着法子气他的仇。   霜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不适应,不知道怎么应对双方身份,地位的巨大转变,怎么改变两人的相处方式。以前都是她欺负魏倾来着,占便宜一言不合就咬人……以后怕是不能这样了吧。   霜落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她抓着魏倾的手放在小肚子上,那里还很平坦,却会神奇的一个月一个月渐渐大起来,新的生命到来,那个小东西身上流淌着他们共同的血。   想到这里,两人都有些虔诚。   霜落撇嘴,责备似的:“都怪你!你往我肚子里塞了个小娃娃。”   魏倾爽快认下:“嗯,怪我。”魏倾摸摸她的小肚子,“让你受苦了,难不难受?”   霜落立马点头:“头晕,没有力气,我又困了。”   “那就睡吧。”   霜落实在困,眼睛都睁不开。她沉沉睡去没一会太医就来了,李太医拎着医药小箱子,弯腰小碎步迈的极快。一路上已经有人告知他今日望月居惊心动魄的事,李太医自觉来晚了,进屋后先来一个跪拜。   他高声道:“皇上恕罪,老臣来迟——”   @泡@沫   他正拜的来劲,不想魏倾凌厉的视线扫过来,食指竖在唇边:“嘘——别吵她,你过来好好瞧瞧。”   李太医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动作麻利地搭上脉枕,闭眼摸索又观察霜落脸色,还找来芍药等人问霜落的饮食,一阵忙活后才道:   “回禀陛下,小娘娘初次有孕,嗜睡,乏力,没食欲等都是正常的反应。孩子还小,但脉象滑润,如珠走盘想必不会有问题。好生调养,老臣定期会诊便是。”   魏倾将霜落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中,又问:“有什么注意事项?”   李太医悉数道来:“忌劳累,忌生冷,忌剧烈运动,忌……同房。”李太医说到此处顿了顿,小心观察魏倾的脸色,解释说:“也是为小娘娘着想,怀孕初期确实不能同房。”   魏倾瞪他一眼,那意思就像在询问:朕是这么如饥似渴的人吗?   李太医被魏倾蹬的噤声,魏倾说:“朕知道了,何时可以同房?”   “三个月后可以,不过动作要轻一些,也不易频繁同房……”   李太医滔滔不绝地讲述注意事项,魏倾听的认真,他记忆力好听一遍就能记住。   魏倾正听的入神,床榻上忽然响起霜落的声音:“够了!可以了……”   小姑娘极为害羞,缩到被窝里害怕见人。魏倾笑,等送走了李太医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顺势卧在床榻上揽住霜落的腰肢:“脸这么红,害羞了?”   霜落才不承认:“被窝里憋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睡了吗?”   霜落本来睡着了,但李太医和魏倾一直在床头嘀嘀咕咕,她不醒才怪。许是因为见到魏倾的缘故,霜落觉得身上不难受了,浑身的精力又回来了。   但她还是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佯装生气从魏倾怀里挣脱出来要拉上被子睡觉。魏倾许久没抱她,极其想念小姑娘的味道。   于是霜落挣扎他不允,固执地抱的紧了又紧。像一块软软的玉,触感细腻令人爱不释手,又像一块甜甜的糖,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进肚子里。   二人在床榻上你来我往,你追我跑,闹的厉害无意间霜落小手触及魏倾腿间。魏倾呼吸微滞,大掌立马按住她的。   空气中飘散着甘松的味道,一股名为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中间扩散。分别一个多月,魏倾本就有些不能自已,更别说眼下这样的状况。   兴许是闹的太厉害,小姑娘脸上酌红一片,像抹了胭脂。衣裳也松散开了,自肩颈滑开露出优美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皮肤。她喘气喘的厉害,隆起的曲线也跟着一起一伏,魏倾霎时喉咙有些干。   他按着霜落的手,霜落想抽开他不让,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半晌,魏倾低头在她耳畔厮磨,含住霜落小巧的耳垂,礼貌又君子地问:“我能亲你吗?”   啊——这种事情还要问吗?以前不都是直接上吗?   霜落想不明白,两个连孩子都有的人,亲吻还要问对方一句可以吗?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像是开始了一段段纯纯的初恋。虽然奇怪,但她还挺喜欢的。   霜落故作姿态:“我说不能你就不亲了吗?”   魏倾摇头:“我就是问问,亲是要亲的。”   哼,她就知道。   霜落撅起嘴,魏倾适时俯身,一口采攫到她的芳香。小姑娘的唇和记忆中一样香甜润泽,他刚开始还能轻轻的啄,小口小口的咬,后来实在想的紧又控制不住,魏倾手掌大力地抵住她的后脑勺,舌头在贝齿上扫一圈,撬开牙关攻城掠池。   一时间潺潺的水声伴随魏倾急促的呼吸在卧房内此起彼伏。他不管不顾,像一头野兽,势必要采下原野上最娇嫩的花朵。把它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最后吃干抹尽吞入腹中。   霜落没被他这么激烈的吻过,即便两人做最亲密的事时也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那时她脑子混沌记不清了。被魏倾激烈地压在身下索吻,这种感觉让她沉溺其中又害怕。   她喜欢他的吻,甚至喜欢他的粗暴,愿意与他肌肤相亲互诉衷肠,也愿意一生一世这样被他对待。但霜落又莫名地不安,她觉得……自己快被亲死了。   不知纠缠了多久,停下来时两人都喘的不行。霜落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得救,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魏倾与她额头相抵,在霜落的额头,眼睛,鼻尖又轻轻蹭了蹭。   霜落的一只手还停在魏倾腿间,她明显感觉到那里不一样了。   她动了动,手被魏倾摁的死死的,魏倾嗓子好像含着沙,低沉道:“别动,没听太医说吗,现在不行。”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霜落真的只是单纯的想把手抽出来,苍天可鉴,她没一点别的意思。   魏倾笑:“乖——再等等,三个月后保证伺候好你。”   霜落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握紧小拳头捶他的胸口:“我才不要!以后都不要你伺候了。”   魏倾不解:“为什么?我伺候的不好?”   霜落不做评价,拿出李太医方才的话来堵人:“太医说了不可有剧烈的活动。”   “那我轻点。”   霜落顿了顿,回想前几次这人身上那股蛮力……她不信任道:“我觉得的你……轻不下来。”   李太医从望月居出来时满头大汗。他一把年纪头发胡须全白,精神却很好,走路步子极快。平日在太医院没有几个人能跟上他,未曾想今日被皇帝嫌弃,就因为自己去望月居去晚了。   这其实不能怪李太医,昨日他与青竹商量好后回太医院连夜安排好一切,今日早早地出发前往望月居,不想半路被截住了道。   路过长春宫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口吐白沫浑身发抖,翻着白眼看上去情况危急,若不紧急施救只怕就没命了。医者仁心,李太医做不到袖手旁观,当即上前蹲下身查看。   一番折腾就误了时辰,又被郡王殿下拉着说了会话赏了银钱这才火急火燎去望月居。他想:这回麻烦大了,皇上说不准要砍断他的双腿。   不曾想皇上只是让他好好给小娘娘诊脉。李太医总觉得,皇上暴戾,但碰上小娘娘的事却挺有耐心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想不到小娘娘这么有能耐,竟连皇帝都能拿捏的稳稳当当。   “小娘娘有本事,以后在她跟前麻利点,说不准咱们还得指着她过好日子呢。”李太医嘱咐新收的小徒弟。   那小徒弟刚进宫,也是个愣头青,大言不惭道:“可徒儿看小娘娘还未封位份,皇宫有皇宫的规矩,宫女出身位份怎么也高不到哪里去吧。”   李太医扭他的耳朵:“傻蛋!皇帝的女人哪里是位份说了算,皇帝宠谁谁就是天王祖宗,这小娘娘我看前途光明着咧。”   “不过皇上也是,人人都以为他不近女色不开窍,不曾想皇上闷声干大事,这下连皇嗣都有了……”   师徒二人一路嘀嘀咕咕,等到了中和门,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才觉得手上空空哪里不对劲。   “蠢蛋!”李太医捶打徒弟的脑袋,医药小箱子还在望月居呢。”太医的医药箱每个人有且只有一个,里头大多是自己的心头好,珍贵的堪比传家之宝。   李太医说:“皇上今日回宫事情多,想必已经回福宁殿了。你先回太医院,我脚程快,回去取了便回。”   徒弟应下跑了,李太医折返回望月居取医药箱。紧赶慢赶,到达望月居时又是满头大汗,他进了院子不见青竹芍药的影子,其他认识他的宫女都欠身向他福了福。   满院寂静,李太医自然而然以为皇上已经走了,否则不会是这么轻松的状态。他也是急昏了头,径直上了二楼,只见卧房门大开四周一个侍女也没有。李太医依稀记得,自己诊脉回去时,出来确实没有关门。   如果屋里有人,肯定会关上门的。况且他只是进去拿个东西,拎上就走耽搁不了时间,这么想着,不要命的李太医放轻步子进门,他绕过一处屏风只见医药箱安安静静放在桌案上。   李太医提上就要走,转身时却瞧见床榻上两个交缠的身影。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身下压着个小巧的女子。李太医捂住眼睛,罪过罪过,这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此处是小娘娘的卧房,床上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皇上和霜落。李太医想走,但又一想:皇上怎能如此不守信用,明明才说过不可同房不可同房,转眼就忘的干干净净。   还暗示什么朕不是那样的人……啧啧啧!   床榻上魏倾和霜落不知怎的又纠缠在了一起,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用在两个人身上再合适不过来。魏倾怎么亲亲抱抱都不够,霜落的唇由粉变嫣红,水光透亮,仔细看似乎有点肿。   魏倾俯身又亲了一口,嘴上说着:“我能不能轻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霜落暗骂不要脸,身后的李太医也暗骂不知节制。李太医愁死了,怎么不听他的话呢?最终,李太医迟疑地开口道:“皇上,老臣再提醒您一遍:不可同房!”   卧房中忽然响起声音,魏倾和霜落都吓了一跳。霜落迅速钻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魏倾怒,这个老东西不是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一点声响也没有?卧房的门为何不关?魏倾起身,背对着李太医举起三根手指:“朕限你三个数内消失,否则就投进正令司。”   李太医走前还兢兢业业嘱咐:“皇上切记啊——”   “一——二——”   李太医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在“三”字落下前跑出卧房。这回他学乖了,贴心地关上门两股战战下楼。   楼下青竹和芍药回来了,她们方才似乎出去了,芍药叽叽喳喳说要上楼拿什么东西给小娘娘看。   李太医将人拦下:“老夫觉得,小娘娘现在不想看。” 第四十五章 粉色   李太医的突然出现终是打断了两人没完没了的亲热。霜落头一回见到这样子的魏倾, 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世间万物皆掌控在他的手心,谁生谁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霜落有点不太适应,漫长的亲昵过后脑子清醒不少。她以后也要像别人一样称呼魏倾陛下, 每回见面都跪拜吗?按照规矩来说是要的, 毕竟魏倾是皇帝。   魏倾坐在床边帮她盖好被子,指尖顺着她的乌发抚摸。他见霜落琥珀色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目光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 魏倾就猜到了大半:“有什么话就问,不要憋在心里。”   霜落有点迟疑:“真的可以问吗?”   “当然。”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 霜落努努嘴巴, 说:“我以后是不是要和别人一样,向你跪拜, 称呼你为陛下?”   魏倾揉揉她的脑袋:“不需要, 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真的?”   魏倾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闻言霜落低下头去, 翻旧账一般:“你还没骗我呢?你把我骗的团团转都找不着北了, 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这段日子过的多煎熬……”   霜落小声抱怨, 这些话落进魏倾耳朵里,他的心又紧了紧。错了便是错了,没什么好狡辩的。   魏倾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的错, 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了好不好?”   两人距离极近, 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霜落微微怔愣。人人都说当今圣上性情暴戾, 铁血无情,怎么对她就这么宽容呢?三番五次纵容她的小性子,现在竟还向她道歉。   看来流言不可信, 至少魏倾在她身边时可温柔了。   “阿吉吉——”霜落伸手勾住魏倾脖颈,她还是习惯这样叫他:“你真的是皇帝吗?哪里有皇帝给宫女道歉的,真是前所未闻。”   魏倾笑,“这不就看到了。”他亲昵地蹭蹭霜落鼻尖,说:“再说我向你道歉怎么了,你可不是一般人。”   她确实挺不一般的,头一回找对食就瞄上了皇帝。这眼光,这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霜落姑且将这番话当作夸奖,乐呵呵地收下了。   “那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这里好无聊,什么都不能做。”   魏倾回答:“当然不是。”他有别的考虑,但帝后成婚是大事草率不得,他还有许多事需提前打点。魏倾想了想便问:“你觉得凤仪宫怎么样,搬到那儿去好不好?”   “你认真的?”大魏可没有这样的先例,一个宫女入主凤仪宫……“可是,我怕。”   “怕什么?”   霜落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就是觉得这件事不会容易。“我不知道,但这一切好像太快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也没有适应你的身份。”   魏倾又亲了她:“那我给你时间适应,反正这件事也需花费许多日子筹备。”   霜落点点头,“阿吉吉,你真好,我想天天都见到你。”   魏倾笑,这有何难?若换成别的女子,知道他的身份肯定早就要这要那的,霜落这个小财迷竟然只想天天看到他。想到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魏倾说:“等哪天有空带你去我的库房瞧瞧。”   库房?那个她梦里偷金子的地方?   霜落眼睛霎时亮了,搓搓手:“真的吗?你真敢把我放进去?”   “有何不敢?你还能搬空不成?”   霜落嘿嘿笑笑,“搬空倒不至于,我会给你留一点点的。我能带麻袋进去吗?带两只,不对五只。”   这个蠢货,费力搬出来又运到哪里去呢?   紧接着魏倾便听霜落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要抱着成堆的金子睡觉,怎么翻身,怎么随手一摸都是金子。”光是想到那副画面霜落就幸福的直想转圈圈:“抱着金子我一定会睡的很好的。”   “你不抱着金子也能睡的很好。”   霜落反驳:“那不一样。”   魏倾捏她的脸,一小团嫩嫩的肉掐在指尖,触感光滑细腻像羊脂玉:“既然如此,那你抱着我睡吧。”魏倾忽然凑近说:“把我抱紧一点,金子都是你的。”   离宫一月积压了不少事情,他与霜落待了一会便要动身去福宁殿。霜落躺在床上被子裹的严严实实,嘴唇有些肿。   “晚上再来陪你。”魏倾说。   霜落点头:“我等着你哦。”   魏倾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起身走了。待魏倾离去,芍药领着一帮侍女进屋。那些侍女手中都端着朱红色的承盘,每个盘子摆放不同的物件,从布匹到首饰,五颜六色看的人眼花。   “小娘娘,这是尚宫局差人送来的,都是今年秋天各地刚到的好东西,青竹嬷嬷说让您看着挑。”   芍药说是青竹的意思,但谁不知道是魏倾的意思。实际上,今日望月居一事才传出去,各宫就有了新的巴结对象。根本不需要魏倾吩咐,衣裳,布匹,首饰,甚至冬天取暖的银炭……早就有人自觉的送过来了。   这些人各怀鬼胎,有的纯属好奇想见识见识这位被皇上看上的宫女,有的嫉妒霜落说她走了狗屎运,当然还是巴结的最多,魏倾继位以后没见哪位娘娘得宠过,如今出现了不得好好供着吗?   如今,霜落面对花花绿绿的首饰和衣物,还真有点不知从何下手。女孩子哪有不喜欢首饰和漂亮衣裳的,霜落看看这个,再试试那个,她觉得哪个都好。   芍药笑说:“那就都留下。”   霜落摆摆手:“不可。我一个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放着浪费。”她节俭惯了,又看一圈终于挑选了几样顺心的,说:“就这些吧,够了。”   芍药有点为难:“小娘娘真的不再挑挑?”   霜落坚持说:“不挑了。”   芍药只得提点她:“小娘娘选的这些东西颜色,款式都比较单一,皇上喜欢稳重一些的颜色。比如这块黛蓝的蜀锦,还有这块檀色的也不错。至于首饰,点翠珠钗比珍珠要贵气些……”   霜落不明白,不是为她自己选的吗?那肯定她喜欢什么就选什么,为什么要考虑魏倾的喜好?“陛下喜欢就送去给他吧,我就不挑了。”   芍药知道霜落和别的娘娘都不一样,但也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不一样。宫中妃嫔都喜欢猜陛下的喜好,按照陛下的喜好打扮兴许得宠的可能也大一些。霜落倒好,完美避开皇上的审美,却还能这么招陛下喜欢。   想到这些,芍药便知是自己多此一举了。霜落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今日她们目睹后心知肚明。皇上把人宠到这份上,哪还需要在打扮上花费心思。   “奴婢省得了。”   魏倾早出晚归忙碌了几日,他早上早早出门,晚上披着月色而归,看起来一切都和十三所时没什么区别。渐渐的霜落适应了一点,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每天晚上缠着魏倾要他抱,喊他阿吉吉,不高兴就咬他。   魏倾只是纵容,沉默地看着她笑,每每这种时候霜落都被他那张好看的脸迷的七荤八素。只是望月居里面呆久了日子就无聊,这晚霜落往魏倾怀里挤挤,撒娇说:“我能出去走走吗?”   魏倾也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他不发话,一帮奴才就当他不答应,因此没人敢放霜落出望月居。   “我想出去逛逛,想回浣衣局看妙心姑姑和云芝,她们肯定想我了,好不好嘛阿吉吉?”   她不撒娇魏倾也对她有求必应,如今他在宫里借给对方十个胆子,想必也不敢欺负到霜落头上来。   黑暗中魏倾眼中溢出笑意,故意说:“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求人办事不是这么求的。”   霜落不明白:“那怎么求,你教教我呀。给你锤锤肩,捏捏背,还是夸夸你?”   魏倾说:“自己想。”   霜落想不出来使劲蹭着他耍赖。“我想不到嘛——”   她这段时间养在望月居,天天好吃好喝身上总算长了几两肉,不似以前干瘪瘪的。但还是瘦,魏倾抱着她手掌在脊背上抚摸,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霜落细细的骨骼。   霜落趴在魏倾身上,胸前的柔软蹭着他。魏倾依稀记得,以前似乎是没有这么……大的,他一只手就能掌控,指缝还能留有余地,如今却不知道怎么样了。   魏倾又想起了她那件粉色的肚兜,上头绣着一只小老虎。这样想着,魏倾的手就自然而然地从霜落衣摆下面钻了进去。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霜落腰上,刚伸进去,霜落便挣扎了下咯咯笑出声来:“痒——我最怕痒了。”   魏倾揽着她,不让霜落动。手掌已经来到她的背部,霜落还是很痒,她又挣扎了下。   魏倾声音沉沉道:“别动。”   霜落当真不动了。她隐隐感觉到,这就是所谓的求人办事的态度,求人总得付出点代价。对她来讲这种代价不算什么,以前在十三所时魏倾也对她做过。   霜落安静下来,魏倾的指尖好像带着火,在她身上到处点燃。霜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她好像真的着火了。   魏倾咬着她的耳朵,忽然说:“我检查一下。”   随即,霜落呼吸一滞,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嘤咛,她觉得自己又溺水了,呼吸不过来了。   本能的,她想要去亲魏倾,魏倾使坏笑着躲开,忽然对她讲起了故事:“知道吗?我捏泥人捏的可好了。一团泥在我手里可以变成任何形状,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还能这样……”   霜落犹如暴雨中的小树苗,在他身下抖成一片,最后瘫了软了化成一汪水,沿着缝隙流进土壤里。   皇帝回宫过去十来天,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有个浣衣局的宫女被皇上藏在望月居,外头有重兵把守,里头有专人伺候,日子过的跟神仙一样舒服。但听说归听说,很多人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那日太后承妃带人闯宫的消息也隐隐传了些出去,但都讳莫如深大听不出来什么,众人只觉得这个宫女愈发神秘。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皇帝宠幸宫女的事,宫里的人对这种事也很包容,还有些惋惜怎么被看上的不是自己呢?按照皇家的规矩,霜落如今该正式封个位份,赐一座宫殿好好养胎,但霜落一直住在望月居也不见封位份众人都有些奇怪。   关于霜落位份的事,朝中有人早就明着暗着打探过,但一无所获。因此便有人猜想,兴许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打算将人长久地留在身边。   只有苏茂才这个御前得力干将知道,皇上是打算干一票大的。   魏倾哪里是不想把人长久留下,正是因为想把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身边才如此小心。封后不是简单的事,他已经预料到可能遭遇的阻碍,魏倾将想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交代下去,最近苏茂才腿都快跑断了。   这日天气晴朗太阳高照,外头却一点也不暖和。知道霜落要出门转转,芍药在她肩上罩了件雪白的披风,与霜落今日穿的鹅黄色小袄裙甚是相称。   小姑娘精神很好,脸颊粉扑扑的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会说话。霜落浑身上下都是少女的气息,她走路步子迈的很大,胳膊一甩一甩的看得出心情不错,恨不得绕着皇城小跑一圈。   一路上芍药等人跟着,一帮人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芍药走了会喘气连连:“小娘娘——您——您慢点。”   霜落说:“是你走的太慢了。”说罢当真停下来放慢步子:“好吧,我等等你们。”   行至御花园时,正巧李太医从别处问诊回来。李太医走路也快,见到霜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小娘娘,小娘娘近来身子可还好?怀孕初期若哪里不适,一定要告知老臣,老臣随时可以到望月居去。”   霜落笑呵呵说没事,除了贪睡她目前都还挺好的。霜落注意到李太医也是走路极快,脚下生风带起袍子边角显得人很精神。   霜落说:“你走路真快,等哪天我们比比。”   李太医摆摆手:“不可不可,小娘娘有身孕不可胡来。”   “那就等我好了。”霜落说。于是赌约就这么定下,霜落快乐地想,她又结识了一个好朋友。   告别李太医后霜落带着芍药等人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游廊。这里假山鱼池甚是精巧,低头能瞧见桥底下游来游去的金鱼。   霜落看了一会,视线中忽然出一个身着黛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远远地朝她走来,等离的近了才看清来人杨柳腰远山眉,手持罗翠软扇一步一动端的尽是大家闺秀风范。   霜落没见过这个人,芍药小声提醒说:“小娘娘,这是宁妃。”   哦,又是皇帝的女人。   霜落心头哽着不知名的东西,实在不是滋味。本来出门高高兴兴的,现在好心情都没了。霜落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不舒服。   霜落本打算带上芍药等人绕路走开,不想宁妃带着侍女已经来到面前。与徐清婉的娇蛮任性不同,宁妃言行间俱显大气端庄,一看就很教养。   宁妃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也是温温柔柔跟水一般:“你就是霜落姑娘吧,百闻不如一见,霜落姑娘当真美貌动人。”   听闻望月居一事,宁妃也对里面的宫女甚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陛下这般护着呢?今日她出门,刚好听见李太医和霜落的对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金屋藏娇的人就是她。   令宁妃想不到的是,霜落竟然已经怀有身孕。怪不得那日太后和承妃铩羽而归,肚子有皇嗣谁能动她。   宁妃好不容易才稳住高门贵女的脸面,她不动声色地来到霜落跟前,微微一笑甚是很好说话地样子。“霜落姑娘得空可以到秋水宫坐坐,我爱好品茶手艺也不错,到时可以尝尝。”   霜落怔愣了下。按照规矩,她其实是该给宁妃行礼的,毕竟自己还没有位份……她刚要欠身,就被宁妃拉了一把:“霜落姑娘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都是姐妹不用这么麻烦。”   霜落心里更堵了。   她强打着精神和宁妃一通寒暄,好不容易寻到借口离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步子迈得更快了。   很快霜落的背影消失不见,宁妃站在游廊处久久不曾动身。直到身边的侍女提醒她:“娘娘,安嫔还等着您呢。”   宁妃收回目光,再动身时有些怏怏,她问侍女:“皇上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侍女是她的陪嫁丫鬟,说话自然向着宁妃:“娘娘哪里的话。那丫头言行粗鄙,装扮幼态,哪儿有为宫妃的样子。要奴婢说皇上肯定只是贪图新鲜,过不了多久就弃了。皇上喜欢的,肯定还是娘娘这样端庄自持的人。”   真的吗?   宁妃头一回怀疑自己。她入宫后,穿着,打扮,饮食起居哪样不是按照皇上喜欢的样子来。为了打探皇上的喜好,她可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可结果呢,皇上的目光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两年了,根本不知道后宫有宁妃这个人。   宁妃叹了口气,满腹愁绪走了。   霜落本打算回浣衣局看妙心和云芝,但芍药派去浣衣局传话的侍女回来禀报,妙心和云芝有事外出都不在。芍药见霜落面色不豫,只以为是见不到妙心云芝闹的。   “小娘娘,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如再去逛逛,奴婢听说太液池那边新种了睡莲,无论春夏秋冬都开的艳。若小娘娘真想人想的紧,明日叫妙心云芝二人到望月居即可。”   一番话非但没有纾解霜落的愁绪,反而给她添堵。霜落气呼呼的:“哪儿也不逛,回去了。”若去太液池再看见个什么妃什么嫔,她今天就要堵的吃不下饭了。   霜落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态。她卑鄙地想,宁妃若是张扬跋扈一点,或者对她无礼一点自己或许还能光明正大地讨厌她,可是宁妃太好了,好到她作为女子都挑不出对方毛病来,只能悄悄的讨厌她。   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她心底生长,这种酸涩愤愤的感觉在霜落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她以前也会羡慕有钱人家的小姐,羡慕爹疼娘爱的娇娇姑娘,可是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让她难过到吃不下东西。   用晚膳时,霜落一口未动。众人都有些担忧,芍药贴心地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小娘娘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弄。”   霜落心思不在用膳上面。她沉默了会,拉过芍药问:“陛下当真喜欢黛色?他还喜欢什么呀?”   霜落发现,她似乎从没有注意过魏倾的喜好。   闻言芍药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小娘娘不是不在意这个么?“陛下的喜好也不一定,奴婢是听御前的人说的。福宁殿装饰以黛色为主,但陛下却从没承认过喜欢黛色。”   霜落哼了一声,怪不得呢,寝宫到处是黛色,宁妃衣饰也是黛色,还真是臭味相投。她就不喜欢黛色,沉闷老气,难看死了。   若青竹在的话问一问今天外出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猜出几分。但是今日青竹有事回端太妃那边,芍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知道小娘娘不高兴,但不知道她为何不高兴。   霜落就这么和一桌子饭食较劲,直到深夜魏倾回来都没有动一口。魏倾眉宇间有疲态,远远瞧见望月居满院子的灯火浑身疲惫一扫而光,他眼含笑意进屋,片刻后神色冷下来。   “怎么回事?”魏倾在霜落身侧坐下:“身子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霜落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他,魏倾眉头皱的更深,挥手示意侍女退下,等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时,才抱了抱霜落,哄说:“不高兴?”   霜落默认后,魏倾伸手将人抱至自己腿上,柔声道:“能和我说说吗?”   霜落只顾着生闷气,根本不想搭理他。魏倾有点委屈:“是你的阿吉吉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听闻一声阿吉吉,霜落瞬间破防。她终于抬眼肯望向魏倾,望了好一会才说:“我问你个问题,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你问。”   霜落咳嗽两声,目光飘忽故作不在意:“你是不是喜欢黛色?”   话音才落,霜落便紧紧盯着魏倾。要是他敢说是,霜落想她就不要他了。   魏倾一头雾水,他不知霜落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肯定有什么原因。魏倾如实道:“不喜欢。”   “真的?”   “真的!”   霜落又问:“那我怎么听说福宁殿装饰都是黛色?你还说不喜欢……”   魏倾要冤死了。“福宁殿的打扫,装饰都归苏茂才管,他爱弄什么样就什么样,我不在乎这个。如果硬要说,那只能是苏茂才喜欢黛色,而不是我喜欢黛色,明白了吗?”   霜落心里舒坦一点了,但还是不够解气,霜落又问:“那你喜欢粉色吗?”   这次不等魏倾回答,霜落便道:“不准说不喜欢!明天我就让苏茂才把福宁殿装饰成粉色的。” 第四十六章 姓黑的贵妃   魏倾对房屋装饰并不讲究, 只要舒适即可。他的饮食起居都是苏茂才全权负责,当然苏茂才一直做的很好。现在霜落提出要将福宁殿装饰成粉色,魏倾觉得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只要她高兴就成。   因此魏倾说:“都可以, 明日让苏茂才来望月居,你还有什么要求都交待他。”   霜落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眼睛一亮:“真的?你的寝宫真能装饰成粉色的?”   魏倾反问:“有何不可?”   霜落胳膊揽着魏倾脖颈, 犹犹豫豫一会,才不好意思地问:“那你喜欢粉色吗?”   说起粉色, 魏倾只能想到她那件肚兜。那么小的一块布料……其实还挺可爱的。因此魏倾便顺着她的心意回答:“喜欢。”   随即, 霜落吧唧一口亲在魏倾脸上,她又开始撒娇了:“阿吉吉, 你真好。”   把人哄高兴了, 魏倾摸着她的小肚子问:“饿不饿, 吃点东西?”   解开心结霜落瞬间食欲大开, 她点点头, 跟报菜名似的说出一成串食物, 魏倾吩咐下去,等了一会侍女端上热腾腾的饭菜,荷包里脊鲜美, 樱桃肉软糯,桂花鱼松软入口即烂。   美食让人幸福, 霜落嘴里还吃着筷子就伸进盘子里, 就跟有人和她抢似的。魏倾却不同, 他吃东西慢条斯理,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看他吃饭就像在欣赏一种高雅的艺术。   霜落斜眼偷偷瞧他, 心里感叹魏倾真是天生的人上人,吃个饭都这么好看。这种高雅端庄的样子,让霜落又想起来宁妃,她吃饭肯定也是这样吧。   想到这些,霜落吃饭的动作自然而然慢下来,不就是放慢速度吃相文雅吗?她这么好学肯定能学会。   魏倾没注意到霜落的小动作,他夹了一块鱼放到跟前的小碟子上,细心挑出里面的鱼刺,挑完以后再将小碟子推到霜落面前。本以为霜落会一口吃个精光,没想到小姑娘夹起一块鱼肉,开始小口小口地咬。   魏倾提醒她:“鱼刺都挑干净了,你不必如此小心。”   霜落点点头:“我知道,谢谢阿吉吉。”说罢,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吃。   魏倾火眼金睛,盯着她看一会便猜出缘由:“这样吃尽兴吗?”   霜落下意识地摇头,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应该点头。她来不及辩解,就见魏倾笑着抚摸她的脑袋,说话声音比轻风还温柔:“无需如此,你就是你,按照你喜欢的来。”   霜落怔愣了下,随即笑开。   对呀,她就是她,才学不会宁妃那样。宁妃是宁妃,霜落是霜落,根本无需东施效颦。如果在魏倾身边需要模仿另外一个人,那她自己也不愿意。   霜落心里暖暖的,一口吃下去鱼肉,移动凳子坐到魏倾旁边,“阿吉,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呢?我对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呢。”   霜落感觉,在自己跟前的魏倾就跟没脾气一样,什么都说好,什么都由她去,霜落也是大意,相处这么久对他的喜好竟然知之甚少。   就比如今晚这顿饭,霜落要的全是自己喜欢的菜,她是荆楚人,口味较重,霜落吃的欢快魏倾却不一定。   “你告诉我嘛——”   魏倾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些年好像真的除了砍头并没有什么爱好。他也是尝过苦日子的人,并不挑吃穿只追求舒适。再者他是帝王,并不喜欢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   霜落这个问题,还真有些难住他了。总不能说自己喜欢砍别人的脑袋,喜欢看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阴暗的一面,在她面前魏倾总是不自觉地藏起来。   他想了想,答不出来,便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霜落啊一声,还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吗?在霜落看来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比如桂花鱼她吃一次就知道喜欢了,魏倾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没关系,霜落挽着魏倾胳膊说:“那简单,我们就从用膳开始。每天晚上一起用膳时,你就告诉我下次还想吃哪一个。”霜落想的简单,吃过还想吃的东西,就是喜欢吧。“我们一起找到你最喜欢的好不好?”   魏倾笑,眼眸里好像藏了一颗星星,他捏捏霜落的脸:“笨蛋。”   最喜欢的,他已经找到了。   霜落说完又像变脸一样,气鼓鼓着腮帮子,说:“不过粉色你必须喜欢,因为我很喜欢,福宁殿必须装饰成粉色的。”   霜落有身孕,吃饱后更容易犯困,用完晚膳没一会便由芍药伺候着歇息了。魏倾却睡不着,霜落这丫头虽然神经大条了点,但从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平心而论霜落是个讲道理的人。因此霜落睡着以后,魏倾将芍药等人叫来问今日都发生过什么。   芍药不敢有半句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听完芍药叙述,魏倾脸色平静无常,甚至还有一点疑惑。他问:“宁妃是谁?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人?”   得亏芍药入宫早,又跟在端太妃,青竹身边做过事才知道内情。“是太后娘娘在陛下登基那年同承妃一起送进宫的,宁妃是平阳伯之女。”   平阳伯?魏倾回忆,平阳伯府这些年低调度日,甚至还将府邸搬去了乡下,有种归隐的意思。魏倾道:“平阳伯构不成任何威胁,至于宁妃……无关紧要的人就砍了吧。”   芍药大惊,忙劝着:“陛下实在无需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怎么说宁妃也是高门贵女,陛下不喜欢冷落她便是了。”   “再说,小娘娘怀着身孕,佛家最忌讳在这种时候杀生。”   说起霜落,魏倾神色柔和起来,他吩咐:“差人去秋水宫敲打敲打宁妃,让她少说话少出门。”   魏倾说话一言九鼎,第二日一早苏茂才当真到望月居来了。苏茂才早见过霜落,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极好,对谁都乐呵乐呵的,像一个活力满满的小太阳。因此当苏茂才听说望月居有自己的差事时,屁颠屁颠儿就来了。   他笑眯眯地正欲拜见,霜落却已经自来熟地朝他走来:“苏公公,许久不见呢。”   可不是许久未见么?自然上回这丫头伤到脑袋被皇上抱回福宁殿,苏茂才就再没别的机会见她了,陛下把人藏的死死的,连他都不能轻易到望月居来。   寒暄过后苏茂才便问:“小娘娘有何吩咐?”   霜落说:“不难不难,我这里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小娘娘尽管交代,奴才必定竭尽全力去办。”   “其一,辛苦苏公公将福宁殿中的各个装饰都换成粉色,其二,辛苦苏公公帮我找一位画师来。”   找画师倒是简单,皇宫能人多,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并不难找。但第一件……就难办了。   “小娘娘,福宁殿是皇上的寝宫,虽说除了饮食起居批折子一般不会会见朝臣,但福宁殿还有一帮奴才啊,将福宁殿装饰成粉色,粉粉嫩嫩的皇上的威严何在?不瞒小娘娘说,自古皇上的寝宫皆以明黄或黛色为主,可没听说过有粉色的。”   霜落一听有损魏倾的威严,也犹豫了。是呢,她昨日才说要帮魏倾找到喜欢的,虽然魏倾说他也喜欢粉色,但作为皇帝真可怜,自己的寝宫都不能装饰成喜欢的颜色呢。   霜落想了想,懂事道:“好吧,那这件就不必了。”   “小娘娘真会为皇上考虑,皇上知道了肯定高兴。”苏茂才这人极会拍马屁,这话既推脱掉一桩不合理的差事,又夸赞霜落贤良,他自认为一举两得,不曾料到福宁殿会有一通挨骂等着他。   回到福宁殿,干儿子见苏茂才满面春风,探口风说:“干爹,您见到望月居的小娘娘了?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巴结人家?”   苏茂才眉毛一挑,得意道:“你干爹我是谁?宫里就没有我巴结不到的人物。”说罢在干儿子脑门上弹一下,高高兴兴进殿向皇上复命去了。   福宁殿中,魏倾正在批折子。入冬后南方下了大雪,有几个地方受到不同程度的灾害,这几日魏倾一直忙这件事,有时都顾不上用膳。   苏茂才进来拜了拜,说:“启禀陛下,小娘娘交给奴才的差事已经办妥,画师明日一早就到望月居。”   魏倾头也不抬,轻轻嗯了声。朱笔停顿下,才抬头奇怪道:“画师?她没让你将福宁殿装饰成粉色么?”   苏茂才如实道:“小娘娘确实说了,但奴才考虑到陛下的身份地位,将此事的影响说与小娘娘听,小娘娘为陛下考虑就说不必了。”   魏倾气笑了。他搁下朱笔,一言难尽地望了会苏茂才,那目光又凉又鄙夷,盯得苏茂才怀疑:莫非此事我拒绝错了?莫非皇上真打算将福宁殿换成粉色?   天哪——粉色的……帝王寝宫。   苏茂才光想想就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到:“陛下,粉……粉色不适合您?”   “哦?”魏倾笑,反问:“那你觉得什么颜色适合朕?”   苏茂才下意识地就想回答黑色,因为陛下总是黑着一张脸,谁见谁害怕。但苏茂才忍住了,他拍马屁道:“明黄和黛色都不错。明黄尊贵符合陛下的身份,黛色沉着彰显帝王威仪,皇上……您觉得呢?”   苏茂才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说粉色。   可惜上苍没能听到他的祈祷,魏倾再度提笔,淡定道:“朕觉得粉色不错。”   啊——苏茂才觉得身体自动裂开分成了两半。就算皇上不承认,苏茂才也知道这肯定是小娘娘的意思,哪个帝王愿意将寝宫装饰成粉色呢?   小娘娘可爱甜美,乐观纯真的性子喜欢粉色苏茂才可以理解,无论是望月居还是小娘娘的日常打扮粉色都很常见。但皇上……和粉色一点都不沾边啊。   魏倾见苏茂才傻站一动不动,眼皮掀开又垂下:“其实不论什么颜色对朕来说都没有区别,只是福宁殿能是明黄,能是黛色,怎么就不能是粉色了?苏茂才,将福宁殿装饰成粉色这件事有难度?”   好一个什么颜色都没有区别,苏茂才觉得陛下为爱失去色觉了。   魏倾话说到这份上,苏茂才不办不行,别说装扮成粉色,就算是陛下想装扮成彩虹色都没有问题,谁敢说句不中听的呢?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魏倾说:“那就去办吧。”   苏茂才应了声:“是。”他转身时满头冷汗,又听魏倾叫住他。苏茂才恭敬地转身听话,只听魏倾道:“记住,此事是朕的意思,与旁人无关。”   苏茂才在心中呐喊:陛下,您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吗?   就这样,苏茂才将福宁殿装扮成粉色的事情安排下去,一帮奴才明面儿上不敢说什么,干活手脚贼麻利,私底下都来找苏茂才打听这是谁的意思。   其实苏茂才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毕竟望月居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粉色呢,据说每回尚宫局送去的布匹首饰,粉色的都被收下了。   那么将福宁殿装饰成粉色的主意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偏偏苏茂才被魏倾叮嘱过,此事无关旁人。但苏茂才想了想,小娘娘算旁人吗?   肯定不算的。   于是他私底下依旧咬死这是陛下的意思,无论谁问都说陛下喜欢粉色,但苏茂才说这些话时明显在揶揄什么,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福宁殿的奴才们背地里的口头禅就变成了:不会吧,你不知道陛下喜欢粉色吗?   好在他们都谨慎的很,从没让魏倾听见过,不然小命肯定留不住了。   这日苏茂才安排画师上门给霜落画画。霜落想在一块帕子上画上她的画像,但手帕上作画并不容易,极其考验画师技艺。好在苏茂才有能耐,安排的这位画师平日就喜欢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画画,这件事对他来说没一点难度。   霜落端坐在池塘边的小石凳上,背后是光秃秃的杨柳枝和满池枯黄的荷叶,漫天萧瑟的光景下,小姑娘明眸皓齿,望向画师的眼神楚楚动人。   她果然最爱粉色,一身粉色的袄子外罩雪白披风,寒风卷起衣衫下摆,犹如飘飘下凡的小仙女,就连画过数不清的美人的画师眼中也有一丝惊艳。清新却亮眼,是沉闷冬日中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霜落保持姿势不动,小嘴却叭叭个不停:“画师画师,你要我把我画好看一点哦。”   “画的重心是我,不是柳树也不是飞鸟,你不要弄错啦。”   ……   折腾了一下午,霜落腿都疼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画师技艺高超,手帕上画像呈现出来的效果活灵活现,将霜落的灵气与美丽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过因为是画在手帕上,还需做特殊处理,否则一洗就掉了。   画师将手帕拿回去处理,霜落伸了个懒腰,便听有侍女来报:“小娘娘,外头有个小太监找您,说是长春宫的。”   长春宫的小太监,不是小六子还能是谁?霜落早就憋得慌,已经迫不急的想见熟人了。她亲自来到门前,远远地便瞧见了小六子。   许久不见,小六子还是白白净净的。霜落再见故人,距离老远就高兴地冲她挥手手。   起风了,屋外严寒,霜落拉着小六子回屋去。她没让人在屋里伺候,方便两个人说话。霜落摇摇小六子的胳膊:“好久不见你啦,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闻言小六子笑笑,眉宇间有些疲惫,:“确实很久没见了,上回见你还是在浣衣局洗衣裳,如今都当娘娘了。”   霜落见气氛有点干,便主动拉着小六子的手说:“你不要与我生份了,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后知后觉。你不会也像其他人那般,觉得我故意骗你吧?”   小六子摸她的脑袋:“怎么就生份了,你如今当了娘娘,与你生份我可划不着,指望你升官发财呢。”   一痛话两人笑嘻嘻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霜落觉得小六子身上哪里不对,便问:“你是不是遇到麻烦啦?怎么看你好像没有以前开心,人也好像老成了不少。”   小六子笑着点点她的脑袋:“我比你年长几岁,老成不是应该的吗?你莫不是嫌弃我老?”   “哪里哪里——”霜落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吵闹:“我才没有嫌弃,最喜欢你们了。”   “见过妙心和云芝了吗?”   霜落摇摇头,“上回出门本打算去,但她两有事出去了,后来让人请了几次都说不在。”   小六子安慰说:“兴许忙吧,浣衣局的差事你也清楚,一到冬天就离不开妙心,新入宫的还没上手,云芝不就首当其冲么。”   道理霜落都懂,她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们,姑姑对我那样好,我想让她到这里享福。”   “妙心那个天生劳碌命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你愿意她也不愿意,当初佩兰姑姑去的时候,她有更好的前程都不去要守在浣衣局呢。”   