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蜗牛软汁糖》作者:初陌笙   文案   【科研骨干X自闭症】   世界与光,都是你。   文案:   学术圈的人都知道,那位剑桥本硕博毕业的国家级科研教授,人毒、嘴欠,对下属还出了名的严苛。   可耐不住人长的金玉其外,出身还是个书香世家。   两只脚往桌子上一架,一手拿着电子烟、一手看着研究报告,斯文又败类的样,被大家私下里传成:最野男神。   多少姑娘鼓起勇气来接近,都被一句“有事钉钉联系”给堵了回来,最后连个微信都没加上。   本以为是个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   直到:贺怀的钱包里,不小心掉出来一张4寸的小照片。   那是个坐在桌边画画的小姑娘。   浅绿色的蝴蝶结,穿着百褶裙,水嫩嫩的。   再后来,他们就在贺怀的办公室里,看见了照片上的那位。   而他们斯文败类的贺教授,烟收起来了,腿也放好了。   坐姿无比端正地捧着一碟草莓,对着小姑娘温声细语:“棉棉,吃草莓吗?我把草莓蒂摘过了。”   还捏着草莓直送到小姑娘唇边,耐心地等着她张嘴。   而那位小姑娘,自始至终拿着笔在纸页上写写画画,连正眼都没看过贺怀一眼。   *   文棉有轻微自闭症。   四年前,曾有一位名叫贺怀的哥哥,将她从自己的小星球里带了出来。   她知道了,太阳不只是金色的,还暖暖的。   也知道了,草莓不只软软的,也甜甜的。   而这一切都被她自己亲手毁了。   那一日,阳光特别好,她亲在了贺怀的唇角。   哥哥错愕的表情,她一记就是四年。   因为在那之后,贺怀将她匆匆交给了另一位医生,之后便走了,再也没有过音讯。   四年过去了,她又见到了曾经的大哥哥。   这一次,她要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走了吧?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棉,贺怀 ┃ 配角:邱香,鹿小小 ┃ 其它:治愈   一句话简介:小蜗牛,她甜甜的   立意:我给你世界,你予我光   总书评数:500 当前被收藏数:3103 营养液数:368 文章积分:54,671,716 第一章 她很乖,嗯……就连打人的时候……   午后,微斜的阳光落在玻璃窗旁的芭蕉叶。   团成一团的小猫崽,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文棉就坐在阳光曝晒的绿植边上。   虽然已经入秋,但南京的温度依然有些高。   她已经坐在这里二十分钟零九秒了,很热。   额上的汗珠沾在头发上,黏黏的,有些不舒服。   咖啡刚到,是坐在她对面的男士点的,杯子很烫,有七十三度。   文棉抿抿嘴唇,指尖犹豫地碰在杯壁,又局促地缩了回去。   口很渴,但咖啡太烫了,她不想喝。   “听说你没有工作。虽然,这在其他男人心里是减分项,但我觉得这样可以更好地顾家。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我们很合适。”   坐在她对面的男士说。   他叫陈俊,是妈妈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的。   刚刚,是他们见面之后,陈俊说的第三十四句话。   男人的声音其实不大,但依旧让她觉得烦躁。   而且,陈俊的眼神也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文棉小臂抵在桌沿,左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右手。   头垂得低低的,侧面扎起的小辫子,乖顺地盖在耳朵边上。   对面的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听阿姨说你很喜欢画画,一般喜欢画画的女生都比较文静,应该对物质的要求也没那么高。正好,我对物质的要求也不高,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也很合适。”   文棉不安地动动脚尖……   白色的小猫崽,感知到她的动作,四只小脚在她晃动的影子上踩了几下,身子一歪就蹭到了她腿上。   温软的小团子落到裤脚,女生一直紧绷的唇线终于柔和下来。   她低头看看,准备弯腰将小猫抱起来。   哪知,对面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桌椅挪动。   陈俊一脸嫌恶:“快踢开!动物那么脏,身上全是跳蚤寄生虫!”   而后便在文棉滞住的目光里,直直朝她走来,看起来像是要亲自过来把猫踢走。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咖啡厅里突然响起“啪”一声。   坐在旁侧的女生,起身便骂骂咧咧地往文棉他们这边过来。   “我这暴脾气,真是一刻也忍不住。”   女生说着,将猫捞进了怀里。   “半个小时过去了,就听你在这边对着姑娘吹逼。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人家妹子给你生养孩子,自己又没钱。说什么没工作比较顾家,噫,‘顾家’这个词被你这么用,你问人家‘顾家’的意愿了吗?还说自己对物质要求不高,也不让人家要求物质,没钱就直接说没钱,虚伪。”   她一边说着,手指搓在小猫的脖颈。   刚刚声音不小,她骂人的时候完全没想掖着。这会儿周围顾客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目光落在陈俊身上,满是鄙夷。   陈俊觉出难堪,气得脸都红了:“我和朋友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但你动猫就和我有关系了。这是我养在店里的猫,除过虫也打过针,你瞎造什么谣?欺负猫不会说话吗。”   ……   两人的声音越吵越大,落在文棉的耳朵里却越拉越远。   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日光阴影下的沙发里,端着咖啡的男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休闲衫,双膝交叠着,指尖正捏着一支电子烟。   在文棉望过去的同时,男人也似有所感的,偏了目光朝她看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是一双熟悉的眼。   文棉记得清楚,在四年前的这双眼睛上,有三百六十二根睫毛,和一颗浅褐色的痣。   贺怀,她的师哥。   一个四年前远渡重洋,去了英国,后来便再也没了音讯的人。   文棉见贺怀看她,忙转身回来。   然后,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到了桌面上。   好似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一样。   可正和人吵架的陈俊,却忽然握上她的手腕。猛一用力,便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文棉,我们走,换一家咖啡厅,这一家真晦气。”   文棉措不及防,踉跄出好几步。   被挤到的桌椅,发出尖锐的噪声。   好吵……   她本能地捂住耳朵。   还未站稳,一只干燥的手掌,便稳稳地托上她的肘尖。   “当心。”   她听见男人说。   四年未见,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又比之前更多了许多沉稳。   文棉连忙站好,手指不安地摸着衣摆,强迫症似的,不断地整理着。   她心虚地朝贺怀偷瞄了一眼,见男人眉头微微蹙着,又赶忙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师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之后又迟疑着权衡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补上一句:“谢谢。”   抱着猫的女生闻声回头,惊喜地朝她望来,说:“师哥?!你就是Doctor贺的小师妹?乖乖,原来是熟人啊!”   而后,一脚就插到了文棉和陈俊的中间,将她挡到了身后。   “Doctor贺的师妹,就是我师妹,那我可得再横叉一杠了。我们家师妹,年轻好看有能力,凭什么要便宜你这个猥琐的普信男!”   陈俊被他骂了也不恼,反倒一声嗤笑,斜着眼睛看向只露了半颗蝴蝶结的姑娘:“有能力?你们这位Doctor贺,可别是认错人了吧。人家介绍人和我说的可是,她毕业三年都没找到工作。”   说完,挑衅地看向男生和贺怀:“啧啧,介绍人还跟我说,她自闭,有病那种。和她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愿意接盘管她吃喝就不错了。不信你们现在就去大街上抓人问问,就这样的女的,谁愿意要?”   陈俊语气轻蔑又桀骜。   文棉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一步。   这个人声音越来越大了,她觉得很吵。   偏偏陈俊占据了道德高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回不说话了?不是挺正义的吗?要不也别去大街上问了,就直接问问在座咖啡厅的各位吧!就这女的,你们问问,谁愿意要?”   挡在文棉面前的女生,忽然惊诧地回头。   目光落文棉微微走神的眸间。   一时间,整个咖啡厅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陈俊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吧,谁都不愿意接手。现在还好意思过来对我指指点点吗?我好歹看在她这张脸和足够听话的份上,愿意玩……”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贺怀一声突兀却果决的“我要”打断。   而后,怕陈俊没听清楚,他又一字字地重复:“我说,我要。”   挡在文棉身前的女生,也因为贺怀这一声回应回过神来。   胳膊往腰间一插,气哼哼指着陈俊的脸:“听见没有?我们Doctor贺要!人家英国剑桥大学本硕博毕业,省引进的A类顶尖人才。学历比你高,身价比你高,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带着你的穷酸滚,别脏了我姐家的咖啡厅。”   陈俊不屑地一声冷哼:“上下嘴皮一碰的事,谁不会说?再说,就算你真把人给带回去了,谁知道是要干什么。可别怪我没提醒,真弄出孩子来,自闭症可遗传。”   接下来……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刚才还站在文棉身侧,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忽然上前一步,对着陈俊的腮帮子就是一拳。   接着,便是尖锐的桌椅拖动声。   周围看热闹的顾客,连忙起身退让。也有胆子小的,直接就出了咖啡厅。   有身强体壮的男人过来拉劝:“怎么突然打起来了!哥们儿,冷静!跟这种人计较,闹到派出所,你仕途不要了?”   但贺怀只是在陈俊面前,冷冷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嘴脏欠揍。”   文棉动作轻缓地眨眨眼,目光在陈俊的身上落了片刻,又转回到贺怀那里。   看见他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红的手背,目光有些愣怔。   “陈俊。”她忽然叫了一声,而后看向他,问:“你要走了吗?”   陈俊挣开箍着他的人,拍拍自己的袖子,说:“是要走了,怎么,你想跟着我?”   文棉摇摇头:“妈妈说,要和你呆够一个小时,或者你先走掉之后,我才可以回家。不然她的朋友会不高兴。”   她说着,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一个小时还有六分五十三秒,如果你现在要走,我可以提前六分钟回家。”   而后,清澈的眸子,便一眨不眨地望向他,认真地问:“所以,陈俊,你要走吗?”   被人按在墙上、丝毫都动弹不得的陈俊,当即一张脸黑下来。   但这还不是全部……   因为接下来,文棉就提了她的小挎包,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然后……   一巴掌便甩到了他的脸上。   “啪”一声响。   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显得尤其刺耳。   陈俊整个人都被打愣了。   偏偏出手打人的姑娘,看起来却无比平静,甚至还有一点乖巧。   她说:“妈妈还说,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就要对你做这个动作。刚刚你摸了我的手腕,但我把这件事忘记了,所以现在帮你补上。” 第二章 还记得贺怀哥哥吗?   最后,陈俊骂了一句“神经病”,离开了咖啡厅。   文棉点开打车软件,熟稔地操作起来,好像刚才的冲突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手机上显示着,司机将在1分03秒之内接单,她便望着数字的跳动,眼睛一眨不眨。   “你是准备打车回家了吗?”刚刚一直挡在她身前的女生,忽然站到她身侧,伸着脖子往她的手机上瞄。   文棉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手机的顶端跳出一条绿色的消息:   [文棉老师您好,您暑期在南京艺术中心展出的作品《夏季有光的黄昏》,卖出的画款到账了。款项已经在刚刚打进了您的银行卡,收款的具体数目是:70000.00,应缴税额为:7840.00,扣税之后将打给您的是:62160.00元,请您记得查收]。   于此同时,关于银行的转账信息,立刻便显示到了WeChat的对话框里。   交易时间:2020年09月21日 15:02   交易类型:存入   交易金额:62160.00元   卡内余额:980623.72元   耳边响起女生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接着便是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就应该把这条消息,拍那个什么鬼的猥琐男脸上!那猥琐男的WeChat号有没有?截图发给他!不对,录视频发给他!把这个稿酬!还有这个银行卡余额,全都录给他看!让他知道,什么叫年轻漂亮有能力!”   文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把收款图截下来,发给置顶的对话框里。   名叫“棉棉的如花似玉好妈妈”的人,立刻发来个拍一拍:   [我们亲亲宝贝的画又卖出去了呀,棉棉真优秀!陈俊走了没有呀?]   女孩捧着手机,一字一字地回复:[已经走了,我要回去了。]   那头又发来一条消息:[棉棉先去柜台,和服务生哥哥或者姐姐要一张账单,然后把手机给他,妈妈要问一些事情,好吗?]   文棉看到妈妈发来的文字,呆了呆。   她看看不远处的服务台,又看看门口,抿着嘴唇犹豫。   出租车的司机很快就要过来,这个时候去柜台会耽误时间。   她不想耽误时间。   “怎么了?”耳侧忽然响起贺怀的声音。   文棉抬眼朝他看去。   男人因为刚刚和陈俊打过一架的缘故,最顶上的扣子开了两颗,衣领斜皱着。   比之初见时的斯文,多了几分野气。   女生望着男人的颈间,长长的睫毛,鸦青一片。   她的目光过于专注,直到贺怀叉开半步,带着浅浅皱线的衣领从视线中错开,她才低头望回自己的手机。   恰好,打车软件发来一条推送: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现在是忙碌时段,您的订单暂未有司机接单…]   文棉点开APP,将打车的订单取消,神色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棉棉。”   贺怀忽然食拇指捏在她的手机,轻声叫她。   双手握着手机的小姑娘,睫毛颤了两颤,指肚上泛起微微用力的浅白。   “棉棉?”男人又叫她,声音比刚刚更轻了。   文棉抬头,目光疑惑地看向他。想说:你为什么要叫我两次?你讲的话,我都有在听。   可是,看到他微皱的衣领,又控制不住地被吸引过去。   再说话时,脱口而出的,就变成一句:“你的衣领皱了。”   听起来像是抱怨一样。   而听到这句话的人,果然也是神色一怔。   文棉懊恼地咬咬嘴唇:好像又不受控制地说错话了……   她脸色发白地转身。   背影仓皇的,像只出逃小动物。   身后传来女生打趣的声音:“咱们Doctor贺也有这么铁汉柔情的时候啊?啧啧啧。这叫什么?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但好像没有听到男人的回应。   *   文棉来到柜台,对着服务生叫了一声“姐姐”,而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将手机递给她。   妈妈的电话打过来,服务生按了接听键。   她就乖巧地站到桌边,低着头发呆。   耳边若有似无地飘着妈妈和服务生的电话对线:   “服务生同志您好,我是文棉的妈妈……”   “阿姨您好……嗯嗯,很乖,没有惹麻烦。”   “……”   “……奥瑞白……拿铁……一共是79块。”   “……”   “阿姨,他们都没有付钱。”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沉默了。   过了足足有十二秒的时间,文棉都察觉到异样抬起头来了,才又听见妈妈着急的声音。   “请问你们的店在什么位置,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们帮个忙,把定位发给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店员连忙点头:“我这就给您发过去,您别急……”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接过了话题。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到文棉的身侧,自然地从店员手里接过手机。   而后,熟悉的声音便响在了耳侧。   他说:“阿姨,我是贺怀。”   手机里便传来妈妈惊喜的声音:“是贺怀啊,听你妈妈说,你从英国回来了。你现在在棉棉旁边吗?那你有没有时间帮阿姨照看一下棉棉,阿姨马上就过去啊!就十分钟!”   文棉的目光从屏幕里的妈妈,移到贺怀身上。   听见男人说了一句:“好的,不急。”   她把嘴唇抿紧了,又低垂了眸子。   *   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   贺怀的那位咋咋呼呼的朋友,从柜台拿了一块蛋糕递给她。   恰恰好,是她喜欢的奶油芝士。   但她自始至终没有去拿,只低着头,指尖来回地抠着手机。   “你叫绵绵是吗?”女生坐到她身侧,捏着猫爪朝她打招呼:“我叫邱香,这只猫叫团团。你不想吃蛋糕吗?贺怀说你最喜欢这一款,我就帮你拿了。那你……要不要抱抱团团。”   小姑娘这才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转而看向白白的小软团子。   葱白的手指朝着猫咪伸了伸,指尖小心翼翼地摸在猫咪软软的绒毛。   “别害怕。”邱香弯了弯眉眼,把猫咪又往她身前递了递:“团团脾气很好的,不抓人也不咬人。”   文棉手指顺着邱香的动作,轻轻地捋了两下,小猫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耳边响起低低的一声“啧”,高高的阴影便落到了她面前。   下一秒,一只大手托在猫咪的肚子,直接放到了她怀里。   “她喜欢猫,没事。”   男人说着,坐到了对面的椅子。   文棉的目光追着猫咪团子,一直到自己的腿上。   她勾着手指在小团子身上来回地摸着,小家伙就趴在她胸口,呼噜噜地眯了眼。   耳朵里听着贺怀和那位女生之间的对话。   “贺大教授,你不是向来光动嘴就能毒死人吗?今儿怎么转性,直接上手了?”   “……”   “是不是气到失去理智了?嗯嗯?”   “……”   “不容易啊,还是头回见着咱们大教授这么原始呢。”   “……啧,你知道为什么王八活得时间长吗?因为它一动不动、不管闲事,还能闭气。邱女士,我建议你没事多学学王八,活得久、老得慢。”   邱香:……   不愧是圈内第一毒嘴。   *   妈妈说十分钟到,便真的十分钟之后就到了咖啡厅。   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抱着猫咪团子的女孩,急急地朝她走来。   文棉看着母亲蹲到她面前,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头发,后又摸上她的脸颊。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女人弯了弯唇角,轻快地应了一声,而后从包里掏出Pad递到她面前,说:“棉棉要不要画画?”   文棉点点头,把猫咪放到邱香手上,乖巧地说了声:“团团还给你,谢谢你。”   而后才接过自己的pad。   女孩熟练地点开屏幕上的procreate图标。   笔尖触在屏幕上,选好笔刷和颜色之后,便全神贯注地画了起来。   这是她常画的一个系列,叫《小蜗她奇奇怪怪,但可可爱爱》。   漫画的名字是师母起的,也就是贺怀的妈妈。内容大部分画的,是她自己的日常生活。   文棉笔端落在屏幕上,三两笔下去之后,便勾勒出一个头上顶着壳子的小蜗牛姑娘。   阳光落在森林里的树梢,架起一道彩虹。   站在她面前的雪狐先生,单手插兜,嘴里还叼着一颗草叶。   雪狐先生说:“小蜗牛,天气不错,出来晒太阳啊?”   小蜗牛张张嘴,欲言又止。   头顶代表心声的方框框,画着黑黑的一团。   小蜗牛搔搔脑袋,在心里小声地回应:“我是想出来淋雨来着……可是爬的有一点儿慢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呢。”   可是,想到一半,忽然看见雪狐先生没有翻好的衣领。   再说话时,就变成了一句没有礼貌的:“你的衣领皱了。”   雪狐先生一呆,笑着弯弯眉角:“是吗?哈哈,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呢。”   而后,拎拎衣角,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吹着口哨走了。   蜗牛姑娘后知后觉地揪揪衣角,一个人小声地回答:“其实,我没有晒太阳……”   “雪狐先生,对不起呀……我又把要说的话,顺序给搞反了呢。还有,衣领皱了,但是你很好看。”   可是,森林里却只剩下雪狐先生的背影。   蜗牛姑娘愧疚地压下了唇角:“我是不是……又搞砸了呀。”   文棉一口气把漫画画完,又点了保存和weibo上传,之后才抬了脑袋。   发现……大家似乎都在看着自己?   “棉棉画完了吗?”母亲笑着坐到她身边,把桌上的蛋糕递到她手上:“来吃蛋糕,你贺怀哥哥送的。还记得贺怀哥哥吗?四年前,你在哥哥的医院,还是哥哥帮你做的干预。”   文棉插了一块蛋糕,小口地嚼着。   她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恰逢男人刚刚收了手机,也朝她望来。   她微微偏了目光,小声说:“记得。”   母亲从桌上拿了纸巾,为她擦擦嘴角的奶油,说:“哥哥现在是剑桥大学的博士,很厉害。棉棉继续跟着哥哥做干预好不好?”   文棉偏头躲了躲,目光又落回到男人身上。   “不了……”她小声说。   因为她记得,贺怀是生她的气,才离开的南京。   她做了很过分的事,贺怀很生气。 第三章 她当初,可是整个学院的荣耀……   最后贺怀有事先走了,文棉则跟着妈妈回了家。   她进门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小画室。   她的妈妈是个公务员,爸爸在她十岁那年车祸去世,之后家境便一直都不太好。   到现在,母女俩住的还是二十年前父亲分到的一套两居室。   母亲将主卧腾出来一半,为她改成了半开放的画室,她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画画。   文棉抱着Pad坐到桌旁,懒懒地趴着。头微微一偏,便能看到另一侧画架上,已经完成了一半的风景图。   从画作的正中,依稀还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站在贝壳与海浪之间。   手机上传来许多条简讯,是Weibo发来的。   点开之后,看见刚刚发上去的那条漫画,已经多了几十条评论。   最顶上的,也是点赞最多的一个,是一位ID叫“Gabet”的用户:[没关系,雪狐先生看到漫画,已经知道小蜗回答他的问题,也知道小蜗不是故意的了。][抱抱]   这位名叫“Gabet”的用户,是一位老粉丝了。   从最初的关注和留言,到现在已经有三年。   两年前,还曾私信她,信里说的是:你好,你的漫画风格很可爱,我很喜欢。但是,有一个可能会有些冒犯的问题,想要问您。请问您这些漫画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是因为朋友吗,还是别的什么?如果冒犯了,您可以不用回答。   两年前,她的评论也不似现在这样多,每条漫画发出去,时常放了一整天也不过十几条评论。   而Gabet是最为活跃的一个。也因此,她对这位粉丝很眼熟。   对于Gabet的私信,起初她是不想理会的。但又怕这位粉丝误会,以为自己真的有被冒犯到。   最后还是认真地一字字回复,说:谢谢你的喜欢。这个问题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到。画里画的都是我自己:D   从那以后,这位Gabet先生便更加地活跃在她的评论里,也会时常接到他的私信。   到现在,两人相识已有三年。   一共接到过Gabet三百七十四条评论,和两千五百九十四条私信。   [Gabet:小蜗今天又不小心讲错话了,是吗?]   她的Weibo叫“小牛蜗蜗”,所以粉丝们都会叫她蜗蜗,但只有Gabet叫她小蜗。   文棉戳着Weibo的消息,点开又关上,来来回回有几遍。   忽然,又是一条WeChat消息进来。   是陈俊发来的。   [文棉,今天是我太生气了,对不起。明天再请你吃一顿饭,算我赔礼道歉吧。有一家粤菜做的不错,我已经订了座位。]   然后,又发来一个红包:[抱歉,下午忘记付咖啡的钱了。我给你买了礼物,明天午饭带给你。]   文棉抿抿嘴唇,目光望着陈俊发来的消息,一时有些茫然。   这个人是在道歉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有种莫名的反感。   文棉点开了红包,一共200元。   她望着对话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一字字地打字回复:[谢谢你,但我不想和你吃饭。]   随后又为陈俊发了个157的红包过去,说:[你的奥瑞白咖啡43元,找你157元。]   想了想,又发了个66的小红包:[礼物我不要了,谢谢你。如果给多了,麻烦你也把多余的退给我。如果不够的话,礼物是你自己买的,妈妈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祝你六六大顺。]   *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陈俊没有回话,也没有领她的红包。   二十四小时之后,红包因为无人领取,又退回了她的账户。   文棉是在退回后的第二天,才看到wechat上的通知。   她先是呆了一下,而后拿起手机,咬着手指往外走。   结果刚开房门,就迎面撞上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哎哟……”   那人一声轻吟。   文棉摸摸自己的脑袋,睫毛颤了颤,眼眶泛起微微的红。   “怎么了怎么了,棉棉?是不是撞疼了,别哭别哭。”   然后,便手忙脚乱地凑上来,对着她的额头吹气。   文棉眨了眨眼,总算把泪意眨了回去,这才看清楚:来人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鹿小小。   她们今天说好,早上九点出发,去金陵美术馆的交流会参加活动。   现在,距离九点还有四分钟。   “小小。”文棉退开一步,问她:“你准备好出门了吗?还有三分钟。”   鹿小小连忙拎起自己的小挎包,说:“准备好了,刚才就是想进去叫你来着。你呢?要带pad出门吗?到时候会有老艺术家的演讲,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文棉点点头,目光落在沙发上的麻袋包:“妈妈给我放过了。”   包里有她常用的pad、绘画笔,充电线、充电宝,还有纸巾钥匙。   分门别类地放好,每一样都在包里固定的位置,这件事妈妈已经做过无数次。   鹿小小眼睛弯了弯,牵起她的手腕,说:“那我们走吧。”   文棉愣了会儿神。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好像又记不起来了。   鹿小小问她:“怎么了,棉棉?”   文棉摇摇头,说:“没事。”   *   两人一路打车到了金陵美术馆。   鹿小小出示了邀请函后,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将他们带到内部的交流会厅。   会厅已经摆好了一张张的圆桌,每张桌上铺着蓝布。   一条红毯直直通向会场正中的演讲台,花篮摆了一路。   “一区是给老艺术家,二区给记者。三区是青年新锐,我们去三区。”   鹿小小手里拿着邀请函四处张望,最后锁定在靠前微偏的位置,拉着文棉往那边走。   交流会是在早上十点开始,文棉他们落座后,距离开始还有一刻钟。但会场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记者区更是早已人潮拥挤。   文棉的桌上还好,只有她和鹿小小。   她慢吞吞的从包里摸出pad笔,而后带上耳机,自顾自地画起画来。   今天没有什么想画的,她就随手涂鸦着一只雪狐。   只是,才刚选好笔刷,外面就出现了好一阵骚动。   闪光灯开得很强,噗噗得落到她的画纸上,惹得她眼睛直眨。   文棉半捂着眼睛抬头,发现入口处的红毯上,已经围成了好一圈人。   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和一双精致的高跟鞋。   “这不是何沐么?”鹿小小见她抬头,凑到她耳边来,小声地说,“听说她有副画在大岭山的捐赠拍卖上,拍出了80万的高价,现在身价暴涨。”   何沐,是文棉和鹿小小的大学同学。当初同在金陵美术学院的油画系,同一个班级,但他们的交集却很少,四年以来堪称陌生人。   所以文棉只是点点头,而后就继续埋头画画,没再关注了。   只是她画着画着,却突然一团阴影落下来。   抬头才发现,何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侧。   女人半弯着腰,目光落在她画了一半的小画,还有一缕头发搭在她的颊边。   “文棉,小小?没想到你们也来参加交流会啊。文棉画的这是什么?漫画吗?当初你可是咱们系的优秀毕业生,怎么画起漫画来了?你这有点偏离老本行了吧。”   她自顾自地说着,半个身子都贴在文棉身上。   文棉不舒服地往后旁侧挪了挪,耳边依然是那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画的怎么样,有没有出书出动画?这年头,漫画画的好了,可比油画厉害。”   陌生的香水味绕在周围,声音聒噪又刺耳,文棉忍不住地皱眉。   旁侧的鹿小小看不过去,直接站起来警告她:“喂!”   只是一个字才刚说出口,这头的文棉猛地就站了起来。   她一手揪住何沐的头发,另一只手使着猛劲把她往外推:“你!吵!”   何沐一米七几的个子,还穿了一双高跟鞋。   文棉一米六的小个头,硬生生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扯到半个身子都低下来。   小姑娘一边扯,还一边踮着脚把她往外推。   “你头发!也吵!”   旁边准备护犊子的鹿小小,人都傻了。   她足足呆了好几秒种,看见保安过来才反应过来。   连忙跳到文棉面前,拍着她手背小声地哄:“棉棉,棉棉……你,你别揪何沐了。你揪着她,她怎么走啊,是不是?”   但不管她怎么哄,向来怯怯的小姑娘,一只手就是攥的死紧,怎么也不松开。   他们动静太大,惊动了红毯那头的人。甚至还有记者开了闪光灯,对着他们拍照。   鹿小小眼看事态开始失控,又急得去掰文棉的手,结果她越掰,文棉反而揪得更紧了。   何沐疼得倒吸一口气。   她顾不上形象,上手就开始对着文棉的胳膊拍:“放开我!文棉,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混乱间,没人注意到门口又进来一批人。   也没人看到,身高腿长的男人,匆匆三两步就走到了冲突的正中心。   “棉棉。”   男人开口,声音沉沉地落在耳边。   文棉肩膀瑟缩了一下,怯怯地后退半步,手上力气也不由自觉地松了。   何沐连忙把头发从她手里夺回来。   恰逢与她同来的男伴,也闻声赶来。   男人单手揽在她腰上,冷声问:“何沐,怎么回事?”   何沐头发一撩,朝着文棉翻了个白眼,语气轻蔑:“没事,碰见我大学同学了。几年没见,没想到成了疯子。该不会是郁郁不得志给憋疯的吧,毕竟当初可是整个学院的荣耀。” 第四章 她是我的……病人   鹿小小看两人分开,连忙冲到他们之间,把文棉紧紧护在身后。   何沐理理头发,一声轻蔑的笑:“要不是我刚被文棉打过,还以为被打的人是她。”   文棉轻轻地往后挪了两步。   目光离开何沐,转而落到了贺怀身上。   男人今天因为出席正式场合,穿了件黑衬衫。衣领半开着,颈上的狼牙链,在聚光灯下闪着银色的光。   目光相触的瞬间,还能看见那人微微凝起的眉峰。   像是……极为不悦。   文棉记得他的每一个皱眉,甚至是任何的细微表情。   当初贺怀给她做干预,会拿着人的照片给她讲解,也会做出相同的表情,让她分辨。   生气的他、愤怒的他、悲伤的他。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他,文棉都记得清楚。   包括……他颈上的那只狼牙。   也是四年前妈妈为她挑选的,送给贺怀的小礼物。   那天正值初冬,阳光铺散在偌大的书房。她把黑色的小盒子放在红木桌上,解开丝带,双手笨拙地捧出乳白色的狼牙,呈到他面前。   贺怀拈起狼牙放到手掌心,问她:“小棉棉送我的?”   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文棉认真地点头,说:“妈妈很感谢你。她说:一个小礼物,不贵。妈妈托棉棉送过去,让师哥一定要收下。”   当时的贺怀噗嗤一声笑。   身穿白大褂的师哥,下颌托在掌心,头慵懒地偏斜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她的脸蛋儿,却分外轻柔。   一声“行吧”,尾音拖得又长又无奈。   那时他们靠得极近。   鼻尖一动,就能闻见贺怀身上,香水与烟草混合的男香。   后来贺怀将狼牙的底座拆下,又寻了根链条穿好,挂到了脖子上。   再后来……这颗狼牙似乎就一直停在了贺怀的颈间,再也没有摘下过。   *   回忆渐渐淡去,站在大厅正中的小姑娘眼睛眨眨,恍然望向四周。   议论声、争吵声,顿时如洪水般塞进耳朵。   “拜托,是这女的打人吧?怎么朋友还跟鸡仔似的护着。这是行为艺术吗?”有人说。   “何沐,不是你先过来找棉棉说话,挑衅她,才被打的吗?自己嘴欠,就别怪别人打你了吧!”鹿小小双手叉腰,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接着,便是更多更杂乱的声音……   “虽然,但是……就算是别人有错在先,也不要上手打人吧,先动手就先没理啊。”   “而且,被挑衅了就能直接动手吗?我来参加的,是艺术交流会,可别是原始人集会吧。”   “反正两方看着都不像好人……一个白莲花,一个没素质。”   何沐也胀红了脸,咄咄逼人地上前理论:“我说什么了?不就是看她画了幅小画,问问她画的怎么样,有没有出版?这话有什么问题吗?同学之间,不都是这么寒暄的,怎么就成白莲花了我!”   文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争辩中的两人。   一边看着,嘴巴也跟着她们的声音,缓慢地一开一合。   “好家伙,你可真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你是光寒暄了这么一句吗?就寒暄了一句,棉棉会上手打你?她又不是见个人就打的神经病。何沐,我劝你好好说话,我们文棉,可有官方的证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她对人对物,没有任何主动的攻击性!”   鹿小小这几句,让何沐噗嗤一声笑出来。   女人唇角吊起,眼睛里都是讽刺:“官方证明?没有任何主动的攻击性?什么样的官方,能给这种证明啊?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们家文棉办的,怕不是狗证吧。”   顿时,周围一声哄笑。   显然大家更认可何沐的说法。   鹿小小抖着手指指着何沐,气得她一口气都没提上来,从喉咙里卡出一声咬牙切齿的:“你!”   她们吵得激烈,贺怀就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文棉身上。   看着她视线落下的位置,和她慢吞吞开合的嘴唇。   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唯有听见何沐一声“办的是狗证”时,男人从容的面色才出现一丝碎裂的痕迹。   贺怀垂落身侧的五指在一瞬间攥成了拳,而后提步朝冲突的正中心走去。   就在此时……发上绑着小蝴蝶结的姑娘,竟也慢吞吞的有了动作。   小丫头走到鹿小小身后,拍拍她的背,慢条斯理地说:“小小,你不要动气,你自己说过的,杀人诛心。”   贺怀神色一怔,随后了然地扬了扬唇角。   男人从眼睛里泛起几分笑意,松了半垂的拳头,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   鹿小小顿时一肚子的气都被文棉给放瘪了。   她回身,无奈地揪着文棉的脸蛋儿叹气:“那是杀人犯法,棉棉……!我这么生气,都是为了谁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杀人诛心,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记不住,啊?”   小姑娘闪躲地摇摇脑袋。   头顶的蝴蝶结也跟着这动作一耸一耸的,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一样。   “我记忆里很好。”文棉缓缓地说着,目光望向何沐:“你刚刚说,你只对我说了一句寒暄的话,这是错的。你问我画的怎么样,有没有出版,这只有5个字。但你之前明明说的是73个字.”   她说完,开始掰着手指一字字地重复起来。   “文棉画的这是什么?漫画吗?当初你可是咱们系的优秀毕业生,怎么画起漫画来了?你这有点偏离老本行了吧。你画的怎么样,有没有出书出动画?这年头,漫画画的好了,可比油画厉害。”   她每说一个字,就数下一个手指。明明几句话的事,却像是凌迟似的,硬生生说了有一分多钟。   结束之后,还特意把双手举起来,说:“是不是73个字?何沐,这个才是你说过的话。”   神色特别认真,好像她根本不是在和人怼架,而是在探讨什么严肃的学术性问题。   何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蹙起眉头,情不自禁地小声抱怨:“神经病吧……”   这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啊?为什么可以一字一句地重复出来她讲过的所有话?她还丧心病狂地数了字数!简直变态。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又开始报起别的。   “2020年3月18号。新锐画家何沐拍出180万高价,一战成名。拍下画作的人名叫林跃,自称非常喜欢何小姐的绘画风格。但传言林跃的三家艺术中心,因经营不善而倒闭。林先生表示,只是因为中心在升级。将来会以更好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   “2020年4月12号。何沐与滕文艺术公司老板参展,举止亲密。看得出,自画作拍卖过后,何小姐身价暴涨。”   “2020年9月13号。滕文艺术老板为林跃画廊剪彩,林老板的画廊能恢复往日荣光吗?我们拭目以待。”   文棉像个机器人似的,一句句地自言自语。   何沐和她的男伴,面色却越来越不好。   周围的人一脸懵。   鹿小小也一脸懵,拽着她的胳膊问她:“棉棉,你在说什么呢?”   文棉呆呆地“啊”了一声,说:“你说的话我都有记住,你常看的八卦我也有记住。”   然后,又极其小声地补充:“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的。”   鹿小小:……   原来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好吧,确实有被感动到。   但是!这些是可以在正式场合随便说的吗!这都是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   而且!   “我看过的八卦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挑这几个来证明你自己啊!”   谁知,小姑娘眼睛眨眨,一脸无辜:“你之前和我说过,何沐的画拍了180万……我觉得,你应该对她的八卦比较熟悉。我只想念一些你看过的东西,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鹿小小,目瞪口呆。   内心:好家伙……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但你这么机灵,真的很容易被打啊!   果然……   鹿小小还没憋出一句话来,对面的何沐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文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阴阳怪气地拿八卦侮辱我算什么本事!”   文棉恍然抬头。   小姑娘的眼睛,朝前头望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这模样,像是才意识到何沐的存在似的。   之后她又看了何沐长时间,都要把人给看毛了,才十分茫然地问:“你为什么会生气?我并没有和你讲话。”   说话时,目光清澈、神色无比单纯。   但何沐……是真的要疯了。   她咬着后槽牙,连喘气声都是抖的:“行……!好……!跟我装白莲花是吧?文棉,你知道对付白莲花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就气势汹汹地过来,手掌高高地扬起,又在瞬间落下来:“我今天就教教你!”   文棉本就因为自闭症的原因,反应很慢。何沐的动作又特别快,她除了立刻闭眼的本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站在她旁边的鹿小小,更是傻愣愣的,呆若木鸡。   意识游离间,一缕熟悉的男香飘进鼻尖。   接着,便听见了那熟悉的、慵懒的、在她的世界里,像是神一样的声音。   “这位女士,交流厅禁止争吵和打架。文棉自小患有自闭症,是我的……病人,有什么不满或者疑问都可以和我说。”   抬眼看去,才发觉,贺怀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与何沐之间,一只手正攥着女人扬起的手腕。   而全场,寂静一片。 第五章 妈妈说,和我计较的都不是人……   不只周围的人安静了,就连何沐和她身后的男伴也安静了。   远处依然热闹。   拍照的声音、采访的声音,隔着远远的厅堂传来,却把这个小小的角落衬托得更静了。   “第一,我的病人刚才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一部分已知信息。关于这一点,何女士你可以咨询任何医师。这是自闭症患者的常见病症。”   “何女士,你之所以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觉得症结所在,还是你与滕文艺术的老板,也就是你现在身后的男伴、你的金主,之间的某些交易吧。是你以为,我的病人在映射你的金主,为你出的那180万画款吗?”   贺怀说着,放开何沐,又理理卷了一半的袖子,说:“做了坏事,就容易杯弓蛇影。”   “另外,我的病人确实经由正规三甲医院、她的主治医师确认过的,无攻击性患者。何女士你张口就是办狗证。我不得不说,你认知的广泛度,目前,看起来只停留在动物层面,你同意吧?”   “第三,你说和我的病人是大学同学,四年期间,你却不知道她患有自闭症。啧,你看见她的时候寒暄的那几句话,以你们俩的关系,合适吗?我觉得何女士应该不是情商低的人,那就是……单纯地耀武扬威了吧。”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吃瓜群众,经由贺怀这么一指点,也纷纷反应过来。   “这是自个儿身价暴涨,正好碰见老同学了,过来炫耀几句吧?哪想到人家一个自闭症,根本不管她那一套,也不接她话,直接把她给打了。”   “生怕这事儿闹得不大,非要人家给个说法。这回好了,什么都理顺了,连那180万拍卖款都理清楚了。这可真不错。”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啧啧啧。”   何沐见大家的谈论都转了风向,眼底满是慌乱,却还故作镇定地指着贺怀质问:“她一个自闭症患者,怎么还能来参加交流会?就她刚才的反应,从哪能看出来有自闭?我们就算没看过《海洋天堂》,也看过《雨人》这部电影吧,你当大家伙是傻子吗。”   站在她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伴,这会才迟迟动了起来。   他先是把何沐往自己身后一拉,随后笑着朝贺怀伸了伸手:“贺小先生,久仰令尊。何小姐脾气不大好,给您和您的……病人造成了困扰,我代她道歉。不过……这180万的事,贺小先生没有证据还是少说为好。免得给他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时,面上虽然带笑,目光深处却暗沉无比。   贺怀依旧插着兜,对他伸出的手完全视而不见。   他也不恼,只唇角淡淡得扬了扬,就转头看向了何沐。而后像是召唤宠物似的,朝她勾了勾手,说:“过来。认识一下贺小先生,贺睿德贺教授的独子,程老先生的唯一徒孙,你给他们道个歉,态度诚恳点。”   何沐原本还在不服气。   听见“程老”两个字,顿时所有的气势都收了回去。   她先是朝着文棉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之后才走到贺怀面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贺先生。我也不知道她自闭啊……我们班上同学都不知道。”   *   他们三人交涉,文棉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她其实对很多东西都敏感,数字、声音,还有味道。只是这些东西组合到一起,时常让她手忙脚乱。   她需要比正常人更多、更长的时间来完整地、有条理地处理这些信息。   贺怀、何沐还有那个陌生的男人在探讨的内容,她并没有在意。   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时不时飘过来的香味上。   那是一种……烟草燃烧过后,灰烬的味道。   从贺怀身上飘出来的。古巴的一款雪茄,名叫乌波曼。   是贺怀几年前就用惯的牌子。   每次贺怀剪完雪茄,都会去另一个房间吸。   那时,他笑着调侃:“不抽烟的人,没资格吸二手烟。”   妈妈说,师哥不是嫌弃她,而是为她好。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但文棉从没说过,她喜欢烟草燃烧的味道。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鹿小小低声的嘀咕:“好家伙,几年不见,你师哥这毒舌的劲儿,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杀人诛心啊,杀人诛心。以前我就觉得他不是池中之物,你看,现在果然是起飞了。”   文棉轻轻地“啊”了一声,琥珀一样的眼睛朝着她望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不是杀人犯法吗?”   鹿小小噗嗤一声笑,板着她的肩膀往前看:“不重要不重要。快看,何沐过来了,应该是和你道歉的。你师哥不愧是你师哥。”   文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离她越来越近的何沐。   不知贺怀和她说了什么,先前还趾高气扬的女人,这会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往这边走。   “文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自闭症,之前说过的话冒犯你了,我向你道歉。”   她说完,又朝文棉鞠了一躬。   文棉嘴唇抿了两下,却没有开口。只是,手指又落到了她垂落的头发上。   何沐大概是被她揪怕了,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   “你的头发吵到了我的眼睛,你的声音吵到了我的脑袋。”文棉说着,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会跳。”   “对不起。”何沐干巴巴地说。   而后,又小声地补充:“但是你揪了我头发……也算是扯平了,咱互不相欠,行不行?”   她这回没了气势,说话也慢下来。文棉眸子转转,终于跟上了节奏。   “可是我打人,本身就是对的的。妈妈说过,如果陌生人让我觉得不舒服,打就可以了。她说,我这么弱,还生着病,警察不会抓我,也不会有人和我计较。”   何沐……脑袋里缓缓打出几个:???   弱……?excuse me?揪着人的头发,打死都不放开,这种手法很弱吗!   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妈妈,能这么教自己的小孩?令堂到底是个什么人种!   本以为这已经是三观碎裂,没想到小姑娘下一句话,让她直接原地呆住。   她说:“妈妈说,除非对方不是人。”   何沐:…… 第六章 狐狸,不好。贺怀,也不好。……   何沐道过歉后,双方都没再计较。   毕竟,有文棉那一句“计较了,就不是人”放在那儿,何沐再死抓着不放,难看的也是她自己。   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一个拿钱砸出来的“画家”,既拧不过自己背后的老板,也拧不过贺怀。现在小丑已经成了她自己,就该灰溜溜地走掉。   人群散开,何沐也被她的男伴带走了。   入口的红毯处,已经走完最后一波来宾,记者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交流会的记录。   中央的主席台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出来cue流程:“请各位老师、各位嘉宾、各位记者朋友们,赶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准备好,我们的交流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区距离主席台虽然有些远,但人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她目光淡淡的,从工作人员的挂牌缓缓偏移,落到了第一排的嘉宾席。   那里,红色的桌布旁,坐了小半圈的人。其中一位,穿了灰色条纹的短衫与西裤,带着金丝框的眼镜。尽管头发里掺杂了不少白发,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此时头微微侧着,正耐心地听着身旁人说话。   “父亲也来了,过去和他打个招呼?程爷爷在博物馆看中了一幅画,买回去之后才知道是你画的。也一直想见见你。”贺怀低声说。   贺怀的父亲,就是贺睿德,也是文棉的师父。   而贺怀口中的程爷爷,就是坐在桌边、正对着主席台位置的,那位花甲老人,也是贺睿德的师父。   是圈子里说起来,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程老”的人物。   何沐的那位男伴说,贺怀是程老的唯一徒孙。但其实,身为贺睿德独子的贺怀,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反倒是文棉,从一开始就被贺睿德看中,收为了入室弟子。   严格来说,程老的唯一徒孙,应该是文棉才对。   “棉棉。”   耳边又传来贺怀的声音。   文棉滞了好一会,才转头过去。   小姑娘的下颌微微抬起,长长的睫毛遮在眼睑上。本就清澈的眼睛,在会场灯光的映照下,泛起琥珀一样的浅棕。   “贺怀。”文棉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你说,以后都不是我的医生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句质问。   质问贺怀,为什么在四年前说过“以后,都不是你的医生了”,现在却又用“我的病人”来称呼她。   文棉清楚记得,那是贺怀出国前的第28天。   她与面前的人,已经76个小时零32分没见。   男人依旧穿着工作的白大褂,眼底泛着淡淡的青。   文棉曾闻过无数次他身上的味道,却未有一次如那天一样……浓烈的烟草味,几乎盖过了他身上的香水。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望着,却见贺怀的眉头越凝越紧。   最后还是她按捺不住,抬手摸了上去。只是,指肚触在贺怀眉心的瞬间,他便偏头躲开了。   随后就说出了那句,让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的话。   “棉棉,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医生了。”他说:“师哥给你找了一位新的医生,比师哥厉害……”   贺怀后来又讲了什么,文棉都没有再注意。   因为……单是对第一句话的理解,就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   “棉棉……”她听见贺怀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之后,才道出一句无奈的:“对不起……之前是师哥不对,让我们小棉棉伤心了。”   文棉像是从过去被狠狠地拉了回来。   暖黄的灯光,照出男人颀长的轮廓,刺得她眼睛一阵酸涩的疼。   当初是她自己做错事,才让贺怀远渡重洋。   可是,四年过后……像个没事人似的回来,又和她道歉的,却也是贺怀。   分明错的人是她,一见面就在逃避的也是她。   可听见那一声“对不起”,胸口却依旧酸酸涨涨的难受。   仿佛这么多年里,受委屈的,只有她自己。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等到灯光暗下,台上的人已经做好了演讲的准备,文棉这才低垂了目光。   “我要回去画画了。” 她说。   声音很小,还带着绵软的鼻音。   而后便径自转身回到了位置坐下,捏起笔来,埋头那幅还未完成的画。   耳边响过一声低低的叹息。   男人的气息又凑了过来。   “棉棉……”贺怀无奈地叫。   文棉条件反射地把屏幕捂住:“你不要过来……我不要和你讲话!”   小姑娘的反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称不上礼貌。   但带着哭腔的声音颤巍巍的,听起来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怀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小声地哄:“好好,我不过来,你别急。”   “你不要讲话!”   文棉转头看向他,漂亮的眸子里,还带着委委屈屈的水光。   确定贺怀已经站到了安全距离之外,才回过身来,继续专注自己的画。   而屏幕上、男人看不见的画纸上:是一只穿着黑色衬衫的白毛狐狸。   小狐狸神情慵懒,手上还捏着一之冒着烟的雪茄。   *   空气里,贺怀留下的烟草味道,随着笔尖在屏幕一下下的勾勒,而渐渐淡了。   之后又被别的味道掩住,没多久,便半分痕迹都不剩。   贺怀好像走了。   文棉忍不住抬头,朝着那人站过的位置望去。   目光所及,只剩几张桌椅,和满眼陌生的人。   对外界不够敏感的小姑娘,目光停滞。   过了许久才轻缓地眨了下眼。   睫毛颤动,像是微风吹下的鸦羽。   台上的人还在做演讲,关于一些新的绘画风格,还有最近展露头角的新人们颁奖和介绍。   幻灯片一张张地放映着,屏幕暗了又亮。   文棉目光落向第一排的位置。   那里,有个人正端着茶杯悠闲地喝着。坐姿慵懒,手指时不时在笔电上敲着。   看起来刚才发生的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文棉忽然憋闷的难受。   低头又看见自己画纸上的狐狸,坐姿也是如出一辙,更是一股气从胸口涌出来。   她干脆另建一张画纸,刷刷几笔就给狐狸从头到尾,浇了一大桶水。   鹿小小原本对着ppt听得认真。忽然听见身旁奇奇怪怪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看。   就发现,身旁的姑娘正拿着笔,红着眼睛在pad上一阵猛戳。   一边戳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狐狸,不好。贺怀,也不好!”   她好奇地看向屏幕。   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文棉已经做出来一个简易的动图。   一只穿着衬衫、手上拿着雪茄,怎么看怎么是个精英形象的狐狸,扑拉一下,就被一桶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而且画风还很写实。   众所周知,雪狐的毛冬天是白的,到了夏天又会变成黑色。   而文棉画里这位悲惨的狐狸先生,一桶水就从冬天被泼成了夏天。   稀疏的白毛一缕缕地黏在了身上,黑俊俊的毛发半露不露。   看起来……简直像是得了白癜风一样。   鹿小小伸长了脖子,望向坐在第一排的贺怀。   后者正看着大屏幕上的风景画。   从鹿小小她们的方向,只能看见贺怀一个侧脸,而他斜倚着靠背的样子也显得玩世不恭。但从男人滞在键盘上的手指、和一动不动的姿势,还是能看出,他对这幅画正欣赏地认真。   不得不说,和那文棉笔下的雪狐,不能说神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而贺怀认真欣赏的那幅画……   画风温暖,用色明亮而大胆,正是文棉的作品。   鹿小小看看认真听着介绍的贺怀,再回头看看……已经把“狐狸被泼水”做成一分多钟循环的动图,并把pad支起来欣赏的文棉。   小姑娘眼睛不红了,情绪看起来也稳定了许多。   甚至还把这个鬼畜一样的动图传到了weibo上。   看着pad最顶端立刻跳出来的评论消息:   [救命,雪狐做错了什么?太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北极狐:我知道我夏天长得丑,但做成鬼畜视频,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好家伙,昨天才因为小蜗和雪狐先生在太太微博住下,今天就……?我滤镜稀碎QAQ]   [此时需要一段科普:雪狐冬天是白色的,到了夏天就会脱毛,变成黑色,附科普网站:www.website.com]   还有一条私信:   [Gabet:???不是前几天还在和狐狸先生道歉?] 第七章 加10万,她的画我要了   文棉是过了两天之后,才知道自己weibo上热搜的。   这天,她照例在自己房里,对着高高的画架涂涂抹抹。   画纸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贝壳堆成的沙滩上,背后是绵延无边的大海。   浪花冲上岸,没过了他的棕色的皮鞋。   文棉手上托着颜料盘,望着画里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眼里覆上一层蒙蒙的水雾,才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笔刷沾上深蓝色的颜料,而后……笔尖从男人的胸口抹过。   接着便是大刀阔斧地涂改。   深蓝的涂料,在人像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待房门敲响的时候,浅白的海滩,已经被她硬生生地涂成了浩瀚的深海。   “棉棉,你前两天放weibo的鬼畜狐狸上热搜了!你要火了!”   鹿小小欢天喜地地推门进来,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手机。   “我今天收好几封邮件了,有好多家广告商想和你合作!还有两家出版社,说喜欢你的画,希望详谈!”   说完,半蹲下身子,凑到文棉面前。   小丫头朝着她双手攥拳,目光无比真诚:“棉棉,你要火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自己点头:“等咱们的漫画出版了,各大书店都上了,就拎着何沐过来,谢谢她的吉言!气死她,气死她!”   文棉手上还拿着画笔和托盘,白色的围裙沾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   她对鹿小小连珠炮一样的那串话,消化了不少时间。   之后才恍然理解,跟着她抿着唇笑起来。   “又要出版了吗?上次也有编辑联系你。”   她伸长了脖子,往鹿小小的手机上看。   文棉记得今年早些时候,鹿小小也和她说过可能要出版的话。但后来小小似乎和对方谈的不是很愉快,最后变得不了了之。   不过鹿小小显然很乐观,她笑着拍拍文棉的肩,说:“哎呀,先接触一下试试嘛!再说,你现在的人气本就比上半年高了不少,再加上这回热搜加成,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一次我们赢的面还是很大的!”   文棉平静地点点头,又回头观察自己手头的作品。   说是画,但已经被她涂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厚薄不一的颜料覆在画布,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像是一幅抽象的灾难。   鹿小小看得新奇,想戳戳这幅画。只是,指尖还没碰到,就被文棉拦住了。   “不能动。”文棉严肃地说。   鹿小小灰溜溜地把手缩回来:“知道了知道了。你之前画的那一幅呢?画了好多贝壳的那个……特别漂亮,和马尔代夫似的。嗯,虽然我没去过马尔代夫……哦对,中间还站了人来着。”   文棉轻缓地眨眨眼,而后不以为然地指指面前的画架:“在里面。”   鹿小小……缓缓打出几个:???   整个人都滞住。   一秒,两秒……   三秒过后,小丫头双手拖住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一脸惊恐。   “你,又!把!画,给涂了?!你涂了多少回你自己算过吗?你想画个什么,不能重新再搞一幅吗?非得把旧的涂了才能再画,什么毛病!棉棉?!这都是钱,这都是钱啊!我的棉棉!”   她要哭了……   一幅就是好几万呢……   就这么哗啦啦几笔,好几万,啪,没了……   悲伤好大。   *   而始作俑者,却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   小姑娘脱了满是颜料的围裙,露出鹅黄色的睡衣。而后抱起巨大的画,踮起脚尖挂上墙壁的最高处。   回身,见鹿小小还仰头望着墙壁上的挂画,一脸错失几个亿的表情,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小,要准备出门了。”   今天下午三点有一场拍卖会。   是一个公益组织和南京艺术协会合作举办的,所有拍卖所得的款项,都将用于贫困山区的建设。   文棉这两年先后向艺术中心输送了好几幅画,去年还参加了一项国家级的青年油画创作大赛,拿到了前三名的好成绩,在圈子里也有了一定的名声。所以本次拍卖会,她也接到了邀请。   这一次要拍卖的,是她早在两年前就画好的一幅。   名字叫《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   是一张……看起来除了精致、漂亮一点,再没有任何特点的山水画。   当时她背着工具和材料去泸沽湖写生,在那里住了足足一整个秋天,经历了所有的阴雨晴天,才把这幅画画完。   *   下午三点,文棉和鹿小小坐到主办方安排的VIP席位。   因为今天要拍卖的都是圈子里有些名气的画作,所以文棉难得没有拿着她的pad画画,而是对着手里的宣传册子一页页地认真阅读着。   正中央的拍卖台上,第一幅画作已经挂了上去。主持人笑着介绍:“我们的首幅画作,是一位新锐画家的作品。相信大家看到这样的笔触和风格,已经大致猜出这位画家的名字了。就是这两年几乎包揽了全国大小奖项,甚至在国际赛事上都已经有了一席之地的,卞水河,卞先生。”   而后便是对画作的介绍。   所有的画,按照顺序一张张地往下走,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前半部分的拍卖过的比较快,毕竟都是一些名气不太响亮的,竞争的人少,成交价格定的也比较快。   文棉的是第六幅。   在画作展出的刹那,主持人明显神情一顿。   他先是看了一下手卡,而后又用目光询问了后台的工作人员,才不确定地报出画作的名字。   “这是新锐画家,文棉小姐的作品。作品的名字叫《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   名字报出的刹那,台下也是一片哗然。   无他……   这幅精致得近乎完美,完美到近乎空洞的画,既不是黄昏,也没有孤雁,更别提那个虚无缥缈的“你”了。   在艺术这个圈子里,难免有人刻意卖弄,也时常有人故作噱头。   在座的众人看看这幅画,又看看宣传册上文棉的介绍,都不免摇头。显然,大家都觉得她在刻意搞吸引人的噱头。   台下众人大部分兴致缺缺,主持人也不免觉得尴尬。   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来,却还是刻意维持着职业微笑:“那么,文小姐的这幅画的竞拍,我们就开始了。起价两万块,请问有没有人出价?”   台下安静了一瞬,还是有人举起了“2”的牌子,意思是加两千。   这牌子举起来,也有人跟着举了“2”的牌子。   能来参加这拍卖会的,都是对所有参与画家深入了解过的圈内大佬。眼睛一个个都毒辣的很,文棉的画虽然加了个名字上的噱头,但根据大荧幕上一桢桢走过的细节部位,也能看出这幅画的价值,绝不只两万。   这个时候,拍到还是可以赚到的。   各家陆陆续续地举着牌子,等到价格升到四万,主持人的倒数也开始加长。   “八、七、六,还有人要加价吗?五、四、三,如果没有人加价的话,我们文棉小姐的话就要以四万四千的价格成交了。二……一!”   眼看锤子马上就要敲下去,刚刚已经把价格提到四万四的人,忽然又举了个“1”的牌子。   “抱歉抱歉,四万四千有点儿不吉利,我再加一千。”那人一脸尴尬地说,“我以为还会有人加价呢。”   顿时会场哄堂大笑。   主持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文小姐的画作平日在艺术展里,价格都是六万打底的。这一幅才拍出四万四,确实是没想到。”   台下立刻有人接话:“主要是这名字起的吧……也不知道是我这能力不够还是怎么的,单看这幅画是真理解不了。一般起名的时候,加‘你’字,还可能是个虚拟的寓意。但是……黄昏?孤雁?这我就不能理解了。要是文小姐能站出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画的价格就能翻上去了。我说的对吧。”   这话说完,下头也有人摸着下颌评论起来:“要说这水平,论功底、论细节,都不错。而且,也是文小姐一贯的风格。用色明亮又大胆,放哪都有那么一股劲儿。换个名字,就是十万我都买了。”   有人若有所思地跟着点头。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议论这幅画应该取的名字。   众人头脑风暴、集思广益,还真起出几个文艺又有深意的。   正讨论的热火朝天,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个名字给换掉,VIP席位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名字不能换。”   那个声音说,微弱却也坚定。   大家顺着声音看,才发觉,这幅画的作者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   怕大家听不到,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名字不可以换。”   小姑娘才大学毕业没几年,本就单纯,又因为常年在画室浸淫,身上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清高味。   她望着展台上的画,目光却看得深远。   仿佛透过这幅画,看着后面的、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黄昏和孤雁,但是他们都没有南归。”她说,“所以,很假。”   这番话说出来,堪称是颠三倒四。   整个会场有一瞬的安静。   而后,便有人又举起了牌子。   这一次,牌子上写的是:10。   “来吧,我出五万五。”那人说:“就冲那句,很假。”   同时举牌的,还有坐嘉宾席的另一位。   而他举的牌子上,写着:100。   两人几乎同时举的牌子,主持人愣了一下,又回看了一遍监控才确定地看向坐在第五排最边上的男士,说:“看来文小姐的解释起了作用,不过,还是这位先生出手更快一些。”   文棉也随着主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措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指尖无声地敲着桌面,斜斜倚在靠背,目光直直地望着荧幕上的画。   从侧面,能清楚地望见,他蹙起的眉峰。   似乎是感知到文棉的目光,男人也侧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加十万。”   他望着她,一字字地说。   听起来,像是势在必得。   文棉回身望着展出的那幅画,不由得……捏紧了身下的衣袖。 第八章 就只欺负师哥,是吧?   十四万五千的拍卖价了。   说实话,这种情况在画作拍卖里,并不少见。   可能一幅价值不过两三万的画,但就是在现场被某位不差钱的竞价者看上,价格一下就起来了。   当然,如果同时有两位看上,又对飙起来,价值更是水涨船高。   比如现在。   贺怀直接一个100的牌子举出来,这已经是这场拍卖里头,能加的最高价格牌了。   画的价格一下飙升十万,直接翻了三倍。   主持人没想到文棉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能让拍卖有这样的进展。但他还是维持着专业的素养,微笑着看向台下诸位:“现在,十四万五千块。文小姐对画作的个人估价是5万,按照规则,一旦竞拍价格超过估价一倍,定音之前的倒数都变成三次,三次定音。”   他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又开始了倒数。   “14万5千一次……”   “14万5千两次……”   话音落下,刚才出了五万五的人,竟然又举了10的牌子。   贺怀显然是一直注意着全场的,那边的牌子刚起来,主持人都没来得及报价,他手指一勾,就又把刚用完的“竞价100”的牌子给举了起来。   “25万5千。”主持人的声音响在安静的会场。   接着,便是新一轮的竞价。   “26万5千。”   “36万5千。”   “27万5千。”   “37万5千。”   三轮过去了。每次都是对面人出1万,贺怀就加10万。   这情况,再迟钝的人都看出来:其中一个人在故意吊高价。   但根据本次拍卖的规定,两人出现这种固定价格的对飙,要五轮才能触发熔断机制。所以尽管过去了三轮,对面的人依然慢悠悠地举起了编号为1的牌子。同时看向贺怀的目光,也充满了挑衅。   主持人无奈地念出最新价格:“38万5千。”   这阵仗,饶是已经参加过几次拍卖的鹿小小也看傻眼了。   她紧张地推推文棉的胳膊,小声在她耳边问:“师哥怎么会参加拍卖?怎么回事啊……他家里那一堆,你画的,少说也有十来幅了吧……他还嫌不够多?还是他觉得外面买回去的才香?这要是再出价,就48万了,也太贵了……你发个消息劝劝他吧。”   但文棉却只是望着展台上的画作,一句话也不说。   没人看见,从贺怀出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犬齿就已经抵在了下唇。   身下坐着的裙摆都被她捏出了一道道的褶皱。   “48万5千。”   主持人的声音又在场上响起。   “我需要提醒一下两位竞价的先生,再这样过一轮,两位就有恶意抬价的嫌疑了,届时主办方将启动熔断机制。之后只能使用5万以内的牌子,并且两位的竞价只给给两次,价高者得。”   