说到这些气氛就有点闷。小六子又说了些高兴的事给霜落听,比如长春宫的猫生了一窝崽崽,三白一黑每天喂两个馍馍都吃不饱;还有太液池不知怎的爬进一只大乌龟,每天行人路过时就从水底浮上来要吃的……   霜落听着果真开心许多,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对许多事反应慢半拍。   临走前,霜落要留小六子用膳,但小六子说长春宫还有事情留不得,匆匆告别后就走了。小六子走出老远霜落还在对她招手:“你有空要来看我呀。”   小六子回头望霜落一眼,慢慢转身背影消失在深黑的夜色里。   魏倾近日回来的晚,每次回来霜落都睡着了。这夜魏倾像往常一样洗盥完毕,翻身上床时怀里忽然撞进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   霜落抱住他用额头轻轻蹭着魏倾下巴,声音带有浓浓的委屈:“想你了……”   魏倾笑,大手揉揉霜落脑袋:“我也想你。”   真要命,明明只是一日未见,竟也想的这样厉害。霜落嘟囔着嘴巴:“你好几天没亲我了?”   这个魏倾还真没算过,他好笑:“我忘了你要提醒我,或者你主动一点怎么了,想亲亲就自己凑上来。”   霜落没脸没皮,再加上夜色黑反正她害羞也没人看得见,因此霜落当真勾着魏倾脖颈亲上去。   小姑娘没经验,只会轻轻的在他唇啄来啄去,魏倾趁着亲吻的间隙揶揄:“你是只啄木鸟吗?”   霜落听他有点嫌弃,便自暴自弃道:“我就是啄木鸟,专门啄你这个树,怎么,不想被我啄就算了。”   魏倾抱住他,反客为主地将人压在身下,声音低沉诱惑:“那就说好了,这辈子只啄我。”魏倾像她刚才一样,在霜落唇上轻轻啄一口,又嘴唇摩梭着嘴唇说:“不会就好好学,魏老师教你。”   霜落惊呼一声,溺死在无边的温柔里。   停下时两人呼吸有些不畅,霜落歇了一会,爬到魏倾怀里神秘兮兮地说:“知道你在福宁殿见不到我,肯定想我想的紧,所以明日我送你一件礼物。”   这丫头还真什么话都敢说,魏倾捏她的脸:“我想你想的紧?”   霜落说:“难道不是吗?因为我白天也很想你,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呢。”   魏倾被这番直白的话撩的心间颤颤,只得回答:“我也是。”   霜落笑嘻嘻的,又说:“明天我让人送到福宁殿去给你哦。”   翌日,画师处理好手帕,将画着霜落画像的手帕送回望月居。画师手艺极好,印着霜落画像的帕子即便沾水也不掉色不晕染,精美如刺绣,却又比刺绣多了几分生动。   霜落想的美,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觉得白天见不到魏倾的时候对方肯定也想自己。再说,每年九月初九皇帝都要出宫,既然还有分别,那不如让魏倾把她的画像带在身边,想她了就拿出来看看。   霜落心里美滋滋的,光想想魏倾一天看十遍自己的画像就想要开心的跳起来。她差一个侍卫将东西送去福宁殿,等了一会人回来了。   霜落问:“陛下可收到了?”   侍卫点头:“收到了。”   “他什么反应?”   侍卫有点迟疑,结巴了好一会才道:“陛下将手帕放在御案上,他说现在没空看。”   霜落奇怪:“为什么啊?他在忙?”   侍卫愈发迟疑了,憋了好久涨红着脸道:“陛下说怀里抱着黑贵妃,腾不出时间来看,等一会黑贵妃睡了再看也不迟。”   霜落脑子轰隆一声。   贵妃?   还是一个姓“黑”的贵妃。   好,很好!她以为魏倾白天在福宁殿肯定劳心伤神,忙的连想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哪知道大白天的竟在和贵妃厮混。   霜落怒从中来,一股火气只觉得从脚底烧到了五脏六腑。这位贵妃怎么样,她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呢。 第四十七章 惜梅园   霜落不知道后宫究竟有多少女子, 在浣衣局干活时也就往太后宫里跑的最多,妃嫔居住的宫殿她从来没去过。不管有几个,总之很多就是了。   霜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魏倾是皇帝, 皇帝有很多女人才正常。可不管怎么说服自己,霜落还是难受。那位女子身居贵妃之位, 长的很漂亮吗?家世很高贵吗?性格好相处吗?   霜落向身边的人打听一番, 皆说没听说皇帝后宫有“黑贵妃”这个人。好奇心驱使之下,霜落决定亲自去福宁殿瞧瞧。   魏倾交待过, 霜落喜欢去哪就去哪, 但要有人跟着。霜落准备动身去福宁殿,芍药本来想差人到福宁殿知会一声, 但被霜落阻止了。她嘴上说着不用惊扰皇上, 心里却想着提前通报说不准就见不到那位贵妃娘娘了。   冬日阳光淡淡, 皇城之中没有绿茵和花朵的点缀, 显得有点冷清。都中午了, 宫巷上见不着几个人, 偶尔有几个清扫的奴才也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在阳光好的地方无精打采的干着活计。   霜落没坐轿辇,她就喜欢走路不习惯那东西。路过永宁巷时, 远远地一对人马迎面朝她们走来。对方排场十足,所过之处行人皆退后, 让出宽阔的大道。   霜落伸长脖子望了望, 原来是熟人——承妃娘娘。霜落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 但规矩就是规矩,青竹在她旁边使了个眼色,霜落退到一边让徐清婉先过。   数日不见, 徐清婉脸色憔悴许多,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心高气傲张扬跋扈的美丽,虽然衣饰依旧华贵,但整个人好像枯萎了一般,说不出的柔弱。   霜落瞧她一眼,心想许是病了。   实际上徐清婉确实病了,那日在望月居闹事回去之后就高烧不退,做梦都喊着:“血……血……快把朵兰的脑袋拿开……”   她本就胆小见不得血腥场面,初入宫时见魏倾砍人吓的大半年没怎么说话,更别说这回人是活生生在自己跟前没的,还是她的贴身侍女,这导致徐清婉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梦里都是魏倾砍人利落的手法以及朵兰四处喷溅的鲜血。   更过分的是,魏倾好像就为了折磨她一样,命人将朵兰的尸体送到瞭春宫安置。一具无头尸体和一颗未瞑目的脑袋在瞭春宫摆了三日,徐清婉吓到丢了半条性命。   今日她好不容易恢复点精神要去太后宫里,没想到路上又遇见霜落。徐清婉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霜落,一见到她脑子里都是血淋淋的场面。   徐清婉的轿辇在霜落面前停了片刻,在霜落以为对方又要找事的时候,徐清婉只是恨恨瞪她两眼,声音颤抖地问:“你就不怕那个疯子吗?”   她说的疯子是魏倾,霜落当然知道,但她不明白魏倾有什么可怕的。霜落道:“承妃娘娘慎言,若是舌头不想要直说便是,成天疯子疯子的叫倒让人觉得您疯了。”   徐清婉确实有点疯,不然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下称呼魏倾疯子。她苦笑了下,眼角留下泪来:“呆在疯子身边你迟早遭报应,你以为皇上宠你是为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皇家最看重这个。”   “总有一天他的刀会落在你的头上,或者落在你身边的人头上,但愿到时候你能不像我一样没用。”   这番话无异于恶毒的诅咒,青竹厉声道:“承妃娘娘向来是个稳妥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娘娘放心,奴婢自会将今日娘娘肺腑之言一字不漏地传话到御前,好让陛下知道娘娘的真实想法。”   徐清婉笑,“那就有劳青竹嬷嬷了。”   徐清婉身边的人已经慌了,忙不迭去堵她的嘴巴,一面堵着一面有人上前讨好:“娘娘说笑的,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等徐清婉走远了,霜落继续前往福宁殿。青竹见她神色凝重,便知肯定被徐清婉那番话影响了。   “小娘娘莫要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奴婢瞧着承妃娘娘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胡言乱语罢了。”   霜落点点头,说:“我知道的。”她又不是傻子,真情假意还是分得清的。   福宁殿中魏倾对霜落的突然到来一无所知。他正抓着黑贵妃爪子,给它小心处理伤口。小家伙调皮不听话,一大早打翻一只斗彩瓷,又自以为是不怕疼地在碎瓷片上蹦跶,爪子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魏倾把黑贵妃抱在怀里,抓着爪子将猫固定住,他神色严肃很是投入,对黑贵妃的喵喵叫不理不睬。等处理完了,见黑贵妃实在委屈的紧,魏倾才轻轻在小家伙背上揉了两下:“你不听话。”   黑贵妃委屈,它龇牙一直叫唤,似乎想要出去玩。   自从那晚十三所出事以后,霜落生病黑贵妃就被抱回福宁殿了。福宁殿舒坦,好吃好玩伺候着黑贵妃也不乐意,它一直闹腾想出去找霜落。   魏倾本想着霜落在望月居也无聊,把黑贵妃送去也有个伴。但是后来李太医建议:孕妇尽可能少接触猫。因此魏倾便打消了送黑贵妃到望月居的想法,日日将它关在福宁殿哪儿也不许去,导致黑贵妃闹腾的一天比一天厉害。   霜落来到福宁殿外,苏茂才一眼瞧见她就要高声唱喏,霜落食指竖在嘴巴面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苏茂才蓦地噤声,小声问:“小娘娘,您到福宁殿看望皇上?皇上眼下有些忙……”   霜落心说放屁,怕是忙着和美人黏乎吧。她问:“谁在里面?”   苏茂才老实道:“就皇上一人,还有几个伺候的近侍。”   “没有其他活的了?”   苏茂才想了想,若说活物的话,那猫也算。便说:“黑贵妃也在。”   “我自己进去,你们等在外面。”霜落不着痕迹地翻了白眼,拎起裙摆进了福宁殿。   福宁殿内暗香浮动,锦绣如春。霜落是头一回来,她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望望,都不见贵妃的身影。待转几个弯进了内殿,霜落惊了。从内殿的屏风开始,视线中撞入大片大片的粉色。   粉色的屏风上头绣着樱花流水,粉白相间十分梦幻,洁白的窗上贴着一只只粉色的兔子,还有粉色的飘逸的帷幔,就连烛台也是粉的。   成片的视觉冲击让霜落有点懵,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样有损帝王威仪吗,怎么还是弄成了粉色?既然不是她的意思,那肯定是魏倾的意思。   霜落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喜欢粉色,但屋子装扮的粉粉嫩嫩,确实与皇家庄严,肃穆的氛围不同,若外人瞧见肯定只以为是哪位姑娘的闺房。霜落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提出的要求不过脑子。   她往内殿走了走,就听见魏倾的声音,很温柔:“还疼不疼?”   霜落拳头握紧,躲在帘子背后等着看那位贵妃,不想接下来殿内竟响起了喵喵的叫声。霜落怔愣了下,奇怪,这猫的叫声怎么有点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正费解着,魏倾一声惊呼:“你又要去哪里?”   黑贵妃已经嗅到霜落的气味了,它从魏倾怀中挣脱跳到地上,喵喵叫着跑向帘子背后。紧接着霜落便瞧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钻进帘子底下,在她的鞋边蹭啊蹭啊……琥珀色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   小家伙也是个撒娇高手,只需喵喵几声,霜落的心就软了。她弯腰抱起黑贵妃,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几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黑。”   “不黑还能褪成白的不成?”魏倾走过来打趣。   霜落抿唇不是很想理他,但一想到这人当真将寝宫装扮成粉色又觉得过意不去。霜落抱着黑贵妃,说话酸酸的:“听说你这里有位贵妃,她在哪儿呢?叫出来让我瞧瞧。”   魏倾好笑,就知道她又误会了:“贵妃不就在你怀里么?”   霜落没反应过来,愣了会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只猫叫什么名不好,非得叫贵妃,真不怪她想得多。   明白过来闹了乌龙,霜落觉得丢脸,转移话题道:“它不是叫煤球吗?你什么时候给它改名字了?”   “它本来就叫黑贵妃。”   霜落说:“可我还是想叫它煤球,好不好,煤球?”   黑贵妃喵呜一声表示赞同,又讨好的舔舔霜落手,它真的很想念霜落呢。   魏倾记得李太医的嘱咐,不想让霜落过多接触猫,他将黑贵妃接到自己身上。小家伙不服气,伸着爪子要霜落抱叫的十分可怜。   霜落也想黑贵妃,但怀孕不能过多接触猫咪的事情李太医也嘱咐过她,因此霜落只能狠下心离的远远的。   魏倾好笑:“又不是母子分离,丧着脸干嘛?”他又建议说:“每隔五天见一次,远远的看。”   霜落点点头:“好吧。”   午膳是在福宁殿用的,都是霜落喜欢吃的。霜落来了以后黑贵妃就不闹了,远远的窝在一旁看着他们吃饭,小家伙很乖,两只爪子缩在身子下头,黑乎乎的身子越看越像煤块。   霜落望过去,黑贵妃就朝她叫几声。她笑,嘴里吃着饭,忽然问魏倾:“你说我们的小孩会不会像黑贵妃一样可爱?”   魏倾回答:“会比黑贵妃还可爱。”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肚子里的小宝宝,霜落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待。想起内殿满目的粉色,霜落凑近说:“还是将福宁殿换个颜色吧。”   “又要换?”魏倾有点不解,“不是你说的换成粉色吗?”   她那不是一时冲动嘛。霜落撇撇嘴说:“你看着这些粉粉嫩嫩的东西真的习惯嘛?”   魏倾如实道:“一开始确实不习惯,但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   霜落想了想:“还是换成明黄色吧,金子的颜色,富贵吉利,住在金灿灿的地方每天醒来就想到钱,肯定很幸福。”   这种小事魏倾自然没意见。   霜落顿了顿,放下筷子挪到魏倾跟前,拉拉他的袖子说:“你不要什么事都迁就我呀,我这个人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不合理的要求你要拒绝我。”   “如果我真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我心里也会不安的。惹人口舌,让你深陷非议,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不然,她真的很怕所谓的报应找上门。   魏倾没想到她会考虑这个,“没人敢说这些。”   “你用什么法子让他们不敢乱说呢?”   魏倾的回答简短有力:“砍了。”   霜落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粗暴的答案。她愣了愣,想到徐清婉的模样,又想起那些恶毒的话,隐隐觉得不安。   用完午膳后霜落要回望月居,魏倾也有别的事。待送走霜落,苏茂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章檐已经候在文渊殿了。   魏倾负手信步行至文渊殿,直接免了章檐的行礼。章檐此行正是为十三所当日之事而来,其实魏倾还未回宫时事情就有了眉目,但魏倾书信交待章檐继续追查,一定要拔萝卜带出泥不可。锦衣卫追查数月,事情渐渐明朗起来。   “臣奉旨追查十三所行刺一事,线索均指向郡王。此事非同小可,锦衣卫密探混入长春宫,查到几个可疑的人。”   魏倾在百翠山知道此事与魏源有关系时也颇为震惊。在他看来,魏源完全没有谋逆的必要。先不说那副孱弱的身子,病怏怏的活不过几年。他实力太弱先帝在时就不在意他,其余皇子也不拿他当回事,现在魏倾继位两年皇位稳固,魏源拿什么来同自己争?   除非他病弱的身子是装的,否则在魏倾看来就是以卵击石。   章檐继续:“长春宫奴才的交谈总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密探查询数日才知那是僧伽罗语。”   又是僧伽罗。僧伽罗与赤石散一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僧伽罗靠近西南再加上当时毕子福所查罪证皆指向徐家,魏倾自然而然认为利用赤石散谋害自己一事是徐家所为。   现在看来却未必,只怕徐家也是被当枪使。   “密探顺藤摸瓜,查到郡王在京郊有座庄子,里头养了不少僧伽罗人。朱砂,石英,鬼地龙等原料应有尽有。那些僧伽罗人武艺不错,看似是寻常百姓但各个深藏不露,只怕那夜十三所的刺客就是他们。”   魏倾杵着额头沉思。做事必须有动机,可魏源的动机是什么呢?“他是不是装病?”   章檐道:“不像,郡王确实日日咳血离不开汤药吊着性命,应该不是装的。”   “陛下,现在怎么办?”   魏倾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别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自然不会让他好过。不过事关皇子,直接砍了是不行了,将人斩草除根需想另外的法子。   动不了魏源,却能动其他的人。魏倾吩咐几句,章檐回去办事了。   从福宁殿出来,霜落决定去浣衣局一趟,她让青竹先回望月居不必跟着,带上芍药和几个侍女朝浣衣局去了。   不过如今她身份尴尬,明目张胆地回浣衣局难免招人非议。因此霜落在浣衣局不远处的静园内等候,让芍药去请妙心和云芝过来。   静园位于皇城西北,与浣衣局不过一炷香的脚程。这园子颇大,春天草长莺飞,落樱飘飘,年年浣衣局的姑娘们都喜欢到此处放风筝。   不过冬天景致就差了些,入目皆是枯黄的草和光秃秃的树干,霜落望着池子表面薄薄的冰块发呆,忽然身后有人唤她:“小娘娘怎么也在此处?”   霜落闻声望去,只见廊桥上立着三五个男子,一辆四轮车被围在中央,车上坐着的正是郡王魏源。   郡王一袭白衣胜雪,手持一把羽扇,飘飘若仙的出尘模样。   见了霜落,魏源由人推着靠近。等离的近了,霜落欠身福了福,“见过郡王殿下。”   “小娘娘好。”魏源笑的和煦,“小娘娘也来静园赏梅吗?”   霜落摆手,“不是,我等人。”   “哦?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劳烦小娘娘等?”   这番话有点捧杀的意思,霜落不喜欢,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解释说:“在等两位好友。”   “是浣衣局的吗?”   霜落有点惊,郡王怎么知道,她笑笑默认了,“郡王殿下真聪明。”   说了会话魏源又咳嗽起来,身边的奴才在他肩上罩了件披风。魏源连咳嗽也是斯斯文文的,偏过头去不让旁人看见,等再转过头来时面色更白了。   外头风大,站在这儿吹风霜落也有点冷,正好魏源提议说到湖心亭坐坐,霜落也是这么想的。但和郡王待久了她怕惹人非议,霜落摇摇头道:“不去了,我去惜梅园那边看看梅花,那儿人多热闹,我这个就爱往人堆里扎。”   魏源欣然同意,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那小娘娘先行吧,本王需要歇息一会。”   霜落拜别后带着侍女前往惜梅园,距离并不远走一会就到了。与别处的萧条冷清不同,每年冬天正是惜梅园生机勃勃的时候。   惜梅园梅花种类繁多,一进去霜落便闻到一股花香,淡淡的清新宜人,不知不觉让人沉醉其中。粉的似霞白的如雪,还有鹅黄色的,一朵朵悄然挂在枝头,为枯燥的冬日解解闷。   不知怎的今日竟有不少人在此处赏梅,这些人皆穿着华贵举止优雅,霜落猜想许是哪位朝臣家中的夫人小姐入宫来了。她到处转悠,还臭美地摘下一枝黄色的梅花别在头发上,“好看吗?”   霜落转身问侍女,未曾想身后空无一人,跟着她的侍女不知到哪里去了。入园子后霜落太高兴,这里钻钻那里跑跑,兴许她们没跟上。霜落不想让别人操心,把花枝别在头上开始往回走。   走了没一会,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红色梅花,这些梅花和别的不一样,颜色鲜红如血一般,花朵也比别的要大,密密麻麻俏立在枝头颇有一种傲视群芳之感,让人不注意都难。   霜落新奇,驻足观赏了会便要走,就在此时她听到一株梅树后有两道陌生的声音。一个苍老,身份应该是位老妪,另一个稚嫩明显是个小孩。   “嬷嬷,这梅花为什么这么红?它和别的梅花都不一样。”   霜落一听来了兴致,正巧她也想知道这梅花为什么这么红。紧接着,便听那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是血泪梅,你仔细看它的花朵形状,像不像一滴一滴的眼泪?”   霜落摘下一朵瞅瞅,别说还真有点像。   “那为什么叫血泪梅呢?”   老妪道:“因为它是以女子的眼泪和血液混合浇灌长成,因此取名血泪梅。传闻早年有位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却没一个能生养,倒是皇帝无意中宠幸的宫女有了孩子。宫女身份低,但皇嗣何其重要,只能骗那宫女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孩子抱到皇后宫里养。”   稚童不解:“那孩子的生母呢,就是那个宫女她去哪里啦?”   老妪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说过去母留子吗?”   “没听说过。”   老妪说的委婉:“她养活了这株梅树。”   霜落扔了手上那朵血红的梅花。   她被这个可怕的故事吓到了,从惜梅园出来时脸色有点发白。不知怎的脚步虚浮,走路踉跄差点摔了,还是魏源的人忽然出现扶了她一把。   “小娘娘赏完梅花了?是不是累着了,怎的脸色不大好?”魏源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他手中把玩着羽扇,眼眸含笑无论怎么看都是好心提醒:“小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千万要仔细身子,若孩子没了,那……”   霜落心间一颤,莫名想到方才的故事,她后退几步脸色很差:“别说了,我只是有点累。”   魏源笑:“是本王多想了,皇上对小娘娘的爱护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肯定不是因为孩子,虽然皇上现在无子嗣,但有小娘娘在无需发愁。”   “对了。”魏源伸手指指不远处说:“你的侍女正在那边找你,似乎快急哭了。”   霜落这才回过神来,迅速与魏源拜别后走了。一路上她都在劝说自己:只是个鬼故事,鬼故事当不得真。   她拍拍脸蛋,被冷风一吹人也清醒不少,霜落稳定心绪又觉得好些了。芍药等人看到霜落,皆长舒了一口气。   芍药后怕死了:“小娘娘您方才去哪儿了?奴婢从浣衣局回来听说这帮婢子没跟上你,差点就到福宁殿禀报皇上了。”   霜落想想惜梅花园中发生的事,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因此她粲然一笑,不甚在意道:“随便逛逛,下次我走慢点让你们跟得上。”   “小娘娘,可不能再有下回了。”芍药哭丧着脸说:“再有下回,奴婢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霜落安慰芍药,拍了拍她的脊背:“我错啦我错啦,下回肯定走慢一点好不好,我会护着你的,才不会让阿吉吉砍你的脑袋。”   “对了,妙心姑姑和云芝来了吗?”   芍药说:“来了,就在湖心亭那边等着您呢。”   霜落一听高兴地蹦跶起来,快步往湖心亭走,走了一会又折回去,一手拉着芍药,一手拉着另外一个侍女,小短腿噌噌噌跑的飞快:“这样你们就跟得上我啦。” 第四十八章 规矩   妙心和云芝在湖心亭等候, 二人站着不敢坐下表现的有点局促。一月前司礼监派人传话告知妙心:霜落以后不到浣衣局来了。   妙心刚开始还以为小丫头又闯祸被人收拾了,她那几天着急的都吃不下饭,一有空就到司礼监求人, 想打听出霜落的消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后来还是司礼监的毕子福看不过去,小声告诉她:那丫头有福气, 被皇帝瞧上要当娘娘了。   妙心当时就觉得心梗, 这算哪门子的福气。那傻丫头被皇帝瞧上,还有能活路吗?又憨胆子又大, 有十条命都不够。妙心和云芝担心的很, 就怕哪日传来坏消息让她们去给霜落收尸。   后来还是太后和承妃到望月居闹事的消息传出来,宫里人人都说皇上在望月居藏了位小娘娘, 娇生惯养把人宠的无法无边, 妙心和云芝这才放心了些。   但妙心还是害怕, 佩兰临走前将这丫头交给自己, 她既接下浣衣局就得好好看着这丫头, 以前霜落在她眼皮子底下倒还能看顾得过来, 以后到了御前可怎么办?   陛下现在宠她,谁知道是不是为了皇嗣,就怕以后像前朝的皇帝们一样, 来一招去母留子……毕竟纵观前朝宫女当上娘娘的不少,但善始善终的却没有几个。   妙心想到这些就头疼。   正想着, 只听湖心亭外头一声欢快的叫喊, 咋咋呼呼像只小燕子一样:“妙心姑姑, 云芝我来啦——”   霜落顾不上身后跑的气喘吁吁的芍药等人,她快步行至亭内,张开双臂扑进妙心怀中。小丫头力气大又兴奋, 远远地飞扑过来妙心差点没接住。妙心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眼睛狠狠地瞪她。   “没规矩。”   霜落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她吩咐芍药等候在外头,拉着妙心和云芝坐下说话。屋里没别人,霜落就绷不住了:“姑姑我好想你,云芝我也想你。”   见到霜落还像以前一样欢快,妙心和云芝的担忧都消散不少。她们早听说皇帝喜怒无常,天天砍人脑袋,不曾想霜落在他身边倒还过的挺好。   小丫头如今身着绸缎子,头戴珐琅珠钗,浑身不说珠光宝气却也光彩照人,比在浣衣局灰头土脸时不知好过多少倍。她瞧着也是发自内心高兴的,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云芝见人好好的,便打趣起她来:“我早说过你有福气,指不定哪天就头戴金钗珠玉登高堂了。你看,我算的准吧?”   没想到云芝随口说的话竟成真了,霜落也是万万没想到。她将魏倾假扮太监做她对食的事情讲给妙心云芝听,二人听后皆啧啧称奇,委婉地说:“皇帝果真不走寻常路。”   霜落摆摆袖子,小声说:“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坏,把我骗的团团转。”   “行了。”妙心嘱咐说:“如今身份不一样,你那不着调的性子也得改改。皇宫有皇宫的规矩,嬷嬷教你的你要听,伴君如伴虎,不要惹事要听话。”   霜落如实道:“可是陛下让我不用理会别人的目光,他总让我想干嘛干嘛。”   妙心气的直摇头:“那你也得有分寸,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能做到成么程度这些都需要你自己把量。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个心眼。你瞧瞧历朝历代的娘娘,有哪位一生恩宠?你享着福气,也承担着风险,万万不要大意。”   妙心一番耳提面命,霜落听的连连点头。她想想自己近日在魏倾跟前的表现,似乎确实挺不着调的。她相信魏倾对自己的诚意,也不想因为自己让魏倾处于两难的境地。   霜落点点头:“我知道了。”   妙心和云芝又说了些浣衣局最近的事情,冬天浣衣局忙,冬衣厚天气还不好,积压的活计成堆她们也不敢出来太久。   “你们前几日去哪里啦,我来了几回你们都不在浣衣局。”   云芝歪头回忆,说:“前几日长春宫有一批衣物出了纰漏,明明洗干净送回去了,长春宫却说没洗是脏的,这不是冤枉人嚒。我和姑姑跑了好几回长春宫,幸好郡王殿下明察秋毫抓住捣鬼之人,不然我们要被罚例银的。”   说起长春宫霜落就想起郡王,也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惜梅园不愉快的事情。她转移话题道:“你们到长春宫可有看见过小六子的住所,啧啧,那个地方可好了。”   云芝道:“小六子倒是见过,她的住所却没有。她最近总丧着脸,看起来不大高兴。”   妙心说:“她有那层身份在能高兴到哪里去?天天忧心掉脑袋,你还指望她像你一样乐呵呵的吗?”   说起小六子三人都有些沉默。小六子一直在宫里蹉跎着也不是办法,霜落便说:“要不我和陛下说说?”   妙心瞪她:“你顾好自己吧!小六子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你在皇帝身边谨慎些,少惹是生非。”   三人分别时,霜落提起想把妙心和云芝接到望月居的想法。果不其然妙心不愿意,她这辈子都要在浣衣局的。云芝也不愿意,她说皇帝和娘娘身边不如浣衣局逍遥,规矩忒多。   如此霜落也不好勉强,与妙心云芝告别后回望月居了。   这天晚上风特别大,望月居枯树枝被风折断,窗户房门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霜落趴在床上睡醒一觉,床榻外侧空荡荡的魏倾还没有回来。   霜落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从床上爬起来等着,芍药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一直坐到后半夜,天边的星子隐去,才听院外有了动静。   霜落赶忙起身,不等她出门魏倾就进来了。他见霜落等到这个时候不大高兴,对着下人一通责备。霜落跑过去拉他的手,哄说:“好啦,是我自己要等你的。”   魏倾吹了一路风,手很凉。霜落不嫌弃,拽着他说:“帮你暖一暖。”   魏倾笑,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威胁说:“下次不准等我了,晚睡对身子不好。”   霜落点点头,等熄灯躺下后霜落还是睡不着。魏倾太累,困意袭来闭眼前他想到什么,拍着霜落脊背道:“那副画像我收到了。”   “喜欢吗?”   魏倾点头,下巴蹭着霜落额头:“喜欢,就是有点小。”   “那下回画副大的?”   魏倾也是这样想的,“可以,画副大的挂在福宁殿。”   把她的画像挂在福宁殿,魏倾岂不是每天抬头都能看到?想到此霜落心里有点甜,渐渐地忘记了白天不高兴的事。   都是骗人的吧,什么狗屁鬼故事,她才不相信呢。   翌日一早天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似乎要下雪,天气越来越冷屋里早生上了银炭。霜落手里捧着一个小暖炉,她轻轻点着脚坐在桌案边乖乖等魏倾用早膳。   昨夜魏倾忙的太晚,今早起迟了些。好在今日休沐不用上朝,但福宁殿积压的事情却容不得他休息。魏倾在霜落身侧坐下,霜落自然而然递过去一碗瘦肉粥。   魏倾接过,斜着目光打量她。霜落莫名:“看我作甚,快吃呀?”   “我总觉得你今日有点怪,有事?”   霜落嘿嘿地傻笑:“哪里怪?是不是特别贤惠,特别能干,特别招人喜欢?”   好一通没脸没皮,魏倾笑,顺着她的意思答:“是有一点。”   霜落小嘴巴拉巴拉,说话跟倒豆子一样:“其实也没什么,昨日我去见妙心姑姑和云芝,她们提醒我懂事点。我想想也是,你对我好,我也得疼疼你。因此,就努力当个贤妻良母吧——”   “贤妻?”魏倾挑眉,又道:“良母?”   他的话里揶揄的意思很浓,霜落不服气,嘟嘴叉腰道:“怎么,你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你。”魏倾的手有意无意触碰她的。   霜落很快反应过来,呸,什么贤妻良母,他们可还没成亲不是夫妻呢,她这不是上赶着嫁人么,她这张嘴都说了些什么啊……霜落慌忙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想多心疼心疼你。”   魏倾却跟没听见似的,一只手握住她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贤妻。”   霜落要羞死了。   用完早膳魏倾要走,走前不忘捏着霜落的脸调侃:“好好做。”   霜落头埋的很低,恨不得戳到桌子上,魏倾走了好一会耳朵上的热度都没消下去。贤妻良母……霜落摸着肚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下午果然飘起了雪花,鹅毛般大片大片飘落,没一会地上全白了。屋檐上,树枝上全都好似披上了一件棉衣,整座皇宫都变成了白茫茫的颜色。   霜落瞧见雪就兴奋,若不是身子不允许肯定早去雪地里跑几圈了。她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雪花,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雪花落在掌心很快就化了,霜落对青竹说:“我要出去玩。”   青竹自然同意,一帮奴婢收拾好,怕霜落冷又往她身上添了几件衣裳。出门时霜落裹的严严实实,她里头穿的是雪白袄裙,外罩红色披风,披风帽檐和领子处有绒绒的毛,全副武装下只露出一双水杏般的眼睛。   望月居院中积雪已经厚厚一层,霜落吩咐谁也不许动这里的雪,让雪再下一会,赶明儿她要在此处堆个雪人。   出了望月居往北走就是御花园,此处景致极好,飞雪直下雕刻出一座座玉宇琼楼。银装素裹之下,朱墙黛瓦好像换上新衣,别有一番趣味。   雪中霜落走的很慢,芍药上前搀扶着她,逛过一处园子只见前头有几株梅树,粉色的小花覆上白雪,俏丽在风中盎然生机。此情此景一众侍女见了纷纷夸赞,想走进看看。   霜落不由的又想起在惜梅园听过的鬼故事,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于是兴致缺缺道:“这里不好看,到太液池逛逛。”   霜落说不好看,侍女们也没多想。前往太液池时路过长春宫,只见长春宫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风雪中说话声听不真切,等走近了,才隐隐约约听说好像是长春宫门前有几个死人。   有好事的侍女上前打探,伸长脖子望了望回来禀报霜落:“死的是几个奴才,被砍了脑袋尸首丢在长春宫门前,都不知道是谁所为,郡王已经被皇上召去文渊殿问话了。”   宫中死几个奴才不算大事,霜落听闻尸首分家觉得不大舒服。她回头望一眼,正好人群中分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的光景,洁白的雪地上乍然躺着几个人头,眼睛睁的大大的,鲜血正从脖颈下方流出来……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人头她认识——是锦云的。   霜落确实痛恨锦云,但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还是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不怕是不可能的。   霜落鲜少见血,如此恐怖的场景更是从未见过。她脚步虚浮,后退几步没稳住身子,啪一声连带着芍药一同摔倒在雪地上。同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霜落再也忍不住低头不住地呕吐起来。   文渊殿历来是皇帝召见朝臣的地方,魏源记事起从未来过此处。   他身子病弱所有人都叫他在宫里好好养着,先帝在时从未单独召见过他,就连每回家宴也是坐在一方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皇兄、诸位弟弟与先帝畅饮谈笑。   他天生短命,既是注定早死的人更不会有谁注意。魏源还记得有一回除夕宴,先帝在芳菲台设宴,那晚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人人眼中都弥漫着笑意。他突然发病咳血不止,待舞乐停了好一会先帝才听到他聒噪的咳嗽声,当即下令让他回宫好好歇着,不必再出来了。   后来,魏源再也没有踏出过长春宫。   他似乎天生就是被忽视,被瞧不起的。先帝在时几位皇子斗的如火如荼,却压根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就连魏倾继位后都懒得对付他。或许在这些人眼里,自己连竞争对手都配不上吧。   如今先帝薨逝两年,竟然还能有踏入文渊殿的机会,魏源嘲讽地笑了笑。待奴才将他乘坐的四轮车抬进文渊殿,魏倾正高坐明堂之上等着他。   魏源到来之前,魏倾故意让近侍将文渊殿内的炭火撤了,地龙停了。魏倾身体强健自然没有事,但魏源就不一样了。他进来后魏倾故意晾着他,只顾着低头批折子什么也不过问,没一会魏源只觉得浑身发寒,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弓下身子御寒。可是没用,潮湿阴冷的寒气还是顺着四肢百骸蔓延,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   殿内并无近侍,晾了魏源好一会,魏倾才施施然地搁下朱笔抬头。魏倾靠在他的紫檀御榻上,一晒:“你拿什么和朕争,这副活不过两年的破身子?”   魏倾既已挑明,魏源也不会藏着掖着。他低笑几声,咯咯的声音犹如鬼魅环绕在文渊殿内:“陛下不也不敢轻易动我么?无非杀几个我的人逞逞威风罢了。”   “先帝九子,如今只剩我和你。在我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   魏倾不为所动:“朕记得你的生母是薰妃娘娘,僧伽罗的公主,你宫里的僧伽罗人就是依靠这条线搭上的吧?僧伽罗国力如何你比朕更清楚,要钱没钱要兵没兵,靠他们实在不明智。”   “明智与否,不是皇上说了算的,我就是要犯蠢一回,再说我也不一定会输。皇上早已背上弑兄夺位的罪名,杀我愈发堵不住泱泱之口,文臣,百姓的口水说不准能淹死你哈哈哈哈哈。”   “朕不在意那些,看不顺眼的砍了便是。”   魏源笑:“你不在意,望月居那位小娘娘也不在意么?她见过你杀人吗,不害怕吗?就不会担心哪天你的刀落在她脑袋上吗?”   见魏倾迟疑片刻,魏源便知自己赌对了,他果然在意那位小娘娘。   “皇上,找不到正当的理由你动不了我的哈哈哈——”   魏倾脸色微沉:“这么笃定朕杀不了你?”   “陛下想杀,但确实杀不了。”   魏倾起身,行至魏源跟前掐住他的脖颈,“不要太自信,你这颗人头朕要定了。”   魏倾手劲大,不过掐了一会魏源便涨红了脸。魏倾放开后魏源咳嗽连连,没一会又咳出血来。   虚与委蛇魏倾也擅长,他拍拍魏源的肩:“皇兄身子不好,朕找个太医来瞧瞧。否则传出去就不好听了,皇兄好端端的进入文渊殿,朕定当让你好端端的回去。”   魏源喘息了好一会才顺过气,转而道:“其实我十分佩服陛下。陛下出生冷宫,在那种腌臜的地方能活着出来肯定不易。不像我,虽身体孱弱一直也算锦衣玉食。我一直好奇冷宫什么样,不久前亲自去了一趟……”   一听魏源去过冷宫,魏倾霎时变了脸色。他眼中杀意尽显,拳头捏的咯吱响……   “陛下猜我在里面看到什么?我可是听说……”   “闭嘴!”魏倾一只手揪起魏源衣领,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轻而易举地从四轮车上拖拽出来,寒声威胁:“再说一个字朕拔了你的舌头。”   魏源好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快干涸死了,他嘴角扯出一个阴森的弧度:“我若回不去长春宫,冷宫的那些秘闻该传到望月居了。”   雪花簌簌,天色愈晚下的愈大,傍晚时分庭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深陷几分,不费点力气根本拔不出来。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霜落呕吐到快丢了半条性命。兴许是受了刺激,从长春宫回来霜落就一直吐,前几次还能吐出东西,后来只是干呕,胃里空荡荡的再没有东西了。   青竹和芍药吓坏了,早早的请了李太医过来望月居。下雪天路滑难走,李太医步伐再稳健也不得不放慢步子,白发苍苍的老头提着医药小箱子赶到望月居时,霜落脸色都白了。   李太医来不及擦去胡子和头发上的雪水,开始给霜落诊脉,他眉头皱着,又问了霜落近期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开了一道方子让侍女去抓药。   青竹担心出事,命人去福宁殿传话,听说霜落不适魏倾早早的回来了。   天将将黑下,夜幕笼罩下雪势渐小,魏倾推门带进满室风雪,室内烧着地龙,银炭。魏倾进门脱下氅衣搁在门口的架子上烘烤,李太医,青竹芍药等人皆跪拜在地,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今日出门闹成这副样子皇上势必要生气了,青竹自觉地带人跪下请罪,她跪的端端正正毫无怨言。果不其然魏倾进屋后凉凉望一眼跪在地上的奴才,压住浑身戾气先坐到床边看霜落。   霜落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她吐了一个下午,脸色苍白看上去极为虚弱。见到魏倾霜落努力打起精神,伸手握住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地说:“我没事呀,孕期呕吐很正常。”   许是呕吐的狠了,小丫头握他手的力气都没有往常大。魏倾压了压眉骨,抚摸她的额头:“没事,我陪着你。”   说罢魏倾问李太医:“情况如何?”   陛下脸色不好隐隐有发怒的前兆,李太医有点抖,实话实说道:“小娘娘并无大碍,脉象稳定腹中孩子也无事。”   “那为何会吐?”   李太医擦了擦汗:“陛下,呕吐乃是孕期的正常现象,每个女子都如此。”   “那为何之前一直不见呕吐?今日吐的如此厉害?”   李太医耐心给他解释:“之前月份太小还不到呕吐的时候,再加之今日受了惊吓又摔了才吐的这般厉害。老臣已经开了药方,喝下去一会就能缓解。”   “受了惊吓?摔了?”魏倾掀开眼皮,目光落在青竹芍药等人身上,语气不善道:“今日你们带她去了哪里?”   青竹一五一十道来,听说长春宫魏倾怒气更盛,骂道:“好端端的路过长春宫做甚,宫里条条大道皆可通往太液池,你们非得走长春宫那条。”   “该罚!一人到同化门断一只手!”   “陛下息怒——”   ……   一听魏倾要罚青竹芍药,霜落慌了。她拽住魏倾袖子艰难开口:“今日这事怪不着她们,是我要出门玩雪,是我想去太液池,谁也没料到长春宫会有那样可怕的事。”   “别罚她们了——”   所有人皆是一愣。每回皇上罚人,是万万不敢有人求情的,否则两人一块罚并且罚的更重。霜落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侍女无辜,就算要罚砍下一只手也罚的太重了。   青竹在宫里待的久,最是清楚魏倾的规矩,她们这帮人若不是早年被魏倾从担水巷捞出来,指定活不到现在。因此这帮人十分忠心,莫说皇帝要他们断手,就是要脑袋也甘愿奉上。   “奴婢知错!”青竹跪拜在地,“不会再有下次了。”   “奴婢知错——”   这就是认罚的意思,霜落要急死了。这帮人嘴巴除了用来吃饭还能做什么,长着一张嘴就不能说几句求饶的话?   霜落又扯了下魏倾的袖子,委屈巴巴的:“阿吉吉——”   魏倾瞧她那副可怜样,多年坚定不移的规矩头一回有了动摇。罢了,他总是被这丫头吃的死死的。   魏倾挥手:“滚出去!” 第四十九章 交心   不用断手的侍女们得了指令鱼贯而出, 很快屋内只剩霜落魏倾两个人。霜落从被窝里爬起来跨坐到魏倾身上,揽着他的脖颈:“你生气啦?”   魏倾确实生气,他报复般在霜落小屁股上拍了下:“不听话。”   他没用劲一点也不疼, 但霜落还是做作地摸摸小屁股:“你打疼我了。”   一听她说疼, 魏倾哪里还会继续生气,他揉着那块被打的地方安抚:“揉一揉就不痛了。”   霜落勾着他脖颈凑上去亲了一口:“亲一口就不生气了。”   魏倾被这丫头磨得彻底没了脾气, 又伸手在她小腹上揉了揉:“还想不想吐?”   霜落摇摇头, 指着床头的银质小香炉说:“李太医给我闻了这个,这东西好神奇闻一会就好多了。”   “算他有点用处。”   霜落靠在魏倾怀里:“可是我睡不着, 怎么办?”   魏倾拖着她的小屁股将人抱起来, 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在屋内来回走动。霜落脸颊蹭着他的脖颈, 呢喃:“阿吉吉, 你真好。”   魏倾边哄她睡觉边问:“今日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这是明知故问, 霜落乖乖答:“长春宫地上有几个鲜血淋漓的人头……”魏倾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些, 等了一会又听霜落问:“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魏倾倒不是觉得她没用, 而是不知道怎么和她说。他正斟酌着怎么开口,霜落又说:“我知道长春宫那些人头是你砍的。”魏倾脚步顿住,霎时无措起来。   “我的直觉告诉我, 长春宫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魏倾默认了她的想法,他嗓音沉沉, 问:“怕我吗?”他其实还想问其他的, 怕吗, 想跑吗,嫌弃他吗?他有很多问题但都问不出口,魏倾接受不了霜落肯定的答案。   杀人于他来讲不过是件寻常小事, 就如吃饭喝水一样,高兴了砍几个助助兴,不高兴了砍几个解解气。但是于霜落来说,却是噩梦。   霜落从他颈侧抬起头来,捧住魏倾的脸:“我一直怕呀,从知道你是皇帝那天开始就很怕。我怕你杀人太多遭报应,怕仇家上门寻仇你打不过,更怕以后入了地狱一堆鬼魂缠着你不得安宁。我怕的东西可太多了,怕这怕那恨不得每天去寺庙为你求平安。”   “你怕的是这个?”魏倾对这个答案很意外,心里霎时柔软成一片。   霜落点点头,攀着他的脖颈往上爬一点点与魏倾对视:“我知道你无所畏惧,也明白以你的身份很难做到手上不沾人命。但是阿吉吉,答应我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也答应我只杀像三林那样的坏人好不好?该死的别放过,无辜的别牵连。”   “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啦——”霜落额头蹭蹭他的:“你有我,还有小宝宝。”   “你真是这么想的?”   霜落点头,反问:“不然呢?”   霜落入宫九年,规规矩矩不敢窥伺皇权。先帝荒淫,新帝残暴,由此霜落对皇帝这一家子都没什么好印象。对于皇帝她一直是怕的,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怕他砍人如麻哪天也砍自己变成了怕他不能善始善终。   以前有人跟她说皇帝残暴,霜落肯定能帮腔骂上一百句。现在若有人和她说这些,霜落只怕会说皇帝有什么错,只不过砍个人罢了,她要有砍人的能耐也把仇人都砍了。   兴许这便是双标吧。   不由的霜落想到些趣事,笑说:“你知道吗,约莫是你刚登基的时候,皇宫里头每日都要问新帝今日砍的是谁。我那会在浣衣局干活听说你今天砍这个明儿个砍那个,吓的不敢出门不敢说话,当时对你真是又恨又怕。新年还悄悄许过愿望希望上天派位神仙来收拾你,这样大家伙就不用整日胆战心惊丢性命了。”   霜落一说,魏倾就回忆起来了。他刚登基那会确实比现在残暴许多,一方面为了立威,一方面也是脾气真的暴躁,一天砍十来个人都说少了。   几位皇子的党羽,宗亲,还有身边伺候的近侍,不管有罪无罪魏倾皆砍之杀之。对于当时的魏倾来说,砍人不一定是惩罚,也有可能是一种消遣的方式。   魏倾手指抚着她的腰揶揄:“胆子不小,跟我说这些不怕掉脑袋?”   霜落雄赳赳气昂昂地叫嚣,顺便把纤白的脖颈伸到他面前:“来来来,您看上就拿去好了。我人都是你的,脑袋也是你的。”   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魏倾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没一点帝王的威严。   “不过,你舍得吗?”   他还真舍不得。   魏倾笑,浑身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他好像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许久许久,终于见到一处温暖的小屋。小屋明灯煌煌房门向他敞开,小姑娘站在门前冲他招手:快过来呀。   魏倾将她又抱紧了一点,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轻咬一口软软糯糯的肉:“你的愿望实现了。”   霜落莫名:“什么?”   “希望派个神仙来收拾我,你就是那个神仙。”   小姑娘皮肤白,又嫩,被咬一口脸上留下一道红印子。她揉揉脸蛋,不服气,凑上前去在魏倾脸上也咬一口,许是力气太小一口下来没留下印子。霜落又凑上去,这回又咬又吸吮,总算在男人的脸上留下点痕迹。   霜落笑的傻乎乎的:“那神仙给你盖个戳,以后你归我管啦。”   魏倾又抱着她走了几圈,既然霜落愿与他交心说这些,魏倾也想提点几句。