谁也没想到,一幅名字与内容没有半点关系的画,会拍出来一个48万的高价。   还被冠上了恶意竞价的嫌疑。   而自始至终都一幅胜券在握模样的贺怀,听到这句话,表情才终于露出一丝的开裂。   他久居国外,这还是第一次参与国内的公益拍卖,显然对规则不太了解。   文棉转头朝贺怀看去。   后者难得没再懒散地靠在椅背。   他出身艺术与书香世家,自小便在书墨的熏陶下长大,自有一股风雅韵味在。   平日里懒散惯了,看不清楚。但脊背绷直时,那刻在骨子里的文雅劲就完完全全袒露出来了。   “棉棉,师兄好像很不开心啊?他怎么这么想要这幅画,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吗?”鹿小小小声和文棉咬耳朵。   文棉手指轻抚着宣传册上这幅画的介绍,低垂了眼睫。   这幅画对贺怀来说重不重要,她不知道。   但这幅画……是她七幅的“无人系列”中的第六幅。这个系列,对她来说很特别。   她把指尖放在画的正中。   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水上漫着浅浅的烟波。   分明什么也没有,她的指尖却像是在沿着什么线条似的移动着。   执拗而真实。   *   会场上,已经因为这幅画耽搁了有足足半小时的时间,这会儿在熔断触发之前,主持人也在等着两位竞拍者的抉择。   主提价的贺怀看起来面色不太好,气氛可谓剑拔弩张。   眼看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主持人不得不出来尴尬地控场:“两位先生想好的话,就开始新一轮的竞拍了。”   一直雷打不动,每次只加一万的男人,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朝主持人无奈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恶意竞价。我就是看文小姐画的不错,又被她那几句话给勾起好奇心了,想买回去研究研究。现在看来,这幅画是更得这位先生喜欢,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我可不想在公益拍卖会上损阴德。”   他说完,把所有牌子都扣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   主持人看有一方让步了,连忙继续往下走流程:“好的。目前的竞价是48万5千,48万5千一次。”   “48万5千两次。”   “48万5千三次。”   随着木槌敲下的声音,主持人笑着宣布:“成交!恭喜文小姐的这幅画,《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以48万5千的价格售出。也恭喜文棉小姐首次参与拍卖,便拍出接近预估价5倍的价格。画作所有出售所得,都将以文棉小姐的名义捐给山区女校。两位可以移步后台,完成剩下的交易流程。”   而后这幅画作便被工作人员取下,送往了后台。   鹿小小拽拽文棉的胳膊,示意她起身:“走了棉棉,我们去后台。”   *   文棉在鹿小小的陪同下,走过长长的走廊。   鹿小小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地自语:“这是疯了吧,都快五十万了……前两天才说了何沐靠金主砸钱提价,这才几天啊,主角就变成咱们了。幸好你师哥才从国外回来,不认识几个人,不然外头不知道要怎么说咱们了。哪有自己人在拍卖里头提价的啊。”   “不过这么一来,你的身价又要涨了。咱们要不要把weibo的漫画账号和油画这边挂个钩啊?两边人气原本不互通,一旦挂上钩,完全可以把你的名气推上一个新高度,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她孜孜不倦地说着,文棉几乎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袋里肿肿胀胀的,特别混乱。   一边想着见了贺怀要怎么办……   一边又想着这幅画真的被贺怀给买下了,如果被他发现这幅画的秘密,该怎么办。   她本就不太能处理信息的大脑,瞬间就有种被塞到爆炸的感觉。   于是,贺怀付好款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个低着脑袋,指尖无意识抠着手指的小姑娘。   明明经过好几年的干预治疗,已经能和正常人一样交流、生活了,却还是会偶尔露出这样呆呆傻傻的模样。   旁边的工作人员只以为文棉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过于紧张的缘故,忙笑着朝她们打招呼:“文棉小姐,我们已经将作品包装好了,接下来就麻烦您亲自交到贺先生手上,我们的工作人员为你们合个影。”   哪知,埋头一直走的小姑娘,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只没有抬头,甚至在鹿小小都已经停下了,她还在直直地往前。   而她的正前方,正是背靠柜台、斜斜站着的贺怀。   “诶,棉棉!”鹿小小抬手想要抻住她,却只来得及勾住半片布料。   小丫头就这样,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犹豫地,一头扎到了男人的胸口。   鹿小小:……   她真的,就那么一会儿没看住……   *   文棉面前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墙”,之后才迟钝地停了脚下的步子。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独特的、从四年前就深深印刻在记忆里的雪茄味道,混着熟悉的吉岭茶香。   正是贺怀常年摆在桌上,伸手就能碰到的哪一款。   而后是听觉。   噗通,噗通……   她下意识地扶上面前人的胸口。还没来得及抬头,脑袋上先落下一只宽大的手掌。   温热的掌心落在头顶的发穴,耳边想起熟悉的打趣声。   “又想什么呢,怎么冒冒失失地撞上来?这是不和我别扭了?”   文棉仰起头。   长长的睫毛扫过那人下颌,眼睛微痒。   她连忙慌张地从这人身上起来。   恰逢工作人员将那幅包装良好地画送到两人面前,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地转了两圈,了然地笑了。   “怪不得贺先生对文小姐地画势在必得,原来是情侣关系啊。要是我女朋友第一次参加拍卖会,这么有意义地东西,我也拼了老命把画给买回家。”   文棉脑袋里还在解码工作人员地画,手已经先一步把画给接了回来。   等到反应过来时,工作人员早已帮她摆好送画地poss,而摄影师则举着相机,开始了下一个流程。   一声“茄子”过后,文棉一脸愣怔地定格在镜头里。   再回过神时,手上地重量一轻,贺怀的声音就响在了头顶:“我们小棉棉拍卖的第一幅画就归我了。”   不行,不能给!   文棉条件反射地攥住画框。   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画框,手指扣得紧紧的。   这哪是送人,这分明就是后悔了,想要抢回来的架势。   “棉棉,这幅画不想给我?为什么,嗯?”   贺怀说着,指尖在她的刘海轻轻扫过。随后,便弯下身来。一双深邃的眸,便朝着她看来:“不是你自己拿出来卖的?要是别人买了,你也这么抓着不放吗?就只欺负师哥,是吧。”   他这样说了,文棉抓着画框的手,才终于松了些。   “没有……”她小声说。   “乖。”贺怀的手在她脑袋上又胡乱地揉了揉,说:“画还是你的,师哥挂到自己办公室,你想看了,随时过来,嗯?”   哪知,小丫头却直接把画丢进了他怀里,转头就退到了鹿小小身后。   “我不想看。”小姑娘闷声说:“也不去你办公室。”   像是,还在堵好大的气…… 第九章 我亲自请,都已经请不动你了是……   文棉虽然一幅画拍出去四十多万,但文棉自己一分钱都没有拿,而是抱着一个捐赠证书和一个奖杯回了家。   证书上写着:   尊敬的文棉小姐,感谢您捐赠的个人画作,以及为山区女校做出的贡献。   大山里的女孩,感谢您的付出。   我们的孩子们将时刻谨记: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注)   ——山区女校校训   文棉望着证书上的话,手指在“生来就是人杰”上来回地划过好几遍,后把证书翻到了背面。   红色的封面上,印着或工整或笨拙的字迹。   女孩子们的愿望伟大而又具体:   “要做一名农学家,像袁隆平爷爷那样,带着大山的人们富起来!”   “我要做工程师!”   “去当兵,以后要到长安街上参加检阅!”   “我想跳舞,但是校长说这个要从小学,我会努力考上大学,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但还是好想学跳舞啊。”   “去画画,到全世界写生!”   黑色的小字,足足盖了半边的封皮,而在封页的最下面,是一行烫金的字体:   “明日,世界有她们。   感谢成就她们的、慷慨的你。”   文棉看着看着,忽然踮起脚尖,从柜子的最上头摸出几块20cm的方形小画布。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便迅速选好了颜料。   笔刷在调色盘里滚过一小圈,而后就开始了在画纸上的勾勒。   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眉目。   笔下的女孩子们,要有人扎着马尾,也要有人留起短发。   要画一身军装的女兵,也要衣着光鲜的都市女孩。   她们无论胖瘦亦或高矮,都要在不同的岗位上,做同等重要的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窗外越发昏暗,路灯一盏盏地点亮。   拿着画笔的姑娘,自始至终都认真地坐在画布前,一笔一笔地画着。   颜料特有的油墨味萦绕在周围,整个房间都安静得只剩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岁月静好。   *   文棉的妈妈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文棉身侧,看见小姑娘已经完成了三幅小画,分别晾在画架上。   现在,第四幅也已经看出了些眉目。相信再多一会儿,这幅画就也能完成了。   她看看时钟,正指向9点的方向,弯腰凑到文棉身侧问:“棉棉这次怎么没画油画?这是新的系列吗?”   但小丫头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始终对着画布,没有丝毫偏离。   仿佛她的妈妈根本不存在一样。   妈妈目光闪过一瞬的僵硬,指端在女儿的脸上轻轻拂了两下,叹出一声长长的气。   而后干脆自己搬了个座椅,坐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   文棉这一副小画就画到了十点。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才发觉身侧多了个人。   母亲大概是工作了一整天太累了,这会儿头已经仰到了椅背上。   半闭的眼睑下,是一圈明显的乌青。   “妈妈。”文棉放下画笔,轻轻地叫了一声。   被叫到的人立刻惊醒睁眼:“嗯!嗯?”   待看清面前的人时,才舒出一口气,换上温和的笑容,摸摸她的脑袋说:“棉棉画完了啊?”   文棉点点头,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不说话。   她不言语,母亲就自顾自地讲:“棉棉今天的画是拍出去,捐给山区女校的对吗?真好,我们棉棉是有大出息的姑娘了。”   说到捐赠的钱款,文棉这才有了反应。   她高兴地牵过妈妈的手,把证书送到她怀里,指着证书的背面,一字一句地念:“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妈妈,这句话,我很喜欢。”   随后又指着自己忙碌了一整个晚上的成果一一指给她看:“我画了这个系列,等全部画完了,就送给她们。”   妈妈的目光随着那些画一个个看过去,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   “好。”她纵容地说:“等画完之后,妈妈和小小就带你去一趟女校。到时候,棉棉亲手把这些画交给她们。”   文棉看看妈妈,抬手轻轻地摸在她已经松散的头发,只微微一拨,便挑出来一根白发。   “妈妈,你最近回家好晚,是工作太累了吗?如果太累,就不要去上班了,棉棉可以赚钱养你。”   妈妈愣了愣,嗤的一声笑出来。   她捏捏文棉的脸蛋儿,半蹲着把她抱紧了:“妈妈知道你厉害有出息了,但是人哪能不工作呢,会和这个世界脱节的。妈妈得做一个被社会需要的人。棉棉是人杰,妈妈也要努力才行啊。”   文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最后挑着自己能明白的部分,认真地说:“妈妈也是人杰,棉棉需要你。”   这一次妈妈没有说话,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   第二天,妈妈又很早就去上班了。   文棉一个人睡到早上八点准时起床,一坐起身来,就看见床头上贴着的便签:   “宝贝,妈妈去上班了。今天妈妈约了一位姐姐,陪你和小小一起去师哥的研究所。她们会在早上九点过来接你。已经和师哥说好了,不可以任性不去哦。棉棉要努力把病治好,做一个让妈妈可以依赖的人,对不对?”   便签是妈妈留下来的。   文棉看着上面的“师哥”两个字,嘴唇不开心地嘟起来。   她把便签撕下来,两颊鼓鼓的,小声地嘀咕:“可是,我的病明明都已经治好了……”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但还是乖乖起床洗漱、吃饭。   然后换好衣服,把东西收拾好。   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墙上的时钟,乖巧地等着。   客厅的门,在九点差五分的时候,准时打开。   小小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先飘了进来:“这就是棉棉的家啦,小姐姐快进来吧。棉棉在时间方面比较有强迫症,说是9点过来,就一定要在9点之前到才行。”   文棉拎着包包起身,才发现进来的,竟然是位熟人。   对方见到她也是一脸惊喜,三两步就上前来:“Doctor家的小棉棉,还真是你啊!之前听小小介绍,说你叫棉棉,还有一点轻微自闭,我就在想,怎么还有人和你一样的?原来就是你本人啊!”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咖啡厅遇见的姑娘。   文棉记得,她叫邱香,而且和贺怀很熟。   “邱香姐姐好。”她小声地叫人。   被这位咋咋唬唬的自来熟,好好地在头发上揉了一把:“啊啊,好乖!走走,姐姐带你去师哥的研究所,那边我熟!”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文棉不太适应。   她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指尖不安地揪在鹿小小的袖子。   然后,整个人都躲到她身后,只留一只眼睛露在外面,警惕地看着她。   鹿小小笑呵呵地牵起她的手,对着邱香解释:“她有一点儿怕生,不喜欢别人离她太近。等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说完,又回身看向文棉:“棉棉,你现在weibo火起来了,再加前两天的拍卖,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变好多,以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啦。所以就把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交给了邱香小姐姐。你要尽快和小姐姐熟起来,别总躲着人家,知道了吗?”   文棉歪头:“是生活助理吗?”   鹿小小笑着把她推到邱香面前,说:“不是啦,就是陪着你。小姐姐有自己的工作,而且是特别酷的工作!走吧,我们先去找师哥,路上和你讲。”   *   贺怀工作的研究所在江宁,距离文棉住的地方不远。他们打了个出租车,没多久就到了。   约的时间是九点半,快到的时候,邱香让文棉给贺怀发个消息,却没想到文棉根本就没有贺怀的联系方式。   她拨通贺怀的电话,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地念叨。   “你怎么回事,连联系方式都不给你家小师妹?要不是有我跟着,你让她们俩怎么办。”   一边说着,一边骂骂咧咧地下车。   文棉摸着她的小包,安安静静地坐着,等鹿小小下去。   恍惚间听见邱香骂了一句:“就说你几句,还挂电话……”   再然后,就听见刚刚下车的鹿小小,叫了一句:“贺师哥?”   文棉往外走的动作一顿。   因为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声“嗯”,但还是听出来,就是贺怀。   正凝神听着,下一刻,那人独特的气息便顺着敞开的车门飘了进来,混杂着熟悉的烟草味道。   而后,车的门口便现出一张俊气的脸。   “还不下来,等什么呢?现在我已经叫不动你了,还得求长辈们帮忙,才能把你给请过来,是吧?”   他说着,掌心朝上,把手伸进车里:“来吧,小公主。我带你下去。”   文棉望着他宽大的手心,眨眨眼睛,而后就听见身后响起邱香幽幽的声音,说:“窝……擦……你竟然早就在这边等着了?好家伙,是我错了!骚还是你骚。” 第十章 辛苦你了,宝贝。   小姑娘刚朝外面爬到一半,两只胳膊还拄在座椅上。   背着的小包斜斜的跨在身上,整个人都团成了一个小团子。   这会儿望着贺怀,呆呆愣愣的。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响起一声无奈的“啧”,而后两只胳膊被男人双手拉过,轻柔地拖了出去。   贺怀两只手拖在她的腋窝,举起来又落下去。   而文棉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全程乖乖,一下都没敢动。   等到终于双脚落到地上了,这才解除了封印。   她揉揉挎包的袋子,又不安地蹭蹭鼻尖儿,然后噗嗤一声,就打了个喷嚏。   一旁看热闹的邱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小师妹怎么会这么可爱啊,好想rua!”   说着,手就朝着文棉的脑袋伸来。   文棉还没有反应,就先被她师哥给按住了胳膊。   “别闹,今天没接单子?怎么和文棉联系上了。”   邱香嘿嘿一声笑,指着文棉得意地介绍:“你家小师妹就是我今天的单子呀。她妈妈前两天联系的我,说如果小师妹和我相处的来,以后就让我陪她做治疗。我们已经谈好了,要是能变成长期的,就给她们打8折。”   贺怀一声嗤笑:“就打8折?我记得你那广告,宣传的是可做公益,顺便养活自己。这会儿给人打起折来,可一点都没看出公益的样子。”   邱香被他说的急了脸:“那也不能让自己活不下去啊!我已经是白菜价了好么,包我一天才要300块,一对一服务,一整天呢!你见过这么便宜的吗?现在VIP的私教课,光一个小时就得四百往上呢。再说,要不是听说了她家的情况,我也不会打八折做长期。我weibo粉丝那么多,又不缺客户。这本来就是做公益好吧,我警告你啊,不要侮辱我工作的性质!”   贺怀啧了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weibo单是接广告,一个月就能赚大几万。再加上你公众号的广告、文章打赏,你月薪早过十万了,缺这一天三百块钱?”   邱香:“拜托,我weibo和公众号运营,也是要给人开工资的好吧!你这就是典型的文人大少爷,不了解人间疾苦!”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讲话很快。看起来都骂骂咧咧的,但难掩眼睛里的笑意。   文棉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勉强强跟上他们的对话。   他们一同往前走着,文棉和小小就像小尾巴似的在后面跟着。   身穿白大褂的职员们,来来往往,见到贺怀都礼貌地叫一声“贺老师”,之后又熟稔地和邱香打招呼。   “这不是咱们的金陵网红么,来找贺老师的?”   “来就来了,连点东西都不带,好意思吗?”   “中午要不要一块儿吃个饭,咱们员工食堂聚聚。”   邱香笑着朝他们摆手回应:   “呵呵,都说我是网红了,哪有这个闲心看他,忙的很。”   “我能来一趟就不错了,还给你们带东西?怎么不说给我点儿东西呢。”   “没空和你们吃饭,干单子呢,别打扰我工作啊。”   贺怀的办公室并不远,就在三楼,出了电梯之后左转就到了。   文棉一路闷闷地跟在他们身后,像极了一只没有存在感的蜗牛。   等到贺怀推开门,说:“进来吧”。   她这才把头抬起来。   却看见,从刚才起就喋喋不丢、一直念叨的女生,忽然抬了胳膊肘戳在贺怀身上。   “哎,当初我从你团队请辞,你那么反对,没想到我能做这么好吧?”   女生一边说着,自然而然地进了办公室。   看样子,应该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   贺怀跟在她身后迈步进去,齿间“啧”了一声,说:“得瑟。”   文棉脚尖抵在门框上,忽的停了步子。   小姑娘目光在屋子里徘徊片刻,最后微微垂了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棉棉?”鹿小小从她身后探出来,不解地问。   见文棉没有反应,又忍不住拍拍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想进去吗,还是在想事情啊……”   贺怀进门之后就一直低头,拿着手机给人发消息。   这会儿听见鹿小小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门口的小丫头。   小姑娘脑袋低低地垂着,半长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了。   这会儿两只脚都顶到了门楣边上,严丝合缝的。   手指紧紧地扣着挎包袋子,看起来就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   “怎么了?”贺怀放下手机匆匆过来。   鹿小小无奈摊手:“不知道,突然就站这儿不动了,问她也不答话。”   贺怀眉头蹙了蹙,弯膝半蹲到她面前。   “棉棉。”他轻柔地叫了一声,掌心覆在她紧扣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在想什么呢,和师哥说说?”   依旧没有应答。   “棉棉。”   他轻声叫着,手指在文棉面前晃了晃。   文棉“啪”一声,打在他手背:“我已经好了,你不要把我当病人!”   声音很响,震的文棉都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个动作,会出来这么大动静。   她条件反射地挪着步子往后退。   退着退着,突然转身就跑:“我……我要回去了。”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怔住。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贺怀已经跟着冲了出去。   文棉是在楼梯的小平台被贺怀捉住的。   小姑娘常年宅在家里画画,几乎没有运动过。才跑了几下,就已经气喘吁吁。   打湿的刘海黏在汗涔涔的额头上,两颊也是红红的。   “我要回去了。”   她人还喘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明明是打人的那个,却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连眼眶都是红的。   “为什么要回去了,棉棉?不是已经答应妈妈要过来么。”   贺怀把声音放得柔柔的,生怕稍大一点就会把人吓跑一样。   文棉被他抵在楼梯口的墙壁,脊背紧紧地贴在墙面上,连脚后跟都退得不能再退了,捏着挎包带子的手,更用力了。   鼻子和喉咙都酸酸涨涨的,让她不想说话。   她眼睛,落在贺怀撑在栏杆上的手背,看见那里还有她打出来的红痕。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笑着把手背递到她面前打趣:“看看,让你打红了都,就说你天天欺负师哥,现在证据确凿了吧。”   文棉怯怯地往身后缩了缩,几乎要把整个人团成一团给塞进墙角里。   “对……对不起……”她细声说。   下一刻,睫毛颤颤地一眨,就“啪嗒”一下,掉出一颗眼泪来。   这一滴眼泪掉下来,就好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似的,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了出来。   不过一小会儿,小姑娘低低的啜泣声,就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   贺怀顿时手忙脚乱。   向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的糙男人,这会儿脸色都变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和你开玩笑,没有真让你道歉的意思。棉棉别哭了,乖……师哥皮糙肉厚,怎么打都没事,不信你再打几下试试!”   他说着,就把整条胳膊往前杵,一边说着,还提起文棉的手,使劲儿往他胳膊上打。   文棉被他握着,胳膊止不住地往后缩,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摇头。   贺怀又忙掏出纸巾来,帮她擦:“擦干净了就不哭了,嗯?”   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贺怀却没有丝毫嫌弃地帮她擦干净。   男人手掌那么大,纸巾被他捏在手里,小小的一团。动作轻柔地在她鼻子周围擦着,目光认真又温和。   淡淡的烟草味自他指尖飘出,文棉鼻尖动动,“噗”一下就吹出一个小鼻涕泡。   贺怀手上动作一顿。   文棉也跟着僵住。   她呆呆地眨眨眼,一时都忘了哭。   下一刻,耳边就响起好几声气音的笑。   他们离得太近,甚至能感觉到这声音响在男人的胸腔,传出的阵阵震颤。   文棉上手便捂住了他的嘴,急的嘴巴和眼睛都鼓起来,像只小金鱼一样地看着他:“你……你不要笑了!”   贺怀连忙闭了嘴:“好好,不笑了。”   而后为她把脸蛋儿擦干净,又轻柔柔地捏了一把:“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文棉脸蛋儿红扑扑的,偏了偏脑袋。   看着脏兮兮的纸巾,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我没有想哭……”她嗫嚅着,小声地解释:“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差……”   “你们讲话太快了,我听不懂……好难……”   “姐姐可以和你讲话,你们很开心……棉棉,不可以。”   她一字字地斟酌着、缓缓地咬字说着。   一边讲着,清澈的眸子望着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确认着对方接收的信号。   直到男人忽得凑近。   带着薄茧的手掌心,轻轻地抚在她的脸颊。   “辛苦了。”他说。   “要你适应我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辛苦了……” 第十一章 还满意吗,棉小猫?   文棉被贺怀带回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比刚才还要热闹了一些。   邱香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正在喝。   鹿小小则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了,连忙小跑着过来。   “棉棉,你怎么突然跑了啊。”   小姑娘刚刚才哭过,这会儿呼吸还一抽一抽的,声音绵软地说:“没有事了。”   接下来便是一套完整的脑部检查。   贺怀在海外留学时,作为博士主攻的方向,就是自闭症的成因。   业内对于自闭症的原因,说法并不统一。   有人认为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所导致,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医生们将这种病症归因到了父母的身上。   他们认为,自闭是因为孩子小时候缺少父母的陪伴所导致的。   直到1977年,研究人员才开始从遗传方面入手,从基因和大脑方面探究这种病症的成因。(*注1)   贺怀和他的博士导师团队,在国外主要研究的,就是正常人和自闭症患者之间大脑的差异。并试图以这种差异,来研发出一套完整的自闭症治疗体系。   文棉头上带着头盔,,感觉整个脑袋都要被线埋起来。   贺怀就和另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对着她的大脑图像仔仔细细地研究。   “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发育的不错了。我把普通人和她的调出来一起看一下。对比计算活跃度……你看,只差2%。”   贺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再对比一下镜像神经元。”(*注2)   白大褂的医生,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快捷键,整个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变换成了别的样子:“比自闭中症的患者好很多,但和普通人相比,镜像神经元的活跃度明显弱了5个百分点。”   “我看看,共情差了3%,语言差了7%。”   虽然看起来都是很小的数字,但大脑的功能之复杂、计算量之大,哪怕是1%,都会影响人们各方面的反应。更何况,文棉与普通人弱了5%呢。   他们讨论的很专业,文棉就静静地坐着。   小姑娘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贺怀握着的文件,后有扫过正在打游戏的邱香,最后落到墙壁上的那幅挂画。   蓝蓝的天、清澈的水,水面波纹荡漾,点缀着白色的水性杨花。(*注3)   正是前两天,贺怀在拍卖会上花了48万重金买的那一幅,文棉的作品。   女孩儿就这样,面朝自己的画,静静地望着。   阳光散在她的身上,连睫毛都映得纤长。   “咦,这一块突然好亮啊。”鹿小小凑到屏幕前,指着其中一块区域,小声地说。   贺怀在屏幕上扫了一眼,而后转头望向安静的姑娘。   *   文棉的思绪是被贺怀身上的烟草味打断的。   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把仪器上的线一条条拆开,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这幅画很特别,是吗,棉棉?”贺怀轻声问她。   文棉抿抿嘴唇,迟疑地点点头:“这一幅,不一样。”   贺怀唇角微微扬起,笑着和她打趣:“看来我这幅画买的还挺值。”   原本是一句玩笑,小姑娘却着实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值。”   之后还很认真地给他解释:“如果放到画展,要标价40万。你亏了8万元。”   贺怀条件反射地又朝那幅画望去。   他出身艺术世家,自小便受父母的熏陶,即便没有系统地学过,单纯的鉴赏眼光还是有的。   文棉的这幅画,平心而论,绘画的风格、手笔,和她之前的任何一部作品放在一起,都不会显得突出,甚至会有一些些的回落。   这并不是一个价值40万的作品,贺怀知道。   甚至他把这幅画以48万的价格拍出去之后,在文棉身价立刻翻倍的情况下,这幅作品也达不到一个40万的标准。   但文棉张口却说,要定价40万。   她对数字极为敏感,向来不会出错。   “为什么标价40万?”贺怀问。   小姑娘望着墙上的画,怔怔地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过来看着他,说:“因为有六个编号。”   然后,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把数字往外报:“200313、200624、200917、201025、201102、201130,六个加一个。”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还夹带着一堆数字,贺怀没明白意思。   “六加一不就是七?召唤神龙呀!”鹿小小笑着说。   贺怀一声嗤笑,朝着文棉“啧”一声逗弄,挑眉问她:“是吗?”   小姑娘认真地望了他好一会儿。   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展颜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眉眼精致,笑起来时,眼睛完成两颗小月牙,像是把漫天的光都装进眸子里。   “嗯。是可以召唤的。”她说。   *   文棉做好检查,之后贺怀和那位白大褂的医生交代了一些事,就坐在电脑前发邮件去了。   文棉从检查位下来,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小姑娘一道道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笨拙地给自己梳头发。   她的头发每次都是自己梳,动作很慢,但却一丝不苟,每一根头发丝都要抚平才行。   一个简单的马尾,单是把头发拢好,就已经耗了有半刻钟的时间。   玩游戏玩累了的邱香,放下手机,托着下颌看她。   “是不是感觉和她在一块生活,连时间都变慢了?”   鹿小小听见问话,从手机屏幕里□□。   她呆呆地“啊”了一声,说:“是有这种感觉。”   “我一直觉得,她身上有那么一股气场,只要靠近了,你再怎么着急,都得慢下来。就算你不慢下来,她也听不懂、看不懂你。”   鹿小小说着,回身朝邱香比了个大大的圆:“就像是……你靠近了一颗星星,一进到她的磁场范围,你的整个轨迹就都变了。只能适应她。”   邱香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了然地点头:“我和她接触的不多,但现在感觉挺好的。难得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看着她,很舒服。”   文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专心地理着自己的头发,心无旁骛。   长时间伸着胳膊梳头发,把她半个身子都拉长,露出少女纤细漂亮的曲线。   直到电脑前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房间里响起懒散的皮鞋声音。   熟悉的烟草味道又飘到了鼻尖。   再一抬头,果然看见贺怀已经站到了面前。   “啧,还没弄好呢?我来梳。”   男人单手插着兜,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却没有半分凌人的气势。   唇角微微地勾着,连眉眼都是柔和的。   文棉滞了一下,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已经一手接过她拢好的头发,带着她坐到了身后的病床。   “诶!师哥!这个帮不了,她得自己弄,你弄不好了,她要你急的。”鹿小小着急地叫他。   但文棉只是默然停了一下,便乖顺地低了头。   “鬓角要留……”   “嗯,知道,55根头发。发尾我帮你拿着,鬓角你自己数好。”   文棉抿抿嘴唇,指尖摸索着,开始数自己鬓角的头发。   她对数字类的东西很敏感,只要在头发上摸一摸,基本就能断定一共有多少了。   鬓角的55根头发,是她觉得最舒服也最顺眼的一个数字。   对数字的挑剔,让每一次梳头对都变成一次麻烦的挑战。但又很少有人有这个耐心,跟着她的节奏一步步地帮着她走。   大部分人看到她笨拙的姿势,都会投来难以理解的眼神。   就连鹿小小,也只是在帮过她一次,被她一把推开之后,极其好脾气地说一句:“好好,我不弄了不弄了,你自己弄,好不好?别难过啊,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贺怀。   从五年前起,就一直忍受着,也理解着她奇奇怪怪的举动。   会适应她的所有想法,也会最大程度地为她帮忙。   就像现在一样。   文棉把头发数好,默不作声地把这一小撮头发拎起来。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指,就把剩余的部分拢了回去。   一边结束,又是另一边。   等到两边都弄好了,男人才开始拿起小梳子帮她梳头。   他的动作很轻,能感觉到齿尖磨过皮肤,但力度又很小。有一点痒痒的,一如既往的温柔。   文棉动动手指,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绵长。   鹿小小在一旁看得称奇:“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棉棉让人帮她梳头发。”   文棉还没说话,身后响起贺怀噗嗤一声笑。   “你自己不也说了,她是一颗星星,靠近她之后磁场也得跟着变。适应她的磁场,别逆着她走,自然就能相处的好了。”   一旁看着他们的邱香,忍不住一声赞叹:“太需要耐心了,我是不行,还是你厉害。”   贺怀掀了眼皮看她一眼:“刚才不是还说,看着她就觉得很舒服?”   邱香摇头:“那不一样。我这么远远地看着她,是觉得很舒服。但要是让我像你似的这么和她相处,没两天我就得疯了。”   文棉原本垂着脑袋抠裙角,听见这句话,顿时整个人都紧张地绷起来。   坐在身后的人感受到她的变化,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猫吗?”   她听见贺怀说。   邱香看着文棉思考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好看……吧?还很治愈?”   贺怀认真地为文棉绑着头发,声音平静地说:“对也不对。主要还是因为猫很悠闲。它们做事没有计划,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在猫身边,时间也会变慢。人们的生活节奏越快,就越喜欢猫。这才是猫治愈的地方。”   他说完,手指灵巧地给文棉系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拍拍文棉的肩,说:“弄好了,看看还满意吗,棉小猫?” 第十二章 你怎么这么多人体写生?……   文棉在贺怀的研究所做过检查之后,就和邱香一起回家去了。   因为鹿小小很忙,还安排了和版权方的会谈。   而贺怀下午还要就她的情况做会诊,所以只送她们到门口,又看着她们上了出租车,就回去了。   到家之后,文棉又继续画要送给山区女校的系列画了。   她的目标是画七幅。   本来想要画十幅的,但鹿小小说太多了。可以先画七幅,如果校长喜欢并且有地方摆放的话,再多画一些。   文棉觉得很对。   她系上满是颜料的围裙,面对着画架开始动笔。   秋天的风从窗外吹来,薄薄的窗帘也跟着摆起波浪的形状。   注意力一旦集中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前两幅画完成的都很快,但到了最后一幅时,却忽然卡住了。   她画了坐在电脑前写代码的程序员,也画了坐在飞机里的飞行员。   画了站在航母上身穿海军装的女兵,还画了站在□□前,朝着国旗敬礼的礼仪兵。   医生、老师。   证书封面上女孩们的愿望,她才只画了一半。   却已经用了六幅。   剩下的最后一张该画些什么呢?   她望着空白的画纸,陷入了茫然。   想画的太多了,反而觉得无从下手。   正发呆,房里忽然响起闷闷的手机铃声。   文棉着实反应了好一会才起身,终于从包的最底层把手机扒出来,电话已经挂了。   她犹豫着……是要把手机放回去,还是拿在身边等对方再来电。   手机又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她迟疑地按了接听键。   “棉棉?”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文棉立刻就听出来,是贺怀。   “嗯。”她小小地应了一声。   “干什么呢,嗯?Wechat好友申请过去半天了,都没通过我。非得打电话才指使的动你了呗。”对面的男声说。   隔着听筒,还能听见男人长长浅浅的呼气声。   应该是又在吸烟。   文棉点开Wechat的对话框,果然看见通讯录那里显示着一个“+1”的标志。   点进去之后,果然在申请留言里看到了贺怀的名字。   她按下通过按钮,消息的最顶上就出现了贺怀的名字。   听筒里传来一声带着气音的浅笑,而后便听见对方一声没头没尾的“乖”。   文棉握着手机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   “我在画画。”她说。   因为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断断续续的沙哑。   她悄悄地小声咳了一下。   对面立刻传来一句:“喝点水。”   然后,电话就被挂了。紧接着,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文棉一怔,点了接听键,贺怀的脸立刻便出现在了屏幕里。   男人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这会大概是在吸烟室。   他眼睛懒散地半垂着,指间夹着一颗雪茄。   雪白的雾从唇瓣缓缓散出,看见屏幕里的文棉,下颌一抬,扬起半侧的唇角“啧”了一声。   “去喝水,我监督。”   文棉揉揉头发,乖乖地“哦”了一声,然后穿着鞋拖,“擦擦”地去了厨房。   “滴滴”两声按下解锁和出水键之后,哗啦啦的水声就响在了安静的房间。   文棉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又严丝合缝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屏幕那头又传来贺怀的声音:“小艺术家,又画什么画了?”   文棉舌尖舔舔嘴唇上的水珠,说:“画女孩。”   她想了想,之后又把摄像头打成了后置,拍给贺怀看。   文棉虽然还有些自闭,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经过长期的干预治疗之后,生活还算可以自理。   卧室鲜明的分成了两半。   小小的单人床,铺着浅粉色的床单,一块草绿色的帘布半拉着,堪堪能望见里面整齐叠好的薄被。   一个简单的书桌,书桌的上方还有挂式的书架。   两层,一层放书,另一层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奖杯。   而剩余所有的空间,则全部都被挂画和画架占得满满当当。   文棉把手机的镜头对准已经完成的几幅,挨个扫过去,说:“女孩。”   “画的丙烯?我看你近期展出的,基本都是风景画。以前也最擅长这类,没想到在人像方面也不错。”   屏幕里的人,目光朝这边认真地望着。   文棉明知道他看的是画,但还是有种错觉,他注视的是自己。   她忍不住偏了目光,小声地回应:“我练习很多。”   屏幕里的人,吹出一口雪白的烟,笑着扬了扬唇角:“比前几年进步大了很多,光影的处理也好了不少。不错,小朋友挺努力。”   文棉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镜头又换回了前置。   看着镜头里突然出现的自己,有一点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说:“也没有……”   那头的人,已经吸完一支雪茄,正把烟蒂放进熄烟池。   “听阿姨说,你现在还是在做干预治疗?”他说。   文棉点点头:“隔一周做一次,等明年就可以一个月做一次。医生说我已经很接近正常人了,但是后面想要完全恢复,很困难。”   听到这会儿,贺怀不由凝起了眉,问:“医生这么和你说的?”   文棉心虚地垂了脑袋:“没有,我听到她和妈妈的谈话。”   当时她刚做完干预,医生让她坐在诊室里休息。   那天破天荒的,她不是很想画画,就自己坐在办公桌边玩。   然后,就听到了医生和妈妈的对话。   “她的这个情况,已经算是恢复很好了,你们家长给了很多关怀,她之前的干预师引导的也特别好,孩子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水平,已经算是医学奇迹了。”   “我知道您已经很尽力了……但是后面您能不能再使把劲儿,她还二十几岁……她时间还长呢。”   “我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这就像给一个基础不那么好的孩子补课。咱们给她从三四十分提到及格线很容易,再往上还可以提高到七十、八十分的水平,但是再往后边就不好提了。孩子基础摆在这儿……您能理解吧。”   “那她以后都这样了吗,医生?”   “她现在已经很接近一个正常人的反应了,生活也能自理,已经很好了。以后想要完全恢复成正常人,我不能说百分百不行,但是……很困难。您理解这个意思吧……”   “好,好……那麻烦您了,以后我们这个干预,还得继续做是吧?”   ……   妈妈之后和医生又说了什么,她没有再听。   因为她又拿起了画笔,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画稿里。   *   思绪回到现实。   文棉呆呆地望着自己还没有画完的画,开始苦恼最后一幅应该画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看着画架走神,通话中的人就静静地望着她。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静默下来。   风顺着窗棂吹来,窗帘飘动,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声响。   最后,还是贺怀低低地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棉棉,这周的干预先别去之前的医院了,过来我这边,我给你重新安排一个。”   文棉歪歪脑袋,轻缓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贺怀继续为她安排:“这周四有空吗?后天。正好我这边会诊结果出来了,到时叫上阿姨,一块过来商量一下你的后续治疗。”   提到具体地日期,小姑娘这一次有了反应。   她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日程小本子,放到镜头前给贺怀看。   “周四我约了梵高画馆的人体写生活动。”   小小的本子,一只手就能握住。   带着日历的格子上,工整地标好了当天的日程安排。   在周四那一栏里,清楚地写着:   人体写生   下午两点   湖墅路梵高绘馆   仔细看过去,才发现不止这个周四,下下个周四,以及上上个周四,都标明了这个活动。   画馆不大一样,但课程雷打不动,全是人体写生。   这么巨大的课量……   显然,刚才文棉看似不经意间回答的那句“练习很多”,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自谦。   贺怀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两指捏在鼻根上。   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冷静下来。   “你是每隔一周就上一次人体写生?”他无奈地说。   文棉不明所以地点头,说:“人像练习,很多。”   “棉棉,这个课你上多长时间了?都是什么样的模特?他们……”   贺怀蹙着眉头抛出一连串的问话。   可是看见小姑娘清澈无辜的眼睛,一时又梗住。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算了……我不问了……”   文棉眨眨眼,一脸茫然。   贺怀:……   过了一会儿,屏幕里的男人又忍不住出声:“你这周四要画的是个什么模特?”   但文棉却忽然一声喜悦的自语。   说:“我知道了!”   然后,直接把手机放到桌上,急匆匆地坐回了画架前。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挤出颜料,一头扎进画布,开始认真地涂涂抹抹。   房间里的小风继续吹着,和刚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画纸上,渐渐显出一个托着颜料盘的女生的轮廓。   岁月安然、静好。   除了……   一旁的书桌上,手机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男声。   “棉棉?”   “棉棉,你知道什么了?”   “棉棉?”   “人呢?”   “……”   半个小时后,嘟嘟两声,电话挂了。 第十三章 男的,八块腹肌!   周四的下午,天空绵绵地飘起小雨。   鹿小小约了下午和出版社洽谈,位置在鼓楼区的新街口,和文棉要写生的绘馆离了十万八千里,没有办法再陪着她过去。   于是,文棉的妈妈又约了邱香,拜托她带文棉一起过去。   文棉把大大小小的用具都用收纳袋收好,挎着Muji的粗麻袋子就出了门。   从两人坐上出租车开始,邱香就一直拿着手机在和人发Wechat消息。   她打字还设置了声音,是那种可爱的气泡声,打起字来叽里咕噜的。司机师傅听的有趣,笑着和她调侃:“姑娘,你这打字速度,小手指头听灵活的啊。”   邱香噗嗤一声笑:“嗐,是不是吵着您了啊?我带小朋友出去学画画,有人关心的不得了,一直给我发消息问情况。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带她去战场呢。”   说着,大概是嫌打字说不清楚,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   “干什么啊,司机师傅都觉得我打字太吵,影响人家开车了。”   她开的外放,所以电话里的声音,立刻听的清清楚楚。   漫不经心的男声,先是“啧”了一声,而后开始笑骂:“滚吧,打字还能吵着司机师傅?吵着他眼睛吗?”   邱香也噗嗤一声笑了:“我手机打字设置声音的啊!哎,咱俩好歹这么多年了,你连这都不关注吗?”   司机也在一旁插话:“我就说了一句姑娘你手指头灵活,可没说你吵我!赶紧跟你男朋友解释,这锅我不背。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你对象打字有没有声音都不知道,可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原本是玩笑的话,说的正在通话的两人都愣了。   只有坐在后排的文棉,像没事人似的,依旧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也不眨。   一时间,安静的车厢里,只能听见雨滴打在玻璃的声音。   片刻后,邱香先反应过来,锤着大腿笑起来:“哎,您可别误会了,这不是我对象!就他这种糙老爷们,您看,对我有一丁点了解吗?这要是我对象,早被我给分手了,还能蹦跶到现在?”   司机:“我以为是你对象,看你和别人出去,关心你呢。真不是对象?”   邱香噗嗤一声笑,朝车后座的小姑娘努努嘴:“看见了没,人家关心的哪是我啊,关心的是后边坐着那个。”   说完,把手机就往身后放:“小师妹,你家师兄想知道,你今天写生的模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多大年纪?全.裸还是半裸啊?再不说,我要被他烦死了。”   司机也笑了:“原来是后头小丫头儿的男朋友啊?这是不敢光明正大地查岗,就偷摸骚扰人家闺蜜呗。”   这一次,文棉终于把头正了回来。   她人长得精致,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冷漠的感觉。   反而乖乖巧巧的,像个一动不动的布娃娃。   布娃娃双手搭在膝上,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说:“什么?”   “你师哥的电话,有点事想问你,和他说说?”   文棉慢吞吞地把电话接过来,习惯性地放在耳朵边上,叫了一声:“师哥。”   手机里却没传来声音。   文棉拿着手机来回地看,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突然从扬声器里传来贺怀咳嗽的声音。   “棉棉,是我。”   文棉吓得手一抖,险些把手机掉到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听出异样,忙问:“怎么了?”   文棉摇摇头。   记起贺怀看不见,忙又开口:“没事……手机在外放,刚刚声音有点大。”   贺怀低低地应了一声,问她:“下午去梵高绘馆写生?”   ”嗯,对的。“文棉小声回应。   “咳……模特定了吗?”   “绘馆没有提前通知……每次的模特都不太一样。”   人体写生,意在提升学员对于每个人身体部位的细节描绘,以及光影之下应该呈现的绘画效果。   就像是医生对待病人的时候,关注的都是专业的东西。   在画师的眼里,人体也只是一个需要用线条和色彩描绘出的一件实物罢了。   所以绘馆请的模特也不会是单一的一种,更不会特意提前告知学员这个模特的具体信息。   “等到了之后,就能看到模特了。”文棉平静地说。   这个时候,司机师父回过味来了。他一拍大腿,特别激动地说:“画人体模特?我知道了,是不是泰坦尼克号那样事的?就肉丝脱光了,躺沙发上,债克画画?啧啧啧,难怪男朋友查岗。这要是我老婆,我就是给她跪下,也得把她拖回家。”   一句话,让对面的贺怀彻底没了声音。   文棉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认真地解释:“叔叔,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机一梗。   “咳……行吧……”   *   手机里好一会都没有声音,贺怀不说话,文棉也从不主动说话。   她等了一下,还是把手机给交到了邱香手上,说:“姐姐,手机还你。”   邱香愣了一下,把手机接过来说:“不和师哥说了啊?师哥很关心你的。”   文棉抿抿嘴唇,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邱香不以为意地转回去,说:“好吧。贺老师,她不和你说了,先挂了吧。反正也是我闲着没事给你打过去的,等到了那边我给你汇报消息哈。”   “她师哥,放心吧你就,搞陪伴,我可是专业的!全国上下,只此一家。人正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会让你家小师妹出事的。”   邱香自己在电话里巴拉巴拉地说,但贺怀一直没怎么搭腔。   只有时不时的衣服摩擦声,昭示着这个人还在听。   “行不行啊,她师哥?”邱香又催他。   “咳……你把手机调成听筒模式,再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说几句话……还是算了,在外面她也不愿意说话。”   邱香:“你今天还上班啊?这么放心不下,要不……你过来呗?”   贺怀一声笑骂:“大小姐,你以为我不想过去?这边多少人等着我过项目呢,当我和你一样闲?行了,到了以后给我发个消息吧。她一画起画来,什么也顾不上。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电话还没挂,就已经听见了那边商量工作的声音。   邱香习以为常地按了挂断键,小声抱怨:“忙死你算了。”   然后,又转头和文棉聊天:“他师妹,我对你们的行规不太了解,你绘馆的模特是不是不许拍照?”   文棉嗯了一声,说:“拍照,不可以。画,可以。”   邱香了然地点点头:“那等你画完,我把你画拍下来,给你师哥发过去哈。”   文棉觉得这没什么,直接便答应了。   画什么样的模特,对她来说都一样。   可能他们摆的pose不尽相同,但总归都是一样的处理方式。   这几年,人体写生画的多了,再加上她自己学习了一些解剖知识,甚至还跟着医学院的学生专门蹭过一门人体解剖课,画人体,对她来说,几乎是手到擒来。   但……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   进到绘馆,在大部分人已经落座的情况下,邱香看着款步进来的男模,吓得当即整个人背过身去。   好不容易做好心里建设,转身回来,看见……向来文静又乖巧的小姑娘,已经坐下来,安排自己的画架了。   她先是朝台上的模特上下扫了几眼。   邱香顺着她目光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文棉扫的这几眼,大概也就是……从脸到脖子,再到上半身和下半身吧……?   然后,小姑娘又从颜料台认真地挑了好几款颜色……当然,一边挑着,还一边看着台上的模特,每一个都特别认真地对比了好几遍。   没见过世面的邱香在心里大喊好几声卧槽,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台上的男模特,朝她来了个大大的Wink……   邱香:……?!!   她看看还在一本正经选颜色的文棉,又看看台子上年轻俊美……要肌肉有肌肉,要啥有啥的模特。   当即转身就拨通了贺怀的电话。   “卧槽,贺老师!她师哥!男男男男,男的!年轻!帅的一匹!还有气质!八块腹肌!贼,贼大!”   她在这头激动地汇报,电话那头像信号断了似的。   邱香疑惑地甩甩手机:“喂,喂?贺老师,你在听吗?出这么大的是,你手机连个信号都没了?这么容易掉链子,趁早换了吧!”   “咳,听着呢。她学西方油画专业,人体写生课不是很正常。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似的。”   贺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语气自然,呼吸不乱。   邱香……脑袋里缓缓打出几个:???   不……不愧是艺术世家出来的,竟,竟然这么想得开吗?   直到听筒里传来噗啦啦好大一连串的声响,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而且,不止一个。   接着,就是更加的兵荒马乱。   “贺老师,您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贺老师,我刚才走得急,没注意您出门!”   邱香拿着手机,试探地问:“贺老师?喂,喂?她师哥?”   听筒里又传来男人好整以暇的声音,沉静地说:“在呢,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先挂了。”   然后也不等她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一脸懵的邱香:??? 第十四章 给我死过来!她想你想哭了!……   文棉作为人体写生的常客,对这一套完整的流程都已经非常熟悉了。这位模特她之前在其他绘馆画过,所以状态进入的很快。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人物的大致轮廓就已经勾勒出来了。   油画的刚开始,其实并不太能看出这是一个多么精致的东西。   所以邱香过来看的时候,以为这是文棉故意把画给抽象化了。   她干脆拎了个椅子坐到文棉旁边,看着她画。   前来参加课程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十来个人。   每个人都认真地专注着自己的画纸,整间教室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邱香在文棉身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直接戴上耳机又打起了游戏。   文棉感觉到陌生的气息萦绕在周围,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转头,发现邱香已经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了,又默不作声地把头转回了画纸上。   她认真地望着自己地画纸,不断地调试着新地颜色。   皮肤的黄、纹路的深。   嘴唇的红,唇线的暗。   柔和的光打在模特面部,产生的一切反应,都映进她清澈的瞳。   因为油画这种东西,如果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到位,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所以文棉每次写生时处理的细节都不太一样。今天她准备着重绘一下这个人的脖子。   虽说人体细节每一个位置都不容易处理,但脖颈如果完全写实,算是难中之难了。   一些细小的纹路、毛孔,还有血管的颜色,都是需要考虑进去的。   是以,为了更好地观察,文棉画着画着忽然放了画笔,而后径直走到了模特面前。   “文同学今天准备细画哪个地方?”模特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笑着问她。   他是坐在榻椅上的,大大方方地展现着自己。   分明看起来坐姿慵懒,身体的肌肉线条却又无比清晰。   “脖子。”她轻声说着。   而后,目光落到模特的脖颈,在距离他半米之内,努力地观察。   一边观察,一边在自己的pad上勾勾画画。   “文同学什么时候画一画我的嘴唇啊?我觉得自己嘴唇最好看。你上次画的我小臂和手,上上次画我的小腿和脚踝。两幅画我都放在家留着呢……哎,我干脆攒钱,请文小姐帮我画个全身吧?”   文棉心无旁骛地观察完了,耳朵里只捕捉到这人说的最后一句“请文小姐帮我画个全身”。   她呆呆地“啊”了一声,才抱歉地说:“我只画风景,不画人像。”   模特噗嗤一声笑,朝她抛了个大大地Wink:“可别唬我,你人体写生多久了,我能不知道吗。再说,你这么好的能力,不给人画肖像,多可惜。你上回把我这只右手画的,绝了……我自己都没发现,原来我手这么好看呢!”   他说完,又举起自己的手,来回地看。   “哎,模特别乱动啊,我刚刚正画手呢,摆回去,摆回去!”台下立刻有学生喊。   “好好好,回来了回来了。”   模特好脾气地又摆回刚才的姿势,笑着和那学生打趣:“画好看一点啊。”   “你要是长得好看,我肯定给你画的好看!”   “你在说我长得不好看吗?人家文同学怎么就能给我画好看呢?你们就是技术不行。”   “那你问人家给你画吗?真是!唾手可得的不知道珍惜。你这就是得不到,就永远骚,动!”   “我骚动是因为得不到吗?我骚动当然是因为人家特别好!”   文棉听着他们笑闹着争辩,眼睛看看模特,又看看讲话的美术生。   忽然轻轻地咳了一声,心虚地垂下了眸子。   “那个……”她小声地解释:“那个手画的不是……”   她声音太小,立刻被其他美术生盖过去了。   模特没听清楚,笑着回头来问她:“怎么了,文同学?我手怎么了?你帮我说句公道话,好看的,是不是?”   文棉突然就卡了壳。   不止卡壳,耳朵也有了充血的趋势。   “没,没什么……我回去了。”   说完,抱着pad就匆匆地回了画架。   好像后面有什么虎豹豺狼在追似的。   *   邱香见文棉去了一趟近距离观察,竟然脸都红了,连忙正襟危坐。   然后,佯装淡定地掏出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给贺怀打字:   [她师哥,那个模特调戏她!我看见了!你家小师妹脸都红了!]   [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你家师妹脸红!该不是要开窍了吧?快来快来,再不来,你家水灵灵的小白菜可要被人拱了!]   [而且,她不是有自闭症吗?竟然脸红了啊喂!你就算秉着科学研究的精神,也得过来一趟吧!]   [你回个话啊,我日!]   [我拍了拍“贺总”]   [我拍了拍“贺总”]   [我拍了拍“贺总”]   过了一会儿,手机那头开始显示“正在输入”,输入了好几分钟之后,传过来两个字。   [地址]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舍得打。   邱香直接把定位丢过去。   然后……   那头就又没了消息。   “这是要过来了?好歹说一声吧……”邱香对着对话框小声地抱怨。   刚准备把手机收起来,另一便响起“滴答”一声消息提示。   她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文棉刚刚放在凳子上的pad,大大的屏幕上显示出一条Wechat消息。   [贺怀:棉棉,画的怎么样了?我忙完了,现在过去你那边看看,可以吗?]   语气小心,措辞温柔,生怕人家不理他一样。   和邱香这边的酷霸拽狂,对比不能更鲜明。   当然,文棉也确实没有理他。   没一会儿,pad上转瞬就又跳出来一条新的:   [贺怀:棉棉,师哥能过去找你吗?]   邱香:……   她看看心无旁骛、一心沉浸在画画里地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转头。   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她,是,绝对不会提醒文棉看消息的!   呵,狗男人!   本以为这已经很狗了,没想到,在文棉那边连发两条消息,都石沉大海之后,她自己的手机又震起来。   [贺总:我刚给她发了消息,没回。你叫她看一下手机。]   邱香:……   内心忍不住又一次地骂骂咧咧。   MD,太狗了!狗都比他像人!   *   而文棉这头,已经把模特地面部细节都处理好了,正在着手画他的脖颈。   不同于刚刚的绘画,都是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模特,而后便急匆匆地落笔了。   这会儿的小丫头,端端正正的在画架前坐着。   目光落在空空的某个点上,像是入定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邱香一只手在她眼前晃晃:“棉棉,你师哥让你看看手机,他给你发了消息。”   小姑娘纹丝不动。   邱香:……   不死心地继续叫她:“棉棉?”   台上的模特敲敲僵掉的腿,朝邱香响亮地嘬了一声上颚:“快别叫了,她构思呢,叫不醒的。等她构思好了,自然就听见了。你别急,你要是急了,她比你还急你信不。”   “比我更急?什,什么意思……?”   “有一回也是我当模特,那老师和文棉不熟悉,看她发呆就已经她走神呢,把人给吼了。她当场就给飙了,那阵仗,好家伙,要不是她朋友拦着,她能把老师给打了。”   邱香:……   突然记起来,文棉的妈妈刚把文棉托附给她的时候,好像是有说过……   “我们家棉棉人很乖的,只要不惹到她,她对人都很好。但是,你不要在她画画的时候打扰她,不然可能会被她给打了。”   回想起文棉妈妈当时说过的话,邱香面色复杂。   她看看望着画纸发呆的文棉,又看看坐在那头、笑着朝她眨眼的模特。   忍不住问:“她这个样子,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你是说她脾气古怪吗?哈哈哈,人家都是天才了,还不许有点个人脾气了?再说了,学艺术的,谁还没点儿怪癖了,她这算好的了。人长得好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别人不影响她,她就不影响别人,多好。”   两人聊着天,其他学生又喊起来:“别动了,求求了,给孩子点希望吧!要画不完了,马上哭给你看!”   模特又笑嘻嘻地去和那同学侃起来:“哭哭哭,随便哭,哭出来,哥这肩膀就是你的了。”   “谁要你肩膀啊,你肩膀有画重要吗!”   “……”   *   他们笑闹着,文棉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眸子眨了眨,而后瞳孔缓缓地聚了焦。   她动动僵硬的胳膊,笔端在模特的脖颈处又凌空扫了好几下,之后便开始雷厉风行地挤颜料。   完全视身侧坐着的邱香为无物。   这一画,就是一个多小时。   画纸上的人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加的灵动,尤其是被仔细绘过的脖颈,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能呼吸一样。   她把颜料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转头,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女生,嘴巴张开又闭上,像是想说些什么。   “姐姐?”她歪歪脑袋,疑惑地问。   “太,太迟了……”女生看着她已经完成的作品,喃喃地自言自语。   文棉没太听懂,浅声地“嗯”了一句:“什么?”   刚说完,怀里就被塞进了自己的pad。女生帮她按亮屏幕,贺怀发来的两条消息,就映进了眸子里。   [棉棉,画的怎么样了?我忙完了,现在过去你那边看看,可以吗?]   [棉棉,师哥能过去找你吗?]   消息接收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之前。   这两条之后,贺怀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文棉指尖捏着pad的边框,力气大的,把指肚都捏成了青白的颜色。   邱香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又把自己封闭了,一句话也不敢搭腔。   直到文棉转过头来,小声地问她:“邱香姐姐,师哥……还能过来吗?”   小姑娘两只脚都蹬在座椅,双手抱着pad乖巧地放在膝上。   说话时,清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有一点委屈,又有一点儿失落。   邱香:草,好可爱!   直接把手机掏出来,滴滴滴滴几声就拨通了贺怀的电话。   “能能能!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下刀子也给我滚过来!”   “喂,她她她师哥!快点死过来!雾草,她想你想哭了!” 第十五章 我画的好看吗?送你好不好………   轻微自闭的小姑娘,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转头看见自己画里剩余的一点小瑕疵,立刻就被吸引目光。   然后,托起手里的小调色板,就完完全全地又浸了进去。   一身工作正装的男人,进门时尽管努力维持着衣衫和步子的平稳,但呼吸间却带着微微的气喘。   好不容易和工作人员解释过,是文棉的亲属,后来又把他父亲的名号搬出来,差点把师爷都给抖落出来了,绘馆这边才同意了放行。   费尽了力气终于进来,邱香还在埋怨他。   “太拉垮了,你看看人家小说里的男主,去哪不是直接刷脸,老板点头哈腰地接待?你好歹也算是世家出身,怎么进个绘馆,还跟个山寨似的。”   贺怀:“呵,你但凡少看一本霸总小说,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   邱香:“……就你有脑子!霸总就不是文学了吗!你这思想就很不正确!”   贺怀:“霸总确实是文学,但这和你没脑子有任何冲突?”   邱香:……   两人小声地互怼着,就来到了文棉面前。   小姑娘今天梳了干净的马尾辫,简简单单的。   身前系着驼色的小围裙,小手托着大大的调色盘,注意力都放在了画布上。   这会儿,正在模特某重点部位修的仔细。   贺怀转头,冷笑:“呵,想我想哭了。”   邱香:……   *   文棉终于修好一个部分,把画笔放到画架上,然后习惯性地伸个小懒腰。   小丫头两只胳膊刚举到头顶,长长的吸气刚到一半,忽然顿住。   这个味道好像是……乌波曼?   一个古巴产的雪茄牌子,也是贺怀最喜欢抽的一种。   她鼻尖动了动,而后边循着味道把脑袋偏了过来。   入眼的,便是深蓝色的衣角。   顺着衣衫往上看去,顿时整个人愣住。   下一秒,宽宽的手掌就落到了她的脑袋上。   带着薄茧的指肚,蹭在皮肤,粗粝又温和。   “又愣住了?”男人说着,眉眼之间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我一个大忙人,在这无所事事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等你画完了,还得等你再愣半个小时神呗?”   文棉不好意思地低了脑袋,小声反驳:“没有……”   “这回画好了?”男人问。   文棉点点头,转身习惯性地把画取下来给自己师哥看。   等双手捧着画送出去,画纸上的内容半点遮掩都没有的呈到人面前了,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地一滞。   顿时,迟疑地想往回缩。   但贺怀却已经自然地把画接了过去。   她悄悄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又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只紧张地攥着手指,指肚来回地擦来擦去。   眼睛不安地瞄一眼那头地模特,又斜斜地瞄一眼自己的画,目光却总也克制不住地朝男人身上扫。   见贺怀朝她看过来,又连忙把屁股安安分分地坐回去。   “怎么,现在知道心虚了?整幅画全写实,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心虚,嗯?”   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文棉吓得小幅度一颤,手指把衣服攥的更紧了。   他发现了。   文棉心里想。   发现,那个仔细处理过的脖颈,其实是他自己了。   “那个……”她嗫嚅着说。   “嗯?”男人习惯性地从兜里掏电子烟,记起这里是绘馆,手上一顿,又把烟放下。   “画的怎么样……”她小声地问。   说话时,眼睛都不敢看贺怀一眼。   男人没有说话,反倒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过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这口气给呼出去。   “挺好的。”   “特别好。”   “非常好。”   贺怀连着赞叹了三声。   就连上次拿着四十多万人民币,在拍卖会上大杀四方的时候,都没这么真情实感过。   只是……最后那一句“非常好”,听起来怎么有一点咬牙切齿?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思考了一下,小手轻轻地推了推画框:“那,这一幅送给你吧。”   贺怀:……   心里一梗,没搭话。   文棉:“你……不要吗?”   贺怀:“要要要,我回家就裱起来,放上瓜果点心供起来!”   刚才还小心翼翼的小姑娘,面上表情忽然生动起来。   两侧唇角朝上一扬,睫毛也弯出浅浅的弧度。   “那我再修一修。”   她说。   *   这边正说着话,门口突然响起吵嚷的声音。   “阿姨,我们这边有规定,不能随便进的。”   “让开,你们一个个的,年纪轻轻莫点事干,跑来干这种不正经的工作!”   “这位阿姨,我们做的是艺术,您怎么说话呢?我们开绘馆、开设的所有课程,都是经过国家审核批准的,什么叫不正经?”   “你们正经,你们正经,让人在里头画裸.体?我女儿才刚二十一岁,还是个小孩,你们就放她进来?你们有没有良心!”   “拜托,二十一岁都成年三年了好吗?已经是个独立思考的人了,您醒醒吧。我们开设课程之前可都是签了合同的,您要是执意进去,我们可报警了。”   接着,就是那位家长更尖利的声音。   “你们报啊!正好,我去找媒体曝光你们!”   再然后,门口推推攘攘的人,突然就冲到了画室里。   模特似乎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见着陌生的阿姨,不仅不避讳,还翘起二郎腿,大剌剌地靠在太妃椅。   挑衅的动作和眼神,把那位阿姨 都给唬住了。   “阿姨,进来可是要收钱的啊。这年头,哪能免费看人裸.体?可没那么好的事。”   阿姨脸都红了,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模特,你你你了半天,讲出一句:“不要脸!”   然后,气冲冲地跑去角落里,揪着一位小姑娘的头发,就往门口拽。   “你给我回去!一个姑娘家家的,画的都是这么东西!要不是听你同学和我讲这事,我还不知道呢!你让我和你爸以后还怎么见人?我们俩老脸还要不要了,啊?你给我回家!”   那小姑娘比家长还要高出半个头,却被揪的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完全是被揪着往前走的,一直崩溃地哭。   “妈,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   她们闹的整间画室都不得安宁,文棉就坐在凳子上,茫然地看着。   原本这些是和她没有关系,但她坐在正中间,再加上她画纸上地内容过于有冲击性。   别人的画,对关键位置或多或少都加上了模糊的处理,让整幅画体现出一种若心若现的美感。但文棉的,可是实打实的写实。而且,她的技术太好了,好像下一秒画里的人就要走出来似的。   当即吸引了那位阿姨的注意力。   原本就已经处于爆发中的女人,看见文棉的画,更是情绪大爆炸。   “你还看?你这么没羞没臊地画男人,你家里人知道吗!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这话说出来,是真有够难听。   尤其,她针对的还是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文棉看过来。   “你怎么说话呢?自己家女儿,自己教育也就完了,你管别人有没有爸妈管呢!你这么厉害,你去管管外头流窜的杀人犯啊,你去阻止YD侵犯我国边境啊,你去扇RB一巴掌,让他们清醒一点,别往大海里头倒废水啊!吊本事没有,欺负别人家的小姑娘,你可真是有一套。”   谁也没想到,最先发声的,反而是太妃椅上的模特。   当然,大家更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模特和阿姨的交锋里时,安静了一整个下午、一直默默画画的小姑娘,会突然起身站出来。   小姑娘三两步上前,便毫无畏惧地走到了推搡的母子面前。   “你抓疼她了。”她说。   声音依旧柔柔软软,却在这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又无比的清楚。   见那母亲不说话,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又讲一遍:“你把她抓疼了,她在哭,你伤害到她了。”   说完,站到那女孩面前,微微弯了膝盖,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地为她擦干眼泪。   回头再看向盛怒中的、毫无应答的那位母亲时,神色更加茫然了。   “他们都说我有自闭症,所以才常常听不到别人讲话。你也有这个病吗?”她歪歪脑袋,疑惑地问。   女孩的声音响在空气里,清澈又绵软。   听进耳朵里,却是醍醐灌顶。   你怎么听不进别人讲话?   你也有自闭症吗?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不能听一听别人的想法呢?   贺怀低低地咳了一声,趁大家都呆楞着,走到文棉面前。   他半蹲下身子,牵起文棉软软的小手,娓娓地说:“你听过有一句话叫: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吗?”   文棉眨眨眼。   目光落进他的眼底,微有迟疑地点点头。   “一样的道理。有些人感官健全、大脑发育也完好,但也没办法接收外界的信息。”   文棉疑惑地“啊”了一声,问:那是为什么?”   贺怀:“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太多了,就不需要再继续接收了。他们觉得自己就是真理,所以也不需要听别人的意见了。”   “那他们的感官和大脑不就浪费了吗……”   贺怀目有所指地瞥了那母女一眼,说:“所以,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啊。”   文棉失望地压下唇角。   “真可惜,如果给我,多好。”   她说。 第十六章 “我是她对象。”   贺怀牵着文棉的手腕回了画架前,之后门外便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   穿着藏青色警服的民警,鱼贯而入地进了画室。   进来之后都是一愣。   四十平的画室,形形色色的颜料堆的到处都是。   太妃椅上,有工作人员急匆匆地拿了毯子罩到模特身上,这才让他不至于一丝.不挂。   然后……以太妃椅为中心,周围围了一大圈的美术学生。   画架因刚才那对母女,踢的东倒西歪。   场面可谓是极度混乱。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绘馆自己打电话叫来的民警,还以为是被正义人士人举报的涉H场所。   那位阿姨显然没想到绘馆会真的报警,当即嚷的更欢了:“民警同志!我举报这个地方!他们让我女儿来这边画画,带坏无知小姑娘!”   一边嚷着,一边拉着她女儿往警察面前走:“民警同志,你们来的正好!这种骗钱的地方,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女儿把钱追回来!不光我们交的钱要拿回来,我们家姑娘受到的精神损伤,也得赔!”   其他人都:……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就是想要讹钱呗。   民警似乎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一个笑呵呵的,一个神情严肃。   笑呵呵的那个说:“行了姐,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调查的,如果真有问题,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阿姨:“让他们赔钱,查封他们!”   严肃的那个当即站了出来:“在事情没成定论之前,我们不会妄下结论。是黑是白,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他们有问题,自然会罚,但如果你们有问题,该赔偿也得赔偿。”   那阿姨立刻不说话了。   *   这头还没掰扯完,从外面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冲进来另一个人。   “哎哎,围观的人就别来凑热闹了。”笑眯眯的民警,指着冲进来的人讲。   工作人员也跟着过去拦人。   “这位先生,绘馆的人体写生教室是封闭教学,不允许其他人乱进的,我们马上要继续教学流程了,请您离开。”   “您好,我不是外人,我是有事找我对象。”   模特一听是男朋友过来了,和大爷似的,手指往外一指,说:“给我拦住他!好家伙,今天可真是牛鬼蛇神全出来了,先是母上,又是男朋友。男朋友可比母上能闹事多了。”   工作人员也笑着和人解释:“抱歉先生,绘馆有规定,对象也不行。您可以告诉我您女朋友的名字,我把她叫出来。教室马上要关门了,请您往后退一退吧,不要影响绘馆的正常营业。”   谁知,这位男士,目光朝教室里头扫过好几圈,之后突然大喊了一声:“文棉!”   文棉原本正坐在高凳上,认真地听贺怀和她说话。   突然见贺怀眉间蹙起,随后便起身,朝着门外看过去。   而门口的那位,见文棉注意到他,干脆朝工作人员猛地一推,急匆匆地往她的方向走。   文棉看着突然冲过来的人,茫然地眨眨眼。   还没记起这人究竟是谁,贺怀已经不悦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又是你?”她听见贺怀不悦的声音,说:“我师妹什么时候成你对象了?”   邱香鄙夷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白眼翻出天际:“你这是上回在我那咖啡厅,还没挨够揍,又上赶着来呢?”   偏偏这位男士,非但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还一脸的骄傲:“相亲的对象,当然就是我对象。她妈妈同意过,媒人牵的线,她怎么就不是我对象了。”   说完,再看向贺怀身后的小姑娘,立刻就又变了一幅笑呵呵的嘴脸:“棉棉,你妈妈的同事和我说了,你今天在这家绘馆写生,我特意推了工作来接你的。我在这附近定了一家餐厅,你肯定喜欢。我帮你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过去。”   然后,就要越过贺怀去拉文棉的手。   贺怀手臂一伸,小山一样的身躯就把文棉遮了个彻底。   小姑娘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蜷曲的手指肚,轻轻捏在男人的衣袖。   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来人穿戴整齐的西装。   一时间,四目相对。   “棉棉?”   那人目露惊喜,试探地叫着,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太阳花,就递到了她面前。   文棉疑惑地歪歪脑袋:“你是谁?”   太妃椅上的模特,噗嗤一声笑了:“我以为是我们文老师铁树开花,真交男朋友了呢,给我吓一跳。原来只是个相亲的对象。啧啧,我可有年头没见过,把自己这么当回事的相亲对象了。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能搬出来挤兑人。1996年就推翻的东西,怎么在你这又萌了芽?在座的可都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没有你这种封建糟粕的容身之地。”   “你!我再怎么封建糟粕,也比你这种脱了衣服给人当模特的强!恶心至极!难怪人家女大学生的家长,报警抓你呢。”   模特掏掏耳朵,又翻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拜托你长长眼睛吧,人家民警抓走的明明是那个家长,我好好地在这坐着,继续赚我的钱。谁对谁错你都看不出来,你眼瞎啊?”   文棉听着他们对话,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这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她更迷茫了。   偏偏,交火中的男人,像是突然记起她来似的,回头就又朝她挤眉弄眼。   “棉棉,咱们别理他这种靠卖肉讨生活的。我是陈俊,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还说,要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说没空。”   听到“陈俊”这个名字,文棉总算把这人给记起来。   “陈俊?你为什么要过来找我?我上次说的,不是没空,是我不想和你吃饭。你是不是记错了。”   陈俊脸上堆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他迅速调整好,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脸上就又堆满了笑。   “嗐,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个饭没什么吧。再说,是我请你,你都不给面子吗?我可邀请你两回了。”   他心里盘算的很清楚:在这种公共场合邀请女孩子吃饭,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对方势必不会让他太下不来台。   然而,文棉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小姑娘听见这近乎道德绑架一样的逼宫,非但不见半分慌乱,甚至连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   还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打朋友的。妈妈不会教我打朋友,她只会教我打坏人。”   说完,还特别认真严肃地总结出一句:“你是坏人。”   陈俊:……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怎,怎么不是朋友了,你Wechat通讯录里还有我的好友呢,我们当然是朋友。”   文棉愣了愣。   她想了想自己通讯录里躺着的人们……觉得,陈俊的这个逻辑好像有一点对。   小姑娘原地怔了半分钟,忽然重重点头,说:“你说的对。”   然后……   拿起自己pad,点进通讯录,按开陈俊的头像。   删除、确定,一键三连,动作干净利落。   说:“现在你不是我的Wechat好友了,我们不是朋友。你是坏人。”   陈俊:??? 第十七章 这是害羞,不是有大病。笨。……   大概是文棉那一句“我们不是朋友了”,让陈俊过于无地自容,再加上绘馆本身的规定,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把他请离时,他没有半点挣扎地就走了。   文棉坐在画架前,看着夹在画板上的水彩纸,眉头渐渐地蹙了起来。   贺怀从旁边拎了个椅子过来,捏捏她地脸蛋儿,问:“怎么了,棉棉?”   文棉指尖沿着画上模特的轮廓,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刚滑到脖颈地位置,就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干什么呢,嗯?”   说话时,贺怀身子微微朝她的方向偏来。   独属于这个人的声音与气味,一同混进脑海。   文棉缓慢地转了脑袋,对着他的眼睛,呆愣愣地望着。   “动笔画画,是艺术。但是,画完之后再摸上去,这就叫流氓了,知道吗,小朋友?”   听见贺怀那一句“流氓”,文棉大脑还没有get到什么,一股温热的血气就顺着脖颈,朝着脸上涌来。   出于本能的,她连忙整个人朝后缩。   小姑娘脑袋垂的低低的,连后背都有一些些的拱起,半个身子都倾斜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用凳子上翻过去。   “这些地方,画的……不太好。”   她小声地说。   这一次,贺怀还没靠近,邱香先蹲着身子靠过来。   女孩对着文棉的脸蛋,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然后食指就戳在了她肉乎乎的脸蛋上。   “她脸又红了啊,她师哥!你看,她真的会害羞!很有科研价值啊,这个。”   文棉连忙又往旁边躲。   原本就已经要探出凳子、勉强维持着一个平衡,再这么一动……   文棉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画面就像是失控一样地变换。   拯救她的,是一双手。   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指,像一根绷直的绳索一样,用力地拉着她。   再然后,一只有力的小臂,便环着她的背,带着她坐正回来。   “边上去。”贺怀嫌弃地朝邱香努嘴。   邱香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一边,用唇语夸张地说:您请。   *   文棉胳膊撑在凳子的两角,低垂着脑袋,抠凳子上深浅不一的木纹。   邱香走掉之后,身侧驳杂的气息,就变得纯粹起来。   文棉依旧低着头,拇指小幅度地拨着凳子。   男人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这感觉不太明显,但文棉分辨得出,贺怀正在看她。   于是,手上的动作更重了。   “你不要再看我了……”   她嗫嚅着,小声地说。   被注视的感觉,其实并不太舒服。而且,她觉得自己脸上,又有血涌上来的趋势。   文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来自人类的本能告诉她,要遮起来……才是对的。   耳边想起男人一声清浅的笑,而后,夹带着木屑的手就被他牵了起来。   贺怀吹吹她指甲里抠出的木屑,粗粝的手指在她指肚上轻柔地摩挲。   是沙沙的感觉。   “棉棉,明天过来中心做干预吧。”她听见贺怀说:“我有信心治好你。”   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文棉都没有说话。   也没有换什么动作。   她只是眼睛空空的,看着贺怀揉弄她的指尖,没有任何反应。   文棉不回应,贺怀就安静地等着。   直到她手指动动,从贺怀地手里抽出来。   小丫头伸长了胳膊,拿到自己的pad,而后认真地翻阅。   最后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草绿色地护眼屏幕上,标题加粗加大地字体,尤为显眼:【人类的神经元,在5岁时就已停止发育】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幼年时大脑的伤害,或许需要用一生去弥补】   那天,文棉听到了干预师和母亲的对话,隐约听到神经元之类的东西,当时便到手机上查了一下。   然后,就看到了这篇文章。   她觉得,这里的每一句话,都在讲她。   尤其是那句“需要用一生去弥补”。   不,对她来说,可能用“用一生去接受”来形容,会更加的贴切。   文棉看着贺怀接过她的pad,眼睛一直望着他的眉心。   嘴唇紧紧的抿着,几乎崩成一条直线。   可被她望着的人,手指刷刷刷地把文章翻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   随后便把pad屏幕按熄了,还到她手上。   “你就是宁愿相信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公众号文章,也不愿意相信你哥呗?文小棉同学,你是不是对我存在什么误解?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去做干预,都是骗人的把戏,嗯?”   文棉被戳中心中想法,尴尬地低头。   小手无处安放地摸摸耳朵、又捏捏头发。   被贺怀拽着手腕,出了教室。   邱香连忙跟到他们身后,小声地叫:“哎哎,你们干什么去啊?”   贺怀挥挥手:“去和小朋友谈心,端正一下态度。别闲着,给我把那幅画装框打包,我们谈完回来拿。”   *   文棉一路跟着贺怀,像个小尾巴似的,来到一间空教室。   门一关,就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这间教室邻着街,窗户大开着,能听见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   还有偶尔路过的、汽车的喧鸣。   文棉的注意力被窗外伸出的芭蕉叶子吸引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去。   忽然,一双手掌托到她的双颊。   接着,这双手便带着她回转了身子。   抬头,望见贺怀近在咫尺的脸。   文棉条件反射地朝后退开一步……   脖颈上、被贺怀碰触过的地方,炸起细小的绒毛。   又来了。   这样的感觉。   这一刻,不只脸上发热,甚至一直冲到了耳朵尖上。   连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你……”   她想说,你别离我这么近。   但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结果,反而被抓的更紧了。   “啧,别乱动。”   男人说。   而后引着她的手掌,覆到自己的胸口。   “这儿,刚才,和平时有什么区别?”贺怀问她。   声音依旧低哑,带着常年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文棉茫然地看看他,拘谨地抿了抿嘴唇。   “很快……”她迟疑地说着,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好像快要跳出来。”   贺怀朝她鼓励地扬了扬嘴角,又握住她的手腕缓缓地往上移。   皮肤之间又一次毫无征兆的贴合,让她微微一颤。   文棉忍不住又往后,幅度小小地蠕动几步。   “乖,别怕我。”贺怀和她说:“就和以前一样。”   然后牵着她,又覆上她的脸颊。   “这边呢?”他问。   “也……突然,很热。”   文棉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努力准确地形容出现在的感觉。   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脑袋被什么给堵住了,就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尤其是面对贺怀近若咫尺的脸,更是脑袋里空白一片,把什么都忘的干干净净。   “在这之前,身体有过这样的反应吗?”   文棉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有的。”   “那你觉得,这是身体给你的什么信号?”   信号……?   文棉眼睛呆愣愣的眨眨,满是茫然。   “那个……”她迟疑着,小声地说。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疑问:“嗯?”   文棉:“我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软绵绵的话音还荡在空气里,没有落下,就听见耳边噗嗤一声憋不住的笑。   文棉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惊醒,先先入耳的,便是这人鸣动的胸腔。   “抱歉……”她听见男人说。   声音里都含着笑。   而后,掌心来回地蹭在她的头发。   “你怎么读了那么多书,人还是这么傻乎乎。嗯?小棉棉。” 第十八章 你不要抽烟了,你把我都教坏……   晚上回到家之后, 文棉难得没有画画,而是躲进她的小房间里,拿着pad到网页上搜索。   下午的时候, 贺怀告诉她,那样的感觉不是生病了, 而是单纯的害羞。   可她还是不太明白,“害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词, 或者……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害羞,害羞这两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她先是点进了这个词条的释义, 上面写着:   感到不好意思、难为情, 也指因胆怯、怕生或做错了事怕人嗤笑而心中不安。(*注)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怕被人耻笑, 也没有觉得心里不安。   她只是, 在贺怀贴近的一刹那, 突然出现的症状。   “害羞是一种感觉,就像我之前教过你的伤心和开心,一样的。这个词可以对应很多意思, 你先记住这一种, 等以后我慢慢带你学。”   当时贺怀这样和她说。   “你也不要因为一篇文章或者一个干预师的话,就对自己妄下结论。人类的大脑是个精细的仪器。它有时候很脆弱,一点轻微的震荡或者一点刺激, 就可能造成部分或者全部瘫痪,甚至会引发死亡。”   “但它又有无限的潜力和愈合力, 关于这方面的奇迹,你应该也听过不少。身为一个科学家,我更相信事无定论。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 人体和大脑也是。”   下午的时候,贺怀讲话很慢,为了让她能跟得上。   但他又讲了太多,其中某些内容不乏极为专业,一时之间并不是很好消化。   文棉习惯性地把别人对她讲的东西都录下来,以便之后可以查漏补缺。   这次也是一样。   “我会回去好好复习的。”临别时,她和贺怀说。   当时贺怀开车送她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淋得雨伞都湿乎乎的,楼道里满是水汽。   她把装裱好的画捧给贺怀,之后就进了门。   现在。   她已经把这个录音听了好几遍,又写成了文字。   “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人体和大脑也是。”   文棉食指掠过纸上的文字,轻轻地念出声来。   “我承认,人体的神经元是一种不可再生的物质,而神经元决定了你的情感传递、学习能力之类的方方面面。但人类不是一直都存在,人类的语言能力、共情能力、学习能力,也不是一直都有。在寒武纪时代之前,甚至连神经元都不存在。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录音里,贺怀的声音还在继续。   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下午。   那人正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侃侃而谈。   “这代表,连神经元这种东西都可以凭空衍生,你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不能恢复?何况,衰退的是神经突触,也不是神经元本身。”   “就像你我之间,虽然四年之间没有联系,但都还在这个世界存在。只要存在,就总有办法连接,建立起关系。你的神经元也都存在,只要想办法,就总能再连接起来,建立新的神经突触。”   她从众多的画纸里翻出其中一张。   画得精细的长尾巴细胞,上面还留着那人的铅笔字迹。   两条长尾巴的细胞中间,被特意圈出来。   贺怀和她说,那个就是神经突触。   在人的成长过程中,长时间不使用,神经突触会衰退、断裂。   “不要小看生物本身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潜力,也别低估了自己。”   *   文棉正自己在房里琢磨,卧室的门开了。   一股凉风从窗外涌来,夹杂着湿乎乎的雨水气息。   她转头,看到母亲正朝她的方向过来。   “妈妈。”   文棉乖乖地叫了一声。   母亲眉眼弯了弯,温柔地问:“棉棉在看什么呢?怎么今天没有画画?”   文棉指指自己手机上的录音软件,说:“在复习师哥白天讲的话。”   “奥,贺怀啊。他前天还联系妈妈,说想带你去他那边做干预。”母亲说着,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棉棉想去吗?”   说话间,文棉的手机嗡一声震动,一条绿色的消息显示在屏幕的正上头。   恰恰好,是刚才念叨的人。   [棉棉,怎么样了?妈妈回家了吗?]   文棉按下语音键,乖乖地回答:“妈妈回家了,我还在思考。”   [妈妈在旁边吗?]   文棉求助地看向母亲。   在妈妈点头之后,她按下了语音键,说:“在的。”   下一秒,这人的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文棉身子一颤,顿时整个脊背都僵直起来。   母亲笑着拍拍她的背:“师哥来的视频电话,你怕什么呢?”   说着,就握起她的手,往手机屏幕上移:“自己按,师哥等着你接电话呢。”   文棉抿抿嘴唇,按到了屏幕上绿色的按钮。   手机的画面还在卡顿,传音筒里先出来了聊天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棉棉了,还挺想着的。上回你师爷爷还说呢,这小姑娘的画自成一派。这种派别,国际上也有,但就是没她那股不谙世事的味道,以后有大出息的。”   “我办公室挂着一幅呢,欢迎他老人家过来赏画。”   “贫气吧你。不过你师爷爷确实想看看她,等以后有了机会吧,去你那儿见见她,顺便看看你那画买的值不值。呀,我们棉棉来了,快让师娘看看。”   等到画面卡出来,文棉和妈妈的脸就挤进了屏幕的右上角。   这才发现,一起视频通话的,有三个小方框。   屏幕里的贺怀妈妈,见到文棉她们,目光有一瞬的滞住。   而后缓缓地凑到了镜头前。   阿姨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但因为常年保养,看起来不过三四十的模样。   眼角有着不浅的鱼尾纹,却一点也没有减退她的美丽,反倒更多了稳重和端庄。   “绣裀啊……”   她温和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直在镜头里打量。   文棉妈妈立刻把话接了过去,笑着说:“晚虹姐,好久没见,你们还好吧?”   “好,好,我和我先生都好的。绣裀,你和棉棉也好好的,啊。”   “嗯,我和棉棉也挺好的。”妈妈说着,摸摸文棉的头发:“棉棉,和师娘师哥他们打个招呼。”   文棉原本安安静静的在书桌上趴着。   听见妈妈的话,连忙坐起身子,对着屏幕乖巧地叫人。   “师娘,师哥好。”   “诶,棉棉也好。上回见着你,还是去年呢。小姑娘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比以前成熟不少。”   贺怀妈妈说着,朝贺怀努努嘴:“儿子你看,是不是比你出国那年漂亮多了。”   屏幕里一直不说话的人,这会儿目光终于落到了镜头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纵容地笑笑,说:“是。”   祝晚虹满意地笑笑,回头继续和文棉她们拉话:“绣裀啊,你看现在棉棉人长大了,也能赚钱了,你就别在家用上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用什么,就直接花她的。别老想着全给她攒着,她现在一幅画就能卖出去大几万,等以后就是十几、几十万,发展的好了,上百万也不一定。你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什么时候都别委屈自己,啊。再说,棉棉那么孝顺,赚的钱肯定也愿意都给你用。”   师娘这一串话,说的太快。文棉只来得及听见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记住。   小姑娘茫然地眨眨眼,问:“什么?”   “师娘刚刚说,棉棉画画赚的钱,都愿意给妈妈花,是不是?”   文棉这次听懂了,转头看向自己的妈妈,说:“棉棉的钱,妈妈随便花。不够,棉棉就再多画一点。棉棉赚钱养你。棉棉需要你。”   妈妈摸摸她的马尾辫,眼圈泛起浅浅的红。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   屏幕里,贺怀把抽完的烟蒂碾进烟灰缸。轻轻地咳了一声,看向镜头对面的母女俩。   “文棉棉小朋友,你要孝顺妈妈,得把自己的病给治好吧,嗯?我下午说了那么多,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头回见着医生求着人治病的。多大了,还找妈妈呢?赶紧把病治好,也该做个妈妈需要的人了吧。”   贺怀讲话依然很慢,尤其是讲到人称代词的时候,更是故意放缓语速,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消化每一句话。   文棉垂了眸子,撇撇嘴。   然后小声地反驳:“我现在也是妈妈需要的人。”   再然后……   她就清晰地听到了对面长长地吸气声。   “文小棉,你是不想好了是吧?下午白给你说了呗。”   这声音之大,迟钝如文棉,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火气。   她甚至怀疑,如果贺怀现在站在她面前,会毫不犹豫地给她脸蛋给拧起来。   于是,她缓缓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默默地,把屏幕扣了过去。   手机这头……   因为陪了某人一下午,到现在还在研究所加班。   同时,加班期间都不忘关心某人的,贺怀:……   内心飘过两个大字:图啥?   屏幕上,那母女俩的视频小方框黑乎乎的,但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把手机扣过去,还怎么和师娘师哥视频啊,棉棉?”   “师哥……很凶。他现在不够理智,需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刚抽完一根,并掏烟盒准备再来一根的贺怀:……   再一看手机,他妈妈正捂着嘴憋笑,大概憋的太狠,连肩膀都在抖。   而手机的外放小喇叭里,那母女两人还在交流。   “师哥是为你着急,哪里凶了。你这样讲,师哥要伤心了。”   “可是他声音很大……棉棉,也很伤心。”   “……你,你伤心什么?妈妈两只眼睛都没看见你伤心,不要仗着自己生病就说谎。妈妈看得出来。”   “……那……好吧。”   最后这一声,也是答应的委委屈屈。   贺怀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小丫头抠着手指,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而后,黑色的视频小方框上,现出光亮来。   文棉妈妈的无奈的唠叨声,更清楚地传过来:“就仗着师哥脾气好宠着你吧。你还要师哥抽根烟冷静一下,妈妈教过你这些东西吗?好的不知道学,净学坏的。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要劝他少抽才对,知道了吗?”   再然后,两人的手机摆好了。   两只胳膊乖巧交叠在桌上的小姑娘,就正正出现在了镜头里。   “师哥,对不起……”小丫头撇着嘴巴,眼睫耸拉着,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抽烟对身体不好,棉棉劝你少抽烟。”   贺怀笑着收了烟盒,手指朝着镜头敲了敲:“乖。”   下一秒,听见小朋友说:“你以后不要再抽烟冷静了,你把我都教坏了,妈妈很嫌弃。”   贺怀:……   笑容,在嘴角渐渐僵硬。 第十九章 棉小傻。   到最后, 文棉还是在妈妈、师娘的双重劝说下,勉勉强强地答应了继续跟贺怀治病。   今天是个周六,妈妈又说她有事情要加班, 邱香也说她有别的事。于是,接送文棉的任务就落到了周末休假的贺怀身上。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 天气变得凉了起来。   文棉早上穿了件薄薄的的针织,浅粉色的。   本就白皙的皮肤, 这会趁得更莹润了。   一路上,天空都是湛蓝的,阳光晴好。   穿的像个小芭比娃娃一样的小丫头, 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打盹。   暖呼呼的太阳光透过车前的窗子, 落到她长长又浓密的睫毛上, 渡上一层浅浅的金。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双漂亮的眸子睁开之后, 会露出清澈的、天空般的蓝。   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马路上很安静, 好不容易休假的打工人们,大概还在睡懒觉。   只有三三两两的老人推着小车走在路上,像是才买好菜回去。   到了研究所, 才刚九点半。门还没有开, 人也很少。   车稳稳地停下。   车锁打开发出一声轻响,文棉就困顿地睁了眼。   “下车吧,小祖宗。”   身侧响起贺怀的声音, 接着身上的安全带就“咔哒”一声,被这人按开了。   才刚睡醒的小丫头, 连眨眼的动作都是迟缓的。   她伸了伸胳膊,打出个小小的哈欠。   再一转头,刚才还在驾驶位的人,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车窗外。   男人单手一拉, 门就开了。   微凉的风随着他的动作吹进来,伴着他身上的香水味。   她耸着鼻尖悄悄地闻了闻,面前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心纹路清晰,还带着薄薄的茧子。   “来。”   贺怀说。   小姑娘就听话地把手放到他掌心。   下一秒,被紧紧地攥着,下了车。   *   文棉又跟着贺怀来到上次的办公室。   男人把她安排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坐好,自己就掏出手机开始给人发语音。   “我带她进我办公室了,你到单位了吗?”   可惜,这条语音发出去好一会儿,手机一直都没有动静。   文棉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边上,双手放在自己的小挎包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怀,脑袋歪歪,有点疑惑。   “喝点什么吗?”贺怀怕她无聊,干脆放下手机,开始扒拉桌上的饮品盒子。   文棉抿着嘴唇,看他在盒子里翻来覆去。   有圆形的小桶,也有普通的袋装,上面写的都是她不太认识的字,但看起来似乎是各类咖啡和茶包。   文棉看看盒子,又抬头看看贺怀。   一句话也不说。   从表情上看,就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   贺怀:“……你是不是更喜欢喝奶茶?我看邱香她们喜欢这个……要不,我给你叫一杯。”   文棉眨眨眼,这回动了。   小姑娘直接拿起他的手机,推到了他手边,嘴里头还念念有词:“拾叁茶,木犀清露,大杯燕麦,5分去冰。”   贺怀:……   拿着手机的手,有一点僵硬。   “等会……”他啧了一声,点开外卖软件:“什么茶?什么露?大杯后边是什么?你再说一遍,慢一点。”   但文棉不说了。   不仅不说了,还缩回了椅子上。   小姑娘脊背绷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特别严肃。   贺怀:“……你这是什么表情?”   文棉:“你为什么连我讲的话都不明白,你是不是脑袋也出了问题?”   贺怀:……   他直接站起来,半个身子都倾到了小丫头面前。   然后,抬手就捏到了她脸蛋上。   “文小棉,几年不见,出息了你,是吧?”   小姑娘被他捏着,眼睛还一直朝他手机上瞄,说话都费劲,还在用嘴形提醒他:“赖茶。”   贺怀:“喝喝喝!祖宗一样。”   文棉:“拾叁茶,木犀清露,大杯燕麦,5分去冰。”   “让你说慢一点呢,还给我说这么快。五分是什么意思啊?哦,五分糖是吧……”   “就说你脑子坏掉了。”   贺怀:“……”   *   好不容易把奶茶给折腾完,贺怀的手机也响起了消息提示的铃声。   文棉看着他点进消息提示,一个成熟的女声,就从外放里传了出来。   “我到了,进走廊了。不是还没到十点么,你着什么急?平时加你个Wechat都困难,说什么工作的事,工作软件解决,就丢给我个钉钉号。现在有事找我了,知道急了?该。自找的。”   和消息里的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走廊里有节奏的、恨天高的声音。   哒哒,哒哒,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声音大。   文棉睫毛随着这声音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这个声音很尖,踩在地上又很重。她感觉每一下都踩在她的耳膜上,甚至感觉下一秒,她的耳膜就要被这个声音给踩破。   突然,对面的桌位响起一声不耐烦的“啧”。   再抬头时,贺怀已经站到了门口。   男人粗暴地把门拉开,脸色不是一般的黑。   “都说了有病人在,还穿高跟鞋。邵书南,你的职业素养呢?”   门外:穿了一袭长裙的女人,一只手拎着黑色大高跟,另一只手才刚刚抬起。   显然是正要敲门。   贺怀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把她给审视了一遍,问:“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女人拎着高跟鞋的手,就往他肩上甩:“具有职业素养的造型。你给我起开。要不是你钉钉上催我,我能提着高跟鞋直接过来吗?不识好歹。”   贺怀身子微微一侧,堪堪闪了过去。   女人的面容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幅很漂亮的面孔。   长长的头发一直披到肩膀,化着精致的妆。   哪怕手上还拎着高跟鞋,人也依旧保持着优雅。   是走近任何一个CBD都能看到的,商务女高管的样子。   在文棉看过去地瞬间,邵书南也看见了她,笑着朝她挥挥手。   之后,目光就又落回了贺怀身上,笑着和他聊天:“还真是位小妹妹啊。真有25岁了?看着像是二十岁都不到,长得真秀气。你自己怎么不亲自出马?你都是资深干预师了,肯定比我强。再说了,让熟悉的人来做干预,效果才更好吧。”   “让你做,你就做。履历你都看过了吧,用我再介绍一遍吗?”   “看过了,背的滚瓜烂熟,放心吧。”   原本只是简单的工作交接,但邵书南说完之后,手却忽然攀到了贺怀肩上。   女人踮了脚尖,故意与他拉近距离。然后,故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贺老师,我帮了你这一回,你能不能……”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贺怀攥着手腕,给弄了下去。   男人淡漠地后退一步,和她保持整整一米的距离,之后才不耐烦地说:“周末加班,双倍工资,外加绩效。不想来当时就别答应,有的是人愿意拿钱办事。另外,不能。好好干活,不该肖想的人,别想。”   女人气得几乎要跺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不能了?好歹你是要我来帮忙的,能不能有个求人帮忙的样?”   贺怀:“我再说一遍,今天是正常工作,正常加班。文棉的case是经过研究所专家会诊,达成一致,走正规流程签进来做研究方向治疗的,不掺杂任何私人利益和情感。”   说完,径直走到了文棉面前。   乖巧听话的姑娘,目光一直追着他。   等他到人到了身前,整个脑袋都仰起来。   贺怀暖呼呼的大手,直接就落到她的脑袋上。话还没有说,唇角先好心情地扬了起来。   “棉棉,这个小姐姐叫邵书南。你从今天开始跟着她做干预,过来和她认识一下。”   文棉朝贺怀身侧探了探身子,眼睛朝着那人滴溜溜看了一圈,又坐了回来。   没说话。   也不像是想和人认识的样子。   邵书南倒是一脸无所谓,笑着摆手:“没事,这个病症本来就这样嘛,不爱和人交流,我见多识广着呢。”   说完就自来熟地坐到了文棉对面。   不过,她的眼睛还是看着旁侧站着的贺怀。   “先说好啊贺老师,咱们是来做干预的。如果你妹妹全程一直不说话、不配合,那我可是要采取一些措施的。”   文棉手指来回地推拉着书桌的抽屉,目光一直看着里面的雪茄盒子。   就像是完全屏蔽了外界似的,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贺怀的声音依旧响在耳侧,对她说:“听见了吗,棉棉?好好配合人家。”   她听见了。   但她只是抿着嘴,机械地做着推拉的动作。   不回答。   “棉棉?”   男人的气息,伴着声音忽然靠近了。   而后,干燥的手掌便轻轻地箍在了她的双颊。   “小祖宗,你又怎么了,嗯?接下来和邵姐姐好好做干预,我就出去了啊。你乖乖的。”   说完,便放开她,转身开始往外走。   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摩擦。   紧接着,便又是“咚”的一声巨响。   只一瞬的功夫,整个办公室一片狼藉:   椅子摔落在地。   抽屉被大力拉出来,整个掉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文件飞得到处都是。   整个办公室,堪称抢劫现场。   而始作俑者,正缩在书桌底下凹进去的地方。   双膝都曲在一起,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整个人几乎团成一团。   一只小胳膊还朝外伸着,大力地拉在贺怀的裤腿。   文棉低着脑袋,眼睛看着自己伸出去的胳膊。   手指迟疑地松开一下下,却又抑制不住地用更大的力气,紧紧揪住。   直到,手背上,被人温柔地拍了拍。   接着,那人微微有些粗粝的手指,便缓缓地探进了她的掌心。   再然后,一双大手,就把她温柔地包裹进去。   “嘘,别怕……”贺怀说。   声音很轻,像是安抚受惊的幼崽一样。   文棉看看这散了一地的文件,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然后,把小半张脸都埋到了膝盖里。   “棉棉?”贺怀又在轻轻地叫她。   “对……对不起……”   文棉小声地说着。   像个鸵鸟一样,把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不是故意的……   刚刚她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拉住贺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椅子突然就倒了。   然后,抽屉也不知怎么搞的,啪唧一下,就给掉下去了。   文棉懊恼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嘴巴嘟的能挂个油瓶。   半蹲在外头的人,发出噗嗤一声浅笑。   “哦,你是怕我生气啊?”   她听见贺怀说。   抬头望过去时,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   她迟疑地,点点脑袋,说:“房间,乱掉了……”   一句话才刚说完,半蹲在外面的人,忽然就单膝跪到了地上。而后,倾着身子朝她探过来。   男人有力的小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   不过眨眼之间,便将她从书桌的小洞里,接了出去。   “我能生你什么气,嗯?棉小傻。” 第二十章 文小棉,你是真的出息了……   文棉被贺怀抱着, 坐到了最里面的单人床上。   就是她上一次过来做脑波分析的时候,坐的那一张。   床很窄小,两面都环着墙壁, 还有一面拉了半个帘子。   小姑娘一坐上去,立刻就又抬了脚, 想继续蜷缩起来。   但鞋子刚刚碰到雪白的床单,就留下了一道印子。顿时愣了愣, 没敢再动。   但捏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却越来越紧,两颊也因为后牙咬得太紧,整个都鼓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 身侧吱呀一声响, 贺怀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脑袋还没反应, 手就先把人给揪住。   后知后觉, 发现自己这个样子不太好, 把人袖子都抓皱了的小手,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贺怀将她手接了过去,裹进掌心。   而后, 半蹲着, 到她面前。   “以为我又要走啊?”   说着,大手把她鞋子往下一拽,就露出了她蹬着白袜的小脚丫。   然后, 两只手托着她的小腿,帮她放到了床上。   “不是想坐上来吗, 自己又傻唧唧的不会脱鞋,我不得伺候你啊,嗯?小祖宗。”   小丫头上了床,就得了某种指令似的, 自动环着胳膊,把自己团吧团吧整个抱住了。   她不说话,贺怀就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守着她。   男人宽大的身子,像是一道屏障,把她与外面隔绝开来。   文棉的身后是厚实、让人安心的墙壁。   身侧环绕的,都是男人身上熟悉的烟香。   白色的帘布,将他们隔绝在这一方窄小的诊床。   光线有一些昏暗。   而贺怀的背后,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照过来的光。   他,就像是坐在光里一样。   “是不是不太喜欢邵医生?棉棉想要什么样的,哥给你找。”   安静了半晌之后,文棉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不少,贺怀终于动动僵直的身子,轻声开口问她。   文棉背靠在墙壁,两条胳膊搭在膝上,勾弄着手指。   “是不是喜欢温柔的姐姐?”   文棉:“……”   垂着脑袋,不讲话。   帘子外面,打扫收拾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帘布被轻轻掀开一角,邵书南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女人指尖戳戳贺怀的肩膀,用气声说:“外头我都收拾好了,先回自己办公室了。”   贺怀“嗯”了一声:“我送你出去。”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原本垂着脑袋的文棉,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猛地把头抬起来。   就像一只警惕的小兽,她紧紧地盯着贺怀的每一个动作。   邵书南见状,连忙摆手:“不用了,她警惕心挺重的,这时候最离不开人。”   “那你先自己回去,过会我钉钉联系你,到时候再谈一下。”   文棉听着两人小心翼翼的对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地徘徊。   然后一反常态地,把贺怀往外推了推。   “你和姐姐出去吧。”她说,“我已经好了。”   说完,又把身子朝后退了退,连腿都往里缩了好大一截。   在本就窄小的空间里,硬是和贺怀拉出半米的距离。   刚才还粘着人,一下都不肯放的小姑娘,忽然又和他生疏起来。   贺怀不明所以,但却没动。   帘布外响起邵书南离开的声音。   门“啪”一声被关上。   顿时,房间里只剩文棉与贺怀两个人。   *   文棉抱着膝盖靠在墙壁,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趾尖。   静默了好一会,才小声地开口,说:“我是不是很麻烦啊……”   “哦,原来,你是怕我觉得你麻烦,才让我送邵医生出去的?”贺怀问她。   文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地解释:“我控制不住自己……还要人一直看着,你们都很不放心。”   “嗯。”贺怀微微歪了颈子,目光探到她埋起的鼻尖儿上,笑着逗她:“像个小宝宝一样。”   文棉嘴巴不开心地嘟起来,闷声说:“我不想像个小宝宝。”   小宝宝要人时刻照顾着,生活也不能自理,是大人的累赘。   小宝宝还有可以长大的一天,会变得越来越懂事。   可她却永远都只能是个累赘。   贺怀干脆也盘腿坐到床上,和她面对面,问她:“你听过彼得潘的故事吗?或者小王子?”   文棉摇摇头。   她从小就换上了轻度自闭。   那个时候,大家对自闭症的认知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她没能得到及时的干预治疗,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好起来。   妈妈很少为她口头讲述繁冗的东西,因为她听不进也听不懂。   普通孩子们经历过的“睡前故事”、“童话故事”,对于文棉来说,是一项永久的缺失。   可是,现在。   坐在她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嫌麻烦,缓缓地起了这个故事的头。   “彼得潘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朋友。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工作,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他能踩着风飞起来,还可以睡在云朵上。这是一本畅销了很多年的经典童话。”   文棉茫然地眨眨眼,问他:“然后呢……?”   “你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那么畅销,为什么会称为经典童话吗?”   小姑娘缓缓地摇头。   “因为,不要长大。是每一个成年人,在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遭受挫折与不公平的时候,甚至累了、疲了,感觉找不到生活的意义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悄悄地,想的一件事。”   贺怀说着,拍拍她的小脑袋。   “棉棉,做个小宝宝其实没有什么不好。这是大多数人都想要,但却实现不了的愿望。也别觉得自己是谁的累赘。上回,邱香、鹿小小,你们一块过来时,我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人们之所以觉得猫很治愈,是因为能在猫的身上能看到想要成为的自己。”   这一番话实在是过于冗长。   它超出了文棉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样的大道理,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书一样。   但小姑娘却始终微微抬着下颌,同贺怀平视着,听得认真。   “所以,棉棉。你是治愈的,别觉得自己麻烦。”贺怀最后总结说。   虽然前边那些像天书一样的话,让文棉听了个云里雾里。但这最后一句,她却听懂了。   小姑娘终于放开自己的膝盖,跪立着,蹭到了贺怀的面前。   “那,棉棉能治愈你吗?”她问。   男人一怔。   他眼睛望着的,是面前的姑娘。   可双眼的焦距,却定在了半空中的虚无。   “当然。”他说:“棉棉是师哥的药。”   *   他说,她是他的药。   本就不懂人情世故的文棉,听得更加云里雾里。   小丫头伸出手掌心,贴到贺怀的额头上,眸子里是小心翼翼的探究。   “你生病了吗?生病要吃药。”她说完,又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棉棉不可以吃,棉棉不是药。”   男人先是一怔,而后把小丫头的小手拿下去。   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文棉原本为了给贺怀试体温,是跪立着的。   在贺怀面前,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会儿男人毫无防备的一声笑,鼻间喷薄的热气,就正正好,落在她的颈子上。   她只觉得脖子上一热,接着,整个脖颈便炸开了细小的绒毛。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一抖,连忙整个人往后缩。   这动作太大,险些让她冲破帘布,给滚下床去。   幸好贺怀抻着她的胳膊,及时把人给拽了回来。   “说你是宝宝,还真当上宝宝了是吧?床这么窄,还乱动。”   贺怀说着,两只手按着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到床的正中央。   文棉经过刚刚那么一下,也是吓得不轻,脸蛋都白了。   就像个木头娃娃似的,整个人维持着贺怀给她固定的姿势,一下也没敢再动。   “你突然跑什么,嗯?”贺怀问她。   文棉摸摸自己的脖子,小声地说:“你鼻孔出气,刚刚风有点大……吹到了我的脖子上……很奇怪。”   贺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那句“风有点大,吹到我的脖子上”,指的是他的鼻息。   当即拉过小姑娘的胳膊,作势就要往她屁股上打。   “文小棉,你是一天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就难受是吧?什么叫鼻孔出气,风大?合着您老人家差点掉下床去,是我给吹的吧?”   文棉连忙挣扎着,把小屁股往后坐。   然后,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你,你不要打我!我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了,啊?还有你不敢的事呢?你给我好好说说!不敢什么了,嗯?”   文棉:“棉棉是药,药要好好干活……不该,嗯……不该肖想的人,不想……”   贺怀:……?   后半句话好像听着有一点耳熟……?   这小丫头,是又摄入信息过多,开始瞎重复别人的话了吧!   ……   眼看着贺怀脸色来回变了好几回。   文棉别扭地扭扭身子,又扣扣自己的头发。   “文小棉,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来着,你给我重复一遍?”   她听见贺怀问。   文棉缩缩脖子:“说过……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贺怀好像更生气了……   文棉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   然后……   对着贺怀背起了莫生气口诀。   “人生就像一场戏,今世有缘才相聚。相处一处不容易,人人应该去珍惜。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注)   从头到尾,一句不落,和念咒似的,好一通叽里呱啦。   背完之后,又突然两只眼睛都亮起光来。   “我记起来了,你说不会生我的气!”   贺怀:……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他是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人气我我不气。 第二十一章 哦豁?   两人闹腾着, 贺怀的手机响了。   电话接起来,是外卖。   “您好,您的奶茶到了, 请问我放门卫可以吗?”   贺怀望着文棉思索了一下,才说:“就放门卫那吧, 麻烦了。”   文棉目光追着他的手机,一直追到他的兜里, 之后才问:“可以喝到奶茶了吗?”   被贺怀无奈地捏在脸颊:“给你讲道理你听不懂,讲故事你也不明白。一说奶茶到了,还是从听筒里头出来的声, 你这反应倒是快了。”   文棉被他说的心虚。   一双眼睛闪烁着, 直往地上看。   然后, 小声地反驳:“也……不全是这样。”   恰好这个时候, 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这边, 是小怀的办公室。他今天把人接过来了,应该在给棉棉做干预呢。咱们先进去等着,我给小怀发个消息说一声。”   “行啊, 正好我也欣赏欣赏小徒孙的画。小怀不在咱们这圈子里头, 倒是做事随便,他师妹的画,说买就给买了。小棉棉这画我也想买, 就不能行。”   “嗐,多大点事。您要是想要, 我和老贺那边还有几幅呢。到时候装裱了,给您送过去。”   说话间,门就被打开了。   贺怀已经把诊床的帘布拉开,和文棉面对面坐着。   小姑娘听见开门声, 从他肩膀探出半个脑袋。   两只眼睛都露在外面,亮晶晶的,望着门口。   来人正是贺怀的妈妈,祝晚虹。   而另一位,一头白发,但却步履硬朗,则是前两天晚上,他们讨论过的,贺怀的师爷爷,程老。   “小棉棉,你们这是正做干预呢?怎么还跑诊床上了,在做检查吗?”祝晚虹问。   贺怀站起身来,笑着说:“做屁,我找的干预师被她给吓跑了,正安抚她呢。你们来的正好,棉棉的奶茶到了,我去给她拿,你们在这边陪她吧。”   说完,大手又往文棉的脑袋上揉了揉,问她:“让我妈陪你,没问题吧?”   文棉眼睛看看陌生的爷爷,在对方回以柔和的笑意之后,忐忑地朝贺怀点点头。   接着……   裹挟着一身草木香水味道的女人,就接替了贺怀的位置,坐到她面前来。   连同那位陌生的爷爷,也跟了过来。   但他却没有上前,只在距离文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   没再动一下。   文棉好奇地朝老人望着,对方顿时眉眼和唇角都弯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多笑出好几道来。   “棉棉,这是你师父的师父,你可以叫他一声师爷爷。”祝晚虹牵起她的手,和她介绍。   小姑娘沉默着想了一下。   然后乖乖叫人。   “师爷爷好。”   老人立刻三两步过来,一双眼睛更是笑的整个眯起来。   然后,声音特别洪亮地应了一声:“诶!”   说完,又转头看向祝晚虹:“真好啊……阮阮当初要是……也得这么大了吧。有时候啊,这老天的安排,不信都不行。”   说到最后,老人情绪激动的眼眶红了一圈,连声音都微微得抖。   祝晚虹笑着为文棉理理散乱的头发,摸上胸口的十字架,说:“凡事都有神的美意。”   老人笑着摇摇头:“你啊……别看我天天画油画,但这外国的神,我是一点也不信。但这句话,倒是说到我心坎里了。这就像是咱们老话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是吧?遇见棉棉,你和睿德也能安生一点了。”   他们说的话,像是打哑谜一样,而且听起来过于高深。   文棉越听越糊涂。   对着两人疑惑地歪歪脑袋,问:“什么?”   “没什么。”祝晚虹耐心地回应。   随后,又指指墙上的挂画,问她:“听说师哥拍了棉棉一幅画,是那幅吗?”   文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   她点点头,一脸严肃:“是的。师哥亏了很多钱。他最近脑子不太好。”   祝晚虹被她说的一愣。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   恰好贺怀这个时候回来。   他一手拎着奶茶,另一只手还在和人打着电话。   “嗯,行啊。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麻烦你了。就这么着,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说完,把手机放进了兜里,三两下就把吸管插好,递到了文棉面前。   “你们笑什么,这么开心?带我一个呗。”   文棉双手接过奶茶,抱住。   腮帮子鼓鼓地喝了一口,又吨吨吨地咽下。   之后才嚼着燕麦,乖巧地说:“师娘他们在笑你没有脑子。”   贺怀:……   “别以为我不知道,说我没脑子的,肯定是你这个小丫头。”   祝晚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佯装嗔怒地看了贺怀一眼,说:“棉棉是心疼你花的那48万呢。打是亲骂是爱,咱们棉棉喜欢他师哥才这么说的,是吧,棉棉。”   一旁的师爷爷,双手背在身后,正仔细欣赏着墙上的挂画,这会也跟着搭腔:“才48万。不是说拍卖的钱都给山区女校嘛,都是为人民做贡献,计较什么亏不亏的。”   说完,又抬手往画框上摸:“棉棉用的什么油?这用墨够厚实啊。”   老人家随口一说,贺怀和祝晚虹的目光就都随他看过去。   “鹿小小说,棉棉画东西喜欢涂涂改改。”贺怀说。   师爷爷摸摸下颌,干脆把画给取了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   “前两天老陈来我家里聊闲,说之前买了一幅作品,用墨特别厚,总觉得画很特别,就拿去找专门的仪器检测了。我问是哪家画的,这个老陈头还憋着,也不和我说。一直跟我卖关子,说等结果出来就和我说。”   他一边说着,一遍把画平放到眼前来看。   “我看棉棉用墨也不浅,要不这幅画给我带回去,我也找人测测。等老陈头来了,也和他玩个高深。”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文棉手上一紧。   幸好手里的奶茶已经被她喝了大半,不然要被她给挤出来。   师爷爷和师娘还在开着玩笑话,但文棉却不自觉把眉头都拧紧了。   “您就是爱闹,原作就在这边呢,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她不就得了。不过,这几年我和老贺没太管她,用墨确实越来越厚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哈哈哈,完美主义修修改改吧,画手都得经历这么个阶段。总觉得着色不够,或者哪需要修一修,墨越来越厚。等她着墨轻薄了,这身价就上去了。贺小子入圈那会,用墨比棉棉好不到哪去。”   “也是,都有个青涩的时候。”   坐在诊床上的小姑娘,攥着奶茶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她看看拿着画翻来覆去欣赏的师爷爷,又看看靠在桌边和师爷爷聊闲的贺怀。   目光定格在自己手里大红的纸杯。   犹豫了好一会,对着吸管咕咚咕咚吸了好几口。   然后,把手里的茶杯,“啪唧”一声竖着就给丢到了地上。   在场三人听见响动回头的时候,入眼的,就是掉到地上,顺着地板往外流的茶汤。   还有腮帮子撑成河豚一样的小姑娘。   文棉嘴巴里含着一大口奶茶,被贺怀一眼扫过来,连忙心虚地往下咽。   结果吞的太快,不小心被呛到,又好一通惊天动地的咳。   祝晚虹连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慢一点,怎么奶茶喝的好好的,还给弄到地上去了?”   文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眼前递来一张纸巾。   接过纸巾抬头,看见一张蹙着眉的脸。   小姑娘眼睛闪烁着,望着地上散掉的奶茶,小声地说:“不小心……掉下去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虚一样。   贺怀噗嗤一声,都给气笑了。   刚才程老和他妈妈都看着那副挂画,没注意到文棉这边。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是眼前这小丫头亲手把奶茶给扔出去的。   扔之前还一脸舍不得,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哦,不小心掉的啊。还想喝吗?再给你买一杯?”   他看着快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小丫头,似笑非笑地说。   文棉偷瞄一眼已经把画挂回去的师爷爷,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说:“唔,可以再来一杯。”   虽然刚才已经把那一大杯喝了个差不多了,但是……   她觉得自己还能喝一个……   “中杯。”   她说。   没错,她觉得自己还能喝一个中杯。   贺怀早就看见这小丫头眼睛时不时地往挂画上瞄了。   说起来,当初拍到这幅画的时候,小丫头好像也死死地把画抱着,一度不想给他。   男人眼睛又落回那副画上。   目光忽然别有深意。   “师爷爷,您想测个什么?我直接拿去帮您测得了,等出了结果,到时候知会您一声。”   文棉当即一颗心又给悬起来。   她连忙爬过去,抻抻贺怀的衣角。   男人立刻察觉,回头问她:“怎么了,小棉棉?”   但文棉才刚摇摇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那边的师爷爷给打断了。   “就是测测怎么用墨的,修了什么地方,修了几层。有一些个比较厉害的艺术家,喜欢在画里藏画,你陈爷爷怀疑他手上那副,是个画中画。”   老人家说着,又状似无意地在画上扫了一眼。   “不过,给棉棉测测也行,我看她这个着墨,有点不大对劲。测出来的结果,正好给我和你爸爸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好及时修正。”   文棉扯着贺怀衣角的手,顿时一紧。   更让她心里一紧的是……   她师哥,别有深意地朝她捏着的衣角看了一眼。   唇角扬的特别刺眼。   “行啊,我明天就送过去测测着墨。”   她听见贺怀说。 第二十二章 小棉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   自从贺怀说要拿着挂画去测着墨, 文棉就一直惴惴不安。   身为一只自闭的小蜗牛,她很有自闭的自觉。   第三天就收拾好东西,带上自己的系列画, 和鹿小小一起去了云南。   名为捐赠,实则过去避风头。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 是丽江。   也是山区女校在的地方。   云南交通本就不算发达,华坪又属于偏远地区。   从南京飞到丽江, 已经折腾几个小时了,之后还要坐8个多小时的客车才能到。   文棉她们坐的就是8:40那一班车次,一直颠簸到下午四点半将近五点才到华坪县内。   刚进十一月, 南京的金桂已经快要谢了, 到了云南这处, 因着气候温暖的缘故, 还能闻到浓烈的花香。   下车之后, 文棉就愣住了。   这里看起来……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她认知中的贫困山区,应该是电视上演的那样:   雨后泥泞的土地,常年失修而摇摇欲坠的房子。   背着小柴框的路人, 还有他们卷起的裤腿, 破旧的衣服。   可面前的这座小县城,却是完全不同。   她们站着的,是宽阔的柏油马路。   路上是来来往往的汽车。   正是黄昏五六点的时候, 夕阳倾斜。刷着白漆的高楼,都染成了金色。   文棉和鹿小小相互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几分茫然。   有开出租的司机,见他们两个小姑娘一直傻站着,呆愣愣的,没有动作, 也不说话,热心地问她们:“两位阿诗玛,准备去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鹿小小之前来过云南,对这边的习俗还算了解,知道他们不同民族对女孩子有不同的称呼。这一声“阿诗玛”,应该就相当于他们平时叫的“小姐姐”或者“美女”之类的。   她连忙笑着接话:“师傅您好,请问这边,是华坪县吧?”   司机师傅点点头:“是啊,这就是华坪。”   鹿小小看着宽宽的马路,一脸惊叹:“真是华坪啊!那麻烦您,我们要去一家酒店,您带我们过去吧!”   热心的司机师傅立刻下车,帮她们把行李搬进了后备箱。   待两人都上车之后,直奔酒店去。   *   她们刚才在大巴车上,已经睡了七八个小时,这会也不困了,一路新奇地看着窗外刷刷掠过的景。   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和她们聊闲。   “你们两个外地的小阿诗玛,怎么来华坪了?来玩啊?华坪虽然现在建设的不错,但比起丽江大理来,可还是差的远呢。又没有火车飞机之类的直达,专门过来玩的人,可不多。”   说起华坪县,鹿小小一脸激动:“我们是听说了张校长的事迹,特意过来这边看看的。不过,这边建设的真不错,完全看不出来偏远山区的样。”   司机目光好不偏斜地望着前边的柏油马路,咧开憨憨的笑:“那是这几年国家建设的好,但凡倒回去十年,这边还都是没开荒的土地。用不着十年,倒回去五年,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文棉听着他们谈天,静静地趴在车窗。   汽车驶过长长的乌木河,最后停到了街边的一家连锁酒店。   “这块离女校很近,你们可以走路过去,或者扫个共享单车都行。祝你们玩的开心。”   司机师傅说完,和他们摆摆手,开车扬尘而去。   文棉和鹿小小就推着行李往酒店里走。   “原本以为是个山区,没想到竟然这么现代化。”鹿小小感慨着,办了入住和文棉一起上楼。   俩人才刚进门,文棉的手机就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她做贼似的看看鹿小小,趁她不注意,心虚地把手机按到包包的最里面。   