“以后离长春宫和魏源远一点好不好?”   “听你的,不过为什么呀?”霜落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况且那日郡王在惜梅园说的话让她不舒服,她也不打算像以前那样仰慕郡王了。   魏倾迟疑片刻,说一半藏一半:“还记得那日十三所的刺客吗?他们是魏源的人。”   “啊——”这个结果霜落万万没想到,她还以为是太后或者徐清婉派来的呢。“郡王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我与他无冤无仇,难不成是上回赏我的珠子后悔了,想拿回去?”   说起郡王赏赐的珠子,霜落就生气,“那串珠子我不要了,我去找找明日就还回去。”   说着就要下地去找东西,魏倾按住她挣扎的四肢和扭动的腰:“那珠子兴许在十三所吧,经历过那晚十三所破败成那样肯定找不着,不用管了。”   霜落只得作罢,她满肚子的疑问,逮着魏倾还要问:“那锦云也是郡王殿下的人吗?我早看她不是好东西,成天办成狐媚子勾搭人……”   魏源一事复杂,动机都还不清楚,魏倾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事情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以后告诉你好不好?”说完魏倾又提醒:“无论魏源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尤其是冷宫的事,不要听不要相信,只需要信我。”   关于魏倾在冷宫出生一事霜落也听说过,她也很好奇冷宫发生过什么呢会让魏倾如此忌讳提及。“冷宫怎么啦?”   魏倾顿了顿,摸摸她的脑袋:“以后再说好不好?”   霜落也学着他的样子,拍拍魏倾的脊背:“好吧好吧,现在不想说就以后再说,反正你瞒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件了。”   “不高兴了?”   霜落摇摇头:“我总觉得你身上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我看不透只能瞎猜,你让我开心又让我不安。你不要总把我藏在身后呀,我虽然不如你聪明,但我力气大,有什么烦心的事说不准能帮到你呢。”   “知道了。”魏倾捏她的脸:“以后干坏事都带上你,请问霜落姑娘,想跟着皇帝一起砍人脑袋吗?”   说起砍人,霜落还是怕的。她耷拉着一张脸,说:“我能不能只帮忙盯梢,或者帮你提刀,或者事后清理现场也行。砍人那一步,我就不参与了吧……”   她撅嘴怂巴巴的样子,让魏倾有点好笑。他凑上去亲她,先压平她的唇角再撬开牙关伸舌头进去。这是个很怪异的姿势,霜落双腿环绕在魏倾腰间,小屁股被他的手掌拖住。她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一颗树,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霜落只能抱的紧一点,再紧一点。   忽然间,魏倾抱着她转了个圈,转身将人压在柜子上。霜落后背是冰冰凉的木柜,身前是滚烫的身躯,她有点受不了这一热一冷的煎熬,嘤咛几声偏头躲避魏倾接二连三的吻。   魏倾也是难耐的很,霜落躲他就追,来回几次又寻到她的唇吻上去。吻了不知多久,霜落气喘吁吁推开他,伸手挡住魏倾还欲上来的唇。   “不能再亲了——”霜落眸光泛水,脸颊酌红,“再亲下去,我就——就又要吐了。”   魏倾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被亲吐了,这丫头恐怕是史上第一人。   正巧此时屋外传来芍药小心翼翼的问询:“陛下,小娘娘,药煎好已经放置半刻钟,是否现在用?”   魏倾将人放回床上,开门放芍药进屋。芍药手中端着一只朱红的承盘,态度恭敬头埋的很低。承盘上白瓷碗中的药是棕褐色的,气味浓郁飘的满屋子都是。   霜落不由自主地皱眉:“不用喝了吧,闻过熏香已经好些了。”   芍药劝说:“这是清心安神的药,李太医说小娘娘今日受了惊吓恐怕夜里睡不好,务必喝一碗下去。”   魏倾也不允许她不喝。一手端起药碗,用掌心试了试温度,说:“张嘴。”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严肃的好像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芍药默默退了出去,霜落捏着鼻子喝下去一口,真苦!又苦又涩,舌尖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   一口刚咽下去,魏倾已经又舀一勺喂到霜落嘴边。霜落撇嘴,不大高兴道:“你上回可不是这样喂我喝药的。”   上回?   魏倾回忆了下,使坏道:“今日不那样喂你了。”   霜落盯着那碗汤药半晌,抿抿唇,说:“那我喂你。”说罢端起药碗喝下一小口,捧着魏倾的脸俯身……   这么苦的药,可不能光她一个人受罪。 第五十章 计谋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夜里能听到飘落的簌簌声。翌日一早雪后初霁,开门所见到处白茫茫一片,朱墙黛瓦在白雪的掩映下美轮美奂, 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一大早, 寂静宫巷上有几个穿青白袄子的奴才在扫雪,天气严寒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手呵热气。不多时只见慈宁宫宫门大开, 太后娘娘华丽的轿辇从门后闪出,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长长的宫巷尽头。   “清婉那孩子哀家瞧着是越来越魔怔了,整日疯疯癫癫说胡话, 得赶紧再从徐家选位女子入宫来。”   太后身边的赵嬷嬷道:“是了是了, 现在准备正好能赶上明年开春选秀。承妃娘娘既已没有执掌凤印的可能,咱们得另作打算, 可不能让皇后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你说望月居那个宫女?”太后轻嗤一声, “她有孕又怎么样, 一个宫女撑死了封个妃位, 再往上就难了。再得宠, 哀家不信皇上会如此拎不清。”   赵嬷嬷答:“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但后宫还有宁妃和安嫔,安嫔还好,宁妃奴婢瞧着倒不是个老实的。就怕她使点花花肠子, 把陛下勾了去。”   宁妃家世,德才确实不差, 思及此太后蹙眉, 交待说:“赶紧着人去办, 从西南再挑几位徐家姑娘来。要身子好的,能生养的,别再给哀家找清婉那样不中用的东西。”   前往隆兴殿的路上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 抬轿辇的奴才们走的也快,没一会便来到隆兴殿。此处香火长续,安静非常,徐徽凡已经候在殿内许久了。   待入了殿,太后将手炉递给赵嬷嬷,招呼侄儿徐徽凡到跟前来,才问:“皇帝身上的赤石散如何?到底是中途被查封了安华堂和担水巷,若功亏一篑那徐家损失大了。”   徐家追随圣祖皇帝打江山,历经几代帝王势力越来越大,先帝在时便有意分权西南。可惜先帝荒淫,接二连三的美人入宫也就转移了重心,徐家得以继续繁荣。   自魏倾继位后,打压徐家之心昭然若揭,手段也越来越狠。去年在西南设立西南长司,掌管西南庶务,今年年初提拔过去一位心腹,谁知道明年又会弄过去什么人。   徐家着急的很,他们明显感觉到魏倾不似先帝那样好糊弄,无论怎么斡旋好像都改变不了徐家势微的局面,因此打起了别的主意——换个好拿捏的皇帝。   但是怎么换,什么时候换,换谁……徐家完全没有头绪。正为难的时候得了高人指点:一种名为赤石散的慢性药若长久接触,能使人暴毙而亡。   一个长远的计划在徐家人脑海中形成:将赤石散不经意地用在魏倾身上,同时徐家女抓紧怀上皇嗣,到时魏倾暴毙而亡,年幼的皇嗣登基,一切皆由徐家掌控……   “如今清婉这副样子,新的徐家女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能进宫承宠,怀上皇嗣更是不知何时。你老实告诉哀家,皇帝的身子能撑多久?”   徐徽凡轻松一笑,安慰说:“姑母不必忧心。据近日探子的消息,陛下身子不大好,隐隐有赤石散毒性发作的前兆。赤石散用在陛下身上已经一年又四个月,就算现在被发现停用也无妨。毒已入体,还能扣出来不成?”   太后一听放心下来,她原本还担心中途停止用药不能达到目的,现在看来多虑了。   “赤石散无解吧?”   徐徽凡十分肯定:“无解。先前试验的人为了活命寻遍全国名医,都无力回天。再说太医院有咱们的人,皇帝的身子如何他们最清楚。”   太后彻底松了口气,一拍桌案道:“那现在就剩皇嗣了,清婉那个不争气的……”一提起徐清婉太后就来气,不光怀不上竟还魔怔了,这不拖徐家后腿么。   “这回选胆大放得开,浑身手段会勾人的徐家女。你瞧瞧望月居那狐媚子,皇上就喜欢不懂规矩的。”   徐徽凡沉思片刻,心头漫上一计:“姑母多虑了,皇嗣也是现成的……望月居那位肚子里的不就是么?”   太后恍然大悟,“是了!她若生下皇子倒如了哀家的愿……”   徐徽凡把玩着折扇大笑,“事成之后,侄儿定要到哀无山登门拜谢那位高人。”   霜落睡了一宿,醒来时床榻外侧空荡荡的,一丁点余温都没有。外头风停雪驻,积雪厚厚一层,最适合堆雪人了。昨夜的香薰不仅助眠,还有清心定神之效,霜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像只睡饱后餍足的猫咪。   待梳洗完下楼,才见魏倾正在用早膳。霜落小跑过去,娇滴滴地:“你起床都不叫我——”   魏倾揽着她坐下,“还想不想吐?”   霜落摇摇头,“早就不想了。”小姑娘浑身活力,哪回生病不是睡一觉就好。   “那正好,帮我个忙。”   霜落一听有事要做立马来了精神,坐的端端正正,眼巴巴的:“你说你说。”   “下午到太医院去,随便咨询一个太医,就说我身体虚弱,症状说的越严重越好。记住,演技要到位,真情流露言辞恳切,千万不要露馅。”   霜落不由紧张起来:“这是为何呀?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魏倾打算做个局引蛇出洞。皇城之中知道他中毒的人不少,有的装傻有的沉默有的背地里窃喜,但知道他解毒身体已经无恙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若皇帝身子有恙的消息传出去,不信那帮人还沉得住气。   更何况,消息来源于霜落。魏倾夜夜宿在望月居身体怎么样霜落最清楚不过,从她口中传出的消息最可信。   魏倾压低声音,附在霜落耳畔:“先前中毒,人人都以为我活不长了。将计就计,无论太后还是魏源知道我身子不好肯定有所行动,到时瓮中捉鳖……”   “中毒?”霜落秀气的眉蹙起,怔愣片刻后火气蹭蹭直冒:“我就说你瞒着我的事不仅一两件,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么大的事……”   魏倾用筷子夹起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喂进霜落嘴里,食指刮刮小姑娘挺翘的鼻头:“用吃的堵住你的嘴,乖,先照做以后再告诉你。”   嘴里倏然被塞进香喷喷的水晶包,一咬汤汁溢出充盈整个口腔。霜落咀嚼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她心里惦记着魏倾中毒的事,迅速咀嚼完吞咽下去又要再问。   魏倾好像早就料到一般,霜落才咽下一只水晶包又夹起一块栗子糕,紧接着又是一勺子生滚粥和一勺羊奶……好像投喂小猪崽似的,一样紧接着一样根本不给霜落开口说话的机会。关键那些东西都是霜落平日爱吃的,被魏倾小口小口吹凉喂进嘴里,霜落一吃就停不下来。   早膳用至最后,魏倾又剥好几颗葡萄喂给霜落。冬天水果少,那葡萄是从南方快马加鞭运至京城的,冰凉冰凉还带着雪花的清香,一口下去汁水四溅,酸酸甜甜别提多解腻了。   等吃饱了霜落也累了,她瘫坐在魏倾身旁头靠在他肩上,嘟囔着嘴巴还是不高兴。魏倾伸手替她揉揉小肚子,霜落打了个奶嗝,耍小性子拍了下魏倾手背:“别想用吃的堵住我的嘴,你中毒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   “唔——”   魏倾一偏头,两片薄且润的唇轻而易举地覆上她的。猝不及防的,霜落未说完的话都被他堵回肚子里。   霜落被他亲过无数次,但这样光明正大当着侍女奴才的面还是头一回。小姑娘反应慢,眼睛瞪的大大的,无措又羞赧,显得蠢萌蠢萌的。   魏倾亲一口,唇瓣分开一点点问:“吃的堵不住,这样能堵住了吗?”   霜落被偷袭了有点恼怒,反应过来偏过头伸手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下,她耳朵红成了胭脂色:“有人在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魏倾抬眸,桌案旁的侍女奴才各个低眉顺眼,眼睛望着地面装什么也没看见。芍药活到十八岁,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刺激的场面,她就好奇多看了两眼,被青竹拧着耳朵强行转过脑袋,再也不敢看了。   魏倾说:“没人看见。”   霜落握紧小拳头打他:“这么多双眼睛你还说没人看见,以后不许大庭广众下亲我。”   魏倾无奈,高声问:“你们谁看见了?”   “没看见,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也没看见。”   “奴才患有眼疾,什么都看不清。”   ……   这……问了还不如不问呢。霜落拉过魏倾胳膊咬一口撒气:“算了,我先按照你的吩咐去办事,以后再收拾你。”   望月居庭院中的雪已经厚厚一层,因着霜落吩咐过要在此处堆雪人,下人们皆绕道走上头一个脚印都没有。阳光正好天却极冷,屋外滴水成冰说话能看见对方嘴边呵呵吐出白气。   这样的天气要霜落出门魏倾不大放心,他替霜落拢拢雪披,说:“要不过几日再去,昨日你才吐过先好好歇息。”   霜落才不肯,在她看来自己才没有那么娇气。更何况魏倾从未交给过她什么差事,霜落头一回办事正兴奋,摩拳擦掌恨不得干一番大事。小丫头系着带子,说:“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不就是说谎演戏么,这个我擅长,保证过不了几日整个皇宫都知道你有毛病。”   魏倾听着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又挑不出哪里不对。   说话间霜落已经全副武装好,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大红披风和鹿皮棕色靴子,整个人看上去粉粉嫩嫩,娇艳中带着几分清纯,美好的让人惊叹。   魏倾捏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除了青竹芍药,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跟着你,若遭遇不测白昼等人自会出手。”   “太医院换过几拨人,如今看似李太医最大,其实背地里还有几个小团体。不过无须忧心,李太医知道此事自然会配合你,既要说的隐晦还要表达清楚意思……”   “如果中途被为难了也无须忍耐,只管摆出架子训人……”   “冷不冷,要不再多穿点。”   魏倾唠唠叨叨,好像头一回送女儿上学堂的爹爹,既担心自家女儿在学堂被人欺负又忧心她饿着冷着学不好功课。   他把能想到的都交待一遍,又想以霜落的脑子肯定忘记了:“可记住了?要不我再交待一遍?”   霜落要被这人的唠叨烦死了,她在浣衣局做事时虽比不上妙心滴水不漏,但也以机灵著称,这么点简单的差事还真难不倒她。   “你知道吗?你好像我阿爹。”霜落眨巴着眼睛说。   魏倾一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捏着霜落脸佯装生气道:“我要是你爹你不得伤心死?”   霜落摇摇头,笑的没心没肺:“我不伤心,要是有你这样的爹爹我就是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多好的福气呀。”   魏倾怒:“我伤心!”   霜落凑上去抱抱他,“好吧好吧,你一点都不像我阿爹。”   “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闺女。”   霜落抱着魏倾安抚片刻,又不怀好意地给人下套:“我办成了这件差事,你给我什么赏赐?”   魏倾笑:“人都是你的,还想要什么赏赐?”   霜落早就想好了:“带我去看看你的库房吧,就是那个有金子的地方,我拿的不多,就几麻袋。”   看来这丫头真是没日没夜都想着金子呢。魏倾摸摸她的头:“好好好,回来就带你去。”   这趟出门霜落依旧没有乘坐轿辇,她就喜欢走路。从望月居出来绕过几处宫殿,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让人不自觉的心情愉悦。   到处是朱墙白雪琉璃瓦的好景色,霜落边走边轻轻哼着歌,忽然好学地向青竹请教:“青竹嬷嬷,白昼他们藏在何处呀,我怎么看不见?”   青竹耐心解释:“要是能被小娘娘发现,那白昼他们一身本事就白学了。别说小娘娘发现不了,就是会武功的人也很难发现。像白昼这样的暗卫都神出鬼没,具体藏在哪里奴婢也不清楚。”   “他们可真厉害。”霜落想想白昼那身好功夫真诚地感叹道,然后又夸赞起魏倾:“不过阿吉吉更厉害,白昼听他的,李太医也听他的,还有你和芍药……”   青竹想了想,笑说:“要说厉害,那还是小娘娘更胜一筹,因为陛下听您的……”   自从上回霜落当面替青竹他们求情,这帮下人就看清了。皇上为了小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行事准则,在他们眼中小娘娘可不仅是宠妃,这待遇简直就是皇上的祖宗啊。这帮下人眼睛又不瞎,感恩加上敬佩,如今对霜落愈发忠心了。   霜落蹙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后捂嘴笑起来。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只要阿吉吉听她的,那不等于全天下都听她的吗?她一个小宫女何德何能呀,大约上辈子救过佛祖吧才修来如此福分。   她正低头偷着乐,芍药抬眼看清夹道上的来人,忽然紧张起来。“小娘娘,对面是宁妃娘娘和安嫔娘娘。”   霜落抬眸,视线中几个人由远及近而来。此处宫巷并不宽敞,对方人数不多排成笔直的一列,几个太监甩着浮尘开道,后头高高的轿辇上坐了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前头那个一袭翠色披风,乌发随意地绾了个发髻,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清纯可人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见了霜落远远地呼呼白色帕子,笑意盈盈地落了轿辇朝她走来。   “小娘娘,身着绿色雪披的是安嫔,后头一袭粉色的是宁妃。”   宁妃霜落自然认识,这安嫔倒是头一回见。不同于宁妃的端庄大气,安嫔面容精致却有些圆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天真浪漫。   安嫔说话也跟黄鹂鸟似的,稚嫩却动听:“小娘娘好。”她欠身朝霜落福了福,抬头时眼中满是好奇。   霜落也欠身福了福,一通寒暄后才注意到宁妃今日打扮与初见那日很不一样。宁妃长相大气五官偏硬,那日的黛色衣裙霜落虽嫉妒心作祟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很适合她,穿在身上端庄的跟掌管六宫的皇后一样。可今日这身,就有些一眼难尽了。   周身上下皆以粉色为主,粉色袄裙粉色披风,就连妆容都是浓重的淑粉妆。这身打扮单独看也是灵动飘逸,说不出的可爱精乖。只是凑齐在宁妃身上,倒显得违和,颇有一种大人强行扎童髻装嫩的感觉。   霜落乌溜溜的杏眼望了又望,还是觉得不大舒服,但她不知为何不舒服。   初次见面氛围有些沉闷,宁妃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人,霜落对不喜欢的人更是懒得讨好,也没那个必要。还是安嫔会说话,对着霜落衣饰一通猛夸:“小娘娘这身红色披风真好看,瞧着料子是江南上好的云锦,花纹我也喜欢,烟雨海棠最招人怜了。”   “哎哟这靴子看着也矜贵,鹿皮的在雪中走一天也湿不了。小娘娘眼光好,就连身边的人瞧着也不一样呢。”   安嫔这话说的巧妙,不仅夸霜落,连带着青竹芍药也抬高了一截。这种互吹的手段霜落以往在浣衣局当差时不知用过好多次,每回去各司各局跑腿无论对面是谁都先把人一通夸赞。把人吹的高兴了,差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突然从拍别人马屁转变成被别人拍马屁,霜落适应的还算迅速。她笑意盈盈地恭谦几句:“哪里哪里,安嫔娘娘也不错。”   宁妃就局促地站立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从头到脚互吹。等互吹地差不多了,安嫔才问:“我和宁妃姐姐要到静园赏梅,小娘娘有空么?要不要同行呀?”   这种话听听就行,霜落才不会当真。况且她对赏梅有阴影还得去太医院办事,于是可惜道:“我就不去了,身子不大舒服。”话音刚落,只见宁妃紧绷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安嫔和宁妃不约而同地望向霜落肚子,了然道:“那不叨扰小娘娘了。”   出了夹道风有些大,卷起琉璃瓦上头的白雪吹的飘飘洒洒。霜落大红的披风映照着白雪,衬的整个人出奇好看。她提着裙摆走路小心翼翼,朝身侧的青竹问道:“我总觉得安嫔有求于我。”   青竹是个明白人,慧眼如炬什么看不清。她微微抿唇,笑说:“如今谁有求于小娘娘都正常,往后只怕更多呢。不巴结您还上赶着添堵,路就走窄了。”   “嬷嬷说的是宁妃娘娘吗?”霜落问完,就见青竹赞同地点点头,霜落说:“你觉不觉得宁妃今日那身打扮很怪,总觉得有点眼熟。”   还是芍药机灵:“奴婢早就想说了,宁妃娘娘从头到脚都在模仿小娘娘呀,就连神态也在东施效颦呢。”   霜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得宁妃那身打扮眼熟在哪里见过,宁妃此举还真给她添堵了。霜落咬牙,小脸皱皱巴巴,恨不得明日就把皇宫所有粉色衣裳都没收到望月居去。   太医院位于德胜门西北边上,距离浣衣局不远。霜落此次前来带的人少故意装的很低调,进入太医院前她将帽子带上遮挡的严严实实,让其余三个丫鬟候在外头,只带了青竹一人进去。   太医院眼下倒不忙,她才进去就立马被人接待进了一个小屋。此处药香浓郁,抬头只见对面高大的木质小箱子,约莫数百个上头均贴着红色的标签。霜落不识字,看几眼移开目光规规矩矩等候着人,同时也在心底酝酿演技。   不多时,只见房帘掀开,两位年老的太医走了进来。一位是老熟人李太医,另一位据他自我介绍姓钱,是太医监。霜落一听明白了,太医院中以太医令最高,如今李太医的职位便是太医令,这钱太医算是李太医的下属。   李太医到望月居看诊的事被瞒的死死的,因此大多人都不清楚李太医与望月居的关系。李太医也是个戏精,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一本正经道:“初次见面在小娘娘跟前失礼了,小娘娘突然造访臣实在惶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小娘娘海涵,海涵。”   钱太医也附和:“若非有人认出小娘娘,臣二人还真不知小娘娘身份,希望小娘娘莫要介怀。”   霜落心中感叹了句李太医真是个人才,才开始自己的表演。她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别人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披风帽子,十分难为情道:“让二人见笑了,我今日来太医院一事,希望二位莫要透露出去。”   李太医和钱太医连连点头,钱太医问:“小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霜落犹豫了下,神色十分纠结。她葱白的手指绞着裙摆,过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定般,道:“不是我,是皇上。”   紧接着,霜落便注意到钱太医眸子亮了,忙不迭问:“可是陛下身体有恙?”@泡@沫   “我也不知道。皇上夜夜说胸闷气短喘不过气,睡觉还嚷嚷着血,血……我瞧着真真是害怕,每回询问皇上又说无事。皇上感觉自我良好,我却瞧着不大好,听闻皇上的平安脉是李太医请,想来问问李太医,皇上真没什么事吧?”   “你们知道我身份低,后半生全仰仗皇上了。若皇上有什么不测,我……我可怎么活呀。”霜落说着挤出几滴眼泪,用帕子擦了擦。   钱太医马上安慰说:“小娘娘莫急,此事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李太医直言不讳道:“臣觉得是小娘娘多虑了,臣每半月请一回平安脉,陛下脉象正常若有这些症状老臣会诊断不出来么。”   霜落蹙眉:“李太医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老臣可没这么说,但陛下脉象确实无异。”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钱太医当和事佬劝道:“莫急莫急,李太医乃太医令,医术医德自然有保障,小娘娘是皇上新宠,与皇上朝夕相处自然也不可能说谎。但李太医,怕就怕皇上有什么隐疾,平安脉诊不出来。”   李太医哼一声,摆起臭脸色明显不待见霜落了。   钱太医堆着笑脸道:“不如小娘娘说说陛下症状和日常饮食,生活习惯,老臣行医二十五载不敢说华佗再世,但医治好的疑难杂症还是不少的。”   霜落抽抽嗒嗒,楚楚可怜道:“那就全仰仗钱太医了。陛下的症状就我刚刚说的那些,总说胸闷气短,夜夜做噩梦。我瞧着有病,但陛下坚持说不碍事,我就很怕……”   钱太医摸着胡须:“陛下的饮食如何?”   霜落沉思片刻,答:“约莫一碗左右,饭后再饮半小碗汤。”   “那饮食还算正常。”   霜落一听心里嘀咕:每顿一碗米饭还正常?她自己都得三碗起步呢,魏倾最少也得和她持平才正常吧。她已经往少了说,没想到这钱太医竟然说正常,看来是她说的还不够少。   钱太医又问:“体重可轻减了?”   霜落答:“轻减了,以前我抱陛下的腰两只胳膊都环不过来,如今竟然能抱住了。陛下的胸膛似乎也没有以前宽阔了,每晚躺在他怀里只觉得有点薄。”   李太医望霜落一眼,他觉得小娘娘此行是来秀恩爱的。   不想霜落误解了这个眼神的意思,莫名有点底气不足:是她说错话了吗?   好在钱太医正在思索,没注意霜落。钱太医沉默一会儿,又问:“小娘娘每回侍寝的时间,大约多久?”   李太医立马厉声打断:“钱太医问这个作甚?”   钱太医答:“皇上的起居注上都有记录哪一日召幸哪位妃嫔,时长也记录的明明白白,李太医忌讳臣问这个,臣倒想问问李太医请平安脉时是否看过皇上的起居注?”   看李太医一脸菜色,钱太医就猜到了大半:李太医肯定没有看皇上的起居注,很多病症光诊脉是诊不出所以然的,尤其皇上身中赤石散,看脉象经验不足的太医摸上去无异常,但有经验的太医肯定能看出异常,就算诊断不出异常也能从起居注中看出些猫腻。   钱太医在心中对李太医翻了几个白眼:哼,庸医!连赤石散的脉象都诊断不出来,竟还担任太医令。   钱太医鄙视完李太医,又神色和蔼地问霜落:“小娘娘不必忌讳,太医问这些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脉象诊断不出什么,还得结合日常起居。”   霜落心中大骂:大可不必如此认真,你问时长我也答不出来啊。   “小娘娘每回侍寝多长时间呀?”   钱太医还在追问,霜落想了想……要命,她真的没有计算过啊!这是什么变态的问题,她怎么可能一边被魏倾这样那样,还一边计时?   难不成手上随时拿着个滴漏吗?那种状况下,她……她也拿不住啊。   霜落有点急,求助地望向李太医。青竹不可能知道,这事还是得问太医。到底对于男人来说,多少时间算正常,多少算不正常呢?   李太医宽大的袖袍遮住半张脸,伸出一只巴掌摆摆手,他的本意是这个问题无须回答,糊弄过去。可是霜落没懂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猜了半晌:五……五个时辰?   如果五个时辰算正常,那魏倾确实不大正常。为了保险起见,霜落削减大半,说:“一个时辰。”   李太医惊的目瞪口呆。   钱太医确认道:“一个时辰?”   眼见李太医神色不对,霜落慌慌张张改口:“不……不是,半……半个时辰?”   这回李太医神色还是不对,他要急死了。   霜落又改口道:“一……一刻钟。”   钱太医神色古怪:“真的?”   李太医要心梗了,他现在想的都是怎么办才能让今日之事不传到皇上跟前,要不将钱太医灭口吧。霜落点点头,这回肯定不会出错。   钱太医摸着胡须点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   后面钱太医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霜落回答的还算顺利。待结束后出了太医院,李太医送她们出门,霜落像个考试后寻求标准答案的乖学生,小声问:“李太医,我表现的还不错吧?” 第五十一章 给个机会   李太医是太医令, 同时也是太医院大多数人的老师。他带过的学生少说也有上百个,无论狂妄自大的还是粗心大意的到了李太医手里都被他管教的服服帖帖。可霜落这样的,李太医还是头一回见。   小姑娘态度不错, 做事也有劲, 就是有点憨。如今娇憨的小姑娘还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李太医更不知道怎么评价霜落的表现了。   李太医正斟酌措辞, 霜落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表现还行, 满分十分至少可以打九分。那个姓钱的太医问题多刁钻呀,都被我机智的化解了。”   李太医讪讪, 中肯道:“总体来说不错, 就是有一个问题答的不好。”   霜落一听马上警醒:“哪个?”   李太医犹疑片刻,说:“侍寝时间那个。”   霜落一出考场就把试题都忘的差不多了, 她回忆了会才模糊有点印象:“那个呀, 你伸出五根手指的意思不是提醒我五个时辰么, 我想着越往小了说越好嘛, 就随便蒙了一个。”   李太医捂着胸口, 差点昏厥过去。“小娘娘, 今日这些话那姓钱的肯定会一字不漏的传出去,到时候……唉,老臣的本意是这个问题无需回答糊弄过去即可, 谁知道您老老实实答的如此详尽。”   听李太医这么说霜落也有点慌,“这个问题影响不大吧?”   对他们的目的影响倒是不大, 就是对皇上的面子影响大。李太医拍拍霜落肩膀:“小娘娘, 您……好自为之吧。”   霜落懵懂地点点头。她本想再问问魏倾中毒的事, 但此处人多眼杂不好细说,霜落只得作罢。离开太医院时暮色低垂,乌云遮挡住夕阳的霞光, 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了。   回到望月居魏倾还没有回来,霜落躺在软榻上悠哉游哉吃着葡萄。她在想怎么给魏倾提前打个预防针,因为今日自己有个问题回答的不好。霜落想呀想呀,好像只有坦诚的法子。   因为心虚,她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魏倾喜欢的膳食。经过多日观察,霜落发现魏倾口味偏淡,多油多辣多盐的都不怎么吃,和她口味相差极大,真不知道以前魏倾以前怎么忍受和她一块吃饭的。   等差不多到了戌时,魏倾才踏着满地风雪回望月居。他每回来望月居穿着以常服居多,要么是赤红的祥云龙纹锦袍,要么是杏黄鎏金华服。但今日不知怎的,魏倾换了一身浅蓝锦袍,腰间坠着条银质的带子,看上去冷冷清清,像个无意中落入凡间的谪仙一般。   霜落当真觉得他这身打扮好看,小跑过去就是一通马屁:“阿吉吉,你今天真好看,好看到我根本移不开眼。你以后多穿这身衣裳好不好,我明天还想看。”   魏倾接住她,将人半揽半抱着行至桌案旁坐下。近来事情多,每天忙到深夜都还饿着肚子,看到桌上膳食还挺对胃口,魏倾眸光幽幽地在霜落身上打量:这丫头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霜落殷勤地帮他布菜,难得享受一回她的伺候,魏倾乐得让霜落表现。他喝几口汤,故意道:“你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我昨日不好看?前日也不好看?”   霜落摇头:“怎么会,阿吉吉每天都好看,但今天更好看。你多吃一点点呀,都是你喜欢的。”   魏倾搁下筷子,“行了,有事就说。”   霜落啊一声:“你怎么那么聪明。”   魏倾在霜落脑门上弹一下:“就你这点小九九还能骗得过我?”   霜落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斟酌半晌还是不知怎么说。魏倾猜测:“事情办砸了?不对呀,锦衣卫探子一路跟踪至长春宫,说钱太医已经把我身子不适的消息传出去了。”   霜落说:“差事我肯定办好了,就是过程中出了那么一点点小意外。可能……有损你的名誉。”   “哦?”魏倾挑眉:“说来听听?”   霜落勾着魏倾胳膊:“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魏倾反问:“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这倒也是,霜落正欲解释白昼大步进屋禀报:“陛下,鱼已上钩,李太医询问何时进行下一个步骤?”   这么快,看来对方还真是等不及了呢。魏倾沉思片刻,说:“明晚。”   说罢大口大口的开始吃东西,魏倾实在饿坏了,午膳滴水未进饿到这个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用膳的动作也不似平日那么优雅。霜落心疼,让人去厨房再添几道菜,手掌轻轻拍拍魏倾的脊背。   魏倾笑:“还说吗?其实你不必如此小心,就算事情当真有损我名誉,也无人敢嚼舌根,因此我不会介怀。”   霜落讪笑两声:“但愿如此吧。”   睡觉前魏倾揽着霜落,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霜落瘦,再加上怀孕不到三个月孕肚并不显眼,平日根本看不出来。   魏倾的手原本还徘徊在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抚摸。渐渐地他呼吸加重,变得不满足起来。   魏倾的手沿着衣裳下摆伸进去,声音有点嘶哑:“怀胎十月,怎么才过了两个多月。”   霜落其实已经觉得不慢了。短短两个多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她现在回想都像做梦一般。莫名其妙怀了小娃娃,莫名其妙成了皇帝的女人。   魏倾揽着她,声音慵懒又性感:“再过几日就三个月了,李太医说三个月后可以同房,你想不想?嗯?”   霜落被他咬着耳朵,霎时如临大敌。因为今天没回答好那个问题,潜意识里霜落希望三个月来的晚一些。具体原因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以后日子可能过的不会太好。   “你记错了。”霜落开始耍机灵:“距离三个月还差十来天呢。”   “真的?我记得没那么久。”   霜落点头:“真的,我记得比你清楚。”   她如意算盘打的好,十来天过去差不多一切尘埃落定,大家都忘记这件事阿吉吉也不会收拾她了吧。霜落在心里拜了一遍菩萨保佑,希望所有人都拥有鱼一般的记忆。   今夜注定无眠。长春宫内灯火灰暗,已经子时了魏源还孤零零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血红的梅树。   他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座雕像。   小六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往魏源身上罩了件衣裳,柔声劝说:“天色已晚,王爷早些歇息吧。”   好一会,魏源才转头望向小六子。这个小奴才长相俊秀,做事勤快,从进长春宫那日魏源就盯上他了。怎么会有男子腰身这么纤细,皮肤这么白皙……他有过龌龊的心思,最终都不了了之。   一个将死之人,将剩余的性命都压在别处,拿什么来许给人家。   许是今夜传来的好消息让他高兴,话也就比平常多了几句:“小六子,本王记得你十八?”   小六子不知道郡王殿下为何忽然问自己这些,她有点惶恐:“回殿下,奴才两个月前刚过完生辰,已经十九了。”   “十九——”魏源拇指与食指互相捻着,若有所思:“想出宫去吗?”   小六子一怔,琢磨着郡王的意思,不知道该回答想还是不想。平心而论她肯定是想出宫的,在宫里待的越久掉脑袋的风险越高,更何况如今她攒了银子出宫不愁没有活路。但是出宫……小六子视线落在魏源身上,她有点舍不得。   小六子不回答,魏源也没有再逼问。某些时候他是个极其温柔的人,从不强人所难,但更多时候魏源又让人看不透。他这副身子太医说最多还能再活两年,最后两年舒舒坦坦地走不好吗?非要给皇上和霜落使绊子,这不是飞蛾扑火是什么。   想到这些,小六子有点失神。她自知人微言轻劝不动什么,就是觉得可惜,真的好可惜……   窗外不知何时又忽然簌簌飘起雪来,魏源伸手去接,可他身子太虚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魏源咳嗽两声,忽然道:“小六子,你听说过薰妃吗?”   薰妃是魏源的生母,小六子入宫早自然听说过。她点点头,就听魏源回忆道:“母妃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来自僧伽罗擅长制香制药,寝宫中摆放不计其数的香囊。她每做好一个就给父皇送去一个,被退回来也不生气,不厌其烦地继续做。”   “少时我不懂她为何执着于做香囊,后来才知道那大概是她唯一能消磨日子的事情了。”   小六子有几分心酸。先帝荒淫,后宫佳丽是大魏建朝以来数量最多的,据说没有哪位佳人能在先帝身边超过一月之久。   “她死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奄奄躺在床上,亲眼看着她身边架起木柴,浇上火油,父皇亲手点燃那支火把扔向她……”回想往事,魏源格外平静:“她走的很安详,热烈的火堆中没有挣扎太久,很快化作灰烬。”   小六子只听说过先帝荒淫,却从不知还做过如此惨无人道的事。小六子问:“先帝为何……为何要赐死薰妃娘娘?”   魏源笑:“一个再荒唐不过的理由,那年雪灾侵袭大魏五州,国库空虚哀鸿遍野,有人说妖星作祟祸乱宫闱。母妃是异族人,长相本就与众不同,再加上制香制药更是坐实了这些荒谬的言论。父皇冷酷,说烧死就烧死了。”   “所以你瞧瞧,皇家本就如此不堪,先帝杀妻杀子,当今圣上杀兄杀母,谁的手上不是沾满鲜血。这样的王朝就该覆灭才是哈哈哈哈……”   小六子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她心底忽然涌出无限的勇气,伸手拽紧魏源袖袍,乞求道:“王爷,奴才有法子。咱们逃出宫去吧,去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魏源停下来望着她,片刻后又自嘲般笑了:“我时日无多,就想做点开心的事。出宫有什么好的,趁我死前还能再多拉几个垫背的。”   小六子问:“王爷,做这些事您真的开心吗?”   魏源一脸真诚:“那是自然。”   魏源伸手抚摸小六子的脸,刚触及到又迅速收回。他神色怪异,道:“出宫去吧,本王不想再看见你。”   次日,皇帝从早朝下来忽然晕厥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城。一时间人人惶恐不安,上赶着跑到福宁殿打探消息。福宁殿早被御林军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殿内只有太医和近侍若干,其余人不得入内。   苏茂才是最忙的。皇上倒下了,一帮人来他跟前套近乎。问的无非是皇上身子如何,生的什么病,何时能好……苏茂才谨遵魏倾旨意,对外口径统一为:劳累感染风寒,太医说不碍事。   话虽如此,却没有几个人相信。皇上大庭广众下昏厥,又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说只是感染风寒谁信啊?可皇上正值壮年,又从未听说患过什么疾病,若真有什么隐疾那就不得了了。   皇上年纪轻轻尚无子嗣,若真没挺过来那朝堂之上是何等的腥风血雨。不知情的人不得不提前做准备,一来二去众人就将目光瞄准了霜落的肚子:皇上唯一的子嗣。   一夕之间,人人都恨不得将霜落当成国宝宠着供着。据说更有人荒唐到日日诵经拜佛,乞求霜落肚子里的务必是位小皇子,还有人乞求魏倾千万要挺到霜落生产之日,若是位公主那万万不能瞑目。   当然,皇宫之中着急的人也包括太后娘娘。徐家一直想换个好拿捏的皇帝,在他们看来魏倾此番就是赤石散毒性发作时日无多了。太后既欣慰又忧心,欣慰的是皇帝之位终于要易主了,徐家终于能翻身不再被魏倾压制,同时又忧心……若望月居那位生不出皇子怎么办?   苍天作证,太后只想扶持个傀儡皇帝,可没想谋朝篡位。   因此魏倾昏厥这几日,霜落以及她的肚子,都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没人找她麻烦了,太后见了霜落脸上竟隐隐有笑意,霜落头一回瞧见还以为见鬼了。   不过这些事都不足以让霜落烦心,她现在有更烦心的事。因为,那日太医院说的错话虽迟了几日,但终究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魏倾耳朵里。   此刻,福宁殿内殿中只有两个人一只猫,太监宫女都在外头,魏倾交待过就算天塌了外头的人也得顶住,不能打扰他修理人。   霜落好像做错事的小孩,规规矩矩坐在魏倾跟前的凳子上等着挨批。魏倾不苟言笑,沉闷严肃的氛围下黑贵妃也不敢闹腾。小家伙乖乖趴在桌上,前面两只脚埋在圆滚滚的身子下,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望着魏倾。   魏倾手中拿着一本册子,这是今早锦衣卫送到他手上的。近日他昏厥朝堂上本就颇多猜测,为了把控朝堂风向锦衣卫到处收集消息及时回禀给魏倾,魏倾再与苏茂才,几位朝廷心腹里应外合稳住局面。   霜落这些日子一直宿在福宁殿,美曰其名照顾皇上,其实她日日在福宁殿作威作福。一会瞧上这个玉器,一会看上那只花瓶,统统都要搬到望月居去。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今早这本册子被送到魏倾手中。魏倾最恨流言,还是这种莫须有的流言,都不消锦衣卫去查流言源头,霜落就自己招了。   魏倾一只手摁在霜落肩头,一只手拿着册子朗读锦衣卫记下的污言秽语。他的声音冷清又富有磁性,犹如石落寒潭一样清脆深沉。那些恶意的取笑的话从他嘴里发出来都变了味道,颇有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之感。   “没想到啊没想到,陛下这副俊美的样貌挺拔的身姿竟只能一刻钟……啧啧啧,我可算找回点自信了。”   魏倾念完这句,点点头道:“至少这人眼光不错,肯定了我的外貌。”   “不是我藐视皇威,一刻钟的时间……还不够宽衣解带以及调节气氛吧。众所周知起居注上记录的乃是妃嫔踏入福宁殿到出来的时间,一刻钟够做什么?”   “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不相信呢?”   “肯定是真的。不然皇上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冷待后宫,不就是……因为一刻钟么……”   ……   朗读了几句,魏倾笑出声来,翻过一页还要继续。霜落听不下去了,她觉得魏倾朗读的每一个字都是黄泉路上的招魂铃,提醒她赶紧上路不要耽误了。   霜落撇嘴,双手搭在膝盖上脊背挺的笔直,她前十六年的坐姿从没像现在这样端正过。愧疚是有的,委屈也是有的。   霜落抢过那本册子合上,眼睛不敢望向魏倾:“对不起嘛,我错了……”小姑娘十根纤白的手指交缠在一块,魏倾从未见她说话这么唯唯诺诺过:“那日钱太医问我侍寝多久,我没有印象就随便说了说,哪知道会给你招来这么大的污名。”   “再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嘛,要我说的越严重越好……”霜落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若蚊蝇根本听不见了。   魏倾确实生气,一个正常的男人被编排成这样不可能不生气……好在此事锦衣卫发现的早,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已经被投入正令司,剩下的人无论知道与否应该都不敢乱说话了。   魏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的。这件事不好好教训霜落一顿他不解气,但看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又狠不下心。   魏倾正拿不定主意,霜落主动站起来,说:“不用劳烦你,我罚我自己面壁思过。”说罢,霜落当真行至一堵墙壁前站定,背着手低垂着脑袋,看起来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黑贵妃虽然只会猫言猫语,但也明白两个人吵架了。小家伙吃里爬外,魏倾养着它好几年也不见护犊子,维护起霜落倒是爽快。见霜落面壁,黑贵妃冲魏倾喵呜两声翻个白眼,扭着屁股一摇一摆行至霜落身边,也跟着面壁去了。   人气他,猫也气他。魏倾差点没把这一人一猫拎起扔出福宁殿去。   两人半天没说话,好几回霜落回头只见魏倾挺拔的背影。魏倾身上只着雪白的里衣,乌发用一条黑色绸带随意束在脑后,他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什么,一笔一画十分专注。   霜落回头瞄他几眼,见魏倾没有反应便知道这人是真的生气了。一时间霜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哪里知道随便说的一刻钟会变成这样呢?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老老实实回答钱太医那个问题。   霜落蹲下身子,和黑贵妃小声说话:“煤球,我做了错事该怎么办呀?”   黑贵妃趴卧在暖洋洋的地上,撩起眼皮眼神不经意望向对面。霜落追随着黑贵妃的目光,看见一张架子床。那床装饰十分精美,床头有金黄飘逸的帷幔,床架子上镶嵌珠宝玉石,绿的红的一看就名贵非常。   霜落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困了?”   黑贵妃呜咽两声,霜落又猜:“你是想……让我到床上去向阿吉吉道歉?”   黑贵妃喵呜一声,霜落霎时觉得事情不妙。   随即,脚步声渐渐逼近,是魏倾过来了。很快他行至霜落身旁,黑靴停在她的眼前,魏倾俯身食指抬起霜落的下巴,明媚的桃花眼愈发多情,笑说:“我知道要怎么罚你了。”   霜落莫名害怕:“怎么……怎么罚?”   魏倾冲她暧昧地眨眼:“你侍寝的时间是多久理应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估算,但你却不知道。说明什么呢,说明前几次太草率了……”   草……草率?   霜落回忆起数月前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你管那叫草率?哪里草率了,我……我小命都快没了。”   魏倾却坚持称:“是挺草率的,一点氛围都没有,要不……再来一次?这回你好好算算到底多久,喏,滴漏都给你备好了。”   霜落莫名腿软。   魏倾一把将人捞起抱入怀中:“给个机会,容我向你证明一下,真的不止一刻钟。”   “没……没那个必要。”霜落下意识地就想跑。她刚动了两步,忽然被魏倾拦腰抱起走向那张架子床,眼瞧着越来越近,霜落还在垂死挣扎,她抚摸着小肚子:“不……不可以,还不到三个月。”   魏倾一口咬在霜落的下唇:“蠢蛋,已经三个月零五天了。” 第五十二章 搓衣板   殿内一室静谧, 重重叠叠的金色帷幔依次落下掩住春意,却还是隐隐透出女子断断续续的娇吟。   黑贵妃趴在帷幔外头,小家伙好奇想从帐子底下钻进去一探究竟。它黑乎乎的脑袋贴在地上, 蹭来蹭去还是徒劳无果。黑贵妃委屈, 爪子和牙齿双管齐下,撕咬了半晌只得喵喵求助。   可惜霜落自身难保, 根本顾不上黑贵妃。她只觉得魏倾的呼吸又比之前灼热了几分, 眼神凶狠的像要吃人一样。   霜落不知道是害怕多一点,还是羞赧多一点, 紧要关头双手推着魏倾:“煤球还在外面。”   魏倾没功夫回答她。他轻而易举地将霜落双手举过头顶压制, 又扯下头上的黑色绸带绑在床头。刹那间,霜落好像一只失去爪牙的小老虎, 彻底任由对方为非作歹了。   她哭闹了一会, 魏倾还是不为所动, 待身上最后一点遮挡也被撕下, 霜落愈发怕了。她有点抖, 却听魏倾在她耳边呢喃:“肚兜何时换颜色了?这件没有小老虎……”   自从到了望月居, 霜落的贴身衣物、首饰都被换成了新的。虽然她也喜欢那件绣着小老虎的肚兜,但芍药说太旧,霜落也觉得有点旧就将它压在箱底了。   若魏倾不提, 霜落都快忘了。她咬着唇,好不容易吐出几个清晰的字:“小老虎是我自己绣的, 你喜欢吗?”   魏倾点头:“喜欢。”   小老虎和她, 都喜欢。   “我照着之前的做一件, 送给你穿好不好?”   魏倾头抬起一点点,手惩罚似的在小姑娘腰间掐了一把。这丫头,死到临头不知求饶还敢挑衅他?魏倾想, 今日一定要把人修理规矩了。   “可以,多做几件,你穿给我看。”   霜落觉得自己好像一朵花,被暴雪侵袭的摇摇欲坠,每每要从枝头落下又被捞起再遭受一轮。往复几次,她被摧残的花不像花,人不像人,对方却愈发精神了。   她咿咿呀呀被折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脑子混沌一片,似乎她哭着求了几句,说了几句好听的,对方才一副勉强放过她的样子将她抱起下了床。   霜落雪白的身子侵泡在水里,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脑袋。她望着对面神采奕奕的魏倾,肯定了一件事:阿吉吉绝对不止一刻钟。   霜落清洗的时候,魏倾吩咐一声,很快有几个宫女进来收拾屋子。这还是皇上头一回在福宁殿宠幸妃嫔,宫女们虽之前没处理过,但都训练有素忽略满室春意,面不改色地收拾屋子。   其中一个宫女手捧花瓣,香胰要来伺候霜落。霜落倒不会在这种时候害羞,她被折腾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舒舒服服躺在水里。不曾想东西被魏倾接过,他挥挥手命人退出去了。   魏倾用巾子沾了水,一下一下在霜落背上擦拭。他捋着袖子,里衣带子没系好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皮肤,轻而易举就能瞧见魏倾的胸口、小臂上一条条红痕。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   魏倾挽挽衣袖,说:“你的指甲该剪剪了。”   霜落低头一看,确实有点长。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该剪指甲了?”   魏倾眼神往自己的胸口示意,霜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姑娘哼一声,低头说了句:“活该!指甲不剪了,下次还抓你。”   魏倾笑:“这么快就想下次了?嗯?”   霜落被他调戏的面红耳赤,想打人手上没有力气,想骂人就觉得脸皮不如这厮厚,最终只得老老实实缩回水里不搭理人了。   暮色四合,福宁殿掌起了灯。如今时候特殊福宁殿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虽然外头有人守着但也得小心行事,因此用膳也极为简单。魏倾在外人眼里还昏迷不醒,御膳房自然每日只能送来清淡的粥和小菜,偶尔在食盒中藏点肉食,甜点都不敢藏的太多。   霜落前几日跟来福宁殿是以侍疾的缘由,既是侍疾那肯定日子不能过的太舒坦,因此这几日她跟着魏倾吃清粥小菜,好不容易长的一点肉又迅速没了。   今日的晚膳照旧是银耳粥,御膳房的人在食盒盖子上藏了一小碟酱猪蹄肉和桂花糕。分量很少,一个人吃都不够。   魏倾将肉和甜食摆到霜落跟前,霜落笑笑,用筷子将肉撕成小块小块的,分一半又推到魏倾跟前。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日子清苦的贫贱夫妻,互相分食不多的珍贵的肉。   日子苦,心里却甜滋滋的。   魏倾蹙眉:“今夜你就回望月居去吧,这几日脸都瘦了一圈。”   霜落才不听话:“你赶我走我偏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你嘛。苏公公说郡王不知何时会来福宁殿,若是他来了欺负你怎么办。”   魏倾笑,心情一好嘴上也没遮拦:“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保护个屁。”   霜落挺挺小腰杆,“那就让我保护你这个屁。”   耐不住霜落坚持,魏倾只得让她继续留下来,不过却吩咐福宁殿的近侍多去御膳房走动。因此那晚之后,福宁殿近侍忽然跑御膳房跑的勤快起来,跑御膳房的理由还奇奇怪怪,有去找朋友唠嗑的,有去视察御膳房劳作的,还有去御膳房学习厨艺的。   那些近侍在御膳房待的时间也不久,就是频次颇高。每回从御膳房出来,必偷偷摸摸带出点东西。因此霜落的口福跟着好了起来,顿顿都有好吃的小日子过的跟神仙一样舒服。   这日,魏倾坐在桌案前看书。他看书时不喜欢有人打扰,霜落只得乖乖坐在一旁和黑贵妃玩。玩了一会黑贵妃困倦地伸了伸拦腰,抛下霜落趴在一旁呼呼大睡去了。   霜落无聊,歪着脑袋想了会,心头忽然漫上一个想法。她蹑手蹑脚地走近,正打算捂住魏倾眼睛,猝不及防被魏倾揽着腰肢转了个圈箍到怀里。   这人怎么好像后脑勺长了双眼睛似的,她走路根本没声音都能察觉出来。霜落揽着魏倾脖颈:“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魏倾答:“味道。”   霜落鼻子在自己身上嗅嗅,根本没有味道。魏倾笑,轻轻点她的鼻尖:“香喷喷的,想咬一口。”   霜落不自觉地裹紧衣裳。可不能再咬她了,上回咬的痕迹都还没消下去呢。霜落迅速转移话题:“你答应我的事情没做到。”   “哦?什么事?”   霜落说:“库房啊!上回你答应我的,将生病的事传出去,你就让我进库房搬金子。虽然这件差事出了点小差错,但并不影响达到目的呀。皇上一言九鼎,不能食言。”   原来是这事,魏倾还真忘了。   霜落撇撇嘴:“我这几日做梦都睡在金子上呢,你的库房里到底有多少金子啊?别小气嘛,让我瞧瞧,又不会一块都不留给你。”   知道这丫头爱财,今日不瞧见金子怕是睡不着觉了。魏倾捏捏小丫头的脸,带她来到书架旁。   那书架用梨花木制成隐隐有一股淡淡的香,涂上红色的漆古典又大气,一看就值不少银子。书架上摆放的不仅仅有书,还有一只只粉彩瓷和玉器。皆造型典雅,光泽古朴,随便拿一个出宫去卖至少也有上万两白银。   霜落没见过世面,她正看的入神,就见魏倾依次转动五只粉彩瓷,不一会只见书架移动,一个黑乎乎的门洞出现在她眼前。   魏倾上前一步,先踏入门洞,扭头招呼霜落:“进来吧。”   她要去看金子了。   霜落摩梭着手掌,慢了一步跟上。进去之后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阴冷昏暗,魏倾伸手牵住她一路走到尽头,眼前豁然明亮起来,一间巨大的屋子展现在霜落眼前。   霜落的第一个感觉是,这个地方真的好大,似乎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山洞,塞进去几头大象大船都不成问题。第二个感觉是,这个地方光线好亮,这得燃烧多少根火把蜡烛才能将室内照的这么亮。   很快,她发现光线并非来源于火把,而是头顶一颗巨大的夜明珠。那珠子约莫有木盆那么大,高高悬在屋顶上发出暖黄的光,它像是一盏明灯,将财宝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霜落面前。   霜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挪动步子,一不小心踩到一颗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金元宝。她捡起来揣在兜里,又发现一颗,再捡起来接二连三发现满地都是。原来她的不远处,有一座堆成小山似的金子。   若不是担心在魏倾跟前丢面儿,霜落早啊啊大叫起来了。这成堆的金子,琳琅满目的玉器,玉石,珍珠,夜明珠……几辈子都花不完吧。   不愧是皇家,霜落又拿了几颗金子。兜里已经塞不下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带麻袋进来。   霜落有点懊恼,可怜巴巴望着魏倾:“我还能再进来一次吗?”   这个小财迷,眼睛里都写着钱字。魏倾摸摸她的脑袋,问:“喜欢这里吗?”   霜落点头:“喜欢,超级喜欢。”   魏倾说:“那就一辈子在我身边,这些都是你的。”   霜落亲他一口:“我发现自西灵寺回来,我运气变好了。对食变成了皇上,现在还有花不完的金子。阿吉吉,你是神仙派来疼我的吧?”   “你说是就是吧。”魏倾也亲她一口,虽然在他眼里,小姑娘才是神仙送给他的无上珍宝。   魏倾陪霜落待了一会便要出去继续看书,霜落不肯走,她还想再多呆一会。魏倾想着反正距离出口又不远,他就在出口的桌案前看书出不了什么事。于是魏倾吩咐说:“有事叫一声,我听得见。”   霜落忙着看金银珠宝,根本没时间搭理魏倾。她点点头,背对着魏倾挥挥手:“我再看一会就出来。”   魏倾走了,霜落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终躺在金子上休息了一会。小时候做过的梦终成现实,她真的躺在金子上睡觉了。若是阿娘还在,霜落一定要告诉阿娘:她有钱了。   从金子堆上爬起来又逛了一会,霜落才发现这个地方太大根本逛不完。她有点渴了想喝水,便想着下回再让魏倾带她进来。如此,霜落一个人原路返回。   待回到出口处,竟一个人都没有。霜落脚才从门洞踏出来,身后的书架便自动合上了。一切恢复原样,霜落推了推那架子,挺结实的根本看不出后面的机关。霜落正打算去找魏倾,忽然书架上啪嗒一声掉落一个东西。   是一本小册子。   霜落瞅了瞅,似乎是从一堆书里面掉出来的。她走过去想捡起来放回原处,不想那册子落在地上翻开几页,书页上字迹干净整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霜落蹙眉想了想,却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她思索的时候目光落在书页上,惊奇地发现书页上有两个她认识的字:霜落。   是她的名字。   霜落本无意偷看,也看不懂。但书页上既然有她的名字,那这本书是做什么用的呢?霜落实在好奇,便蹲下身拿起册子翻阅起来。   翻了几页,霜落觉得这本册子越看越奇怪。上面的字她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其它都看不懂,看这些字似乎是有规律的。左侧要么两个字或者三个字,最多的有四个字,右侧全部是同一个字。   更奇怪的是,她的名字后面是空白的。   霜落好恨自己不识字,如果她识字就能知道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本册子出现在这里肯定是魏倾的,可魏倾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呢?她的名字后面为什么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空白一片呢?   霜落想不通,她打算拿着册子去找魏倾问问。   她刚将册子揣进兜里,苏茂才就急匆匆来找她了:“小娘娘,不好了——”苏茂才急得满头是汗,浮尘顾不上拿在殿内蹿来蹿去,好不容易才找到霜落。“郡王殿下来了,此刻正在内殿与皇上说话,奴才送您出去躲一躲。”   霜落一听也紧张起来:“皇上呢?他可还好?”   苏茂财支支吾吾说不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地催促霜落:“小娘娘跟着奴才,奴才先把您送出福宁殿去。”   霜落见苏茂才急成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事了。福宁殿有重兵把守,更有几十个近侍,郡王殿下来不听有人禀报,更不见近侍茶盏伺候,只怕魏倾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事关魏倾,霜落以为她会担心到六神无主,其实不然,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   霜落神情严肃,开口时与往日判若两人:“苏公公,到底出什么事了?内殿现在都有什么人?”   苏茂才一听瞒不住,便坦白道:“郡王殿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自他进来以后宫女太监,守卫都接二连三的晕死过去,奴才跑的快才没有中招。现在内殿中皇上昏迷……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皇上曾经交待过,若有不测一定带小娘娘先走。时间紧迫,小娘娘莫要再问,奴才知道福宁殿还有一处小门,从那里能绕到北宫门。小娘娘先从那儿出宫一切从长计议,奴才担心……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霜落预想过无数种不利的情况,却不曾想到情况会坏到如此程度。她一字一句,每说一个字心就下沉一截:“你说,皇上昏迷不醒……郡王殿下就在皇上身边?”   苏茂才点点头,又催促:“小娘娘,赶紧走吧。”   魏倾如今昏迷,不是任由魏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霜落拳头捏的紧紧的,片刻后冷静下来,她吩咐苏茂才:“我不能走,你走。皇上身边的忠臣,良将肯定认识你,对你的信任也多于我。你出宫以后联络上他们想办法,阿吉吉身边不能没有人,我回去与郡王周旋。”   苏茂才一听竟扑通跪下了:“不可啊小娘娘,您回去不是……不是找死么。”   霜落竟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无比的平静。她摸着小腹,笑了笑说:“我要和阿吉吉在一起,肚子的小娃娃也想。”   说罢霜落就要抬腿回内殿,苏茂才抱住霜落大腿,差点哭出声来。   二人僵持不下,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不用再争了,都留下吧。”   霜落转头,只见魏源正笑意盈盈望着她和苏茂才。明明不久前魏源才在惜梅园吓唬过她,霜落却觉得好久好久不曾见过他了。似乎上回见面时她还是浣衣局洗衣裳的小丫头,魏倾在她眼里是个没钱脾气大的小太监,那时在外邦朝贡上,她觉得魏源公子如玉,温润无双,当真怜惜这个男子命短福薄。   不过短短数月,再见时竟是这样的场景。   魏源坐在四轮车上,身后有一个人推着。他依旧素白的袍子,手持羽扇好似浑身的清风朗月,霜落却对他没有一丝好感。   “皇上呢?”霜落问。   魏源笑:“何必着急,在内殿好好睡着呢。”   霜落一会都等不了了,一口气跑向内殿。无人阻止她,待进入内殿,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宫女太监,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而她的阿吉吉,正安详地躺在床上。   霜落很紧张,她走近摸了摸魏倾胳膊,还好,是热的。   “阿吉吉——”霜落唤她却没有回应。她心急地摇晃魏倾身体,可不管使多大的劲,魏倾都一动不动。   魏源身后的人押着苏茂才也进来了。霜落见苏茂才用袖袍捂住口鼻,下意识地也捂住口鼻。   魏源笑:“放心吧,香料已经燃尽,没有作用了。”   霜落现在对魏源的戒备心很强,她不知道这人说话到底是真是假,紧紧捂住口鼻不愿松开,还刻意放缓了呼吸。   魏源笑:“小娘娘就如此痴心皇上吗?知道危险也不跑,要与皇上同生共死?”   霜落捂着口鼻,说话闷闷的:“关你屁事。”   魏源笑意淡了些:“确实不关本王的事,因为你们都得死。”   “你也想当皇帝吗?”   “皇帝?哼——”魏源一晒,“本王才瞧不上,皇帝有什么好的,一个比一个恶心。本王不过是想……搅乱这天下罢了。”   霜落不懂,又听魏源道:“死的人越多,黄泉路上陪我的人就越多。我只恨不能拉上全天下陪葬,只能有多少拉多少了。”   “你真可怕。”霜落望着眼前陌生的魏源,觉得他恍若地狱饿鬼一般。   魏倾也喜欢杀人,但他从来将恶意写在脸上,不痛快就大大方方将人砍了。而魏源的一切都具有迷惑性,无法分辨他的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霜落警惕地望着他,魏源反问:“可怕?小娘娘身边那个人比本王可怕多了。”   “胡说。”霜落反驳说:“阿吉吉哪里可怕,他最可爱了。”   魏源呵呵笑两声,“可爱?若你知道他想杀你,就不觉得可爱了。你可知道,皇上有一本册子专门记录杀过的人的名字,只要名字上了那本册子,无一例外能活下去。”眼见霜落脸色变了变,魏源继续道:“小娘娘知道吗,你的名字可是早就在上面写好了。”   霜落莫名想到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就是那本吗,魏倾的生死簿。   “你怎么知道?”   魏源不想多解释,派人拿来一本与霜落揣着的那本一模一样的册子。他扔给霜落,说:“无意中发现誊抄的,不信你看看。”   霜落将信将疑地翻阅几页,上面确实有她的的名字,好几处也和她刚刚看过的那本一模一样。   魏源问:“怎么样,本王没骗你吧?”   霜落翻阅几页就没再看了,她咳嗽两声,说:“这个字念什么啊?”   她指的正是那本册子上重复了无数遍的“杀”字,魏源白她一眼:“是‘杀’,杀人的杀。”   霜落哦一声,了然了。册上上应该是每个人名对应一个“杀”字,写了杀的代表已经杀了,没写杀的代表暂时还没杀,但以后要杀的。她的名字在上面,说明什么呢?魏倾确实想要杀她,但还没有动手。   霜落不动声色地磨磨牙:臭阿吉,竟然真的打算杀她。   她思索的时候,魏源命令下属将一小瓶药送到霜落手中。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瓶子,里头装有红色的丹药。魏源解释:“这是离魂丹,吃下去不出两个时辰人就无声无息的死了,人死后看起来和睡着了没有区别,若不诊脉探吸根本察觉不出。这殿内的人,都由小娘娘来喂吧,一人一颗,首先从皇上开始。”   霜落握着药瓶毫无反应,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魏源劝解:“小娘娘犹豫什么呢,皇上可是想杀你的。你下手,本王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宫外逍遥自在如何?”   霜落问:“为什么要我来做?”   “因为那样最刺激,死在心爱的女人手里,皇上肯定乐意吧。”   魏源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霜落将药瓶砸在地上摔的粉碎。“要喂你喂,姑奶奶谁也不伺候。你是没手吗?还是虚弱到连药瓶都拿不起来?看不起谁想杀谁就光明正大地亲手了结他,总算计别人动手把自己摘干净算怎么回事?”   “你这样让我瞧不起,想杀人又不敢自己上,真怂!有本事先把我砍了,否则这里的人你一个都动不了。”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魏源,他冷笑两声,“好啊,好啊——既然小娘娘那么想死,本王就成全你。束登——取下小娘娘的人头。”   霜落后退到床边,魏源身后那个叫束登的侍卫已经拔刀朝她逼近了。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那叫束登的男子是个粗犷的大汉,提刀的模样让人不由地想起行刑场上的刽子手。   束登走近,手中的刀泛着银白的光芒。“小娘娘莫要怕,臣这把鬼头刀锋利无比,一刀下去根本感觉不到痛。”   束登举刀,刀举至一半,只听“嗖”一声,利剑穿破明黄帷幔,正中束登眉心。束登倒下的同时,霜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谁敢动朕的皇后?”魏倾自床榻上坐起,他一挥袖袍,殿内所有人皆从地上爬起。同一时间一批带刀侍卫乌泱泱闯入内殿,雪白锋利的刀架在魏源颈侧,魏倾眉眼含笑,说话声音有点懒:“郡王谋逆!押至诏狱,朕要亲自审理。”   御前的人训练有素动作很快,不多时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束登的血迹,利剑刺破的帷幔都被整理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般。   待近侍退下内殿只剩魏倾霜落二人,魏倾抱着她拍拍背:“怎么不说话?吓到了?”   “事发突然,没有时间与你商量。”   霜落仍由魏倾抱着,半晌才从他怀里挣开。霜落目不转睛盯着魏倾,她从怀里掏出那本册子递到魏倾面前:“这个是你的吗?”   魏倾一怔,霎时觉得大事不妙,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你听我说……”   霜落才不听,她起身在殿内绕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福宁殿有搓衣板吗?”她问魏倾。 第五十三章 喜欢   关于小册子的由来, 魏倾已经记不清了。   约莫是十一二岁那年,冷宫来了位太监欺负乳娘。当时魏倾被关在屋内,透过窗牖间的缝隙看到那个太监对乳娘拳打脚踢, 边打边骂:“叫你下贱!养□□的儿子还指望□□会感激你吗?容昭仪早就爬上了李德全的床榻, 人家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你瞧瞧你……”   魏倾当时还小, 头一回从别人口中听见荡/妇这个词, 说的是他生母容昭仪。魏倾曾见过不同的男人从容昭仪屋子中出来,夜里来夜里去, 每每这时候乳娘总是捂住他的眼睛, 说:别看。   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走水死人都不见有人管, 更别说夜里摸进来几个男人。魏倾的屋子就在容昭仪对门, 容昭仪不待见他, 恨不得掐死他, 魏倾也一样。   但乳娘不同, 那个弯腰驼背的女人待她很好。魏倾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似乎有记忆开始乳娘就在冷宫。乳娘会在容昭仪要掐死魏倾时用木盆打人,会将偷来的好吃的悄悄塞给魏倾,还给他取名字希望福气多一点……   魏倾见不得乳娘被欺负。他踢开门挡在乳娘身前, 被那个太监掐着脖子拎到一旁,“小贱种, 老子就是被你耽误了。”   说罢又在乳娘身上踢了几脚才骂骂咧咧离去。乳娘告诉魏倾, 那个太监的名字叫阿顺。魏倾记住了, 他带着满腔恨意将阿顺的名字一遍一遍写在册子上,仿佛每写下一遍就将人千刀万剐似的。终于有一天在阿顺来找麻烦时,魏倾用木盆砸开了他的脑袋。   阿顺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那天以后,魏倾在阿顺的名字后头写下一个“杀”字,他觉得无比轻快,好像压在胸前的一块巨石被移开了。   从冷宫到福宁殿,从不受待见的皇子到帝王之位,魏倾狠辣手段看不惯谁杀谁,渐渐的这个习惯就被保留下来,直到霜落的名字出现在册子上,她是唯一活到现在的例外。   魏倾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个习惯会招来霜落的误会。他一开始确实想要小丫头的脑袋,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单纯地觉得霜落那颗脑袋不错,很适合砍下来。   可是渐渐的,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霜落的脑袋,他迷恋她的吻,迷恋她身上的香,后来更是迷恋她这个人。   魏倾不是霜落那样的蠢蛋,他比霜落更早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想要她。   可是如今,事情被一本册子搞砸了。魏倾看着霜落在殿内忙忙碌碌的身影,头一回对以前做过的事情感到懊恼。他为什么偏要有这个习惯呢?又为什么偏要早早地将霜落的名字写上去呢?   魏倾头疼,他走过去从背后抱紧霜落,低头蹭蹭霜落的后颈窝,“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本册子是不是你的?”   魏倾答:“是。”   “可有人逼你这么做?”   魏倾顿了下:“没有。”   霜落没有找到搓衣板,福宁殿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她现在就像一颗快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很快就要炸了,小丫头在他怀里挣扎着不让魏倾抱:“你这个混蛋,王八蛋,黑心蛋,我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你,你竟然想杀我。”   “既然你一开始就想杀我,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是不是想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来一招去母留子?”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靠谱,魏倾再不解释只怕人就要跑了。   魏倾紧紧抱着她,不管霜落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他声音软下来,哄她:“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刚开始确实想杀你,后来留下你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想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霜落才不听,怒道:“待在你身边干嘛?一直给你生孩子吗?还是等哪天你想杀我了方便动手?”   魏倾轻轻在她后颈上吻了一下,很虔诚:“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殿内甘松的香味很淡,丝丝缕缕缠绕在霜落身上,她好像被熏醉了。脑袋晕乎乎的,身体变得轻盈,她好像要飞起来了。   他说喜欢谁来着?   霜落傻傻的,呆呆的怔愣在原地,迷茫取代了满腔怒火,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霜落也一直认为魏倾不是会说这种话的男子。   小丫头憨,被人吃干抹净肚子里揣上崽崽了也不知喜欢为何物。她就是觉得待在魏倾身边挺好的,有钱,有好吃的还不会被欺负。从他们结成对食那天开始就是一体的,魏倾好她就好,魏倾倒霉她就倒霉。因此霜落从没往喜欢这方面考虑,潜意识里,她就是希望魏倾好。   可是现在魏倾说喜欢,这可把霜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呀?”   魏倾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索半晌还是没有答案,他对哪个答案都不满意,只好坦白道:“不知道。”   霜落又不高兴了,她鼓起腮帮子:“你这人……一点诚意都没有。喜欢我又说不出理由,你说喜欢我漂亮,勤劳,善良很难吗?”   魏倾垂眸望她。小姑娘是挺漂亮的,眼睫纤长,小脸粉雕玉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小美人。魏倾也承认她勤劳能干,品质纯良,可这些……好像都不足以构成魏倾喜欢她的理由。   见魏倾沉默了,霜落有点火大:“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呀?算了,不重要。别以为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说两句喜欢我就没事,我生气了,哄不好了。”   魏倾捏她脸上软软的肉:“能不能哄好,要试试才知道。”   霜落双手抱在胸前,瞅他一眼:“怎么?你想哄我?”   魏倾点头,依旧抱着她:“给个机会,让我哄哄你。”   “你这次犯的错误太大,我绝不轻易原谅,会很难很难哄的。”   “我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霜落费力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一点:“好吧,给你个机会哄我。”   “要哄多久?”   霜落瞪他:“哪有人问这个,看你表现。表现好我才原谅你,表现不好我就回浣衣局去不理你了。”   一番商量,两人总算达成了共识。天早就黑了,屋外夜色沉沉,整座皇城好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福宁殿才刚经历过郡王一事,殿外依旧有重兵把守。   今夜郡王逼宫的事情传出去,魏倾明日还有诸多事情要应付。不过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人证物证在手,魏源这回不可能翻身。   魏倾将人抱回床上,安抚她:“你先睡吧,我还有事要与朝臣们商议。”   若平时的话霜落就乖乖睡了,可今天不一样,霜落没忘记他们还在闹别扭,这人先前可是要杀自己的。   思及此,霜落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袜:“不在这里睡,你还没有把我哄好,睡在你的地盘上算怎么回事。”   魏倾无奈地望向她,好脾气道:“那你想去哪里睡?”   霜落说:“我要回望月居。”   回望月居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雪天路滑夜色太黑,福宁殿距离望月居又远,回去太折腾了。魏倾便道:“你在这里睡吧,今晚我去别处。”   “真的?”霜落眸光悄悄打量魏倾。   “嗯。”说罢魏倾帮她盖好被子,起身出去了。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霜落一个人,她躺了一会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憋的难受,她想啊啊叫几声,或者出去跑几圈也行。她的心弦被魏倾那句突如其来的喜欢撩动,脑子里好像炸开一束束烟花,整个人根本静不下心来。   怎么回事?魏倾说喜欢她她为什么这么高兴?虽然魏倾曾经想杀她这件事很让人生气,但霜落又控制不住的欢喜。   他说喜欢她,还愿意哄她。   一想到这些,霜落只觉得脸红耳热,彻底睡不着觉了。她浑身的劲势必要找个方式发泄一下,于是霜落拿起魏倾平日靠的枕头,在上头哐哐打了两下。   可惜那枕头是玉制的,又凉又硬,打两下霜落的手就疼了。她呼呼冲着手背吹气,忽然间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魏倾站在门口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霜落。   霜落没想到魏倾会去而复返,一时间有点尴尬。要是被这人知道自己当着他的面使小性子,背地里偷乐那也太没面子了。所幸魏倾丝毫没有怀疑,只以为霜落还在生气,又在捶枕头解气了。   魏倾只是忘了拿东西,他从桌案上抄起一本册子便要走。临走前转身嘱咐说:“那枕头是玉白石所制,你要撒气别用它,待会让人给你送个软的过来。”   霜落装模作样,高冷道:“哦——”   魏倾临走前,霜落想起什么,说:“你不是喜欢写我的名字么,那你就写一千遍吧,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一千遍?”魏倾怀疑听错了。   霜落理直气壮:“对啊,一千遍,不写就算了。”   魏倾无法,恨恨咬牙:“等着。”   魏倾走后霜落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回想这段日子,魏倾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可以说任由她胡作非为了。霜落长这么大,头一回尝到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小姑娘心里没数,又爱得瑟,被人一宠就愈发无法无天了。   她没心没肺,想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一夜好眠醒来,只见床头果真放了一个松松软软的枕头,一拳打在棉花上手一点也不会痛。   一大早皇宫内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好事,皇上的病症确实是风寒并不严重,在床榻上躺了几日就能上朝了。另一件是坏事,郡王逼宫谋逆,人证物证俱在已经被投入诏狱,万万抵赖不得。   大清早的锦衣卫查封长春宫,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放过,据说郡王宫外的庄子,府邸,商铺……一处地方都没放过。锦衣卫办事雷厉风行,闹得人心惶惶。   接连几日皇宫上下皆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出门,不敢大声说话,就连睡觉都不安稳。这场景众人太过熟悉,不自觉想起魏倾刚登基时,也是这样的光景。所有与几位皇子有关系的人,皆被送到菜市口砍头,据说当时菜市口的血流了两个月都没干。   郡王殿下病弱,本以为他是最稳妥的,谁料到竟发生逼宫这样的事。人人惋惜的同时,又在打赌说以圣上暴虐的性子,这回不知道要砍多少人头,鲜血要流几日了。   出乎意料,这回锦衣卫办事似乎讲道理多了。先是抓了所有与郡王有关系的人,没过几日,竟陆陆续续从诏狱放了些人出来。那些人与郡王只有过几面之缘,确实清白无辜。都没想过进了诏狱还能活着出来,皆感动的泪流满面,高喊皇上圣明。   人人都觉得奇怪,福宁殿的人也觉得奇怪。皇上好像忽然转了性子似的,皇子谋逆是大事,皇上从前可没那么慈悲,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哪回不是杀杀杀,砍砍砍,暴虐之下难免不连累无辜。   这回皇上的做法,倒出乎意料了。   “莫非李太医给皇上吃了什么转变性子的药?不然说不通啊,皇上近来脾气明显好了许多,今早我在御前打翻一只器皿,若是以前脑袋早掉了,你猜皇上怎么说?皇上竟只是瞪我一眼,说罚两个月月钱。”   “啧啧啧,我倒觉得皇上是中邪了,世间根本没有转变性子的药。”   “你们难道不觉得,是小娘娘的功劳吗?你们都没发现,只要小娘娘在福宁殿,皇上就特别……特别好说话?”   还是苏茂才的干儿子机灵,小伙子观察许久了,他发现只要每回小娘娘在福宁殿,皇上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温和了讲道理了就连福宁殿的空气都变甜了。   经苏茂才干儿子这么一提醒,众人就想起什么来了,一帮奴才聚在一块嘀嘀咕咕:   “别说,还真有可能,皇上看小娘娘的眼神都不一样,黏糊糊的恨不得随时随地跟在人家后头。”   “我听小娘娘身旁的贴身丫鬟说小娘娘的唇脂用的特别快,有一回我在御书房打扫,刚一抬头就望见皇上把小娘娘压在御案上。”   一帮奴才越听越来劲,“压在御案上做什么,你倒是说呀。”   “快说快说。”   “还能做什么,反正我算是明白小娘娘的唇脂为何用的这么快了,原来都进皇上肚子里了。”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帮奴才就是啧啧两声,他们正说的带劲,苏茂才甩着拂尘过来,唰唰在每人头上敲一下,喝到:“都仔细点舌头!”   正巧霜落带着青竹等人到福宁殿来,见苏茂才正训人 ,笑意盈盈唤了一声:“苏公公。”   苏茂才现在见到霜落就跟见到亲闺女似的,恨不得她天天来福宁殿。霜落一来福宁殿,皇上心情就好,皇上心情好奴才们的日子就能好。   苏茂才边引着霜落往里走边狠狠瞪那帮嘴碎的奴才:“皇上昨夜一宿没睡,刚刚才躺下。”   霜落让青竹等人候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了内殿。内殿中安静非常,偶尔听见一两声香料燃烧的啪嗒声。霜落走近坐在床边,盯着魏倾发起呆来。   她是来检查作业的,现在瞧见魏倾眼底的乌青心一软,就有些心疼他了。郡王的事闹的很大,这几日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魏倾夜夜不来望月居,他们已经好几日没见了。霜落想起那日罚抄一千遍的作业,魏倾肯定没有写完。   想到这些,霜落又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明明说好这回生气很难哄的,自己现在跑来找他是怎么回事。   前两日她自福宁殿回望月居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搓衣板,特意让云芝从浣衣局给她送了一块到望月居。她原本想到的好好的,一定要给魏倾吃点苦头。等写完她的名字一千遍,再跪两个时辰的搓衣板,然后再给她写三百首情诗,要海枯石烂把人感动到痛哭流涕的那种,不掉眼泪不作数。   只是现在,霜落自己就先心软了,她舍不得。   霜落手指戳戳魏倾高挺的鼻尖,又戳戳魏倾的脸,再戳戳魏倾的下巴,低声骂了句:“大坏蛋。”   忽然间,她的手被捉住了。   魏倾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他才刚醒,声音有点懒:“抓住一个欲行不轨的小坏蛋。”   “你才是坏蛋。”霜落将手抽出来,不痛不痒地拍他一下。   魏倾这下子睁开眼睛了,一双桃花眼满是柔情,逗她:“我是坏蛋,你是蠢蛋,这不刚好配成一对么?”   霜落气的在他下巴上咬一口,气呼呼道:“坏蛋和蠢蛋可不是同一物种。”   魏倾从床上坐起来,朝霜落伸开双臂:“过来,我抱一下。”   霜落站的远远的,她摇摇头,提醒说:“你是不是忘记啦,我们还没有和好呢。”说罢咳嗽两声:“我的名字写完了吗?下一个惩罚还等着你咧。”   嘴硬心软的小东西,魏倾起身走到桌案旁,在成堆的折子和书本中央找到一沓纸,整整齐齐约莫半尺来厚。他将成堆的纸放到霜落面前,笑问:“要检查一下吗?数一数?”   霜落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惊的半晌没出声。这几日福宁殿有多忙自然不必说,她以为魏倾肯定没写完,或者压根就没开始写,没想到对方完成度很高,已经乖乖把作业奉上了。   “你是蠢蛋吗?”霜落将原话奉还给他。魏倾曾经想杀她的事确实让霜落恼火,咽不下这口气才想了这法子折磨他。可魏倾乖乖认罚的态度,让霜落心疼死了。   魏倾伸开双臂示意要抱她:“这下两只蠢蛋可以相亲相爱了吗?”   霜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从头到尾被这人吃的死死的,只怕有三头六臂都翻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霜落认栽,想了想又有点委屈:“哪有你这样喜欢人的……”   魏倾不再征求她的同意,自顾自上前抱住她:“我第一次喜欢人,没有经验。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喜欢人?或者你想让我怎么喜欢你?”   说的好像她有经验似的,在与他成为对食之前,霜落可是连看到宫女侍卫拉手手都会脸红的纯情少女呢。   怎么喜欢一个人她不知道,但在浣衣局时也多少看过些,霜落沉思片刻道:“我看浣衣局的宫女侍卫在一起前,侍卫都会先追宫女的。宫女跑啊跑,侍卫追啊追,侍卫都是好不容易才将宫女追到手的。”   云芝曾告诉过她:太容易让对方得手不会被珍惜。   魏倾立马放开她,说:“那你跑吧,我来追。不过不要跑的太快,你现在的身子可受不住。”   这人果真是个蠢蛋。   霜落用小粉拳打他胸口:“不是这种追,是……”   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魏倾故意逗她的,笑着又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头一回没经验不按流程办事是我的错,那从现在开始我追你好不好?”   霜落沉默片刻,说:“算了。”   “为什么?”   霜落答:“舍不得。”   这人只要乖乖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霜落也能魔怔般走过去抱他,根本没有追的必要。更何况,她肚子都揣进崽崽了,追来追去怪矫情的。   “不过那本小册子不可以再写了。”   魏倾答:“好。”   霜落回报住他:“怎么什么都说好呀,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魏倾在她额头吻一下:“只有你可以欺负我。”   “哦?我什么时候变成你这里的特例了?”   魏倾笑意弥漫开:“蠢蛋!从你的名字出现在册子上那天开始,就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例外了。”   这一夜霜落没宿在福宁殿,和魏倾一起用完晚膳后就离开了。因为不久前有人告诉她妙心姑姑病了,霜落担心决定过去看看。   郡王一事已经了结的差不多,一切都进入收尾阶段。魏倾熬了几个日夜也有点累,章檐回禀完郡王一事,犹豫说:“陛下,徐家那边……”   魏倾轻蔑一笑:“朕从未将徐家放在眼里,他们除了给朕塞女人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这是实话,无论太后,还是徐徽凡,还是远在西南的云阳侯,这些人对付先帝,魏倾都是一套招式:女人。   青竹将霜落送出去又偷偷跑回福宁殿了,她原本是端太妃的人,先帝在时后宫佳丽众多,斗得如火如荼。后宫之中什么样的手段青竹都见过,因此青竹很担心霜落不是徐家的对手,更何况……陛下有意让小娘娘执掌凤印。   一国皇后,不学规矩,不识字,不会些手段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青竹建议说:“陛下,还是让奴才教小娘娘一些规矩吧,省的日后其他妃嫔用这点找小娘娘麻烦。认字账本什么的也必须教,方便日后管理后宫。”她对霜落魏倾忠心是真,但也确实不赞成魏倾毫无底线的宠溺。   魏倾一笑,摇摇头:“后宫就她一个人,有什么好管理的。”   章檐和青竹皆是一愣,陛下的意思是……后宫除了小娘娘,不会再有别人?这就意味着魏倾不光不会再接受新的女子,还要清理掉现有的其他妃嫔。   大魏建国以来,只有圣祖皇帝如此。皇上能为小娘娘做到这般地步,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   正说着话,苏茂才进来了。他甩着拂尘,皱巴巴的脸上堆叠起笑意:“皇上事情已经办妥,封后一事可以进行了。”   魏倾从书架上取过早就拟好的圣旨,拿起玉玺在圣旨上印章。做完这些,他吩咐苏茂才:“找国师算个好点的日子,宣读圣旨吧。” 第五十四章 圣旨   霜落是该有个正经的位份了。   自从那日太后和徐清婉到望月居闹事, 将皇上金屋藏娇一事传出,多少人的目光都盯着望月居。人人都想知道她在皇上心中到底什么分量,嫔位?妃位?亦或者……贵妃?   猜来猜去却一直不见皇上有所动作, 因此背地里有道流言悄然四起, 说皇上只是一时贪图新鲜,并不打算给这个宫女一个名分。福宁殿和望月居的人嘴巴很严, 知道内情也不会说出去, 其他人只当霜落快要失宠了,毕竟三个多月还不赐宫封位的女子太少了。   如今亲眼所见封后的圣旨, 青竹道:“是了是了, 小娘娘一直在望月居多的是惹人闲话,还是尽快有个名分好。”   魏倾抬眸, 神色一凛:“什么人说了什么闲话?”   青竹一怔, 不知怎么回答了, 皇上这是又要开杀戒?   不想魏倾只是吩咐章檐:“让锦衣卫去警醒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朕不希望这样的流言传到霜落耳朵里。”   章檐应一声是, 魏倾又交待了些其他的事才让他们退下。   这夜霜落宿在望月居, 对封后的事一无所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妙心姑姑生病的事。霜落本想从福宁殿出来直接去浣衣局,可天色太晚, 芍药劝着她先回望月居,明儿再早早地过去。   霜落想想也有点道理, 回到望月居后命芍药准备一些滋补的食材打算明日送到妙心那里。如今小丫头富的流油, 小金库越攒越厚实, 那些装金银首饰的小箱子沉甸甸的。   只要魏倾在望月居,霜落就抱着魏倾睡。魏倾不在望月居,霜落就抱着装有金银的小箱子睡。她每每想起自己无意中找的对食是皇帝, 还是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她找的不仅仅是个美人夫君,还是个会移动的金库呀。毕竟魏倾库房里的好东西,她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因此霜落想,既然不能抱着魏倾睡,那抱着金子睡也一样的。她美滋滋地抱着个小箱子,还在上头亲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晚安,阿吉吉。”   夜晚格外平静,仿佛一切皆尘埃落定。天越来越寒,夜里风呼呼吹动窗牖,让睡不着的人愈发难眠。   慈宁宫内,太后和徐徽凡这几晚都睡不好觉。听闻皇上病重福宁殿有重兵把守时,他们高兴的差点找不着北。在他们眼里,皇上就是赤石散毒性发作命不久矣了,太后日日诵经念佛祈祷霜落肚里是位小皇子。   过了几日,竟听闻皇上痊愈了,能上朝了,还亲自前往诏狱见了一回郡王……太后和徐徽凡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被皇上骗了。   皇上早就知道赤石散的事,只怕也早早解了毒,在这演戏装病骗郡王落网呢。   皇上醒了,徐家的处境就危险了。太后总觉得皇上对付完郡王,下一个就是徐家。   慈宁宫内幽幽的烛火晃动在太后脸上,可以清晰地望见太后眼角的皱纹。太后看着年轻,却也是皇宫里的老人了,她轻轻叹口气,道:“想不到竟被皇上摆了一道,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从徐家选几个女子入宫先稳住局面。只要皇后之位未立,徐家就还有机会。”   徐徽凡摩梭指尖,他如今回不去西南,在京城做事也是颇多束缚。想到望月居那位小娘娘的位份迟迟没有消息,他心里便有个大胆的猜测。   “姑母,皇上迟迟不给望月居那位一个位份,有没有可能……是要封后?”   此话一出,太后惊的后背发凉,她厉声反驳道:“不可能,那狐媚子不过一个下等宫女,拿什么做皇后,皇上答应朝臣也不会答应。”   话虽如此,徐徽凡还是担心,他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望月居那位很有可能是冲着皇后之位去的。大魏建国以来,好几代皇后都是徐家女儿,若霜落登后位,不就相当于皇上开诚布公的打压徐家吗?   “姑母,望月居那位留不得了。”   太后还是犹豫:“可她肚子里……”   徐徽凡拳头捏的咔哒响:“等不及了,当务之急是先把人除掉,皇上还会有别的孩子,但后位一旦坐上徐家就没机会了。”   “皇上也不一定会封她为后,哀家觉得是你多虑了。”   “要知道,她不过一个宫女而已……”   翌日霜落起床梳洗好,带上芍药就往浣衣局去了。临近年关,宫里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一大早宫墙,庑殿顶都挂上了红绸和大红宫灯,映照着皑皑白雪煞是好看。   霜落今日依旧一袭粉衣,小丫头长相讨喜,粉扑扑的脸蛋见谁都笑,一路过来遇着几个熟人打招呼霜落都大大方方回应,一时间引起不小的动静。   过了太液池,干活的太监宫女忽然多起来,许多人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小娘娘,本以为宫女飞上枝头变主子,肯定要装起来了。谁知小姑娘丝毫没有架子,还是像往常一样走路轻快笑意盈盈。   她的长相天生就给人好感,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有几个胆大的宫女上前向她行礼:“请小娘娘安。”   眼瞅着快到浣衣局了,霜落开心的就跟快到家一样。她摆摆手:“不用多礼,起来吧。该干活干活,不用理会我。”   待她走的远远的,一帮太监宫女聚在一块讨论:   “这小娘娘脾气也太好了。”   “小娘娘漂亮又可爱,我好像明白皇上为什么喜欢她了。”   “我……我也有点喜欢她,脸粉嘟嘟的,好想捏一捏啊。”   ……   霜落对他们的讨论一概不知,她也不在乎。芍药跟在霜落身后,她也觉得小娘娘很好,脾气好,人长得漂亮,和她说话总会自然而然地将声音放柔,就是……走路再慢一点就好了,她快要跟不上了。   拐过一个弯,对面远远的走过来一行人,来人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是锦衣卫。   霜落步子停下,指着锦衣卫前头那个男子,问芍药:“那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章檐大人吗?”   此前芍药见过章檐,她认出对方,点头说:“是他呢,小娘娘。”   霜落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姑娘,她还记得当日自己被廉王算计捉到王府上时,是办案的指挥使大人顺手救了她。霜落想当面说声谢谢,但一直没有机会。小姑娘惦记着这事,今日正好遇见章檐,便想着道声谢谢。   