但那消息响过好几下之后,竟然直接弹起视频通话来。   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终于引起鹿小小的注意。   “棉棉,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文棉别扭地握着拉杆箱,眼睛望着地面,不回话。   就这幅模样,鹿小小一看就知道了,肯定是她那位师哥打过来的。   毕竟文棉来往的人不多,她手机里的好友更是寥寥无几。能让她在意,还能让她闹别扭的,算来算去也只有她师哥一个。   于是,鹿小小笑嘻嘻地跳到她面前,戳戳她的胳膊,试探地问:“贺怀啊?”   文棉目光闪烁地把头瞥到一边,心虚地反驳:“不是。”   话音刚落,手机的铃声也终于停下。   只是,都没来得及舒一口气,鹿小小那头的手机又响了。   文棉眼睁睁看着她把电话接了,一通寒暄之后……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还开了外放。   接着,贺怀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文棉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小挎包,谎话张口就来:“没有听到。”   虽然,心虚都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鹿小小,还积极地给她拆台:“听她讲鬼话吧。她那手机响的,我都听见了。还问她,怎么不接电话,也不理我。问她是不是师哥,她还说不是。”   文棉当即红了耳朵根。   上手就要夺鹿小小的手机。   鹿小小连忙抱着手机躲远了。   “说不过我就想挂电话,恼羞成怒吧,略略略。”   文棉急得,嘟着嘴直跺脚。   但一想到贺怀还透过镜头看她呢,又连忙闭了嘴。   直到电话里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小小,把电话给她吧,我和她说两句话。”   鹿小小这才吐吐舌头,一边嘟囔着“你不怕她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啊”,一边把手机递给文棉。   文棉抱着手机,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面向屏幕看过去。   结果,发现镜头还是后置着。   屏幕右上角出现的,只有她孤零零的箱子。   “前置摄像头。”贺怀提醒她。   文棉这才慢吞吞的,把镜头调了回来。   屏幕里的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松松垮垮穿着的衬衫,白净的袖子半卷着,露出精壮的小臂。   文棉一双眼睛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来,贺怀到底测没测出那画里的东西。   “前两天还在我这边做干预,怎么今天就不声不响跑云南去了?地界还挺偏,跑去送画了?”   贺怀应该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指尖的雪茄已经抽了一半,这会边说着话,边往烟灰缸里掸烟。   文棉点点头。   “走的那么匆忙,和人联系过了吗?没联系过人家可不让你进去。”   文棉一愣。   转身,看到的……是同样僵住的鹿小小。   “不,不让进吗?”文棉小声地问。   “废话,人家是学校,里面还有高三生。如果什么人都能随便进,不耽误人家学习啊?”   文棉不自觉地挠挠裤子,六神无主地自言自语:“那……那怎么办……”   贺怀被这两个小丫头都给逗笑了。   一声不响地从南京跑了,千里迢迢地给人送画,又除了要送的东西,什么都没准备。   现在在他面前茫然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要不,你们把东西包好,送给门卫得了。”   文棉犹豫地看看自己的行李箱。   画她都包好了,用箱子封起来的。但是……   “这样,我就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了……”   她还想着,如果他们喜欢就多画几幅呢。   贺怀:“能收到礼物,当然是开心的。而且还是亲手画的,用心送的东西谁不喜欢。放心送吧,不会不喜欢的。要是觉得直接丢过去太突兀,你们可以写一张小卡片,或者写一封寄语信,都可以。”   他这一连串的话,实在有点儿多。   眼看着小姑娘眼睛听着听着就直了,他无奈吐出一口气,转而提醒旁边的姑娘:“小小?”   鹿小小笑嘻嘻地挤进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没问题,她师哥,你就放心吧!卡片我们小棉棉已经写过了,妥妥的。”   贺怀点点头,又问镜头前的小姑娘:“棉棉是怎么打算的?准备在云南呆几天?去一趟华坪就回来,还是什么?”   文棉心虚地垂了眼睛。   她想说……测试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她就什么时候回。   前提是,什么也没测出来。   要是测出来了……   那她想在云南呆一辈子。   “棉棉,有什么打算?”贺怀见她不答话,又耐心地问。   文棉抿抿嘴唇,吞吞吐吐地说:“要……再写个生,写完就回去。”   说完,生怕贺怀不信似的,急忙忙地解释:“十一月了,候鸟都来这边过冬……我想去拉市海画鸟。”   贺怀弯弯唇角:“行吧,我又给你找了个温柔的小姐姐,是师哥在国外的同学。她最近正回国,那差不多你从云南回来了,她也该到了。”   屏幕里的男人,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也没因为她突然跑路多想。   这反而让文棉有些愧疚起来。   师哥好像……对她很好。   费心给她找干预师,还在盼着她回去。   文棉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   小姑娘眼神向来清澈又单纯,有什么情绪都写到脸上。   这会一点点的懊恼,立刻就被贺怀发觉了。   他目光凑近了,温声问她:“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棉棉?”   小丫头蹭蹭裤线,一双眼虽然望着屏幕,却完全不敢看他。   她不说话,贺怀就静静地等着。   等到鹿小小已经把行李都归置好,屋子渐渐黑下来,文棉这才动动嘴唇,小声地问:“画……你有没有检测……”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贺怀。   文棉听不见他讲话,却听到男人手指肚点在桌面的声音。   闷闷的,很小,却敲得文棉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贺怀问她。   文棉慌里慌张,直接挂了电话。   *   另一边,远在南京的贺怀。   看着突然黑掉的屏幕,唇角不由得又扬了扬。   “臭丫头。”   随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沈叔。是我,贺怀。我这边有一幅画,您那边有没有门路,帮我测个着墨?”   对面立刻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没问题,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把画送过来吧。”   贺怀犹豫了一下,干脆三两步走到墙边上,把画取了下来。   “我现在过去,行吗?”他问。   “行,没问题。” 第二十三章 她师哥,快支棱起来,你情……   俩到华坪县的第二天, 文棉就和鹿小小一起去了女校。   俩人拿了一副蓝牙耳机,一人戴一个,和接头特务似的, 和贺怀通电话。   “我们现在到门口了,大门完全关着的, 他们在操场做早操呢。”鹿小小对着耳机,用气音小声地说。   文棉手里抱着个大箱子, 正踮脚往门里看。   耳朵里突然传来贺怀低低的一声笑。   “你们俩是去送礼物,还是做贼的?说话都那么小声。”   男人呢声音慵懒,传进耳朵里, 一阵酥酥的痒。   文棉连忙拍拍自己的右耳朵。   一旁的鹿小小直接摘了耳机, 不停地顺自己胸口:“卧槽……你师哥太犯规了吧。”   小姑娘茫茫然回头:“为什么说他犯规?”   鹿小小喉咙一噎, 呵呵笑着摆手:“没有没有, 我瞎说的。”   文棉“哦”了一声, 并没有听的太懂。   看门的爷爷终于注意到她们两个小姑娘,出来询问:“你们两个小女娃娃,在外头干什么的?”   文棉轻轻地“啊”了一声, 乖巧地把胳膊往前一身, 就把装了七幅小画的箱子捧到了爷爷面前。   看门的爷爷一脸懵,指指自己:“给我的?”   文棉点点头,又迟疑地摇摇。   鹿小小凑过来, 笑嘻嘻地朝爷爷行了个少先礼:“爷爷好!嘿嘿,我朋友叫棉棉, 看见你们的校训特别喜欢,就画了几幅小画,送给你们的。”   那爷爷似乎也见惯了这阵仗,连忙热情地点头:“原来是给咱们女校送东西的啊, 你们两个小女娃娃打哪来的这是?”   “爷爷,我们从南京来的!”   爷爷手上抱着箱子,探着头一直往她俩身后看:“南京来的?就你们两个小女学生娃?还有没有人跟着了啊?”   鹿小小抿开嘴唇,笑着摇头:“没有了,就我俩,一起过来的。”   “你们两个,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就为了送几幅画?你们等一下……里边看这学生们做操的,是高三的年级主任,我去叫她过来。”   鹿小小连忙拦着他:“哎,不用了爷爷,我们送完东西,马上就要走了!”   爷爷依旧不依不饶。   他两只眼睛一瞪,做出生气的样子:“你们两个小女娃娃千山万水地过来,我们哪能拿了东西就让你们走?”   他们两个聊着天,文棉看不太懂,就在一旁扣着衣服发呆。   忽然,听到耳机里传来贺怀的声音。   “棉棉,把耳机给递给看门的爷爷,我有话和他说。”   小姑娘乖巧地“哦”了一声,把耳机摘下来,递给看门的爷爷。   鹿小小朝文棉暧昧地眨眨眼,踮脚把耳机带到爷爷耳朵里:“我们的大家长,要和您说话呢。”   爷爷一听是两人的家长,立刻又把眼睛蹬起来,两只胳膊都叉到腰上:“那我得跟你们家长好好说道说道,哪能让两个小女娃娃自己跑这么远,遇上坏人怎么办。”   一边骂骂咧咧说着,一边戴着耳机背过身去。   爷爷和贺怀讲电话,文棉就乖乖巧巧地在门外站着。   山区建成的免费女校,面积不算大。   从大门到操场也不过几步的距离。   广播体操的乐声,在飘着五星红旗的上空萦绕,女孩子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又充满活力。   文棉望着望着,不由得掏出自己的pad,又画了起来。   冉冉初升的朝阳,白墙红瓦的学校   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之下,身穿校服的姑娘们,舒展着两臂,像是要与未来搏击。   *   看门的爷爷接完电话,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双腿盘坐在地上认真画画的小姑娘。   “我看她不大说话,还以为是内向……哎,这么好的女娃娃,怎么会生病呐。咱们校长每次家访都得花老的长时间了,今天恐怕要等到天全黑了才能回来,不能见你们了。”   鹿小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就是当时拿了捐赠的证书,看见上面的校训还有小朋友们许的愿望,突然来的灵感。而且,就像她师哥说的,我们是过来送礼物的,哪能反过来给您们添麻烦呢。”   “她是不是还得画一会?坐地上凉不凉?我去给她搬个板凳来坐坐吧。”爷爷说着,就要起身进屋。   鹿小小连忙摇头:“不用。您看,她坐自己挎包上呢,没直接坐地上。而且,她画画可快了,凉不着,您就放心吧。她画起画来就不管不顾的,您搬来板凳她也不坐。”   *   文棉这幅画,画的确实快。   本就不是什么精心的细作。   水彩的笔刷在屏幕上,洋洋洒洒又画了半个来小时,就已经勾出了模糊的轮廓。   画完之后,随手又把apd放回去。   抬头,就看见鹿小小和爷爷都看着她。   “棉棉,画好了吗?”鹿小小问她。   文棉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脏掉的裤子,说:“画好一半了。”   剩下的,等回去之后再补色、修改。   看门的爷爷,笑呵呵地问她:“什么时候画好,能不能发给爷爷看看?”   说完,又怕文棉听不懂,小心翼翼地询问鹿小小:“我这么说话她能听见吧?”   不等鹿小小回答,背着小挎包的姑娘先抿开嘴唇,甜甜地笑了:“好,等画好之后就发给您看。”   爷爷忙不迭点头。   鹿小小把手机塞进他怀里,说:“爷爷,您帮我们拍张照吧!”   然后,牵着文棉的胳膊往大门正中央走。   于是,唇红齿白的两个小姑娘就站到了学校的大门外。   身后的大门缓缓拉开。   露出在风里飞扬的五星红旗。   “棉棉,我们行少先队礼吧!”鹿小小提议。   文棉就跟着她把手举到了头顶。   一声“茄子”过后,照片也在这一刻定格。   *   在华坪呆了两天之后,文棉就和鹿小小一起去了拉市海。   正是十一月,拉市海最美的时候。   阳光慷慨、天空湛蓝。   山间一片格桑花海。   两人买了湿地公园的门票,就直直奔赴满是候鸟的湖泊。   没想到,竟然在公园的栈道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男生。   远远望着,干净的像是要和这清澈湖水融为一体。   而且,就像是和文棉约好过似的。   那人也带了个大大的画架。   这会应该是刚选好地方,正安置折叠小马扎。   “天呐,是祝希尧?!你怎么跑拉市海来了!”鹿小小一脸惊喜。   男生闻声回头。   清冷冷的目光先是落在鹿小小身上,唇角微微得弯了弯。   片刻之后,才看到她身后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   顿时,眼里满是惊喜。   “棉……棉?你也来云南?上次听你说,云南十一月份正是好时候,我就想着过来旅游写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能在这和你们遇见!” 第二十四章 一个男人。   文棉原本还在鹿小小身后踟蹰, 听见那人叫她名字,这才把脑袋探出来。   看见面前的一脸笑意的青年,还愣愣的, 有些反应不过来。   “希尧哥哥……?”她小小地叫了一声。   祝希尧是师娘的侄子,所以也姓祝。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 专攻抽象画,和文棉同岁。   大学的暑假, 祝希尧就住在贺怀他们家。   而文棉当时被师父收为小徒弟,又跟着贺怀做干预治疗,和他接触的多了, 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也知道了, 这位外表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艺术天才, 其实某些地方和她是一样的。   *   祝希尧从小就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   别的孩子在三四岁时, 就已经开始自己抱着小画书开始看了。但他却对这些书半点兴趣都没有, 反倒每天对着自己家的墙壁涂涂画画。   但这并没有引起他家里人的关注。   毕竟他从小内向乖巧,爸妈拿了童话书指着上面的字念给他听,他也能安静地听着。   直到七岁入学一年级之后, 这个外表乖巧的孩子, 次次作业、考试都是空白卷,才终于引起了他爸妈的注意。   还是贺怀的妈妈对这方面比较敏锐,劝说他的父母, 把他送去了医院。   然后,就被诊断为了阅读障碍症。   这类病症并不罕见, 在所有的儿童当中占据了20%,但在中国却只有3%左右。   而二十多年前,这类病症的应对并没有现在这样明确,他的父母干脆咬咬牙, 带着他远赴重洋,去了英国治疗和生活。   四年前,文棉和外界的交流还没有现在这样自如。   她就像任何一个自闭病人一样,很难关注到外界的信息。   文棉清楚记得,在一个盛夏的傍晚。   窗外的蝉鸣尤其躁。   她正坐在房间里,对着画纸发呆,面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指间还捏着一页小画。   从那之后,他们俩就开始了这种画纸形式的无声交流。   如果说贺怀是凿开她自闭世界一把激进的斧,那么祝希尧就是照进她世界里一束温暖的光。   *   “过来坐。”   回忆中断,文棉看见祝希尧笑着和她招手。   她就拎着她的麻袋包,大步走了过去。   祝希尧选的地方很好,是临着湖泊最近的一处地方。   这里修了木制的栈道,栈道的下面,是清澈的水。   甚至能清楚看到水底砂石被冲刷的纹路。   还有摇摆的水草,和在水草之中、穿梭的小鱼。   远道而来的候鸟们,叽叽喳喳,落在栈道的栏杆上。   哪怕见了人,也不害怕。   文棉放下自己的麻布袋子,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折叠小马扎,和祝希尧的并排摆到一起。   男生就熟稔地帮她张罗着,架好画架、摸出调色盘。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就已经在湖边坐好,一人托着一个颜料盘,摆好了开始的架势。   鹿小小看他俩动作都是一模一样,忍不住掏出手机,一人叫了一声:“希尧哥,棉棉!”   两人闻声回头。   手机发出咔嚓一声响,就把他俩回头的动作收进了镜头。   “嘿嘿,拍个照,你们继续!”   鹿小小调皮地吐吐舌头,盘腿和他们并排坐到了一起。   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堆零食,一边咔嚓咔嚓嚼着,一边发朋友圈。   *   她关注了好几家艺术馆和美术馆的公众号,闲着没事就会看看里面的文章。   反正现在文棉和祝希尧都在画画,没人理她,她干脆点开公众号看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同时有三家公众号,都推送了同个内容的文章。   《艺术泰斗心血来潮买下一幅新人的油画,发觉不对拿去检测,竟发现……》   《千百年后再现画中画,两幅互为背景又完整分离,竟是来自圈内籍籍无名的她》   《一副没有半个人影的风景画,却取名叫“他”,谜底终于被这位艺术泰斗揭开》   前几天在贺怀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事,鹿小小没有参与,也不知道。所以这会看见标题还有一点懵。   心里想着:是哪个新人这么能装逼,把画分成两层?我们家棉棉也会。而且经常这么干。   然后,随手点开了其中一篇公众号。   结果,大剌剌摆在页面开端的那幅画……   大片金色的麦田、摇摆的发电风车,还有白墙红瓦的平房。   不就是两个月前,文棉在画馆卖出的其中一副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幅画好像是卖出去的是7.3万。   当初确实是被一位姓陈的泰斗买了回去,画馆的人还特意带了陈老先生夸奖的话。   说的是:万物有灵,心若磐石,才露锋芒的新人能有这份心力,真是难得。   她顺着文章往下看去,发现标题上的“艺术泰斗”,果然就是业内名声赫赫的那位陈老先生。   正要继续读下去,屏幕顶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贺怀发来的。   [你们在哪?]   [我看你朋友圈了,在拉市海?准备在那边呆多久?]   [算了,我看希尧也在呢,我给他打个电话。]   短短几秒时间内,贺怀连发三条。   而且,问的还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们在云南,不是前两天在华坪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么?   准备呆多久……这个问题,好像她们一到华坪的时候,也问过了……怎么又问一遍?   鹿小小看着屏幕里的消息发呆,都还没来得及回复,那头祝希尧的手机已经响了。   还是个视频电话。   祝希尧连上耳机,把手机放到画架上。   然后按下了接听键:“表哥?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文棉原本画到一半,颜料不太够,想着往调色盘里再挤一点。眼睛随意往祝希尧的画板上瞄了一眼,就看见了通话中的贺怀。   两天没见,男人看起来有一点不修边幅。   下颌的胡须都已经冒出了头,却没有刮掉。   而且,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文棉只粗粗一瞥,就看见他身后随处堆叠的各种画作。   看模样,像是个艺术工作室。   她这一眼凑过去,男人显然也看见了她。   不知道贺怀在耳机里说了句什么话,祝希尧低低地应了一声“好”,修长的手指忽然就拂过她的鬓发,把一个凉凉的东西塞到了她耳朵里。   接着,贺怀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进来。   “棉棉。”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低哑,像是一夜没睡好,疲惫至极。   但语气确实温和的。   文棉呆呆地“啊”了一声,又看向屏幕上的他。   目光在男人冒头的胡须上看了一会,又转向那人泛着青黑的眼底。   犹豫着开口:“师哥……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忙?”   说完,眼尖地看见男人旁边放着的烟蒂,又记起前几天晚上,妈妈和她说过要劝师哥少抽烟的话,认真地补上了一句:“你不要总是抽烟。妈妈说,对身体不好。”   贺怀动作小心地把烟灰缸移到镜头外。   再抬头时,换上了少有的严肃表情。   “棉棉,你老实和我说,拍卖会上的那幅画,你画了多长时间。”   文棉一怔。   她知道,贺怀知道了。   这幅画……当初在拍卖会上登记的,是她去泸沽湖写生三个月,之后带回来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就是一幅普普通通、三个月之内画完的风景画。   但……那样的一幅巨制,那么厚重的油墨,那么多的层次,怎么可能是三个月之内就能画好的……   如果换做平时,文棉不说话,贺怀肯定要继续追着,叫她的名字了。   可是这一次,镜头前的小姑娘呆愣了多久,贺怀就跟着她沉默了多久。   等到最后,鹿小小和祝希尧两个人都看出文棉不对劲,朝她看过来。   小姑娘这才清了清嗓子。   但说出的话还是很犹豫。   “你是不是……测过那幅画了……”   贺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前天就拿过来了,但他们刚才和我说,你这幅画太复杂了,得测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三个月都有可能。”   文棉讷讷地“哦”了一声,说:“你……你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把耳机还给希尧哥哥……画,还没有画完。他们说,晚上要去古城吃菌菇锅。”   对面的人又是一声长长的呼吸。   “棉棉,你是要急死我吗?陈爷爷那幅画,测了半个月就出结果了。你这幅画到底有多复杂,他们得研究三个月?你知道他们怎么和我说的吗?你知道陈爷爷测出来是个什么结果吗?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文棉就一把扯掉了耳机。   连同贺怀剩下的那一半话。   *   靠在桌上打电话的贺怀,听着对面的说话声,颓然地垂了下颌。   “怎么了,棉棉?你们讲完了吗?”他听见祝希尧耐心地问。   “好了。”也听见小姑娘心虚的谎话。   “喂,哥?还有事吗?”   祝希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分外清晰。   可贺怀却烦躁地一把扯了耳机,按掉了视频电话。   就在一个小时前,做艺术分析研究的朋友兴冲冲地把他叫过来,和他说:“陈老的画也是我这边测的,你知道吗,作者竟然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们这边初步分析了一下,你这边的这幅,比陈老收的那幅还复杂!光是电脑扫描出来的,这一幅成画上,大大小小的墨迹,就覆盖了足足一百多层。”   贺怀胸口闷闷的,像是被打了一拳。   据他所知,油画干掉一层再刷一层,至少要2个星期打底。足足一百多层……   算下来,这幅画需要画的时间,触目惊心。   但最让他心悸的,还是朋友说的最后那最后一句。   他说:“这幅画的初稿,我们从轮廓上分析,竟然是个粗浅的人像。”   朋友还说:“难怪这幅画她给起名,叫《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里面是有人的啊!老贺,你这幅画拍了48万,可赚大了。”   贺怀点开了美院协会的公众号。   目光定格在最新推送的那一篇文章上。   “这幅风景画的下面,还隐藏着另一幅人像画。专家通过AI测试、数据抓取和计算分析,终于模拟出来隐藏的那幅画。是这样的。”   文字的下方,是一幅黑白配图。   画迹模糊,但还是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披着长长的、宽松大褂的男人。 第二十五章 棉棉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文棉和祝希尧他们都是准备来拉市海画画的, 都提前准备了垫肚子的小零食。   等到了下午,两人把初稿都画好了,三人才从拉市海离开, 去往古城里吃闻名全国的菌菇锅。   十一月份,不算是菌子的时令, 几人点了几种常见菌。   几盘菌子下了锅,服务生拿来一个计时沙漏, 说:“几位帅哥美女,咱们店里都是新鲜的菌子,营养丰富, 有滋补养颜的功效。但是, 要等沙子都漏完才能开始吃哈。”   鹿小小吃着冰粉, 笑着问他:“那要是我们提前吃了呢?”   服务生扑哧一声笑:“那你们吃之前和我说一声, 我给你们叫个救护车。等你们吃完, 救护车也来了,说不定抢救及时,能救你们一命。”   鹿小小:“真能毒死人啊!我以为最多就是出现乱七八糟的幻觉呢……怎么办, 我都不敢吃了……”   自从近两年爆出云南吃菌子中毒的各类新闻, 云南人飞蛾扑火般吃野生菌的事迹,也跟着进入了大众视野。   服务生显然是接待过不少这种既好奇又害怕的顾客,劝慰的套话信手拈来:“放心吃吧, 我们十年的老店了,一个吃进医院的也没有。只要别提前吃, 保证不会出问题。”   说完,又热情地招呼其他服务生,为他们调制蘸料。   锅子热的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开始听见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文棉把pad放在桌上, 指间夹着画笔,却难得没有认真涂画,而是对着屏幕发呆。   上午在湖边的栈道上,贺怀质问的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可男人的声音、语气,还有神情,却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耳朵里重复。   他是知道了吧……虽然他说,测算的结果还要再等三个月。   但文棉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在他忽然离开南京,去往英国之后……整整四年里,她一直在自己油画里、人体写生里,甚至微博的日常漫画里,一刻也不间断地掺杂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画过他穿着白大褂坐诊的样子,也画过他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样子。   画过他宽厚的手掌、浓密的睫毛,他的嘴唇,他的眼睛。   他当初躲她躲的那么远……   如果知道,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暗处一刻不停地想他、画他……   他会彻底烦她吗?   会再也不理她了……吗?   文棉看着屏幕的眼睛,都变得模糊起来。   师哥那么好……   当初,她趁他不注意,上前就亲在了他的唇角。   明明那么冒犯他,也只是温柔地和她说了一句“我帮你找了一位更好的干预师”,然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觉得,她不能因为这个人足够温柔,也不能仗着自己生病,就有恃无恐。   *   正胡思乱想着,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杯奶茶。   抬头,看见对面的男生,沾了一身的水汽,却笑得温和。   这才发觉,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怕你们俩等的无聊,正好看见对面就是奶茶店,就去买了两杯。喏,你喜欢的桂花乌龙味,半糖。尝尝?”祝希尧说。   文棉愣了愣,接过奶茶抱进手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然后,就着吸管小口地喝了起来。   等到沙漏里的最后一滴沙子漏完,服务生过来锨了锅盖。   白白软软的菌子,煮成了一锅油光灿灿的汤。   祝希尧给两位姑娘分别盛了一碗,递到她们面前。   然后问鹿小小:“你们住在哪?古城里的民宿?”   鹿小小点点头:“嗯对,但是住的比较偏,棉棉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   祝希尧夹起一块鸡腿肉放到文棉碗里,说:“我在古城外面的酒店。你们住哪边?看看还有没有房间。我回去把酒店退了,搬过来和你们住。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我看着点,也安全。”   鹿小小加了民宿老板的wechat,笑嘻嘻地发消息:“小姐姐,请问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呀?我们遇见了朋友,说也想过来住,最好是离我们近一点的房间咯。”   手机震了一下,鹿小小戳着屏幕回复了几句。   之后比了个ok的手势,说:“搞定了,大床房,单住一晚270,住的时间长了能打折。我说我们不太确定要住多久,老板说那就等住完再结。”   祝希尧“嗯”了一声,说好。   又给文棉夹了几片竹荪。   *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文棉本来就不爱说话,祝希尧也不是个话多的,只有鹿小小偶尔说几句,祝希尧在一旁附和。   三人吃好饭,又在古城里随意走了走,天就暗了。   丽江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此时,乌云散去,露出大片的晴空。   天边,夕阳还未落下的地方,架起一道浅淡的彩虹。   文棉却一直心事重重的,没什么想要欣赏的心思。   鹿小小兴奋地掏出手机来拍照,她就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等她。   小姑娘脚尖点在地上,小幅度地晃着。   睫毛低垂着,望着地上的砖缝。一看就是心事重重。   “棉棉,你怎么了?”祝希尧半蹲下身来,问她。   文敏抿了抿嘴唇,手指轻轻地抠着吊绳,摇摇头。   祝希尧弯弯唇角,抬手摸在她的脑袋上。   与她几乎同岁的男生,身上满是干净的气息,还带着雨后的一点点清凛。   “想不想看电影?”他问。   文棉迟疑着,点了点头。   下一刻,就被男生牵起手腕,和鹿小小一起回了房间。   这是一家轻奢民宿,在窗户的边上装了一个榻榻米。   榻榻米上,还摆了茶歇。   鹿小小和文棉坐在对着电视的那一边,祝希尧就坐在旁侧靠窗的一面。烧水,为她们泡茶。   “棉棉,你选一选,想看什么电影?”   鹿小小说着,把遥控器塞到了文棉手里。   文棉按着遥控器,看着屏幕上来转来转去的画面,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趣。   直到,菜单下来,看见一张大红的封图。   “摇摇晃晃的人间。”她轻轻地念出了影片的名字。   一旁的祝希尧,撕茶包的动作微微一顿,说:“是一个诗人的纪录片,诗人叫余秀华。”   ”余秀华?“鹿小小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恍然大悟:“是不是写那个《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人?”   祝希尧点点头,用镊子把茶包放进杯里,边冲泡着热水,和她们解释:“是一位才华横溢,也敢于表达的女诗人,但是身有残疾。和她的诗歌一样出名的,是她对爱情的追求。”   他说完,夹起茶杯放到两位小姑娘面前,问:“要看这个吗?”   鹿小小转头,询问地看向文棉。   文棉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有一些紧。   才华横溢……女诗人……   残疾……   所有的这些字眼,听起来似乎与分明她不太相同,却不可抑制地,让她有种强烈的共鸣感。   “看这个吧。”她轻声说着,点了播放键。   屏幕上缓缓拉黑黑色的帷幕,白色的小字伴着磕磕绊绊的声音,一同出现:   反正是绚烂,反正是到来   反正是背负慢慢凋残的孤独:耀眼的孤独   义无反顾的孤独(注*   电影,开始了。   祝希尧说的没错,这却是是一部纪录片。   可情节跌宕,却像是一部电影一样。   只不过,电影的主角真是存在着,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演绎着一模一样的人生。   “你觉得自己通过写作、诗歌获得的这些奖项,都没有意义。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对我来说,和一个人在一起,我觉得,这才是有意义的事。”(注*   电影轻轻缓缓地放着,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文棉和祝希尧看的都很认真。   就连中途鹿小小出去接电话了都不知道。   *   等到电影放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房间里,电视的荧幕变成了唯一的光源。   鹿小小还没有回来。   文棉看着片尾,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影片结束,她好像才明白了,那一句“反正是背负慢慢凋残地孤独”是什么意思。   难怪,大家又说她的病是孤独症。   没有人理解、也无可诉说……不敢想也不敢承认的情感。   这些年以来,深埋在心底,对贺怀的情感。   在这一刻,如同滚滚的洪水,带着没顶的气势,滔滔地向她滚来。   恍惚间,荧幕里的女人,在采访时说过的话,又回到了她的脑海。   “我的痛苦是源于对于他的爱。爱而不得,这是我痛苦的根源所在。”   “我之所以得不到,可能只是因为我残疾,长得不够好看。”   “所以他喜欢,却不爱我。”   坐在榻榻米上的姑娘,眼睛一刻也不停地望着屏幕。   等到眼睛酸了、红了……   房间忽然“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循着声音看去,祝希尧的手指还停在灯触开关上。   “希尧哥……”文棉轻声叫他的名字:“你有喜欢的人吗?”   男生走到她身侧,在鹿小小的位置坐下。转头问她:“棉棉有喜欢的人了?”   文棉捏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   指间恰好按到了音量键上,电视的音量飞速地减小。   顿时,整个房间都失了声。   “可是,我生病了。”文棉小声地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和胸口:“这里……这里,都有问题。有问题,就不会被爱。”   男生的气息忽然靠近了。   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带着男生特有的温润。   是和师哥完全不同的,细腻的感觉。   可文棉却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着他。   想念他粗粝的、带着茧子的指肚……   想念他一身古龙的香水都遮不住的烟草味道。   可是,自从上午不欢而散的通话,贺怀就再也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棉棉……”祝希尧在她耳边缓声开口。   可是,剩下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   因为,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   鹿小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棉棉和希尧在里面看电影呢,不知道有没有看完,你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到一半,一只脚才刚迈近门槛的小丫头,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对不起!打扰了!”   说着,就要往后退。   下一秒,门却被大力地推开。   而那个刚才还在文棉脑袋里思来想去、挥之不去的人,就正正好,出现在了门口。   男人还穿着和早上的那件衣服。   下颌的胡须已经又冒出一层,眼底的乌青也比上午更要严重了。   此时,那双向来慵懒而不羁的眼睛,正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第二十六章 是因为……爱情?……   “祝希尧。你给我滚出来。”   贺怀站在门外, 半步都没踏进去,只眼睛沉沉地看着里面的男生。   刚才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淡漠、沉静的语气, 再加上那样的用词,很难没有压迫感。   房里的男生深色一怔, 显然没想到贺怀会突然间跑云南来。   他朝文棉弯弯唇角,说:“我出去一下。”   之后, 不急不慌地往门外走去。   原本在文棉面前还维持着冷静的男人,在门关上的瞬间,就拎起祝希尧的衣领, 把他按到了墙上。   “你刚才在干什么?”   祝希尧的衣领被他拎着, 非但没有惊慌, 反倒提了提唇角, 说:“你不是看见了?”   一句平静的话, 却让男人的火气又上了一个档。   “明知道她有自闭症,你还敢……!”   他说。   后半句话,像是从牙根里咬出来的。   就连贺怀自己都没发觉, 他现在的这幅样子, 简直就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眦着一嘴锋利的牙,磨着爪子叫嚣着:谁若胆敢再进一步,就把他撕碎。   祝希尧一改在小姑娘面前的温软面孔, 连表情都变得淡漠锋利起来。   他一把推开贺怀,抬了下颌直视着他:“你觉得我祸害她了, 是吗?”   “你不是吗?”   祝希尧静静地靠在墙上,平静地闭了闭眼。   “她有轻微自闭症,我有阅读障碍。她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被歧视、被谩骂, 被人说是个没用的蠢东西,这些你们正常人无法想象的,我和她一样,从小就经历着。因为经历过,所以会更理解她。”   有人说,人在这个世界,就像是天空里的星星。   他们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着,永远不会都交错。   所以人的本质,都是孤独。   但总有那么几颗,互相追逐、彼此交错着相遇。   祝希尧觉得,自己就是那颗和文棉交错的星星。   “我可以照顾好她,给她更好的生活。我们都是自由职业,而且都画画。以后,她想去什么地方写生我就能陪着她去什么地方写生。她的病怕遗传,我的也怕,正好没有小孩的纠纷,家里也不会逼我们。等将来我们老了,就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摆弄摆弄花草,再养几只小猫。我记得,她很喜欢猫咪,以前画了不少。”   男生声音轻缓地说着,描述着一个有文棉和他自己的未来。   这样的生活,恐怕任谁听了都会动心。   而且,对于一个身患自闭症的人来说,找到一位倾心的、愿意照顾她的爱人,也是一个最好的也最难得的选择。   贺怀见过太多自闭症家庭的悲剧。   他们的亲人,生时被拖累,哪怕死后也记挂着、不得安生。   “但她……可能一辈子都不懂感情。”   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以照顾她为由,将她绑在身边。   在贺怀看来,这与胁迫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种胁迫的手法更温柔一些而已。   可是,祝希尧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越雷池的原因吗?”   贺怀一怔。   盘亘在心底那么久的事,乍然被毫不留情地翻出来。   这让他有一瞬的措不及防。   偏偏男生下一句,更加致命。   祝希尧说:“你知道刚才在房间里,她和我说了什么吗?我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她说,是。但是她脑袋和心都有问题,她觉得有问题的人不会被喜欢。 ”   “哥,你还觉得棉棉一辈子都不懂感情吗?陈老的那幅画,你应该也已经看过也听过了。那幅画中画,我都能看出来画的就是你,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吧?”   “一个女孩,用这种方式,把你放在画作最底层的初稿,你却说她不懂感情……我觉得你这是在侮辱她。”   “哥,我已经把棉棉让给你四年了,你却躲了整整四年。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说这种话。这一回,我不会再把她让给你了。咱们,各凭本事吧。”   祝希尧最后说完,理了理自己被捏皱的衣领,确认自己身上干净整洁了,这才抬手敲响了两位姑娘的门。   *   鹿小小开门的时候,文棉还坐在榻榻米上。   祝希尧进门时,依然是那副恬淡的模样。   文棉朝他看去,他就温柔地弯了弯唇角。   倒是跟在后面的师哥,看起来像是比刚才更憔悴了的样子。   文棉有些怯怯的,整个人不由得往里面缩了缩。   祝希尧上前来,直接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他先是摸了摸冷掉的茶杯,之后才问:“想继续喝茶,还是喝水?”   但文棉却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她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女孩的目光,都被那个渐渐走近的身影吸引了。   哪怕身子是往后退缩的,她眼睛里的热切,却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师哥……”   文棉小声地叫了他一句。   叫完之后,记起两人还在闹别扭,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带着一身浓烈烟草味的男人,三两步踩着榻榻米。   之后,绕到她的另一面,自然地坐下了。   就好像两人早上那一点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一样。   男人上午时在屏幕里,看起来就已经很憔悴了,这会飞跃千山万水地过来,更是疲惫的不行。   人刚坐到榻榻米上,就颓废地靠到了窗边。   文棉看看他身后的墙,又看看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指。   双手犹豫着抠到背后。   过了好一会,才迟疑着,把背后的靠枕给抽了出来。   她抻抻贺怀的袖子,把靠枕顺着他的后背,倔犟地往里推。   这动静太大,惹得贺怀朝她看来。   尽管眼底布满了血丝,男人的面色依然是温柔的。   他弯弯唇角,长长地吐了口气。   粗粝的手掌摸在女孩的脑袋,大力地揉了揉。   *   “哥,你行李带了吗?”祝希尧忽然开口。   贺怀瞥了他一眼,说:“刚才路上叫了跑腿,买了应急的,应该过一会就到了。”   祝希尧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到电视上。   一时间,又没人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鹿小小打字时噗噗的气泡声。   文棉循着声音,好奇地伸直了脊背,朝着对面望去。   只是,脖子才伸出去一半……   鹿小小“啪”一声把手机给摔到桌子上,给她吓得两只手险些拄到翻桌几的茶杯上。   幸好贺怀和祝希尧反应还算快,一人拎了她一只胳膊,这才让她免遭横祸。   文棉两只胳膊都被人拎着,整个人还有点懵。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尖。   *   鹿小小摔完手机抬头,见三人这动作,也是一脸懵。   “小小,你摔手机声音太大,吓到棉棉了。”   祝希尧无奈地解释。   鹿小小连忙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朝对面的三人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回消息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住。”   说到刚才回复的消息……   鹿小小一拍脑袋,人又变得气鼓鼓起来。   “哦对,今天可气死我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咱们家棉棉一直与世无争的,在圈子里一步一个脚印。就今天爆出这么一点点小事,网上竟然有一堆人阴阳怪气,落井下石!简直有大病。”   说着,打开Weibo,摆到了三人面前。   是一个艺术资讯的金V号。   博主内容写的中规中矩,只是陈述了一下画中画的事实。   但下面的评论,不知道怎么回事,风向突然就给变了。   [不就是一副画中画?这种处理很难?又不是李奥纳多的蒙娜丽莎,人家可是早在16世界,3D概念还没出来的时候,就通过层次叠加自己研究出来的3D。你家画了个什么?不就是普通的两幅画的简单叠加么,有些评论吹的,确定是我圈活人,不是水军?孤陋寡闻,简直丢脸。]   这条评论说的犀利,而且针针见血,直接被顶到了热1。   底下的回复更是多达几百条。   鹿小小点开评论的回复,内容更是难听。   [文棉吗?老装逼炒作怪了。科个普吧。当时山区女校的公益拍卖,这位姐画了一副风景,纯风景哦。人家起名叫: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能参加拍卖会的都是什么人?哪一个不是千年的狐狸,看不懂你玩的这聊斋?当时根本没人鸟她。结果这位姐多厉害呢,现场找了两位拖哥,一人一下地举牌子,硬生生把价给抬到了48万。]   [哈哈哈哈哈,陈老爷子说:我就顺手测了个画,怎么就成了别人炒作的垫脚石?陈老爷子实惨,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呢吧。也建议各位买了文棉作品的,都去测测吧,很有可能是广撒网哦。]   鹿小小越看越生气,当场拿起手机就要回怼。   “颠倒黑白的一群沙雕,还以为自己人间清醒呢吧。我今天就让这群自大的人知道知道,他们是怎么被人驴的。”   被贺怀和祝希尧拦住了。   “别急。”贺怀一手按着她的手机,托着下颌沉声说:“别轻举妄动,乱回复反倒弄巧成拙。别忘了,陈老站我们这边,那幅被拍卖的画,是我买的,这件事情很好澄清。”   鹿小小立刻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怎么澄清?”   贺怀:“我从陈老那知道师妹画里藏着的初稿是我,正好看见拍卖会上这幅画,名字起的奇怪,猜出来这幅画应该也是一样,就想在拍卖会上买下来。结果买的时候,有个人想横刀夺爱,跟我杠上了。我只能高价买回来。”   鹿小小兴奋地点头,朝这贺怀竖大拇指:“可以可以。情节跌宕!逻辑完美!声明就这么发!”   而坐在对侧的祝希尧,沉默了一会之后,侧头看向贺怀,闷闷地问:“所以……你买画的动机是什么?”   一旁的鹿小小,小声地试探:“是因为……爱情?”   贺怀:…… 第二十七章 这个事情,就还得师哥出手……   三人叽叽咕咕地在房间里商量。   祝希尧甚至拿出笔, 画起了思维导图。   文棉就夹在他们三个人中间,一脸茫然、昏昏欲睡。   原本贺怀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会他们已经商量了快两个小时, 眼看手机上的电子时钟就要跳到22点,文棉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师哥……”她软绵绵地吸了一口气, 小声地叫贺怀:“我困了……”   说话的时候,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像只啄米的小绒鸡。   尤其是, 丽江晚上天凉,她刚刚趁贺怀和祝希尧在外面讲话的时候,换上了一身毛茸茸的睡衣。   香香软软的, 更像了。   讲话中的三人, 听见这小小的一声, 立刻都噤了声。   “棉棉困了?”鹿小小看看时间, 小心翼翼地说。   文棉没有答话, 直接打了个真心实意的哈欠。   小姑娘吸吸鼻子、揉揉眼睛,说:“我要睡了。”   说着,整个人就开始往后仰。   她身后的靠枕已经给我贺怀, 这回背后空空。   仰到一半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顿时一双眼睛撑得溜圆。   她条件反射地朝贺怀伸出两只胳膊。   也幸好贺怀反应够快,在她还没撞上墙壁的时候,小臂就穿过她身后, 把她给环住了。   “困了就去睡,洗漱过了吗?”   贺怀怕吵到她, 声音有一点低。   他今天是真的很累,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张扬,反倒有种温柔的错觉。   文棉点点头,说:“洗过了。”   说完, 鼻尖又凑到他的肩膀,轻轻地嗅了嗅。   然后,推推他。   贺怀:……   他抬手就捏在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噗嗤一声笑出来:“臭丫头,我千里迢迢过来看你,还嫌我臭是吧?”   文棉眨眨眼。   本就反应不太灵敏的清的脑袋,这会更是困成一团浆糊。   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棉棉不臭,师哥臭……”   贺怀无奈投降:“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洗澡。Weibo上的事,等明天再说。”   说完忍不住指间又挠挠文棉的下颌:“拍卖画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   文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七点,准时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洗漱,八点准时和鹿小小一起出现在民宿的早餐厅。   鹿小小打开weibo的app,敬业地刷起来。   文棉小口地咬着刚出炉的吐司,脑袋也跟着往她的方向歪。   昨天鹿小小他们讨论的时候,讲话很快,她不太能跟得上。   但她隐约知道,是因为有什么人在这个软件上讲了不太好的东西。   于是,这会也跟着女孩一起看起来。   “咦?之前的那一条好像被删掉了。评论也没有了。”   鹿小小自言自语着,在最新微博里来回地翻找。都翻到博主前天的内容了 ,也没翻到昨天看到的那一条。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义正言辞的斥责。   [昨天播报的消息,没想到会引发大家对创作者本人那么激烈的讨论,到后来甚至是谩骂。一些言论实在不堪入目,这不是任何一位有知识、有学识的人,能讲出来的话。所以,我们做了删博处理,希望大家理解。]   文棉脆脆地嚼着面包,小指点在那条微博上:“是昨天骂我的东西删掉了吗?”   这一点,就点进了微博的正文。   顿时,下面的评论也一览无余。   热1: [豁,关注博主五年了,还是第一回 见你说话这么官方。]   热2: [博主被人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热3: [笑死,一条不偏不倚的微博而已,下面评论什么样,又不是博主能控制的,凭什么让博主删博?博主发的内容这么官方,一看就是被逼无奈,放心吧,你的意思我们收到了。人在河边走,总有她马失前蹄的时候。等着吧。]   发出热3评论的人,甚至把昵称都改成了“我圈炒作狗文某某今天暴毙了吗”。   这说话的方式,张口闭口都是“我圈”,字里行间都透着一副自己“人间清醒”的味道,一看就是昨天在评论里给大家做科普的热1。   不过,热门的每一条倒是都有博主的回复。   热1的回复,博主还很官方也很冷静:[这位小同学,我们一直很官方请你不要无端猜测。]   当然,官方的回复里头,大家的评论更加肆无忌惮:   [本来我看大家评论里推测,还迟怀疑态度的,点进一看博主这条回复,板上钉钉了,哈哈哈!]   [排!我也是,本来觉得不信来着,现在彻底信了。博主辛苦了,看来这位文小姐后台确实硬。]   博主回复:[清各位小同学不要无端猜测。]   下面跟着的,又是一堆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热2的回复,博主也是中规中矩:[没有被人绑.架,博主不需要眨眼。]   对热3的回复,彻底失去了耐心:[博主并不是接到消息才删博的!博主发的内容一直很官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下面一连串的队形回复:[局势渐渐明朗。]   博主最后一条回复,是一串省略号。   ……   那么多评论,文棉看的一脸茫然。   这些话里有话的内容,对她来说太复杂了,根本不是她能理解的范围。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鹿小小,听见对方气鼓鼓地呼吸,看见她时不时地白眼,这才确定了:他们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文棉拍拍鹿小小的肩膀,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下一刻,又被手机最顶上的消息通知吸引了注意。   [鹿小姐您好,关于文老师的漫画《小蜗她奇奇怪怪,但可可爱爱》,工作室经过晨会与总编商议,觉得这本漫画集,对于市场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所以很遗憾,这一次恐怕不能合作了。工作室祝文老师前程似锦。]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官方而礼貌。   如果没有之前的聊天记录的话。   [鹿小姐,您与文老师要尽快决定,文老师的画才上过热搜,现在讨论度正是高的时候。趁着热度还在,和我们签约出版,我们立刻就弄宣传稿和亲签的预售链接。]   [我知道文小姐画漫画的初衷不是这个,但也没有让文老师大改,咱们只是每一个篇章的内容加上一句对小朋友嘱咐的话。现在儿童文学市场热,文老师这部漫画正好符合儿童行为指导,销量肯定是有保障的。]   每一段话都恳切又热情。   和今天发来的消息,对比太强烈了。   鹿小小当场骂起来:“什么鬼的工作室,墙头草一样!不就出了那么一点点问题吗,而且,油画和漫画又不在一个圈子,咱们Weibo账户也没曝光过,至于落井下石成这样吗?真小人嘴脸!”   一边骂着,点开语音对话框,气呼呼地怼回去:“之前说销量肯定有保障的是你们,现在说对市场没有吸引力的也是你们!如果你们不够专业,或者内部不够统一,麻烦先把自己的内部管理和专业度提上去,不然闹了笑话,难看的还是你们。”   怼完之后,迅速把所有对话内容录屏,然后趁着对面还没回复,直接把人拉黑处理。   全都做完之后,正好祝希尧从房间出来。   男生今天换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完全干。   坐到文棉对面时,还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味。   “棉棉早安。”他说。   文棉朝他挥挥手,乖乖地回答:“希尧哥哥早安。”   *   民宿的服务生把早餐端过来,放到祝希尧面前。   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就优雅地拿起了刀叉。   抬头瞥见旁边地姑娘使劲地嚼着面包,恨不得把牙都咬掉,唇角忍不住提了提,问:“小小又在气什么?”   鹿小小瞥了文棉一眼,飞快地说:“我刚才又去那个金V博主看了一圈,昨天的那条消息播报已经删了,换了个删博声明,结果底下一群人阴谋论,说文棉后台硬,强迫博主删的。是不是有病!”   祝希尧认同地点点头:“网上从来不缺键盘侠。”   “还有啊!我们棉棉之前画了个漫画,上热搜榜了,就有几家搞出版的找过来。我这几天本来和一个工作室都谈好版税和首印了,就剩内容接洽,然后签合同了。今天一大早给我发消息,说什么我们家的漫画不够吸引市场,不能合作了。也是有大病。先不说俩圈子根本没有交集,棉棉油画用真名,漫画用的笔名,就昨天那点负面消息,对这本漫画的出版根本构不成丝毫影响!也不知道工作室主编脑子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祝希尧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这件事,连棉棉的漫画出版都影响到了?我哥这会还没醒,没办法联系陈老他们发声。我问问我祝姨,有没有陈老和程老的联系方式。得尽快联系上他们,按照昨天讨论的流程发声明。”   他说着,点开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翻找。   找到一半,突然被鹿小小按住了胳膊。   接着,就听见这姑娘一声惊呼。   “祝希尧!金V博主发声明了!我的妈呀!这个金V博主竟然是南京艺术联合协会搞的号!顶层监管的就是陈老和程老,这一群艺术泰斗啊啊啊!”   与此同时,穿了一身松松垮垮休闲服的贺怀,也从房里出来。   男人一改昨天的不修边幅,下巴上的胡须剃了,连头发都是洗过之后特意打理的样子。   进了餐厅之后,直接从旁边拖了个椅子过来,就坐到了文棉旁边。   还在和人手机通着话。   “嗯,是。麻烦你和陈爷爷了,一大早就把你们叫起来。我们在丽江呢,等回去之后,我带上她,请你和陈爷爷一块吃个饭。” 第二十八章 谢谢师哥救棉棉的命   贺怀通完这边的电话 , 又拨通另一个。   “我给你的就这几个IP地址,看能追到人吗。追不着人,就直接上律师函。等见着法院传票, 就全炸出来了。”   “嗯,行啊, 你看着办吧。当时热1的评论,点赞量、转发量, 我全截图了,给我师妹造成这么大声誉损失,怎么也得安个罪过吧。”   男人讲电话时, 语气漫不经心的, 带着刚起床的懒散劲。   但说出的话, 却是半分余地都不留, 颇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文棉坐在他身侧, 一口一口地喝着烫牛奶。   脊背挺得笔直,两只耳朵都竖起来,悄悄地听着。   她虽然从昨晚就晕晕的, 不太清楚这三个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那就是:她遇上了麻烦,贺怀帮她搞定了几乎全部。   想到这些,小姑娘忍不住偷偷地, 朝身旁的男人瞥了一眼。   结果,才刚看了一下就被抓包了。   下一刻, 一只宽大的手掌就落到了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   她连忙低了脑袋。   却总觉得,师哥的视线一直停在她的脸上。   她忍不住拘谨地把两只脚都并到一起,人坐的更直了。   像只受惊的小兔儿一样。   “好了, 都帮我们小棉棉搞定了。”   文棉听见贺怀的声音说。   响在耳边,尽在咫尺。   “谢谢师哥……”她小声地回应。   想了想,觉得不够诚恳,又把自己盘子里的脆皮肠叉到贺怀盘子里,说:“师哥辛苦了。”   小丫头今天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还别了个蝴蝶结的发卡。   浅粉色的卫衣。   趁的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了。   贺怀的目光忍不住落到对面的祝希尧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又各自移开。   “都弄好了?”   祝希尧把剥好的鸡蛋,放到文棉面前。话却是对着贺怀说的。   贺怀看着小姑娘把叉子插进蛋清里,咬了上去。   直接叉住文棉给他的那根脆皮肠,朝祝希尧挑挑眉,咬的嘎嘣脆。   □□.裸的挑衅。   祝希尧捏着刀叉的手一顿,无声地说了句“幼稚”,淡淡地移了目光。   *   贺怀吃完一根香肠,这才在鹿小小好奇的目光里,开始复盘目前的安排。   “昨天晚上给师爷爷和陈老拉了个群,今早起来才知道,那个金V号就是他们底下的学生们运营的。负责运营的学生,昨天夜里就觉得这件事风向不太对,把微博设成了自己可见。今天早上,棉棉她师爷爷亲自出马发的澄清。还气急败坏地回怼了好几条评论,不过好像效果不大。在群里骂了好一阵。”   鹿小小:……   祝希尧:……   该不会是回怼热1、2、3的那几条吧?   难怪语气那么官方……官方到,底下人都以为是被胁迫发的。   也难怪……老爷子会生气。   老人家对着手机,回答的一本正经。   结果,所有回复都被曲解,气的在聊天群里骂人……   这么一想……   还,怪可爱的。   鹿小小举手提问:“那查IP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陷害棉棉!”   贺怀点头:“是。我找人查了一下热评的IP,还有热评底下的回复,几十个号里,二三十个有问题。而且还有七八条出自同一IP。暗中搞鬼是肯定的,现在就看能不能把这个人查出来了。”   文棉听见那句“陷害”,茫然地抬头:“为什么陷害我?”   鹿小小气鼓鼓:“可能是什么大病吧!”   文棉一怔,迟缓地“哦”了一声:“还有这种病啊……那是要找到他,耽误治疗就不好了。 ”   贺怀噗嗤一声笑,摸摸她的脑袋:“棉棉说的对。”   鹿小小也跟着补充:“棉棉真善良!”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   祝希尧:……   这感觉……   棉棉就像个被奸佞邪臣簇拥的昏君……   算了,反正也不用继承皇位。   *   三人一顿早饭吃的舒舒服服,心情也不错,干脆租个车自驾,去往玉龙雪山脚下的蓝月谷。   还在路上的时候,鹿小小的手机就一直在震。   不止鹿小小,就连文棉的手机竟然也十分罕见地震了起来。   是Weibo发来的一连串推送消息。   两人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超级大V,发了一条饱含怒气的指责。   里边圈了文棉的账号。   [大早上听说了这件事,真的是又气又难过。人与人之间恶意的揣测,到底能有多坏?   附:文章链接。   我是因为接到了文章里的单子,才认识的文小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在想……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能画出好几万高价的画作、又长得那么漂亮的姑娘,如果生来就是一个正常的样子,该得多少人嫉妒啊。果然,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就会关上一扇门吧……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住在最简陋的房间里,一心只有画画,生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甚至年仅10岁父亲就去世的自闭症女孩,会在网络上被骂得体无完肤。   我只想说,心要是黑的,你的全世界都是黑的!]   微博的下面,还附带了一张文棉那个“半卧室半画室”的小房间。   这一条下面的评论,已经到了大几千。   鹿小小随手刷了一下,评论数又涨了好几百。   “一个简单的陪伴人……?”鹿小小念出博主的名字,一脸震惊:“这个……竟然是,邱香姐吗?!”   她记得,这个账号是最近两年突然火起来的一个自媒体。   博主是一位善良的姑娘。   最开始,她只是开了一个账号,打出的广告是“出租自己”,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出租。   只要50块,就可以约她陪伴一整天的时间。   仅限老人和女性。   目的是给那些在异乡打拼,生病了却没有人照顾的姑娘、没人看顾的老人,或者其他一些需要人陪伴的人,一些善意。   她还把一些人的故事,写成了文章,经过本人同意之后发到网上。   被男朋友抛弃只能自己去医院堕tai的女孩。   在异乡打拼,生病不敢告诉家人,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手术的姑娘。   人到古稀,经历过困苦、也打拼出富庶,已经看透了生死,却看不明白,为什么儿女们越飞越远的,留守老人。   每一篇文章的阅读量,都能达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竟然……就是邱香吗?   一个意外,却又不意外的结果……   毕竟,她和文棉之所以认识,也是为了陪伴文棉这个没有什么自理能力的自闭症患者。   邱香作为一个拥有千万粉丝的大V,说出的话当然有很大的影响力。   没过多久,这条微博就被好几位知名资讯号转了。   [一个自闭症,能有什么坏心思?我昨天就看到那条资讯微博了。真是对不住,在下把热评全截下来了。哦对,请大家别忘了这位@我圈炒作狗文某某今天暴毙了吗。幸好Weibo规定,名字一年才能改一回。来吧雪花们,姐姐带你们勇闯天涯!]   [真恶臭,你圈内卷真是连自闭症都不放过。附图:澄清微博]   [我……我关注的地方可能不太一样,我点进了这位文老师的账号,里面的漫画,好暖啊!文老师一定和小蜗一样,是个人间小可爱!]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各圈大V纷纷下场。   不止邱香的微博被转发,文棉自己的账号也涌进来一大波粉丝。   无所不能的网友们,甚至还扒出了一条谁也想不到的微博。   那是一个普通的个人账号,昵称也很普通,叫:我为学校添砖加瓦。   介绍是:山区女校的小打杂。   微博是几天前发的。   [又收到一位小可爱的捐赠,这次的礼物很特殊,是好几幅系列画。听看门的爷爷说,是一位自闭症的小姑娘,千里迢迢从南京抱过来的呢。我已经把画挂到学校的走廊里做装饰啦,希望学校里的每一位姑娘都实现她们在这里许下的理想。女孩们,加油!]   附图是已经挂上系列画的学校走廊。   有擅长技术的网友,用仪器把这幅图放大了几十倍,在其中一副图的角落里,圈出了文棉的名字。   并配上文字:有缺陷的天才,正在捐款、捐画,没缺陷的正常人,到处指责谩骂。   鹿小小看着手机上一直往外崩的消息,突然抱着文棉“哇”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大家都知道我们棉棉受委屈了,太好了……我们棉棉这么善良的小可爱,终于被人看到了。昨天要气死我了,那群人间清醒,居然那么骂我们棉棉,呜呜呜……他们凭什么,他们怎么敢的啊……”   文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纸巾。   “没,没有关系的,小小。我都没有看懂他们是在骂我。棉棉不伤心,你不要哭。”   鹿小小哭的声音更大了。   “他们就是欺负我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还脑子不好使,呜呜呜……我们棉棉连别人骂她都不知道,画个画而已,想师哥了就画了啊,只不过碰巧被人发现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些人就是坏!坏透了!”   文棉连忙拍着她给她顺气,奶奶地附和她:“没错,坏透了!”   鹿小小擦擦眼泪,抽噎着握住文棉的手:“多亏了师哥,也多亏了邱香姐姐。不对,邱香姐姐是师哥的朋友,还是多亏了师哥……棉棉,你要好好谢谢师哥,知道吗?要不是师哥,你就要百口莫辩,跌进深渊,粉身碎骨了,呜呜呜……”   这一大堆的词,在文棉里脑袋里转来转去……   跌进深渊……粉身碎骨……   后果竟然这么严重的吗!   文棉当即吓得小脸煞白。   于是,被吓到整个人都要抖起来的小姑娘……   当即一句“谢谢师哥救棉棉的命”说出来,真诚得……声音里都是颤巍巍的哭腔。 第二十九章 情敌挑衅,她还不开窍,可……   贺怀把车开到玉龙雪山脚下的停车场, 和祝希尧两人一人一边,把两位姑娘接出来。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所以他们也没准备登山的设备。只在网上团了个门票券, 就开着民宿那边租的车上路了。   文棉被祝希尧扶着从车上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回头看向锁车过来地贺怀和鹿小小。   十一月份的玉龙雪山,已经开始有了凉意。   毕竟, 雪山的顶上,早在十月初就下了一场大雪。   “这里的空气没有很清新。”文棉撇撇嘴:“还冷。”   她明明听了鹿小小的建议,穿上了最厚的打底袜, 小腿还是觉得凉凉的。   而且……   她仰头看看所谓的雪山, 感觉和平时见到的山也没有很大差别,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开车来这种看起来寸草不生的地方。   小姑娘委屈地抱着一大叠画纸, 小声嘀咕:“这里不好看, 我不喜欢。”   贺怀被她逗的“噗嗤”一声笑,转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到了小丫头身上:“现在才早上, 是比较冷, 等到中午太阳一晒,就暖和了。这边海拔两千多米,含氧量有点低,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呼吸困难?头晕吗?”   文棉摇摇头, 把外套往里抻了抻,说:“不晕。”   贺怀从外套兜里摸出几块巧克力,放到她面前:“来块巧克力?海拔高的地方吃巧克力能缓解高原反应。左边是牛奶的,右边是黑巧, 你选一块?”   文棉指指左边那个。   贺怀就帮她拨开一块,放到她嘴边。   文棉就着男人的手指,把圆圆的巧克力含进嘴里。   舌尖炸开甜甜的牛奶香。   “走吧,去蓝月谷,到了山谷里就好看了。”贺怀说着,朝她伸手。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到了男人宽大的手掌心。   顿时,整个小手都被裹住。   接触过的皮肤上,干燥又泛着暖意。   *   四人乘着景区的观光车,来到半山腰的蓝月谷。   因为现在是早晨,大部分游客都奔赴了玉龙雪山,所以这会山谷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   四座湖泊连在一起,形成一片长长的、弯弯的水域。就像是一颗月亮一样,缀在山腰上。   清晨的阳光,落到湖面上,整片湖水就泛起蓝绿色的光。   文棉静静地在这里望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贺怀笑着问她:“好看吗?”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好看!”   然后,回头看向一身单衣的男人,又把带着温度的外套裹了裹,笑弯了眉眼:“谢谢师哥。”   贺怀弯腰拍拍她的头顶,说:“不用谢。”   *   文棉他们最终选了湖上的一座桥,架起了画架。   祝希尧就坐在文棉旁边的位置,又和文棉公用一个颜料台。   左边摆开整整齐齐的一排,是文棉的油画颜料。   右边也是整整齐齐一排,放的是祝希尧的丙烯颜料。   调颜色的时候,祝希尧还会轻声和文棉商量。   明明已经是业内大拿,在国外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偏偏在文棉面前当起了虚心求教的学生。   “棉棉,你看我用这个颜色画湖水怎么样?”   男生又一次把调色盘递到文棉面前,指着其中一片调好的蓝,问她。   文棉回头,从他手里接过笔刷,随手画在调色板上。   她认真地看看祝希尧画里已经有的底色,又把调色板放到画纸前比对,神情严肃又认真。   “蓝色要再浅一点,你画里的颜色很淡。”她说着,指指画的上半部分:“光是暖的,水也是暖的。”   然后,拿了白色的颜料,帮他挤到调色盘里,认真地搅拌开来。   原先的青蓝色,就变成了浅浅的苍蓝。   调完之后,双手捧着递到男生面前,说:“你用这个。”   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笔刷。   俨然一个盯着学生的小老师模样。   祝希尧忍不住莞尔一笑,说:“好的,小棉棉老师。”   然后,就着她调出的颜色,在纸上画起来。   祝希尧的画,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也是干干净净的。   就像文棉说的:他笔下的光是暖的,连带着水也变成温暖的颜色。   并且采用了模糊的印象派画法。   用多种色彩的叠加,展现出世界的朦胧美。   文棉对着他的画点点头,认真地夸奖:“好看。”   刚说完,都没看见祝希尧朝她转头,面前就插进一只宽大的手。   接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朵里。   “啧,你看他干什么?画你自己的。时间就这么点,还不抓紧点。”   文棉回头,看见贺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安静地守着。   小姑娘抠抠画笔上的商标,小声地反驳:“可是,油墨要晾很久才能干。而且,我又不急……后天还要来。”   贺怀一脸难以置信:“你后天还过来?”   文棉点点脑袋,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说:“要画完。”   贺怀:“那为什么是后天?明天过来画完不行吗?”   文棉:“明天去拉市海,给昨天的画补墨。”   贺怀:……   “后边给蓝月谷的画补墨,大后天再去拉市海,大大后天来蓝月谷……”   小姑娘掰着手指,认真地数接下来的时间安排。   直到数出去半个月了,才终于停下来。   然后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贺怀,认认真真地解释:“就是交替着,把画画完。”   然而,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因为她看到,师哥的脸好像越来越黑了。   不止脸黑了,连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像是……在生气。   女孩疑惑地眨眨眼,问:“你怎么了……?”   贺怀:……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南京?”   文棉思考了一下,左手比出一个3右手又比出一个6:“应该是三十六天之后。”   贺怀:“你不跟我回去?”   文棉的眼神更疑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两人鸡同鸭讲地对话,旁边突然响起“噗嗤”一声笑。   笑声的源头,祝希尧已经放下了笔刷。   然后,抬手摸在了文棉的脑袋上:“棉棉乖,师哥工作忙,是得回去了。没关系,哥哥在这边陪你,你想留多久就陪你多久。”   贺怀:……   如果不是怕吓到文棉,他想现在就把小丫头连她坐的那个小马扎一块,给端起来,放的离祝希尧远远的。   *   文棉的第一层上色,一直上到下午才结束。   鹿小小今天事情比较多,就在文棉旁边席地而坐,拿着手机处理各项事情。   贺怀直接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开启了办公模式。   四个人互不干扰,各做各的事,这一天过的也很快。   回去依然是贺怀开车。   先去吃了个石锅鱼,填饱肚子。   回古城的时候,恰恰好路过最繁华的酒吧街。   正是晚上的八九点钟,街头巷尾都亮起灯来,从店铺里飘出来或高或低的歌声,家家都派人出来招揽生意。   鹿小小走了没几步就站在一家门前,走不动了。   “棉棉,你是不是还没去过酒吧!”   她拽着文棉的胳膊,两只眼睛都亮起来。   文棉迟缓地歪歪脑袋:“啊?”   鹿小小胳膊往整条街一扫:“就是这种,可以听歌喝东西的店!要不要进去听歌,喝点东西?”   文棉看看这一条街上漂亮的店面,又好奇地往里瞅了瞅。   然后,转身看向贺怀。   小姑娘拽拽他的袖子,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想去酒吧。”   贺怀:……   文棉看出他不太愿意,又捏着他的袖子拽拽,小声地叫:“师哥……”   鹿小小就站在文棉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棉棉加油!对,抱住他胳膊,朝他撒娇!他肯定让你去!”   眼看小丫头马上听话地往他胳膊上抱,贺怀:……   “去去去,小祖宗们,去。”   鹿小小立刻高兴地跳起来:“耶咦!她师哥万岁!”   然后,牵起文棉地手就往店里跑。   酒吧的门口有一条窄窄的河,各个酒吧都在河上铺了一层木板,木板直通进店里。   文棉就被被鹿小小拉着,风一样地从木板上跑过去。   贺怀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慢点,祖宗们!”   回应他的,是鹿小小无所谓的摆手:“知道了,她师哥!”   而向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也像是被传染了一样,跟着鹿小小重复:“知道了,她师哥!”   贺怀:……   头疼地捏捏鼻根。   *   比起街上的热闹,这家酒吧里面竟然还算安静。   驻唱的台子上,唱歌的是位抱着吉他的姑娘。   嗓音沙哑,正唱着一首《少年锦时》。   鹿小小他们进去之后,径自找了位置坐下。   贺怀和祝希尧紧随其后。   有服务生拿来酒水单子过来,放到了贺怀的面前,说:“各位帅哥美女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到前台找我们老板点单。”   话是对四个人说的,但服务生的眼睛却只对着贺怀在看。   说完,还朝他暧昧的眨眨眼,手指指向酒吧最里面,坐在收银台边上、一身红色连衣短裙的女人。   见着四人目光看过去,女人毫不避讳地朝贺怀飞了个吻。   文棉拽拽贺怀,在他耳边说小声说:“这个姐姐好热情,我喜欢。”   贺怀:…… 第三十章 顿时,心跳如鼓。   贺怀把翻开酒水单, 手指点在soft drink那一栏,递给两个小姑娘:“从这里头点。”   文棉就乖乖把单子拿到手里。   花花绿绿的菜单,通篇都是不认识的名字, 看的有些费劲。   小姑娘用手指指着,把下面解释的东西也一行行地读出来:“柠檬, 香草,薄荷……苏打水……这个是, 西柚,薄荷,柠檬, 苏打水。”   读到一半就开始蹙眉。   她回头看向贺怀, 一脸嫌弃:“西柚, 酸……柠檬, 也酸。”   贺怀噗嗤一声笑, 而后便倾身凑到她身侧来。   男人单手拄在桌面,目光懒洋洋地在单子上扫过。   最后,手指在中间的位置点了点:“白桃喜欢吗?”   文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白色的字体写着这款饮料的名字, 叫:初恋的待嫁姑娘。   下面一小排红字,写了饮料的介绍:白桃、青柠、薄荷,苏打水, 低于0.5%的朗姆酒。口感:99%的甜+1%的酸,微微醺。是嫁给初恋时你的模样。   文棉的目光在那一排小字上停留了好久, 而后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恰好,贺怀也在看她。   措不及防的对视。   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度。   文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涌到了脸上来。   心跳有那么一瞬的不规律。   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我……要喝这个……”她轻轻地说。   然后默默地移开目光,又像只小鸵鸟似的, 把头埋了起来。   贺怀若无其事地坐回去,把单子传给鹿小小和祝希尧。   等几个人都确定好,他直接把单子丢到了祝希尧面前,朝着吧台努努嘴:“希尧,去和老板点单。”   对面的男生就拿了单子起身,往吧台走去。   结果,过去没几分钟,就有把单子甩回到了贺怀面前。   “老板说了,叫我们家长去点。”祝希尧说着,唇角带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自己惹的债自己还。去吧,大家长。”   贺怀:……   *   文棉好奇地看着贺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拎着单子径自去了吧台。   她们坐的位置距离吧台不算远。而且,客人们都安安静静坐着听歌,没有人到处走动。吧台那边发生的任何事,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一身单衣的男人,刚走到吧台,穿着红裙的女人,就把椅子转了过来,正正面向他。   文棉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只觉得那位热情的姐姐,一举一动都慵慵懒懒,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她真的很漂亮……   尤其是染了黑色指甲的手指,在头发上撩过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她和贺怀两人,一坐一站,似乎聊了有一会。   贺怀是半背对着文棉这边的,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女人抬手摸上了男人衣领那一刻,文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向来记忆里和脑子都不是很好的文棉,竟然破天荒地记起来……   这位姐姐,和上一次在贺怀办公室里的干预师,对男人做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文棉看着看着,忽然回头:“他们在做什么?”   鹿小小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情。   毕竟,大家一直觉得她还小,这些事情不该知道。   对面的祝希尧却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在调情。”   鹿小小顿时一阵猛咳。   祝希尧挑眉,放下手上的柠檬水,说:“怎么,这种事情不能说吗?文棉已经24岁了,阿姨都在给她张罗相亲了,这些事情也早该告诉她了。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办?有喜欢的人怎么办?被人喜欢了怎么办?她只是自闭、反应慢,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干预的很好了,又不是什么低能儿,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也不是……就是……”鹿小小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文棉却忽然开口了。   “我懂……”她小声地说着,目光还看着那边站在一起的两人。   “我都懂的……”她说。   一时间,鹿小小和祝希尧都沉默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坐在桌边的姑娘,谁都没有再说话。   昏暗的酒吧里,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台上的驻唱歌手低哑的声音,对着话筒简单说了一句:“下一首,走马。”   键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首歌,文棉听过。   她对歌曲了解的很少,知道这首歌,还是因为有一次看了一篇文章……   文章是一位失恋女孩的自述,里面提到了这首歌。   当时看过歌词之后,文棉就去网上搜来听了。   这是也她唯一听过的歌。   听到耳朵起了茧子,每一句词都背下来了,还一直在听。   *   “想什么呢?”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眼前晃着一只宽大的手。   文棉顺着声音抬头,才发觉贺怀已经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位漂亮的姐姐,手里捧着一杯暗红色的酒。   “这杯长岛冰茶我做都做好了,便宜你了。”   那位姐姐说着,酒杯放到桌上。   目光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怯生生的文棉。   文棉被她看得不自在,怯怯地垂了脑袋,低头拽拽自己的粉色的卫衣。   “行了,看够了就走吧。”   文棉听见贺怀说。   语气听起来,俨然已经很熟稔。   然后,又听见那位姐姐的回话:“急什么,我看看还不行了?”   听起来有几分娇嗔。   下一刻,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好漂亮!”女人一声重重的吸气。   文棉被她吓到,连忙整个身子往后仰,脑袋差一点就碰到后面硬硬的靠背。   幸好贺怀手疾眼快,抬手护在了她的后脑勺。   宽厚的大手,正正好垫在她的脑后。把她扶正之后,又轻轻地揉了揉:“撞疼了没?”   文棉轻轻摇头,说:“没有。”   又记起,自己还没有和红衣服的姐姐打招呼,赶忙抬了白皙皙的小手,朝着女人晃晃:“姐姐……呃,姐姐好……”   女人立刻捏到了她的脸蛋上:“好乖啊……你家小宝贝怎么这么可爱!真的已经二十四岁了吗,好像未成年啊!她怎么能这么可爱,我能一直rua下去……”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贺怀“啧”一声,抓了那只作祟的手。   “不是和你说过了,未经别人同意,别瞎动手动脚。”   女人被他抓了也不恼,又朝文棉飞了个好大声的吻,才从桌子上起来。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吧?今天被拒绝了,明天整条街就都知道了。这样吧,你喝了我这杯长岛冰茶,咱们就一笔勾销。”   她说完,就又把那杯鸡尾酒端起来,放到了贺怀嘴边。   贺怀蹙眉:“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用的什么料。”   “怎么了?我用什么料了?你可别乱说话。我这是正经酒吧,违法乱纪的事可从来没干过。贺老师,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她说着,一双眼睛故意往贺怀下边扫。   贺怀黑着脸直接把酒杯端起来,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然后把酒杯推到女人怀里:“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女人目瞪口呆,甚至骂了句脏话。   整整三秒没能回神。   回神说的第一句就是:“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真鸡er帅……”   贺怀挑眉。   妆容精致的女人,这才拍拍自己的红裙子,施施然走开。   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文棉:“小可爱,我叫岚姐,江湖人称丽江古城一支花。以后但凡在古城里遇见什么事,只要喊一声岚姐,肯定过来给你全摆平。”   “哦对了,你们最好给他准备点解酒药哦,刚才那一杯可不是闹着玩的,能醉死一头牛。祝你们玩得愉快,丽江欢迎你们。”   *   他们四个人点的酒很快就被服务生端了上来。   文棉看着自己面前粉嫩嫩的气泡酒,就着吸管尝了一口。   舌尖都是甜甜的水蜜桃香味。   混着清爽的薄荷,外加一点点青柠清新的酸。   文棉立刻献宝一样地推到了贺怀面前:“好喝。”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却双臂环抱在胸口,看了她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了,小丫头儿?”   说完,目光落到她双手抱着的高脚杯,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给我尝的?”   文棉点头,把吸管朝他伸了伸。   被贺怀食指轻柔地乔在了脑门上:“你知道和男人共用吸管是什么意思吗,嗯?”   文棉一脸茫然。   默默地把高脚杯收了回来,吸上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哥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看看台上唱歌的歌手,又看看身边的贺怀。   再看看歌手……   再看看贺怀。   ……   直到身侧突然响起噗嗤一声气音的笑。   下一刻,贺怀已经单手拄到了桌上,托着下颌看她,眼睛里都是浅浅的笑。   “干什么呢,老是偷瞄我?”   文棉连忙认真地整理自己的小裙子,说的一本正经:“没有在看你。”   贺怀噗嗤一声笑,没有和她计较。   他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那杯已经喝了半杯的鸡尾酒:“初恋,怎么样,甜吗?”   文棉一呆。   “甜……甜的。”她小声地回答。   然后,又把杯子往贺怀那边推了推。   示意他尝尝。   可是,贺怀却没有动。   文棉:?   正茫然的时候,男人朝她勾了勾手指,唇角扬着笑,说:“过来。”   文棉迟疑地凑过去。   贺怀的嘴唇就抵到了耳朵边上。   先入耳的,是温热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文棉甚至觉得……耳朵也是会呼吸的。   不然,怎么会觉得自己身上都被沾染了那人的酒气……   “听希尧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压低声音问她。   说话时,文棉正低着头,贺怀的嘴唇就浅浅地蹭在她的耳朵边上。   闭了眼,甚至就能感觉到那唇瓣上淡淡的纹路。   文棉愣了足足五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顿时,抱着杯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杯子里的冰块还没有化掉,杯壁上凝了一层水珠。   女孩的手指上,落在水珠里,通红又莹润。   “棉棉……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见她不回答,贺怀又一次地追问。   文棉一双嘴唇抿紧了。   向来圆嘟嘟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她不会说谎。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避。   最后,在男人一再的追问下,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从鼻尖里发出一声浅浅的、细若蚊蝇般的“嗯”。   本以为回答之后就是结束……   可下一秒,才知道……   接下来,才是对她真正的审讯和酷刑。   “是我吗?”   她听见贺怀,在她耳边一声浅浅的低语。   男人说话时依旧满是酒气,带着一贯的慵懒。   文棉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根细细的绳子,轻轻得提了起来。   连同她的心脏也一同揪起。   顿时,心跳如鼓。 第三十一章 。   “是我吗?”   贺怀这样问她。   文棉抠着杯子的手指顿时一滑。   冰凉凉的酒液就全都散在了桌子上。   一时间, 人仰马翻。   酒杯顺着桌子滚过,耳边响起鹿小小的惊叫声:“酒杯要掉了,贺哥, 快!拿出你的拈花功,把它给接住!”   文棉连忙伸着胳膊往那边摸, 试图拦住滚落的杯子。   却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下一秒,耳边响起男人沉静的指挥, 说:“希尧,接酒杯。”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整个人坐到了贺怀腿上, 整个人都被环住。   回头, 她自己坐过的位置, 酒液早已冲出桌边, 落下细细的水流。   而鹿小小, 正拿着纸巾擦桌面。   “给我酒都弄醒了。又给我找事呢,嗯?小棉棉。这酒杯要是砸了,老板又得灌我一杯特调的长岛冰茶。”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响在身后。   背后、两人相贴的地方, 甚至能感觉到幅度微小的震动。   “一杯都够我头疼的, 再来一杯,你师哥可就要倒了,小棉棉。”   女孩不安地抠抠手指, 丧气地低垂着脑袋,小声呢喃:“对不起……”   “没关系。”贺怀说。   而后, 下颌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声音轻柔地安慰:“没关系的,棉棉。是师哥说错话,吓到你了。饮料打翻了, 还想喝吗?再点一杯?”   男人喝了酒,靠过来时,像个温热的火炉。   文棉的耳朵忍不住又开始充血。   “不喝了……”她摇摇头。   之后,贺怀就没有再说话。   刚刚发生的事、问过的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   但尴尬的气氛,却弥漫在两人之间。   耳边是鹿小小拿着纸巾擦在桌面的擦擦声,还有惋惜地絮叨。   台上的歌手,已经又换了一首歌。   正安静地哼唱一首马頔地《皆非》。   点燃一场支离破碎的美梦,   看光阴散落下的满眼飞鸿……   遥不可及的相守,咫尺天涯的相拥。   在繁华落空时,他们相逢……”(*注   *   第二天的上午,文棉、鹿小小和祝希尧,三人一起又去了拉市海。   今天天气有一点阴,没有阳光照耀的湖泊,失了所有的光泽。   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文棉眼睛望着画架,呆呆地愣神。   昨天,师哥和她道过歉了。   但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师哥还是温柔的师哥。   可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同了,文棉感觉的出来。   或者说,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最后一个月。   没有争吵、也没有矛盾,甚至连半点嫌隙都没有表现出来。   却是渐渐地疏远,最后一别就是四年的时间。   就像现在,贺怀一大早就走了,甚至都没有和她道别。   这个昨天还在问她“你不跟我回去吗”的人,只留下一条冷冰冰的微信消息,就自己一个人回了南京。   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本就一上午都没做什么事的她,到了下午,突然一阵大雨落下……   这一场雨来得太急,完全来不及收拾。   文棉眼睁睁看着那幅只打了个底稿的画,在雨水落下之后,晕染成一片满是颜料块的废布。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回神。   “棉棉,撑伞啊!这么冷,感冒就不好了!”   鹿小小往她怀里塞了一把伞,手忙脚乱地和祝希尧一起收东西。   也幸好,祝希尧看天色不太好,提前把很多东西都放到了包里,这会并没有耗费什么时间。   但他们还是全身都湿了。   文棉被鹿小小一路拽到长长的回廊上避雨。   这是一条他们来时经过的祈福走廊。   木制的祈福牌,在挂绳上绑得密密麻麻,大批的候鸟落在牌子上避雨。   风吹过,全是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幽幽鸟鸣声。   “哎,身上衣服都湿了,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今天是写不了生了,不如回民宿窝着吧?”   鹿小小收了伞,在衣服上拧出一把水。   祝希尧皱眉看着外面:“东西都收好了?没落下的吧?我叫辆车过来。”   他们都很忙,没有人注意到:   站在祈福牌旁的姑娘,头发和衣服都被淋湿了。   水从她的头发滴下来,她却一动也不动。   文棉手上紧紧地捏着那幅完全毁掉的画,眼睛空洞地看着外面的湖泊上,被雨水溅起的大片水花。   嘴唇几乎被冻成了绛紫色。   “嗡……嗡……”   包里的pad传来疯狂的震动声。   像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女孩的身子这才动了动。   她僵硬地从包里摸出pad,用纸巾擦擦上面不小心滴到的水渍。整个屏幕就亮了起来。   [我的太太啊……我已经哭一个多小时了……求求你们,求求大家,不要再在太太微博底下刷了,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太太知道了,得多难过啊……]   [蜗蜗,你一定要坚强。]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渣男贱女,给我暴毙!太恶心了!一个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另一个是嫉妒到疯魔。死刑吧,这句话我已经说累了。]   与此同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鹿小小的手机也响了,跑到一边去接电话。   文棉点开微博。   右下角的小信封那里,消息已经完全爆掉。   点开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私信。   一个个的小红格子,里面全是安慰她的话。   再往下拉,还有一堆在骂渣男贱女。   文棉看得茫然。   再点开自己微博上的最新评论,看见被顶上热1的一条,还原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 我来给大家理一下时间线(理完,我自己拳头都硬了,气死了)   以下是文字版,另附思维导图。   蜗蜗的妈妈,是今年九月份的时候查出身患癌症——她检查的单子被同事许某看到,许某就和蜗蜗妈妈说,该给蜗蜗说个人家了,字里行间暗示,妈妈以后撒手人寰,蜗蜗一个自闭患儿,需要有人照顾——蜗蜗妈妈被说动了,说要许某帮忙看着,结果许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远房亲戚陈俊说了,两人迅速达成合作:陈俊给许某二十万,许某把蜗蜗“卖”给了陈俊。   陈俊和蜗蜗“相亲”不成,蜗蜗不喜欢他,蜗蜗妈妈也支持女儿——陈俊三番两次“骚扰”蜗蜗,失败并怀恨在心。   何沐在一次艺术交流会上和蜗蜗有矛盾,阴阳怪气蜗蜗,被当众拆穿,也怀恨在心。   渣男贱女一拍即合,决定给蜗蜗点颜色看看——于是,有了金V号微博被恶意曲解到无奈删博并发表澄清一事。各大V纷纷下场,力挺蜗蜗。   蜗蜗的家人觉得蜗蜗被黑的蹊跷,报了警——陈俊和何沐这一对黑心的被顺着网线给扒了出来。]   文棉看着评论里的文字,来回读了好几遍。   又点开所谓的思维导读……   点开评论。   全部看过一遍之后,点开了粉丝们上传的视频。   是那种录音内容整理出来的文字视频,黑色的背景框,白色的字幕开始一条条往外冒。   许某:“我也不是把文棉卖给他(陈俊),就是他挺喜欢我介绍的姑娘,给我二十万回礼。我觉得这和买卖新娘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们怎么血口喷人。”   记者:“陈俊为什么因为你介绍一个姑娘,就给你二十万?”   许某:“那,我怎么知道陈俊怎么想的,你问他啊。”   [下面是陈俊朋友揭发陈俊的内容:]   陈俊朋友:“各位网友,身为陈俊的朋友,我决定不能再包庇这个人了。这个人实在丧心病狂,我决定实名揭发他。文棉小姐,也就是网上的小牛蜗蜗,是个自闭症妹子。有天陈俊喝多了,就和我聊起了这位姑娘。陈俊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只录了一小段,其中有我钓鱼的套话,现在放出来给大家听听。”   [电流声……]   [笑声……]   陈俊:“兄弟,等以后我娶了文棉,她就是我的了。”   陈俊朋友:“你娶一个自闭症干什么?”   陈俊:“嗝,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看上的是那个自闭症吗?我看上的,当然是她的家产。我跟你说,那个自闭症,还有个绝症的妈。她妈的同事都和我说了,她妈放弃治疗了。到时候,我只要在她妈面前装装深情,用不了多久,她妈妈就死了,到时候他们家财产全得落我口袋。”   陈俊朋友:“但是,她不是单亲么?母女俩能攒下什么钱?”   陈俊:“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可别看她是个傻子,她画的画,之前美术馆里可是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去大几万。我到时候搞个假的结婚证给那傻子,她的钱还不是我的钱?我拿着她赚的钱,出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且,那小傻子长得可好看了,说不定别有滋味呢。”   黑底白字,足足放了整整十分多钟,所有的揭发、证词,都被剪了进去。   看完之后,文棉却觉得,眼前一片不见光的红。   各种各样的信息充斥在脑海里。   她身上是冷的,脑袋是麻木的。   “棉棉,贺师哥让你先别看微……博……”   鹿小小拿着手机过来,声音里满是担心。   文棉手里的pad应声落下。   玻璃的屏幕,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却把静音按钮给摔了上去。   那些恶心的、冰冷的、气愤的声音,一股脑的从pad里涌出来。   祝希尧蹲下身去,把pad捡起来,关了声音。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外面,瓢泼的大雨把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霜雪般的白。   风中的祈福木牌,依旧叮当作响。 第三十二章 师哥,我好冷,又好热…………   “那个, 棉棉……你……”   鹿小小斟酌着字句,却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呆立的女孩儿,想伸手, 抻抻她的衣服。   文棉却是后退一步,躲过了。   眼睛一直望着地上、屏幕碎掉的玻璃片, 片刻都没有离开。   祝希尧也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正对面。   男生微微曲了膝盖, 与她平视着,轻声开口:“棉棉?”   说完,又和鹿小小对视了一眼,   之后才艰难地问:“你……怎么了?”   他觉得, 文棉应该是没有看明白什么的。   他们俩都觉得, 这个听不懂人讲话、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闭的姑娘, 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的。   但他们忘了。   越是无法与这个世界链接的人, 越会拼了命地用尽所有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   就像一个被困在水里几乎快要溺毙的人,即便是一根稻草, 也要死死地抓住。   文字, 就是文棉的那一根稻草。   那些所有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的事,只要放到文字里,就变成她擅长的领域。   所以她看懂了, 每一个字都看懂了。   她知道妈妈得了绝症。   陈俊说,要不了多久, 妈妈就会死掉。   她也知道了,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卖给了另一个陌生人做新娘。   原来,不只是书里写过的,那些被强行拐走, 或是因为家里太穷、重男轻女,被父母卖掉的,才会成为被卖给坏人。   坏人,是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的。   善意与熟悉,才往往是遮掩罪行的利器。   “棉棉。”祝希尧见她一直不说话,又牵起她的胳膊,柔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和希尧哥说句话。”   可是,衣衫单薄的姑娘……   却忽然狠狠把他甩开。   然后,冲进了漫天倾盆的雨里。   *   “棉棉!”   “棉棉!你去哪儿!”   “棉棉,你回来!”   身后传来祝希尧和鹿小小的呼喊。   到最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声。   淹没在巨大的雨声里、耳边呼呼的风声里。   大雨遮住了视线,她眼睛都睁不开。从长长的走廊,跑到木制的栈道,一路横冲直撞。   甚至好几次都撞上湖边的护栏。   最后一次撞的狠了,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胳膊一阵火辣辣的疼,鼻子里、嘴巴里都是湿漉漉的木头味道。   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不规律的喘息声。   她擦擦被雨水淋湿的睫毛,等不及看清来人的样子,就被紧紧地按到了怀里。   潮湿、冰凉,一如这一场大雨。还有那人衣服深处,透出来的一丝温热。   像是在雨里跋涉了很久……比她还要久。   这是文棉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闻到这么纯粹的味道。   香水被冲淡了,烟味也消散了。   从他的身上唯一能闻到的,就是湿乎乎的水汽,还有他衣服上残留的皂荚香。   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文棉知道,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需要开口询问。她的任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贺怀就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大半。   女孩缓缓抬手,回抱在他的腰间,手指紧紧地揪着他身上的衣服。   *   随后赶来的鹿小小,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揪着她的裙子大声哭出来:“棉棉!你要吓死我吗……你跑什么啊!我都要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要跳湖呢……呜……你吓死我了啊……”   祝希尧沉默着走近了,举着一把黑伞,撑到两位姑娘的头顶。   文棉却对随后赶来的两人,充耳不闻。   只是抱着贺怀的胳膊,更紧了。   十一月的深秋时候,淋了这一场滂沱大雨,她冻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颤的抖。   贺怀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手臂刚刚下移,准备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女孩却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揪着他的小手抠的更用力了。   本就僵硬的身子,也绷得更紧了。   她很没有安全感。   像是在朝全世界对抗。   贺怀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的鹿小小,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抿的唇,终于松了松,说:“小小,别哭了。起来。”   说完,又示意一旁的祝希尧:“把小小扶起来,先过去避雨。伞给我。”   祝希尧就依言照做,带着鹿小小回了刚才避雨的回廊。   *   等到他们都走了,贺怀这才抬手,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抚过。   就像是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无声而又轻柔。   上衣的下摆处,勾着的小手越来越用力,将他死死地拽着。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终于从胸口的位置,传来低低的抽泣。   早已被雨水沾湿的地方,传来一股浅浅的热流。   贺怀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指尖一下下地揉着女孩的头发,柔声问:“棉棉是因为妈妈的病,才觉得难过是吗?”   扎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幅度小小地晃了晃。   贺怀就动作轻柔地在她头顶拍了拍。   “别难过,妈妈那么爱你,她不会抛弃你的。”   “可是……”   文棉冷静了好久,之后才终于颤着声音开口。   说到一半,又哽咽起来,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闷闷的抽噎声,响在漫天的雨里。   像是要哭到地老天荒。   “陈俊说,嗝,说妈妈,快要死,了……”   “妈妈得了癌,症……她,不治,了。”   她努力了好久,才把一句话完整说完。   贺怀手指尖在小姑娘的眼角轻柔擦过,轻轻勾弄着她凌乱贴在前额的刘海,耐心地说:“这件事,师哥和师父师娘他们说过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邱香也知道……”   文棉抽噎着抬头,疑惑地问:“邱香姐姐也知道吗?”   贺怀点点头:“邱香的职业……是专门陪一些需要陪同的人。她有一次陪的就是你妈妈。”   在今年九月,文棉的妈妈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一个人去了医院。   医生一脸凝重,让她再做一次检查。   “可能是肿瘤……不能完全确定。我给你开几项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咱们再看。”   当时医生这样说。   文棉的妈妈就失魂落魄地去做了这个检查。   七天之后,结果确定:肿瘤,恶性。   贺怀回忆着,缓缓地和文棉说。   “当时,邱香接到了你妈妈预约的陪同看病。但邱香因为有事,没能履行这一单,所以拜托朋友陪着你妈妈,一起去医院拿的结果。”   所以后来妈妈才又约了邱香,全天陪着文棉。   那个时候,邱香还不知道文棉妈妈的病情。   直到前几天,就是上个周六,文棉在贺怀的办公室做干预。   那一天,邱香说她有事不能陪文棉了,其实是跟着文棉的妈妈去医院做了癌症的定期检查。   “你也早就知道吗……”   文棉轻声问。   贺怀摇头:“邱香要对客户的信息保密。你妈妈不想让我知道,也不想让你知道。所以邱香谁都没告诉。她也很内疚,早上哭了很久,托我给你道歉。”   文棉擦擦眼睛,没有说话。   但情绪总算稳定了很多。   贺怀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指尖顺着小姑娘的刘海,一路抚到鬓边,说:   “别信陈俊说的话,陈俊是个骗子。师父师娘已经劝说妈妈重新治疗了。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妈妈今天办理的住院手续,师父师娘都在病房陪着,棉棉只要去了医院就能看到妈妈了。”   今天原本是接到警方的消息,告诉他说案件有进展了,通知他下午过去一趟。   他爸妈又在医院为文棉妈妈办理住院手续,又和他谎称不在南京,没办法帮他去一趟警局。   科研室那边又说出现了数据的计算错误。   由于研究人员昨晚操作失误,致使前面的实验功亏一篑。   一大早就被各种负面消息震醒。   又加上昨天晚上……他因为酒精上头,一时冲动,问了文棉那幅画中画的事。   而文棉紧张、逃避的反应,更让他觉得憋闷……   他干脆给鹿小小贺文棉发了条消息,就直接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飞往南京。   *   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他关了手机,强迫自己什么都不看、也不想。   这是他第二次回避一件事,回避的这么彻底。   上一次,还是四年前,小姑娘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却没想到,这一次酿成了更大的错。   因为大众对这一事件的关注度,致使警方压力很大。   他们给文棉的妈妈打了电话,说案件已经侦查结束,幕后的人也已经抓到、证据很全。问能不能在网络公开案件的具体通报。   当时文棉的妈妈马上就要去做全身检查,没有仔细听,只说了句:“都可以,你们看着做就好,谢谢警察同志。”   随后便挂了电话,被推进了检查室。   贺怀下飞机之后,一打开手机,就是铺天盖地的消息。   他的师爷爷、爸、妈,还有邱香,全都在给他发消息,要他看好棉棉,不要让她看手机,也不要看pad。   可是,贺怀早已站在了南京的禄口机场,根本就和文棉没有任何联系。   他急匆匆地给鹿小小发了条短信,就去办理了最近一班飞机的登记手续。   普通经济舱已经没了座位,他就定了商务舱。   从南京禄口机场起飞,到丽江的三义机场降落,又是三个多小时。   等下了飞机,电话打给鹿小小,耳机响起对面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就知道……太迟了。   接着,就又听到鹿小小撕心裂肺的呼喊。   “棉棉,你去哪啊……”   “棉棉,你回来!”   是他这一辈子听过最疼,也最害怕的话。   比刮骨挖心,还疼。   那一年,失去阮阮……也不过如此。   他叫了出租车,却屡屡因为暴雨太过危险而被拒绝。他干脆自己租了辆车,逆着风、逆着雨,逆着水流,一路走在泥泞的路上,朝着山间开去。   终于在雨里,见到了胳膊和额头都被擦伤、呆呆站在湖边的姑娘。   尽管知道,连自.杀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绝不可能是要跳湖。   那一刻,他还是失控了。   没有人知道,把文棉扯进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坏停滞。   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   “师哥……我好冷……”   女孩浅浅的呢喃将贺怀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接着,又捉起他的手,贴上她滚烫的额头:“但是……这里,又好热……”   几乎将人灼烧的温度,让贺怀手指一僵。   他忙把伞送到文棉手上,引着她的手握住。   “你发烧了。”他说,“乖,举好伞。师哥带你回去。”   而后,便曲了双膝,双手把女孩横抱进了怀里。   朝着出口走去。 第三十三章 因为我和你体谅我一样的,……   贺怀一路开车, 把他们三个人载到古城外。   又把人一路抱着,往古城里走。   城里雨小了不少,街上开始遇见三三两两的人。   他们四个淋的和落汤鸡似的, 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再加上贺怀高高俊俊, 怀里还抱着个小姑娘,惹得行人们频频回头看。   没一会, 就遇上了个熟人。   “嗯?贺老师?你们打哪来的这是,怎么全成了落汤鸡?抱着的那个怎么了?”   文棉抬头朝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他们昨天遇见的老板姐姐。   小姐姐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长裙, 显得优雅又贵气。   这才发觉, 原来又到了他们昨天喝酒的地方。   “拉市海暴雨。”贺怀说。   然后, 把她又往上抱了抱:“棉棉着凉, 病了。”   岚姐不由得蹙起眉头, 三两步地过来,把手贴到了她的额头。   “发烧,我摸过了。”贺怀说。   被女人白了一眼:“你能摸出个鬼了, 你手跟冰块似的吧。她就是不发烧, 你摸着也烫。还高材生呢,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她说着,又把手贴到了文棉的颈子上。   “低烧。赶紧回去, 这是一冷一热,给凉着了。回去喝个感冒灵之类的, 就行了。走,我和你们过去。”   之后,又回店里拿了两把伞,分别递给鹿小小和祝希尧:“赶紧把伞撑上, 不然下一个感冒的就是你俩。”   余光瞥见文棉身上披着的外套,又皱着眉叫人拿了个毯子过来,小姑娘身上的外套给换了下来。   “真是越慌越乱吧你,这种湿嗒嗒的外套只会让她更难受。”   女人一边絮叨着,一边带着他们穿街走巷地往民宿走。   贺怀就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听着。   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有。   然而,有人却不是那么同意。   因为,抱在怀里的小丫头,软乎乎的小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小朋友因为生病,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拍的这几下用的力气格外小,就像是朝人撒娇的小奶猫似的。   偏偏还要像个小大人一样,凑到他耳边来,糯糯地安慰他。   “师哥,很好的……师哥对棉棉,最好了。”   ……   贺怀抱着的小姑娘的手,忽然就紧了起来。   *   等回到了民宿,邵岚嘱咐民宿的老板,给四个人煮了一锅姜丝可乐。   之后又把贺怀和祝希尧轰走去换衣服,自己守在文棉身边为她量体温、贴退烧贴。   文棉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换上鹿小小扒出来的睡衣。乖乖地掀了被子盖到身上,任由岚姐忙忙碌碌地为她量体温、烧热水。   等到所有都忙完,贺怀也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回来。   他行李都放在了三义机场。虽然已经叫了跑腿帮他取回来,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这会只能穿祝希尧的运动服凑合着。   身长腿长的男人,穿着他表弟的衣服倒是也合身。   那股子痞气遮住不少,再配上他那副眼镜,竟然能显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气。   进门时,看见岚姐已经拿着吹风机准备给文棉吹头发了,忙过去接过来:“我来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   再然后,为文棉吹头发的人就成了贺怀。   邵岚特意带上门,留给他们充分相处的时间。   *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地响起。   文棉因为身上没有力气,整个人都靠在枕头上。   眼睛也因为发烧,重重的,睁不开。   她就干脆半闭着,任由贺怀动作。   男人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撩起,又落下。   每一下都极尽轻柔。   暖洋洋的风,透过他的指缝吹到湿漉漉的头皮,还有那人若即若离的手指肚,清清浅浅地在皮肤上擦过……   文棉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贺怀大概是看出她困倦,关了吹风机,说:“再坚持一下。等把头发吹干、吃了感冒药就能睡了。”   文棉又打了个抿着嘴唇,点点头。   明显欲言又止,却只是继续半闭了眼,没再说话。   贺怀看着她勾在一起,来回搅弄的手指,愣了好几秒钟,才继续吹下去。   等到头发吹干,煮好的水也凉了一点,外卖小哥也送来了感冒药。   贺怀扶着她把药吃了,又让她喝了小半杯水。   之后才把她放到被子里躺好。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缩在一大团棉被里,只留下一颗小脑袋路在外面。   明明已经困到不行,小哈欠一个接着一个,还在努力地揉着眼睛,好让自己把眼睛睁开。   “师哥……”   她迷迷糊糊的,小声叫贺怀。   男人就配合地弯下腰来,和她说:“师哥在的。”   “我是不是,今天看不到妈妈了……”   说着,吸吸鼻子,眼睛又红了一圈。   这一次,向来对她无限宠溺,只会哄着,半点也不敢说重话的贺怀,却没有半点安慰。   反而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棉棉,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了吗?妈妈正在生病,现在在医院里治疗,已经很辛苦了。你生病了,她还要分出精力来担心你。”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眼睛一眨,眼里的金豆豆又掉了下来。   但贺怀并没有心软,继续委婉地教育她:“你看,如果今天你没跑进雨里,师哥现在应该已经带你坐上飞机了。今晚就能赶去医院,看见妈妈。”   “所以,着急反而做不成事。这件事,师哥在四年前也和你说过,记得吗?以前妈妈很健康,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成长,所以慢慢来,时间多久都没关系。但是现在妈妈生病了,棉棉得尽快学会这些东西。妈妈很需要你。”   文棉红着眼睛一直抹眼泪。   “是棉棉不好……棉棉只会需要妈妈……”   她记起两个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妈妈和她说:妈妈得做一个被社会需要的人。   那个时候的她,却说:棉棉需要你。   她早该明白的,那个时候妈妈就已经确诊了癌症。   所以才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抱她那么紧。   女孩眼泪越流越多,用力锤自己的脑袋。   哭着说:“棉棉这里不好,棉棉不好……是废物……棉棉是个傻子,让妈妈担心的傻子……傻子,才会被卖掉……”   锤到一半时,被贺怀攥住手腕。   “胡说,棉棉没错。每个人都有因为不理智做错事的时候。”   “爱你的人,不会觉得你不好。妈妈不会,师父师娘不会,师哥也不会。”   “棉棉,你要对自己和周围的人有信心。就像师哥今早不辞而别,这件事做错了;把湿衣服给你穿,也做错了。但棉棉依然觉得,师哥很好,对吗?”   文棉点点头。   贺怀温柔地摸摸她散在额上的碎发,说:“你要相信,妈妈、师父、师娘,师哥,这些爱着棉棉的人,也和棉棉一样。不管棉棉做错了什么,都会原谅你,也体谅你。”   小姑娘吸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终于闭上了眼。   贺怀小心翼翼地起身,抽了几张纸巾,轻柔地在为她擦眼角和红红的小鼻子。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睡梦中的小丫头,湿乎乎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一声浅浅的叮咛。   男人牵过她软嫩的小手,拿着纸巾,认真地帮她擦过每一根手指、手心、手背。   然后,勾着女孩细细小小的手指,轻轻握住。   一室静谧。   *   文棉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邵岚特意煮了粥提过来,还炒了个清淡的小菜,一起带过来。   文棉就着她的手,把东西一点点吃完,打了个小小的嗝。   礼貌地和人道谢:“谢谢,嗝,谢谢姐姐……”   贺怀就站在旁边,双臂交叠着盘放在胸前,“啧”了一声,说:“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欠你人情,好和我提要求吧?先说好,我不是什么普通又自信,就是单纯怀疑你的动机。”   邵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阵,“噗”一声笑出来:“你这样的也怕被人说普自信啊?放心吧,就你这样的,谁敢说啊。反正我是不敢。而且确实是我对你有意在先,三番五次献殷勤在后,你怀疑也正常。”   她说完,摸摸文棉蓬松的小脑袋:“是你家这小姑娘我特别喜欢,看着就想照顾。谁不喜欢乖乖软软的小妹妹啊。”   文棉眨眨眼。   小姐姐捏着她,还说了两次喜欢。   她听出这是在夸她了。   顿时,一双眼睛都笑得弯弯的,乖巧地回礼:“棉棉,也喜欢姐姐。姐姐,温柔,还热情。”   贺怀想到昨天这女人给他的那个飞吻,还有当时小丫头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这个姐姐好热情,我喜欢。   内心五味杂陈,并冒出一串串的省略号。   “行了,饭吃好了,药也吃过了,小小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准备回南京了。希尧是怎么个想法?和我回南京,还是留这边继续写生?”   一直在旁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的祝希尧,看了文棉好一会,才轻声问她:“棉棉,要希尧哥哥陪你回去吗?哥哥可以和师哥一起照顾你。”   文棉眨眨眼,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贺怀。   根本就没有听懂多少。   贺怀却作壁上观,一幅完全不想参与的样子。   文棉揪揪他的袖子。   再揪揪他的衣角。   祝希尧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人的互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从昨天文棉家里出事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短暂的相处,是可以在脑海中储存很久的,所以才会有每一次相见之后累积的喜欢。   可文棉不是。   对于文棉来说,一次短暂的相处,过后就是快速的遗忘。   他看得出,文棉对他也仅仅是熟悉罢了。   在女孩认知的社交圈子里,最最核心的,只有那么几个。   其他的任何人,包括昨天才认识的邵岚,包括已经认识很久的鹿小小,也包括他祝希尧。都是被划为核心之外的。   他们可能是朋友,或者熟悉的陌生人,但绝不是一个在绝境里值得信赖的人。   更别提喜欢了。   所以到了最后,男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表哥,我不回去了。你和小小一起,照顾好棉棉。”   然后……   最后一次的,他半曲了膝盖,摸向小姑娘的头发,说:“棉棉记得乖乖吃药,希尧哥哥不陪棉棉回南京了。”   邵岚笑得花枝乱颤:“得,又一个情场失意的小青年。我妹妹真是可可爱爱,人见人爱。”   说完,又娇柔地朝祝希尧眨眨眼:“小朋友,有没有兴趣做姐姐的小奶狗啊?”   祝希尧:……   当即冷着脸拒绝:“不好意思,我对广撒网的姐姐,没有兴趣。”   甚至一脸讽刺。   邵岚一脸兴奋:“哟,我看错了啊,竟然是一匹小狼狗?”   然后转身看向贺怀:“贺老师,你家基因可真优质。狼狗,我可是最喜欢了。”   贺怀:……   祝希尧:…… 第三十四章 乖。   文棉和贺怀, 还有鹿小小,一大早就出发去了三义机场。   因为文棉生病不舒服,贺怀就买了商务舱。   小姑娘一上飞机, 就忍不住疲累地闭了眼睛。   昨天吃了感冒药,又经过一晚上休息, 早上量着体温已经正常了。   但这会儿带着口罩靠在一椅子上,看起来依然很虚弱。   贺怀摸摸她额头, 轻声问她:“棉棉,难受吗?”   小姑娘闭着眼睛,幅度小小地点点脑袋。   贺怀把自己座位上的毯子拿出来给她盖上, 说:“睡一觉吧, 感冒药都犯困。”   文棉轻轻地应了一声, 没再说话。   *   广播里响起起飞前最后一次确认检查的声音, 要求乘客系好安全带, 手机打开飞行模式。   之后,耳边便响起车轮滚动的轰鸣声。   在一阵超重的感觉里,飞机冲上了云霄。   文棉就这样半醒半睡了三个多小时。   下飞机时, 已经到中午。   几人连饭都没有吃, 就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文棉妈妈的医院位置,这会有几个记者正围在医院门口,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贺怀直接带着文棉和鹿小小绕过他们, 进了医院的住院部。   因为是专门的肿瘤医院,所以住院部里都是肿瘤病人。走廊里来来往往, 都是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   文棉的妈妈就住在三楼,一个两人间。但另一个床位是空的,所以也算是住了个单人间。   开门的是贺怀的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来了。”   接着, 里面传来贺怀妈妈的声音,说:“是不是儿子和棉棉来了?刚才贺怀发消息说,他们已经快到市区了。”   贺怀爸爸低低地“嗯”了一声,往边上让了让,和文棉说:“进去吧,师娘和你妈妈在里面。”   文棉就急急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消毒水味,比外面还要浓。   床头的柜子上摆着新鲜的绣球花,开得团团簇簇。   入目,处处是一片干净的白。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泛着冷冷的暖意。   倪绣裀看见文棉过来,立刻坐起身来,笑着朝她招手:“棉棉,过来让妈妈看看。”   小姑娘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妈妈……”女孩扑到她病床上,红着眼睛叫她。   倪绣裀这会刚打完点滴,右手还留着一截白胶带,但还是笑着握上了她的手:“慢一点,怎么还折腾感冒了?”   她说完,抬手摸在文棉的额头:“还好,不发烧了。以后不可以再淋雨了,知道吗?”   小丫头特别乖地点头,带着颤巍巍的哭腔说:“好。”   “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啊?师父师娘知道你们还没吃饭,特意带了好多过来,现在还热着呢,快叫小小和师哥一块吃饭。”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贺怀和鹿小小,说:“这几天照顾棉棉,辛苦你们了……小怀,棉棉的事多亏了你,从之前就一直麻烦你们家,现在你才刚回来,就又为了棉棉的事到处奔波……”   贺怀忙说:“阿姨,都是应该的。”   祝晚虹也坐过来,嗔责她:“就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和睿德都是把棉棉当亲女儿看的,怀怀也一直把她当亲妹妹,自家的闺女,哪能不上心?绣裀你这么说,可就太和我们见外了。”   倪绣裀弯着唇角摇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咱们两个家庭能遇见,能让棉棉和你们遇见,都是缘分。你们拿她当亲人,这是她的福气。但这不是你们应该的,也不是我们应得的。”   她说着,又抬手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棉棉要对师父师娘还有贺怀哥哥,一直有感激之心,知道吗?”   小姑娘看看师父和师娘,看看妈妈,再看看贺怀。   忽然站起身来。   然后,在大家的惊呼声里,对着祝晚虹和贺睿德,扑通就跪了下去。   不谙世事也不懂人情世故的姑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   只能笨拙地学着电视上的情节,给师父师娘重重地磕个头。   “棉棉谢谢师父、师娘,还有师哥……”   不过,话说到一半就被贺怀给单手拎了起来。   是真的拎。   双手架着她两只胳膊给拎起来的。   刚起来的时候,腿都维持着九十度跪立的姿势。   半空中的小姑娘眨眨眼,一脸茫然。   贺怀无奈地朝她“啧”了一声:“干什么呢?演苦情戏啊?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说个谢谢还得磕头?爸爸妈妈那一辈都没你这么传统。”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被他这一句调侃化解的彻彻底底。   贺怀的妈妈把无名指抵在眉角,憋着笑指挥贺怀:“怀怀把她放下来,这么拎着像什么样?显你力气大是吧。”   就连贺怀的爸爸都把拳头低到了唇边,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地笑。   病床上的倪绣裀,看见自家姑娘像只兔子似的被拎着,表情也跟受惊的小兔儿似的。   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朝文棉拍拍手,说:“来让妈妈抱抱。我们家棉棉,可真是个大宝贝。”   贺怀就干脆架着她的腋窝,给放到了倪绣裀的病床上。   然后,又动手给她脱了鞋子。   小姑娘就顺势,爬到妈妈身边,扑进了她怀里。   带着口罩的小脸,止不住地往她胸口上蹭。   倪绣裀轻柔地拍拍她的背:“这么大姑娘了,还和妈妈撒娇啊?你师哥和小小他们可都看着呢。”   贺怀:“口罩上的病菌都蹭妈妈身上了。”   文棉:!   小姑娘连忙抬起头来。   一双小手,执拗地在妈妈的衣服上一直擦。   她没有忘记,师哥上飞机前和她说过:要带上口罩,不然可能会传染到别的乘客。到了医院也不可以摘,妈妈正在生病,对病菌的抵抗力比较差,不能再让她生别的病了。   她一直到刚才进了病房,还牢牢地记着,这会转瞬就又给忘了。   小姑娘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显然很内疚。   倪绣裀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口,柔声安慰她:“没有关系,棉棉呼出的病菌都沾在口罩里面,外面没有病菌的。所以,妈妈不会生病。”   文棉其实听了个乱七八糟,但她听懂了前面的“没有关系”,还有后面的“妈妈不会生病”。   所以,又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扎进了妈妈的怀里。   “呜……妈妈不要放弃,棉棉画画,帮你治病。”   过了一会儿,女孩闷在口罩里的声音,从倪绣裀的胸口传出来。   “棉棉,一天画一幅,一个月画三十幅……一年三百六五幅……一幅,十万。棉棉,一年赚三千六百五十万……妈妈,看病……”   很明显,从小就生活在自闭中的小姑娘,并不太清楚癌症的治愈几率有多少。   在她的世界里,治病需要钱。有了钱,就可以治好妈妈。   倪绣裀红着眼眶,摸摸她的小耳朵:“傻宝,是要把自己培养成契诃夫吗?”(注*   小姑娘依然窝在她的颈子上,却不再开口了。   她不知道契诃夫是什么,她只想治好妈妈……   文棉不说话,倪绣裀就这样抱着她。   祝晚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无声地道了声“谢谢”,擦擦溢出眼眶的泪珠。   等到眼泪擦干净了,人也平稳下来了,这才拍拍文棉:“宝贝,去和师哥小小吃饭吧,吃好饭才能吃药。”   女孩依依不舍。   一直搂着她的脖子,不想松手。   贺怀干脆把她架到床边,帮她坐坐好。   刚刚埋在妈妈胸口的小丫头,明显是和妈妈一起哭过了,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的眼泪,眼眶也红红的。   贺怀抽了纸巾,帮她擦干净,然后耐心地劝:“棉棉得快些好起来,才能赚钱帮妈妈治病,是不是?不吃饭,病怎么好?忘了昨天师哥怎么和你说的了?”   文棉吸吸鼻子,摇头。   贺怀刮刮她的鼻尖,一声浅浅的笑,说:“没有忘啊?那就听话,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以后变成妈妈的依靠,嗯?”   女孩眨了眨酸涩的眼,颤巍巍地说:“好……”   贺怀摸摸她的脑袋,说:“乖。” 第三十五章 棉棉,很开心。   文棉的感冒足足一个星期才彻底好了。   这一个星期里, 她一边画画,一边在医院里学着照顾妈妈。   今天是个周三。   南京才下过一场雨,像是一夜之间入了冬, 路两旁的梧桐叶子都掉的光秃秃的。   自从妈妈的事情被曝光,文棉就一直没有见过邱香。   但今天是文棉要和官媒记者连麦采访的日子, 只有鹿小小一个人的话,应付不过来。   贺怀因为上个星期实验失败的原因, 最近几天都泡在实验室,甚至晚上都在实验室睡的。妈妈只好又叫了邱香来帮忙。   邱香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不太敢说话。   当初是她把文棉自闭症的事情捅出去, 也让贺怀顺带把陈俊和何沐两人从背地里揪出来, 然后才牵扯出那么多的事。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如何面对文棉和文棉的朋友。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陪同文棉的妈妈去医院的那一天, 阿姨没有想到她和贺怀是熟悉的朋友。   已经四十多岁的女人, 红着眼睛、颤着声音求过她,要她别说出去。   转瞬间,就因为她当初在微博的发声, 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捅得人尽皆知。   虽然没有人怪她, 但她很难受。   “邱香姐,我等下要盯着设备,棉棉在镜头前就拜托你照顾啦。”鹿小小说着, 调整着直播架的角度。   为了凸显文棉的个人特征,她特意选了文棉用来放东西的小书桌。   桌边挂着文棉还没有完成的那一幅蓝月谷, 书桌正上方的架子上,则摆满了文棉这几年获得的大小奖杯。但她很小心机的,只露出奖杯底座的一半。   这样既不显得浮夸,又能被有心的人看到。   邱香“嗯”了一声, 和文棉一起坐到手机屏幕前,静静地等着连麦开始。   她看看一脸素颜的小姑娘,又看看已经对好角度、去检查充电设备的鹿小小,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真的不用帮她化个妆什么的吗?”   虽然文棉这样也很好看……   鹿小小无所谓地摆手:“不用,新闻连线,在新闻频道实时播出,化妆才显得奇奇怪怪。”   邱香:!   她顿时整个声音都拔高了:“新什么频道?什么闻频道?什么频道?!”   文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吵到耳朵,连忙摸着椅子往旁边跑。   结果不小心,正好触到手机的充电线。于是,整个直播架“砰、呛”一声倒地。   混乱之中,鹿小小连忙去护手机。结果,视频连线刚过来,她手指那一下好巧不巧,就捏到了接听键上。   鹿小小:……   邱香:……   文棉怯怯地缩缩脑袋。   然后,小小声地控诉:“姐姐……声音好大……棉棉,耳朵疼。”   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的不可思议……   只有手机里传来诧异的声音:“我就刚说了一句你好……声音太大了吗?”   下一刻,记者刻意压低的声音,像做贼一样的就传了出来:“hello,对面除了文棉老师,还有别的人在吗?请问,是我刚才声音太大,吓到文棉了吗?那我用现在这个声音可以吗?”   文棉茫然地看看鹿小小,又茫然地指指落在地上的手机:“有人讲话。”   鹿小小和邱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直播家给扶正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我们讲话声音有点大,把棉棉给吓到了,直播架也倒了。”鹿小小连忙道歉:“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   那边明显一愣,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的。你们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文棉看到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知道采访开始了,连忙又把手搭回膝盖端正坐好。   然后,礼貌地打招呼:“阿姨……不是,姐姐好。”   说完,又思考了好几秒钟,才迟钝地回答她第二个问题:“没有受伤。”   邱香也连忙坐回椅子上,说:“您好。”   记者一声浅浅的笑,说:“叫阿姨就可以。”   然后,目光一直落到端正坐着的小姑娘身上。   今天文棉穿的依然是粉白格裙。   米白的打底袜,再加上白色绣粉的针织衫,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棉棉,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主持问一句,屏幕上就贴心地放出这句话的文字。   但是字有一点小,她要微微向前倾了身子才能看到。   于是,小姑娘就倾着身子把手指微微点在屏幕,一字一句地往外念出声来:“棉棉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念完之后,才把身子直回去,认真地回答:“很好,谢谢。”   记者:“妈妈呢?妈妈最近病情怎么样?有没有好转或者控制啊?”   文棉抿抿嘴唇。   她不知道妈妈的病情怎么样……   这几天里,妈妈除了打点滴的时候能看出她是在生病,其他时候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她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又怕记者姐姐误会,忙补充:“棉棉很关心妈妈,但是……棉棉看不出。”   旁边的鹿小小连忙帮她补充:“阿姨状态还可以,正在努力地配合治疗,现在每天三餐都正常吃的。等过几天就要开始安排化疗了。”   邱香对着镜头双手合十,说:“阿姨的事情最近很让大家担心,她其实早就被说服配合治疗了。她请大家不要为她担心,阿姨现在心态很积极的,觉得自己为了棉棉还能再活好几十年。”   记者还没有讲话,看直播的观众已经翻腾起来了。   [是因为那个渣男,还有那个许某吗?]   [阿姨就是被她同事给洗脑了,才想着把小棉棉给托付给别人。现在也看清楚了吧大概,自家的女儿,托付给谁都不能放心。]   [噫,还得感谢那个渣男,还有那个人贩子了。看来,他们还算有点用处。棉棉这苦也不算白受。]   [楼上的,阿姨不是因为人贩子和渣男才接受治疗的。你们有没有看时间线啊?是蜗蜗的师父师娘发现了,才被劝动的,他们一丝一毫的功劳都没有!]   [没错,渣男,人贩子,都是害人精!大家就别为他们说话了!]   记者阿姨笑着给文棉解释:“大家都觉得,可能是陈俊和许青槐,激起了妈妈的斗志。棉棉觉得呢?”   文棉疑惑地“嗯”了一声:“师哥说,是师父师娘劝妈妈治病。陈俊和许……也要感谢吗……?我不想感谢他们。妈妈没有说要感谢他们。”   她说着,抿抿嘴唇:“师哥说他们是坏人,把陈俊打了一顿。师哥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把他打出shi。”   邱香:!   一脸惊恐。   鹿小小:……   连忙小声地提醒:“棉棉!公共场合,不要乱重复师哥讲过地话啊!”   再看一眼直播弹幕……   一群“哈哈哈哈哈哈哈”飘过,几乎要把文棉整个人都给挡住。   [师哥威武,谁要是这么动我妹妹,我也给他打出shi!]   [有画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她怎么能那么可爱,但是说话又这么糙汉!她真的好认真在说,要把陈俊打出shi!哈哈哈哈哈!]   [师哥教的妙啊!]   [牛啊牛,谁能想到,今日MVP竟然是师哥。]   记者也在另一边看直播间的弹幕,眼睛里满是笑意:“棉棉说的对,棉棉师哥说的也对。大家都很赞同。”   文棉立刻一副被夸奖的样子,眉眼都笑得弯弯,颊边一颗小酒窝若隐若现。   接下来,记者又问了一些关于她的生活和艺术方面的问题。   整个采访一共耗费了一个半小时,主要是因为文棉反应比较慢。   她真的就像一只小蜗牛一样,全程迟迟钝钝,又可可爱爱的。   网友们一直在直播间里嘻嘻哈哈,说自己云吸了一只小蜗牛。   记者看看时间,做最后的收尾:“好了,最后还有一些时间。我们的直播还有很多网友在看,他们都有问题要问你。这样好了,请棉棉的助手帮忙截一个直播间的图,然后棉棉挑着回答上面的问题,好不好?”   文棉点点头,乖巧地应了:“好。”   于是,鹿小小在直播间咔嚓一声截屏,之后看着问题没什么毛病,递给了镜头前的邱香。   文棉看着屏幕上的问题,一个一个读出来,又认真地挨个回答。   “棉棉的漫画之前是不是有过出版的风声?最近怎么听不到了,还能看到漫画出版吗……唔,我不知道……”   “棉棉那幅画中画,里面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的初稿?……那是师哥……”   “棉棉生活怎么样,需要帮助吗?……嗯,生活很好,不太需要帮助。”   鹿小小也在一旁补充:“漫画的出版,之前确实有在接触,但是没有定下来。以后应该会出,但是不太清楚什么时候出。如果有工作室有意向,请联系我呀!联系方式,就是棉棉微博签名的邮箱!”   记者微笑着点头,又帮他们打了一遍广告:“棉棉的微博连载画,画的是她身为一个自闭患者的生活日常,如果有出版社或者工作室想要出版,可以联系她的朋友鹿小小。”   直播间的弹幕立刻刷起来:   [虽然我不是工作室的,也没有这个能力,但如果出版了,我可以买十本!支持我们家小蜗蜗!]   [十本,排!]   [五十本!]   [一百本预定。]   [希望能出版吧,棉棉看起来很需要钱啊。需不需要发起捐款?癌症治疗需要很多钱吧……]   [对哦,我们能不能自发捐个款?不然真的就只能帮她刷漫画销量了。]   [我看了一下棉棉的微博账号,没有广告……她是不是不知道大V号可以接广告赚钱?]   文棉因为是连麦做新闻,所以看不到直播间的内容。   她看鹿小小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好奇,很想知道。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   邱香怕她摔到凳子底下去,忙把她身子扶正了:“棉棉在看什么呢?”   