章檐迎面走来,锦衣卫都认得霜落,整整齐齐停在她面前,章檐朝她拜了拜:“臣——请小娘娘安。”   霜落笑嘻嘻的,上前几步说话:“你不用客气呀,上回救我的事还没谢谢你呢。”   章檐莫名,想了半晌硬是没想起来什么事。“小娘娘,臣不敢贸然领功。敢问臣……何时救过小娘娘?”   霜落也不在意,指挥使大人差事繁忙,肯定记不住顺手救她的事,她好脾气地解释:“就是上回我被捉去廉王府上,大人刚好去那里抓刺客将我带回宫的事呀。大人不记得我可记得呢,多谢大人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章檐回忆片刻才想起来,这可真是误会了。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章檐便一五一十道:“小娘娘,当日臣是奉皇上之命到廉王府上寻您,可不是什么抓刺客。”   霜落惊了,“是皇上让你救我的?那……他也在吗?”   “在啊。”章檐道:“那日臣亲眼瞧见小娘娘抱着陛下痛哭流涕,鼻涕眼泪全抹在陛下衣袖上,怎的,小娘娘不记得了?”   原来当时不是做梦,来廉王府救她的人真的是阿吉吉。   霜落挠挠头,说:“哦——我想起来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啦。”   “臣奉命办事。”   知道救自己的人其实是魏倾以后,霜落心里那点不安彻底放下了。就算阿吉吉想要杀她,那也是曾经的事,她不纠结在魏倾身边会不会掉脑袋了,反正她现在就想呆在魏倾身边。   拜别章檐,霜落走了没一会就到浣衣局。许久不来,浣衣局还是老样子。冬天庭院里依旧忙的热火朝天,捣衣的,晾晒的,打扫的……永远没完没了的活计。   霜落才出现在庭院里,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她。认出是谁后,一瞬间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是霜落丫头,她不是当娘娘了吗?还来浣衣局作甚?”   “兴许是来看咱们笑话的吧,早知道她有这样的福气,我当时就和她打好关系了。”   “我看不一定……”   ……   一帮宫娥小声议论了会,皆来到霜落面前齐声跪拜:“奴婢请小娘娘安。”   霜落不大适应,她在浣衣局就和妙心,云芝关系好,其他的要么是点头之交要么关系不好,实在没必要硬攀关系。她让人起身接着忙她们自个儿的事,带上芍药找妙心去了。   妙心的屋子在后院,霜落一靠近立马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云芝正坐在院子中央守着一小瓦罐咕噜咕噜冒热气的药汁。   霜落唤她:“云芝——”   云芝转身,就瞧见粉粉嫩嫩的小丫头立在院门处。云芝放下蒲扇,抖落满身药渣子走过去迎她:“你这丫头,要来也不提前说。”   芍药接下云芝煨药的活,霜落云芝进屋看妙心去了。屋内,妙心躺在床上正咳的厉害。入冬后天气严寒,妙心又整日操劳,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霜落将带来的药膳拿给妙心看,妙心不大在乎这些,让她放在一旁道:“你坐下,我有事问你。”   霜落见妙心神色严肃就乖乖在床榻旁坐下,等着妙心问话。   等了一会,妙心缓过口气,她才一脸严肃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在皇上那边是不是犯错了?”   霜落莫名:“没有呀,姑姑为何这么问?”   妙心病着说话费劲,云芝便代替她说:“傻丫头,距离你离开浣衣局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哪有皇上宠幸了宫女三个月还不给位份的?一直将你养在望月居,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嫌弃是你是什么?”   霜落完全没想到这茬。望月居挺好的,魏倾也天天来。不过她没想到,皇上一直不给她位份,在浣衣局众人口中早就传变样了。   “这几日大家都在说皇上不是诚心待你,寝宫,名分都懒得给你,我和姑姑急死了。你真没做什么惹皇上不高兴的事?”   霜落摇摇头,快委屈死了:“我很听话,什么都没做,倒是阿吉吉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小姑娘脸都气红了,她知道浣衣局的人向来嘴碎,最见不得别人好,如今编排到自己身上霜落快要气炸了。   “这些话是谁说的?我去教训教训她。”说着霜落捋捋袖袍,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妙心瞪她:“注意你的身份,要当娘娘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就捋袖子。”   霜落才不在意这个:“当娘娘就不能动手吗?哼,谁在我跟前兴风作浪我照样教训她。姑姑,陛下对我好着呢,我真没做错什么事。”   “那为什么你位份的事一直没着落?”   霜落哪里知道。魏倾以前倒是跟她提过凤仪宫,但那是皇后住的地方,霜落很有自知之明,后宫那么多女人,指不定以后还要来新的,她一个小宫女住那里去合适吗?   从入宫那天起,霜落想的就是发财和娶美男子。她从没想过成为皇帝的女人,即便成为了皇帝的女人,也没想过后位。毕竟那个位子太高了,魏倾虽然提及过,但霜落一直以为是随便说说。   “我不知道,要不……我今晚回去问问他?”   云芝立马否定:“还是别了,皇上性子难以捉摸,说不准一生气你小命就没了。”   霜落说:“皇上可好了,才不会动不动就砍人呢,是你们对他有偏见。”   偏见?   云芝和妙心皆一脸惊恐地望着她:“你……是不是迷上他了?”   霜落理直气壮:“早就迷上了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既已经迷上,云芝和妙心再怎么劝都没有用。两人只得嘱咐她小心些,别把性命给搭上了。   三人在屋里说了会话,没一会芍药端着已经放凉的汤药进屋,妙心仰头一饮而尽后朝窗外望了望,说:“时候不早,你就先回去吧,我不碍事你无须再跑来跑去,麻烦。”   霜落点点头,走前不忘撒娇:“人家担心姑姑嘛。”   “小丫头,油嘴滑舌。”   霜落嘿嘿笑两声,叫上芍药就要回望月居。不想芍药立在院里,面色难堪道:“小娘娘,要不咱们等会再出去吧。”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霜落不解。   芍药犹豫了下,才说:“浣衣局的婢子嘴碎,说话不好听,奴婢怕小娘娘听了不高兴。”   在芍药眼中,小娘娘是个好脾气的主,从没见她生过谁的气,那些不中听的话就不必传到小娘娘耳朵里了。芍药劝说:“等回去禀明皇上,自有她们好果子吃,小娘娘不必在意。”   霜落蹙眉,沉默片刻望向芍药:“这种小事我自己就能搞定,哪需要皇上出马。走,出去听听她们编排我什么。你不知道吧,我在浣衣局打架可没输过呢。”   霜落要现在出去,就摆明了不想息事宁人。她小跑回屋,对妙心道:“姑姑对不住啦,一会你别出来哦。”然后在妙心的询问声中跑出后院,远远的,她就听到有人在说她的坏话了。   “承宠这么久都不见霜落丫头被封位份,皇上肯定不喜欢她。”   “没想到霜落那丫头还有这等勾人的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爬上龙床,还揣了龙种。啧啧啧,以前真是小瞧她了,看着老实,没想到这么有心眼儿。”   “我听说皇上留下她是因为孩子,等着看吧,这丫头现在过的锦衣玉食,等孩子生下来肯定被抱走,都不会叫她一声娘。”   ……   这声音是姚玉的,霜落认得。她在浣衣局时就受不得委屈,现在更受不得。   霜落咳嗽一声慢悠悠走出去,立在人群中央打量以姚玉为首的那帮人。小丫头眼神很凶,叉着腰走了几圈,还故意摸摸肚子。   姚玉等人望见霜落,都默契地停下说话声。其实霜落现在的身份很尴尬,既不是正儿八经的娘娘,又不是低等的宫女,再加上流言,姚玉更加瞧不上她了。   霜落吩咐:“芍药,去给我抬个座来,我就坐在这儿听着,你们继续。”   芍药没想到小娘娘还有这么奶凶的一面,一时间有点惊喜,乖乖应了声:“是。”   没一会芍药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椅子,云芝怕霜落冷还附送了一条毯子,霜落坐在院里裹着小毯子,眸光瞥一眼姚玉:“说吧,我听着呢。瞧你们说的这么开心,我也想掺和掺和。你们想说什么当着我面说,有不懂的地方我还能解答解答。”   那些嘴碎的婢子都有点尴尬,好歹霜落现在是皇上的人,背地里编排她被抓包已经够要命了,当面说坏话的事脑子进水的人才干得出来。   没想到姚玉真是脑子进了水。她一直看不惯霜落,知道这丫头被皇帝瞧上羡慕嫉妒,早恨得牙痒痒了。   姚玉道:“你何时回浣衣局呀?我给你留着衣服。”   被挑衅了霜落也不气,她裹紧小毯子,心想现在有把瓜子就好了。一边嗑瓜子一边和人吵架,吵完把瓜子壳重重砸到姚玉脑袋上……不过瓜子是暂时没有的,霜落慢悠悠起身:“怎么,想伺候我穿衣啊?不必,我可瞧不上你的手艺。”   “你……”姚玉狠狠瞪她一眼,被气的浑身发抖说话愈发口无遮拦:“别以为爬了龙床就是主子,皇上要真看重你还舍不得给你个嫔位吗?不过看上你能生娃的肚子,得瑟什么?”   霜落扔了小毯子,快步上前揪起姚玉耳朵往上一提溜,恶狠狠的:“说,让你再说!我今儿个告诉你,皇上就是喜欢我,夜夜抱着我睡少一晚都不行。我能得瑟,你能吗?我肚子里有皇上的崽崽,你有吗?有本事你也爬龙床去……”   霜落手劲大,姚玉被她揪着耳朵疼出声,眼睛都红了。   霜落正骂的起劲,手上愈发用力,她还要再骂,却见周围众人纷纷跪下去,院里齐刷刷响起一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霜落蓦地放手,她知道自己教训人的时候俏脸扭曲很不好看,刚好被魏倾撞见他不会嫌弃吧,毕竟一点都不温柔呜呜呜。   霜落来不及转身,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魏倾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声有点委屈:“你不乖,怎么能教唆别这么丑的女人爬我的床榻。”   霜落回头望向他,不管不顾:“放心,在那之前我会打断她的腿。”   魏倾笑,眼神深邃声音轻飘飘的:“哦?她的腿归你,那我只能砍她胳膊了。”   众人就这么看着当今圣上和一个浣衣局的小丫头谈笑,一个说要姚玉的腿,一个说要胳膊……听着意思是想将姚玉大卸八块。   魏倾刚从福宁殿过来,一身明黄色锦袍,谪仙样貌惹得众人偷偷瞧他。有人是头一回见皇上,有人不是,但不得不承认皇上与霜落看起来极为相配。尊贵的明黄与娇嫩的粉色站在一块,一个高贵冷漠一个娇娇可爱,给人感觉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倾嘴角噙着笑,和霜落闹完后亲手帮她拢拢披风,抬眸时神情莫测,语气凉凉道:“找死么?妄议朕的皇后?”   皇后?   众人皆是一惊。这……霜落何时被封的皇后,也没听说呀。   所有人之中,姚玉的惊吓最大。她跪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从魏倾将霜落揽进怀里那一刻,她就全明白了,现在听说霜落是皇后,姚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就是嫉妒,嫉妒之下就希望霜落过的不好,才说出那些不过脑子的话。“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姚玉与方才判若两人,规规矩矩跪在地上求饶。   其他人的求饶声紧跟着响起,“皇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   霜落怔怔地望着魏倾,小声询问:“什么意思啊?我何时当皇后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蠢蛋。”魏倾捏捏她粉扑扑的脸,“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皇后。”   说罢吩咐身后的苏茂才:“圣旨就在这里宣读吧。”   苏茂才道了一声的叻,从袖袍中掏出明黄圣旨,卷轴缓缓展开,紧接着,苏茂才高昂的声音响彻皇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霜落贤良淑德,温婉端庄,遂以晋封后位,赐居凤仪宫……”   苏茂才声音洪亮,慷慨激昂。他读完以后将圣旨递到霜落跟前,笑说:“皇后娘娘,接旨吧。”   霜落懵懵懂懂的,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是身旁的魏倾推了她一下,霜落才慢半拍要跪下去接旨。   魏倾阻止了她,“不用跪,站着接旨也无妨。”   浣衣局众人又震惊了一回,这……霜落给皇上下蛊了吧?   霜落接过圣旨意收好,小丫头还是那副蠢样。她抱着魏倾的腰,犹豫道:“搞错了吧,温婉端庄,贤良淑德……这说的也不是我啊。”   魏倾打趣她:“知道自己既不贤良,也不端庄,很好,不算太傻。”   霜落撇嘴瞪他:“那你为什么这么写?这圣旨……真是给我的?”   “不然呢?”魏倾在她小细腰上掐了一把:“总不能说你傻里傻气,无法无天,就这样还封为皇后吧?”   “瞧不起谁呢?”霜落小声嘀咕。   霜落揽着魏倾的腰离开浣衣局时一蹦一跳的,众人看在眼里,愈发觉得霜落给皇上下蛊了。   霜落和魏倾走后,苏茂才神色不善地打量那帮嘴碎的婢子,喝到:“来人,给咱家拖到正令司去。”   出了浣衣局,霜落还是觉得不真实,她……真的要当皇后了?   “阿吉吉,你真的要让我当皇后?”   魏倾神色认真:“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   霜落嘟囔着嘴,她以为他随便说说的嘛。她倒也不是不能当,毕竟当皇后银子多,权力大,还能天天抱着阿吉吉这么个大美人睡,傻子才不当。   不过霜落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有必要提醒魏倾:“选我当皇后可没有回头路,我当了皇后,你日子不一定好过。”   魏倾奇怪:“怎么个不好过,说来听听?”   霜落很认真严肃地提醒他:“如果我为皇后,那就是你的妻。妻子管理夫君,我也不会念你是皇帝就手软。搓衣板,算盘,检讨书什么的,做了错事照样要罚。”   “这么狠?”   霜落点头:“对啊,我对自己的夫君要求可是很高的。”   魏倾故意逗她:“那……圣旨还我,容我再想想吧。”   霜落:……   小姑娘将圣旨藏到身后,装傻充愣道:“圣旨?什么圣旨,我可没见着。”   说罢霜落就要跑,魏倾抓住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将人压在宫墙在额头相抵:“能亲一口我的皇后吗?” 第五十五章 学规矩   霜落不准魏倾在大庭广众下亲她, 她脸皮薄怪不好意思的。小姑娘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凶凶的:“不准亲。”   她身子娇小,从魏倾怀里钻出来, 灵活的像一条鱼。   魏倾蹙眉望她, 都怀孕三个多月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瘦一小个, 衣裳穿的宽松愈发显不出孕肚。魏倾计划着, 还得把人再喂胖一点。   霜落见他立在原地不动,以为魏倾生气了, 又小跑回来抱着魏倾胳膊撒娇:“回去给你亲亲好不好?这里人好多, 苏公公他们还在后面看着呢。”   “害羞?”   霜落才不承认:“是担心有损你的帝王威仪。”说罢拽起魏倾,“走啦走啦, 回去啦。回到望月居关上门, 随便你怎么亲。”   当天, 皇上封后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皇宫。因为提前打点过, 朝臣中虽有几处反对的声音也很快被压下去, 没闹出什么动静, 大家的目光反而从新晋皇后转移到了太后娘娘身上。   大魏好几代皇后都出自徐家,到魏倾这里却不一样了,皇上这一举动不得不让人多想。再结合皇上此前在西南的部署, 朝臣们不难得出结论:皇上这是要和徐家撕破脸了。一时间朝堂上暗流涌动,引出不小的波澜。   徐家根基在西南, 太后和徐徽凡最先得知消息。太后当日气的晚膳都没吃, 一直和赵嬷嬷埋怨自儿:“哀家就不该留下那个狐媚子, 早知皇上封她为后打的是压制徐家的主意,还不如偷偷摸摸送过去一杯毒酒。”   赵嬷嬷也忧心,劝道:“太后娘娘息怒, 封后大典定在半月之后咱们还有机会,那妮子就不能突然暴毙,或者落水……皇宫里头,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人也不难。”   这些手段太后都清楚,但她就是不快活。她的不快活不仅来源于为魏倾与徐家作对,还来源于霜落。想到一个下等宫女入主凤仪宫,而高贵的徐家女就算入宫在位份上也要被她压一头,太后心里就堵的慌。   还是赵嬷嬷了解太后娘娘,宽慰说:“奴婢瞧着,那妮子呀也当不了一辈子的皇后。赤石散的配方,用量……小侯爷那不是还有吗?要不故技重施一回?”   赵嬷嬷一开口,太后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太后严肃道:“不可,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皇上吃过赤石散的亏,只怕防备更重。更何况,如今宫里到处是皇上的人,下手太容易被发现了。”   但是,人是要除掉的。皇宫里不行,只能想法子在别处动手。   晚间徐徽凡听闻消息进宫与太后商议对策。皇上封一个宫女为后他先前就料到,因此早早的筹备动手一事。此番进宫倒比太后淡定许多,只说:“姑母无须担心,侄儿自有对策。”   一听徐徽凡有办法,太后就放心下来。许是年纪大了,她近来总觉得坐一会便心神恍惚提不起精神,徐徽凡做事太后极为放心,因此交待说:“那就辛苦你了。”   霜落封后的事不光慈宁宫不舒服,宁妃也不舒服。这日宁妃和安嫔约好品茶,宁妃煮茶的手艺极好,就连太后那样嘴刁的人尝过都要夸一句好听的。   消息传到秋水宫时,宁妃一不留神打翻了茶具,在白皙娇嫩的手背上烫出一个个水泡。   安嫔吓了一跳,忙不迭叫侍女去请太医。“姐姐疼不疼?”安嫔贴心地凑近往宁妃手背吹了几口气,“伤成这样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了。是我的罪过,非要缠着姐姐煮茶……”   宁妃面色不好看,惨白一片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皇上封后的消息太过突然,宁妃许久都没回过神来,直至侍女拿湿帕子将她的手包裹住,宁妃才像个游魂般稍微找回一丝神智。   她心里苦涩万分,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滚下来。偏偏众人瞧她一副委屈样,只以为是疼的。   安嫔安慰说:“姐姐忍一忍,过去多少担惊受怕的日子咱们都熬过来了,如今就快柳暗花明了。这不今日来了好消息,皇上封后了。”   宁妃忍下满心苦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来回应。   安嫔继续说:“我瞧那位小娘娘在陛下跟前极其得宠,咱们改日去凤仪宫贺喜时,顺便求她与陛下说说,放咱们出宫归家。”   “我可不愿意再待在皇宫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回家去再寻位良人。让小娘娘去和太后,和徐家斗吧,我只想快点逃离这糟糕的日子。”   宁妃没想到安嫔打的是这个主意,出宫归家……她也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宁妃不愿意了。   这种心态很奇怪,就好像魏倾是高悬夜空的一轮明月,以前每个人都只能遥遥地望着他,大家都一样自然没什么可攀比。但现在霜落忽然摘下那轮月亮抱在怀中,宁妃霎时就内心不平衡了。   如果月亮能被摘下,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她呢?   当然,这些话宁妃没和安嫔说,也没说的必要。安嫔既打的是出宫的主意,那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   宁妃手被烫伤后,今日的品茶自然而然只能到这里。宁妃把安嫔送到门口时满脸歉意:“抱歉,我笨手笨脚倒扫妹妹的好兴致了。”   都是高门贵女,见过内宅风云谁不是个人精。   安嫔早瞧出宁妃的不对劲,她能猜到一二却不揭穿,笑说:“哪里的话,姐姐好好歇息吧。”说罢安嫔的目光在宁妃一袭粉色衣裙上打量一番,“姐姐最近似乎格外钟爱娇嫩的颜色,是这料子好吗?还是姐姐眼光变了?”   宁妃最近的衣饰确实与以前截然不同,自从她见过霜落以后,选首饰衣物总有意无意地像霜落贴近。好像只要模仿地像一点,就能入皇上眼睛似的。   宁妃淡笑了下:“哪有什么眼光,无非是以前的衣裳旧了厌了,换点新鲜的罢了。”   安嫔没有再问下去了,欠身福了福走了。安嫔一走,宁妃悲凄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独自回屋暗自伤神去了。   魏倾我行我素惯了,封后一事才不管别人乐不乐意,这几日皇宫各司各局都在筹备封后大典,忙的脚不沾地。   霜落那头,早晨被尚衣局的嬷嬷拉着量衣,下午被尚宫局拉着挑选首饰,晚上了也不得空,因为有嬷嬷要教她大典上的规矩。   因着皇上至今尚未婚娶,封后大典之后紧接着就是帝后大婚。按照仪制,霜落当天会先被册封,而后是奉迎,合卺和祭神。当然繁复的流程不仅如此,之后还有庙见,朝见,颁诏、筵宴等步骤。皇家规矩多,册封和帝后大婚加在一块要折腾整整两日才能消停。   霜落可算知道“欲戴王冠比承其重”的道理了,一帮嬷嬷像耍猴似的围着她转来转去,一会站立一会平躺,折腾几圈下可把小丫头累的够呛。   这会教规矩的嬷嬷让她歇息,霜落瘫坐在贵妃椅上,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芍药心疼,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喂到霜落嘴里:“小娘娘,要不我去找皇上说说,让嬷嬷们教规矩轻松点?”   霜落喝了口水,总算缓过口气,她摆摆手:“别——现在不好好学,到时候整个皇宫的人看着,不是丢阿吉吉的脸吗?”   霜落是很能吃苦的,从小就是,魏倾既敢给她后位,霜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做的有多好,但册封和大婚肯定不会让魏倾觉得后悔挑错人,更不会让魏倾丢脸。   “可小娘娘怀着身子……”   霜落猛地灌进一口热茶,又瞬间斗志昂扬:“扶我起来,我……还能学。”   折腾了几日,霜落从走路仪态到待人接物总算符合嬷嬷要求了,那嬷嬷露出点欣慰的笑容来,夸了霜落几句:“奴婢早就瞧着娘娘聪明,什么东西学一学练一练就会,还特别有毅力。”   霜落也不谦虚:“那是——那是。”   教完规矩霜落以为完事了,未曾想那嬷嬷甩着帕子又过来。霜落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嬷嬷笑道:“接下来,奴婢该教娘娘侍寝的规矩和流程了。”   霜落莫名,这种事还有流程和规矩?回想前几次,她和阿吉吉都是直接上的呀。   一众宫女由屋内退出,很快只剩霜落和那位嬷嬷。“娘娘如今怀有四个月不到的身孕,若想稳妥些是不能侍寝的,不过还是到时候听太医的嘱咐。娘娘不是第一回 ,细节就不必奴婢教了,侍寝当日的时长,叫水的次数都会被记录在册,娘娘清楚就行。”   霜落听的后背直冒汗。这皇家眼睛也太毒了,侍寝的时长,叫水的次数都要记录的明明白白,众目睽睽下根本不给人一点隐私空间。   霜落有点担心,悄声问:“不会我出恭的次数和时长也要记录吧?”   嬷嬷道:“这得依情况而定。”   霜落霎时缩着脖子,忽然同情起魏倾了。当皇上好累,当皇后也好累,吃饭睡觉侍寝出恭都有眼睛盯着,太不自由了。   嬷嬷走前塞给霜落一本小册子,好心嘱咐说:“娘娘如今怀着身孕,总归是不大方便。多跟着册子上学学,把伺候人的本事练好,就算怀有身孕皇上也夜夜舍不得找别人。”   霜落懵懂地接过来,才翻开第一页就被里头的内容吓了一跳。这嬷嬷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那册子上的东西比以前云芝给她的还要了不得,她不禁又想起了剥月季的那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她如今是大人了,哪里还需要这些东西。   霜落把小册子藏在床榻底下,又坐在上面压了压,嗯,这样就没有人会发现了。   封后的事情定下后,霜落已经正大光明地搬进凤仪宫。凤仪宫乃皇后寝宫,不知比望月居大了多少倍,装饰也极为讲究。光这一处内殿,就见珍珠帘幕,琉璃做窗,就连地上也是白玉铺就而成的,可谓穷工极丽的奢华。   晚间魏倾过来用晚膳。他这几日也是忙的很,既要忙朝政,大婚许多事又等他定夺。魏倾来时月上树稍,步子才刚刚进屋霜落就小跑过来抱他:“阿吉吉——”   魏倾回抱住她,下巴蹭了蹭小丫头的脑袋,揽着她在桌前坐下。霜落今日主动的很,给魏倾布菜,给魏倾端水,就差给魏倾捶背捏肩了。   魏倾放下筷子瞧她:“怎么了?教规矩的嬷嬷太严,不想学了?”   霜落朝他翻一个白眼:“说的什么话,我规矩都学完了,今儿个嬷嬷还夸我了,我就是心疼你。”   “心疼我?”   霜落点点头,“对啊,我忽然发现你当皇帝好可怜,什么都被人记录被人盯着。不过以后有我与你作伴啦,搞不好以后我出恭时间长了点,那帮奴才得高声喊:皇后娘娘时间到了呢。”   想想都好可怕呜呜呜。   魏倾捏她的脸:“蠢蛋,在我跟前没人会做那些。”   霜落怀疑:“真没有?”   “没有,那是先帝,我这里才没有那些规矩。”   听闻这些霜落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她以后还能随心所欲的出恭。   这几日封后的事情已经忙的差不多,魏倾觉得小姑娘学规矩累了,也在宫里憋得慌,便问她:“册封前想不想出宫去玩?”   一听出宫去玩,霜落眼睛霎时就亮了。她以前在浣衣局时每月还能出去玩一天,自从成了娘娘反倒不自由,已经好久没出宫玩了。   霜落扒着魏倾胳膊,眼巴巴的点头:“想,超级想,无敌想。”   大猪蹄,糖葫芦,皂儿糕,油酥饼儿……她霜落小娘娘又回来了。   “真的想?”   “真的!”   魏倾一晒,装模作样道:“看你的表现了。”   霜落思想觉悟很高,立马起身狗腿地伺候魏倾。小姑娘先给他锤锤肩,再锤锤背,又按摩一下头,手上勤快嘴巴也甜:“皇上,臣妾的手艺还不错吧?”   魏倾很受用,闭着眼睛:“继续。”   霜落又用了点力气,小粉拳啪嗒啪嗒在魏倾身上伺候,等她的手捶到魏倾腿上时,莫名地开始脸热。   她不干净了呜呜呜,竟然想到小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那个嬷嬷害的。   霜落蹲在地上,小姑娘耳朵红成一片,头埋的低低的,捶腿的动作也慢下来。从魏倾的角度看下去,只见霜落白皙纤长的脖颈染上一片绯色,乌发自肩旁垂下,犹如泼墨一般。   魏倾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避无可避,霜落这下更是从脸红到脖颈,整个人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一般。   “怎么回事啊,捶个腿也能脸红?”魏倾揶揄的语气很明显,手指轻佻地在霜落下巴上在摩梭。   霜落又羞又气,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热的。”   魏倾笑了两声,抬眸时显得不怀好意。他伸手勾着小姑娘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你不乖,还想不想出宫去玩?”   一听出宫,霜落又怂了,她是真的想出去玩,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她葱白的小指轻轻在魏倾肩上捏着,嘟囔着嘴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吃没吃饱?”魏倾指着桌上的饭食问她。   霜落早吃饱了,要不是吃饱了也不可能放下筷子来伺候他。霜落点点头,魏倾忽然将她抱起,说:“那回房间去,做点别的。”   别的?   霜落今天脑子被荼毒了,不正常,见到魏倾就不自觉地脸红。她隐隐觉得要发生点什么,紧张兮兮地问:“什么……别的?”   “不是想出宫去玩吗?那就得付出点代价。”   霜落勾着他的脖颈,魏倾抱着她一路穿过长廊。长廊两旁丫鬟很多,虽说已经入夜天色漆黑,但凤仪宫的宫灯明亮,最近正逢喜事芍药更是让丫鬟们多点了几盏。因此霜落被魏倾抱出去时,迎着明晃晃的灯光,所有人目光暗地里追随着他们,直至送入内殿的卧房。   霜落表面淡定,实际上要羞死了。魏倾倒像个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抱着她进屋关门,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魏倾说:“给我看看你这几日的学习成果,嬷嬷都教了你些什么?”   这回竟轮到魏倾来检查她的作业了。   霜落满脑子都是那本小册子,将什么走路仪态,笑不露齿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她踌躇着问魏倾:“你……真的要看?”   魏倾道:“要看,不看看怎么知道你学的如何?册封和大婚并非儿戏,平日怎么闹我惯着你,但那日会严肃些。”   霜落默默吞咽了下口水。她见魏倾今日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水袖长袍,布料是上等的丝绸,开襟露出颈项下方优美的锁骨,一条细细的缝沿着胸口直下,不知素袍掩盖下是何等的风光。   霜落魔怔了,上前两步靠近魏倾,小丫头憨憨的,又很勇敢,说:“那……那我来啦。”   说罢手指攀上魏倾衣领,啪一声扯开。魏倾今日这身衣裳太过寻常,不经拉扯,一下就开了。他垂眸望着霜落:“你想的是这个?”   霜落啊一声:“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魏倾好笑,这丫头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仰头笑了几声,无奈道:“罢了,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吧。”   霜落被误导了。她听魏倾说想出宫玩就要付出点代价,又被他抱着回卧房,再加上被那小册子的荼毒……这是个人都会想歪吧?   霜落觉得应该为自己辩驳下:“你大老远把我抱回卧房,就是想看看我规矩学的怎么样?不都告诉你了嘛,学的很好,嬷嬷还夸我了。”   魏倾依旧在笑,盯着小丫头扯他衣裳的手:“嗯,你说的对。”   霜落莫名恼火:“这……这能怪我吗?是你在暗示我,还有,都怪你今天穿这一身看起来太好脱了,好端端的大冬天的,你穿这么薄的衣裳作甚?不就引我扒你衣服嘛,我平时可是很矜持的。”   魏倾还是笑:“嗯,给你扒,我就是故意的,快扒——”   好不容易找回点面子,霜落才不闹了。小姑娘红着脸贴上来,乖乖的,软软的仰头望他:“一诺千金,我付出点代价,你要带我出宫去玩。”   魏倾在她脑门上亲一口:“绝不食言。”   霜落勾着脖颈亲了亲他,亲了一会才放开说:“这样可以了吗?”   魏倾蹙眉:“就这?这个需要扒我衣服?”   好像……确实不需要。所以她为什么要扒魏倾衣服,霜落自己也不知道。   魏倾可没有耐心等她。他将霜落抱起放回床上,压在身下亲了一会。两人黏糊了一阵,都觉得房间内温度有点高。明明是大冬天却很热,兴许是屋内的地龙烧的太旺了。   霜落气喘吁吁推开他,将魏倾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不可以。”   魏倾很好说话,在她耳畔咬了一口:“嗯,你想想别的办法。”   霜落当真仔细思考起来。她皱着小脸沉思,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这不是巧了吗,今儿个嬷嬷才给她一本小册子,现在就派上用场了。可惜她当时没有好好看,藏在床垫子底下了。   为了出宫去玩,豁出去了。   霜落扭着身子从魏倾身下钻出来,蹲在地上伸手往床垫子底下捞东西。捞了一会没捞到,又将魏倾从床上拽下来,很着急的语气:“你下来,我要拿个东西。”   魏倾一脸莫名地望着她。霜落在床垫子底下摸了半晌,终于找到那本小册子。她双手捧着,对魏倾说:“你去床上等着,容我先学习学习。”   这蠢蛋是要……临时抱佛脚?   那是宫中教皇子公主知人事的册子,魏倾一眼就认出来了。妃嫔侍寝前嬷嬷也会给妃嫔塞上一本,皇家历来不忌讳这些,皇子公主到了年纪就有专门的人去教。   魏倾瞧霜落当真翻开那册子,在桌上学习起来。那一股好学的劲实在感天动地,魏倾走过去将书本拿开,拽着霜落的手往床那边走。   “想学什么,我教你。” 第五十六章 猪猪脸   封后大典定在腊月十八, 其实原本国师算的好日子是在正月以后,但众人都担心迟则生变,魏倾也等不及, 想年前就把人娶过来。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 定在腊月十八。   为了出宫去玩,霜落这几日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在魏倾说话算话, 封后大典筹备的差不多准备带上霜落出宫玩两日。   这天晚膳时魏倾说了出宫的事, 霜落霎时蹦的老高。小姑娘高兴,像只猴儿似的跳起来粘在魏倾身上, 捧着魏倾的脸又是摸摸, 又是亲亲,一口一个:“阿吉吉, 你真好。”   她一高兴就忘了场合, 没注意芍药等人还在一旁看着。等亲完了摸完了, 才发现下人们都低头憋着笑。   魏倾也在笑, 眼神玩味:“不是说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亲亲么?”   霜落对别人要求严格, 对自己却很宽松:“你不能亲我, 但我可以亲你。”   “还有这种规矩?”   旁边芍药望着两人拌嘴,已经快憋不住笑意了。霜落只得从魏倾身上下来,讪讪地在一旁坐好。小丫头有点害羞, 撅着嘴让魏倾也坐下,吩咐芍药说:“快上菜, 饿了。”说罢又转头去瞪魏倾:“你不准笑了。”   魏倾伸手去扯霜落脸上软软糯糯的肉, 揪起一小团捏了捏。小丫头才不甘心被他欺负, 歪着嘴巴就要去咬魏倾的虎口。   两人闹了一会,趁着下人们端晚膳没注意,霜落又悄悄在魏倾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以后好像恶作剧得逞似的咯咯笑。   魏倾不解:“你要想亲就光明正大地亲,又没人会说你什么。”   霜落说:“不,我就喜欢偷偷地亲。”   晚膳极为丰盛,这几日胶东的海味送入京城,餐桌上一下子多了好些没见过的菜肴。胶东地处东边,位置靠海,海味尤为丰盛。好东西刚送到京城那日,几大木箱子就抬进了凤仪宫。   那木箱子包裹的严严实实,霜落没见过海,更没吃过海味,好奇地凑上去看热闹。只见几个奴才拆下一层又一层的包装布料,露出里面的冰块,卸下冰块才见到水里头活蹦乱跳的鱼和螃蟹,还有五角星一样的东西和贝壳。   这些东西霜落都是头一回见,她觉得那那螃蟹挺可爱的,横着走路张牙舞爪的模样,可威风了。一听后厨的奴才说要将它蒸熟摆上餐桌便于心不忍,后厨的奴才劝她:到时娘娘便知这东西蒸熟的好了。   如今霜落望着桌案上黄澄澄的螃蟹,还有白花花的鱼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没吃过海味,那日打开木箱觉得有点腥,没想到做熟了以后倒是鲜香扑鼻。   霜落已经等不及了,舀了一碗鱼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拍着小肚子:“真好喝,还要。”   魏倾看她这副没见过世面地样子,笑着又给她盛了一碗。魏倾是剥螃蟹的高手,他将螃蟹拆开夹出里头白嫩嫩的肉放进霜落碗里,说:“尝尝?”   霜落吃了一口,幸福到闭上眼睛,“好吃。”霜落又吃了几口,感叹道:“这螃蟹看着可爱,吃起来美味,一生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个宝,值了。”   说罢又嗷呜吃了一口。   一晚上魏倾都在给她剥蟹肉,霜落吃的尽兴了,高兴了,晚上却倒霉了。她头一回吃海味,兴许对那东西过敏,睡觉前竟发现脸上,脖颈上开始起红红的疹子。红疹子越来越多,还痒,霜落要抓魏倾不让,赶紧让芍药去请李太医过来。   “好痒呀。”霜落要难受死了。   她控制不住想挠,魏倾抓着她的手不让。魏倾后悔了,就不该让霜落贪嘴吃那东西,他也想不到霜落竟然对海味过敏。   “忍一忍,李太医来了就好了。”   霜落看着手臂上的疹子,红彤彤的一小片,想到自己脸上也有,霜落问魏倾:“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魏倾犹豫了下,没说话,丑倒不至于,就是有点骇人。   霜落更委屈了,“你嫌弃我。”   魏倾钳制住她,声音却很温柔:“别闹。”   李太医深夜前来,看过霜落的晚膳,又诊过脉象,开了几瓶外用的药膏。“不碍事,娘娘这是对海味过敏,以后忌嘴就是了。哪里痒就将药膏抹在哪里,三五日红疹子就消了。”   霜落乖乖听着,临睡前魏倾给她抹了药膏,果真不痒了。霜落照着铜镜,原本白白嫩嫩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小疹子,密密麻麻完全没有昔日那份娇美可爱。   霜落想哭,又记着李太医嘱咐药膏不能沾水,就算是泪水也不行,只能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哽咽着对魏倾道:“我变成猪头了……”   魏倾拍着她的背:“就算是猪头,也是最可爱的猪头。”说罢噜噜噜几声学猪叫,逗得霜落破涕为笑。   霜落用帕子擦了鼻涕眼泪,也跟着魏倾学猪叫,一时间卧房内全是噜噜噜的叫声。霜落说:“我这副模样明日怎么出门呀,不会吓哭街上的小娃娃吧?”   魏倾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他在城东有座园子,闹中取静出了门走过一条巷子就是闹市,那边好吃的好玩的很多,魏倾料定小丫头会喜欢早早地安排好了。但现在霜落变成这样,还是不出门在宫里歇息比较好。   因此魏倾建议:“不如下回再出宫?”   霜落一听不乐意了,下回又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再说封后以后诸多规矩束缚着,哪能说出宫就出宫。   想想满街巷的好吃的好玩的,她愈发打定主意要出宫玩。于是第二日一早,芍药弄来一顶帷帽,白色的轻纱遮面,这下问题就解决了。   今日休沐,霜落早早的收拾好戴上帷帽,跟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和魏倾出宫去玩。出了宫门拐过几条巷,进入主街后渐渐热闹起来。   因为临近年关,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搭起小摊子,悬挂着大红灯笼和红色的年画。人声鼎沸,叫卖声嬉笑声乱作一团,到处彰显人间的烟火气息。   霜落爱凑热闹,马车未停便掀开车帘凑出小半个脑袋张望。她微微掀开帷帽的轻纱,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里瞧着热闹,那里看起来也不错,恨不得跳下车去钻进人堆里头。   魏倾坐在一旁手中摇着一把象牙白的折扇,他今日一袭月白的袍子,因着目光正望向霜落,眼眸中漫起的笑意盖过冷漠疏离,不像帝王,像位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他以往最不喜欢街巷这种嘈杂的地方,只觉得吵的脑仁疼。如今佳人在侧,竟觉出几分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的味道来。   魏倾揽着霜落的腰,让小丫头乖乖坐回马车里,“乖一点,等会自有时间给你看。”   霜落不情不愿地将脑袋收回来,掀开轻纱露出一张猪猪脸。小丫头脸上的疹子已经比昨晚好多了,但还是红红一片。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魏倾看习惯以后不觉得可怕,倒觉得可爱。   又或许……霜落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可爱好看。   霜落方才都瞧好了,她对魏倾说:“一会我要吃破酥包,如意糕,翡翠珍珠小圆子……咱们就从这条街的第一家开始吃好不好?”   魏倾自然依她。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园子门前停好,魏倾先下车,紧接着从车上抱下霜落。二人脚才落地,便听对门院子里头传来争执。   “这可不是小案件,一个月之内天子脚下失踪二十三名妙龄女子,如今家属闹的厉害刑部已经介入,本官给你人给你财,你竟什么也没查出来,让本官后日如何向刑部交待。”   “大人……实在是那帮人牙太过狡猾。属下蹲点三日没蹲到人,在城中寻了五日还是不见人影,恐怕只能挨家挨户搜查了。”   院内一阵咣当响,似乎是摔了东西。“你这蠢货,挨家挨户查不相当于将事情闹大么?如今帝后大婚在即,莫说皇宫,全京城各处都小心做事,生怕出什么意外坏了帝后大婚,本官真是白养着你了。”   院内两人接连唉声叹气,又窃窃低语了什么,霜落没听清,但她隐隐觉得京城好像出事了。   深处深宫,霜落对朝政,民生一窍不通,但魏倾每每忙至深夜回来时眉宇间都有化不开的愁,不用想也知管理朝政有多难。   霜落在浣衣局时管理几个新入宫的婢子都觉得难,莫说管全国数万人口,几千公顷土地的天子了。霜落望向魏倾,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魏倾听了一会已猜到大半,这条巷子地理位置绝佳,京城中许多达官贵人的家宅就在此地。魏倾问苏茂才:“对面住的是什么人?”   当时置办这座园子时,是苏茂才亲历亲为,因此苏茂才当然知道对面宅子里的是哪位。   他答:“按察使王有为王大人。”   按察使掌管京城刑法,考核吏治,一般的小案件刑部是无须介入的。如今案件已经上升到刑部,况且今日休沐王有为还在查,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既是遇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魏倾转身对霜落道:“你先进屋歇歇脚,等一会再陪你出去逛。”   霜落摇摇头,“我跟着你一块去呗。”   魏倾倒也不介意,他应允后苏茂才上前敲门,敲了几声才有人应。王有为正在气头上,心火旺,骂骂咧咧来开门:“谁啊?拜谒走正门,钻小门是何道理?”   然后,王有为便看到了门外立着一群人。中间那位月白锦袍,芝兰玉树一看便知身份不凡,再一看,自家小门前竟乌泱泱围了好些人,虽穿着寻常但气势汹汹,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了。   魏倾转身,王有为认出来人怔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皇……皇……”   苏茂才将人堵住嘴巴,“借一步说话。”   一帮人自小门进了王有为的家宅,霜落带着帷帽,目光肆无忌惮打量。只见家宅内装饰古朴,不见奢华的摆件,想来王有为不是什么贪官污吏。   王有为确实是好官,就是运气有点背,才上任按察使半个月就遇上女子接连失踪的案件,还是在天子脚下,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王有为一番交待,事情就清楚了。原来一个月前有个商户前来报案,说他家十六岁的女儿出门采买首饰没回家,已经消失两日了。   又过了几日,接二连三有人来报家中十七的姑娘不见了,按察司查到是人牙所为却找不到那帮人的藏身之处,事情闹到了刑部。   事情倒也不难,但事关人命确实紧急。魏倾吩咐苏茂才:“让章檐去查,朕就给他两日。”   锦衣卫介入事情就简单多了。王有为跪在地上,“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种奉承的话听听就行,魏倾摆摆手,起身对王有为道:“将案件细则呈至刑部,自有人协助王大人。帝后大婚是大婚,案件是案件,王大人应当分得清孰轻孰重。”   “欺上罔下,实为忝官尸禄,再让朕发现有下回,王大人提头来见。”   这就是敲打王有为有意隐瞒的意思,王有为不住地磕头:“是臣之罪,臣知错,知错。”   从王有为家宅出来,魏倾牵着霜落进了园子。园子不大,景致却好,魏倾计划在此留宿一晚,明日下午回宫。   霜落自然没有意见,她紧紧跟在魏倾身后一蹦一跳的。魏倾忽然转身问她:“为何一直看我?”   啊……这也能发现?   霜落确实一直在瞧魏倾,自进了王有为家宅就在看。因为戴着帷帽,以为没人发现愈发看的肆无忌惮。她头一回见魏倾处理朝政的样子,与往日截然不同。   态度强硬做事干净利落,不消一会就将一件棘手的事情梳理清楚。霜落觉得这人好好看,她着迷地望着魏倾,眼睛根本移不开。   说着,魏倾用折扇挑开霜落头上的白色帷帽,就见小丫头果真呆呆地望着自己。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落进了星星。   魏倾好笑:“被迷住了?”   霜落傻傻地点头,反应过来这人在笑话她又摇头。小姑娘慌乱地用轻纱遮面,娇嗔道:“哪有?”   既是出宫来玩,休整了没一会魏倾便拉着霜落出门了。护卫扮作寻常游街的人远远跟在身后,只有芍药跟着。   今日游街的人多,摩肩接踵人来人往。霜落拉着魏倾,买了好吃的拿在手里也不方便大口大口地吃,只敢轻轻撩开帷帽一点点塞进嘴里。   走了一会,前面竟有处戏台子。那戏台子搭在一处茶楼里,里头人头攒动还摆着糕点小食,戏台子上唱的正是一出《白蛇传》。   霜落拉着魏倾进去,说:“我们听会戏吧。”   魏倾并不喜欢听戏,也不喜看歌舞,以前刚从冷宫出来时头一回参加宫宴,宫宴上戏曲一出接着一出,从《四郎探母》唱到《桂花闲人》,有人轻声跟着呵,有人高兴鼓掌,魏倾却只是饮酒。   那样的场景,当着是无聊极了。   霜落却说:“歇一歇给我吃会东西嘛,今日戴着这玩意吃东西不方便,我的破酥包都快凉了。”   瞧她那心疼样,魏倾不禁心底一软,跟着霜落进了茶楼找到一处位置坐下。才将将坐下,霜落便小心翼翼将帷帽两侧的轻纱撩开一道缝隙,拿起一个白嫩的破酥包塞进嘴里,不一会就塞了一口桂花糕……   她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东西上,似乎在听戏,又似乎没在听。戏台上正唱到白娘子和许公子分开,悲悲戚戚好不可怜。   魏倾倒了一杯茶独自饮着,这茶楼看着不怎么样,茶却极香。他品着茶,没注意周遭的异样,霜落吃东西的动作却停下来。   从魏倾霜落踏入茶楼开始便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样貌出众,一时间引的众多女客频频侧目,魏倾竟是比戏台子上的伶人还惹人注目。   他饮茶的姿态十分优雅,一看就是矜贵人家出来的公子,瞧着也像饱读诗书的模样……这等良人必定是未婚女子的目标,才刚坐下一会,霜落注意到已经有好些女子在看他了。   霜落头上戴着帷帽,众人自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她的心境,魏倾品着茶也不知。自己的东西被别的女人觊觎,霜落只觉得口中的小包子桂花糕都不香了。   阿吉吉这张命犯桃花的脸,就该像她一样蒙起来,虽然这样不对,但霜落就是不想让别的女人看他。   她小气,她吃醋,她不高兴。   霜落正想着,忽然一名女子经过,一张素白的帕子掉落在魏倾黑靴前。魏倾没注意一动不动望着戏台子,那姑娘站了一会没等到魏倾捡觉得尴尬,弯腰正欲捡起那条帕子,霜落却伸手了。   想趁机跟他的阿吉吉套近乎,没门。   霜落捡起帕子塞到那姑娘怀里:“拿好,下回再掉可就找不回来了。”   那姑娘听霜落语气不善,还是端着笑意答了声多谢。说罢目光又含羞带窃地落在魏倾身上,既是过来了那无功而返也太不值当了。至少应该打听出是哪家公子,年方多少?   那女子也是个胆子大的,丝毫不顾及女儿家颜面,便道:“公子饮的这茶名唤三月尖,我对此茶的烹煮之道略懂一二,公子不如移步雅间尝尝?”   霜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默不作声等着看魏倾表现。   而魏倾也没让她失望,装作没听见一直不理会那女子,直到女子又问了一遍,魏倾才道:“姑娘请先问问在下夫人的意见。”   他聪明地将问题抛给霜落,如果识趣,那就应该知道他已有家室乖乖走了。可那女子是个脸皮厚的,一脸不相信道:“公子如此年轻,怎会有家室?”   她看看霜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猜测年纪并不大,怎么可能是妻?   魏倾笑,目光落在霜落身上:“不仅有家室,孩子都快出生了。姑娘再叨扰我们一家三口看戏,在下只好着人来请你出去。”   霜落摸摸肚子,故意道:“夫君,他踢我了。”   女子这才注意到霜落的小肚子……似乎确实比常人大那么一点点,霎时羞的面红耳赤匆匆走了。   人走了霜落却不高兴,带着阿吉吉出门真麻烦,到处都有人看他。霜落心里酸酸的,却听魏倾抓着她的手问:“刚刚你唤我什么?”   霜落反问:“什么?”   “再好好想想。”   霜落想了想,迟疑道:“夫君?”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喊,两人还没正是大婚,喊这个是不是有点早。霜落忽然将轻纱撩开一点点,将魏倾罩进来,说:“等会出去给你买副面具戴上好不好?”   旁人见着两人如此亲密的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纷纷打消那点心思认真看戏去了。   霜落见目的达到,不由得有点得意。魏倾距离她极近,想起自己现在还顶着一张猪猪脸,霜落赶紧将魏倾推出去:“好不好嘛,一会给你买副面具带上。”   魏倾说好,又捏捏她的手,“蠢蛋学聪明了。”   哼,她本来就很聪明。   从茶楼出来两人直奔面具摊,许是今日面具生意太火爆,他们来的又晚,只剩下小孩子的面具了。小孩子的面具太小,魏倾戴不合适。霜落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只大点的。   那是一副彩色的面具,有点像狼,又有点像狗,霜落说:“只有它了。”   “我不戴这个狗面具。”魏倾拒绝。   霜落觉得挺帅气的,“这明明是狼啊,不是狗。”   “明明就是狗。”   霜落妥协道:“好嘛好嘛,那就是狼狗,你带上吧。”   最终她还是哄着魏倾将面具戴上了,两人边走边逛,来到一处卖棋盘的地方,魏倾脚步停了。   霜落不懂棋盘,却一眼就相中中间那副白玉制的。只因那棋盘太过特殊,不同于一般的黑子白子,它是蓝子和红子,棋子一看就是不同寻常的石头制成,晶莹剔透小巧玲珑。棋盘做工也精美,用白玉制成,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魏倾就是觉得这棋盘挺少见的,他喜欢便问了价钱。倒也不贵,店家要价一百五十两银子,霜落让芍药掏钱,这时身后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娃娃挤了进来。   那妇人身材丰腴,霜落被挤的往魏倾那边靠了靠,魏倾抱住她,脸色不豫。   小娃娃约莫七八岁,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他也看中了那副棋盘,正嚷嚷着妇人给他买。妇人看起来并不缺钱,问价以后爽快掏钱。   店家有点为难地拒绝道:“夫人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先看中,已经议价完要交钱了。”   “哦?”妇人乜过来,神色不善。   小娃娃听说心爱之物被人抢了哭闹起来,哭声震天响一时间引的路人侧目。“我就要那副棋盘,我就要,阿娘给我买,我就要……就要呜呜呜呜……”   那妇人也是个不差钱的,阔绰道:“二百两,我买了。”   店家做生意,为难道:“只怕不行,做生意讲究诚信,确实是这位公子先看上的。”   “三百两。”   霜落霎时火冒三丈,瞧不起谁呢,阿吉吉库房里随便几颗金子就能压死你。霜落像护崽崽一样将魏倾护在身后,道:“总得分先来后到,我们先看上就是我们的。”   妇人嘲讽了一句:“谁给的钱多就是谁的,你说呢店家。”   店家谁都不想得罪,很是为难。   霜落也想跟着加价,反正她有的是钱。阿吉吉陪她逛了一天,好不容易看上点什么东西她无论如何也得买下来。   霜落咬咬牙,正要加价却被魏倾拦住了。魏倾在她耳畔小声道:“那棋盘顶多值一百五十两,物非所值的东西不要也罢。”   霜落很坚持:“可是你喜欢呀。”   就在这时,那小娃娃哭的更厉害了。一屁股坐在街巷上说什么也不肯走:“我就要那副棋盘,有了它我就好好学棋……我想要嘛,给我买……”   妇人哄着小娃娃,“小心肝不哭了,阿娘有的是钱,给你买。”说罢不管不顾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吩咐身后的侍女掏钱,   很快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搁在店家面前,店家也没办法,看着霜落魏倾。   魏倾就是觉得那东西新鲜,得不到也无妨,反正东西再好也不会比皇宫的好。他望着地上哭闹不成体统的小娃娃,心想以后他的孩子一定不会是这副模样。   不论男女,他都会好好教他待人接物之道。若霜落肚子里的是个男孩,魏倾要亲自教他骑射,读书,写字,教他治国之方为君之道;若是个姑娘,就给她买漂亮的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她准备粉色的弓箭,粉色的书房,再亲自教她骑射,读书,写字……   他的孩子,也许天资并非聪颖,却一定会为人处事。他不会一味的溺爱,更不会一味的苛责。虽是头一回为人父母,魏倾却很有信心。   魏倾目光落在霜落的肚子上,忽然好期待他的到来。   魏倾想法早就飘远了,霜落对此一无所知。她望着地上哭闹不止的小娃娃和蛮不讲理的妇人,忽然就有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霜落转身拍拍魏倾的肩,学着那妇人的口气:“放心,我一定给夫君买。”   说罢霜落上前几步,弯腰凑近地上的小娃娃。头上的轻纱垂下,露出若隐若现的容颜。小娃娃瞥见一点点她的脸,只觉得奇怪,这个女人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霜落凑的极近,忽然当着小娃娃的面迅速撩开帷帽上的轻纱,那张吐着舌头的猪猪脸蓦地在小娃娃眼前放大……   “还哭吗?再哭夜里我还来找你……”   霜落动作快,迅速撩起迅速放下,片刻之间只有小娃娃看清她的脸。小娃娃坐在地上被吓到了,他又要哭,却想起方才霜落的话:再哭晚上还来找你……   娘亲哩,这是什么怪物,他不想再看见第二回 了。   小娃娃想哭又不敢哭,狠狠憋着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妇人的手连连后退,恐慌地望着霜落:“快……快走……棋盘不要了……” 第五十七章 立功了   霜落将那副玉制棋盘捧到魏倾手里时, 不忘美滋滋地吹嘘:“猪猪脸也是有好处的。”小丫头又开始得瑟了,完全忘了昨日吃过的苦头。   魏倾瞧着她,只觉得这丫头怎么那软。他想摸摸霜落的脸, 一伸出手霜落就躲, “猪猪脸不能摸,你看看就行啦。”   魏倾将棋盘递给芍药, 朝霜落伸开手臂:“那抱一个。”   霜落立马撞进他的怀里, 带起的风都是甜的。   两人又逛了几处卖小玩意的铺子,逛至晚上收获已是满满当当, 霜落让芍药先回去。入夜后灯笼街巷, 天飘起雪来人声却丝毫不减,大红灯笼高悬热闹非常。   霜落跟随人群向河边涌去, 刚上了桥头夜空中“砰”一声巨响, 抬头时只见黄色的烟花坠落, 带着久久不息的光。听说是京城富商周家因为思念女儿放烟花, 周家财大气粗, 已经接连放了好几日了, 日日不重样简直是在烧银子。   霜落惊呼一声,拉上魏倾挤到前头找了个好位置看烟花。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近的距离看烟花,不禁有些痴:“真好看。”   “你喜欢这个?”   魏倾倒没什么感觉。先帝在时每年除夕都少不了这东西, 魏倾却不喜欢,他嫌吵又嫌太亮睡不好觉, 因此皇宫中已有两年未放烟花。   霜落点点头, “你不喜欢吗?多好看呀, 以前我和云芝一到除夕就混进城楼去看,有一回被抓住还被打了板子。那时候我便想着,烟花怎么只有除夕能看呀, 也太稀罕了。”   魏倾捏捏她的手指头,声音很轻:“以后天天都给你看。”   霜落笑了,将帷帽白纱掀开靠上来:“天天看倒也不必,我们大婚那日有烟花吗?”   魏倾摇头:“没有。”   他没说谎,确实没让人准备。   霜落有点失望,撇着小嘴扯扯魏倾衣袖,她还没开口,魏倾就笑了:“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霜落开心地去抱他。桥头上人声喧嚣,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烟花自夜空不间断地落下,霜落踮起脚尖吻了吻魏倾的下巴。   “阿吉吉,我真的要嫁给你了吗?好像在做梦。”   魏倾垂下眸子与她对望,眼里有细碎的光。他不笑时冷冷冰冰,让人觉得不好接近。但只要稍稍有点笑意,又仿佛寒冬都变暖了些。   魏倾低头,轻轻在小姑娘唇上吻了一下:“这样够真实了吗?”   霜落还是摇摇头。年初的时候小丫头还觉得成亲是件很遥远的事情,一晃到年底竟连孩子都揣上了。“我们会白头偕老吗?再过五六十年,白发苍苍的老翁和老妪一起去看烟花?”   魏倾打趣她:“会肯定会,不过再过五六十年你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应该走不动道了。”   “瞧不起谁呢。我就算老了头发白了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小老太太,谁也不敢欺负的那种。”   魏倾真是越瞧这丫头越喜欢,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有我在,谁敢欺负你呀。”   倒也是。   霜落傻兮兮笑起来,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盯着她的脸看,霜落一怔,想起自己满脸的红疹子吓得赶紧戴好帷帽。   “不用遮了。”魏倾说:“没有人敢笑话你。”   霜落要面子,摇摇头又将轻纱罩住。   往回走时桥头有人在卖灯笼。那灯笼样式独特很有新意,外面的框架用竹片折成小动物的形状,有小猴子,小猪崽,小老虎……里头盈盈灯光映照愈发衬的栩栩如生。   霜落喜欢跑过去看,她挑了一会选中一只小猫咪的灯笼,拿起来问魏倾:“好看吗?像不像煤球?可惜不是黑的。”   魏倾却拿起一只小猪崽的,一看就胖乎乎的很有福气,说:“这个,像你。”   霜落才不傻,知道这人拐着弯骂她也拿起一只狗的,说:“这个像你。”   二人互相使坏,最终魏倾给霜落挑了一只小老虎的,霜落给他挑了一只大黄狗的,看着莫名般配。   提着灯笼走出去一段路,霜落忽然发现小老虎灯笼缺了一只耳朵。方才挑的时候没注意有没有耳朵,好在他们还没走出去太远,霜落便说:“我要去找店家换一个。”   魏倾便跟着她一起去。再次上了桥头,对面忽然挤上来一顶轿子。那轿子青白的顶,由四个人抬着往他们这边撞。躲闪之间,霜落被人群冲的离魏倾有点远。   魏倾望着那抹雪白的身影忽然消失在视线中霎时有点慌,他扒开人追上去。而这时轿子也走远了,霜落出现在卖灯笼的铺子旁朝他远远招手。   魏倾松了口气,他走近站在霜落身旁,说:“跟紧我,不准再放开手。”   霜落低头忙着看灯笼,似乎没在听他说话。魏倾蹙眉,正色道:“记住没有?”   霜落点了点头,又继续看灯笼了。魏倾等在一旁,等了会忽然察觉出不对劲,眼前这人……似乎不是霜落。她的穿着与霜落一模一样,甚至身高都没有区别,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脸,魏倾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魏倾面色一沉,走上前去摘掉帷帽,帷帽之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真的不是霜落。   出事了!   霜落闻到一股异香,醒来时脑子昏昏沉沉手里还拿着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小老虎灯笼。四周一片昏暗,身下在颠簸……她伸手摸了摸四周,借着灯笼的光发现自己坐在一顶轿子里正被人抬着不知去哪儿。   她……她被绑了。   霜落手脚没力气,许是那香的缘故。她大叫起来,外头的人听见她叫立马加快了步子,一时间轿子颠簸的更厉害了。   不知颠簸了多久,轿帘被掀开时外头漆黑一片,霜落听见说话声。   “王姑,今儿送来了一个好货,你快出来瞅瞅。”   不多时眼前忽然亮堂起来,一个满脸麻子的姑娘打着油灯凑到跟前看她。那王姑年纪小,瞧着却很凶。   霜落带着帷帽,王姑看不见脸,朝外头的男人啐了一口:“啥好货还蒙着脸,你少诓奶奶我。前几日送来那些都还没卖出去呢,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要屁股大的能生养的,山里人不喜欢娇滴滴的。”   “这回这个本来也瞧不上,但拿钱办事我们也没办法,麻烦王姑给她卖的远远的,总之别出现在京城就是了。”   说着朝王姑手中赛过去一带银子,沉甸甸的,王姑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嘴里叼着根草,使唤道:“把人抬进屋吧。”   然后霜落就被人抬进了一间狭□□仄的屋子,阴冷潮湿的地上铺着一堆稻草,里头竟还有十来个年纪和她一般大的姑娘。   那帮人放下她后在外头和王姑寒暄,霜落趁机问:“这是哪儿啊?”   那些姑娘瞧着打扮身份都不低,见了霜落立马投来同情的目光:“又来一个。”   “这伙人伢专做买卖姑娘的生意,我们都是被掳来的。”   “每天黄昏都有人到此处瞧货,看上谁就带走谁,昨儿个已经带走一个了,不知带去哪里是死是活。”说着几个姑娘又嘤嘤啼哭起来。   信息一对上,霜落大悟:莫非是王有为在查的那桩女子失踪案?这也太巧了,白日才听说有年轻女子失踪,晚上她就进狼窝了。   霜落手上缓过点劲,揉着脑袋靠在一堆干草上歇息。这帮人伢找上她应该是有人授意,方才霜落都听见了,更何况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巧合,那伙人只怕早就埋伏在桥上,只等霜落入局了。   霜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魏倾找到她之前她得做点什么。她躺了一会,又问那些姑娘此处都有多少人看守,人伢什么时候会出门。可惜那帮姑娘啼哭不止,不哭的也蔫蔫地靠在墙角,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还好有个叫阿臻的姑娘,回答她说:“来了三日,据我观察这个地方只有两个人轮流看守,王姑守夜晚,翌日巳时换她哥哥守。他们身手其实不怎么样,不过用些迷药,再加上此处位于深山料定我们跑不出去。”   霜落疑惑:“对方就两个人,咱们那么多人肯定打的过啊,这么多天你们就没试过逃跑?”   “跑了,中途遇上野狼差点被吃,这深山老林还不知外头有什么等着咱们呢。”   霜落却不以为然,在外头喂野狼也比被卖了好。霜落挠着头,她正打着坏主意门外一阵响动,似乎又来了一些人。没等一会,王姑带着一个男人进屋了。   那个男人一身乡野村夫打扮,身材粗壮年纪四十以上,他是为自己的儿子来的。家里太穷儿子娶不上媳妇,就想着到王姑这里买一个。   男人瞧了一圈都不满意,嫌贵。王姑也不是个脾气好的,讥哨道:“这些都是从京城来的,没钱就老老实实回家去,让你老陈家断了香火。”   男人最听不得这话,闻言难堪道:“还有没有别的?”   王姑眸光在室内扫一圈,落在戴帷帽的霜落身上。想起方才有人交待过,这姑娘越快出手越好,便道:“那个新来的可以便宜点,你过去瞧瞧吧。”   很快,霜落头上的帷帽被摘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霜落顶着满脸红疹子,心里一点都不畏惧,她这么丑不信有人瞧得上。   “这……长得真别致。”男人夸了一句,“就她吧,按最便宜的算。”   王姑原本听说是好货,还以为是什么美若天仙的女子,瞧见霜落脸上的红疹子兴致失了大半,反正也卖不出好价钱,随便卖了得了。于是男人付了一半的定金,约定好明日让儿子过来接人。这是当地的风俗,相当于明儿新郎来接亲,接回去就洞房。   霜落气的咬牙,敢卖她?她梭巡四周,将一根木棒藏在身后等待时机。王姑送男人出去了,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人回来,外头万籁俱寂似乎什么人也没有,王姑颠着银两进屋,给霜落送过去一碗莲子红豆粥。   “吃吧,明儿个就要当新娘子了。这是我们当地的规矩,婚前吃莲子,婚后保证生个大胖小子。”王姑凑近看霜落那张脸,哈哈大笑起来。   “我瞧着你就像自家姐妹一样,我们脸上都不干净,不像她们的脸让我讨厌。唉——”王姑叹了一声,“要不是我收了别人的钱答应一定要把你卖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咱两做个伴多好啊。”   霜落笑嘻嘻的,她手脚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身上有点力气举起那木棒应当不成问题,但得挑个好时候。   “王姑——”讨好人的嘴皮子功夫霜落在宫里不知说过多少,她乖乖道:“我这张脸,兴许这就是命吧。我饿了,这碗太小吃不饱,王姑能否给我换一碗大的?”   王姑瞧她那副乖乖的样子,戒备心放下了,荒山野岭的料她也不能怎么样,便笑着出去了,说去给霜落换一碗大的。   王姑出去后,霜落迅速起身藏在门后,高高地举起木棒。一帮姑娘大惊,霜落唬道:“想活命就老实点,别出声。”   很快,门外传来王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霜落屏息,王姑脑袋探进屋内的瞬间只听咣当一声,木棒朝她脑袋砸下去。霜落力气其实只恢复了半成,可也着实不算小。王姑根本没想到她会来这一遭,眼睛瞪的大大的倒下去晕了。   一帮姑娘目瞪口呆。   霜落扔了木棒,骂道:“愣着作甚,找根绳子来。”   很快王姑被结结实实的捆绑起来。霜落要跑,可大伙劝道:“现在天黑不能跑,上回有人天黑跑出去,第二日王姑在林子里找到她的尸首,被野兽啃的只剩下骨头了。”   霜落想想也有道理,白天肯定更安全,明日一早得在迎亲和王姑哥哥来值守之前逃跑。霜落找了块抹布塞住王姑的嘴,又和众人说好明日天一亮就跑,大伙一起下山谁也不能落下。   看霜落下手狠,做事利落毫不犹豫,不知不觉中一帮姑娘已经把她当领袖了,她们听着霜落说话都乖乖点头说好。   这一夜将就睡下,王姑只要醒了呓语几声,霜落就朝人脑袋上招呼。霜落抱着木棒睡的不踏实,她想魏倾,又担心明日计划出变故一直不敢放松。   天一亮睁眼,她招呼姑娘们赶紧走。不想才出门,只见不远处三五个人穿着大红喜服朝这边过来,想必是迎亲的。   没想到这帮人迎亲来的这么早,一时间大家都慌了。霜落脑子转的飞快,将一帮姑娘赶回屋子里让她们别出声。她望着王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霜落摸摸肚子,不得已的话,只能鱼死网破了。   很快迎亲的三五个人到了屋内,其中并没有昨晚那个男人。一个自称陈松的男子道:“敢问,王姑在何处?”   他们不认识王姑是谁?那事情就好办了,霜落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怎么,连你姑奶奶我都不认识了?”   陈松确实不认识王姑,他老爹昨晚说在王姑这里给他买了一个媳妇,让他今日来接人。老爹只和他说王姑脸上不干净,长得丑。陈松一瞧霜落,行了,对上了。   霜落指着躺在地上的王姑,“人在这儿了,赶紧付另一半钱把人接走,别打扰我休息。”   陈松点头哈腰道:“姑奶奶好,姑奶奶吉祥。”陈松也没多想,痛快付了钱扛起王姑就走了。   迎亲的三五个人吹吹打打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也快到巳时了,再也耽搁不得霜落带上一帮姑娘不要命似的往山下跑。   下山的途中顺利的不像话,一直走到官道她们才停下来。不远处恰好有一帮带刀的官兵,似乎是来寻人的。瞧见官兵众人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可算逃出狼窝了。   几个姑娘哭哭啼啼地拉着霜落的手,泣不成声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回家后一定带上爹娘登门道谢。”   “姑娘大恩没齿难忘,以后若有用得着周家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姑娘要多少我给多少。”   周家?霜落想想昨夜的烟花,问:“哪个周家?不会是昨晚放烟花的那个京城富商吧?”   “正是正是,我自小就爱看烟花,被这帮人掳来后一直等不到爹娘搭救,想必是爹娘想我了呜呜呜……我定当重金酬谢。”   又有一个女子说:“我爹乃是朝廷重臣,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想要什么只管说好了,姑娘是哪家的?”   霜落想了想白花花的银子,说:“我是阿吉吉家的。”   魏倾一夜未眠,昨晚那个假扮霜落的女子被揭穿身份后欲跳河自尽,魏倾哪会便宜她,将人扔进诏狱不过半个时辰就招了。很快徐徽凡及其党羽也被关押进诏狱,魏倾斩了几个人头送到慈宁宫还不解气,恨不得当夜杀到西南端了徐家的老巢。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晚上就将人伢的窝藏地点,交易链条全摸清了。原来那帮人伢以街头巷尾的香粉铺子掩人耳目,专门从进店的姑娘里头挑人,迷香迷晕以后送到京郊的另外一处藏身之地。   这伙人伢做非法的勾当也才一个多月,不想被绑的女子里头有几位出身大户人家,事情这才闹大引起按察使和刑部重视。徐徽凡不知怎么联系上的人伢,自出宫时,他就盯上霜落了。   京郊地广人稀,要在群山峻岭中找出人伢的藏身地点不容易,锦衣卫,御林军连夜出动搜山,魏倾在驿馆中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中午都没有消息。   魏倾又想砍人了,但想起霜落曾说过的话只得生生将怒气压下,派更多的人去找。这时,有侍卫来报:“找到皇后娘娘了。”   魏倾忙问:“她在哪儿?”   “皇后娘娘在丰年县县衙。”   丰年县是京郊一处小地方,那里以种植柿子出名。人既在县衙就说明没事,魏倾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些许,拿上氅衣就要上马赶往丰年县。   他不放心,又问那侍卫:“皇后娘娘如何?可有受伤?身子可有不适?可有哭闹?”他见侍卫不答,心中更为担忧,自言自语道:“她最是娇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遇上这样的事肯定吓坏了,她还怀有身孕,是朕……对不起她。”   魏倾的自责更甚,恨不得现在就奔到霜落面前。   侍卫犹豫半晌,才道:“陛下,皇后娘娘很好,没受伤没哭闹,坐在丰年县县衙门口吃柿子,顺便……帮丰年县抓获人伢十二人,山贼十七人,为民除害现在丰年县百姓都要请娘娘吃饭?”   魏倾蹙眉:“她不是被人伢子绑了吗?关山贼什么事?”   侍卫答:“陛下有所不知。山贼和人伢是一家,山贼抢乡民东西养活人伢,人伢帮山贼娶妻。丰年县一直剿匪,但苦于山高林子深罪犯狡猾,好几次无功而返,多亏娘娘记得下山的路,今儿一早县令带兵已经端了罪犯老巢。”   “还有京城富商周家,督察院长史都要备了厚礼要登门答谢皇后娘娘。”   魏倾觉得,事情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那丫头细胳膊细腿,怎么逃出来的?魏倾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策马飞驰出驿馆,扬起一地雪花。   霜落在县衙过了半日,还是不见魏倾来接她。小姑娘洗了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坐在县衙门口,眼巴巴望着大道。她乖乖坐着又吃了几个柿子,问县令:“你到底有没有找人告诉皇上我在这里呀?”   县令恨不得将她当成祖宗供着。先前霜落说自己是皇后他还不大相信,直到锦衣卫巡查到丰年县证实了霜落的身份。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性情暴虐,若知道皇后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人头恐怕不保。   县令劝说:“屋里舒服,皇后娘娘不妨进去等,下官让人在此处看着,皇上一来立马派人通知您。”   霜落不要,她想第一眼就见到魏倾。   又等了半个时辰,远远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风雪中一群人马若隐若现出现在大道上。风雪不大,细碎飘在霜落的淡粉色雪披上,不一会肩头落了薄薄一层。   她踮起脚尖张望,一眼便看到为首那人身着玄黑氅衣,手持银白马鞭,墨发在风中飞扬像极了凯旋而归的英雄。   不,她就是他的大英雄。   霜落手舞足蹈地招手,高呼:“阿吉吉——我在这里——这里——”   魏倾远远地就看见她了,他勒马下地,霜落飞扑进他的怀中,仰头道:“我好想你,这回没给你丢脸哦,我也为民除害啦。”   魏倾心绪复杂,瞧着那张莹白的小脸一时语塞。霜落脸上的红疹子已经好了许多,只剩淡淡的痕迹。他不敢想,如果霜落没跑出来会怎么样?如果他来的再晚一点会怎么样?   “对不起——”魏倾埋进她的颈间:“让你吃苦了。”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霜落说:“你是皇帝呀,要思虑的事保护的人那么多,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魏倾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不,我想要保护的人,从来只有你。”   “不行。”霜落摸着肚子,认真道:“还有你自己,我也可以保护你,以后还要保护肚子里的崽崽。”   魏倾叹气,摸摸小姑娘的发:“总之,这回是我没护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霜落脸颊蹭蹭他的:“既然觉得我受委屈了,那就娶我下半辈子好好补偿吧。”   “娶!”魏倾说:“明天就娶。” 第58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回宫歇息几日, 霜落脸上的红疹子便消了。最高兴的莫过于一帮女官,若大婚那日皇后顶着满脸红疹子,传出去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么。   这几日帝后大婚的消息传出, 连民间都开始庆贺。只因霜落在丰年县剿匪的事迹太过突出, 再加上富商周家,督察院长史, 以及丰年县县令的大肆宣扬, 人人都对这位皇后娘娘充满了敬佩之意。   大婚前一日,按照仪制魏倾和霜落不得见面。但是魏倾好像不知道似的, 晚间依旧到凤仪宫一起用晚膳。明日就是大婚, 凤仪宫一帮女官俨然是待命的状态,远远瞧见魏倾自福宁殿过来皆如临大敌。   皇上带头不守规矩, 一帮平日法令严正的女官也没了法子, 她们互相使着眼色, 最后决定劝说皇后娘娘, 由霜落出面制止魏倾的到来。   霜落本来好好的, 但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却紧张起来。许是一帮女官日日在她跟前说教, 霜落终于体会到了新妇出嫁前一日七上八下的心情。   她揪着一颗心,被女官说的烦了干脆命人关上凤仪宫宫门将魏倾拦在门外,然后魏倾有生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这是何道理?   苏茂才似乎也在劝魏倾忍一晚上, 什么礼不可废,什么皇上皇后双方带喜, 一见面互相冲了喜气不吉利……   魏倾带着愠怒, 对着宫门缝隙冲里头道:“让朕进去, 用完晚膳就走。”   霜落就在门后,她已经紧张到没了主意。一帮女官,就连芍药也一直给她使眼色, 霜落只得道:“别进来啦,明天见。”   魏倾自是不在意这些礼节,他还欲说什么,门缝里头忽然伸出一根小指头,霜落小脸贴在门缝上,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去偏门,偏门。”   魏倾立马懂了她的意思。他假装离去,很快凤仪宫门前清净下来。霜落说困了要睡觉,支开一帮嬷嬷带上芍药去了后院。   后院偏门处没什么人,宫墙倒是挺高,琉璃瓦片上堆着厚厚一层白雪,霜落仰头张望,只见一个明黄的身影从墙头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真麻烦。”魏倾面色不豫,拍拍衣袍上的雪屑。   霜落让芍药去外边放风,小跑过去从身后抱住魏倾:“阿吉吉,我好紧张。”   魏倾身上还沾着凉凉的雪沫子,闻言转身捏捏她的腮帮子:“紧张什么?”   霜落摇头:“我也不知道呀,就是紧张。”   魏倾勾着她的下巴吻上去,闷声问:“这样还紧张吗?”   霜落点点头,推搡他:“你别亲了,越亲我越紧张。”小丫头手里紧紧拽着手帕,愁眉苦脸的,“兴许新妇都这样吧,明天就好了。”   魏倾忽然捧住她的脸,认真道:“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好好想想,到底做不做这个皇后。”   霜落当真思考起来。   魏倾手指轻轻点她的脑袋,气道:“你还真想?我就随便说说。”说罢将小姑娘抱起来坐在一架秋千上:“这皇后之位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你肚子里揣了我的崽,不当皇后还能当什么?”   霜落答:“当太后。”   魏倾咬牙,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下:“又不听话,仗着我现在不能收拾你是不是?”   霜落笑嘻嘻的搂住魏倾:“等以后崽崽长大了就把国事交给他吧,我们游山玩水去好不好。去塞北看看大漠,去江南看看白房子,我还要带你去荆门尝尝大猪肘子。”   魏倾摸她的小肚子:“这还没出生呢,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皇子?”   霜落撇撇嘴,确实也说不准。“如果是位小公主,那就只能我带她出去玩了,你在宫里好好呆着吧,孤家寡人。”   魏倾怔愣了下,在她下巴上咬一口:“那还是生一位小皇子吧。”   和魏倾说了会话,霜落的紧张感果然缓解了许多。两人告别时魏倾按着肩嘱咐她:“好好睡一觉,明早等着我来娶你。”   “那你要准时哦,晚一刻钟说不准我就反悔不嫁了。”   “放心,你不会有反悔的机会。”   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十八,阴沉多日的雪天终于放晴,天空蔚蓝阳光热烈,一大早喜鹊叽叽喳喳在枝头叫唤。   霜落于卯时被叫醒梳妆,她揉着眼睛沐浴完在铜镜前坐好。出嫁的九龙四凤冠,翟衣,玉带都是早早依霜落身量尺寸备下的。   她从浴池出来已经换好赤红色缘边的中单,青丝如墨泼下,衬的一张脸小巧白皙,如出水芙蓉般清凌凌的。   大婚当日每一个流程的时间都掐的死死的,容不得半点拖延。霜落一坐下立马有人来帮她上妆梳发,她坐的无聊,便伸手将凤冠拿在手里玩。   凤冠尤其沉重,霜落头一回戴的时候差点以为脖颈要断了,练习了几日才堪堪撑住。这顶凤冠以竹丝为冠胎,上头冒以翡翠和宝石,霜落数了数,宝石竟整整有一百三十六颗,这还只是冠身上的。   她摸着凤冠发呆,等了一会才听上妆的女官道:“好了。”   霜落抬眼,立马被铜镜中的人吓了一跳。镜中的人脂粉厚重根本没有平日好看,霜落心态霎时有点崩……这也太丑了。   芍药劝她:“娘娘,受封谒庙的妆容都这样。”   霜落讪笑两声:“行吧,到时别把阿吉吉吓跑了就行。”   吉时已到,霜落换上深青色翟衣,蔽膝等衣物,一帮女官又在她身上折腾着挂上玉佩和大小绶,做完这一切凤仪宫外已经由远及近响起了礼乐声。霜落手中被塞了一柄玉垚,挺直脊背规规矩矩地坐在喜床上候着。   直至听见外面的拜谒声以及魏倾气势十足的一声“起”,霜落才晃过神来。册封的礼节练习了上百遍她有信心不会出错,但心跳的频率却在这时到达了巅峰。   她真的要嫁人了。   嫁给阿吉吉,魏倾,当今的皇上。   霜落脑子蒙蒙的,明明昨晚两人才偷偷见过,一时间她竟有些想不起魏倾的脸。她努力回忆,唯独忆起那日初春杏花纷纷扬扬,她在颐倦斋受罚,抬眸间惊鸿一瞥望见魏倾,霎时只觉得天地间都失了颜色。   从那时起,两条不同的命运轨迹有了交点,直至渐渐重合。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魏倾已经由礼官引着进院了,霜落一眼遍瞧见了他。他还是如初见那样,身量颀长面目英气,眉梢眼角带着微微的笑意,霜落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烫。   女官已经在催促了,容不得她半点时间耽搁,一帮侍女替她整理好层层叠叠繁复的翟衣,霜落在一众女官、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出去。   外头太阳大,天气却极寒。待霜落走出去,魏倾远远地瞧她一眼,不禁有些生气。他早知宫中受封女子的妆容向来夸张,往日只是听说头一回见才知此言不虚。   霜落本就生的貌美,五官小巧玲珑称得上精致。平日不施粉黛也唇如丹蔻,天生娇美无双。只是今日那莹白如玉的小脸上,被人涂抹的五颜六色好像要登台唱戏。   魏倾有些无奈。他在福宁殿并不比霜落轻松,一大早沐浴焚香换上沉重的冕服,进行繁琐的仪式和百官朝拜。好在仪式已经进行了快一半,两人出门各自乘坐金辂车去承天门。   一路上,霜落手里握着玉垚只觉得侧脸在接受魏倾的审视。她脸颊发烫,想起自己今日乱七八糟的妆容不禁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小丫头天真,以为自己被打扮的这般丑陋魏倾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她出了屋才见魏倾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魏倾身着赤红冕服装,头戴金冠,一张俊脸谁看了都得说一声貌若谪仙。   霜落霎时心里不平衡,丑的人竟然只有她自己……   眼下两人的金辂车并排而行,霜落愈发想躲了。魏倾倒是打扮的像样,她却丑死了。偏偏那人还一直偏头望她,霜落不禁想:阿吉吉不是在笑话我吧?   说罢她也悄悄转过头去,正对上魏倾的眼神。四目相对仅是一瞬,霜落朝他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又迅速转头端端正正坐好。   她心里美滋滋的,反正都嫁了,丑又怎么样,阿吉吉还能反悔不成?   他肯定没有那个胆子。   魏倾确实没有那个胆子,他费心费力才娶来的皇后,哪能因为丑了一日就不要。他嘴角翘了翘很快压下,转眼的功夫又是生杀予夺的无情帝王。   仪式进行了两日,翌日傍晚筵席百官前,魏倾才得空回福宁殿。大婚将二人都折腾的够呛,昨夜霜落睡的跟小猪崽一样,今儿一早叫都叫不醒。   霜落在福宁殿等他喝合卺酒,魏倾依旧穿着那身赤红的冕服,走路时衣摆间的祥云龙纹跟着跳跃,生动地似乎要活过来了。   苏茂才等人跟在他的身后,步履不停地往福宁殿赶。魏倾步子迈的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样,苏茂才等人连走带跑才能勉强跟上。   等到了福宁殿外头,魏倾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袖才推门进屋。   屋内到处张灯结彩,灯火煌煌。几个女官站在桌旁已经等候多时了,魏倾掀开她的红盖头,二人目光相视,竟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很快女官递上酒杯,二人接过共饮。霜落在孕期不能饮酒,因此她那杯被换成了水,魏倾那杯却是实实在在的酒。   辛辣液体入喉刺激得他有点头昏,许是屋内灯火太亮,又或是不胜酒力魏倾竟觉得有些醉了。他眼神迷离地望着霜落,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在她嘴角落下一个吻,顺便舔掉霜落唇边的水渍。   众目睽睽下霜落闹了个脸红,再厚的胭脂水粉都盖不住臊红的面颊。她纤白的小手自袖子底下抽出来,在魏倾腿上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   魏倾忽然凑近贴着她的耳朵道:“衣服厚重掐不痛,晚上脱了你再上手。”   这人的脸皮只怕比她脸上的脂粉还要厚几分,霜落忍住瞪他的冲动放下酒杯端端正正坐好,跟没事人一样。   魏倾瞧着她耳廓染上绯色,嘴角的笑意又荡开几分。   一帮女官和侍女装眼瞎看不见,好在饮完合卺酒就算礼成了,福宁殿内外跪倒一片,皆齐声高喊:“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魏倾袖子一挥,说:“赏——”   今日大婚,奴才们的赏钱都比平日要丰厚好几倍。众人又道了几句贺喜的话,捏着赏钱从福宁殿出来各个喜笑颜开。   “陛下和小娘娘的感情是真的好呢,你看陛下那猴急的样。”   “什么小娘娘,现在该叫皇后娘娘。”   “今日的赏钱陛下一份,皇后娘娘一份,宫里多少年都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   外头的声音渐行渐远,苏茂才仍旧站在福宁殿前不肯走。其实仪式还没完,皇上喝完合卺酒就要到承乾殿筵席百官。但是苏茂才观察皇上的表现,似乎是不想走了。   这让苏茂才很为难,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去,到时百官抓着敬酒怎么办,抓着他问皇上在哪怎么说?难不成实话实说等不及在已经在洞房了吗?   苏茂才愁死了他在福宁殿前走来走去,几次想敲门请魏倾出来都忍住了。   屋内,魏倾确实不想走了。他喝了酒,酒劲正上头。魏倾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地后悔,就不该早早让霜落怀上孩子。谁家洞房花烛夜跟他似的,看得到吃不到,简直是折磨人。   霜落卸了脸上厚重的脂粉,这几天她太累打算上床歇息。她出来见魏倾没走,懒洋洋赖在床榻上,拍拍床垫子朝她笑的不怀好意:“过来,我疼疼你。”   霜落走过去魏倾便抱住了她,俯首在她胸前喘着气。霜落又累又困,只想快点把人赶走睡个好觉。   她扭着身子灵活地从魏倾身下爬出来,躲到床尾裹紧小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说:“你先去筵席宾客,我等你回来。”   魏倾哪里肯,他就想先快活了再说。更何况筵席宾客前百官还有许多虚礼,等他们寒暄完自己再出现也不迟。   “你过来。”魏倾说着自己逼近,将人堵在床尾的角落又俯身亲上去。   他从背后抱着她,拉过她的手放在某处,说:“来得及,你争口气。”   外头夜色沉沉,天已经黑了。霜落缩手不依,魏倾却握住她的手不放,牙齿咬着霜落的耳朵:“怎么回事,不是教过你么?小蠢蛋忘记了?”   魏倾的气息让霜落浑身发颤。她又想起来那一夜,自己的手被他按着快废了魏倾也不放过她,第二日霜落吃饭手抖得筷子都拿不稳,还是魏倾一口一口喂进嘴里的。   霜落要哭了,一方面是急,一方面是羞。她愤愤道:“你又不是没手,干嘛非用我的?我瞧着你熟练的很,自己上啊。”   魏倾恨铁不成钢地在她小屁股上拍一下,这丫头怎么那么蠢。还是他两做的次数太少了,次数寥寥无几这丫头怎么能开窍,不过他等得及,以后慢慢教便是。   霜落不明所以。她不明白上回为什么自己上手魏倾能激动成那样,莫非是她天赋异禀有神功?她伸开五指望望自己的手,有点嫌弃道:“我的手不好看,你看指腹和掌心都有厚厚的茧。”   因为常年干活的缘故,小丫头的手不似娇生惯养的姑娘们那般嫩,即便后来不洗衣不干活了手上的茧也褪不下去。   魏倾又黏上来缠着她:“蠢蛋,就是你这样的手才好呢。”   两人在床上纠缠了一会便满头大汗,霜落誓死不从委屈巴巴道:“我明日一早想堆雪人,入冬后便一直想堆。”   “明早我帮你堆。”   霜落才不肯,“我要自己堆。”她脑子机灵想出一个缓兵之计,道:“你先去承乾殿,晚上你回来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好不好?弄一晚上也没关系。”   而这时殿外苏茂才也颤巍巍道:“陛下——承乾殿派人来催了。”   魏倾头一回痛恨皇宫的繁文缛节。没有办法了,他在霜落额头上亲一亲,笑说:“你自己说的,晚上回来随我怎么弄,到时候别指望哭哭啼啼两声我就会放过你。”   霜落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你随意,我就算求饶也别放过我。”   魏倾咬着牙走了,待福宁殿殿门一关,霜落立马唤来芍药。她饿了一天肚子空空的,吃进去糕点和小食便自己铺好床被,灵活地钻进被窝盖好被子,眼睛闭上舒服地喟叹一声,就打算睡了。   她才不会真的等魏倾。开玩笑,上回她手酸疼了两日,这回看魏倾兴致那么高,若依他只怕手真的要废了。   她要睡觉,等魏倾回来时就拿她没办法了,霜落美滋滋地想。   芍药收拾了碗筷,看霜落躺下了便劝说:“娘娘,今儿是大婚,您应该等等皇上再睡。”   霜落将锦被盖过头顶,声音闷闷的:“睡了睡了,你也早点睡。”   魏倾在承乾殿被灌了不少酒。今日帝后大婚百官高兴,一高兴胆子就大了,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魏倾酒量再好也撑不住。   他记着霜落还在等他,后面就推辞不再喝了。酒过三巡魏倾要走,忽然瞧见桌案上摆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魏倾奇怪,问苏茂才:“这东西谁的?”   苏茂才滴酒不沾清醒的很,回答说:“陛下,这是督察院长史大人留下的,说是富商周家特意托他送进宫的贺礼。”   周家是大魏有名的富商,家中什么生意都做。魏倾好奇,打开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堆薄薄的布料和小玩意。他食指挑起一件,自己辨认了会,被苏茂才一把按着他的手放回盒子里。   苏茂才老脸通红:“陛下,此处人多眼杂岂可公开展示闺房情趣。”   魏倾有点醉,脑子不大清醒。若平时他早就认出那些是什么东西了,可惜美酒误事,他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呵,周家的生意门路果然很广阔。   好在百官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大多醉醺醺倒在桌案上,没倒下的也快倒下了。魏倾吩咐御林军将百官分别送回家中,又到别处沐浴完换好一身衣物才去福宁殿。   霜落肯定等急了。他边走边想,手里抱着那只盒子,想着到底何时用才好?他体谅小姑娘这几日累着了,今晚也不想太过,还是只能再等等。   月色如银,帝后大婚皇宫中到处是明晃晃的宫灯。魏倾一路疾行回到福宁殿,对苏茂才道:“你回去歇着吧。”   说罢推门进屋,绕过鸳鸯戏水的屏风,又拨开轻盈的帷幔,只见床上被子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个人藏在里面。   魏倾笑,这丫头憋在被子里也不怕憋坏了。他脑补出一堆不正经的东西,那丫头不会已经脱的光光,就等自己掀开被子了吧?   那……真是惊喜。   他走过去掀开被子,但料想中的惊喜没出现,却露出霜落恬静的睡颜。小姑娘已经睡熟了,粉白的小脸压出红印子,呼吸一上一下非常规律,连带着胸前也跟着起伏。   她骗他。   小骗子!   魏倾怒气横生,伸手在霜落脸上拧了下。说好的等他回来呢,说好的随便他怎么弄呢?魏倾才明白过来那兴许是缓兵之计。   他气不过,又在霜落脸上拧了一把,新婚之夜抛下夫君睡大觉算怎么回事。   霜落吃痛,梦里呓语几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声音糯糯的:“干嘛?我要睡觉。”   “你说干嘛?”魏倾见人醒了声音软下来,“不是说好的等我吗?”   霜落嘤咛一声背过身子:“早告诉过你了,床上说的话作不得数。”   魏倾将她翻个面,哄说:“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就这么睡了合适吗?你欠我的还没还呢。”   有什么不合适的。霜落被吵的不耐烦,拉过被子盖上。她脑子不大清楚,一听自己欠人东西还以为是欠钱了,便财大气粗道:“欠多少我改日还你便是了,本金加利息一块算,小娘娘我有的是钱。”   魏倾气笑了,忽然凑在她耳旁道:“我这里可是高利贷,真要欠着?”   霜落已经快睡着了,断断续续道:“高利贷就高利贷,还得起。”   呵,口气真大。 第59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   霜落是真累着了, 这一夜睡的又久又沉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外头天还未亮,福宁殿内没一丁点声响,唯有一双红烛在静静的燃烧。   烛火的影子在床头帷幔上跳跃, 屋内被一股朦胧笼罩着。霜落腰间搭着一双手, 整个人被魏倾紧紧锁在怀中。她悄悄翻身面向魏倾,主动往他怀里缩了缩。   魏倾还没醒, 他闭着眼睛正好方便观察他的睡颜。霜落知道他长的好看, 却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的长睫如鸦羽,垂在眼睑下方如同一把黑色的小刷子, 鼻梁笔直薄唇微抿, 好看的像是画中人一样。   这样好看的人,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了, 生而同衾, 死亦同寝的那种。想到这些, 霜落的心跳又有些快, 她凑上去轻轻在魏倾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魏倾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霜落奸计得逞般笑了笑, 又伸手摸了摸魏倾的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他的锁骨上。此时屋内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 小丫头心虚地收回手规规矩矩躺好。   躺了一会她实在睡不着,屋内烛火闪的厉害, 霜落爬起来小心从魏倾身上跨过去。她在床头的柜子上翻出一把剪刀, 立在床前剪去喜烛已经烧黑的灯芯。   她剪的认真, 完全没注意到床上那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正出神地望着她。   大婚这日两人的寝衣皆为正红色,柔软如云的锦缎包裹在小丫头身上, 衬的她四肢纤细脊背单薄。已经怀孕四个月的人了,小腹微微隆起一些,瞧着弱不禁风好像一推就倒似的。   魏倾侧身着迷地望着她。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如初见时那样,蠢蠢的憨憨的,做事却极为认真,身上有一种令人深陷的魔力。魏倾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瞧上她,可是没有答案。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非她不可了。   如今睁眼,她已经是他的妻了。希望以后的每一日都如今日这般,一睁眼小丫头就立在床头,安安静静守着他。   霜落剪完烛火,光线明亮了一些。她轻轻将剪刀放回去,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魏倾依旧闭着眼睛,霜落便枕着手瞧他。   她正看的入迷,蓦的魏倾睁眼小丫头吓了一跳。她身子往后缩一点,正要掩饰般闭上眼睛,却听魏倾声音含笑道:“好看吗?”   霜落被人逮了正着,口是心非:“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流哈喇子?”   啊——霜落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嘴,她抹了抹嘴边是干的没有哈喇子,才意识到又被魏倾耍了。   “坏蛋!”霜落气的打他。   魏倾笑着躲开抓住她的手,“我是坏蛋你是什么?小骗子?昨晚口口声声说等我回来,你可等了?”   霜落心虚,中气不足道:“等了呀,梦里等的。”她看魏倾不说话以为对方生气了,凑过去讨好道:“别生气嘛,大不了现在?”   魏倾望一眼外头的天色,现在哪里还来得及。皇家的娶妻繁复礼节这两日已经做完,但今儿一早他们还得去太后宫里拜见,再拜见各位皇子公主。虽说魏倾这一代皇家子嗣凋零,只需拜过太后即可,但迟了只怕惹人非议。   “昨晚不都说好了吗?先欠着,利滚利一还三,慢慢来便是。”   霜落莫名:“这是何道理?这……还有利滚利的说法?利滚利一还三,我得还到猴年马月去啊——”   魏倾挑眉,端着冷静自持的笑:“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怎的忘记了?”   霜落回忆了下,霎时满脸通红。她昨晚确实说了什么本金利息,她以为欠钱来着,这下可比欠钱严重多了。“你是皇上,怎可做如此坑蒙拐骗的事。”   魏倾反问:“你是皇后,又岂可言而无信?”   这人黑心,她亏大发了……   霜落掰着手指头还没算明白,殿外已经传来芍药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该起床了。”   魏倾捏捏小丫头的腮帮子,笑的开怀:“一辈子呢,慢慢还吧。”说罢从床上下来挂好帷幔,吩咐外头:“进。”   整整齐齐的内侍鱼贯而入,霜落和魏倾分开梳洗。霜落想的美,本以为今儿终于能堆雪人了,不想还得去慈宁宫拜见。