文棉连忙又规规矩矩地坐下,小声说:“在看小小。”   鹿小小忙把头抬起来,嘿嘿一小:“我在看大家的留言呢,棉棉要看吗?”   她说着,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一边说着,还不忘嘱咐拼命刷屏的广大网友:“请大家慢一点留言咯,棉棉读不了那么快。如果表达的内容一样,尽量用一样的字,这样她可以读的明白一点。”   文棉好奇地朝屏幕看了过去:   [不就是保持队形嘛,沙雕网友我最会了。]   [不就是保持队形嘛,沙雕网友我最会了。]   [不就是保持队形嘛,沙雕网友我最会了。]   ……   一模一样的文字,拼命地往屏幕上刷,整个手机屏幕仿佛被卡住。   等刷的差不多了,又有一位网友发起另一条:   [棉棉,我好喜欢你啊!]   [棉棉,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好好生活,好好画画,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蜗牛!]   [棉棉,需要大家捐款吗?我们想帮助你!]   ……   每一条都是排得整整齐齐的队列,一条结束之后,大家就自发地刷下一条。   文棉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一条一条地往下读。   她不说话,鹿小小也不说话,邱香也安安静静地陪她一起看。   就连记者也停下来,什么都不做,自始至终微笑地看着屏幕。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拿着手机看的小姑娘,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朝大家鞠了一个不偏不倚的90度躬。   小姑娘双手合十,正对着镜头,说:“谢谢大家……棉棉不要钱,棉棉画画,赚钱给妈妈治病。”   “妈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谢谢……棉棉,很开心。” 第三十六章 我来吃饭的,不像师哥,专……   在新闻频道的直播过后, 好几天里,文棉一直在忙她的画。   最近国家新青年的记者联系了她,说想请她画一组关于自闭症的科普类漫画。   他们准备做一个这方面的专题。   大家对于自闭症的了解太少了, 但其实自闭症在国内儿童之中,发病率高达2%到3%。这就意味着, 每100个儿童之中,就会有2-3个患有自闭。   2020年, 国内出生的新生儿有一千多万。那么按概率来统计,大约有20万到30万患有自闭症。   但其实,真性的自闭症占了0.2%, 剩下的99.8%全是假性。(*注   如果通过早期干预, 这些假性的自闭症孩子, 是完全能恢复到正常孩子的水平的。   但多数的爸爸妈妈, 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当最佳的治疗时机被延误, 这些孩子就只能一辈子沦为异类。   文棉看着国家新青年发来的约稿说明,又看看自己画好的稿子,做最后的核查。   这次的漫画稿子, 她依然选用了自己画里经典的形象:小蜗牛姑娘。   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 脑袋上顶着个小小的蜗牛壳。   在漫画的第一格里,为大家介绍自闭症的数据问题,以及忽略治疗的后果。   再往下, 就按照真实的场景,以小蜗为主人公, 用一个个独立的小故事,为大家介绍自闭症人的基本症状了。   [我们常常很胆小,不太喜欢和人对视。也可能会因为过度保护自己,而排斥他人, 继而引发一些暴力倾向。比如我,偶尔因为害怕,去打别人。]   [我们对肢体的控制力也不是很好,你们认为很简单的走路、讲话,可能对我们来说,比登天还难。身体就像是一个难以操控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极难做到。]   [我们的注意力不太能够集中,大脑反应也比普通人要慢很多。你们所讲的举一反三,真的好难。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明白,和人说再见,是要把手心对着别人、手背朝向自己。](*注   ……   她洋洋洒洒,画了八个格子的小故事。   因为国家新青年的记者和她说,这样比较容易发微博。   等到把八个格子都检查好了,文棉又打开贺怀的微信对话框。   对话框里还显示着他们前几天的对话。   [师哥,我接了中国新青年的自闭症科普,你看我画这八幅图的内容可以吗?]   [附图1]   [附图2]   [好的,最近比较忙,等我晚上有时间了帮你看,可以吗?]   [好的。]   [谢谢师哥。]   [乖。]   对话的内容到这里就停下了。   时间显示在三天以前……贺怀再也没有回复过她。   文棉失落地抿抿嘴唇,把刚刚核查完毕的初稿发给了鹿小小。   然后,一字字地戳着字母按键发消息:[小小,我画好了。麻烦你。]   对面立刻秒回:[好哒,我收到啦!师哥帮你看过了吧?应该是没有问题啦!科普自闭症这件事,师哥最专业了!我就直接交了哦?]   文棉看看贺怀空荡荡的对话框,最后按息了屏幕。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病房里很安静,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会闭着眼睛,呼吸轻轻浅浅的。   今天是个工作日,贺怀最近很忙,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过来了。   师父和师娘他们工作日也要忙,只有晚上才会轮换着来这边。   鹿小小每天更忙了。   因为文棉最近在网上声名鹊起,去往艺术馆里参观购买文棉作品的也特别多。   但文棉存放在画廊里卖的画实在少的可怜。现存的,只要是被挂出来在卖的画,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全被买空了。   鹿小小每天都会接到一大堆消息,全是画廊发来的,询问文棉最近有没有需要售卖或者展出的画。   再加上邮箱里的各种商务接洽,她简直忙到焦头烂额。   于是,这些天,白天就只剩下文棉陪妈妈了。   不过,今天师娘会来的比较早。   因为鹿小小已经谈好了漫画的出版,接手的编辑很喜欢文棉,想在今天请她和鹿小小一起吃个晚饭。   所以师娘今天会提前过来,接替文棉来照看妈妈。   文棉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旁,眼睛眨也不眨望着盖在被子里的人。   这个星期,妈妈开始接受放射治疗了。   在这之前,文棉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知识。最近一直在查相关的知识。   书上说,这是目前对于恶性肿瘤比较有效的治疗方法,治愈率高达40%。   网上说,放疗和化疗,是一种极度折磨人的治疗方式……很多癌症病人,在治疗的痛苦中病逝。(*注   文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看着看着,妈妈就醒了。   她看见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神色一怔。   而后轻轻地笑了:“棉棉,你站在床边干嘛呢?吓妈妈一跳。”   文棉闪躲地把目光落向被子的褶皱上,小声地回应:“在看妈妈,有没有变化。”   倪绣裀笑着坐起身来,靠到床边上牵起她的手,问她:“棉棉看出什么来了?妈妈才住院不到两个星期,放疗也才做了三次,哪有那么快就好。”   文棉的目光又跟着妈妈移到自己被半握的手上。   妈妈的手和她一样,都有一点小小的。   温暖的手掌心,皮肤微微有些松弛。握着她的手指有一点瘦弱,没什么力气。   一如她现在的模样,温和又恬静。   文棉抿抿嘴唇,把妈妈的手攥紧了,轻声说:“放疗很难受……棉棉想看,妈妈有没有难受。”   倪绣裀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愣怔。   她静静地望着女儿看了好一会,之后缓缓抬手,摸向小姑娘的脸:“宝贝。妈妈没有难受,现在感觉很好。你不要多想。妈妈不舒服会讲的。这些天都是棉棉在照顾妈妈,我们棉棉长大了,妈妈很依赖你。”   文棉乖乖地点头,干脆脱了鞋,蹭到了妈妈怀里。   “棉棉也很依赖妈妈。”   *   祝晚虹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过来的,当时文棉正窝在妈妈被窝里睡觉。   披肩的头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   妈妈就把手臂环在她的后背,像个婴儿似的护着她。   倪绣裀笑着和她招手,说:“来了啊。”   她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们母女俩弄了弄被子。   然后坐到病床旁,给倪绣裀剥橘子。   “自己的孩子,长多大,都是个孩子。”   祝晚虹说着,递给她一个橘子瓣。目光一直落在文棉的身上。   “我有时候也想着,阮阮要是还活着,病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她们俩还能变成一对好姐妹。怀怀也没准,现在和他爸一样,已经是个画家了。多好啊……”   她说着,眼睛有点发红。   连忙抽了纸巾给自己擦擦。   “我最近真是年纪大了……这脑袋里想的东西,就多了点。”   倪绣裀看看睡着的女儿,说:“小怀现在搞科研,为社会做贡献,也挺好的。要不是遇见你和小怀,棉棉现在还像个傻子似的呢。你看我周围交的那些,都是什么人啊……幸亏有你们。当初给棉棉治病,就多亏了你们……现在又帮我,认清了那个畜生不如的同事……”   说到一半,她就哽咽着,眼泪直往外流。   “晚虹姐,怀怀救了多少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啊……你得宽点心,现在日子多好,别老想着过去。”   她自己一直哭,还在安慰别人。   祝晚虹忙给她递了纸巾:“行,妹妹……我听你的。咱俩快都别哭了……妹妹啊,你也得宽心。那俩畜生,就别想着了。怀怀已经找好律师团了,到时候,把他们俩一块告上法庭,给你们母女俩解气。”   “好……”倪绣裀点点头,说:“怀怀真是个出息的好孩子。”   ……   *   文棉是被自己手机定的闹钟闹醒的。   她定的五点的闹钟。   鹿小小说,饭局是在晚上六点,去德基里吃。   她会在五点过十分的时候过来医院接她。   等到文棉从床上爬起来,梳好头发也准备好自己的小挎包,鹿小小正好进门。   两人朝两位长辈道了别,就出了门。   正是晚高峰的时候,从玄武湖到新街口的车堵的走不动。   但他们还是在将将六点的时候进了德基。   他们选的是一家粤菜,工作日,人不会太多,很好吃。   文棉到的时候,编辑已经在这边排队了,正好叫到他们的好。   服务生一路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到一张方桌上坐下了。   三人坐下之后,就开始点餐。   鹿小小和这位编辑接触了几次,已经很熟悉了,两人都属于不拘小节型的,上来就开始头对头地凑到一起点餐。   “这个好吃,这个马蹄糕!超赞!”   “马蹄糕我也爱吃!来一盘!你们吃不吃烧味?”   “脆皮鸡?”   “ok!”   “再来一份虎皮鸡爪,棉棉爱吃鸡爪!”   “点上!”   “肠粉。”   “叉烧。”   “糖藕。”   “姜汁椰奶。”   “……”   文棉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已经开始报菜名了。   两只眼睛撑的圆圆的。   虽然她人有一点自闭,但她知道,饭不能多吃啊。   “那个……”她犹豫着,小声叫她们两个。   顿时,对面两个人都抬起头来,朝她看来。   文棉:……   连忙慌里慌张地望向别处,不敢再说话了。   总觉得这两个人就像是被夺食的大猫……谁要是敢说一句“别点了”,她们能立刻跳起来。   “没,没事……”她弱弱地说。   然后,揉着自己的衣角,继续朝着别处张望。   忽然,她的目光落向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坐在她的斜后方,隔了一条走廊,能看到大半个背影,和一点点侧脸的轮廓。   文棉画了那么多的人体写生,又画了这个人那么多回,一眼就看出:这是贺怀。   从前两天就在微信上失踪的人,师父师娘口中忙碌的人,转瞬就出现在了同一个餐厅。   对面,还坐着一位从没见过的姐姐。   “你少喝点吧,菜还没上几个呢,酒都给你喝两瓶了。还有这一身的烟味。我刚从英国回来,你就这么欢迎我的?明知道我对烟过敏。你要是喝一晚上闷酒,给喝多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那位姐姐絮絮叨叨的。   贺怀唇角讽刺地扬了扬,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仰头就喝下去一半。   “心情不好,见谅。最近烟抽的多了点,洗了澡也没洗下去,不好意思。反正你是对烟过敏,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着,就又要把剩下那半杯也给灌下去。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实验给做毁了么?你做毁的实验那么多,应该也不差这一个啊。至于颓成这模样?”   贺怀看着杯子里还剩一半的酒,仰了头,靠在椅背上。   从文棉的角度,勉强能看出,他半睁半闭的眼。   “要是实验就好了。只要找出bug,就什么都能修复,什么都能朝你想要的方向走。”   “贺怀,你这么说话可是要遭人妒忌的。什么叫什么都能修复,什么都能朝你想要的方向走?信不信你就算去剑桥里头这么喊一圈,都会被打。狂吧,你就。”   男人噗嗤一声笑了。   “不敢狂。最近是真遇见不顺心的事。一件挨一件的。”   “到底什么事啊?”   贺怀摇摇头:“不好说……喝酒吧。”   说完,又是一口闷。   “啧,男人。喝死你吧,什么事都自己扛。我看你扛不住了怎么办。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我要是真变态,也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纠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谁就要谁。”   对面的姑娘:……哈???   这是虎狼之词吧?是的吧?   她怀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贺怀:“想要谁死,就要谁死。”   “……”   *   从文棉的角度,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她只能听见一点点的字眼,根本连不成句子。再加上她脑子又有一点迟钝,更摸不清楚其中的意思了。   她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这两人之间的互动。   你一言我一语。   像是熟稔又亲昵。   在看到对面的姐姐突然按在贺怀的手背上,剩下的半杯酒水,全都洒在了桌子上。   她又连忙抽了纸巾往桌上擦。   他们甚至,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在斜对面的地方,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们。   文棉垂在膝上的手都攥成了拳,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   师哥说他最近很忙……   师哥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她……   明明在这之前,最关心的就是她了。   “棉棉,你在看什么?诶?那不是贺哥?他也来这边吃饭了吗?”   对面的鹿小小突然一声惊呼。   然后,兴奋地朝着斜对面招呼:“贺怀,贺师哥!”   男人听见声音回头,正正好和斜对面的姑娘,目光对到了一起。   顿时一愣。   “棉棉?”   他低声问。   然后,朝着许久不见的小姑娘走去。   “你和小小过来吃饭吗?”   谁知,文棉直接背过身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姑娘闷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都气鼓鼓,说:“来吃饭。不像你。来调情。”   说完,又特意看看那边的姐姐:“和那么多人,调情。”   贺怀:??? 第三十七章 贺怀,你这个疯子。……   “文小棉,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干什么了,你就瞎说话。听见个新词,学会了是吧?”   贺怀说着, 就要上手。   文棉脑袋微微一偏,躲开了。   对面的鹿小小捂着嘴偷笑:“棉棉, 你怎么回事。师哥才帮你看过新青年的宣传稿,转脸就不认人啦。你这叫过河拆桥, 师哥要伤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她比划动作。   说到“伤心”两个字,还特意用手比出个心来, 咔嚓一下掰成两半。生怕文棉看不懂。   小姑娘一字不落地听完她讲话, 动作也全神贯注地看完。   但她……   只有眼睛眨了一眨, 一个字都没回。   然后, 直接偏了目光。   甚至从包里摸出pad来, 煞有介事地点开了procreate。   额,这模样。   贺怀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自闭呢, 很忙, 什么都听不见……?   不过,鹿小小说的新青年的宣传稿是什么?他看过吗?   *   文棉拿着触控笔,在屏幕上有节奏地点一下、再一下。   漫画的页面也随着缓慢地翻页。   一共八张漫画, 都是前几天她在微信上发给贺怀的。   可她都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旁边的男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不仅没有反应, 甚至还传来男人回消息的声音。   “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是主治医师,我不认为她是民事行为能力人。”   “我可以为她开具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证明。”   “咻,咻”两声消息发送音过后,文棉“啪”一声, 把触控笔给拍到了桌子上。   刚才还埋头pad,表演“专心画画的自闭儿童”的小丫头,这会仰了脑袋,直直地朝贺怀看着。   小嘴撅的能挂个油瓶。   就差把“我生气了,你为什么还不哄我”写到脑门上了。   贺怀噗嗤一声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就回个消息,你生什么气呢?”   揉到一半,看见了小丫头屏幕上的漫画。   登时手上一顿。   然后,默默地又掏出了手机……   男人在屏幕上一下下地查阅着,文棉就一动不动的看着。   “那个……棉棉,师哥最近太忙了……忘记回复你了。”   贺怀收了手机,一脸尴尬。   文棉鼻尖里发出细细的一声轻哼。   她指指自己,说:“很忙。”   然后又指指隔壁坐着的小姐姐:“调情,钓女人,不忙。”   说完,又委委屈屈地垂了脑袋,小声地嘟囔:“不回消息,就是不在意……师哥,不在意棉棉。棉棉每天等师哥……截稿日期都过了……”   贺怀:!   他接到文棉消息的时候,正一手指导助理重做实验,一手在电脑上打注意事项和实验规范。所以就和她说,晚上空了再说。   结果到了晚上,又和律师团队商量应对策略,一下就商量到了凌晨两点。   当时他还想着文棉睡了,就不发消息吵她了。   没想到第二天睡醒,律师那边又打来电话。他又急匆匆地去了事务所……   文棉的事,就完全被他给忘了。   男人连忙蹲下身,耐心地解释:“师哥没有不在意棉棉,真的是忙到忘记了。”   他说着,指指自己的眼:“你看,师哥忙的眼圈都黑了,哪有时间找别的女人。”   文棉:“岚姐说,纵.欲过度,就会黑。”   说完,又嫌弃地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纵欲、抽烟酗酒,虚。”   贺怀:???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邵岚?你加了邵岚的好友?你什么时候和她加上好友的?”   文棉:“一个星期前。”   贺怀:……   也就是说,他们家小师妹,已经被邵岚那个女人荼毒一个星期了?   难怪文棉嘴里能说出“调情”和“钓女人”这种话。   全是邵岚那个疯女人教的。   贺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小丫头伸手,尽量维持一个平和的声音和她说:“手机拿来,给师哥看看。”   文棉不明所以,摸出手机,交到了他手里。   然后,贺怀就看见了这两人之间无比辣眼睛的对话。   岚姐姐:[小棉棉啊,你希尧哥哥也太冷淡了,给他发微信消息都不回。呜-呜-呜,果然人家就是不在意我呢。]   岚姐姐:[说起来,他应该是文艺范吧?姐姐为了他,还专门买了一本拜伦的诗选,他还是不搭理我。给他傲的!啧-啧-啧!]   文棉:[希尧哥哥,不喜欢读文字。]   文棉:[也不喜欢用文字聊天。]   岚姐姐:[豁?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讨厌文字讨厌到这种地步?那他岂不是个学渣?哈哈哈哈!]   文棉:[姐姐,这样讲,希尧哥哥会生气的。]   岚姐姐:[喔唷,喔唷!小男孩这么闷骚?自己学渣,还不让人说了。]   岚姐姐:[谢谢小妹,姐姐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哈哈哈哈!对付这种闷骚小男生,姐姐最有办法了。这回再钓不到他,我邵岚,古城一枝花的名号都不要了!改成古城一坨翔!]   文棉:[钓?]   岚姐姐:[哈哈哈,和“钓鱼”一个意思,把他给钓到自己身边,就是我的了。然后做男女之间应该做的事……嘿嘿嘿!宝贝,你怎么这么纯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姐姐教你啊!rua一把!]   看到这里的贺怀:……   脖子上的青筋都要冒出来。   再往下翻,竟然还有一个长达15分钟的视频通话。   岚姐姐:[妹妹,你这黑眼圈有点重啊,是不是熬夜了?还是你们俩频率太高了?纵.欲会虚的哟,小棉棉。你们家那个,一看就是个肉食动物,你可不能惯着他。]   岚姐姐:[说起来,贺老师最近精神怎么样?他这人抽烟喝酒,现在还纵.欲,啧啧啧……你可得劝着点,别给早衰了。]   文棉:[最近没有见过师哥。]   岚姐姐:[什么?!!!你说什么??最近?没见过他?他敢冷暴力你??当你娘家没人吗?你让他给姐姐等着!]   贺怀:……   看见下边密密麻麻一堆,全是邵岚这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   看的他拳头都硬了。   小丫头虽然还没有回复,但消息显示的不是未读,肯定是全都看过一遍了。   贺怀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冷静下来,原封不动地把手机还给了文棉。   “棉棉,师哥这不是冷暴力你。”   文棉收了手机,点头:“嗯。”   “这几天没去医院看你和阿姨,也是因为单位忙,没抽出时间来。师父师娘都去过了,我很放心。”   文棉:“嗯。”   “一块吃饭的姐姐,是今天才从机场接回来的。师哥专门从英国请过来,给你做干预的。不是师哥找女人。”   文棉:“哦。”   简直油盐不进。   贺怀突然记起来,邵岚好像还教过小丫头:[你也一个星期别搭理他,看他还敢不敢。]   顿时,头疼。   以他对文棉的了解,真能做到一个星期不搭理他。   “棉棉?”   贺怀蹲下身来,朝着文棉搭在膝上的手伸过去。   伸到一半,又硬生生转了方向,收回怀里。   “不生气了,嗯?”   文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没再说话。   耳边闪过一声低低的叹息。   贺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没过一会儿,又和另一个人拉拉扯扯地过来。   “来解释一下吧,我没招了。”   文棉听见贺怀说。   再抬头时,才发现贺怀已经站到了她身边,身后还跟着刚才和他一起吃饭的姐姐。   “我解释什么?”俞诗清说着,目光落到文棉身上:“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急,是哪位高人啊?”   在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之后,她一脸震惊。   “这不是你……在伦敦的时候,装在钱包里头的那个?你该不会说的都是真的吧?我一直以为你是……随便找理由搪塞别人的。”   当初大家一起在剑桥留学,贺怀人长得帅,学习还好,几乎就是个百晓生。   他还负责帮博士导师带本科和研究生。不管同学们问他多边边角角的学术问题,这个人都能对答如流。   而且,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个人抽烟、喝酒,样样凶的不得了,看起来就是个又野又欲的样子。但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又都知道,这位professor的助教,是真禁欲。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图书馆、健身房和宿舍,三点一线。   除了偶尔去一趟食堂,或者去超市采买食材,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去。   多少中国的、外国的姑娘约他出去玩,都被他一句“在这么好的学校,为什么不珍惜”给回绝的彻底。   到最后,更是直接当着女生的面,从钱包里掏出一张4寸的小照片来,说:“My girl。”   明里暗里,不知道碎了多少芳心。   *   俞诗清垂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女孩的手,总是喜欢相互勾着,被人这样打量着,明显很拘谨。   而且,从她过来之后,女孩只转过头来看看过她一次,就又垂了脑袋,更没有和她打招呼。小姑娘是在害怕。   几乎片刻功夫,她就发觉了:这是一个自闭症的病人。   “你把我叫回来,是想让我给她做干预?”她转头问贺怀。   贺怀点点头:“嗯,是。你先好好和她解释一下,你有老公,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她以为我单独和你约会,正生气呢。”   说到这个程度,俞诗清也听明白了。   她面色复杂地起身,看向贺怀:“她是你病人?”   贺怀点头:“四年前是。”   俞诗清看看四周,忙低了声音和他交谈:“你疯了吧?我承认轻微自闭症患者,经过适当的干预能产生亲情、爱情的认知。但无论怎么样,这个人都不能是你。贺怀,四年之前你就和你的病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你知不知道,就这一件事,只要被有心人发现,就能吊销你的从医资格?”   “她什么都不懂,对你产生移情,误以为这是爱情。你也什么都不懂吗?贺怀,你身为国家级科研人员,从世界顶级的学府出来,你就是这样给你教导过的学生、你手下的助理做表率的?一个和自己病人谈恋爱的,国家楷模?”   “你甚至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禽兽不如!”   俞诗清越说越激动,原本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讲的,到最后直接骂出声来。   鹿小小在对面都听呆了:“什么谈恋爱?棉棉没有和贺哥谈恋爱啊。你们在说什么?不过……医生和病人不能谈恋爱吗?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贺怀烦躁地从兜里摸出一颗烟来。   叼到嘴里又记起这边不能吸烟,只好又放回去。   “没恋爱。以前没谈,现在没谈,她病彻底治好之前都不会谈。你先给她解释清楚。不然她对你有敌意,干预做不下去。”他说。   俞诗清看看端坐的小姑娘,再看看一脸烦躁的贺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你……难道是……?贺怀,你这个疯子!”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文棉一直双手搭在膝上乖乖的坐着。   但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录音笔。   笔上的开关灯,正明晃晃地亮着。 第三十八章 这是,他的女孩。……   后来, 俞诗清给文棉解释清楚了。   她和贺怀在剑桥是同门,这次是受贺怀所托,专门过来帮她做干预的。   她有男朋友, 从大学时期就在一起了,到现在已经10年长跑。最近在筹备着回国结婚, 顺便就和老公在国内定居下来。   作为这次干预的交换,贺怀答应她, 会帮她引荐,进入市级人才引进的备选池。   当然,至于能不能评上, 还是要看她家底够不够硬。   文棉听了解释, 勉为其难地哼了两声, 和他们拼了一桌一起吃饭。   *   晚上, 文棉一个人回到家里。   家里冷冷清清的, 但收拾的分外干净。   自从妈妈生病住院,鹿小小就帮他安排了阿姨,负责每周一次的卫生打扫。   虽然妈妈不在家里, 但文棉今天很开心。   因为晚上师娘给她发了消息, 说妈妈这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说肿瘤没有再扩散,目前病情稳定住了, 接下来,就要精准打击, 一点一点把身体里的肿瘤给消灭。   师娘还说,只要妈妈继续配合治疗,好起来的几率会很大!   文棉心里一块石头放下,高兴的在浴室里一边洗澡一边哼歌。   *   小姑娘从满是水汽的浴室出来, 换上一身皂荚香味的厚睡衣。   “滴”一声把空调打开。   呼呼的暖风,就吹了起来。   现在,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的九点钟。   文棉踩着“擦擦”的棉拖鞋,从包里摸出录音笔,然后抱着她的pad,爬上了软软的小床。   她熟练地插上录音笔的耳机,然后按了播放键。   然后,认真地抱着pad默写他们在耳机里讲过的话。   暖风卷起她的床上的帘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只有触控笔敲在屏幕上的“哒哒”声,清脆又好听。   *   [这不是你在伦敦的时候,装在钱包里的那个?你该不会……]   [你疯了吧……只要被有心人发现,就能吊销你的从医资格……]   [她什么都不懂,对你产生移情,误以为这是爱情……]   文棉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对话,又去搜了一下移情。   [移情,是存在于心里咨询者与来访者之间的一种强烈情感。常见表现为:依恋、恋爱或者双面情感。](*注   文棉眨眨眼,目光落在“依恋”和“恋爱”这几个字上。   然后轻轻地,在这里打了两个圈。   菜单缓缓下拉,她把整个百科都看完,又看到一篇相关内容的推文:《为什么移情不是爱情,也不是真的》   点开之后,看到的是洋洋洒洒一篇分析,旁征博引,这个人说、那个人讲。   最可怕的一句,莫过于一位名叫Dorothea Lack的心理学家讲的话:   “病人这种爱的感情,通常不是基于对咨询师真实的认知。病人其实对咨询师一无所知,这一切都是病人自己的幻想。”(*注   文棉眨眨眼,平静地关了网页。   白底黑字的备忘录,就又显示到了屏幕的最上边。   女孩的指尖,轻轻碰触在一个个圆润的字体。   清澈又明亮的眼睛里,荡起一圈又一圈喜悦的波。   她知道了,为什么当初自己仅仅在师哥的唇角亲了一下,他就那样急匆匆地跑了。   也知道了,为什么四年过后再见面,师哥依旧是那个时时哄着她、无条件对她好,还一心要帮她治病的师哥。   这从来都不是因为“师哥师妹”这个关系的捆绑,也不是来自道德或者别的什么的压力,而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师哥,喜欢她。   从四年前,她对师哥懵懂的依恋、想要亲近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默默地喜欢着她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从床上一蹦而起。   然后,在区区一米二的小床上,像只咬尾的小猫一样,蹦跳着,开心地转起圈圈来。   师哥喜欢她!   师哥是喜欢她的!   她也好喜欢师哥呀!   *   文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她原本是想要给贺怀打电话的,要告诉他,从他四年前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想他。   她画了好多的画,每一幅的人像里,都有他的影子。   她还想告诉他,真的、假的,都没有关系。   可是她太笨了,好多事情她连面对面都讲不清楚,电话里就更加讲不清楚了。   于是,小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都没有睡着,干脆又从床上爬起来,旋开书桌上的小台灯,为贺怀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到现在,早上的七点钟,她已经洗漱完毕,并且穿戴好,准备要出门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打车出门,所以流程还算熟悉。   路线她已经提前查过了,从她家到贺怀的研究所,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能到。   虽然和贺怀约的是八点半,贺怀开车过来接她。   但她总想快一点见到他,再快一点。   小姑娘站在门口,理一理身上的小裙子,又抓一抓自己的小马尾,确定没有问题了。   小声嘀咕着:“钥匙……pad、触控笔、手机……充电线、纸巾……妈妈的衣服和书。”   仔仔细细把包里东西又检查过一遍,就拎着小挎包,进了楼道。   门“啪”一声关上。   打车软件显示,距离出租车过来还有两分钟。   *   贺怀接到文棉的消息,说她正在往研究所那边走的时候,还在芳婆家的早餐店吃乌饭团。   他险些被米饭给呛住。   棉小喵:[师哥,我出发去找你了。]   他对着手机时间看了几遍,确定现在才刚七点过五分钟,不是八点过五分,这才回复:   [已经出门了?还是准备出门?]   [在出租车上。]   贺怀:!   连忙把剩下的半口塞完,又吨吨吨喝完了一整杯豆浆。   一边对着手机打字:[到哪了?吃早餐了吗?]   一边和店员交代:“再来一个乌米饭团,一杯豆浆。打包。”   刚说完,手机那头立刻传来简讯:[我忘记吃了。]   贺怀:……   他就知道。   “还有多久到?我这边还要至少20分钟。要不,我先和门卫说一声,你去门卫那边等一下。”   棉小喵:[不用。地图说,我还有23分钟到。]   贺怀看看屏幕上滚动的取餐号,还有8个才到他。   至少得等个□□分钟吧。   从他这边开车到单位倒是不会堵车,10分钟就能到。   小丫头这是掐着时间来的吧。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他和文棉再见面以来,第一次这么积极地要做干预。   果然,还是妈妈的事情让小朋友急着长大了啊。   心里正想着,手机又传来一条消息:[我计算过的,这个时间,刚刚好。]   小姑娘胸有成竹、一脸骄傲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   贺怀唇角一弯,“嗤”一声笑出来。   *   贺怀拿了早饭,一路驱车去往研究所。   刚到门口,就见着一辆出租车,在他前面停了下来。   他跟着出租停到门口,刚一下去,就看见提着小挎包、一身粉白的小姑娘,正从车上跳下来。   见到他过去,小丫头张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下一秒,扑着跳进他怀里。   贺怀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牢牢地把人抱在了怀里。   小姑娘新换了一套衣服,毛茸茸的外套摸在手上又柔又软。   呼吸间都是她身上那股香甜的味。   “干什么呢,嗯?大早上这么出其不意,是为了朝师哥撒娇啊?”   贺怀一声轻笑,顺着她的背往下顺顺毛。   明明昨天还气得像只小河豚一样,整个人都要鼓起来。   小姑娘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小声地说:“师哥,棉棉好想你。”   明明昨天才见过面,明明在昨天之前,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   却偏偏在今天说,“好想你”。   贺怀一声气声的轻笑,在小丫头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说:“文小棉,师哥也想你。”   是阔别了四年之后,迟到的,想你。   *   贺怀让文棉坐在副驾驶上,和他一块去停车场泊了车。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研究所的办公大楼。   “来这么早,和俞诗清约的九点半,这才八点不到,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呢。”   男人身长腿长,慢悠悠地跟着文棉的节奏,在台阶上迈着碎步子往上走。   文棉看着他垂在两侧宽宽大大的手掌,伸手在他掌心戳一戳。   抿抿嘴唇,小声地叫:“师哥。”   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阳春水,指尖一点胭脂一样的红。   落在男人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更是对比强烈。   “怎么了?”   贺怀逗弄得五指一收,就把小朋友的手指给攥紧了手心。   一秒过后,又放开。   却在松开的刹那,软软的、泛着湿气的小手顺着手掌心攀上来。   然后,笨拙地握住。   抬头,撞上小丫头泛着笑意的眸。   眸子里,是一片清澈的海。   贺怀下意识地将她牵起,大手小手紧紧地交错,手心手背交融着浅褐与白。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口气走上了三楼。   正是早上最安静的时候。   整个办公楼里,长长的走廊与宽宽的楼梯上,空无一人。   贺怀拿了钥匙开门,这才把小丫头的手松开,朝她努努嘴,说:“进去吧。”   然后拔了钥匙关门。   再回头时,文棉已经半跪到了座椅上,正从包里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没带吗?师哥看看办公室有没有。”   他说。   下一秒,小姑娘从包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页,一脸期待地塞到了他怀里。   “这是什么……?”贺怀狐疑地把纸打开,“新画的画?怎么还给折起……”   说到一半,便失了声音。   因为他看见,这是一封信。   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出,一笔一画都写的无比认真。   是文棉的亲笔。   写给他的……亲笔。   亲爱的师哥,   你(划掉)见字好!   棉棉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棉棉脑袋,不好,说话笨,只好写下来。   师哥与俞姐姐说的话,我都听懂了。   师哥没有不喜欢我,师哥的钱包里还有我的照片。   棉棉很开心!   棉棉的画里也有师哥。   画廊的画里有,博物馆的画里也有,拍卖的那一幅,也有很多,很多个师哥。   ……   十六开的纸,小姑娘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   每一个字抛开来,都是这四年里的思念和对他深深的喜欢。   是一个身患自闭的女孩,炽热而直白的告白。   贺怀手指轻轻触在信的最后两行,眼眶微微泛红。   [棉棉也很喜欢师哥,师哥不要再走掉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师哥的话,不做师哥的病人。   移情,棉棉不在意,师哥也不要在意。我们是真的,我我们都是真的。]   他收了信纸,碰在她的鬓边的手都在微微得发抖。   “棉棉……”他深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让声音变得正常:“对不起……这些话,不该让你先说。应该师哥来说的。”   从那一天,朋友兴奋地告诉他,那幅画里的油墨,刷了足足一百多层。画里的初稿,也是一个男人。   他就知道了……   一百多层的油墨,两个星期一层,哪怕是一直不停歇地一直画,也要一千四百天。   可哪怕四年整,也才一千四百六十天。   他的女孩,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在一刻不停地思念着他,并把这所有的思念,都藏进了这幅看起平平无常的画里。   是要多深刻和执拗的喜欢,才能做到那样的程度?   俞诗清说他是个疯子……   他也以为……四年以前,自己仅是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叫“治好她,然后娶她”的理想,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整理各类论文,熬了无数个通宵,与剑桥的教授通上话并迅速拿到教授亲手下发的offer,已经疯了。   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看似柔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是真的,彻头彻尾的“疯”。   *   而现在,比他矮了半截的小姑娘,正半跪在座椅上,双臂环在他的腰间,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   “师哥,贺怀……我们谈恋爱吧。”她说。   贺怀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缩进掌心,又渐渐捏成拳。   “棉棉……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说。   “你是不是怕被别人发现,你会被吊销医师执照……”   女孩问他。   他想说,不是……   他从来不怕这些明文规定……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下一刻,这所有的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   他听见小姑娘攀上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那,我们偷偷的,好不好?”   轰。   脑海中一声风暴般的声响,引起耳朵里的阵阵轰鸣。   他后知后觉……   是那一道名为“理智”的高墙,尽数崩塌的声音。   成片的砖瓦落下,碾成泥沙。   这沙迷住了眼,遮住了耳。令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只剩鼻尖里飘来的、阵阵清香。   那是,他的女孩。 第三十九章 小祖宗,你消消气?   “我们偷偷的, 好不好?”   文棉两只都胳膊环在贺怀的颈子上,用气声问他。   男人的呼吸忽然滞了一瞬,接着, 环在腰间的手便收得越来越紧。   带着薄茧的掌心,顺着她的鬓发一下下地抚摸。   路过她的脸颊, 又探到她的脖颈。   这不是贺怀第一次碰她,却又和以往的任何一次, 感觉都不相同。   她有种真切的,被觊觎、被掌控,甚至被侵占的错觉。   “棉棉。”   贺怀指尖扣在她的下颌。粗粝的指肚, 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地摩挲。   声音是从没听过的低哑。   “嗯……”   文棉闭起眼睛, 小声地回应。   手上, 还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角。   下一秒, 却听见突兀的手机铃声。   高亢的音乐, 伴着蜂鸣般的震动,在贺怀的衣兜里响起。   两人之间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再往下一点点, 就要碰上女孩的唇珠。   贺怀在这一通电话声里如梦初醒。   他掏出手机, 匆匆看了一眼,说:“抱歉。”   然后把打包的早餐推到文棉面前,嘱咐她好好吃饭, 之后站到一边去接电话。   *   “喂,陈律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是商量出什么结果吗?”   “嗯,现在方便。你说。”   文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接电话。   贺怀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比了个手势,说:“先吃饭, 不吃凉了。”   文棉慢吞吞地剥了外包装,对着厚实的乌米饭团咬下一口,贺怀这才安下心来,继续接他的电话。   “不能定罪?□□、杀人,也都有未造成伤害的,不也会定成未遂么。”   “我们这边也有不小的精神损伤。”   “……”   “谁稀罕他那点破钱。”   “告他。告不赢就上诉,一直上诉到全国皆知,给他名声搞臭了,让他们下半辈子背着污点活。不死也让他脱层皮下来。”   “嗯行,我材料已经准备齐了。明天过去一趟,到时候把材料核一下。”   “晚上吧,下班就去,顺便请你们吃个饭。辛苦你们了。”   贺怀打完电话,就把手机收回了兜里。   文棉抿着嘴唇看他,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乌米饭。   贺怀过来帮她插好豆浆的吸管,递到她嘴边。   文棉就把嘴唇凑过来,乖乖地喝了一口。但一双清澈的眼,还是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棉棉……”   贺怀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你病还没好……咱们不能谈恋爱。”   文棉嚼着饭团的腮帮停了几下,又缓慢地嚼起来。   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来,昨天有多开心、今早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   “棉棉,等你病好了……”   贺怀说着,手摸上她的头发。   文棉晃晃脑袋,把他的手给摇了下去。   男人的手就尴尬地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才放下。   文棉默默咽下嘴巴里的食物,然后指指自己的脑袋,问:“如果,好不了呢?”   被贺怀攥住,把这只手缓缓地包进了掌心。   “不会,师哥会治好你。”   *   俞诗清昨天和贺怀他们说好,今天早上九点半过来和文棉接触一下,了解她的大致情况,好制定以后的干预方式和辅助治疗的方法。   进门之后,用临时通行证进来,就碰见hr在给新入职的实习生做培训。   几位年轻的研究生,有男有女,应该是第一天进来,hr正在给他们做概况介绍,   还未出过校园的学生仔,一个个看起来壮志酬酬。   “咱们研究所分为很多个科室,但基本都是和心理研究相关的。每个科室都有一位主任,也有副主任、助理、研究员等。所里很多都是引进人才,主任和副主任都是市级人才打底的,不少都是海外学成归来建设国家的有志之士,而且大部分在高校有挂名任职,偶尔作为客座教授去给学生上课。所以如果怕叫错称呼,你们只管叫老师就行,这个是准没错的。”   几位学生了然地点头。   人群中有人弱弱地举手:“听说今年那位在剑桥参与高端脑部实验的大牛也回国了,就在所里工作!请问是这样吗,我能不能和他要个签名!”   hr笑着逗他们:“你们说的是哪位大牛?国家今年引进的各方大牛可不少。”   “就是那个!整个自闭症的治愈思路都是他提出来的,并且在四年之内就付诸实践,还成功操控了小白鼠的精准点对点脑部神经连接,实验还给做成功的那个!剑桥想破例授予他教授称号,想让他留校来着我记得。”   “听说不只他自己回来了,他还带了一整个科研团队回来!怎么办,我只知道他英文名,叫Gabet。中文拼音是HE HUAI。”   hr这次没再逗他们,而是带着他们往满是挂牌的墙上走去,最后在某块牌子前立定站好。   说:“你们说的是他吧?在呢。今年十月才回国的,一回国就签了咱们所。三楼专门开出一片办公区域,就是留给他和他的团队的。贺老师现在正在做更精准的实验,成果和过程暂时保密。”   一帮学生,立刻呼啦啦地围过去。   “说实话,四年前我就看过他发表的研究生论文,也是发在SCI期刊上的,但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值得膜拜了。 ”   “四年前?研究生?那个时候的论文,你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时候你才大学吧!你也很厉害呀!”   “一般般啦,和贺老师没得比。对了,贺老师大学期间也发过SCI,我后来写论文,查资料的时候查到的。好几篇呢。”   实习生的人群里,又爆发出好大一阵惊叹。   “竟然那么早就已经在SCI发论文了吗?我本科期间只在发了一篇不入流的期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很帅吗?这照片也太帅了吧!你们看其他老师的照片,都是正正经经的,就他,两只手都插白大褂里头,拍的和艺术写真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扮演医生的明星。”   “这种职业正装照,应该都有P图的成分在吧?”   接着,话题就明显的歪了。   刚才还是学术方面的谨慎讨论,这会已经变成了贺老师颜值的评判以及“照骗”、“国内四大整形拍照软件”的知识普及。   俞诗清等这帮叽叽喳喳的学生仔们都走了,才缓步走到贺怀的那张照片下。   墙上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拍的照片。   胡子都没刮,下巴上满是新冒出的青色点点。站的位置也很好辨认,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这栋楼的大门口。   他就那么随意地一站,两只手随便往兜里一插,摄影师就急匆匆地按了快门。   因为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男人眼睛里明显的不耐烦。   但有些人的颜值实在能打。   哪怕这么随意的一张照片,混在一堆正经的职业照里,都显得鹤立鸡群。   俞诗清从墙画下走过,掏出手机给贺怀发消息:[我到了,你在三楼?几号科室?我现在过去。]   Doctor贺:[你怎么知道我在三楼?]   俞诗清抬头看了一眼还停在二楼的实习生和hr,轻快地打字:[碰见实习生的orientation了。真是走到哪都能碰见打听你的。]   Doctor贺:[顺着楼梯上来吧,我科室离楼道不远。我开个门,你一眼就能看见我。]   俞诗清:[我都到三楼了,你都不会出来两步接我?]   Ddoctor贺:[没空啊。把我祖宗给得罪了,哄祖宗呢。你自食其力地来吧。]   哄的是谁,不言而喻。   俞诗清抬头看看二楼,和聚集在楼梯口听讲解的实习生们。   hr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仔细一听,说的竟然还是贺怀。   “微信号、手机号都别想了,贺老师雷打不动,只用钉钉,其他什么社交app都不用。哪个胆敢钉钉找他闲聊,一分钟之内就能截图捅你科主任那去。”   “找他问问题可以,但也有规矩,得刁钻的、被他看得上的,不然也是一顿臭骂。贺老师这张嘴可毒着呢,这才来两三个月,就已经说哭好几个了。”   “总之,这位圈中大牛,我劝你们如果不是真想学习,而且脸皮够厚,还是少惹他的好。”   俞诗清无奈摇头,从人群里头挤过去,径自上了三楼。   *   整个三楼,果然离楼梯口最近的科室开着门,其他地方都是大门紧闭的。   俞诗清刚站到门口就看见……刚才在hr口中完全不近人情、油盐不进,大名鼎鼎的圈中大牛,这会正坐在一身粉白的小姑娘身边,唠唠叨叨,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棉棉,还气呢?真能治好你,如果不是上次实验意外失败了,师哥现在已经开始准备着帮你做物理治疗了。”   “消消气,喝奶茶不?拾叁茶,木犀清露,大杯加燕麦,5分糖。你最喜欢的,师哥给你点一个?”   而坐在里头的小姑娘,一直在桌边坐着,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别说回话了,连眼神都没给贺怀一个。   俞诗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敲门:“打扰了,我能进来吗?”   顿时,两双眼睛同时朝她看来。   贺怀:“进来吧,小丫头这会心情不大好,你等我哄哄着。”   结果,话音刚落下。男人口中“心情不大好”的小姑娘,“啪”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在男人错愕地目光里站起身来。   小丫头看也不看贺怀一眼,径自绕过他,直接就朝门口走过来。   然后,站定到俞诗清面前,说:“俞姐姐,走吧,我们去做干预。” 第四十章 这幅画里也有师哥。   俞诗清愣住了。   不等她反应, 贺怀已经起身过来。   “小祖宗,你打算和她去哪做干预?去楼下的星巴克吗?”   文棉没理他。   昨天还知道“嗯嗯哦哦”地回,今天干脆把他当空气一样, 自闭的彻彻底底。   俞诗清“噗嗤”一声笑,牵起文棉的手, 说:“还是得在贺怀的办公室做干预。其他地方,姐姐也不认识啊。”   文棉这才勉为其难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然后, 默默地抻着俞诗清的衣服,把她拉到一边去。   小姑娘眼睛看看贺怀,又看看门外。   意思不言而喻:你什么时候出去?   贺怀:……   “行行, 我马上走。”   说完, 认命地拎了手机出门去。   “我去实验室看看, 你们做完干预记得给我发消……”   话都没说完, 门“砰”一声关了, 怼着他的脸给拍过来的。   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乖乖巧巧的小丫头,给拍过来的。那关门的力气大的, 生怕这门坏不了一样。   幸好贺怀反应快, 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才让自己鼻子免遭于难。   男人对着门看了一会,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恃宠而骄吧就, 祖宗一样。”   *   正好hr带着那群实习生上了三楼,过来和他打招呼:“贺老师怎么站门口呢?和罚站似的, 没带钥匙啊?”   贺怀“啧”了一声,说:“没有。刚出来,去实验室看看那几只小猴和神经细胞。别让助理又给我毁了,耽误我年少成名。”   “贺老师, 我从本科就特别崇拜您,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在大褂上签个名!”有实习生在里面喊。   贺怀顺着声音看去,见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   小孩长得周正,戴着一副圆眼镜,披着个白大褂,两只手都抱着一叠工作簿,和哈利波特似的。这会正朝他招手。   贺怀挑眉:“来了就好好学习。等毕业了,过来跟我做同事。好好的白大褂,才第一天穿,就往上头涂涂画画的,有没点对学术的尊重?”   说话间,又有一位实习生悄悄拿起手机。   女生双手捧着手机,垂着脑袋看屏幕,假装在刷资讯的样子。偏偏摄像头摆得不高不低,正正对着贺怀的脸。   贺怀:……   当他眼瞎看不见吗?   正要呵斥,另一头突兀地又响起“咔嚓”一声。   循声看去,梳着双马尾的实习生,正慌乱地藏起自己的手机。   贺怀都给气笑了,劈头盖脸地就骂:“一个个的不务正业,论文发几篇了?课题做几个了?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出了多少成果?有心思在这给我拍照,没空搞学术?你们导师都谁啊?看来push你们的还不够,我给你们导师群发个消息吧。”   说着,掏出手机,煞有介事地查起来。   刚踏出校园的学生仔,齐齐摆手,讨好地告饶:“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特别自觉,哪能这么麻烦您。”   然后,把照片删的一张都不剩。   贺怀一声嗤笑,吸着他的电子烟,步履生风地走了。   *   一直等到他进了实验室,“啪”一声关了门,实习生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那天还听老板们议论呢,说贺老师年轻有为,可厉害了。他现在搞的神经元再生实验,还有神经突触人为牵引手术,简直就是神级难度。听说小白鼠和计算机模拟已经实验成功了,现在正拿猴子做实验呢。如果攻克了这一关,说是重写大脑回路也不为过。他百分百会成为‘实现大脑突破和改造技术’的奠基人,百年之后,要被载入史册的那种。”   “到时候恐怕要轰动全国吧?”   “岂止全国啊,全世界都得轰动了。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不就有专门的一部分,讲解了这个内容么?人类将编码DNA,重塑大脑回路,至此,人将逐渐趋向于无所不能的神。”(*注   “《未来简史》我也看了,我还以为那得至少一百年以后的事了,这么快就能实现吗?”   “只是一个奠基人。当初爱因斯坦的时空扭曲学说,其中就提出了虫洞和空间跃迁的概念,这都多少年了,不也没实现么?但他用光学计算证明了质量导致的空间扭曲确实是对的。假如以后真的研究出时间回溯或者科研人员找到了宇宙虫洞、实现了空间跃迁,那爱因斯坦不也是这些的奠基人嘛。”   “好家伙,这位仁兄,你是物理专业的吧?”   “过奖过奖,我是数学专业的,哈哈哈哈。万物皆数。物理的尽头是数学嘛。”(*注   “……”   hr听这群实习生讲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咱们所里的贺老师,之所以一进来就变成镇所之宝,靠的是颜值呢……没想到贺老师这么厉害啊!怪不得所里的小姑娘们,每次看见贺老师都一脸崇拜,天天追着要微信号。是我肤浅了。”   人群里头立刻有个女孩弱弱地举起手来:“我我我……我什么都不大懂,就想对着照片舔个颜……那个,我不是见识浅哈,我是化学专业的,和贺老师专业不对口……之前真不太知道他。”   hr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那姐姐作为过来人,可得友情提醒你一句了。贺老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是咱们所里的第一生存守则。”   然后……故作高深地回身。   疯狂在小群里打字:   [又有一位实习生小妹妹被Doctor贺给俘获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人家,贺老师疑似名花有主了。]   下面立刻炸出一排回复:   [呜呜呜,你瞎说,不就是钱包里头掉出来一张照片吗,怎么就名花有主了!贺老师那么高岭之花,怎么可能被人给摘了。我不相信!]   [都怪圆圆,为什么非要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去贺老师的办公室和他要身份证,办什么材料……如果不是这样,贺老师也不会在掏身份证的时候,掉出来张照片……]   [如果没有掉出那张女孩的四寸照片,我还可以安慰自己,男神依旧是available的男神……]   [心碎了,能不能不要再提四寸or照片,这两个词!早知道是这样……]   [如梦一场.JPG]   [我和你们说,一张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事啊。我打听过他本科的同学,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贺老师之所以研究自闭症,是因为他有个自闭症的妹妹……妹妹好像是因为家里没看顾好,自己跑马路上玩耍,结果出了车祸,人给没了。我怀疑那张照片,是贺老师的妹妹。]   [什么?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啊?这也太惨了吧……]   [说起来,照片上的小女孩是看起来有一点小的。我当时还想呢,贺老师看上的是未成年吧,得多禽兽啊?如果是他那个去世的妹妹,就都说的通了啊!]   [姐妹们,我又可以了!就放我去拯救贺老师受伤的心吧!]   [噫……]   [噫……]   [噫……]   ……   *   贺怀并不知道,他前两天无意间掉了藏在钱包里的那张文棉的照片,已经在整个研究所引起了轰动。   这会刚检查完猴子手术后的修复状态,正拿着手机、吹着口哨下楼。   那群入职培训中的实习生,应该是已经离开了这栋楼,去往别的地方参观了。   楼道里没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安静了不少。   贺怀到了大门口,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两杯奶茶和几盒果切,又往回走。   小姑娘已经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干预治疗,这会应该差不多结束,正好喝喝奶茶吃吃水果。   等吃完,差不多也就到了午休时间,到时候开车送小朋友去医院,顺便帮她照顾一下绣裀阿姨。   *   事实上,贺怀敲门的时候,文棉也确实刚做完干预。   俞诗清叮嘱文棉坐好,自己起身给贺怀开门。   现在已经入了冬,屋子里暖风开的足足的,所以贺怀一进门就带进一股冰凉凉的风。   “奶茶来了,我看木樨清露没有热的,就换了一种桂花乌龙。还是半糖。你俩尝尝。”   他说着,把两杯奶茶拿出来,给她们俩一人一杯放到桌上。   之后又开了果切盒子,用叉子插了一块蜜瓜递到文棉嘴边。   “尝尝甜不甜?有点凉,慢一点吃。”   文棉看看他,没说话。但还是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   然后,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小姑娘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嘴巴里发出脆脆的咀嚼声。   像只啃白菜吃的小兔子一样。   喝着奶茶的俞诗清,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半弯着身子,像喂小动物似的,一块又一块地投喂。   喂一会水果,又喂奶茶,仿佛面前不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宝宝。   忍不住笑着打趣:“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耐心。你知道咱们学校里的学生,都怎么说你的吗?”   贺怀挑眉:“嗯?”   俞诗清:“说你脑袋里头可能是多巴胺缺失,才这么无欲无求,一心向学术。”   换来贺怀一声嗤笑:“就这种脑子,难怪不好好学习。毕竟再怎么学习,也学不出什么前途来。”   俞诗清:……   *   贺怀和俞诗清两个人闲聊,文棉就咕叽咕叽地吸她的奶茶。   窗外阳光正好,外面几株望春玉兰,高高地耸立着,一直向上延伸到四楼五楼的窗口。   光秃秃的枝干都被映出几分温柔的颜色。   俞诗清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之后看着书架角落里戳着的人体画,一脸戏谑。   “看不出,你喜欢这类型的画?”   文棉的目光随着她看去……是她上次人体写生之后,送给贺怀的那副人体肖像画。   画上的模特,大剌剌坐在榻椅上,全身都敞开着。   用四个字来描述,就是:伤风败俗。   贺怀:“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俞诗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贺怀:……   “小祖宗送的,你有意见?”   俞诗清愣了愣……   然后,笑到眼泪都要飙出来。   “竟然小丫头送你的?这画的也不是你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是比这真人模特画的。你就这么收了?你收完了,还当个宝贝似的供着?哈哈哈哈,我没看花眼吧!”   “贺怀啊贺怀,没想到啊,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有今天!你这跟头栽的,别是把脑子都给栽坏了吧?”   贺怀一把按住俞诗清手里的水果盒:“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干脆别吃了。”   俞诗清一边笑,一边拿着叉子往另一盒里头伸:“大男人别这么小气嘛,我不说了还不行?哈哈哈哈哈!哎,真想往校友群里嚎一嗓子……想想都觉得快乐。”   贺怀:……   *   俞诗清疯狂嘲笑贺怀,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文棉,忽然插声进来。   女孩的目光落在那幅人体肖像画上,轻轻地咬着吸管。只说了一句话,却像是惊雷一样,丢进两人的耳朵里。   她说:“画里有师哥。”   贺怀:?   顿时,瞳孔地震。   这幅……他亲眼看着画完的、对着模特画完的画,里面有他?   为什么啊?这么单薄的一幅画,里头哪来的他?   总不能又是拿他来打底吧?   那,他也太惨了吧…… 第四十一章 都是为了艺术…………   贺怀到最后也没看出来, 这幅薄薄的的肖像画,到底哪个地方有他。   难不成又要送去朋友那边,帮忙检测一下?   可是, 上一幅还没测出来呢。   偏偏小丫头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任凭他再怎么问, 都撬不开那张小嘴了。   可真是挠的心里直痒。   现在正好中午,俞诗清自己回家去了, 贺怀则驱车一路把文棉送到了医院。   两人进门时,护工刚在病床上支起吃饭的桌板,正一样样地往桌板上放吃的。   清炒的笋丝、清蒸的鲈鱼、鲜嫩的鸡蛋羹, 还有一小碗鸡汤。   丰盛的一小桌。   妈妈见着文棉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 连忙打招呼:“小怀来了啊, 快自己拿椅子坐。是专门送棉棉回来的吗?棉棉自己会打车的, 不用你专门送她。这一来一回多麻烦啊。”   文棉进门之后, 乖乖地拿了椅子坐到妈妈的病床旁,看着她吃饭。   倪绣裀点点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她:“就只知道自己拿椅子坐啊。小怀哥哥是客人, 都不知道帮哥哥拿一个。”   文棉看看已经径自拖了椅子坐过来的男人, 眼睛轻缓地眨了眨,随后端起鸡汤递给妈妈,说:“师哥自己会坐下。”   倪绣裀看着小姑娘被鸡汤烫得红扑扑的手指肚, 连忙接过来,小声地嗔责:“妈妈想喝了, 会自己拿的。下次不要用手端了,手指烫坏怎么办?妈妈心疼。”   小姑娘乖乖点头,说:“好。妈妈,吃饭。”   倪绣裀应了一声, 转头问贺怀:“小怀吃了吗?护工不知道你过来,就准备了我和棉棉两人份。这边离新街口不远,一会让棉棉陪你出去吃个午饭吧。”   贺怀摆摆手,熟稔地拉开抽屉,帮她们母女两个拿筷子。   “我一会回单位吃,我让同事留饭了。姨,我这几天忙,一直没空过来。今天文棉过来做干预,我就顺便送她回来,也正好来看看您。而且,关于您同事和那个陈俊的事,也正想和您当面说一下目前的一些情况。”   倪绣裀接过筷子,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滞   随后就有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夹起一筷笋丝,放到文棉的小碟子里,说:“好。其实在电话里讲也行,还麻烦你亲自跑这一趟过来。”   贺怀看了一眼认真嚼笋丝的小姑娘,低声和文棉的妈妈说:“不麻烦,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和律师那边咨询过了,这件事情……律师团一致认为,棉棉和您都不算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棉棉没有和陈俊达成婚姻状态,您也没有造成任何金钱上的损失。基于这方面来考虑,从律法层面来讲,这件事构不成定罪。咱们打的这个官司,十有八九是要败诉。”   他一边说着,用公勺给文棉舀了一勺蛋羹,帮她拌进饭里,说:“姨,我的意思是,这官司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打。当然,原告是您,还是要看您自己的意思。”   倪绣裀就着汤勺喝了口鸡汤,眼睛望着女儿用起来有些笨拙的筷子,神色愣愣的,一时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有一点沉重。   文棉嚼了一口带着蛋羹的饭,吃到一半,才发觉……似乎不太对劲。   她看看一言不发、也不动筷的妈妈,又看看一直拿着公筷为她夹菜的贺怀,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了?”   倪绣裀这才反应过来,朝文棉微微一笑,说:“他们说的没错,我和棉棉确实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小怀你觉得呢?如果我们肯定会败诉,还有打的必要吗?”   贺怀也笑了,手指间顺着文棉的脑袋,轻轻地缕了几下。   动作分外的轻柔,但说出的话,也符合他一贯的狠戾。   他说:“姨,您应该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一向都是直来直往,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得到什么。我不想忍气吞声,也不想棉棉受了委屈,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她不懂的东西,我给她解释。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就帮她拿过来。如果您要我来选,不管花多长时间、砸多少钱进去,我都得把这口气给出了。”   一旁的文棉,竖起耳朵来,听他们讲话。   但贺怀明显没想让她听懂,所以小丫头一脸的茫然。   然后……思来想去,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棉棉想要师哥。”   贺怀当时脸色就变了。   差一点就要跳起来捂住文棉的嘴,生怕她在妈妈面前胡说。   文棉的妈妈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反倒被她这一声给逗笑了。   “要师哥干什么?还嫌师哥对你不够好呐?你看师哥都多大年纪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天天操心咱们娘俩的事。”   哪知,向来乖顺又听话,妈妈说什么都奉为真理的小丫头,突然叛逆起来。   先是一声赌气的一声“哼”,然后又撅起小嘴来,说:“不好。师哥,不、好!”   倪绣裀笑着揪揪她的脸蛋:“竟瞎说,师哥哪里不好了?师哥多少的人呐!棉棉要多体谅师哥,知道吗?再这样讲,师哥要伤心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贺怀:“小怀呀,阿姨记得,你有28岁了吧。在英国那边没谈个女朋友,回来也没个动静啊?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接触到喜欢的姑娘啊……”   贺怀被她这一句话,吓得差点给咬到舌头。   一边提防着文棉,小丫头可别又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一边笑着和文棉的妈妈打太极。   “您先好好养病吧,操心我这种事干什么。”   倪绣裀:“嫌阿姨啰嗦了啊……阿姨也听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你们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但是小怀啊,你看阿姨。棉棉她爸去世之后……阿姨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自己一个人过,就不找别的男人了,挺好的,还自由,对棉棉也好。现在生了病……阿姨身边好歹还有棉棉可以陪着。这些天在病床上躺着,我就时常想,如果没有棉棉……这日子,得多难熬啊。”   “人啊,还是得有个伴,至少以后生病的时候,心里是暖的。”   贺怀看她吃完了,已经开始了说教,和护工一起撤了吃饭的小桌板。   “您又胡思乱想吧,等晚上我妈过来,看她唠叨您的。再说了,小棉棉这不是在么。