除去上回在望月居,这还是霜落头一回直面太后,她心里暗暗憋着股劲,可不能让太后小瞧了她。   今日不用再穿沉重的翟衣,青竹便为她挑了一身正红的常服,虽不如翟衣繁复却也气势十足,远远瞧上去颇有几分不好惹的劲。好巧不巧,魏倾今日的服饰也是一身正红的通天冠绛纱袍,两人站在一起喜庆又张扬,不像要去拜谒倒像是要去干仗。   天色严寒,魏倾吩咐人拿来白色雪披,他亲手罩在霜落身上,嘱咐说:“莫要慌张,太后眼下孤立无援为难不着你。再说一切有我,你放轻松不必如临大敌。”   青竹嬷嬷早和她讲过徐家的厉害,霜落自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拍拍魏倾的手,浅笑了下:“要是能提个榔头去就好了。榔头往太后跟前一放,看她还敢说什么。”   这丫头解决不喜欢的人的方式向来粗暴简单,打一顿便是。其实这与魏倾的看不惯就砍人的手段有几分相像,不过鉴于那人是太后,战术得迂回着来。   霜落也明白这个道理,小姑娘勾勾魏倾的手指,许诺说:“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你丢脸。”   “你夫君脸大,丢了也无妨,找得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慈宁宫门前的雪已有数日未曾清扫,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没至小腿。前头带路的奴才一下子慌了神,这帝后大婚前来请安,慈宁宫门前竟积雪难行,不明摆着对霜落这位皇后不满意,连宫门都不想让人进吗?   魏倾黑靴长及膝盖,踏在积雪上不碍事。霜落脚上穿的却是软底珍珠绣鞋,在积雪上一踩鞋袜肯定全湿了。   魏倾面色不豫,若不是有皇宫仪制制约,他肯定带上霜落摔袖子一走了之。但他们才刚大婚,大婚第二日不带霜落向太后请安,显得霜落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魏倾弯腰,手臂横穿过霜落膝盖:“我抱你进去。”   这可是在慈宁宫前,皇帝抱皇后进慈宁宫请安,难免惹人口舌。霜落制止了他,不在意地说:“没事,我们等等好了。大庭广众下让别人瞧见,该说我媚主了。”   霜落和魏倾驻足在慈宁宫门前等了会,便见太后身旁的赵嬷嬷脸上堆着笑意走出来:“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不巧,前几日几个不懂事的奴才惹太后娘娘心烦被赶出宫去了,这门前扫雪的活计就一时没了人。侧门倒是干净,要不皇后娘娘绕一绕,从侧门进来?”   这就是侮辱霜落上不得台面了,连慈宁宫正门都不能进,只能偷偷摸摸走侧门。   魏倾寒着脸,吩咐道:“来人,将慈宁宫门前清扫干净。”   赵嬷嬷有点意外,劝说:“清扫积雪费时费力,只怕误了时辰。要不,皇上先进来?”   按照皇宫仪制,大婚第二日皇后向太后请安的时辰是规定好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魏倾却全然不在意,他负手而立,眸子冷冷清清:“无妨,朕陪皇后一块等便是。误了时辰便误了,总归不是朕想如此。”   霜落脸上也端着得体的笑:“皇上说的对,臣妾等等便是。”   二人一唱一和,言行举止间尽显端庄大气,颇有上位者的翩翩风度。明着暗着提醒众人,误时辰的是你慈宁宫,可不是帝后。这一番对比下来,竟是慈宁宫落了下方。   福宁殿的人不敢耽搁,没一会便清扫完积雪,魏倾牵着霜落并排进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许是近来徐家接二连三出事太后伤了精气神,多日不见竟苍老了许多。自从皇帝拿下徐徽凡,太后便如同失了左膀右臂。知道帝后大婚第二日要来慈宁宫请安,太后故意让门前积起雪,好让霜落那个狐媚子要么湿着鞋袜来,要么从侧门偷偷摸摸进,无论哪种都不体面。   不曾想非但没侮辱到霜落,倒显得慈宁宫做事不够稳妥。太后眸子盯着跪拜在地的二人望了望,久久不曾出声。   大婚前霜落那些礼数可不是白练的,小丫头憋着一股气,暗暗与太后较劲,自然要表现得端庄出众。她与魏倾皆手臂笔直,左右手交叠额头缓缓叩地,规矩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此太后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待拜完三拜才让他们起身,嘱咐霜落说:“你如今是皇后,当为皇上分忧解难。”   霜落低头聆听太后教诲,乖乖回答说:“是。”   “皇家子嗣凋零,宫中已经许久未曾有孩子出生。你如今怀着身孕,许多事不必勉强。宫中宁妃、安嫔也是妥帖的女子,皇上由她们伺候你大可不必忧心。”   “等过了冬你再帮皇上挑选几位体贴人入宫,也好松松你身上的担子。”   这才大婚第二日,就提醒她赶紧帮皇上找别的女人了。霜落如鲠在喉,心口堵的难受。   她堪堪维持住体面,正要说好魏倾却先她一步开口了:“皇后有孕,朕自当多陪伴左右,其余事不劳母后挂心。朕看慈宁宫冷清,门前竟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朕待会挑一批得力奴才过来,好好伺候必定不让母后失望。”   太后差点没坐稳身下的软榻。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往慈宁宫安插人手么,皇上派来的人,她可不敢用。   “哀家喜静,皇上不必多此一举。”   魏倾笑:“不是多此一举,慈宁宫奴才少,传出去该说朕苛待母后了。”说罢没有再留,牵起霜落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   从慈宁宫出来又飘起了雪。霜落深呼吸,鼻息间全是冷风寒雪,她不快活便不想说话。霜落不说话,魏倾便知小丫头又吃醋了。   他无奈,让一帮侍从远远的跟在后头,揉揉霜落的手指:“怎么又生气了?”   霜落瞪他,语气不善道:“我晚上要把你绑起来,哪都不许你去。我小肚鸡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找女人。”   “嗯。”魏倾鼻尖蹭蹭她的:“给你绑,我就喜欢你小肚鸡肠。”   魏倾这么配合,倒让霜落有点不适应。小姑娘嘟囔着嘴,委屈巴巴道:“我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看你,一眼都不行。我这里规矩严的很,早和你说过了。”   这个蠢蛋。   魏倾在她跟前蹲下:“上来,背你回宫,脸都冻红了。”   霜落也不和他客气,趴在魏倾背上,小声附在魏倾耳边道:“阿吉吉,我真的好喜欢你呀。我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好不好?”   魏倾记忆里,这还是霜落头一回说喜欢他。虽然两个人该做的都做了,但这丫头竟然这么迟才说喜欢他。   魏倾没听够,道:“你说什么,没听见。”   霜落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好喜欢你,和喜欢大猪蹄儿一样喜欢你。”   “在你心里,我和大猪蹄儿是同一种地位吗?”魏倾不禁有点气,“重新说,我和大猪蹄儿你更喜欢谁?”   霜落真的有点犹豫,大猪蹄儿那么香阿吉吉那么好,好纠结呜呜呜……   这还需要犹豫的?魏倾站定,威胁道:“说的不好不背你了。”   霜落紧紧揽着魏倾脖颈叫嚣起来:“你,你,选你,阿吉吉在我心中排第一。”毕竟有了阿吉吉,她能有数不清的大猪蹄儿。   魏倾有点儿心累,谁能想到呢,有一天他竟然会与一只大猪蹄儿争宠。说不准以后还要和红烧鹅,香脆鸭,白糖糕争宠……   魏倾背着霜落绕进御花园,霜落蔫坏,忽然抓起一团雪放在魏倾后颈,嬉笑着问:“冷不冷?”   魏倾斜眼瞪她,“又欠收拾了?别忘了我是你债主,再闹该加你利息了。”   霜落撇撇嘴,“小气,人家开玩笑的嘛。”   正巧宁妃和安嫔也在御花园,两拨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宁妃和安嫔欠身福了福:“妾身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霜落有点不好意思,她闹着要下来,魏倾用眼神警告她:“闹什么?好好呆着。”   于是霜落只得在他背上重新乖乖趴好。阿吉吉喜欢背就让他背吧,反正霜落也懒得走路。她就是觉得大庭广众下皇帝背一个女子有损威仪,但魏倾都不在意,霜落还在意什么。   安嫔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臣妾早想着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过想来才刚大婚凤仪宫忙不便叨扰,便想着明日再去,这不今儿就撞上了。”   霜落本想与人寒暄几句的,魏倾却直接帮她回绝了:“多此一举,在你宫里好好呆着,不必出来。”   魏倾与安嫔说话和与霜落说话完全是两种口气,前者要多不耐烦有多耐烦,后者却跟哄闺女一样。   安嫔莫名被训,懦懦答:“臣妾省得了。”说罢抬眸望一眼霜落,满心都是怎么才能抱上霜落的大腿。   宁妃却是不同的心思,她已经许久许久没见皇上了,今日一见完全移不开眼。还是身旁的侍女推推宁妃胳膊肘,宁妃才回过神来。   宁妃不知不觉中已红了半张脸,含羞带怯道:“皇上有空不如到秋水宫坐坐,宫中红梅覆雪最适合吟诗作画,臣妾烹茶手艺不错,皇上……皇上和皇后娘娘肯定会喜欢的。”   这回不等魏倾说话霜落便开口回绝了:“别,皇上没空。”霜落趴在魏倾背上直起身子,“再说皇上不喜欢梅花,更不喜欢喝茶。”   宁妃有点难堪,辩驳说:“冬景枯燥,也就赏红梅能解解闷,哪有人会不喜欢呢?皇上若不喜欢喝茶,花茶,果茶臣妾也会。”   说来说去还是茶。   “皇上不是——”霜落着急,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皇上不是人,她忍了忍,才说:“皇上不是一般人,不喜欢这些凡夫俗子的东西。”   好在魏倾也极其给面子,配合道:“朕确实不喜欢。”   宁妃一怔,面子上彻底挂不住了。她忍了又忍,才说:“臣妾知道了。”   待离开御花园回到凤仪宫,霜落坐在软榻上捂着一只暖手炉,目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魏倾。   魏倾被她盯的不舒服,便问:“又怎么了?”   霜落语气酸酸的:“你可注意到今日宁妃那身打扮有何不同?”   魏倾哪知道有什么不同,他根本没注意今日宁妃的穿着打扮。霜落提醒说:“她衣裙的颜色,你不觉得眼熟?”   “哪里眼熟?”   霜落叹气,这下真的相信魏倾对宁妃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了,连对方的衣服颜色竟然都没记住。   不过她挺高兴的,冲魏倾伸开双臂:“过来,要抱抱。”   魏倾将人抱起,碰碰她的额头:“光抱抱怎么够。”   霜落不解:“那还要怎么样?”   魏倾一口亲上去,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临近年关,宫中的事情多了起来。霜落倒是乐的清闲,她整日在凤仪宫和福宁殿间来回跑,不出几日和福宁殿的奴才们都混熟了。霜落哪日不去,福宁殿都要差人过来问问:皇后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霜落魏倾小日子过的舒服,太后却不舒坦。自那日霜落魏倾请安回去,慈宁宫的天气就没晴朗过。   这日,太后阴沉着脸躺在床榻上,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如今距离开春选秀还有两个来月,徐家姑娘入不得宫可把太后急坏了。她仔细盘算,竟发现如今在宫中孤立无援,失去徐清婉和徐徽凡后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太后一气之下摔了杯盏,赵嬷嬷赶忙劝道:“太后息怒,沉住气。”   “眼下哀家若手头上有个能用的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你瞧瞧凤仪宫那丫头,天天疯玩哪里有皇后的样子。”   还是赵嬷嬷主意多,说:“太后娘娘不如将目光放远一点,眼下没有徐家人可用,还有别人啊。”   “你是说……宁妃?”   赵嬷嬷点点头:“宁妃家世不错,老奴瞧她也是想争一争的,总比安嫔那个没出息的强。眼下徐家无人太后将就用着她便是,先稳住局面等开春徐家送人来再换也不迟。”   太后越想越有道理,便道:“去将宁妃召来。”   宁妃自从御花园回去以泪洗面了好几日,本以为自己彻底没机会了,未曾想太后娘娘竟然肯帮她一把。皇上虽有意打压徐家,但毕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宁妃越想这事越觉得划算,便在太后跟前磕头应下了。   这日午后魏倾没有歇息,在福宁殿门前和霜落一起堆雪人。霜落想这事想了一个冬天,眼下终于要上手了。   魏倾怕她冷,在霜落手上套上厚厚的手套。小丫头浑身是劲,戴着手套也不影响发挥。她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没一会便滚出一颗硕大的雪球。   整个宫殿里都是霜落如银铃般的笑声:“阿吉吉,你看,大不大?”   魏倾朝她比出一个大拇指,小丫头瞬间愈发有斗志了,解下雪披势必要大干一场。她在雪地里推着一颗雪球跑来跑去,速度贼快,没一会就又滚出一颗雪球。   魏倾没堆过雪人,看一遍也就会了。霜落指挥他将两个雪球堆在一块,又滚了一个小的做头。雪人有点简陋,待装饰一遍就好看了。   那雪人比霜落还要高,头顶棕色木桶,身上插了树枝,一眼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霜落小脸都冻红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阿吉吉,这个是你。”   魏倾道:“不像。”   霜落蹙眉:“我再给它添几笔胡子就像了。”   魏倾摸摸下巴,“我没有胡子。”   霜落霸道,才不管魏倾有没有胡子。她起了坏心思,手中捏着一团雪,朝魏倾脊背砸过去……小丫头干完坏事就想跑,可她哪里跑得掉,被魏倾一把按在怀里挠痒痒。   霜落怕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不知不觉两人越靠越近,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块。霜落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热。魏倾的唇近在咫尺,她自然而然以为魏倾想要亲她,小姑娘娇滴滴地闭上眼睛,等着魏倾的吻。   等了好一会,料想中的吻也没有落下。霜落有点奇怪,睁眼便瞧见魏倾一脸玩味地望着她:“你闭眼睛做甚?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啊——难道不是吗?   霜落会错了意要羞死了,不过小丫头胆子大的很,她一把扯过魏倾衣领,羞愤道:“你亲不亲,今天不亲以后都别亲我了。”   魏倾笑弯了腰。   霜落愈发生气,转身往福宁殿走,边走边气呼呼回头瞪他:“哼,再也不让你亲了。”   她没走两步就被追上来的魏倾抱进怀里。魏倾下巴抵在小丫头肩上,乖乖道:“亲,现在就亲,以后也亲,天天都亲。”   他一手掰过霜落下巴,正要印上唇去,身后苏茂才小跑过来。   “皇上,皇后娘娘——”苏茂才跑的气喘吁吁:“太后娘娘召皇后娘娘去一趟慈宁宫。”   霜落与魏倾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了一行字:肯定不是好事。 第60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2^……   霜落拉开与魏倾的距离, 又确认了一遍:“太后娘娘叫我?”   苏茂才也是意外的很:“正是皇后娘娘,慈宁宫传话的太监才刚走呢,奴才抓着人问了好几遍, 太后娘娘确实召皇后娘娘去慈宁宫。”   这就奇怪了, 叫霜落去慈宁宫总归不会只是问她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霜落猜不出太后娘娘的意思, 但不得不去。   魏倾不可能陪同, 他蹙了眉,很快舒展开, 说:“不必去, 让苏茂才跑一趟回绝了便是,就说是朕的意思。”   霜落也不想去, 但太后召见哪能轻易推辞, 再说回绝有点避战的意思, 霜落才不是怂包。   “无妨, 我去一趟便是了。前几日你在慈宁宫安插了人, 我身边还有青竹芍药, 太后娘娘想对我做点什么可不容易。”   魏倾想想也有道理,又嘱咐了一堆,霜落便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内, 宁妃和安嫔都在。太后侧卧在软榻上,正拉着宁妃的手说话。太后满脸笑意, 说不出的和蔼亲切。宁妃也给面子, 太后问什么答什么瞧上去当真像一对亲密无间的至亲。   殿内地龙烧的旺, 安嫔身上却一片凉意。她和宁妃一同进宫,往日不知背地里被徐家,被太后打压了多少回。今日太后和宁妃却像吃错药一样, 双双扮演起骨肉情深。   这让安嫔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往日一起说悄悄话的姐妹投靠了敌营,对方还是自己的死对头。眼下宁妃和太后聊的热火朝天,安嫔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旁,显得很是局促。   好在她没尴尬太久,霜落来了。   霜落今日外头罩了一身雪白披风,帽檐和领边镶有绒绒的毛。她由赵嬷嬷引着进屋拜了拜太后,脱下雪披露出里头一身藕粉色的袄裙。   那袄裙是很早前备下的冬装,霜落今年才第一回 穿。她刚脱下雪披坐下,就听太后哟一声:“今儿皇后和宁妃的的衣裙颜色一致,款式也相差不大,一眼瞧上去真像姐妹呢。”   宁妃模仿霜落穿衣打扮也不是一两天了,大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点出,倒是太后最先憋不住。   “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可不是一家姐妹么。”赵嬷嬷附和说。   宁妃对霜落福了福,端着浅浅的笑:“姐姐这身衣裙好看,既然我们都喜欢粉色,下回不如约着一块去挑首饰?”   姐姐?   霜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给宁妃面子:“我今年十六,你多大呀叫我姐姐?”   这话把宁妃问的一愣一愣的。宫中妃嫔大多以姐妹相称,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她称呼霜落姐姐一来是霜落如今位份高,二来确实也有装嫩的意思,不想霜落一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   还是安嫔给力,凑上去贴心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宁妃姐姐翻过年就二十了,若要以姐妹相称,那还是宁妃担得起这声姐姐。”   宁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气的不轻。   霜落装没看见。哼,一把年纪还好意思叫她姐姐装嫩!也不嫌害臊。“没必要姐姐妹妹相称,麻烦。”   她如今是皇后,说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众人都要给几分薄面。安嫔答应的爽快,“臣妾省得了,皇后娘娘。”   宁妃半晌才答:“是。”   太后见霜落不给面子,也不打算给与人虚与委蛇。将三人叫到跟前,吩咐说:“皇帝后宫就你们三人,今儿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除夕祈福一事。”   “每年除夕前,哀家都会抄写佛经三百册为皇上,为大魏,为天下百姓祈福。今年哀家身子不适,抄写佛经的重担只能由你们三来分担了。”说罢太后咳嗽几声,抿了一口茶盏:“距离除夕还剩七日,你们每日到慈宁宫抄写,如何?”   宁妃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安嫔顿了顿,瞧几眼霜落再瞧几眼太后,也应允下来。   三人之中,只有霜落沉默不答,太后眯着眸子,问:“皇后可有疑问?”   青竹抢先一步说:“抄佛经祈福这等大事自然该做,只是皇后娘娘已有四个月身孕,太医嘱咐好好歇息,伤神劳累只怕对皇嗣不好。”   用皇嗣做挡箭牌倒是聪明,可惜太后不吃这套,反而道:“抄经书重在一个诚字,皇后怀孕四月亲手抄写,想必诚心天地可鉴,必能感动上苍天佑大魏。”   三百册……霜落想想就手酸。太后这不就是明摆着折磨她吗?在认怂和断手之间,霜落决定先低个头。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不识字。”   宫中不识字的女子众多,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一国之母不识字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因此太后便道:“识不识字无妨,照着佛经抄写便是了。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哀家不希望皇后推辞。”   一句为国为民砸下来,霜落想推辞也不敢,只得答应说好。   很快,三人被带进慈宁宫佛堂。佛堂内青烟袅袅,供奉着观音菩萨的画像。地上有三个蒲团,霜落刚刚坐下青竹就凑到跟前来:“娘娘先忍耐下,芍药已经去福宁殿了,等皇上来了就带您走。”   霜落心态好,提笔蘸墨当真开始一笔一划的写。她写的慢,握笔的姿势也不好看,字体歪歪扭扭态度却认真。   宁妃那头字写的飞快,密密麻麻的书页堆在一块,眼瞧着今日就能写完了。安嫔挪着蒲团过来,小声说:“皇后娘娘,我抄完了帮你抄。”   霜落一怔,她分不清安嫔是不是好意,笑了笑便拒绝了。她一边写字一边琢磨着脱身的法子,不知不觉天竟然黑了。   霜落肚子饿,安嫔也饿,两人起身要去寻吃的,宁妃注意力都在抄写经书上,一丝不苟眼皮都没抬一下。   刚行至佛堂门口,恰好赵嬷嬷来传话,说皇上来慈宁宫用晚膳,已经在正堂坐下了。除了每月的请安日和必不可少的礼节,皇上显少来慈宁宫,今儿突然造访是为何不言而喻。   他是来接她回家的。   霜落压住嘴角的笑意,提起裙角踏出佛堂。而此时,一丝不苟抄写佛经的宁妃也搁下笔,她才不会放过见皇上的机会。   慈宁宫正堂已经摆上筵席,这还是魏倾登基以来头一回在慈宁宫用晚膳,莫说慈宁宫奴才就是太后都不知道魏倾的喜好,只能挑着好的新鲜的摆上桌。   桌上美酒珍馐魏倾并无胃口,见不着霜落他一整日都郁郁不安。他负手立在正堂前,等的不耐烦了忽然见拐角处一笼粉色的衣裙翩跹而至。   小丫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声音软软糯糯地唤他:“阿吉吉——”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地点不合适,赶忙改口道:“皇上——”   魏倾寒了一整日的脸色才重新有了温度。他快步迎上去,将霜落揽入怀中,伸手搓搓小姑娘的耳尖,“冷不冷?”   二人在回廊长相拥,正巧安嫔和宁妃紧随而至。安嫔一见魏倾就腿抖,她害怕极了这位皇帝,脊背贴着柱子慢慢挪过去飞快跑开,匆匆和太后拜别回去了。   倒是宁妃微不可察地低头皱眉,她想不通,这丫头除了有几分姿色,不懂诗词不懂风月,这样的人皇上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呢?这个问题困扰宁妃许久了……   魏倾本想接到霜落就走,但慈宁宫已经备好晚膳,太后一心想给宁妃和皇上制造见面的机会,岂会轻易让人走。无法了魏倾和霜落只得留下用晚膳。   桌上菜色极好,热气腾腾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霜落向来是个贪吃的,再加上抄了一下午佛经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她一点都不和太后客气,先喝了一小碗白花花的鱼汤,又吃下一块红烧排骨。   因为太后自幼在西南长大,慈宁宫的厨子是从西南带过来的。西南菜偏酸辣,正合霜落口味。趁没人注意,霜落在魏倾耳朵小声嘀咕一句:“别说,慈宁宫的人不怎么样,饭菜却好吃,等哪天我要将太后的厨子挖到凤仪宫去。”   魏倾见她吃的高兴也放松下来,捏捏小丫头鼓鼓的腮帮子:“这有何难,明日就给你从西南找个厨子来。”   霜落美滋滋地笑,“你也吃呀,来慈宁宫一趟不吃白不吃。饿着肚子回去就亏了。”说着给魏倾碗里夹了一块白白嫩嫩的鱼肉。   魏倾这才拿起筷子,额头轻轻点点她的:“听你的。”   饭桌上的位子是太后安排好的,魏倾坐在中央,霜落和宁妃一左一右。   宁妃坐在魏倾身侧想表现一番,可魏倾全程当她不存在似的,宁妃便一直找不到机会。太后眼神示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恨铁不成钢地在桌子底下朝宁妃小腿踢了一脚。宁妃这才鼓起勇气,学着霜落的样子也夹起一块鱼肉想放进魏倾碗里:“陛下,臣妾给您布菜。”   鱼肉夹至半路,魏倾挪开碗筷,一举一动间嫌弃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魏倾说:“朕不吃鱼。”   哈?您不吃鱼?   宁妃望着魏倾刚放进嘴里的鱼肉,是霜落夹的那块。宁妃尴尬至极,筷子举在半空中要落不落,根本找不到台阶下。   宁妃有没有台阶下魏倾并不关心,因为霜落已经把自己的小碗递到他手上了,“我要喝鱼汤。”   太后宫里的鱼做的是真不错,乳白色的鱼汤鲜香入味,鱼肉细嫩爽滑,更重要的是鱼刺极少,吃起来一点都不费劲,难怪霜落喝了一碗又一碗。   魏倾给她盛好一碗,小丫头心急嘴又馋,嘟嘴呼呼吹几口就急不可耐地灌下去,紧接着惊呼一声,眼泪朦胧地抬起头来,手掌在嘴边扇着伸出舌头,“好烫,好烫,烫到了。”   魏倾立马放下筷子,伸手扒住霜落的下巴,说:“别动,我看看。”   小丫头皮肤嫩,这回是真的烫到了。嘴唇和舌头都红红的,似乎很疼,霜落眨巴眨巴眼睛眼泪要掉下来。   魏倾吩咐下人:“拿冰块来。”   下人不敢耽搁,很快准备好小块小块的冰呈上来。魏倾拿起小一块敷在霜落薄唇周边,轻轻的按压,又挑了一块小的放进霜落嘴里让她含住。   冰敷了一会,才问:“还疼不疼?”   冰块入嘴疼痛便缓解了大半,霜落含糊道:“不疼了。”说罢又盯着满桌子的珍馐,似乎还要下筷。   魏倾却不让她吃了,一个眼神过去霜落乖乖放下筷子,跟着魏倾起身来到太后跟前。   “母后,抄佛经的事皇后免了罢,她怀着身子实在不便。宫中能抄写佛经之人到处都是,不缺皇后。”   太后早知道皇上惯着她,宠着她,今日一见觉得大事不妙。皇帝是恨不得把人宠到天上去吗?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这么些年太后就没见皇帝如此仔细过一个人。   魏倾越护着霜落,太后就越不高兴。   “可大魏只有一个皇后!”太后厉声道,“抄佛经莫非比在浣衣局还累?一国之母不识字不懂管理后宫,如今竟为皇帝祈福的事也做不了,你告诉哀家,她还能做什么?”   太后句句诛心,话语落下魏倾霎时变了脸色。   他将霜落拉至身后,目光森然,字字如千斤:“是朕选的皇后,有什么不满您来找朕便是。”   “你……皇帝可曾想过她的身份?”   身后霜落已经默默攥紧了衣袖,却见魏倾悄无声息地捏捏她的手,让她安心。   魏倾道:“皇家祖训无论选后还是用人,皆以德为先,出生为后。再者圣祖有言,故所遵循者,惟愿本心而。圣祖顺乎本心封御前宫女为后,高祖封异国孤女为后,朕以为一切合乎情理不过照旧,太后娘娘若有疑,不如先到太庙问问?”   太后气的闭眼……真是翅膀硬了,知道拿祖宗来压她了……   “朕先行,太后有事来福宁殿,朕随时恭候。”   从慈宁宫出来,魏倾脸色阴沉的不像话,犹如欲下雪的天,黑云压下摧城拔寨。霜落被他牵着,乖乖跟在他身后。   等回到凤仪宫才见魏倾脸色稍霁,转头对霜落说:“早些睡,别多想。”   “你生气啦?”霜落上前抱着他问。   “这么明显?”   “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呀。”霜落有点内疚,“其实太后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出身不好配不上你……”   魏倾吼道:“别胡说。”   霜落笑嘻嘻地双手攀上魏倾脖颈:“不过配不上也没办法啦,我们已经拜过天地抵赖不得。再说配不上又怎么样,你这块高高在上的天鹅肉还不是被我啃下了。”   魏倾正在做一些计划,他没和霜落说,还需要些时间。魏倾拍拍小姑娘的脊背:“让你受委屈了,再等等我好不好?”   霜落乖乖地点点头,也安慰他说:“不过后面几日我依然要去慈宁宫抄佛经的,否则传出去不好听。你不用这么护着我,我在浣衣局时多不好听的话都听过,太后这么针对我反倒让你难做。”   “你是我的妻,不护你护谁?”   霜落额头碰碰魏倾的下巴:“我也要保护你呀。听我的,这事你不用管。太后让我抄写佛经我乖乖抄便是,临近年关你忙你忙的免得传出去惹人非议。我向你保证,不出五日太后肯定不会再让我抄佛经了。”   魏倾笑着亲了下小丫头额头:“蠢蛋有什么法子?”   小姑娘嘟囔着嘴巴:“我才不是蠢蛋。等着瞧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翌日一早,霜落早早起床收拾完毕披上雪披就要去慈宁宫抄佛经。她起的早,出门时魏倾才刚醒来坐在床上,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霜落犹如一只快乐的小鸟,伸开翅膀扑过去抱抱魏倾:“我走啦,你乖乖上朝好好做事,不要到慈宁宫来哦。还有啊,我今晚不回凤仪宫睡了。”   魏倾不知道这丫头想做什么,一听今夜不和自己睡立马来了脾气:“不许,今夜我去接你。”   霜落摇摇头:“你乖!听我的话,保证过几日太后将我送回来。”   魏倾拗不过霜落,只得让她去了,吩咐青竹等人好好跟着,若霜落出事要他们脑袋。   霜落出了门,一路哼着歌到达慈宁宫。她去的早,宁妃和安嫔都没到。佛堂空荡荡的只有霜落一人,霜落坐下乖乖抄写佛经,没一会赵嬷嬷牵着太后来了。   昨日皇帝和太后争锋相对,太后本以为霜落今日不会再来了,她本来已经想好要怎么将皇后忤逆太后,德不配位等等言论传出去,好让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霜落和魏倾,到时坐收渔翁之利的还是她自己。   未曾想昨夜闹的那样难堪,霜落竟早早的来了。太后轻哼一声,果然没见过世面,有皇上护着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草包。   霜落笑意盈盈地拜过太后,太后瞧她态度好便也软了性子,吩咐说:“你好好抄,缺什么东西想要什么就和赵嬷嬷说,慈宁宫都会满足。”   霜落点点头:“嗯,臣妾不会客气的。”   霜落抄写了一会宁妃和安嫔就来了。宁妃抄写的快,再加上有太后暗中助力不过一日便抄完了。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将霜落关在慈宁宫抄佛经,宁妃才有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   宁妃头也不回地走了,安嫔也在加快速度。倒是霜落,磨磨蹭蹭恨不得写到天长地久。   安嫔看的着急,她早就看透了太后和宁妃的把戏,不禁出谋划策:“皇后娘娘,不如让下人偷偷帮您抄?”   霜落才不干:“本宫要自己抄。”   一上午霜落就写了两个字,好不容挨到用午膳。她伸伸懒腰站起来,朝安嫔吆喝道:“走呀,去用膳。”   安嫔要替这人急死了,只想赶紧把自己的部分抄完了帮霜落抄。“皇后娘娘去吧,臣妾不饿。”   霜落哦一声,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佛堂。   午膳早就备好了,慈宁宫虽瞧不上霜落,但可不敢在吃穿用度上苛待霜落,否则出了事根本说不清。   霜落面对满桌子的美食,一点也不拘束。她喝了一碗汤,小心翼翼问太后:“太后娘娘,臣妾能换一只大点的碗吗?”   太后瞅一眼她,霜落不好意思地笑笑,摸着肚子道:“没办法,两个人的饭量,吃不饱。”   太后没说什么,吩咐赵嬷嬷:“给她换。”   很快赵嬷嬷端上来大一号的碗,霜落摇摇头还是不满意:“有没有更大一点的?慈宁宫有盆吗?跟我脸差不多大的那种,弄一只大的我才吃的尽兴。”   一帮人目瞪口呆。慈宁宫的饭食讲究精致少量,这是太后的习惯。许是故意不想让霜落和安嫔吃饱,今日桌上菜量稀少,实际上只够一两个人的量。   太后蹙眉,再次对赵嬷嬷说:“给她换。”   没一会霜落终于如愿以偿。她端着一只大大的瓷盆,厚脸皮地将桌上精致的菜肴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评价说:“好吃,就是量有点少,晚膳记得多加点哈。”   太后拿筷子的手抖了抖。   用完膳霜落在慈宁宫逛一圈消消食,她逛到一处花园,见到有几只小白兔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地玩耍,红眼睛长耳朵别提多可爱了。   太后吩咐赵嬷嬷跟在霜落身边,以防这丫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赵嬷嬷见霜落喜欢,有点炫耀地说:“这是天山雪兔,数量极其稀少,云阳侯花了大价钱送到宫里给太后娘娘解闷的。”   霜落不为所动,她哦一声,忽然搓搓手道:“看上去真好吃。赵嬷嬷,你吃过兔兔吗?可好吃了。麻辣的,红烧的,鲜香椒麻的……啊,本宫要流口水了。”   赵嬷嬷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兔兔这么可爱的动物,皇后娘娘……怎可吃了它?”   霜落摇摇头,揽住赵嬷嬷:“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好吃的兔肉万里挑一,本宫瞧着这几只就挺好,正好一只红烧,一只麻辣……”   赵嬷嬷平生头一回听说有人要吃兔子,腿有点软,看霜落的眼神带了点畏惧:“皇后娘娘,此兔珍贵,吃不得。”   霜落拍拍她的肩:“开玩笑的啦,我也不吃兔兔。”   赵嬷嬷刚松一口气,霜落又道:“不过太后娘娘真是好有爱呢,本宫也想养宠物了。反正慈宁宫大,赵嬷嬷帮忙弄几只来吧。”   只要不吃兔就好,赵嬷嬷问:“娘娘想养什么?猫?狗?还是小兔子?”   霜落说:“都不是。本宫想养两只猪,一只公鸡,一只母鸭,赵嬷嬷快去办吧。本宫去抄佛经,下午就要逗它们解解闷。”   两只猪?一只公鸡,一只母鸭?   头一回听说有人养宠物养家禽的,赵嬷嬷正犹豫,霜落委屈巴巴道:“不可以吗?本宫只是想抄佛经累了就逗逗它们,这样解压心情好,本宫心情好抄佛经就更快,更好,更有诚意。”   赵嬷嬷无法,差人去办了。   一下午,整个慈宁宫仿佛变成了家禽场。母鸭通体灰色身材十分肥硕,它跑得快脾气还暴躁,根本没有人捉得住它,谁捉鸭子鸭子就咬谁,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咬伤太后身边的两个太监了。   那只公鸡更是,自从进了慈宁宫咯咯咯的打鸣声就没断过。它好像分不清白天夜晚一样,每隔半炷香的时间就要跳上枝头,昂首挺胸发出刺耳的咯咯咯声。   两只猪就不用说了,直接打架打进了太后寝宫,打破几只古董花瓶还没完,将太后娘娘的床榻弄得一团糟,沾上不知名的黑糊糊的东西。   太后崩溃,赵嬷嬷崩溃,整个慈宁宫的人都崩溃。霜落却乐的清闲自在,她一下午又写了两个字,坐在佛堂看着外面闹翻天,还有空和安嫔打赌两只猪打架谁会胜出。   霜落押的小粉猪赢,安嫔押的黑白小花猪,两只猪打的难舍难分到了晚上还没分出胜负。霜落决定留局,和安嫔说好明日再看结果。   夜深了安嫔要回宫,她的部分已经抄完了。安嫔经过这闹腾腾的一日也明白了霜落的心思,不禁在心里喟叹:皇后娘娘手段真是高明。   霜落却不打算走,她吃饱喝足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妾今夜就宿在慈宁宫吧,明儿早早起床抄佛经,跑来跑去怪麻烦的。”   太后被折腾了一日,整个人脸色煞□□神萎靡。一听霜落要留宿,只得咬着牙吩咐道:“去给皇后娘娘准备一间屋子。”   屋子很快就收拾出来了,镶金的镂花拔步床,玉枕锦被,躺在上头还算舒服。青竹芍药一整天跟在霜落身后看笑话,眼下也累了,伺候着霜落梳洗完各自躺在一张罗汉床上守着。   霜落没让熄灯,她睡不着。   她天天都和魏倾一块睡,床榻一侧突然空荡荡的好不习惯。霜落委屈,都怪太后娘娘,好端端的让她抄什么佛经……   她委屈了,便不打算让整个慈宁宫好过。   很快,昏昏欲睡的赵嬷嬷又被霜落叫来了。   赵嬷嬷这一天心力交瘁,完全没有平日那股雷厉风行的劲,她蔫蔫地问:“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霜落笑嘻嘻的,说:“这床太硬,帮本宫再铺几层床垫子。”   赵嬷嬷无奈:“皇后娘娘要铺多少层?”   霜落比了个数字,赵嬷嬷有点意外:“九层?这么多?”   霜落摇摇头,“错啦,是九十层。本宫认床,换一个地方睡觉必须要铺九十层床垫,麻烦你啦。”   赵嬷嬷憋着火:“皇后娘娘,您别太过分了。”   霜落乖乖站好,说:“不可以就算了。本宫只是想好好抄写佛经,可休息不好怎么抄呢?休息不好心不够诚,抄的不够仔细,肯定起不到为国为民祈福的作用……”   赵嬷嬷无法,一溜烟跑出去禀明太后。太后这一天过的像噩梦一样,现在那两只猪还在太后寝宫打呼噜呢,外头公鸡又开始不分昼夜地鸣叫……   太后被折腾的头疼,闭目养神躺在软榻上,心累到话都不想说一句。   正好赵嬷嬷又来禀明霜落的新要求,太后彻底没了心气,说:“让她滚回凤仪宫去。”   霜落听说太后要将自己连夜赶回凤仪宫不知道有多高兴,可她还是端着规矩小心翼翼到太后跟前拜了拜。   太后寝宫全毁,今夜只能暂时歇在偏殿。霜落一进去太后就防备地望着她,霜落欠身福了福,说:“太后娘娘臣妾不能走呀,佛经还没抄完呢。若带回凤仪宫抄写只怕皇上又要不高兴,还是让臣妾留在慈宁宫抄完吧。”   太后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像两条弯弯曲曲的线,太后摆手,咬牙切齿道:“哀家想了想,皇后有孕确实不适合抄佛经,自明天起不必来了。”   霜落啊一声,“可是臣妾的三百册怎么办?还没有抄完……不如这样吧,臣妾瞧宁妃抄佛经又快又好,不如臣妾的三百册也交由宁妃完成,太后娘娘您说呢?”   霜落望着太后,那目光要多天真有多天真,可太后却读懂了霜落眼里隐藏的意思:不答应,我还会继续闹哦……   太后无奈道:“依你!”   霜落从偏殿出来,听见太后怒火中烧的声音:“将你的公鸡母鸭两只猪一并带走!” 第61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3^……   成功被太后从慈宁宫赶出来, 霜落与青竹、芍药相视一笑。   芍药对霜落佩服的五体投地:“皇后娘娘这招真是高,太高了——奴婢瞧太后娘娘和赵嬷嬷气的吹胡子瞪眼就想笑,总算出了一口气, 想必日后慈宁宫不敢轻易为难皇后娘娘了。”   霜落甩甩袖子, 毫不在意的模样。“这算不上什么,我本来打算在慈宁宫待五日呢, 没想到仅一日就被赶出来了。”   芍药和青竹又夸了一番霜落机灵, 不过眼下有个难题摆在她们面前。太后娘娘放他们走,还让她们带走母鸭公鸡和两只猪。白天那伙家禽闹的这么凶, 只怕不会乖乖跟霜落走。   芍药建议说:“皇后娘娘且等等, 奴婢回凤仪宫叫几个胆子大的奴才过来。或者,咱直接走算了?”   “鸡鸭和猪也一并带走, 可不能便宜了慈宁宫。”霜落说, “猪肉多贵呀, 找个地方养着便是。”   等了一会芍药叫来两个力气大的太监, 左手提起一只鸭, 右手拎着一只鸡, 两头小猪被一根木棍赶着跟在霜落队伍后头,一行人欢欢喜喜地离开慈宁宫。   眼下已经是三更天,夜色浓重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一盏盏宫灯犹如飘渺的烟火,虚虚浮在黑夜上空。   皇城的夜晚, 尤其是子时以后向来多鬼怪传说, 只要进宫的人都听过不少。走过一处宫道时, 宫墙后面忽然传来低低的哭声。   霜落顿了顿步子,四周没有风声,亦没有鸟鸣, 极度幽静的环境下,那哭声愈发清晰了。   似乎是个女子,声音哀婉好不可怜。低低地啜泣,轻轻地叹息,持续不断的哭声传入众人耳朵,却分不清具体的方位。   忽然间一阵风刮起,吹跑一盏宫灯。那宫灯被风卷着翻了几个轱辘,没一会消失在长长的宫巷尽头。同时,那阵诡异的哭声忽然停了,变成咯咯的低笑,笑声并不高兴,倒是阴森森的。   深夜出行,这声音实在瘆人。前头举灯的几个宫女许是吓破了胆,灯笼落在地上燃起赤红的火焰,再渐渐熄灭留下一地残灰。   青竹站在霜落身旁,喝道:“慌什么?举好宫灯照路,小心摔了皇后娘娘。”   青竹的声音十分有震慑力,一时间众人只觉得那似鬼魅的哭声散了些,勉强站定立好继续往前。   “皇后娘娘放心,很快就到凤仪宫了。”   霜落也不是很怕,皇宫的鬼神故事她听过许多。她开玩笑道:“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过我阳气足,才不怕鬼呢。你们也安心,跟我在一块没有鬼敢靠近。”   芍药见霜落还能开得出玩笑来,心里的佩服又多了几分。方才那诡异的场景,她都有点怕。毕竟听多了鬼故事,说不准哪回就碰上了。   一段小插曲没耽搁太久,有青竹在很快众人重新打起宫灯开始往凤仪宫走。路上霜落好奇,便问:“青竹嬷嬷,知道方才那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青竹没想到她非但不怕还敢打听,如实说:“老奴也不清楚。不过老奴猜测应该是从冷宫传过来的,冷宫距离方才那条巷子不远。”   冷宫?   霜落不禁想起,冷宫可是与阿吉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听说皇上自幼在冷宫长大,十六岁时不知为何被先帝接回,自此开始了帝王躺赢之路。   “青竹嬷嬷去过冷宫吗?”   青竹嬷嬷摇头,嫌弃道:“那鬼地方奴才去做甚?只听说里头杂草丛生,蚊虫繁多。那里面的人啊,面污发乱疯疯癫癫,就算死了都没人收尸呢。”   “听说进了冷宫的人就没谁能活着出来,不被折磨死也被吓疯。冷宫关押的女子太苦,也只能夜晚哭几嗓子了。”   “哦——”霜落长长地叹了一声。   青竹嘴快,说完才想起那些关于当今圣上的传闻。青竹立马掌了自己一嘴巴子,说:“娘娘恕罪——老奴该死,该死……”   霜落知道她并非有意,摆摆手:“无妨,我就随便问问。”   又绕过一处长廊,哭声彻底听不见了。霜落拢了拢身上的雪披,总觉得有些冷。她才想起自己告诉过魏倾今晚不回凤仪宫睡,那魏倾会不会直接宿在福宁殿呢?   思及此,霜落有点懊恼,早知道就直接去福宁殿好了。要是费劲功夫折腾一晚上,回凤仪宫见不着魏倾,那她不是白忙活委屈死了。   正想着,不远处忽然亮起一盏宫灯。好像一颗划破黑夜的星星,亮起一颗紧接着又陆陆续续亮起好多颗。不多时,成片的宫灯亮起犹如一片暖黄色的海,彻底驱散浓重的雾色照亮回凤仪宫的路。   霜落怔了怔,呆呆望着远处连绵成海的宫灯。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是阿吉吉来接她回家了?   可她明明告诉他今夜自己不回凤仪宫了呀……   霜落有点疑惑,不多时几个黑色的人影由远及近,缓缓向她靠过来。近一点,再近一点,霜落便认出来是谁了。   除了魏倾还能有谁。   走在最前头的是苏茂才,弯腰打着一只灯笼,魏倾负手而立紧随其后。他步子迈的很大,黑靴落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见了霜落顿住脚步。   二人对望一会,魏倾朝他伸开手臂:“愣着做什么?又傻了?还不快过来让夫君抱抱。”   霜落笑容荡开,一时间又惊又喜。她朝魏倾快步走去,没走几步魏倾就迎了上来,霜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听见魏倾的声音:“蠢蛋!没有夫君抱着睡不着觉吧。”   莫名的,霜落又委屈了。   小姑娘点点头,胳膊把魏倾勒的紧紧的:“睡不着,我再也不和你分开睡了。”   魏倾下巴摩梭她的头顶,拉起霜落的手:“那我们回去睡。”   霜落点头,两人一同回凤仪宫。霜落贴着魏倾还是冷,索性掀开魏倾的氅衣钻进去,搂着他的腰走路。这个姿势别扭,魏倾只得将小丫头揽住。   “你怎么猜到我今夜会回来呀?还特意来半路上接我。”   霜落出现在半路魏倾还真没料到,他说:“你宿在慈宁宫以为我就能睡好了?本打算去慈宁宫接你的,谁知道你半道出现倒省事了。”   霜落笑笑:“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了最多五日太后就不会再让我抄佛经了吗?”   魏倾挑眉:“你不急?”   霜落心虚地低下头,好吧,她确实也挺急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去慈宁宫接我太后不放我走怎么呀?”   魏倾捏捏小丫头的脸:“还能怎么办,只好抢了。”   “你好霸道。”霜落嘟囔着嘴巴,似抱怨,又似撒娇,紧接着说:“可是我好喜欢。”   魏倾将人又揽紧了一点:没脸没皮。   翌日一早一块用早膳,魏倾听说霜落在慈宁宫的光辉事迹不由地翘起了大拇指。许是天生就被上苍眷顾,这丫头每回碰上麻烦总能用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解决。   方法虽土,管用就成。   说来也怪,公鸡母鸭和两只猪自从出了慈宁宫就乖乖的不闹了,这两日养在后院规规矩矩。霜落听下人禀过后,愈发觉得慈宁宫那地方风水不行,连家禽都不喜欢。   芍药以为霜落当真要将公鸡母鸭两只猪当宠物养,建议说:“皇后娘娘不如给它们取个名字?皇上身边的黑猫有名字,咱们凤仪宫的也得有。”   一听取名字,霜落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崽崽在她肚子里都四个月了,取什么名字呀?   霜落摇摇头:“不成!我肚里这个名字都没取好呢,哪能先给它们取。”   取名是个费脑子的活,霜落冥思苦想了一下午,关于崽崽的名字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晚上用过晚膳,魏倾坐在床头,霜落枕在他的膝上,一边张口接住魏倾递到嘴边的葡萄,一边琢磨着取名。   魏倾见小丫头紧皱着眉头,问:“遇上什么事情了?这么忧心。”   霜落正好也想听听魏倾的意见,爬起来一点,说:“你说给我们的崽崽取什么名字好呀?我今天下午想了几个都不大满意。”   “哦?你都想了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霜落坐起来,一本正经道:“如果是女孩,就叫魏妮,如果是男孩就叫魏童,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听?”   霜落大大的眼睛望着魏倾,似乎很想得到他的认可。魏倾却十分不给面子,“我觉得不行,魏妮太小家子气,魏童没有一点为君的风范。”   “那魏乾?魏枫?魏花?魏炎?……”   霜落又想了几个魏倾都说不好听,霜落甩手不干了:“干脆叫魏子魏民得了,省的你说没有为君之范,或者叫魏民除害,是不是一听就很有帝王之气?”   魏倾知道小丫头急了,笑着将人揽入怀中,“慢慢来不着急,不是还有五个月他才出来么,到时候抓阄决定就好了。”   霜落摸摸肚子,忽然说:“他好像踢我了。”   魏倾无语,“胡说,才四个月怎么可能踢你。”一边说着不可能却一边凑过听,魏倾耳朵贴在霜落小肚子上:“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可能,你再听听。”   魏倾好脾气地又凑上去听了听,这回听见小丫头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你……又饿了?”   霜落见目的达到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她晚膳用的少,因为一直惦记慈宁宫的饭菜……西南的美食口味本就独特,霜落吃过一回就再也忘不了了。   小丫头嘴馋,说:“不如,我们再去慈宁宫吃一回?” 第62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距离除夕越来越近, 宫里的年味也越来越浓。霜落闲的无聊,一大早同芍药一起剪窗花,屋里到处是红色的纸屑。魏倾进来时霜落正盘腿坐在柔柔的地毯上, 鞋袜松松垮垮地套在脚上。   魏倾蹙眉, 在她身旁蹲下帮她穿好鞋袜,掐掐小姑娘的脸上的嫩肉:“穿好鞋袜再剪。”   霜落正剪的认真, 轻轻嗯了一声。   她微微垂着眼睛, 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纸张间来回穿梭。魏倾瞧着有趣,反正还没到出门的时间便在她身侧坐下看了一会。光看还不够, 下巴搁在霜落肩上, 盯着小姑娘的侧脸出神。   霜落手上的窗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步骤,她秉住呼吸, 耸耸肩膀道:“你乖哦, 不要打扰我, 一会送你一个惊喜。”   魏倾只得抬起下巴, 乖乖坐在一旁等着她所谓的惊喜。