我妈这两天也办理退休手续呢,要不了几天,就能天天过来医院照顾您了,到时候,您就是嫌她烦了都没办法。”   说完,又过去揉揉文棉的小脑袋:“棉棉好好陪妈妈,师哥走了,嗯?”   听见贺怀要走了,小丫头终于没再闹脾气。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门外,虽然依旧板着个小脸,一句话也不说,但还是能看出心里的不舍。   贺怀上前一步,环着她的肩,轻轻地抱了抱,说:“回去吧,过两天见,乖。”   得了抱抱的小姑娘,又是一声轻哼。   踩着拖鞋,擦擦地跑回病房里,“砰”一声关了门。   贺怀站在门口愣了愣,唇角不由得往上扬了扬:“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呢。”   *   又是一个周四,文棉又去梵高绘馆做人体写生。   本来是计划要在病房陪妈妈的,但妈妈坚持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一定要她过去,硬是叫了邱香陪着她一起过去。   文棉没有办法,只能拎着她的麻袋包和邱香一起打车过去。   当然,还有闻风而来的贺怀。   这次的模特竟然又是上回那个。   不过,这回没了贵妃榻让他仰着,绘馆的工作人员反而为他准备了个拳击手套,让他尽量摆出一些偏力量的造型。   众所周知,肌肉的纹理是人体写生的灵魂。只有摸清楚肌肉在皮肤下的走向,才能更好地体现这个人的动作,从而达到一个逼真的效果。   所以,这次梵高绘馆准备的人体写生课,也可以说是一次肌肉绘制的专项练习。   课程开始,各位美术生们纷纷拿出家伙,准备干活。   文棉又去颜料台挑了和上回差不多的颜色。   之后就又开始了近距离的观察。   她认真的看着,模特就贱兮兮地挑眉:“文老师,看我这身材,怎么样!这个动作太凸显身材了,我可太爱了。麻烦您把我帅出天际的样子,如实地画出来!爱你哟,比心!”   话音落下,认真观察的小姑娘,忽然就抬起了头。   眉头微微蹙着,说:“你胖了。”   说完,又用食拇指比出半厘米的距离,说:“你的前后,宽了0.4厘米。”   之后,又往他腰间看了看:“腰围多了1.3厘米。胃没有突出来,你的脂肪长在肚子里。”   模特:……   可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本来想说他是中午吃多过来的,给自己好歹找补一下。   旁边看着的邱香,一脸惊恐,并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生怕这位人体计量器突然回头,和她说一句:“你胖了xxx斤。”   天知道,她最近在姐姐的咖啡店里,每天奶茶蛋糕不断,已经半个月没敢称体重了。   不过,文棉的注意力倒是没有放在她身上。   因为……这位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头就撩起了贺怀的衣服下摆。   模特:?   邱香:!   所有人都:!!!   贺怀只觉得腹部突然一凉,身形也跟着有一瞬的恍惚。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摆上揪着的小手,以及……在这只手下,自己那若隐若现的腹肌……   脑袋里缓缓打出几个问号……   偏偏揪着男人衣服耍流氓的小姑娘,面上特别的正经。   软绵绵的手指肚,戳在贺怀的腹肌上,对着模特,目光真诚地说:“你,肌肉松了。两个星期前,你肌肉,是这样的。现在,你是……这样的……”   说着,又把“魔爪”伸向模特。看那动作,竟然还想在模特身上也薅一把。   贺怀:!   一口气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连忙出手,把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都给攥进了手掌心:“咳,说归说,你怎么还上手了?”   文棉不解地歪歪脑袋:“师娘送的模特,都可以摸。”   贺怀:“……咳,但是这个不能摸。”   文棉:“不摸,不清楚构造。”   贺怀:……   他不说话,文棉就也不说话。   两人在模特面前大眼瞪小眼。   最后贺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哄:“师哥给你摸!行不行?摸师哥也一样……”   算了算了,他豁出去了……   反正,都是为了艺术……吧? 第四十二章 师哥画的,是小棉棉   文棉看了贺怀一眼, 就继续去摆弄自己的画了。   邱香和以前一样,坐在她身旁,一笔一笔地看着。   贺怀在一旁等着也是等着, 干脆和绘馆的工作人员交了钱,领了一套素描的画具过来。   然后也支起画架, 对着文棉画起来。   邱香笑着调侃他:“贺老师,你会画吗?别人上素描课, 都是循序渐进着来,你上来就挑战困难模式。当自己是艺术天才了啊?画画这种事,和科研可不一样。”   但贺怀却没搭话。   他看着拖着调色盘、认真在画纸上涂涂抹抹的姑娘,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快速地绘起来。   笔尖落在硬壳的美术纸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 就已经能看出小姑娘的大致轮廓了。   “厉害啊, 贺老师……你还真有画画天赋啊!”邱香瞪大了眼睛, 一脸震惊。   贺怀懒懒地应了一声,笔下依旧没停下,说:“天赋一般。爸妈都是学画画的, 我从小耳濡目染。六岁那年, 还专门学过,学了整整四年,这点功底还是有的。”   说到贺怀的爸妈, 邱香忽然面露疑惑:“对哦……你爸妈都是画画出身,你怎么后来给从了医?是因为天赋太差吗?”   她说着, 又看向贺怀笔下的画:“但是,你画的这不是挺好的……才十岁,就有这种底子,很厉害了啊。我见过好多帮人画素描的, 都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画的比你差多了。”   不过,这确实是她第一次见贺怀画画。   不只是她……   当初在剑桥里,大家一起做科研的这一群人,应该也从没见过贺怀画画。   贺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无所谓地笑笑:“陈年旧疴,没什么好提的。而且,我这也不算是有天赋。至少和棉棉这样的比起来,还差得远。”   文棉才是真正的,从小就患有自闭症,上的学也是特殊学校。   从小学到初中,整整7年多的时间,她都是按照“能够独立生活”被培养的。   直到她初二那年,有一位义务授课的大学生过来,注意到她的绘画天赋,她的妈妈这才将她往绘画的方向培养。   但哪怕缺失了那么多年的教育,小姑娘依旧在这条路上一鸣惊人。   就像是记忆里,童年时期,那个谁也不理、什么也不会问的小女孩。   明明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却能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一整天。看起来不过随手涂过的每一幅画稿,都比他学上几年都来的有灵性。   邱香见他不愿意多说,就没再问下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大家认真画画的声音。   *   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过去。   文棉依旧是老样子,只要专注于画画,周围的任何动静都会自动忽略。   这会已经下午的五点钟,窗外的天有些暗了下来。   工作人员“啪”一声按开了教室里的灯,暖黄的阳光立刻被灯光盖过,教室里都是盈盈的白。   文棉好不容易画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余光瞥见一旁的贺怀,还有他手里的画,顿时一愣。   经过这一下午两三个小时的精细雕琢,男人面前的画已经俨然是一个成熟的作品了。   画里,穿着短裙的姑娘,戴着沾满颜料的围裙,一手拖着调色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扣在嘴唇上。   眼睛正望着眼前的画,长长的睫毛,又卷又密。   “棉棉!师哥画的!”   文棉一声惊喜的叫,从凳子上跳下来。   贺怀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嗯,是师哥画的小棉棉。”   文棉站在高高的画架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因为贺怀个子比较高,为了配合他的身高,工作人员特意调整了画架的高度,好让他能画的舒服。   文棉将将一米六的小个子,在画架前都显得有一点小小的。   “好看!”   她转头朝贺怀比了个大拇指。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遮不住的笑意。   然后走到自己的画架前,把画取下来,双手捧着放到贺怀面前:“师哥的画,能送给我吗?棉棉可以和你换。”   贺怀看着小丫头又画出来的一幅裸.体图:……   这次比上回强一点,这次模特至少穿了个平角裤。   但他依旧不是很想要。   贺怀:“嗯……”   思考着应该怎么婉拒。   谁知,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文棉两只眼睛都亮起来。   小丫头直接把男模肖像塞进他怀里,然后踮起脚尖去摘他的素描。   贺怀:……   他觉得,文棉可能是误解了这个“嗯”的意思……还以为他同意了。   想说:我还没有同意,素描可以送给你,但是……你画的男性裸.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可是看看小姑娘笨拙地踮着脚尖,两只胳膊费力地去摘画夹,又把喉咙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行吧……   反正已经收了一幅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虱子多了不嫌痒。   裸男看多了,也就那样吧……大不了,他多洗洗眼就是了。   *   旁边的模特见学生们陆陆续续都画完了,疲累地揉揉肩膀,随手披了件衣服就往文棉这边跑。   “文老师这次把我画的怎么样,快给我看看!”   说着,就拿起贺怀怀里的画,笑眯眯地欣赏起来。   “哎呀,啧啧啧,嘴上嫌弃我腹肌上的肉松了,还不是把人家画的这么紧致。”   文棉闻言抬头:“腹肌,不是你。”   模特:“……哈?”   他拿着手里的画,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还放到自己肚子上比一比。   “这个……画的不是我吗?文老师……您不能这样对我,呜呜呜!我以后会把腹肌练回来的!这个明明就是我!”   谁知道,文棉直接拿着画,比到了贺怀的腹部。   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掀了他的衣服。   “不是你的。腹肌,是比对师哥画的。”   贺怀:?   模特:……   本以为这个已经够扎心了,下一秒……小姑娘说的话,才是致命的一击。   文棉:“之前你喜欢的手,也是师哥。”   模特:??   文棉:“上一次的脖子,也不是你。”   模特:???   “我,我去……你每次细画的,把我画的特别好看的地方,通通,都不是我吗?!文老师!所以,您是每次都在画里,都给我截出去一块,然后装上这个人?”   模特一边说着,手指尖狠狠指着贺怀,一脸“被背叛、被抛弃”的难过样。   贺怀:……   怎么说呢……   他也不是很想每次都被截出来一块,装到另一个裸.男的画里。   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是谁更惨一点。   偏偏始作俑者的小姑娘,已经摘了自己的那幅素描画,兴冲冲地跑去了柜台,笑眯眯地让拜托工作人员帮她装裱。   工作人员:“文小姐,请问您装裱是想用哪一类画框呢?素描的画,我们建议也用素一些的,细白框或者细黑框。您觉得呢?”   小丫头对着柜台上玲琅满目的画框一个个数下来,乖乖回答:“细的,黑框。二排左数第六个。”   工作人员回头看看,笑着回应:“好的,您请稍等,马上为您装好。”   女孩乖乖点头,眉眼完成两颗小月牙,说:“好呀。”   贺怀看着那头乖乖坐着等装裱的小姑娘,无奈扶额。   回头看向一脸痛心的模特,硬着头皮问:“你之前的画有多少?卖不卖?”   模特瞪眼:“凭什么要我卖!那都是文老师送我的!画的也是我!”   贺怀:“一张开价1万,卖吗?”   模特瞪眼:“千金不换!我在意的是钱吗?是文老师送我的一片心意!”   贺怀:“5万。”   模特……气势渐渐弱化:“不,不卖!”   贺怀:“10万。”   模特:“成交!”   说完,又不怕死地补上一句:“一共20张哦,200万!客官您是现款还是转账?”   贺怀:……   20张!这还是一个模特的!   小丫头在他出国的这四年,到底画了多少裸.体?   贺怀强忍住内心吐血的冲动,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对着模特说:“转-账!”   邱香人都看傻了:“贺老师!你给我清醒一点!200万啊!买几个你自己的尸块,有这这个必要吗!”   贺怀:“没有……”   邱香连忙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是有理智存在的。”   贺哥家里就算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个败法啊。   哪知,下一刻……   男人嘴里,无比沉稳地、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但我想要。”   邱香:……   这口气,终究是舒的早了啊……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模特,哈哈哈哈笑了好几声。   朝着已经拿到画的文棉招手:“文老师!你朋友要拿200万从我手里买你的画!你快点过来看傻子呀!”   文棉两只手捧着宝贝似的画,茫然地眨眨眼:“啊?什么?”   模特指指贺怀:“他,要花200万,买你送我的画。他,是个傻子。”   文棉这回听懂了。   她转头看向贺怀。   然后,软乎乎的小手,就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眸子里是罕见的认真:“师哥,你是不是病了。妈妈说,不能讳疾忌医,生病要看医生,才能好。”   贺怀:……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高产,一画就是20张裸.男啊! 第四十三章 乖,闭眼。   十二月的时间过的很快, 一不小心就到了下旬。   文棉的妈妈已经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放疗的第一个阶段完成,医生说要开始化疗了。   妈妈对化疗的反应有些大, 每天吃饭都没有什么胃口。但好在医生说,治疗的结果是好的。医生说, 肿瘤没有明显扩散,这一个月来都控制的很好。   再加上贺怀的妈妈退休了, 现在每天都来医院陪床照顾着,经常和妈妈聊聊天、说说笑话。   妈妈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很不错。   今天是个阴天, 文棉扶着妈妈洗漱过后, 护工就带着早饭过来了。   金灿灿的小米粥, 里面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枣。   还有炒好的小青菜, 嚼到嘴里都是脆生生的。   病房里满是饭香。   今天是个阴天, 南京发布了暴风雪黄色预警。但十点钟的时候,师娘还是雷打不动、准时准点地过来了。   师娘今天穿了厚厚的加绒旗袍,外面罩着毛茸茸的大披肩。   进门时, 身上还漫着一股寒气。   倪绣裀嘴上嫌弃地唠叨她:“晚虹姐, 这种天气你怎么还来。天气预报说下午要下暴雪呢。”   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也藏不住。   祝晚虹从善如流地把披肩挂上衣架,笑着走过来:“这个天就能困住我吗?怎么可能。你看外面外面上班上学的, 也没因为一个黄色预警就停下呀。而且,咱们不是今天出结果检查嘛, 我得过来看着你们母女俩才行。要不然,喜讯都得隔着个电话线听。”   倪绣裀被她逗笑了,抬头看了看表,说:“毛医生说今天上午过来给我看检查报告, 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来了。”   *   妈妈们讲着话,文棉就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坐着。   手里拿着刮皮刀,帮妈妈和师娘削苹果。   小姑娘削得极为认真。   圆滚滚的大苹果,在她的水果刀下,一圈圈地脱皮。   粉红的果皮没有一处断掉,而且宽厚、粗细都出奇的一致。   祝晚虹看得啧啧称奇:“棉棉不愧是学艺术的强迫症……”   正好文棉削好了。   她把果皮敛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咔嚓一下切成两半,递给两位长辈:“师娘,妈妈。”   倪绣裀摸摸她的脑袋,把半颗苹果接过来,说:“谢谢宝贝。”   祝晚虹也笑着回应:“谢谢小棉棉。”   苹果才吃下几口,房门就被敲响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上托着文件,带着两位护士姐姐一起进来。   “3066床,倪绣裀。”他和负责记录的护士说。   护士点点头,把几份文件递过去,说:“毛医生,这个是检查记录和一直以来的治疗档案。”   祝晚虹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连手里的苹果都忘了吃。   毛医生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已经一个月内没有再继续扩散了,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这次检查结果很好,是真的很好。没有发生任何淋巴的转移,之前已经散到脏器的部分肿瘤,我们采取了靶向治疗,从这次的检查来看,治疗是有效的,肿瘤的部位有明显的缩小。”   [没有全身性的继续扩散。]   [甚至扩散的肿瘤,有缩小的趋势。]   这两句话,大概是所有恶性肿瘤患者最最想听到的福音了。   祝晚虹本来都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了,又高兴地跳起来。   向来文雅又沉稳的人,拉着倪绣裀的手,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绣裀,绣裀!你听见医生说的了吗,缩小了,你的肿瘤缩小了啊……”   说完,又拉起另一边呆愣愣的小姑娘,握着她的手说:“棉棉,妈妈的病好转了!真的好转了!”   文棉茫然地“啊”了一声,歪着脑袋疑惑地眨眼:“妈妈一直在好转呀。”   之前医生报的也都是喜讯来着……   每次师娘和妈妈听到之后,也都很开心的样子……   她没有明白,为什么只有今天,师娘激动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但文棉还是弯弯眉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唔……大概是因为今天,妈妈好转的格外的多吧。   她心里默默地想。   *   因为倪绣裀肿瘤缩小的的消息,祝晚虹说要庆祝一下。下午就把儿子和丈夫都给薅了过来。   贺怀是先过来的。   接到他妈电话的时候,他刚操控纳米机器人给小猴子检查完它们的术后脑部恢复状况。   听说文棉的妈妈身体有好转的迹象,立刻把手里的活速战速决,又对着团队其他人员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之后就一路开着车来到了鼓楼区。   到了医院,他又急匆匆去对面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颜色斑驳的满天星,搭配着兰花草与康乃馨,裹在粉色的装饰纸里,搭配的干净又好看。   文棉给贺怀开门时,先入眼的就是这样一束鲜花。   高高大大的男人,弯腰把花塞到她怀里,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寒气。   “送给棉棉的妈妈,祝阿姨身体越来越好,早点康复。”   文棉弯弯唇角,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开心地往里面走。   坐在病床旁的祝晚虹,见儿子过来,毫不吝啬地使唤:“小怀啊,外面雪大不大?马上要到圣诞节了,这病房里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你看你方不方便,出去买点装饰?我这几天经过对面花店,看他们好像在卖冬青枝做的圣诞花环,你过去看看。”   贺怀外衣都脱到一半了,又给穿了回去:“雪不大,出去一趟没问题。这附近正好有家大超市,我进去看看。”   *   文棉跪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花插进窗台的花瓶。眼睛不自觉往外瞥。   今天阴天,天空灰蒙蒙的。   细细小小的雪花,打着小旋儿往下落。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已经积上了星星点点的白。   正望着,一股凉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接着,熟悉的气息忽然靠了过来。   “外面下雪呢,棉棉想出去看雪吗?这边离玄武湖不远,去玄武湖看看雪?”   文棉看看外面,又看看探过头来、望着窗外的贺怀,兴奋地点点头:“好啊。”   贺怀掌心朝上,把手放到她面前。   小姑娘就听话地把小手覆过来。   然后,单手撑在他的掌心,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妈妈,棉棉和师哥,去玄武湖!看雪!”   小丫头跑到病床前,乖乖和倪绣裀汇报。倪绣裀就从起身,帮她拿了件红色的围巾系上:“在外面要围好围巾,不能乱摘掉,知道吗。如果棉棉感冒了,妈妈就不让你进病房了。”   文棉连忙乖乖把围巾往脖子里掖了掖,甜甜地弯了唇角:“棉棉不会感冒。”   倪绣裀看着女儿穿上暗红的厚外套,又帮她拿了一顶贝雷帽戴上,这才拍拍她的脑袋,说:“和师哥去玩吧。”   *   贺怀说的没错,医院离玄武湖很近。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青砖垒砌的城墙下。   因为是工作日,又有气象局的暴雪预警,公园里的人不是很多。   现在才刚下午四点,但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阴天,这会已经隐隐有了天黑的趋势。   公园里的路灯,有些已经亮了起来。   暖黄的灯光下,把雪花都染成了橘黄色。   两人沿着湖边的小路,缓慢地往前走。   天有些冷,文棉忘记带手套,忍不住对着小手轻轻地呵气取暖。   贺怀忽然停下,问她:“冷?”   文棉摸摸自己冰凉的手指,闷闷点头,小声说:“手有一点点凉。”   一边说着,抻着围巾的尾巴,往手上裹。   裹到一半的时候,面前忽然多了一座小山一样的阴影。   来不及抬头,男人已经覆手过来,帮她把围巾重新系了系。   然后……暖洋洋的手掌心,就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了进去。   “手像冰块一样,这是有一点点凉啊?”   贺怀小心地捂着她的手背,又攥攥她的手指尖。等到两只手都暖了,才把小丫头放开。   文棉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   没了男人的掌心的包裹,冷风争先恐后地覆过来,好像感觉比刚才更冷了。   “嗯?怎么了?”贺怀见她不动,忍不住问。   文棉摇摇头。   又忍不住迟疑看向他。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终于双手乖巧地合成一个十字,伸到了男人面前。   声音软软地说:“师哥……还要暖……”   贺怀无奈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问:“还冷啊?”   小姑娘点点头,上前一步,抱到了他身上,然后软乎乎地和他撒娇:“好冷呢。”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风衣,没系扣子,女孩的胳膊顺着风衣往里一伸,就环到他的腰间。   过于亲密的碰触,让他动作一顿。   尤其是那双冰凉凉的小手,隔着不厚的针织衫,若隐若现地渗进来,令人想忽略都困难。   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温声哄她:“棉棉,师哥有没有和你说过,和异性这么亲密是不对的。”   文棉默不作声,手上抱的又紧了些。   把半颗脑袋都埋到他胸口。   “没有说过……”她闷闷地说:“你又惹我生气。”   一边说着,抻着男人的手,往自己身后环。   男人的胳膊就随着她向上,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耳朵。   被冻到麻木的耳朵,反应有一瞬的停滞。   接着,细密的暖意就顺着耳廓传了过来。   “瞎说。我哪敢招你啊,小祖宗。”男人的声音随着温度一同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文棉胳膊紧紧地抱着他,小声地说:“耳朵……有一点点热。你不要再摸了。”   她感觉,耳朵都要烫到她自己了。就连脸颊,都止不住得发烫。   男人的动作应声停下。   而后后退一步,轻轻撤离。   文棉疑惑地抬头。   恰逢贺怀也低头看过来。   四目交错间,文棉看见男人眸间漾出的浅浅笑意,轻轻地“啧”了一声,说:“真拿你没办法。”   而后,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熟悉的、带着清凛寒气的气息,就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乖,闭眼。”她听见男人说。   声音比平时更加低哑。   文棉顺从地关闭了眼睛。   那摩挲着双颊的拇指,就轻轻地、缓缓地,移到了她的唇边。   抚过她的唇角,又揉上她的唇瓣。   最后,停到了中央的位置。   黑暗中,鼻尖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耳朵里……都是自己胸口跳动的声音。   羽毛一样的温热,隔着男人的指肚落下,一触及分。   快的,都来不及分辨。   文棉茫茫然睁眼,摸摸自己还残存着暖意的唇瓣。   听见那人带着笑意的话:   “其实,今天除了你妈妈的病好转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贺怀说:“神经元的修复手术确认成功了,师哥今天来医院之前,已经递交了临床批准的材料。”   “棉棉,师哥保证,你会好起来。你会和妈妈一起好起来。”   簌簌的雪花,洒了满天。   岸边的水,冲刷着青色的石砖,卷起一下下的声响。   明明是在最冷的冬天。   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处处是万物沉寂的美。   文棉却觉得,自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精准打击,开始。   文棉和贺怀买了东西回医院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的六点钟。   病房的门才刚刚打开,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似乎里面人还不少。   “阿姨, 等你病好了,就去云南玩吧。我们丽江可是个好地方, 养人的很!景美,气候也好, 往那边一住就觉得舒服。等到了春天,还能吃上新鲜的野山菌,营养又好吃!希尧都在我们那住一个多月了, 不想回来。是吧, 希尧。”   听声音, 像是邵岚的。   文棉扒着门框往里看, 果然看见一袭大红连衣裙的女人, 双腿交叠着坐在病床前,正和大家聊闲。   而祝希尧则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吃着橘子。   见着文棉他们回来, 立刻从椅子上起身, 朝她招手:“小妹回来了啊!快给姐姐抱抱!可想死姐姐了,平时给你发那么多微信,都不怎么回。你怎么比贺老师和祝希尧还高冷。”   文棉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贺怀。   后者就俯身, 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怕你和妈妈太软了,被人欺负, 特意请来的戏精外援。”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文棉没有听太明白。   她下意识地揉揉自己的耳朵,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啊。”   然后,迈步朝邵岚走过去。   人才刚过去, 就被热情的小姐姐给囫囵抱住。   清新淡雅的香味,也随着这拥抱,将她裹住。   是邵岚惯用的香水。   “啊啊啊,这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越来越好rua了!”她说着,把文棉放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贝雷帽也太适合你了!还有这小苏格兰裙儿!要说你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人信。哎,我也想穿小裙子出街……不知道穿上之后,能不能让我也年轻个十五六七八岁!”   文棉被她rua的帽子都歪了,忙把两只手都捂到头顶,护住。   一旁安静的祝希尧,终于有了动静。   他先是看看小圣诞娃娃一样的女孩,细心地为她抻了抻被揉皱的衣服,然后才看向邵岚,说:“你今年28岁,再年轻个十五六七八岁,就变成小学生了。”   邵岚:“……小学生怎么了?姐姐我愿意。和你有关系吗?”   男生直接偏过头去,没再理她,而是去接文棉脱下来的外套。   看文棉的围巾有些湿了,还特意把湿的那一面朝向空调的风口挂好。每个动作都温和又耐心。   但小姑娘却只是乖巧地道了声谢谢,就蹦跳着跑到了贺怀身边,在他的手提袋里翻来翻去,恨不能把半个脑袋都埋进袋子里。   贺怀看她鸵鸟一样的动作,噗嗤一声笑,勾着小姑娘肉嘟嘟的下巴,把人从袋子里给解救出来,问:“找什么呢?”   “花环。要挂到门上。”文棉说着,就又要把脑袋往袋子里埋。   贺怀干脆把袋子往上一提。   然后,手往袋子里一伸,就掏出了一个冬青、槲寄生和松果编织成的花环。   花环的正中,还有一个小圣诞老人,正朝人憨憨地笑着。   邵岚的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收回,转而淡淡地看向祝希尧。   恰巧,男生也转身回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又默不作声地移开。   *   晚饭就是在病房里吃的。   文棉的妈妈叫了一大桌的菜。   病房里没有大桌子,他们就把饭菜一次摊开放到宽宽的窗台上。   祝晚虹和倪绣裀两个在病床的小桌板上吃,文棉、邵岚和祝希尧,三个人就在窗边像坐吧台似的排排坐。   而贺怀和贺怀的爸爸,身高腿长的,就直接端了碗站着吃。   这俩人,一位是全国闻名的艺术届泰斗,一位又是国家级的科研骨干。   平时也是,一个举止儒雅、风度翩翩,另一个白大褂往身上一套,也是个全学术圈都公认的风流人物。   这会手上端着饭碗,委屈地站在仨人背后认真干饭。   爷俩一边干着饭,还一边瞄着各自在意的人。   文棉面前摆的是一盘鱼香肉丝,是她喜欢的菜,但一双眼睛又总也忍不住去瞄离她最远的那盘糖醋里脊。   贺怀每次见她往那边偷瞄了,就帮她夹一筷子。   贺怀他爸更是眼睛一直瞄着病床上围着小桌板吃饭的两位。   只要祝晚虹眼睛一示意,他就立刻端着盘子过去帮人拨菜。   外面,雪花依旧扑簌簌地落着。   路灯下,更是映出星火般的美。   等到这顿饭吃的差不多,邵岚和祝希尧都已经停了筷子,这才开始商量起正事。   “还有三天,陈俊的案子就要开庭了。听说,咱们这边结束,陈俊也准备起诉许青槐,让许青槐还他那20万。”贺怀说。   邵岚撇嘴:“啧啧啧,他还有脸让许青槐还他20万?狗咬狗吧这俩人。可真是万物皆可起诉,信不信法官百分百判自愿赠与。陈俊什么也捞不着,还得付对方律师费。”   贺怀一声冷笑:“陈俊狗急跳墙。他手头根本没钱,这20万还是把房子给抵押了,去借的高利贷。这20万拿不回来,他拿什么还钱。”   文棉的妈妈听得心惊胆战:“只要20万,这个陈俊怎么还去借高利贷?他既然有房子抵押,可以去银行贷款呀……”   贺怀:“他不符合银行借贷条件。他没有正规工作,银行不认为他有偿还能力。”   倪绣裀想到自家女儿被同事介绍个这样一个人,眼睛又红了:“她和我说,这男孩特别好,在大商场里上班,是个门店经理。说他性格也好,会照顾人……把棉棉交给他,让我尽管放心。我才让他和棉棉见面的……”   说到这儿,倪绣裀心里一阵后怕。   幸好当时陈俊没对文棉做什么过分的事,又恰巧当时贺怀也在,把女儿护住了。   不然,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如果真要做什么,别说文棉一个自闭症,就是她自己过去拼命,也抵不过。   祝晚虹看她又要哭了,连忙握着她的手安慰:“绣裀,这不怪你。谁能想到,这俩人是这样的呢?这种畜生的思维,咱们正常人都想不到,对吧?你看你,这病刚好一点,就又开始情绪不稳定。医生怎么说的啊,你得乐观,每天都得开开心心的,病才好的快。”   文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见妈妈眼睛红了,连忙爬到床上,蹭到她身边。   “妈妈……”   她小声地叫。   抬手想擦擦妈妈的眼睛,可是又没看到妈妈流眼泪,又无措地收回来。   最后,只把脸蛋儿轻轻地蹭到她脸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祝晚虹拍拍文棉的手,回头和文棉的妈妈说话:“棉棉舍不得你哭,别难过了。你难过,她也跟着难过。”   邵岚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逗他们:“嗐,咱们今天过来不就是一块商量怎么搞那俩畜生嘛,你们别把气氛弄这么沉重啊。阿姨,这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想了。你看小棉棉,这不是好好的嘛!咱们现在是毫发无伤,马上就要打他们的七寸。阿姨,这么一想,你看是不是爽多了!”   贺怀也站到文棉身边,把她一双手都放进手掌心。   然后安抚地拍了拍,说:“没事,棉棉。妈妈没事的。”   倪绣裀意识到自己失态,眨掉眼里的酸涩,抱着女儿依偎到她怀里:“不好意思啊小怀……你继续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阿姨和棉棉都听你的……”   贺怀:“庭审不限制旁听人数,到时候阿姨和棉棉肯定都得过去。邵岚、我和我妈也一块过去。”   邵岚立刻捏着拳头,兴奋地接话过去:“然后,就看我的了!”   贺怀瞥了她一眼,点点头:“这次诉讼原本就不能赢,我们也没要赢的打算。我们要做的就是,等法院裁决一出来,就上诉。我和新青年报打好招呼了,到时候会直接把视频放到网上,引爆舆论。”   邵岚故作矜持地扫扫裙摆,露出一个魔鬼一样的笑:“到时候,撒泼打滚骂人,就看本尊的了。保证把这俩畜生的罪状一条条给他数落干净。所有能爆的热点,全为热心网友们清清楚楚地摘出来。”   邵岚这一波操作,实在有点霸气。   文棉的妈妈忍不住弱弱地问:“需要……我和棉棉做些什么吗?”   一句话问出来……   刚才还侃侃而谈,做“战略部署”的贺怀,没忍住,低低地咳了一声。   他看看文棉,又看看文棉的妈妈,迟疑着,好久都没蹦出一句话来。   还是邵岚心直口快,实在看不下去,替他说了:“阿姨,贺老师的意思是,您什么都不用做,剃个头就行。”   倪绣裀:“啊……?剃头?”   邵岚:“就是,那个,我往前头冲锋陷阵,您和小棉棉在后头委屈卖惨就行了。您那个……不是癌症正在化疗嘛……剃个头,更能引发大家的同情。”   倪绣裀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长发:“我这两天是有些掉头发,毛医生建议我剪个短发呢。那……那我明天就和毛医生说,直接剃了吧,反正早晚都要剃的。还有别的吗……”   邵岚:“没了!到时候,您只要真情实感就可以了!就今天这样事儿的,您和棉棉俩人抱在一块,也不用痛哭,就这种要哭不哭的样,最惹热心网友心疼了!刚才我看得都想哭。”   贺怀:……   眼看邵岚又要口无遮拦地发挥,祝希尧一把按住了她。   男生紧紧地捏着女人细细的手腕,而后看向贺怀,问:“哥,嘱咐的差不多了吧,还有邵岚的事吗?”   贺怀目光落在邵岚微微泛红的手腕,目露玩味,说:“没了。”   祝希尧手往前一用力,女人就被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那不早了,我和邵岚先走了,有事微信联系。”   文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邵岚被男生拉起来后,就去衣架那边取外套穿起来,忙问:“姐姐,邵岚姐姐要走了吗?”   邵岚回眸一笑,朝她调皮地眨眨眼:“是的呀。姐姐家的小狗好像闹脾气呢,姐姐得回去哄哄。小棉棉,咱们后天见。”   文棉茫然地蹙蹙眉,问贺怀:“邵岚姐姐从云南过来,带了狗狗吗?可是,狗狗不能上飞机。”   贺怀看着双双出了病房,门都没关严,就已经开始斗嘴的俩人。   揉揉文棉的脑袋:“邵岚家的小狗比较特殊。不仅能上飞机,还会铺床着床。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   文棉脑袋里缓缓打出几个:……???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狗?   机器人狗吗……? 第四十五章 他们。她们。   以文棉和倪绣裀的名义起诉陈俊的案子, 终于在2021年元旦的前夕开庭。   文棉陪着妈妈坐在原告席,身后坐着旁听的贺怀、祝晚虹和邵岚三人。   倪绣裀经过这两天化疗,副作用越来越明显。昨天更是胃口不太好, 吐了几次。现在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   文棉看着心疼, 抱着她的胳膊止不住地往她身上蹭:“妈妈,不舒服就回去。棉棉长大了, 自己可以。”   倪绣裀勉强迁迁唇角,安慰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没有关系,妈妈没事的。”   文棉听妈妈的话, 乖巧地把身子坐正了, 但眼睛依旧时不时朝着她的方向瞥。   整个庭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律师一次次地呈了证据, 又一次次地被被告方辩护反驳。   直到最后, 所有的材料都交过了,双方律师唇枪舌剑来来回回把嗓子都要讲哑了,实在辩无可辨了, 法官宣布休庭。   休庭结束之后, 庭审的裁决,便一锤定了音:   关于文棉所起诉的,陈俊存在骗婚的罪名, 法院认为两人不构成婚姻之实,被告不构成定罪。   但基于陈俊对文棉在网络方面造成的伤害, 以及对文棉个人名誉的损伤,法院决定判处陈俊支付文棉5万元人民币,以赔偿文棉的名誉及精神损失费用。   何沐作为造成文棉网络名誉损伤的主犯,被处罚20万元人民币。   而许青槐, 则当场宣布无罪。甚至连损失费都没有判罚。   虽然贺怀已经提前和大家打过招呼,也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结果判定时,听到这样一个赔偿数字,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站在被告席的陈俊,在裁决宣判出来的那一刻,朝着整个原告席小人得志的嘲笑,还竖起中指,更是气人。   邵岚气得撸起袖子就往被告席冲:“什么狗屎东西,也敢朝你姑奶奶竖中指?信不信姑奶奶就地打死你!”   但被工作人员强行拦住了,随后被请出了法院。   *   法院的门外,已经挤满了记者。   何沐应该是已经被人接走了,外面只剩下陈俊和许青槐正被记者们举着话筒盘问。   “陈俊,你对这样的判决,持什么样的想法?”   “许青槐,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收了陈俊的20万元谢礼?”   “许青槐,出事之后,这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陈俊最近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陈俊准备什么时候执行5万元罚金?”   许青槐一直黑着脸,把记者们的话筒挤开,闷头往外面走。   陈俊刚开始还在得意地笑,但中途接了个电话,对着听筒“嗯嗯啊”了几声,挂掉之后明显变得不耐烦,也匆匆地走了。   记者们见被告走了,一回头见着原告这边,又赶忙提着□□短炮追过来。   文棉被这阵仗惊住,习惯性地往妈妈身后缩。   可当她真的站到妈妈身后,才突然发现……记忆里向来个子高高、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冲到她面前遮风挡雨的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比她要矮了一点点。   站在妈妈的身后,她甚至抬头就能看到妈妈头顶的帽子,和鬓边刚刚剃过、却没能掩盖彻底的白发。   “请问文棉的妈妈,对于这样的裁判结果,您有什么想对媒体说的吗?”   “这样的裁决,是您想要的吗?”   “您会上诉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文棉明显感觉到妈妈的身形晃了晃。   转头,才发觉妈妈的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文棉看着越来越多挤到面前的人们,忽然大步上前一步,张开胳膊挡到了妈妈面前。   天生胆小又自闭地姑娘,面向着人群时,整个人都在抖。   却对着镜头一字字讲的认真,说:“妈妈在生病,不可以吵。”   文棉声音不大,依旧软绵绵的,却让在场所有记者都顿住。   嘈杂的议论声、拍照声,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蜂拥而上的人们,本是为了抢一手新闻恰饭。   恨不能一边采访,一边搞个编纂文稿的□□。就怕慢人一步,这个热点就没了。   却偏偏,在听见女孩的话后,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纷纷选择了闭嘴。   所有人都看着挡在最前面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明明害怕的两条腿都在抖,却坚定地回头,对她身后的女人说:“妈妈,不要怕。棉棉以后,都会好好保护妈妈。”   贺怀拍拍文棉的肩,背对着人群把小丫头一挡,就把她虚虚圈进了怀里。   男人轻轻在她的背上拍着,说:“别害怕,师哥和邵岚姐帮你们在前面挡着。乖,棉棉护着妈妈,师哥护着你。”   *   贺怀安抚了文棉许久。   人群中,终于有记者弱弱地举手:“请问,我们有一些问题想采访……是问文棉,还是文棉的妈妈……或者,你们谁回答一下都可以……”   声音里都是卑微。   文棉听见问话抬头,疑惑地望向贺怀。   后者就一字字地帮她耐心解释:“他们有问题,要问你和妈妈。”   文棉了然地点点头,上前一步,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尽管手上依旧揪着贺怀的衣角没放,眉宇间却写满了成熟与沉稳。   “妈妈累了,我来回答。”她说。   于是,所有记者就自发地排成了一排。   一个一个,缓慢而耐心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记者们提问,贺怀就把这些问题转成文字,发到文棉的手机上。   文棉就念着问题,一个个地回应:   “这样的判决结果,满意吗?不满意……陈俊的处罚,太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指比划:“还不如棉棉一幅画卖钱多。”   “会上诉吗?这个结果很不好。师哥说,要上诉的。”   “妈妈的病怎么样?”看到这里,女孩笑得眼睛弯起来:“妈妈最近好很多,真的,好了很多。”   *   另一边的梧桐树下,身穿暗红连衣裙的邵岚,从兜里掏出一颗烟,叼进了嘴里。   “感觉是不太需要我这个戏精了啊,亏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毫无用武之地啊。算了,等新闻放出来,我去网上舞吧。”   她说着,开了打火机,把烟点燃。   白色的烟,就徐徐袅袅地冒了出来。   “我以前其实挺疑惑的,你和贺怀怎么会有那么大耐心,和一个自闭症沟通的那么好。我好像从来见你俩对她有半点不耐烦。是我,我就不行。棉棉真的挺可爱的,但我也确实没那么大耐心。”   站在她身侧的男生,把她嘴里的烟拿出来,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但他没有显然没吸过烟,不小心过了肺,呛得一直咳嗽。   邵岚噗嗤一声笑,把烟接回来叼进嘴里:“不会抽烟就别抽。明明就是只奶狗,装什么狼。”   祝希尧难得没接话。   而是目光望向不远处,还在认真回答问题的女孩。   自嘲地笑了笑,说:“一般人确实做不到每时每刻都那么大的耐心。你说什么她都不能听明白,还总曲解你。说话说到一半,觉得自己终于把每一个字都解释清楚了,她的注意力却跑了,你什么都白说。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日复一日下去,普通人都得被逼疯。”   邵岚笑着戳戳他:“你少来,我看棉棉好着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傻。”   “那是我哥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坚持给她做干预,硬生生给她掰过来的。你现在看见的文棉,已经是个趋近正常人的文棉了。”   邵岚意味深长地笑笑:“哦,原来有耐心的是你哥啊。”   祝希尧的目光从文棉身上,移到她身旁维持秩序的男人,轻缓地摇头:“他其实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我哥小时候还有个妹妹,叫贺阮,和我一样大。从小患有自闭症,6岁那年去世了。我那时候小,脑子也有问题,不知道情况。但后来听长辈们说,是那年的腊月23,小年。他们一家去超市逛年货。阮阮在超市那种人多的地方呆不住,我哥就带她去了外面的街上。”   贺怀自己那时候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阮阮爱吃甜筒,他就带着阮阮去买甜筒。   结果,从甜筒制出来,到交钱,就那么一小会功夫,阮阮自己跑到了不远处的马路。   正是晚上,又是过节,难免有司机酒驾。   当时只听见拼了命的鸣笛声,接着便是刺耳的刹车声。   有人尖叫,说:“快打120,有个小孩卷车底下了!”   贺怀回头没看见妹妹,手里的甜筒都掉到了地上……   “我哥一直觉得,阮阮去世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我们都知道,自闭症的孩子原本就不太听话。那种程度的车祸,她没有躲避能力。而且,我哥自己当时也只是个孩子,哪能兼顾那么多。没人怪他,但他学了四年的素描都不学了。十一岁的时候,就每天抱着心理学的书啃。”   “爱因斯坦在12岁的时候,看得是《几何原本》,13岁读康德哲学。我哥也不遑多让。他在医学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但也有他努力的地方。我确实不如他。各个方面,都不如。”(*注   邵岚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以前我只以为,文棉太依赖你哥了,依赖到没有自我。现在听你这么说……他们俩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贺怀是文棉的药。   文棉,又何尝不是贺怀的药呢。   邵岚回头看向身侧安安静静的祝希尧。   男生的依然看着那边忙于回答问题的小姑娘。清亮亮的眸子,平平淡淡的,却也温和。   她忽然抬了胳膊,摸在了男生的头顶:“他们有他们的契合,贺老师也确实有贺老师的厉害。但是,你也不差到哪去啊。我前两天还看见你手机上的消息,说是国际美术赛事上拿奖了?这不是挺好的嘛。”   “我们的祝希尧小朋友,也很厉害啊,别妄自菲薄嘛。你就算不信你自己,也得相信岚姐的眼光。这世上但凡是我看上的,保证都是绝世极品。”   祝希尧没说话,而是目光落到女人涂得红艳艳的唇上,还有沾着口红印记的烟嘴。   “抽烟,很舒服吗?”   邵岚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说的,抽烟这种事,哪有什么舒不舒服的。不过是心烦的时候抽一颗,岁月静好的也抽一颗。这就和大多数人喝咖啡一个样,抽的就是个心情。”   “哦对,勾男人的时候也喜欢抽一颗。比如现在。”   正经不过三秒。   祝希尧目光移到她身上。   不得不说,邵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成年女人所特有的魅力。   那是一种阅尽千帆之后,的成熟和稳重感。对什么都不在意,活得恣意又潇洒。   举手投足间,都是极致的性感。   男生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又望向不远处的几人。   “陈俊和许阿姨他们,很坏。他们让妈妈放弃治疗。妈妈现在好转了,妈妈可以不用死掉。让一个可以不死掉的人,死掉,这是杀人。”   “他们想杀死妈妈。他们,很坏。”   一身粉白衣服的女孩,对着记者,一句句清晰地阐述。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切都直白的只剩黑与白。   明明重复来重复去,都只有一句“他们很坏”,但祝希尧看出来了,邵岚也看出来……   女孩的话,字字都打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想要杀死倪绣裀。   他们,杀人未遂。   但他们,又无罪释放。 第四十六章 妈妈没事,对吗!   文棉在前方接受记者的采访。   这两天才下过新雪。   尽管今天天放晴了, 阳光也很暖,但空气中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气。   小丫头说出的每句话都呵着白雾,鼻头冻得通红。   虽然只回答十个问题, 却因为文棉慢吞吞的反应和复杂的提问流程,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个多小时里, 祝晚虹原本说要陪着倪绣裀先找个地方休息,但倪绣裀难得看到女儿独当一面, 不舍得离开,就一直在旁侧看着了。   文棉和记者之间讲了多久,倪绣裀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等到最后一个问题结束, 文棉双手合十朝大家鞠躬, 乖巧又礼貌地说:“谢谢大家耐心听我讲话。谢谢大家关心我和妈妈。妈妈说, 对棉棉好的人, 都是天使。你们都是天使。”   不得不说, 在某方面,人的悲喜是相通的。   同情、喜欢弱小,也是相通的。   面对这样一位身患精神疾病, 却步步坚强的女孩, 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就像是水边肆意生长的蒲苇,有着有目共睹的柔软,却也有着丝般的韧性。   记者们纷纷摆手, 笑着说:   “我们要谢谢你才是。”   “你也是天使。”   接着,便各自收了东西, 准备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一直站在文棉身后,笑意盈盈地望着的女人,忽然身形摇了摇。   下一刻, 就在所有人惊滞的目光里晕了过去。   “绣裀,绣裀!”祝晚虹惊叫着,连忙将她扶住。可她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差点和倪绣裀一起倒到地上。   幸好贺怀反应快,三两步上前,把两人都捞住了。   但倪绣裀的帽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地上。   晕倒的女人,面色惨白。   额头上全是虚汗。   没了帽子的遮掩,露出才剃过的光头……   文棉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妈妈。   顿时,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妈妈……妈妈!”   她哭着喊。   蹲下身去,把滚落在地的帽子捡起来,笨拙地往妈妈的头上戴。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忙,脑袋里只剩一根执拗的筋:妈妈没有头发,妈妈会冷。她要帮妈妈把帽子戴回去。   贺怀连忙单手扶住倪绣裀,手臂架住她的胳膊,好让她不继续下坠。   另一只手抽出来给120打电话。   一直在对面不远处等着的祝希尧和邵岚看见情况不对,连忙匆匆地过来。   在大家的簇拥下,妈妈的帽子又掉了。   邵岚把帽子捡起来塞回包里,祝希尧就脱了带着兜帽的衣服罩到你绣裀身上。   大家都在忙着照顾妈妈……   只有文棉一个人被挤到了最外围,傻傻地站着,手足无措。   她眨眨酸涩的眼,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只有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   看见师哥打了120,她才记起,她可以拨打急救电话。   可她打了电话,能说什么呢……她连话都不能清晰地说明白……   看见岚姐和师娘帮忙扶着妈妈,她才记起来,自己也可以的。可是,妈妈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她可以搀扶的位置。   她就像现在这样,也只能这样……静静的、呆呆地看着。   文棉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病。   哪怕是被何沐那样的人嘲笑、被陈俊那样的人玩.弄……哪怕所有所有,因这病症受过的苦全部加起来,也不及现在这一刻,在妈妈面前的无力感,让她来的难过。   *   混乱间,文棉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偏头看过去,才发觉,祝希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   “阿姨不会有事,别担心。这边离医院不远,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祝希尧说着,微微曲了膝盖,帮她把眼泪擦干净,说:“别哭了,阿姨会担心的。嗯?”   文棉红着眼睛,吸吸鼻子。   想说,妈妈已经晕过去了,妈妈看不到她在哭。但她也知道,祝希尧是好心安慰……   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怎么能再给大家添乱呢。   于是,向来乖巧又懂事的姑娘,紧紧咬着下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嗯”。   把所有眼泪都眨了回去。   *   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至。   医护人员把倪绣裀抬上救护车,祝晚虹和邵岚都跟着上去照顾着。贺怀则开车,带着祝希尧和文棉一起跟在救护车后头。   文棉被贺怀护着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任由贺怀帮她系上安全带,闷闷的不说话。   等到车启动了,她还是很难过的样子。   女孩嘴巴微微朝下压着,时不时就撇一下。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隔一会就抽了纸巾擦一下鼻子。   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哭声。   贺怀忍不住轻叹一声,趁着红灯,安抚地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别难过了,妈妈没事的。她这两天病情好转很多,转移的癌细胞已经杀死了大半。等只剩下最初的肿瘤,就可以手术切割了。”   哪知,这样一声安慰,小丫头的情绪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嘴巴一撇,干脆把所有的委屈和愧疚都哭了出来。   “你们……你们都不和我讲真话……”她哭的伤心,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你们不讲真话,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大家都把,棉棉当傻子……”   贺怀面色一滞。   想拉住她的手安慰,可红灯却陡然绿了。   停在前面的车已经缓缓动了起来,他也不得不踩了油门跟上去。   一时,手忙脚乱。   坐在后排的祝希尧,忽然冒出一声讽刺的笑:“早就提醒过你们了,别把她当弱智。你们什么都瞒着,什么也不教。每天把她当个孩子一样护着,有意义吗?她又不是真的孩子。啧,现在反噬了,也是活该。”   文棉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向坐在后排的哥哥。   后者也温和地朝她看来,唇角微微扬起,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哥,你知道对于一个有缺陷的人来说,什么是最痛苦的吗?”   祝希尧看向贺怀,声音轻缓地说。   “是明知道自己的缺陷,也知道自己的不同,却没有办法改变。”   那种,“知道”与“达不到”之间的拉扯。   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文棉知道你们在骗她,也知道你们在哄她,却完全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你们把她当个傻子似的,继续骗,继续哄。哥,你们这样,才让她最难受。”   “你把她从封闭的世界里拉出来,却不给她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待遇。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拉出来呢?难道只是为了告诉她,让她知道,她自己是个傻子?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吗?”   黑暗之所以能够忍受,不就是因为没有见过光明么……   就好像,一个完全疯癫的精神病人,是不会觉得痛苦的。   只有那些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生了病,却又无力更改的人,才最难受。   现在的文棉,就是那个在清醒与疯癫之间来回拉扯的病人。   祝希尧说完,整个车厢都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男生漠然的移了目光,转而朝副驾驶的女孩招手,说:“棉棉,你信希尧哥哥吗?”   文棉擦着眼睛点头:“信的。”   祝希尧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倾了身子,摸摸她的脑袋:“那希尧哥哥告诉你,你师哥这次说的是真话,你可以相信他。所以,别担心了。阿姨她,其实是装晕的。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同情你们,才会帮你们说话。”   他说完,打开手机,点开了微博,一点点指给她看。   就在实时上升的热点上,有个明晃晃的tag:   #文棉采访·这是杀人#   随后,他又在文棉的注视下,点进了这个tag。   最上面显示的,就是一个媒体的报导:   [文棉与妈妈案件今日开庭。结果:何沐损害文棉名誉,赔偿20万;陈俊是从犯,赔偿5万;许青槐构不成定罪。文棉现场接受采访,认为陈俊和许青槐是蓄意谋杀。文棉罹患癌症的妈妈,在采访现场昏厥,被救护车接走。#文棉案件结果# #文棉采访这是杀人# #文棉妈妈晕倒#]   [另附:当时采访视频。]   祝希尧:“你看,下面大家的言论,都是维护你、声讨陈俊和许青槐的。妈妈是故意晕过去,博取大众同情。这是咱们的战术。”   文棉顺着他的手指的位置看去,果然几乎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地骂。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判什么,毕竟从结果导向来看,棉棉没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妈妈真的放弃了治疗,就是死路一条啊!棉棉说话真的是一针见血,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杀人未遂。]   [别扣帽子了,放弃治疗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文棉妈妈自己的选择?她要是自己不这么选,她会死吗?是生是死,选择权还不是在她自己手上。]   [又来了又来了,受害者有罪论又来了!你把人推到山崖底下,人死了,你竟然怪那个人不会飞?][白眼]][白眼]][白眼]   认真看评论的小姑娘,原本还在委屈地吸着鼻子,看到第四条热评时,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喜欢这个。把人推到山崖底下,人死了,竟然怪那个人不会飞。”   祝希尧看了那人的ID一眼,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说:“我也喜欢。”   他看小姑娘心情好了很多,又抽了纸巾给她擦擦鼻头,转而收了手机:“好了,先别看了,当心一会晕车。等到了医院,和妈妈一起看。”   文棉心里的石头放下,重重地嗯了一声,软声说:“好。”   然后,听话地在副驾驶上坐正。   两只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双膝上,一如既往地乖巧。   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看向祝希尧,兴冲冲地再和他们确认:“所以,妈妈没有事,对吗?”   贺怀忙不迭地答应:“是,妈妈没事。别难过了,昂,小祖宗。”   然而,小姑娘完全没有理他,反倒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后排的祝希尧。   等到男生点头了,这才开心地弯起眼睛,笑起来。   “所以,妈妈是装晕的,对吗?”   贺怀:“是是,我让她装晕的,这样更容易引爆舆论。怕你演技不过关,没敢和你说。”   文棉依旧不看他,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祝希尧。   等到祝希尧确定了,点头了,说“是”,才弯弯眼睫,欢喜地回过头去。   在旁边完全被忽视的贺怀:……   好了,他知道了。   怪他谎话说的太多,现在他对于小丫头来说,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第四十七章 傻,师哥从来没有过女朋友……   文棉和贺怀、祝希尧他们一起回病房的时候, 以毛医生为首的几位医护人员正在教训妈妈。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癌症患者因为不吃饭导致低血糖,上了救护车的。”   “3066床!你知道急诊通知我的时候,我多着急吗?”   “不到一个星期前才做过检查, 还一直在医院做放化疗,病情处于好转状态的病患, 突然低血糖休克,被救护车抬回来的。”   “我以为你不到一个星期, 肿瘤就转移了。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给你查了肝又查胰岛腺, 什么事都没有!一瓶葡萄糖灌下去, 你给好了。”   “3066床, 折腾这么一大圈人, 你心里过意的去吗?”   站在最中间的毛医生, 连珠炮似的一句句地骂,坐在病床上的妈妈就和挨训的学生似的,低着头, 一句话也不敢说。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邵岚, 也怂的缩到一边。   只有跟在毛医生身后的护士,大着胆子安慰:“毛医师,您消消气。病人今天可能是事情太多, 忘记吃饭了。”   倪绣裀见护士长也帮她说话,忙朝着医生露出讨好的笑, 递给他一个红苹果:“那个,毛医生……您吃。”   毛医生被她这模样都给气笑了,直接把苹果给她推了回去:“我没心情吃!你给我写份检讨交上来。我看你这么能折腾,估计写检讨也累不着, 今天就写,明天交!一千字,手写!”   说完,转身带着护士和实习医生们就走了。   *   文棉听了好久,才听明白毛医生说的这一堆话。   医生才刚出了病房,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三两步扑到了妈妈的病床上。   “妈妈就是自己晕倒的,呜……妈妈,不是装的!师哥骗我,希尧哥哥也骗我!大家都是坏人,呜……”   倪绣裀连忙吓得连忙把女儿的嘴给捂住,小声在她耳边说:“嘘,宝贝,你不要再讲了!毛医生已经很生气了,再被他知道妈妈是装晕的,妈妈就要写第二篇检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朝门口看。   发现站在门口的贺怀已经把房门关上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捏捏宝贝女儿的脸蛋儿,好声同她说:“妈妈确实早上太紧张,忘记吃早饭了。但不是真的晕过去。妈妈是装的,棉棉别怕。怀哥哥没骗你,希尧哥哥也没骗你的。”   小姑娘原本还在大哭,听到妈妈的话,整个人呆住。   不怪她呆,实在是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太多……   现在一股脑的,全塞进她那有缺陷的小脑袋里。   若要她立刻就转过弯来,实属刁难。   贺怀本来想着过来说几句话。   还没开口,文棉就默默转了脑袋,对着垃圾桶扔鼻涕纸。   明摆着不想和他说话。   贺怀:……   还是祝希尧塞给了文棉一个削过皮的苹果,才把她给哄好了一些。   小丫头自己拿着湿纸巾擦好手指,接过苹果小小地咬了一口,脆脆地嚼起来。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倪绣裀抽了纸巾帮她擦,她脑袋一偏,躲过了。   小朋友生气起来,也是连妈妈都不想理。   祝希尧从倪绣裀手上接了纸巾,动作轻柔地帮她把泪珠擦干净:“好了,别气了。哥哥向你保证,以后师哥、妈妈还有师娘,他们都不会再骗你了,好不好?”   文棉吃苹果的动作一顿。   她看看望着自己的妈妈,又看看注视着自己的师哥……   轻轻地哼了一声。   然后抻抻祝希尧的袖子,小声问他:“网,网上怎么说?”   祝希尧就拿着手机给她看:“鹿小小刚才发了消息,说已经和新青年报那边对接好了,所有新闻都发出来了,你看。”   文棉脑袋伸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微信上一个群里,鹿小小不停刷的消息。   群的名字叫:棉棉、妈妈护法大队。   鹿小小:[都搞好了,之前棉棉画的自闭症科普漫画,还有贺哥最近自闭症的科研成果,都整合发出去了。]   鹿小小:[新闻稿是我和主编一起写的,保证又官方又有煽情!已经联系了一些合作新媒体转载,再过两个小时,这个事情应该会发酵。]   鹿小小:[下午,出版社那边会发棉棉漫画出版的通稿。]   鹿小小:[你们那边怎么样?我看见网络流出来的视频了,棉棉没事吧?]   祝希尧点进微博,果然在热搜此条上,看见热1、热3、热7,甚至热11的位置,都是和文棉有关的。   #活在自己的小星球#   #神经元修复手术成功或成诸多精神病症福音#   #文棉采访·这是杀人#   #自闭症#   从热1点进去,排在最顶上位置的,就是新青年报一个小时前发的长文:   很多人都只知道自闭症,但却对他们存在许许多多的误解与偏见。   你们知道吗,自闭症确诊的时间越早,受到的干预治疗越早,长大以后所受的影响就越小。很多家长并不知道这些,耽误了患儿最佳治疗时间,只能抱憾终身。   有人认为,自闭症就是不说话、行为古怪的精神病。   也有人认为,自闭症就是简单的智力障碍。   这些都是不准确的。   早在1943年,自闭症被归为了精神分裂。而在1943年以前,人们更是认为,自闭症的孩子是被魔鬼偷走了灵魂的孩子。   直到1977年,对于自闭症的研究才渐渐趋向于正确的轨道。现在,我们称自闭症是脑部发育障碍(disorder of neural development),并与遗传方面有着某些关联。   其实,我们可以把他们想象成一只45赫兹的鲸鱼。他们接收不到我们的信号,也无法发出我们能接到的信号。于是,就只能孤单地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他们的世界吧。   附图:自闭症的科普漫画。   作者:文棉   “他们就像是一颗颗孤独的星球,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着。周围有一圈生人勿近的磁场。但其实,只要试着理解他们的振动频率、他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适应了他们的磁场,就可以进入到他们的世界了。”   金陵心理及精神发展研究院第三所的贺怀这样说。   贺怀,是致力于研究儿童及成人自闭症的国家级科研人员。早在7年以前就提出了“纳米技术与神经元修复”的研究方向,并一直以此为攻克目标。   现在,我们终于等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贺老师在硕士两年时间里,完成了自己的研究体系。并在博士4年期间,分别在白鼠、猴子、猩猩等动物身上获得神经元牵引手术的成功。暂未发现副作用。   而在今年,贺老师更是在两对患有自闭症的猴子身上做了实验手术。经观察,术后恢复正常、术后的脑部活跃性与正常猴子无异。   感谢贺老师对自闭症做出的贡献。   也许,2021年,将是开启自闭症治愈元年的一年。   那么,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关注这一疾病吧。   ……   这篇文章的要点立刻被各大V号转载,尤其是一些医学方面的科普号,转发的最狂热。   同样被转发的,还有贺怀所在的金陵心理及精神发展研究院第三所发出的公告。   大家把贺怀的履历从头到尾列出来,看得吃瓜网友燃炸。   [大家都叫他贺老师,我们在他面前也都尊称一声老师,但私底下都称他为贺神。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想想所有那些早年成名威震四方的科学大家,就会觉得,万物皆有可能了。敬畏自然、敬畏万物,敬畏所有伟大的人吧。]   [出来了,出来了!这个人终于被爆出来了!在剑桥读本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大牛!他真的太厉害了,听说本科的时候就被他的教授看中,想让他做助教。但他拒绝了!多好的机会啊,他拒绝了!理由是,他想去辅修生物化学!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为他未来的研究做铺垫了吧。后来,因为化学生物方面表现突出,干脆又加了一年,把这个学位也拿到了手!]   [我觉得,贺神真的就像一个重生回来的人一样,对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有规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是对的,每一步都走的稳扎稳打,而且每一步都做到极致。]   [最燃的来了!这位大牛博士毕业的时候,已经在全英学术圈都有了名气,却抛掉各大高校的橄榄枝,带着他的团队毅然回国。毅然回国!你们敢信!多少人觉得国外的空气甜,他真的是半点都不在意。不止回了国,还带着整个科研团队都回来了!他原话:我这么厉害,将来挣出的名气当然得归我的国家和我国家的研究院,半点汤都不想给国外。]   研究院的公告微博里,前四条热评都是科普。   剩下的,全是震惊的吃瓜群众。   还有一条,热度迅速攀升。   [你们有没有看到大佬的照片?我在研究院的官网上看见了……配上热评有人复述的他那句话……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ky,但是他真的好帅啊!又狂又拽,关键是,人家的能力完全撑得起这性格,呜呜呜,绝了!颜值还高!]   文棉好奇地点进去……发现,这一层画风不是一般的突变。   [我知道我知道,真的太帅了。这种酷霸拽狂炫的大佬,还根正苗红,真的太神仙了!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呜呜呜……]   [虽然但是……提醒一下各位妹子,这种颜值、这种性格,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吧。私底下指不定什么样呢。]   [前边阴阳怪气的那位,你站住。