没一会霜落手中的活计就完事了, 她放下剪刀拍拍身上的纸屑, 满心期待地拆开窗花。   “我要送你两个吉字。”这是霜落一早上和芍药学的,窗花拆开是两个连在一块的“吉”字。小丫头学了好久,兴致冲冲地将成果放到魏倾手心。“新年有我送你的吉, 一整年肯定都顺顺利利啦。”霜落笑着双手攀上魏倾脖颈。   这种糊弄人的小玩意魏倾却喜欢,他吩咐苏茂才拿回福宁殿贴上, 才问霜落:“你既送了礼, 我是不是该回点什么, 礼尚往来?”   霜落坏笑着伸出手掌:“压岁钱——”   果然,这丫头最爱的还是财。   魏倾点点她的脑袋,“财迷。”   魏倾出门时又下起了雪, 浩浩荡荡的风雪自天空旋转飘落,没一会他的氅衣便白了。明晚便是除夕,魏倾今日还不得歇息。他出门前吻了吻小丫头额头,“等着,明晚回赠你一场烟火。”   自从慈宁宫回来,日子过的平静又漫长。许是太后知道霜落不好惹,接下来都没再找她的麻烦。   一听能看烟火,霜落立在门口高兴地冲魏倾挥手:“等你哦。”   快到除夕了,霜落邀请妙心和云芝到凤仪宫坐坐,顺便给二人分别备了礼。许久不见云芝和妙心还是老样子,只是大过年的心事似乎有些重。   用完午膳,霜落给凤仪宫的奴才丫鬟提前打赏了压岁钱,拉着妙心云芝回屋里说话。屋内并无旁人,霜落一眼瞧出妙心憋着话,拉拉妙心的手,问:“姑姑有何想与我说?”   闻言妙心和云芝对望一眼,都有些说不出口,犹豫许久才道:“前几日内官监从浣衣局挑几个人去打扫冷宫,我与云芝一块去。冷宫住的人大都古怪,只是我们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什么呀?”   云芝左看又看,确定再没别人,才道:“事关圣上,不好说。”   霜落瞧她们一脸警惕的模样,起身关上门窗,又吩咐芍药在外头守着谁也不许进屋。做完这一切才折回桌案旁,拉起妙心的手:“姑姑,我们这般关系有何不好开口的。”   妙心顿了顿,才道:“冷宫里头有几位先帝的嫔妃,许是犯了事被关在冷宫许久,疯疯癫癫不成人样,说出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冷宫里的疯子都在说……当今圣上并非先帝的儿子,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   妙心尽量说的委婉些,“这些话我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冷宫的那群女子近日不知受了什么蛊惑,逢人便说夜里也在说。流言伤人无无形,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好。”   说起冷宫,霜落便想起了那夜凄婉的哭声。   云芝宽慰说:“你也无须太过忧心,一帮疯子的疯言语罢了,谁敢乱嚼舌根就是嫌命长。”   一帮疯子说的话,霜落自然不信,只是放任她们这么说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霜落暂时没想到让人闭嘴的法子,晚上魏倾回来时小丫头愁眉苦脸的。二人一块用膳,魏倾只得猜测:“可是又惦记太后宫里的厨子了?”   霜落摇头,生怕魏倾看出什么来又点点头。她对冷宫实在好奇,便眼巴巴凑过去问魏倾:“阿吉吉,冷宫里面……”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见魏倾放下了碗筷,霜落不敢说话了。   魏倾倒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她:“想问什么?”   霜落嗫嚅:“我就是听说了不好的话,担心你嘛。”霜落说着挪着小凳子过去:“放心啦,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你是皇帝我就享福,你不是皇帝我就陪你吃苦,总归你甩不掉我。”   魏倾最近确实在处理谣言的事。宫里和西南忽然都纷纷起了流言,内容无外乎他的生母容昭仪。魏倾曾经很避讳的东西,面对霜落忽然就释怀了。   他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亲亲她的下巴:“想知道?”   霜落答:“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就想知道,不愿意说我就不想知道了。”   “其实也没什么。”魏倾说,“你可知郡王殿下的生母是僧伽罗人?”   霜落入宫早,自然听说过,忙不迭地说:“知道知道。我刚入宫那会还见过薰妃娘娘呢,她身上总是香香的长的又好看,若非那场雪灾……她兴许现在还好好的。”   魏倾点头:“薰妃是僧伽罗公主,被赐死后跟随她的侍从对大魏生恨,想方设法替薰妃报仇。不过毕竟是在大魏的地盘,他们人少没有优势,只能将希望压在容昭仪身上。”   “容昭仪……也就是我的生母,她原先是薰妃的侍女,被先帝瞧上逼着封了位份,后来关到冷宫报仇之心不死,就用了些手段……专门讨好距离先帝最近的人。”   霜落想起当日在西灵寺说书先生讲过的故事,便全懂了。魏倾无论是不是先帝的孩子,都不会被容昭仪喜欢。怪不得当时那说书先生说:容昭仪不止一次地想掐死他……   霜落捧住魏倾的脸:“你就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么?”   魏倾笑:“是啊,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霜落立马抱住他,哄小孩一样拍拍魏倾的脊背。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有我疼疼你。”霜落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小时候阿爹虽然待我不好,但阿娘还是疼我的。一对比你可真是比我惨太多了,爹不疼娘不爱的……”   事情说开就容易多了,魏倾让霜落不用管,无论冷宫的谣言还是西南他都会解决。霜落还是轻轻拍着魏倾的脊背,脑袋耷在魏倾肩膀上,哄了一会魏倾倒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魏倾无奈地笑,将人抱回床榻上盖好被子。当天夜里冷宫忽然走水,一夜过后烧的干干净净。   除夕夜长,城楼上宫灯明亮人声鼎沸。新帝继位两年,还是头一回在城楼上放烟花。城墙底下挤了好多来凑热闹的宫女太监,互相作揖拜年好不热闹。   与城墙底下的热闹不同,城楼上却冷冷清清。霜落被魏倾拥在怀中,撇着嘴:“这里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下面热闹,我们下去玩吧。”   魏倾不准,总有一堆唬人的理由。“下头人多,一不留神你被人拐跑了怎么办?乖,就在这里看,城楼上视线最好。”   烟花还没有开始,魏倾揽着她,忽然说:“太后只怕活不过两个月了。”   风很安静,宫灯很亮。   魏倾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听说过一种赤石散的东西吗?人服用多了夜夜噩梦缠身,最后暴毙而亡。”   霜落摇摇头:“那是什么东西?莫非,太后服用过赤石散?”   “不是她自己服,是我命人暗中给她下的。还记得我那条腰带中赤红色的粉末吗?就是那东西。”   霜落大惊:“他们……下毒害你?”   魏倾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情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我原本不打算让太后死的太容易,后来又觉得还是赶紧把人送走罢了,毕竟……”魏倾摸摸霜落的小肚子,“我想在宝宝出生之前解决好所有的事情。”   霜落气呼呼的,在魏倾胸前捶了一下:“你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毒怎么样,可解决了?”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再有下次当真不理你了。”   “太后娘娘好大的胆子,皇帝都敢谋害。给我拿两担赤石散过来,我非塞她嘴里不可。”   小丫头絮絮叨叨,似乎真的生气了。她正闹着,天边忽然窜起一束束明亮的火焰,火树银花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城楼上果真视线最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每一朵烟花绽放和熄灭的形态。   霜落缩在魏倾怀里捂着耳朵,烟花下魏倾似乎说了什么,霜落听不清,只知道这人笑意温柔,好像盛了一杯醉人的酒。   她仰头望向魏倾,忽然间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东西。   烟花漫天坠落,魏倾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除夕之后,魏倾陪了霜落几日,又回去福宁殿处理公事去了。如今西南分权闹的轰轰烈烈,魏倾脱不开身,霜落也够懂事乖乖不去烦他。   自从除夕之后,太后娘娘的身子果真一天不如一天。刚开始只是听说头痛,因为太后一直有头痛的毛病便没有在意。后来夜夜噩梦,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衰弱下去。   霜落去瞧过几回,太后眼下乌青躺在床上,整个人犹如被吸干精气一般,面色发白毫无血色。霜落不知那赤石散是何种厉害的毒药,她见太后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不禁有点后怕……   幸好,阿吉吉的毒已经解了。若没解,今日缠绵病榻的人就是她的夫君。   想到太后曾经给魏倾下毒一事,霜落一点都不怜悯太后,谁让她先作恶呢?   太后一病倒,最慌的人是宁妃。宁妃怎么也想不明白,不久前太后还好端端的说要与自己联手换一位皇后,怎的莫名其妙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事情实在蹊跷,宁妃这几日一直在太后病床前侍奉,一方面是盼着太后病情还能好转。另一方面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宁妃打心眼里认定:太后突然病重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时慈宁宫殿内唯有宁妃一人,赵嬷嬷在院外亲自盯着汤药,太后还在昏睡,宁妃蹑手蹑脚地在殿内搜起东西来。   茶盏,香炉,平时暖手的手炉,连太后的衣物宁妃都没有放过,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宁妃看着床榻上脸色乌青的太后娘娘,忽然害怕起来,现在是太后,下一个会是谁呢?难道会是她吗?   宁妃加快翻找的速度,忽然目光落在太后的枕头上。因为头痛的缘故,太后用的枕头一直是药枕,可此时太后枕着的这个却是用金丝缠绕一圈的瓷枕。   宁妃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轻轻将太后挪了挪身子,拿起那只瓷枕查看。瓷枕是被人动过的,里面涂抹了东西,看上去赤红一层闻起来没有味道。   宁妃扣下一点点赤红的颗粒用手帕装好,重新将枕头放回去。她刚做完这一切,赵嬷嬷就进屋了。   宁妃打听:“臣妾瞧太后娘娘的瓷枕装饰华美很是喜欢,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太后病重以来宁妃日日在慈宁宫侍奉,赵嬷嬷对她的态度还算和蔼,说:“先帝赐的,太后娘娘从没用过。还是不久前皇后夜宿慈宁宫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给皇后用,那日太后娘娘的玉枕被两只猪摔碎,只能将就用这只瓷枕了。”   皇后?   宁妃又问:“这只瓷枕……之前只有皇后娘娘碰过吗?”   “可不是么。”   瓷枕是先帝御赐,赤红的东西不可能是那时涂抹上去的,时间太久肯定会失了药性,联系最近碰过的人只有皇后,宁妃自然而然将下药的人锁定在霜落身上。   回秋水宫后,宁妃偷偷摸摸找人鉴定手帕里的东西,知道那是毒药赤石散后宁妃惊喜又害怕。她觉得自己拿捏住了霜落的把柄,最毒妇人心,竟敢谋害太后!   只要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她就不信皇上还会留着如此手段阴毒之人。宁妃握着那方手帕笑起来,眼里有盈盈的泪光,她对侍女道:“阿碧,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近来,魏倾忙西南分权的事忙的脚不沾地,霜落在福宁殿陪他用完午膳后回凤仪宫。刚用过午膳困意袭来,霜落有些昏昏欲睡,如今月份大了走路不大方便,她每回出门都乘坐轿辇了。   轿辇绕过承月门,宫巷对面远远地迎上来一伙人。芍药走在最前头,她一面走一面回头与同伴说话,一不留神撞上宁妃的轿辇。   对方速度太快,芍药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宁妃的轿辇也随之晃了晃。宁妃吓得花容失色,看清来人后,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阿碧,掌嘴!”   那个叫阿碧的丫头动作十分迅速,转眼的功夫已经揪起芍药衣领,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落下来。   霜落是被响亮的耳光声吵醒的,她一睁眼,就瞧见芍药脸上鲜红的五指印,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那个叫阿碧的丫头还要再打,霜落喝道:“住手!”   下了轿辇霜落问清事情来龙去脉,还是觉得生气。她一直很喜欢芍药,又历来护犊子的很,自己人被欺负了说什么也要帮人讨个公道。   霜落小腹隆起,高高的。她叉腰瞧着那个叫阿碧的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凤仪宫的人?”   阿碧也是个聪明的,立马抬头望向宁妃,泪眼汪汪:“娘娘……”   因为自以为握有霜落的把柄,宁妃如今还真不怕霜落。她本就打算这几日禀明皇上的,眼下恨不得将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宁妃也落了轿,甩着手帕走到霜落跟前:“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意思。这个丫头不懂规矩,凤仪宫教不好臣妾来帮您教。”   宁妃个子与霜落差不多高,霜落直视她,道:“凤仪宫的事和人怎么样轮不到一个外人管,今日宁妃动了凤仪宫的人,阿碧这丫头本宫就带回去了。”   阿碧躲到宁妃身后,宁妃笑道:“皇后娘娘说了不算,臣妾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带走的。”   霜落又想动手了,不过想起自己是皇后,管教下人才没必要自己动手。不过耍嘴皮子的本事,霜落也不虚。   她还要再辩,就见芍药拉拉自己的裙摆,磕着头道:“是奴婢的错,今日冲撞宁妃娘娘了。”   芍药不想惹事,一个劲冲霜落使眼色。   霜落只得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沫子,“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本宫瞧着宁妃管教下人的手段也不行,改日来凤仪宫本宫教教你。”   宁妃拿手帕捂着嘴巴笑了:“只怕等不到那日了,好好享受当皇后的日子吧,过几日……只怕就没这份福气了。”   说罢宁妃就要走,霜落最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她命人拦住宁妃,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霜落有点奇怪。她是皇后,理应没有人敢与她叫板才对,无论太后,还是安嫔,就连宁妃前几日在她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是怎么了?   霜落蹙眉:“你吃错药了?还是犯疯病了?要不……本宫叫太医来给你瞧瞧?”不然怎么可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一听说药和太医宁妃就瘆得慌,后退几步:“谁知道皇后娘娘叫太医来是想帮臣妾还是害臣妾。”   霜落只觉得这人真的患上了疯病,“有病就好好呆在秋水宫,少出来祸害人。”   不想,宁妃忽然哭了:“皇后娘娘是在威胁臣妾吗?”   霜落头大,这人有病吧。她甩了甩手,又想动人打人了,“用不用我一巴掌拍醒你?”   宁妃才不怕,昂首挺胸:“皇后娘娘有本事就打好了,您再怎么威胁,臣妾也会将您所作的恶行禀明皇上公诸于世,臣妾不怕。”   说着当真凑上脸来。   霜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在浣衣局时教训过许多人,但还是头一回有人上赶着把脸凑上来求自己打的。霜落瞧瞧芍药又红又肿的脸,想想宁妃总模仿自己穿衣打扮,还总在阿吉吉面前做作地表现……   很好,她的怒气值攒够了。   哼!不打白不打!   霜落许久没动手了,她活动了下手腕,说:“你可想好了,我力气大打人很疼的。”   宁妃誓死不屈:“为了皇家,为了大魏,臣妾决不退缩。”   “这可是你求着我打的……”   宁妃闭着眼睛答:“是,臣妾求您打。”宁妃想的好,霜落将她折腾的越惨,待会在圣上面前自己就越能赢得皇上的同情,她一定要让皇上看清楚这个恶毒女人的嘴脸。   霜落让青竹芍药等人都退后,松了松筋骨,当真在宁妃脸上抽了一巴掌。只听“啪”一声,耳光声响彻整条宫巷,惊飞十来只宫檐上的乌鸦。   这一巴掌力气着实不小,宁妃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鼻腔一热,滚出来几滴红色的液体。   霜落甩了甩手,有点不尽兴。因为怀有身孕,她只敢用五六成的力气。不想宁妃这般不经打,竟然倒在地上了。   青竹等人马上迎上来,担忧地查看霜落的手:“皇后娘娘,您的手没事吧?”   霜落摇头:“没事啊。”   霜落没事,宁妃却有事。她跌坐在雪地上哭的好不可怜,“臣妾入宫两年,规规矩矩不曾有过半分逾越,敢问何处惹了皇后娘娘,竟对臣妾下如此狠手?”   “啊——”霜落摸摸后脑勺:“不是你求着本宫打的吗?本宫不过满足了你一个心愿而已。”   宁妃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秋水宫的人各个眼泪汪汪,说什么一定要请皇上来主持公道。   芍药脸还肿着,霜落让她先回去敷药。眼下秋水宫的人闹出不小的动静,引来不少不怕死的奴才围观。   青竹道:“皇后娘娘先上轿回凤仪宫,这里交给奴婢解决。”   霜落挺着个大肚子,说:“不急,我活动活动筋骨就不困了。”她实在好奇宁妃今日的举动,不是疯了就是有什么隐情。   宁妃用手帕捂着鼻子,还在哭:“臣妾一定要见皇上。皇后娘娘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就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霜落想想,她确实没做什么亏心事啊……   她正思索着,身后想起一道威严的声音:“闹什么?皇宫严肃之地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魏倾来了。   此处距离福宁殿并不远,许是宁妃的哭声太大,又或许是方才霜落的那一巴掌太响亮,魏倾听见后担心出事立马就过来了。   魏倾出门太急,没顾上穿氅衣。一路过来墨发,明黄的锦袍上沾了不少白雪。他走到霜落身旁,柔声问:“怎么回事?”   霜落不开口,也自有人告诉魏倾事情的来龙去脉。青竹先说了一遍,宁妃的丫鬟阿碧又跪着移到魏倾跟前,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霜落伸手拍去魏倾身上的雪,说:“我也不知道呀,宁妃求我打她,我就打了。”   宁妃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她红着眼睛来到魏倾跟前,声音柔柔弱弱:“陛下,皇后娘娘好狠的心好毒的手,丝毫不顾及昔日姐妹情分,臣妾不过教训了个丫鬟呜呜呜……”   宁妃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却见魏倾蹙了蹙眉,他问霜落:“哪只手打的人?”   霜落伸出右手:“这只。”   魏倾拉过霜落的右手揉了揉,问:“手疼不疼?” 第63章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5^……   对于安嫔和宁妃的去处, 魏倾原本是打算好的。两人都是世家之女,只要她们愿意,魏倾会放她们出宫顺便安顿好下半辈子。   只是如今宁妃知道的太多, 就不能轻易把人放出宫去了。魏倾侧身在苏茂才耳旁低声交待了句什么, 苏茂才点头,弯腰对宁妃作出请的姿势:“宁妃娘娘, 跟奴才走吧, 皇上随后就到。”   宁妃还不知自己闯了祸,她虽然疑惑但也知这是皇上的意思, 起身乖乖跟着苏茂才走了。   霜落问:“你打算把宁妃怎么办?不是要……”霜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眼睛睁的大大的。   魏倾摸摸她的头,没有正面回答:“总之不会再让她出现在咱们跟前就是了。”   翌日, 魏倾又召来安嫔, 说要将她放出宫去。安嫔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她入宫时年岁小不懂事, 以为是来过好日子的, 哪知道非但没有好日子, 还天天担心掉脑袋。   这要命的深宫安嫔一点都不留恋,能被放出宫去求之不得,当时就激动的痛哭流涕, 跪在地上给魏倾磕了好几个头。   安嫔出宫之前,还特地来凤仪宫感谢了霜落。这让霜落很意外,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安嫔关系挺一般的, 毕竟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   霜落出于礼貌问了一嘴:“出宫后可有什么打算?”   安嫔向来心大,心直口快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总之哪样都不能少。先玩三个月, 赌场,青楼,饭馆……没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试试。”   霜落嘴里嚼着糕点:“青……青楼?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作甚?”   闻言安嫔笑的不怀好意,道:“这就是皇后娘娘孤陋寡闻了,高门大院的小姐连面首都能养,怎么就不能逛青楼了?到时候我一身男装,混进去以后就说自己是个断袖。”   霜落被安嫔震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咽下糕点喝了盏茶,讷讷道:“你们世家姑娘……真会玩。”   安嫔笑的更欢快了,大大方方邀请霜落:“皇后娘娘有兴趣吗?只要我出宫以后还在京城,可以一起呀。其实我也没去过,就是好奇嘛,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霜落也好奇,小丫头不到十岁就被捞进宫干苦力了,对宫外的花花世界一无所知。但她也知道宫外的好,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关键还没规矩管着,想想就觉得快活。   安嫔十分盛情地邀请霜落,霜落望望自己隆起的小腹,苦笑道:“不必了,你自己好好玩吧。”   “哎,我自小就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好不容易瞧上一个合眼缘的还是皇后。”   霜落说:“有缘自会再见的。”   “那就说定了,等皇后娘娘生产完出宫找我,咱们一块去见见世面。”   霜落莫名,她何时与安嫔说定了?   安嫔正说的快活,魏倾带着愠怒的声音忽然在殿内乍起:“你打算将朕的皇后拐带去哪儿?”紧接着,就见殿内晃进一角明黄色的衣摆。   魏倾刚从福宁殿回来,踏进院子就听见安嫔叫嚣着要带霜落出宫见见世面,关键见世面的方式还是换上男装去烟花之地找小倌儿。   魏倾怒气上来,瞬间后悔放安嫔出宫去了。他就该把人扔到尼姑庵里头去,日日与青灯古佛常伴,绝不准踏出佛门半步,看她去看何处的小倌。   “带坏朕的皇后,你脑袋别要了。”   安嫔一听连忙缩着脖子跑了,跑到半路又折回来规规矩矩朝魏倾霜落拜了拜,道:“皇后娘娘,咱们还是此生都不要再见了。”说罢溜的比兔子还快。   安嫔走后,殿内安静下来。魏倾坐到霜落身旁给她揉着小腿,如今月份越来越大,霜落走路和起床都有点吃力。   魏倾将她的小腿抬到自己膝盖上,轻轻地给她揉,“想出宫去?”   霜落撑着身子,摇摇头:“没有啊。”   魏倾轻哼了一声,“说谎!知道你喜欢热闹,喜欢好玩的,宫里的日子沉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厌倦很正常。”   霜落用脚轻轻地踢他:“你吃哪门子醋?”   魏倾手上动作不停:“你说呢?”   霜落叹息一声,挪着小屁股凑近靠在魏倾身上,她说:“宫外是挺好的,春天踏青夏天游湖,秋天上山摘果子冬天一大家子围着火炉吃闷锅,日子不带重样别提多快活了。”   魏倾停下捏脚的动作,带着怒意:“这些宫里也能做到,只要你……”   他没说完,霜落用一个吻抚慰了他的不安。   “宫外哪里都好,但没有阿吉吉。对我来说,有阿吉吉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最好的地方了。”   魏倾怔愣了下,他心头漫上一股暖意正欲回她一个吻,就见小丫头踢了鞋子,两只脚搭到他的腿上来一晃一晃的。   “帮我捏脚。”皇后娘娘吩咐了,魏倾无声笑了下只得照做。   转眼到了三月,春回大地万物生长,皇宫又是杏花飘飘的季节。霜落肚子已经很大了,晚上睡觉都翻不动身。紧跟着霜落肚子变大的,还有她的食欲,如今霜落一天要吃四顿饭,每顿还要求不能重样。魏倾为了满足他,几乎变成了美食搜罗家,各种地方小吃各种菜系的厨子接二连三被请进宫。   霜落也不客气,每天四顿饭食照吃不误。她吃的少了魏倾怕她饿,吃的多了魏倾又怕这丫头傻乎乎的撑坏了。   怀孕后期日子无聊,霜落便跟着芍药学做衣裳和刺绣。她想的美,要亲手给孩子做鞋子做衣裳,等孩子一出生用的东西全部出自她手。可惜霜落没坚持住,跟着芍药做了两天就觉得眼睛快瞎了。   她自小女工就不好,果然没那个天赋。   做衣裳和刺绣没学出名堂来,霜落又盯上了莳花种草。皇宫杏花尤其多,春天一到到处一片粉白的云霞。   这日霜落坐在杏花树下晒太阳,她刚吃过午膳容易犯困,杵着下巴昏昏欲睡。她做了会梦,梦见肚子里的小娃娃出来了,是个女孩儿,粉白的小脸乌黑的眼睛,像只糯米团子软的不像话,声音娇娇地唤她娘亲。   霜落做梦都在笑,女儿好啊,帮她打扮的漂漂亮亮,长大了两人还能一块买首饰……   她正做着梦,就听有人叫她。霜落迷迷糊糊睁眼,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是梦。她的肚子依旧高高隆起,小娃娃还没出来呢。   她半躺在杏花树下,抬眸时魏倾正朝她走过来。就像初见时那般,眼里盛着笑意杏花落满肩头。这画面太过熟悉,霜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难道自己当时……是对这人一见钟情吗?   是不是一见钟情霜落还真想不明白,初见魏倾时她只觉得这人好看,不做她的对食可惜了,后来更是死皮赖脸地缠上人家……   霜落枕在魏倾膝上,忽然说:“我做梦了,梦见生下一个女孩儿。她可漂亮了,眼睛像你,嘴巴像我,一看就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   魏倾是觉得男女都无所谓,他刮刮小丫头的鼻尖:“没有人告诉过你,梦都是反的吗?”   霜落啊一声,蹙眉:“那他会不会很丑?”   依两人的样貌而言不大可能,霜落又说:“不管了,都快瓜熟蒂落丑也来不及。”她想到自己似是而非的一见钟情,问魏倾:“阿吉吉,你对我是不是一见钟情呀?”   这个问题危险,魏倾没有正面回答,“问这么多干嘛,无论以前怎么样反正现在很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就是了。”   霜落又想起了那本小册子,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原本打算砍我脑袋来着,怎么可能对我一见钟情。”   小丫头气呼呼的:“都怪我,被你的美色蒙蔽了双眼。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这么快答应你,该让你辛辛苦苦追我的。”   魏倾多狡猾的一个人,说起这个危险的话题他自有一套说辞。“也不能说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只不过当时钟情的是你的脑袋。你的脑袋不也是你的一部分么,所以初见时我对你是局部一见钟情。”   霜落笨,被他一通歪理绕的晕乎乎的。   很快她反应过来,更生气了:“你再忽悠我!哪有你这种一见钟情的,钟情到恨不得砍下来?”   “所以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想砍我脑袋啊?就因为我亲了你吗?”   魏倾望望不远处独自玩耍的黑贵妃,他没敢说实话,将人按到怀里哄着:“好了好了,这辈子是来不及了,下辈子换我对你一见钟情好不好?”   “不好!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要对我一见钟情。”   日子就这么悠哉游哉地往前过,转眼就到了临近生产的时候。稳婆估计孩子的出生日子在六月底七月初,一进六月宫里就早早的准备了。   凤仪宫众人不敢有半点马虎,魏倾也紧张的很。他不断地询问稳婆:“有没有办法缓解生孩子的疼痛?麻沸散能用吗?”   稳婆差点笑出声来:“皇上说笑了,用了麻沸散皇后娘娘还怎么使劲?皇上放心,皇后娘娘身体好的很,老奴保证肯定母子平安。”   众人都紧张兮兮的,霜落却放松的很。怀胎数月,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卸下这个重担了。她想要奔跑,想要让阿吉吉教她骑马,想要快点看见在她肚子里折腾许久的小东西。   许是听到了霜落的心声,小家伙提前了几日到来。生孩子那日是个雨天,天空电闪雷鸣伴随着倾盆大雨,魏倾站在殿外听到霜落的尖叫和急促的喘息,还有稳婆一声高过一声的用力。   魏倾在殿外走来走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他一会站着一会坐下,好几次想闯进去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殿外的侍卫和宫女拦住了他,又等了会殿内忽然没了声响,魏倾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脸色白了,当场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天色阴沉殿内光线昏暗,魏倾一眼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霜落。蓦地,他竟然流了眼泪。他拉着霜落的手,声音都在颤抖:“怎么了?霜……霜落,别吓我。”   霜落似乎累极了,躺在床上阖着眼一动不动,魏倾吓坏了当即宣太医。   刚宣完太医,殿内忽然想起一声啼哭。接生稳婆抱着个小娃娃走过来,脸上堆叠起笑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霜落也睁开了眼睛。刚刚花了不小的力气眼疲倦的很,她闭着眼睛歇息那会明知道魏倾在床侧拉着自己的手说话,知道他担忧也没力气回应。生孩子当真不容易,幸好她一身力气身子也好,熬过那一阵痛感就过去了。   魏倾还握着她的手,就跟没听见稳婆的贺喜声似的。霜落回握住了他,打起精神说:“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听见霜落的声音,魏倾一颗心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起身从稳婆怀中将孩子接过来。魏倾没抱过孩子,姿势别扭胳膊竟在轻轻的颤抖,这么小的一个小东西,力气小了怕摔在地上,力气大了怕弄疼他。   魏倾小心地将孩子抱到霜落跟前,霜落凑近看了看,又躺回床上:“果然,梦都是反的。”   霜落自从在杏花树下做了那个梦以后,当真以为是个女娃,前几日就连粉色的衣物都备好了。不过她没失望,因为魏倾怀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她的存在,动了动似乎想扭着身子贴上来。   “他有点丑。”霜落说:“小脸皱巴巴的,眉毛也没有,和我梦里漂亮的模样一点都不同。”   魏倾讷讷:“哪里丑,你小时候也这样。小孩子长开就好了,等他长大后必定是位俊俏的小郎君。”   “你怎么知道?”   魏倾在她额上亲一口:“有你,有我,孩子能丑到哪里去?”   霜落想想也有道理,建议说:“取个名字吧。”   皇子取名马虎不得,魏倾的意思是先取个乳名,“你想叫他什么?”   “如意。”霜落说:“希望他事事顺心,事事如意。” 第64章 . [最新]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6^……   霜落身体恢复时还是雨季, 连绵细雨接连下了四五日都没有停。   这几日霜落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小的变化。首先是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霜落觉得胸似乎比原来大了一点, 以前一只手就能罩住, 现在不行了。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霜落一个人时会伸手摸摸自己的胸, 摸了几次她愈发确定, 是比以前大了。这日她在卧房内换衣裳,没忍住又摸了摸,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   霜落吓了一跳, 迅速穿戴整齐回过头去,就见魏倾侧卧在床上懒洋洋地冲她笑, 还暧昧地眨眨眼睛。“怎么?皇后这么喜欢自己的胸?”   霜落窘的不行, 脸噌的就红了。以往这个时候魏倾都在福宁殿, 谁知道今日他会忽然跑回凤仪宫来。   霜落捂着胸, 装模做样道:“我自己的东西, 肯定喜欢呀。”说罢还炫耀道:“我发现它最近变大了。”   她美滋滋的, 丝毫没注意身后魏倾眼神暗了暗。前几日蜀州送来一批上好的蜀锦,尚衣局用它给霜落新做了几件衣裳,藕荷色的描花长裙, 月白蝶纹束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和盈盈的细腰。   小丫头试新衣正高兴, 在魏倾跟前举着手转了几个圈圈, 霎时曳地的裙摆翩跹如同绽放的朵朵海棠。   她问魏倾:“好不好看?”   魏倾没有回答, 只是冲她招手:“过来。”   霜落乖乖地走过去,刚行至床边就被魏倾拽着胳膊拖上床去了。   他很急,两人已经许久没亲热过了。以往怀着身孕时每每忍不住了, 也是魏倾主动去泡冷水澡。压抑了好几个月欲念,此刻着急释放便有些不管不顾。   魏倾刚开始还只是轻轻地吻她,霜落也乖乖地勾着他脖颈回应。起初还克制,只是后来就渐渐失了控。   撕啦一声,霜落觉得胸口凉丝丝的,她回过神来,看见那条尚衣局刚送来的新衣裳被魏倾撕烂了。霜落气的咬他,声音含糊不清:“你赔我新衣裳。”   在魏倾眼中那就是碍手碍脚的东西,魏倾钳制住霜落手上动作不停,两三下簇新的衣裙在他手底下就变了一对废料子。   霜落心疼死了。   魏倾哄她:“赔,要多少都赔你。”说罢已经伸手覆上她的胸口,嗓音低沉像含了沙:“有没有变大你说了可不算,我来检查一下。”   魏倾将那条破碎的襦裙推至霜落腰间,抓住她白花花的小腿,一个挺身霜落惊呼,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疼的。   如意在乳娘那里,晚上抱到霜落手上时小家伙才刚睡醒。霜落被折腾了一下午,浑身酸痛像被车轱辘撵过一般。她没有力气抱,让乳娘将孩子抱到魏倾那里。   魏倾从乳娘手里接过,刚戳着小家伙圆嘟嘟的小脸逗了逗他,如意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泣毫无预兆,哭声震天响一帮人急急忙忙哄他。   乳娘拿来平时如意最喜欢的拨浪鼓,魏倾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如意还是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流,没一会整张小脸全湿了,红通通的好不可怜。   霜落心软,伸手说:“我来哄哄试试。”   魏倾将孩子放进霜落怀中,莫名的,小家伙哭声渐渐停了。小手紧紧抓着霜落衣裳生怕被丢弃一样,乳娘笑说:“儿像母,小时候就知道黏着皇后娘娘了呢。依老奴看,小皇子嘴巴鼻子都像皇后娘娘,长大后不知迷倒多少俏姑娘。”   魏倾不悦地掐掐儿子娇嫩的脸蛋:“这么小就知道抢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霜落护犊子,一把拍掉魏倾的手凶凶地瞪他,魏倾笑说:“长的像你也好,但性子也不可能像你。”   霜落不服,“像我怎么了?”   魏倾说:“傻。”   当天晚上魏倾因为这一句傻付出了代价。霜落不让他上床睡,威胁说敢上床睡就离宫出走回浣衣局去。魏倾哪里会乖乖听话,他已经当了好几个月的和尚,光今天下午那一两回怎么够。   他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抱着霜落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刚开始还算规矩,只是不知怎的说着说着霜落衣裳又没了。   接下来几日魏倾都在凤仪宫,大小事务皆由苏茂才跑腿。许是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刚生产完,皇上心思都在妻儿身上,也没有谁敢这时候来找麻烦。   魏倾这期间没少折腾霜落,美曰其名:还债!   霜落后悔死了,之前她被这人哄着欠下什么高利贷一滚三,如今报应来了。魏倾拉着霜落把以前试过的没试过的花样都一一试了个遍,那位姓周的富商送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折腾了几日霜落手酸脚酸哪哪都酸,她打起精神问:“我欠下的债务这回该还清了吧?”   魏倾笑的奸诈:“怎么会,一辈子长着呢。”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如意快满一周岁了。如意是宫里唯一的孩子,人人都恨不得宠着他捧着他,因此一岁生辰必定要大办一场。   阖宫上下自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霜落也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她打算亲手给儿子做新衣裳,只是一开头就遇到不小的麻烦。   宫里最好的绣娘被请到凤仪宫,霜落日日窝在梨花木椅上,跟着绣娘穿针引线,勾花描金,学了小半个月好料子浪费不少,霜落却连一只袖子都没做出来。   她发现自己变笨了,一个简单的针法绣娘教过好几遍,每回霜落都觉得记住了会了,一上手脑子就发懵空白一片,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更可笑的是今日,霜落坐在绣娘身旁翻找东西,翻找了好半天都没停下,绣娘好奇便起身问:“皇后娘娘可是丢东西了?奴婢来帮您找吧。”   霜落点头:“你有看到我昨日缝的那块紫色锦缎吗?”   绣娘愣住,霜落又说:“就是缝了半只袖子的那块,上头有几朵祥云。”   绣娘讷讷:“那锦缎不就在皇后娘娘手里吗?”   霜落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块紫色的锦缎,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霜落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拿起锦缎又开始找针。   绣娘指着霜落衣袖:“皇后娘娘,针线在您袖子上。”   霜落觉得自己傻了。她自认为自己以前可从来不与傻字沾边,无论在浣衣局还是在凤仪宫,哪回办事不是漂漂亮亮的,可如今她的忘形竟这般大。   因为忧心,霜落召李太医给自己瞧病。小丫头苦哈哈着脸:“李太医,本宫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李太医诊过脉,又问了霜落近期的表现,道:“脉相正常皇后娘娘无需忧心。”   霜落问:“那为何我变傻了?”   “皇后娘娘可听说过一孕傻三年的说法?孕妇在生产完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停滞期,这期间反应迟钝,记性不好是正常的。”   霜落大惊:“我……我要傻三年?”   “也不一定是这么久,每个人不一样,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霜落觉得自己变傻了,魏倾却觉得还好。这丫头本来做事就挺不着调的,在他看来也没傻到哪里去,直到那日霜落去福宁殿给魏倾送吃的。   如意的生辰越来越近,霜落见做衣裳不成又换了条路子,她要下厨给如意做生辰宴。霜落打算的很好,儿子一生一次的周岁宴肯定不能马虎,她计划了二十六道菜,十一荤八素外加汤和甜点。   菜单是霜落按照自己的喜好定的,儿像母,自己喜欢吃什么儿子肯定也喜欢吃什么。菜单定下,霜落就撸起袖子进了御膳房。   魏倾自然随她折腾,他告诉厨娘:皇后就算把御膳房烧了也没事,别伤到人就行。   厨娘谨记于心,每回霜落进御膳房就如临大敌,不敢离开半步。好在有厨娘看着,霜落做的还算成功,除了摔碎碗碟,混淆盐和糖没闹出什么大事。   这日霜落精心准备了两道菜打算送去福宁殿先让魏倾尝尝,一道雪鱼白芍汤,一道玫瑰莲子羹,都是如意生辰当天她要做的菜。   食盒送到福宁殿时,魏倾刚召见完西南长司。如今云阳侯已被分权,徐家在西南不成气候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长司此次前来正是回禀西南土地改革一事。   与西南长司议完事,正好魏倾也饿了。他笑着将霜落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说:“你倒是懂我。”   霜落得意的很,将两道菜摆出来催促魏倾快吃。魏倾也不客气,先舀了一碗鱼汤,他喝下去一口觉得味道有点怪。   霜落十分期待:“味道怎么样?我跟着厨娘学了好久,这回步骤,食物用量都没错,味道肯定差不了。”   魏倾嘴里的鱼汤是苦的,他艰难咽下去,点点头:“是还不错。”   “你再尝尝这个。”霜落将玫瑰莲子羹推到魏倾跟前。   魏倾嘴里满是苦味,正好需要一点甜的缓解,因此他就着碗喝了一口。料想中的满嘴清甜没有到来,这玫瑰莲子羹竟是咸的。   魏倾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孕傻三年是真的。他摸摸霜落的脑子,没舍得打击小姑娘的自信心,连汤带汁吃了个干干净净。   夜里霜落躺在床上,魏倾的胳膊从身后缠绕上来。“如意的生辰你不要掌厨了好不好?御膳房油烟重,怪辛苦的。”   霜落撇着嘴:“是不是很难吃?”   “怎么会,我今儿不都吃完了吗?”   霜落说:“我都知道了,鱼汤是苦的,玫瑰莲子羹是咸的,回御膳房以后我尝过。”霜落好难受:“我不会傻一辈子吧。”   魏倾将人往怀中揽了揽:“怎么会,李太医不说了么过段时间就好了。再说,你傻我也喜欢。”   “真的?”   魏倾点头:“傻点才好呢,好欺负。”   霜落很担心,“都说儿像母,如意不会也像我一样吧?”   魏倾沉吟,这就不知道了。   如意一岁生辰那日,皇宫举行了非常隆重的庆典。热热闹闹一日,到了晚上才到重头戏,小家伙要抓周了。凤仪宫罗汉床中央,小家伙安安静静地趴在上面,望着满床的稀奇小玩意十分迷茫。   床中央摆放了算盘,笔墨纸砚,书籍,拨浪鼓,金元宝,弓和印章,床四周围了好些人,如意瞪着乌黑的眼睛有些怕,一动不动趴在床上。   霜落鼓励如意:“去呀,喜欢哪个拿哪个,不要客气哦。”   魏倾也鼓励儿子:“抓书籍和弓箭,做个文武双全的好皇帝。”   霜落瞪他:“你别诱导如意,他喜欢什么就抓什么。”   在他们的鼓励声中,如意终于懒懒的动了。小家伙支棱起胖乎乎肉嘟嘟的四肢,缓缓爬向床中央。他绕过魏倾最期待的书籍,又一脚踢开碍手碍脚的弓,在算盘和金元宝之间犹豫了下,一把抓起金灿灿的元宝捧在怀中咯咯地笑。   魏倾一脸无语,霜落也很震惊,她说:“我的儿子果然像我,最喜欢的还是金子呢。”   魏倾不满,伸手欲拿走儿子手中的金子:“不算,重新抓一次。”   他刚伸手,小家伙就抱着金子哭了,那抱着金子不肯放手的模样,和他亲娘一模一样。   时间飞快,转眼如意已经四岁了。如意四岁生辰时被立为太子,整日跟着太傅在礼会堂念书。小小的人儿,一捧起厚厚的书本就打瞌睡,有一回哈喇子还把书页都沾湿了,为此可没少被魏倾责骂。   小家伙机灵,每回魏倾一黑脸就主动贴上去挤进魏倾的膝弯,伸手要他抱:“爹爹,如意不敢了。”   那认错的可怜样子也不知道像谁,魏倾一瞧见就心软。   魏倾原先还担心如意因为模样性子都像霜落,某些时候会不会也像霜落一样傻乎乎的,但事实证明如意聪明的很,有时候他都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就像最近霜落迷上了下厨,整日费尽心思研究稀奇古怪的菜式。一孕傻三年的劲过去,霜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了质的飞越,无论记忆力还是行动力都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她最近发明了一堆新的菜式,有成功的失败的,今日又做了一道雪莲清炒苦瓜。   菜将将摆上桌子,如意就哒哒哒迈着小短腿爬上位子了,小家伙拿着勺子,都还没吃对着霜落就是一顿夸:“娘亲,你做的饭菜天下第一好吃,如意最喜欢了。”   魏倾望着桌上那一盘绿中带点黑的东西,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意这样的马屁精,想必这无脑拍马屁的本事也是随了霜落。   好在霜落还有点理智,给魏倾和如意一人倒了一杯白水。如意捧着瓷杯小口小口地抿,又无脑拍起马屁来:“娘亲,你给如意的水是甜的,好甜好甜。”   魏倾无情地揭穿他:“如意莫不是舌头出问题了?”   “哪有。”   霜落本来就爱得瑟,被儿子一夸奖更是有些飘飘然,她努力绷住脸,强调说:“这是白水。”   如意仰着白净的小脸蛋:“白水也甜。”   霜落被儿子夸的找不着北,凑近亲了亲他的脸蛋。魏倾动筷,没想到如意又使坏了。霜落很想让父子两尝尝自己新研究的雪莲清炒苦瓜,杵着下巴盛情邀约:“你们尝尝呀。”   如意这娃坑爹,这种时候就知道不能冲锋打头阵了。他说:“太傅说了,要谦让长辈,爹爹先来。”   在霜落满怀期待的目光下,魏倾只得尝了尝。   “怎么样?”霜落问。   魏倾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如意已经拿起勺子舀一勺递到自己嘴边:“如意最了解爹爹了,爹爹的这个表情说明好吃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来,如意再喂你一口。”   不过,如意也有吃瘪的时候。   这日一家三口到御花园放风筝,风筝是粉色猪猪的样式,霜落和如意都喜欢。春风吹,杏花落,又是一年三月春。   魏倾将霜落圈在怀里,两人手里握着同一根风筝线。魏倾不时指导霜落:“收——放——再放一点,小心划到手。”   霜落许久没放风筝了,有点手生刚开始折腾了半天都飞不上去,好在有魏倾帮忙才成功。   大庭广众下二人依偎在一块,天空风筝飘摇,他们的内心却幸福而安定。   如意沮丧地跟在二人屁股后面,他手里也有一只粉色猪猪的风筝。他放不上天,又不准身后的奴才们帮忙。如意望着爹爹和娘亲,心想:本太子是被抛弃了吗?爹爹这个坏人,又和他抢娘亲,哼……   玩了一天,傍晚回凤仪宫时云霞漫天,整座皇城笼罩上一层梦幻的浅粉。   走了一段,霜落忽然说:“走不动了。”   魏倾眉眼一弯,在她身前半蹲下:“上来,我背你。”   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霜落毫不犹豫地跳上他的背,紧紧揽住魏倾的脖颈。她埋首在魏倾颈项间,闻到了名为幸福的味道。   “我们走去哪里?”霜落问。   魏倾笑:“去天涯海角。”   说着背起霜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后,如意迈开小短腿跑着追上来,“你们等等我呀。”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