我就是贺老师团队的,从剑桥的时候就和贺老师一块做研究了。还真不好意思,贺老师不只安分守己,人家还有一位女朋友,而且对女朋友一往情深。哪怕在英国异地恋,也从来没接受过任何一个人的表白,连暧昧都没有过。]   [同研究团队人士,大家都知道贺老师有女朋友。而且贺老师一心做科研,除了钉钉以外,几乎不用其他社交软件。国家级科研骨干,竟然能被这么说。自己一事无成就算了,还要意淫别人和你一样。我给你回复消息,都觉得自己脏了。]   [刚想爬墙,竟然英年早恋了吗?结没结婚……我还有机会吗……]   [同科研团队,我倒希望他师哥不安分的呢,呵呵呵。心酸. jpg]   ……   文棉主评论都没怎么看,就给住到了这一层楼里了。   看着看着,突然就抬头朝窗边拿着手机处理消息的男人看去。   贺怀察觉到目光抬头,小丫头好像是没刚才那么委屈了……但是,好像特别生气是怎么一回事?   他放下手机,问:“怎么了?”   文棉把头往旁处一扭,嘴唇撅的高高的,发出一声超大的冷哼。   贺怀:???   倪绣裀连忙揉着她的手,哄她:“好了,女儿。大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妈妈保证,以后什么事情都和棉棉讲。别生大家的气了。”   “你看,现在网上都在骂陈俊和许青槐。刚刚,单位也发了许青槐辞退公告。这都是师哥的功劳。”   “棉棉生妈妈的气吧,别生师哥的气,师哥都是为了妈妈和棉棉。”   文棉低头看看妈妈还带着胶带的手,没舍得把她甩开。   想再哼一声,又觉得妈妈说的对……师哥都是为了她和妈妈好。   可还是忍不住难过。   师哥在英国的时候有女朋友,还很专情。   在贺怀离开的这四年里,她只一心沉在画画里。画出的每一幅,几乎都有他的影子。却从没想过,当初的师哥为什么会离开,在这四年的时间里又做了什么。   一想到在她缺失的四年里,可能有另一个人陪在贺怀身边,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冒酸水。   小姑娘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脑补越来越多,委屈的又要哭出来。   她低垂着脑袋,目光一直落在一个空洞的点,声音小小地自言自语:“棉棉不是因为这个,生师哥的气。”   *   祝希尧低头看看自己手机上已经翻的差不多的评论,唇角微哂,把页面切到贺怀的对话框。   [想知道棉棉为什么生气吗?]   发完之后,怕贺怀看不见,还特意把手机举起来,朝他敲了两下。   男人果然低头划开了手机屏幕。   接着,对话框里冒出三个问号。   [我自己问她。]   再抬头时,贺怀已经收了手机。   男人三两步走到小姑娘面前,不由分说地牵了她的手,留下一句:“我带她出去哄哄。”   就把人给拽出了病房。   *   文棉被他牵着,一直把手往回抽。但是力度都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贺怀一路带着她去到走廊尽头的取水间。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午睡,而且病房里基本都有饮水机,这里除了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几乎没有人过来。   贺怀带着她进去之后,就把门关了。   狭小的空间,密闭之后就显得更安静了。   一旁的大水炉,发出咕噜咕噜的烧水声。一股股的热流,从水箱传出来,将人烤的暖暖的。   文棉就站在男人面前,目光呆呆地看着两人到现在都没分开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棉棉,又为什么生气呢?和师哥说说。师哥改,好不好?”   小姑娘依旧不说话。   贺怀微微曲膝,尽量与她平视,又问:“是因为网上的评论吗?”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咬紧了下唇,干脆偏过头去。   贺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发出一声清浅的笑。   大手揉在女孩地头发:“是因为网上的评论啊。大部分都是对我们有利的,其他的都是疯子,别理他们,也别生气了。”   文棉却忽然往后一退。   取水间本就又窄又小,她这一退,就整个人都摔到了门上。   贺怀怎么也想不到,小丫头会突然这么排斥他。连忙拉起她的胳膊,摸着她的脑袋仔细检查。   “撞哪了?疼不疼?”他一边说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发间摸索。   女孩本就系的不紧的蝴蝶结,应声散开。   长长的头发,顿时在肩头披散开来。和小姑娘本人一样,服服帖帖又柔柔顺顺。   “师哥……”   文棉捡起地上的绸带,绕在指尖纠结地缠着,小声叫他。   “嗯,师哥在呢。”贺怀拉着她的手回答。   文棉依旧闷闷的。   手上的绸带绕来绕去,过了好半天才声音小小地说:“他们说,师哥在英国有女朋友……”   贺怀先是一愣,而后在她耳边笑出声来。   文棉原本就在别扭,听见笑声更是恼羞成怒。   她抬头看向贺怀,凶他:“你笑什么啊。”   贺怀敛了笑声,拉着她的胳膊往前一抻,就把她带到了怀里。   男人眉眼都带着笑意,双臂环在她的腰上,说:“好,师哥不笑。原来我们小棉棉,是在吃醋啊。”   骤然亲近,让文棉的脸上都泛起浅浅的红。   连忙低了脑袋,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埋到男人的胸口。   “吃醋是什么意思……”她轻声说:“我只是……有一点点伤心和生气。”   男人的手,穿过她的下颌,轻轻地摩挲在她的脸颊,笑着给她解释:“吃醋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你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醋劲倒是挺大。你上回不是把师哥和俞诗清的对话录下来,研究了一个晚上吗,嗯?怎么都没研究出来师哥在英国有没有女朋友?”   这一串话说的实在有些多,信息量也有一点大。   文棉听到一半就听废掉了。   小丫头忍不住眉头微微蹙起,闷闷地讲他:“听不懂。你说简单点……”   贺怀连忙双手投降,纵容地回答她:“好好,简单点。师哥没有过女朋友。师哥在等棉棉好起来,做师哥的女朋友。”   说完,指尖拂过她鬓边的发,唇瓣落在她的耳根,轻轻地烫了一下,说:“别气了,也别伤心了,嗯?”   文棉近乎本能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男人的身上很暖,衣服里浸了浅浅的烟草味,和他惯用的松木香。   靠近他怀里时,这浅淡的气息便若有似无地飘进鼻翼。   她忍不住双臂沿着男人的背缓缓上移,最后环到他的脖颈,勾住。   而后,学着他的动作,缓缓踮了脚,烫上了他的唇角。   男人的身体明显一滞。   环在身后的手臂越收越紧,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温度和肌肉的轮廓。   “病人不可以和医生谈恋爱……这个事情,是不是用来约束医生的啊……”   文棉环在他的颈上,在他耳边小声地低语。   贺怀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下一刻,唇间覆上一双小小的、软软的唇。   温热的气息,沿着唇形不得章法地摩挲着,耳边都是女孩清浅的呼吸。   “那如果只有我亲你,是不是也不算犯错啊……”   文棉说,眼睛亮的像是一只偷了腥的小猫。   男人呼吸渐渐地重了……   接着……   文棉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到了墙上。   下一刻,面前的人已经缓缓朝她压了过来。   呼吸灼烫。   双唇被挟住。   唇齿交错间,都是那人带着烟草味的摩挲……   轻咬。   而后,掠夺。   那是一种,拥有与被拥有的感觉。   接近……靠近……   相融、难分。   就在唇齿纠缠之间。 第四十八章 任撩不还手   一吻结束之后, 文棉窝在贺怀的胸口,小口地喘着气。   这是她第一次同人接吻。   本以为,只是电视上那样的嘴唇相贴。谁知, 还有那么多的……多余动作。   这会整个人都觉得软绵绵的,手上脚上都没有什么力气。   她不说话, 贺怀就安静地抱着她。等到她的喘气声明显平静下来,才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在她耳朵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文棉抻着他的衣角,又把脑袋往他怀里埋了埋。   “本来只想亲一下你的……”她小声地说。   刚刚真的只想亲一小下的,亲完就跑。这样他们就不算事谈恋爱, 师哥也称不上算错误。   哪知道, 师哥突然就把她按住, 足足亲了四分三十七秒……亲的她都要窒息了, 才把她给放开。   “师哥, 你这样是不是就犯错了啊……”   她有一点点害怕。   刚刚看微博上铺天盖地的消息,都在说师哥是很厉害的科研领军人,那么多人夸他, 那么多人以他为榜样。俞诗清姐姐说, 如果被发现他和自己谈恋爱,师哥这辈子就要被毁了。   虽然文棉经常讲师哥不好,生气的时候也常常故意不理他。   但在她的心里, 师哥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她不想这个完美的人因为自己,而沾染上一辈子难以洗清的污点。   想到这里, 趴在男人胸口的小姑娘,软软地叫了一声:“师哥……”   贺怀低低地应了一声,指肚摩挲着她的耳根:“棉棉别担心,师哥既然做了就会……”   他想说:师哥既然做了, 就会对你负责,不会亲完之后不认。   却被小姑娘一句话给打断了。   不止打断了,甚至还噎了一下。   她说:“我就当作师哥今天没有亲过我,师哥不讲,棉棉也不讲。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贺怀:……   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拔diao无情的,竟是又软又乖的小姑娘。   贺怀陷入了沉思。   偏偏文棉毫无所觉,还在抱着他撒娇,纠缠着,和他“商量”:“师哥……下一次,如果棉棉再亲你,你就不要亲回来了。好不好?”   贺怀:……   他默默地摸向自己的口袋。   突然很想抽颗烟。   文棉见他不说话,双手勾上他的脖颈,继续撒娇:“好不好?师哥,好不好?”   贺怀:“棉棉……”   文棉:“师哥不喜欢棉棉亲你吗……”   贺怀:“……也不是。”   文棉:“嗯?”   贺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可以可以,你是祖宗,你想怎么着都行。”   不就是当个一年半载的柳下惠么……   不就是被撩了,不能反撩回去么……   不就是被亲了不能反亲回去么……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   *   文棉得了准许,笑着又在贺怀下巴上啄了一口,牵着他一起回了病房。   病房里,大家还在聊天。   见着他俩回来了,就知道贺怀肯定是把人哄好了。   就是……走的时候,明明是文棉闷闷不乐,怎么回来之后,这俩人好像反过来了?   小丫头看起来心情愉悦,反倒是出去安慰人的那个,一脸苦闷。   “怎么了这是,把人哄好了,你自己给蔫了啊?你知道你现在啥样吗?就跟个负气的小媳妇似的。”邵岚幸灾乐祸地说。   贺怀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他现在可不就是个负气的小媳妇么。   性别一换,他家小棉棉就是个撩完就跑的渣,妥妥的。   而且,他还不能不答应,否则小姑娘能当场表演变脸给他看。   贺怀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小丫头也就看起来软呼呼的,其实霸道又专.制,万事都得听她的。   文棉养成这样的性格,现在病房里头这一群,没有一个人无辜。   贺怀无奈坐到邵岚对面,问:“现在网上是什么情况了?”   邵岚:“许青槐因为人品方面的重大问题,单位把她辞退了,而且不给任何赔偿。许青槐工作没了。”   贺怀点点头:“意料之中。”   毕竟许青槐是国家公务员,摊上这种丑闻,怎么都不可能再在原单位干下去。   “陈俊听说是一个健身房的销售顾问,但是那个健身房辟谣了,说半年前就因为个人问题把他给辞退了。”   “许青槐没了工作,以后估计再想找工作也困难了,咱们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就是陈俊这个人,本来就是垃圾一个,舆论方面再怎么搞,他也还是个垃圾。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不过,看网上这么多人骂他,倒是挺爽的。”   贺怀意味深长地提提唇角,说:“恶人得有恶人磨。等着吧。”   邵岚挑眉:“看起来贺老师成竹在胸啊?”   贺怀瞥了她一眼,说:“也就一般成竹在胸吧。”   *   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过着。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2020年的最后一天。   医院里看不出什么过节的气氛,但各大商场、景点,都开始了张灯结彩。   许多小吃街的路灯上都挂上了艳红的中国结,有些商铺放着新年快乐歌,大家都在准备着,迎接新的一年。   虽然跨年夜出来玩的人应该很多,但邵岚还是提出了想要出来逛逛的想法。   “我第一次来南京,第一次在南京跨年,不带我去个夫子庙,好意思吗?元旦可是我每年最忙的时候,你知道多少人去云南跨年吗?自打在丽江开了小酒馆,这还是我第一次到别的城市跨年。”   祝希尧耐不住她纠缠,只得舍命陪着。   文棉原本想留在医院陪妈妈的,但妈妈也觉得他们年轻人,就该出去疯、出去玩。   于是,文棉和鹿小小也跟着一块去了夫子庙。   至于贺怀,则被祝晚虹一个电话叫去,当他们几个人的司机,也跟着去了。   现在,在夫子庙附近的小巷子里,某处音乐烧烤吧。   他们五个人围坐在大厅的方桌旁,正在嚼肉串。   服务生刚刚上了十二瓶乌苏啤酒,整整一箱,直接放到地上,问:“开几瓶?”   邵岚比了个四,说:“先开四瓶。把开瓶器留下,你忙去吧。”   这一开口就是身经百战,老酒鬼了。   服务生“啪啪啪啪”把四瓶挨个开了,依次放桌上。动作干净利落。   “来吧,小棉棉不喝酒,其他人,一人一瓶。”   贺怀直接推了:“我开车。”   鹿小小也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推了推:“我……很少喝酒的……”   刚才还豪情壮志的邵岚:……   “各位靓仔靓妹,我叫了12瓶啤酒,12瓶哎,是要我一个人喝的意思吗?”   贺怀起身,绕过啤酒,拿了两串鱿鱼,放到文棉的碟子里。   然后昵了她一眼,幽幽地说:“今天元旦,代驾不好叫。”   鹿小小小心翼翼:“我真的不太会喝酒……最多最多只能喝一瓶。”   祝希尧直接起身拿了一瓶,顺手又分了一瓶给贺怀:“我记得小小新拿的驾照,正好今天拿我哥的车练练实战。”   鹿小小一脸惊恐:“我才拿到驾照不到半年,都没上过几次路!”   今天可是元旦,他们在最挤的秦淮河……   直接就给她上超级困难模式吗?鹿小小不觉得自己这破技术能从秦淮河给开出去。   但祝希尧只是莫做不做声地看着贺怀。   男人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面前的啤酒:“算了,喝吧。不行我就叫个朋友过来接。”   推杯换盏……   也不是,他们是直接对着瓶口喝的。   饶是经常和祝希尧、贺怀他们一起吃饭,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邵岚说:“2020再见,让我们共同迎接充满希望的2021吧!辞旧迎新,咱们先来一整瓶的,干吧。”   然后,三个人的瓶口清脆地碰到一起,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贺怀是第一个放瓶子的,文棉数了一下,用时27秒。   男人轻飘飘喝完,又轻飘飘把瓶口朝下放到桌上,从碟子里随意挑了只虾,三两下剥了虾皮和虾线,递给旁边的小姑娘。   文棉呆呆地把虾塞进嘴里,眼睛却瞄着男人喉结上,被啤酒流过的地方。   然后,鬼使神差的,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帮他擦过去。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贺怀一怔。   他近乎本能地握住女孩在他喉结上扫过的手。   但他也只是攥住,并没有将她的手拿开。   于是,半个掌心都被握着的小丫头,手指微微往前一伸,软软的指尖就戳到了他喉间的凸起。   男人顿时眸子都深了。   “最近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再动,师哥可不和你客气。”   结果,文棉却胆子更大地凑了过来。   小姑娘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吐出四个字:“你答应的。”   贺怀当即身子一僵。   哦对,前两天他好像是和小丫头达成过一个丧身失节的约定。   没办法,只能把人放开,一脸淡漠脸的任由小丫头在他的喉结上戳一下,再戳一下。   如果可以,他甚至都不想咽口水。   因为他只要一咽口水,小朋友就像只被吊了胃口的猫似的,继续被跳动的喉结吸引。   然后,继续戳。   对面的邵岚终于喝完一瓶啤酒,看见贺怀和文棉的互动,顿时笑到不能自已。   “贺老师,你怎么表情这么生无可恋?”   贺怀:……   “没办法,和小丫头达成了一项协议。”   邵岚:“什么协议?”   贺怀:“……任撩不还手。” 第四十九章 你活着,它都在   五个人吃吃串喝喝酒, 再吹吹水,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旁边的桌子空了又满,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三波。   邵岚提议去秦淮河边逛逛, 但祝希尧说现在人太多,等零点过后再去, 街上会清净许多。   从秦淮河一路走到老门东,看看城墙和护城河, 会比现在更有趣。   邵岚勉强点头:“也行吧。”   而后瞥见舞台旁的歌手交接,舞台空了出来。她饶有兴趣地用手肘戳戳祝希尧,说:“我去问问老板, 能不能让我唱首歌!”   然后也不等祝希尧回应, 起身就往舞台跑。   男生唇瓣动了动, 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捏起酒杯抿了一口。   文棉的目光追着邵岚一路到舞台边上。   今天的邵岚穿了件黑色卫衣, 搭着A字黑皮裙,一上舞台就把兜帽给戴上了。   女人黑色的铆钉靴踩在凳子上,抿着嘴唇调话筒高度。   一改平时娇柔, 反倒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咳, 我见台上没人就过来了。就唱一首歌。各位放心,我也是个酒馆老板,平时台上没人也会自己上。大过节的, 不能污大家耳朵。”   聚光灯打在她的侧脸,甚至能看清她妆容里的珠光。   藏在兜帽里的耳垂上, 挂着镶钻的耳环。随着偏头的动作,亮的扎眼。   “这是我第一次来南京。既然来了,就唱一首南京的歌吧。”   她说完,双手放在手鼓上做好准备, 朝身后乐队打了个响指,说:“结婚。”   这首歌对于乐队来说,耳熟能详。   吉他手和鼓手对视了一眼,直接起了节奏。   女人微微烟熏的嗓音进了话筒,又从扬声器里传出,像是每个字都带着故事。   “你像我见过的那个少年,背着青春走在九月的街头。”   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突然天气变得如此哀怨。”   “只不过是一场生活。”   “只不过,是一场生活。”(*注   “……”   云南的手鼓。   电吉他、贝斯,架子鼓。   悠远绵长的口琴声不疾不徐地响起,声音高而不细、绵而不软。   像极了舞台上,女人的模样。   文棉看着台上的邵岚,回身凑到贺怀耳边,说:“邵岚姐姐,和棉棉见过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   贺怀问她:“哪不一样?”   文棉想了想,说:“很酷,我喜欢。”   贺怀“嗤”的一声,捏捏她的脸蛋:“我看你就是单纯的看颜,谁好看你喜欢谁。”   小姑娘赞同地点头。一脸认真:“邵岚姐姐,是很好看的。”   贺怀粗粗摸上她的脑袋,说:“乖。”   然后,朝对面的祝希尧看了一眼。   男生正认真地剥着手里的毛豆,看起来似乎对台上的人完全没在意似的。   而聚光灯下,邵岚依旧在唱着。   暗哑的声音一声接过一声,像极了喃喃的诉说。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注   ……   *   邵岚说唱一首歌就只唱一首,台下有玩得开的大学生起哄:“小姐姐是云南人吗?能不能再来一首云南那边的歌啊!让我们也感受一下云南的气氛。”   邵岚显然是对这种场合应付的得心应手。   她朝台下的学生仔笑着来了个wink:“说了一首就唱一首。想感受云南的气氛,来丽江找姐姐啊。也顺便照顾一下我生意。到了古城,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岚姐,是人都会给你们指路。”   学生们都是有分寸的,顺势应了一声,没再留她唱歌。   女人摘了兜帽回到座位,懒懒地端起酒杯,和祝希尧碰了一下,问他:“弟弟,姐姐唱歌好听吗?有没有被姐姐迷住啊?”   男生抿抿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响起一阵起哄的吹哨声。   接着,两人就被一道阴影遮住了头顶。   那是旁边桌上的一个大学生,穿着当下流行的潮牌,耳朵上还带着一颗耳钉。   他摆弄了一会手机,直接把微信的二维码递到了邵岚面前:“姐姐,有没有兴趣加一下微信?以后一块出来喝酒。”   邵岚噗嗤一声笑,指肚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问他:“想泡我啊?我可有规矩的。伏特加,不兑软饮,两杯连干,不倒的,就加我微信。”   那男孩听了这话明显有一点退缩。   在场的,哪个桌上没喝过一两轮了。不兑软饮的伏特加,和白酒无异。连干两杯,放眼整个酒吧估计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邵岚见他不说话,笑着摆手:“逗你的。姐姐马上就要回云南了,哪还能出来和你喝酒?而且,姐姐对小弟弟也没有兴趣。回去吧,你朋友都在等你呢。”   那大学生听了话,没再继续纠缠,识趣地走了。   祝希尧剥花生的动作一顿,随后把一盘花生豆都推到了对面的两个姑娘面前。   鹿小小高高兴兴地接了:“哇,希尧哥,你真好!”   然后一口一勺,嚼的不亦乐乎。   文棉也拿着牙签戳了一颗,乖巧地道谢:“谢谢希尧哥哥。”   邵岚看看一口一个花生米吃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小姑娘,转而贴到了祝希尧面前:“我的呢?希尧小哥哥。”   祝希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声说:“没有。”   邵岚:“啧啧啧。没有花生米,信不信我酒后失态给你看。”   祝希尧:“失态也是对着我哥,关我什么事?你不是对弟弟没兴趣么。”   女人这下贴的更紧了,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歪到了他身上。笑得眉眼弯成两颗弯月亮。   “原来我们家希尧小哥哥,是吃醋了啊?”   男生微微侧了脸躲开,捏住她的手腕,放回她自己怀里。说:“没有。”   简直淡漠又高冷。   嗯,如果忽略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的话。   邵岚的目光在他耳朵上停了片刻,笑着坐回去。   原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草!”   “外面出事了!都别出去!”   站在最外面的酒吧工作人员急匆匆地出去,只看了一眼,就又面色惨白地跑了回来。   接着门“砰”一声被关上,女孩整个人都靠在门上,不住地干呕起来。   “外面怎么了?”有人站起来,好奇地问。   “小姐姐别不说话啊,你这样让我感觉很像是丧尸围城啊。”   有人从前台端了杯柠檬水给她。女孩喝完之后总算平复了一点,才终于颤着声音说:“外面,巷子头上有个男的,拿着刀……全身都是血。好像是,好像是砍人了……”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刚才那桌大学生里的男生们,直接就冲到了酒吧门口:“确定?走,我们出去制止!”   贺怀和祝希尧对视一眼,匆匆把文棉叫给鹿小小和邵岚照顾,也去了门口。   看见这么多人出来,挡在门口的姑娘白着脸摇手:“不,你们不用过去,我刚才看见,他已经被便衣制住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今天元旦,光是秦淮河的文德桥那边,就站了两排武警人墙。这一带的便衣更是不知道隐着多少。   敢选在今天,在这个地点作案,估计也是个疯批。   警车呼啸而过,就停在了不远处。   可以想像,行凶地离这座酒吧有多近。   有好奇的人,开门出去,就站在门口远远地站着。   很快,救护车也开了过来。   “被砍的是个女的,盖白布了,应该是死了。”有人说。   “有个一身血的男的上了救护车……警察也跟过去了。”   “还有一个捂着胳膊的,应该也是被砍伤的,上了另一辆救护车。”   贺怀条件反射地回了座位,两只手都捂住文棉的耳朵。   “唔,师哥?”文棉正百无聊赖地剥毛豆,耳朵突然被捂住,一脸茫然地抬头。   一看就是刚刚都在专注自己的事,完全没注意到大家的议论,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贺怀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诉文棉。   但旁边的鹿小小一声惊呼,已经彻底吸引了文棉的注意力。   “贺哥!希尧哥!岚姐!雾雾雾雾草!我刚刚刷到消息!你们知道外头出事的是谁吗?”   “是陈俊那个畜生啊啊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手机屏幕狂刷。   “有个群爆视频出来了,我看见动图了!呕……好血腥。就是陈俊那个畜生。旁边躺着的……雾!草!也是熟人!”   “这不是许青槐吗!”   接着就开始念聊天消息:   [大家都在吃饭,隔壁桌的俩人突然就吵起来了,那个男的特别阴森,说什么20万必须得还,还说自己没了工作。他名声已经完全被网上搞臭了,才找的临时工又被辞退了。这几天高利贷的人天天追着他要钱,他要过不下去了。]   [那个女的听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她工作也没了,铁饭碗的工作都给没了,损失比男的大什么的。那女的还说自己拿20万补偿,没有问题。]   [后来俩人骂骂咧咧地就出去了。原本是要分道扬镳的,但是那男的突然对着女的出手,当时就把女的给打地上了。女的也挺厉害的,直接踢到了他下半身。我们在餐馆里都能听见那男的在嚎!]   [然后,女的骂骂咧咧起来,就想走。男的爬起来,直接抽了旁边水果摊子的西瓜刀,把女的给捅了。]   [女的应该是当场死亡了。救护车来了之后,医生检查了一下,直接盖了白布。]   邵岚捂着嘴,眼里是憋不住的笑意:“陈俊不是要起诉许青槐来着,怎么俩人又跑酒桌上谈起来了?”   鹿小小把聊天记录一键转发到群里,摊手摇头:“不知道啊。不过,咱们之前请的律师不是说过了么,这种属于自愿给予礼物,对方也没有存在任何欺骗,这个钱陈俊一分都要不回去。起诉了也没用吧。”   只有贺怀,别有深意地弯弯唇角,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邵岚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又低低地叫了声“牛逼”。   转头就和服务员又要了三瓶啤酒。   “既然贺老师这么说了,那咱也不纠结了,反正是老天开眼就万事了!来吧,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再饮最后一波,让我们喝醉,然后快乐地迎接2021吧!”   贺怀、祝希尧还有邵岚。   三个人,三瓶酒。   举到了餐桌的正中央。   女人捏着瓶身,醉醺醺地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注   贺怀手腕往前一伸,碰在了她的瓶口:“为了昨日死。”   祝希尧扬唇一笑:“为了今日生。”   邵岚:“错,都错!是为了棉棉。”   顿时,四人的都朝着桌边的女孩看去。   小姑娘依旧一身红色的衣裳,安安稳稳地在桌上坐着。   屋子里开了空调暖风。   灯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甚至能看到颊边细小的绒毛。   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女孩迟钝地抬头。   然后,推推自己剥过的、堆了满碟的毛豆,问:“你们吃豆子吗?”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把豆子一抢而光:“吃吃吃!”   酒吧里的讨论声依旧在继续。   舞台上的歌手,正在唱一首许巍的《我的爱》。   零点的钟声敲过12下,外面炸开团团簇簇的烟花。   2020年,他们经历了疾病、欺骗和欺辱。   好在最后的这一天,这一切的不好都结束了。   文棉转头看向贺怀,轻轻地叫他:“师哥。”   贺怀就放下酒杯,低低地“嗯”了一声:“嗯,师哥在呢。”   女孩轻轻摸上他的手掌,双手握着。拇指在他掌心轻轻地摩挲。   “师哥以后,都要在。”她说。   然后,倾身上前,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唇角。   “会的。”   男人说。   而后双手紧紧地将那一双小手裹进掌心。   低头,在女孩手背印下一吻。   “师哥以后会一直在。”他许诺说。   酒吧正中央的台子上,驻唱歌手正拿着一把木吉他,声音低哑地吟唱:   生命把门推开   有河堤,有苍茫大海   如期,有人回来和离开   希望,藏进忧伤   在你经过的人世里,盛开   你活着它都在(*注 第五十章 第二个亲亲。   在跨年夜里出恶性伤人事件, 一时间大家的讨论非常多。   陈俊当日砍人之后,就挥刀自尽了。   但是被救护车抬进了医院,又把他给抢救回来了。   一时间, 网上众说纷纭,这件事直接爬上了热搜高位。   [好家伙, 恶人终将有恶报吧这是。]   [他钻过了律法的空子,终究没逃得过天谴。]   [都是自己作的。俩畜生自己内部消灭了。我第一次对受害者没有半点同情, 只觉得大快人心。]   [陈俊,颧骨过高,眉粗, 且眉眼外凸。有这种面向的人, 心气高、为人凶恶。印堂狭窄, 度量小。关注我, 学习更多面相知识, 让你学会识人。]   [这种人还抢救他干什么,直接死了算了。]   [前段时间文棉起诉这俩人,那个许青槐半点罪都没有, 文棉当时不是还说要上诉来着。这下不用上诉了, 好家伙,俩畜生自己给自己判刑了。这走向真是给人开眼了。]   当日中午,医院更是发了一条公告出来:   [经过一夜抢救, 无效。陈某由于失血过多引发其他内脏功能衰竭,于今日上午9点48分确认死亡。]   下面一水的队形恢复:   [愿他走的痛苦, 地狱里依然有伤痛。]   [愿他走的痛苦,地狱里依然有伤痛。]   [愿他走的痛苦,地狱里依然有伤痛。]   ……   病房里,贺怀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啧”了一声,又放下:“死了。遂了他的愿,也是便宜他了。”   祝晚虹无奈推推他的胳膊:“儿子,注意你的言辞。过节呢,别说那些不干净的话。”   贺怀笑着收了手机。祝晚虹别的缺点没有,就是迷信。大过节的,听不得“死”啊之类的词。   “好好,不提了。”   贺怀答应着。   回头看向旁边刚削了一个梨,正一块一块地往妈妈嘴边喂的姑娘,忍不住戳戳她。   女孩疑惑抬头,就见男人没个正型的坐着,指着嘴巴问她:“棉棉,不给师哥来一块?”   文棉看看自己手里的梨块,又看看贺怀,为难地说:“师哥,这个不能给你。妈妈说,不可以和人分梨。”   祝晚虹一巴掌拍在贺怀肩上:“想吃就自己削一个去,别欺负你师妹。当哥哥的,不知道照顾妹妹,还让她给你削梨,你好意思吗?昨天喝了多少酒,现在身上还有一股子酒味。”   贺怀笑着起身:“好好,我自己削。您就是看我元旦放三天假,看腻味了。”   祝晚虹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绣裀姨和棉棉嫌你。这两天一直在医院黏着,你自己没点事做啊?健身房这几天去了没?要多锻炼,身体才好。”   贺怀三五下削了一颗库尔香梨,怼到了她嘴边:“我每天早上练一小时。明天就去健身房举铁,谨遵祝女士的教导,行了吧?”   倪绣裀看他们两个吵嘴,抿着嘴唇直笑。   她接过文棉手里的盘子,拍拍她肩膀:“好了女儿,陪师哥玩吧,妈妈自己吃。”   文棉乖乖地答应:“好的。”   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沾了梨汁的手。   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却发现手上更黏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些纸屑直接粘在了她的指肚上,更不舒服了。   “别擦了,走吧,带你去洗手。”   贺怀直接走到她身边,牵她的手腕。   小姑娘就乖乖地从床上站起来,跟着他去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   文棉其实会洗手的,她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自理能力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自从妈妈生病,她都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独立,在生活方面,现在比之前进步很多。   但有只要贺怀在,就把一切都帮她安排的妥妥的。   就像现在,她站在水龙旁,男人则站在她身后。宽厚的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然后,开了水龙头,握着她的手放到水流下面冲。   冲洗过后,又挤了洗手液,帮她打在手上。   男人向来粗粝的手掌和指肚,在泡沫的润滑下,竟也有几分细腻柔和。   文棉有些享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相蹭的掌心、手背和手指。   乖顺的样子,在镜子的反射下,一览无余。   “师哥。”文棉小声叫他。   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男人正微微偏着头,为她冲洗手上的泡沫。   这会随意掀了掀眼皮,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文棉:“我……我自己会洗手的。不用麻烦师哥。”   男人动作迟疑了一下,抬手先把洗手间的门给关了。   然后才拿了毛巾为她擦手,问她:“不喜欢师哥帮你洗手啊?”   文棉连忙摇头:“没有……”   贺怀刮刮她的小鼻尖儿:“那不就行了。”   “但是妈妈说,如果棉棉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就不能麻烦别人。”   那是在四年前了。   当时,她在贺怀的干预治疗下已经恢复的很好,能够独立做很多事。   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一时难以更改。   许多事情,她明明自己是可以做的,却依然习惯性地依赖别人。   有一天她正在画画,妈妈突然坐到了她的对面,牵着她的双手,同她谈了许久的话。   妈妈说:棉棉,这个世界总不缺少善良的人,他们会因为一时的善心和同情去帮助你、爱护你。但你也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耐心,一直这样纵容你。大家都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这个意思。很多爸爸妈妈生了病,时间久了,就连亲生孩子都不愿意照顾。就是因为生病太久,照顾的倦了,也烦了。   虽然关于那些话,文棉当时并没有很理解,反而亲了亲妈妈的脸颊,安慰她,说:“如果妈妈生病,棉棉会一直照顾的。棉棉不会嫌妈妈烦。”   但后来,妈妈有意无意地为她普及这些,她就渐渐明白了。   *   现在,文棉站在贺怀面前,说:“妈妈说,如果我总在麻烦别人,时间久了,别人就会烦,会不喜欢我。”   女孩低垂了眸子,目光落在那双大手包裹下的、自己的手掌,小声说:“棉棉……自己会洗手。棉棉……不想师哥在时间久了之后,嫌棉棉麻烦。”   贺怀无奈地“啧”了一声,微微屈膝,捧上她的脸蛋。   “棉棉,妈妈教你的,都是在外人面前应该做的。但是,师哥是你什么人,嗯?”   女孩茫然地眨眨眼,弱弱地说:“师哥是……师哥。”   贺怀噗嗤一声笑了,两指捏上她的脸蛋:“师哥就只是师哥?白惯着你这么长时间,还让你亲还让你摸的,小没良心。”   这回文棉反应过来了,忙抛出自认为的正确答案:“师哥……是谈恋爱,备选。”   贺怀顿时一脸的笑容,都僵了。   文棉迟疑地后退一步:“不……不是吗?”   贺怀:……   也……行吧。   虽然用此不太合适,但好歹达到了效果。   至于“恋爱备选”这四个字……   算了,不是备胎就行,其他随便吧。   文棉见他不说话,抻抻他的衣角:“师哥?”   贺怀揉揉自己的脸,无奈叹了口气,牵起小姑娘的手,缓声问她:“棉棉,知道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男生喜欢给女生剥虾,喜欢帮女生背包吗?”   他说:“不是因为女生不会,才被迫这么做的,而是因为喜欢。”   喜欢那种照顾对方、也被对方依赖的感觉。   “师哥帮你洗手,也是因为喜欢。”   “不是因为棉棉有这方面的缺陷,也不是因为师哥觉得棉棉不会做,而是因为师哥喜欢。明白了吗?”   贺怀一边说着,一边揉捏她软乎乎的小手:“棉棉,你已经不让我亲你了。师哥总得找点借口,亲近你吧……”   女孩动作轻缓地眨一眨眼,喃喃地重复:“师哥喜欢帮我洗手,是因为想和我亲近……”   贺怀点头:“是。”   文棉连忙慌乱地垂了脑袋,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摸摸自己的手背。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的时间,男人抚在皮肤的触感,却像是在这里永久留存下来。   “棉棉喜欢吗?”耳边响起男人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不喜欢,师哥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文棉连忙上前拉住他。   对上男人的目光时,甚至未能掩住眼底的慌乱。   本以为将意思表达清楚了,却听见男人一声低低的笑。   然后,不慌不忙地,故意拉长了声音问她:“喜不喜欢啊?”   文棉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开始往上涌,脸上都开始冒起烟来。   平时很容易就讲出口的话,今天却像是失声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情急之下,她直接踮脚,亲在了男人的唇上。   四目相接间……   腰间环上一只宽大的手。   男人的鼻息打在她的脸颊,她颤巍巍地闭了眼。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四唇相接。   不知过了多久,贺怀轻柔将她松开。   粗粝的手指在鬓边抚过。   她缓缓睁了眼。   听见男人一声低低的叹息:“棉棉……你怎么这么能折磨我呢。” 第五十一章 贺怀暗恋我。我不喜欢他。……   今天, 金陵心理及精神发展研究院第三所的微信小群有一点热闹。   所内八卦小分队:   [生物·Li:你们看没看秦淮河砍人事件啊?那个叫陈俊的,太恶心了,南京怎么会出这种畜生!]   [化科·Nina:看了看了, 最近忙到吐血,要不是大家都在说这个人, 我完全不知道,这人也太可怕了吧……]   [化科·莲:忙到吐血+1, 昨天元旦,我都在加班。要不是我爸和我说,都不知道这个事……]   [生物·Li:宝们, 先别吐槽加班的事啊, 你们没发现, 那个陈俊坑骗的姑娘, 有亿点点眼熟吗!]   [贺老师掉落的照片. jpg]   [生物·Li:又见4寸小照片。]   [化科·:???]   [化科·晓:!!!]   [量纳·陈:……??!]   [理哲·笙:对不起我有一点脸盲……怎么了?长得像吗?]   [化科·Nina:脸盲叉出去, 明晃晃就是同一个啊!快去补小姑娘的采访,虽然镜头是对着他们的,但是角落里明显有贺老师!贺老师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化科·晓:我有个问题, 贺老师的妹妹不是出车祸没了么……这个照片不是他妹妹吧……?]   [化科·Nina:盲生, 你发现了华点。]   [量纳·陈: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理哲·笙: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生物Li:宝们!惊天消息, 文棉今天好像就在贺老师的三楼办公室!有人看见了!]   [化科·晓:姐妹们,走啊, 去八卦啊!我冲了!]   [量纳·陈:冲冲冲!]   而在贺怀的团队微信私聊小群:   [王老三:贺老师是不是把他那个神秘的女朋友带过来了啊,今天。我刚才听见走廊有人小声议论,说贺老师带来的女孩之类的。是不是啊?老大把人护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愿意带出来了?@老二@老幺]   [老二:是的, 我也正想和你们说这个事呢。说起来,也是咱们眼瞎,听说之前就已经把人带过来了,但是每次贺老师都把人藏办公室,咱嫂子根本没出来过,竟然都这么久了,咱们几个都没发现。]   [王老三:主要是咱们也天天泡实验室不出门吧。你看老幺,艾特他都不出来说话,肯定是忙着录数据呢。]   [老二:录完应该就出来了。年底已经把重要数据都提交上去了,总算能消停几天喽。老大这几年一天天的,跟坐了火箭炮似的一个劲往前冲,不知道他累不累,反正我是累了……]   [王老三:什么时候开专家会谈啊,我想休个假呢……咱才来了研究所半年,我调休假已经攒了一个月了。绝吧。]   [老二:老大不是每次都给咱们申请加班费了么,钱香啊。将来娶媳妇用。]   [王老三:娶媳妇?我也得有那个空娶啊。媳妇是从天而降的吗?]   [老幺:我来了。刚去录数据了。我看看你们在说什么……]   [王老三:你看,我就知道。]   [老幺:老大带嫂子过来了?现在怎么说?咱们要去见嫂子吗?我都……我都没化妆。蓬头垢面的。]   [王老三:没事,老幺素颜就好看着呢,不用化妆。]   [老幺:我还……没洗头……要不你们等一会,我先洗个头?]   [老二:……]   [王老三:……没事,你洗你洗。]   *   今天,文棉照例在贺怀办公室等着做干预。   但是因为俞诗清正好被安排了今天在所里面试,所以要迟一些才能过来。   贺怀把小姑娘的画纸和颜料拿出来,让她坐到桌边画画,自己则坐在对面拿了本书来看。   2021年的开端,每一天都是晴天。   阳光照在书桌上,晒的人暖暖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书页缓缓翻动的声音。   和笔刷落在画纸上,时不时的擦擦声。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轻微的震动。贺怀歪头看了一眼,接起来。   里面传来外卖员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帮您放在楼下门卫了,麻烦您下来拿一下。”   贺怀转头看看坐在桌边认真画画的姑娘,对着电话说了一句“谢谢”,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等到拎了水果和奶茶上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三楼今天人有一点多。   他先把奶茶插好吸管放到小姑娘手边,然后拎了水果盆去外面的水房洗水果。   这个时节,正是吃草莓的时候,圆滚滚的红草莓,个头小小的,却酸酸甜甜味道极浓。   他一个个洗好,之后又摘了草莓蒂,才拿去办公室。   房间里,坐在窗边的小姑娘,他离开时是个什么姿势,现在依旧什么姿势。   手边明明是她最爱喝的奶茶,却连个位置都没动。显然是一口也没喝。   贺怀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给俞诗清发消息:“二面过了之后,直接过来找我。三面应该是我亲自来。”   然后,坐到女孩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文棉今天画的,是跨年夜的秦淮河和护城墙。   在绵长的护城墙上,挂满了发着亮光的中国结。老旧的青石板上,光影斑驳。   城墙的里面,是鳞次栉比的民国房屋。在遥遥的灯火之外,大报恩寺的高塔,正亮着橙色的光。   城墙的外面,则是泊着观光船的秦淮河。   而在城墙宽宽的兵道上,两男两女就站在墙边上。   最边上的男人,手里拿着电子烟正在把玩,后背靠在墙边,姿势慵懒又随意。   男人的旁边,则站着矮了一头的女生。女孩正趴在墙面,眺望着城里的寺塔。   另一边的女人,一身暗红的裙子,单手抚过鬓边的长发,正笑望着隔壁同样与她对视的男生。   每个人特征明显,就是画的贺怀、鹿小小,还有邵岚和祝希尧。   而正对着他们的位置,摆着一个小小的画架。   画架的面前,坐着正在绘画的姑娘。   那是文棉自己。   跨年夜那天,零点之后,文棉他们几人一起去了秦淮河边散步。   当时因为陈俊的事,很多人都回家去了,向来热闹的秦淮河畔,骤然冷清下来。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从秦淮河畔走到老门东古街,之后又去了护城墙外。   当时因为太晚,登墙的入口已经完全关了,游客不让登墙。祝希尧就给邵岚描述城墙上能看见的景点和建筑。但邵岚没有亲自登上去看一看,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文棉说,可以帮他们画一幅画,把他们几个都画到城墙上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手边画的的这幅画。   *   从文棉9点来办公室,一直画到12点,这幅画才终于有了一个雏形。   按照文棉往常的性格来看,肯定是要继续修修补补,直到大致满意为止的。   但她已经在对着画纸三个小时了……   三个小时期间,一个动作都没有换。贺怀不敢打扰她,只能在一旁看着。   这会到了十二点钟,小姑娘画完最后一笔,眼睛终于移开画纸回到现实世界。   贺怀忙把奶茶推到她面前,问:“画好了?饿不饿,午饭想吃什么?”   文棉顺手把奶茶抱进手里,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然后,眼睛毫无焦距地落到桌上,开始思考。   “是吃所里的食堂,还是出去吃?”贺怀以为她想不出来,又问。   谁知,小丫头思考了好一会才出声,却只说了一个字:光。   贺怀:?   文棉眼睛望着画纸,喃喃自语:“颜色不对……”   贺怀被她说的一愣:“什么颜色不对?”   结果,小姑娘径自去翻包里的颜料,又开始调来调去,仿佛身边没有他这个人。   贺怀:……   所以,他说了这么多话,小丫头其实根本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算了。一会画完,哥带你出去吃。”贺怀自言自语,低头看看小丫头微微干瘪的肚子,忍不住又捏起一颗草莓哄她:“那你先吃颗草莓?草莓蒂我摘过了,直接吃就行。”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出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问:“你们在贺老师办公室门口干什么?”   贺怀往门口一看,才发现,办公室的门刚才他没关牢,这会正开着一条不小的缝。   他直接把草莓丢进嘴里,三两口嚼着吃了,然后大力开了门。   发现……门外足足站了六七个人。   有三个他自己科研团队的直系下属,还有几个不大认识的陌生面孔。   那几人连忙认错:“对不起,贺老师!我们走错了!”   然后,飞一样地跑了。   贺怀看见剩下的自己团队这仨人,顿时神色一凛,问:“你们仨怎么一块过来了?是不是项目出问题了?进来说。”   说完,就把人往自己办公室里带。   三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项目没问题,老大放心吧。”   这么说着,六只眼睛一起看向桌边坐着的姑娘。   恰逢文棉修完画里的瑕疵。   兀一抬头,就和这六只眼睛对了个正正好。   文棉:?   一脸茫然。   “老大,我们就是听说嫂子来了,过来认认嫂子。”领头的那个男生说。   另一个男生也跟着接话:“老大捂了这么久,一直不给我们看。要不是老三发现了,你是等结婚了才给我们看一眼吗?护的也太紧了。”   最边上的女生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是跟着二哥三个过来凑热闹的,小嫂子真好看。真人比照片好看好多倍。”   贺怀噗嗤一声笑。   还以为是项目出了什么问题,原来这仨人只是想看看嫂子。   正要开口炫耀几句,没想到文棉先开口了。   小姑娘放在手里的画笔,认真地问:“嫂子?你们是在说,我是贺怀的女朋友吗?”   三人狂点头:“是啊,嫂子你不知道,老大他在英国的时候……”   话讲到一半,就被文棉打断了。   “我不是贺怀的女朋友。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三个小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脸茫然:“但是……贺哥他之前说,你是他女朋友啊……是吧,贺哥?”   文棉顿时身形一滞。   这才记起来:贺怀之前和她解释过,大学期间他一直和人说有女朋友,但每次拿的都是她的照片。   贺怀见文棉表情僵住,就知道她那迟钝的小脑袋,这会已经完全超负荷了。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   他清清嗓子,准备把话题接过来,好好解释一番。   结果,小丫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文棉:“那是因为,贺怀喜欢我。”   老二、老三、老幺,三小傻一起:“……啊?”   这件事他们好像都知道,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文棉:“不是……贺怀,暗恋我。”   三小傻和贺怀都:……???   文棉:“但是我不喜欢他。”   文棉:“我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   贺怀:…… 第五十二章 师哥这里有个治疗方案,你……   三个来看嫂子的小傻子, 被这反转惊呆了。   还是贺怀一声轻咳打破了尴尬:“现在还不是嫂子。”   三小傻:“……啊?”   贺怀:“还在努力。”   老三心直口快:“老大,你都努力四年多了,还没把人拐到手呢?你是不是情商不够……唔唔。”   剩下半句话都没说完。   因为被老二捂住了嘴。   “那什么, 老大,你先忙, 我们去吃午饭了!”老二说完,就把老三往外拖。   一边拖一边朝老幺使眼色:“老幺发什么愣呢?再不走食堂没饭了。”   然后, 三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   最后走掉的那个,还不忘“啪”一声把门关上。   顿时,办公室又恢复了刚刚的安静。   文棉抿抿嘴唇, 心里有一点不太开心。   确切说, 是有一点生闷气。   贺怀不明所以, 坐到她身边, 问:“怎么了?”   文棉戳戳自己的画纸, 嘴唇微微嘟着,两颊也跟着鼓鼓的:“我和他们说,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贺怀“嗯”了一声, 捏捏她的脸蛋:“我们确实没在谈恋爱。”   文棉却更郁闷了。   小姑娘的手指, 轻轻扣在桌沿上,发出闷闷的哒哒声:“我还说……我不喜欢师哥……”   她小声地说着,转头看向贺怀。   长长的睫毛下, 是一双委委屈屈的眼。   “棉棉以后,是不是都不可以再亲师哥了……”   话音落下, 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笑声。   接着,男人的手指就捏在了她的鼻尖上。   “话都让你给说完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文棉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立直了身子, 朝人张了胳膊。   贺怀就顺势站起身来,把她抱进了怀里。   “傻姑娘。”   “我以后,会聪明起来的……”   *   贺怀的项目因为是入研究所之前就已经谈好的内容,所以这个项目的审批很快。   不到一个月,就经过了综合评估,可以进行一期的临床实验,并且完成了备案。   本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是,但贺怀却心事重重。   这段时间,俞诗清也通过了研究所的面试,加入了贺怀团队工作。眼看努力多年的成果马上就可以进入临床,项目的主负责人却临时退缩起来。不由得也跟着着急。   不止俞诗清急,团队的其他三位主负责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二:老大这一个星期是怎么回事,自打一期临床备案完成之后,就一直不派任务,也不和人说话。每天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办公室里,一闷就是一天。]   [王老三:昨天去办公室找他问事来着,他那办公室门一开……那尼古丁和一氧化碳浓度高的,我都怕他在里边中毒。]   [老二:到底什么情况啊?老大努力那么多年,不就等着这一天呢么。临门一脚了,突然不踢了?]   [老幺;老大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俞诗清: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老二:俞师姐。]   [王老三:俞师姐早。]   [老幺:俞师姐。]   [老二:今天还是老样子,所有数据都在监测,但是一期临床已经备案一个多星期了,老大还是没有吩咐,有一点奇怪。]   [王老三:俞师姐,你和老大认识的时间更久一点,能不能过去打探打探啊。老大不发话,我们仨也不敢动。]   [老幺:今天是1月25号,老大心情不好……要不,咱们等明天再说吧。]   [老二:哦对,差点忘了,今天25号啊,难怪老大今天不在办公区。]   俞诗清看到25号这个日期,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印象中,确实每次1月的某一天,贺怀是会消失一天……竟然是今天吗?   “俞姐姐,怎么了?”   俞诗清正看着聊天记录愣神,忽然听见女生的声音。   转头,看见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也正偏头望着她。   “棉棉……”   俞诗清迟疑着开口。   却又觉得有些为难,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   文棉抱着她的小挎包,疑惑地歪歪脑袋。   “贺怀好像今天不在研究所。1月25号这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俞诗清柔声问。   她已经看过了文棉这段时间的各项数据监测,知道她对数字方面非常敏锐,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如果1月25号的贺怀,在文棉面前表现过什么异常,那她一定记得。   但文棉只是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1月25号的这一天,文棉似乎从没和贺怀在一起过。   不只是贺怀,连师父师娘都很少会在这一天和她在一起。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每年的这一天,贺家会集体在社交场合失踪吧……   *   文棉和俞诗清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在研究所里看见贺怀的。   正是下午五点钟,太阳都要落下了,办公室昏暗一片。俞诗清原本说要开灯,门却先一步开了。   一身黑色休闲服的男人,满身疲惫地回来,带着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   不同于他平时抽的烟草味,而是碳基物质被燃烧过后才能产生的,浓浓的烟火味。   男人直接按开了灯,看见办公室坐着的两人,神色有一瞬的愣怔。   而后唇角勉强挤出几分笑来,问:“你们怎么在?”   “看你有心事,带人过来开解开解。”   俞诗清说着,指指坐着的小姑娘。   文棉不明白俞诗清的意思,但从她转头看见贺怀的那一刻,就立刻断定了:师哥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师哥。”文棉小小地叫了他一声。   “嗯,一个星期没见了,绣裀姨最近怎么样?”   “妈妈很好。”文棉说。探究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但是,师哥看起来不太好。”   说完,又动动鼻尖,往男人身上嗅了嗅:“味道怪怪的。”   贺怀这次终于是笑了:“闻什么呢?和小动物似的。今天是阮阮忌日,阮阮是师哥的妹妹。师哥过去和阮阮说了会话。”   文棉:“阮阮可以听到吗?”   贺怀笑了笑,说:“听不见。”   文棉:“那为什么还要说?”   贺怀摸摸她的脸蛋,说:“因为说给亡人的话,大多数其实都是讲给自己听的。”   关于这个话题,贺怀在小姑娘脸上茫然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没再继续。   反倒朝着俞诗清挑了挑眉,说:“这是拿着我命门过来堵我了?”   俞诗清直接把档案袋甩到了他面前。   “一期临床备案在一个星期前就弄好了,文棉的数据也已经监测大半年了。当初咱们说好的,只要备案弄好,就立刻准备文棉的志愿协议签署,并着手治疗。现在备案有了,档案也有了。包括临床志愿签署文件,全都弄好了。贺怀,你怎么想的?”   贺怀几乎是习惯性地找烟。   但手刚摸上抽屉,就又缩了回来。   文棉还在。不能让小姑娘吸二手烟。   “我想不明白,正努力想清楚呢。”他说。   “人我都给你带来了。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坐下来一块平心静气地说说,不行吗?就非得什么事都自己扛?这都一个星期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真打算扛到过年?”   贺怀这回不说话了。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有些沉重。   坐在桌边的小姑娘,忍不住抻抻男人的袖子,小声地叫:“师哥……?”   贺怀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说:“乖。”   而后,把女孩抱到腿上,让她趴进自己怀里。   “我怕一期临床风险过大,想把文棉往二期推……但是,这么一来,又觉得自己私心太重。别人的命也是命,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我不能因为一期风险大,就让别人上。”   贺怀缓声说着,指尖轻柔地抚过女孩的发。   “但是,一期让棉棉上,我又舍不得……”   俞诗清无奈叹气:“所以,你就自己憋了一个星期,天天在办公室里抽烟?”   贺怀自嘲地笑了:“没办法,想不明白。”   “贺怀,我问你。你的临床评估怎么样,成功率是多少?如果一期是别人上,你会因为这个人是别人,就不管对方死活、随意对待吗?”   贺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档案不是都写了。临床评估的成功率高达85%。这不是个大手术,纳米技术也很成熟,即便失败也不会出现什么损失。最多是维持原样。”   这是一个修复手术,而不是破坏之后的大换新。   纳米机器人在工作的过程中,只是努力建立神经元之间的突触链接,并进行大脑”阻塞“的疏通。   并不会对患者的大脑原有结构进行任何二改或破坏。   所以,严格来说……这是一个风险极小,且受益极大的实验。   俞诗清:“我认为,不管一期选了谁,都不存在不公平。贺怀,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个实验,无论最终选定的是谁,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受益。”   “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不能让棉棉上的?再说,她早一点好起来,你不也能少等她几年?咱们做个假设。如果一期不是棉棉,你还得重新物色人选,这个时间至少半年。到时候再重新记录数据,又是大半年过去。手术怎么也得排到明年年底。二期,更得往后排。你等得起吗?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贺怀胸中忽然一动……   俞诗清说的这些,他身为项目的主负责人,当然全都清楚。   这所有的理论和数据,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已经被他揉碎又拼上、拼上再揉碎,反反复复快要嚼成渣了。   但这所有理性离不开、解不开的死结,现在却被俞诗清一句话轻轻松松打破。   她说: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贺怀低头看看窝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   是一大早起来,兴冲冲地乘了半个小时出租车,往他怀里塞了一封表白信,说“棉棉也喜欢师哥,我们谈恋爱吧”的女孩。   是生怕他背负处分,一心为他着想,只能偷偷和他要亲亲的女孩。   是一边否认说“我不喜欢他”,一边沮丧委屈着要一个抱抱的女孩。   她那么乖……   又那么懂事。   “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在俞诗清问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舍得。   他当然不舍得。   *   想到这里,贺怀缓缓执起文棉的手。   郑重其事地问她:“棉棉。师哥有件事要问你。”   小姑娘眨眨眼:“什么事?”   贺怀:“师哥手里现在有个治疗方案,成功率85%。你想试试吗?”   小姑娘听见问话,眼底闪过微微的愣怔。   不过一秒的时间,又重新扑进了男人怀里。   “师哥,要试的,棉棉要试。”   贺怀喉结微动,说:“有15%的失败率。”   “那师哥努力,让棉棉做那85%,好不好?”   “好。”   …… 第五十三章 你在人间,就是星火。   2月10日除夕夜, 文棉和妈妈在病房里看春晚。   明天就要过年了。   原本就人不太多的医院,显得更加空旷了。   所幸文棉和妈妈已经习惯了。哪里有彼此,哪里就是家。   就算在医院里过春节, 也不会觉得有多孤单的感觉。   刚到八点多,春晚才开始一小会。   屏幕里, 小岳岳摆着手臂唱歌:“翻过了一座山,越过了一道弯, 撩动白云蓝天蓝……”   欢快的节奏,把整个病房都染上了几分喜庆。   文棉和妈妈一起窝在病床上,吃着草莓嗑瓜子。   今天白天, 贺怀的妈妈过来特意帮他们在房间里喷了些香水。   从包里掏出来的时候, 才发现她错拿了贺怀的那瓶。   现在, 房间里的消毒水味都被掩住, 取而代之的, 全是贺怀的味道。   有种贺怀就在房间里的错觉。   十点过两分的时候,文棉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文棉知道, 是贺怀打来的。   倪绣裀好奇地看向文棉的手机:“有电话?”   文棉点头:“是师哥。”   倪绣裀连忙把电视音量调小, 说:“那快接吧。”   文棉擦擦手上的尘屑,按了外放接听键:“师哥。”   “嗯,师娘包了饺子, 让师哥送来给你和妈妈。棉棉方便出来接一下吗?”   文棉转头看看妈妈。   倪绣裀就立刻把话接了过去:“怀怀啊,你送饺子怎么不进来啊?”   贺怀带着笑意的声音, 从电话里传来:“姨,我妈说了,没有除夕夜走亲拜年的,让我把饺子送到就赶紧回去了。等明天我们再过来。”   倪绣裀:“你妈妈就是规矩多。那行, 那我让棉棉出去拿饺子。”   贺怀:“嗯,棉棉,来6楼电梯口。”   文棉就立刻应了,直接从病床跳下去,踩上毛茸茸的拖鞋就往外跑。   “棉棉,你慢一点。外面凉,你套件外套?”   倪绣裀在她身后叮嘱,但小姑娘已经出门了。   *   虽然说在电梯口见面,但文棉才走了几步,就见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贺怀。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trench短风衣。   内搭着同样暗色系的针织毛衣和西裤,显得身型更加的修长完美。   文棉把食盒接到手里,忍不住仰了下颌望着他:“师哥今天,很好看。”   贺怀弯弯唇角,摸摸她的头发:“今天家里聚会,人多。就穿的好一点。”   然后指指保温桶,说:“饺子还热着,正好吃。棉棉,回去和妈妈吃饺子吧。”   文棉的唇角立刻压下来:“师哥,要回去了吗?”   她有一点不太开心。   自从上一次和妈妈一起签订了协议,贺怀就又昼夜地忙了起来。   虽然着期间她也去过研究所里做数据监测和干预治疗,但每次接待她的人都是俞诗清……贺怀经常不在所里。   俞诗清说他去亲自选购和检查仪器了。   文棉明知道师哥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失落。   “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已经十点多了,倪姨最近治疗很耗神,你们都早点睡。明天师哥就和师父师娘都过来了。”   小姑娘依旧提着食盒,不说话。   贺怀被她逗笑了,微微弯腰,捏上她肉乎乎的脸颊:“我们小棉棉,今天怎么了?”   文棉:“她不开心。”   小姑娘挑明了是想撒娇,贺怀就配合地问:“那棉棉要怎么样才能开心?”   文棉直接抬了下颌,指指自己。   贺怀看懂了。   翻译成喵语,大概就是:鱼唇的人类,还不快来亲亲我?   尤其是,小丫头今天又穿了嫩黄色的那件毛绒睡衣。厚厚的、鼓鼓的。   这会提着食盒,像极了一只肉嘟嘟的大橘。   贺怀弯了唇角,抚抚她鬓边的发。   俯身在她耳根落下清浅的一吻:“好了,回去吧。别让妈妈就等了,嗯?”   小姑娘依然原地站着,迟迟不愿意动。   贺怀无奈叹气:“乖。”   之后,又把她送到病房门口。   小丫头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又不情不愿地推门回去。   贺怀同她挥挥手:“明天见?”   文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好……”   *   贺怀食言了。   他大年初一没和师父师娘过来,说是过去接待英国来的老师,没有时间过来。   初二也没来。   初三,初四,初五……   等到法定节假日都过去了,文棉也没能把人等来。   倒是初七的上午,接到一封鹿小小转给她的邮件。   接着,便是一条又一条的微信消息:   [棉棉你看一下,贺哥的研究所准备在3月1号帮你做修复手术。承接的医院在新街口。我们需要提前七天过去住院,做术前检查。我问了一下俞诗清姐姐,她说我们在2月22号之前住院就可以。]   [我帮你把2月22号到整个三月底的课程都往后调了。]   [你看一下,什么时候需要回去收拾东西?我到时候过来找你。]   文棉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大片大片的文字,让人头疼。   干脆举起手机,递给了妈妈。   妈妈温和地笑笑,摸着她的背,让她安心:“小小已经和妈妈说过了,等2月21号妈妈就陪你回家收拾东西,送你去医院。”   文棉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虽说手术时间定在了3月1号,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这半个多月也是过的飞快。   各项身体检查轮番着来,还有大脑活跃度扫描、精准神经元定位,以及设定纳米机器人的定向治疗程序。   期间贺怀也有过来过,但都是匆匆看一看数据,又问过一些问题之后,就又匆匆离开了。连一句私话都来不及说。   文棉知道,师哥很忙。   在看见男人眼底的乌青,闻到他身上越来越重的烟味之后,就知道了。   今天是2月28号。   明天就要手术了。   妈妈还在鼓楼的医院住院。她本来是想到文棉这里的,但被师娘拦住了。   所以现在守在文棉旁边的,就变成了鹿小小和师娘两个人。   从晚饭过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没有讲过一句话。   虽然自闭症的孩子原本就不爱讲话,但一般都是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不是像文棉现在这样……只是呆呆的发愣,除了手指无意识地勾着被角动一动,其他地方都像个雕塑一样。   祝晚虹和鹿小小对视一眼,试探着问:“棉棉,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紧张?”   女孩咬咬嘴唇,不说话。   祝晚虹再接再厉,继续劝她:“师哥这个项目从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个已经做了七年的项目,已经很成熟了。棉棉,不会有问题的。再说,还有师娘把关呢,不只师娘,你妈妈、你师父,都了解过了。肯定不会出事的,不然也不会同意你来做手术啊。”   鹿小小忍不住出声提醒:“阿姨,您说的太多太快了……棉棉她可能听不明白。您别着急,慢一点和她说。”   祝晚虹一拍脑袋:“我这一急,都忘了……”   ……   两人说着话,一直闭口不言的小姑娘,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师娘……”女孩迟疑地叫了一声。   祝晚虹连忙凑到她面前:“师娘在呢。宝贝,你说。”   “师哥呢……棉棉想要师哥过来……”   祝晚虹连忙掏出手机来拨电话:“你等下,师娘马上就给师哥打电话。”   “喂,怀怀啊。嗯,我和小小那孩子都在病房陪棉棉呢。”   “你在哪呢?”   “还忙呢?棉棉找你呢。”   ”嗯,好的。那你快点过来吧。“   ……   贺怀来的很快。   几乎是祝晚虹刚挂电话,房门外就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男人依然穿着宽松的白大褂,身上混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进门之后,便径直往床边走。   “怎么了?”贺怀问。   鹿小小连忙给他让位置:“贺哥,你坐。”   贺怀没有和她客气,直接把椅子拽到文棉旁边,紧挨着她坐下了。   “棉棉已经两个小时没怎么动,也没说话了。我和祝姨都怕她这个状态会影响明天的手术……”鹿小小压低声音解释。   贺怀抬头,果然看见自家母亲摸着胸口的十字,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   他连忙出声安慰:“没事,数据都监测大半年了,一直都有评估。就一天休息不好,影响不了手术。妈,小小,你们先去隔壁坐坐。隔壁病房没人。我和她说会话,等好了再叫你们。”   祝晚虹摸摸文棉肩头披散的发,说:“师娘和小小先出去,让师哥陪你。”   女孩轻轻点头。   两人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等到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贺怀抬手摸上文棉的脸颊,低声问她:“是不是害怕了?”   文棉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地说:“一点点。”   “是怕师哥没有办法治好你吗?”贺怀问。   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颤颤地叫了一声:“师哥……”   “嗯。”   “如果治不好,我们是不是就不可以在一起?”   不是害怕没有办法治不好,而是害怕……如果治不好,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在一起了。   “我的病会遗传……以后不能有宝宝。不会有人想娶。”   “师哥,我害怕……”   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贺怀一眼。   男人抚着她脸颊的手,却缓缓地下移。   温热干燥的味道,混着薄茧,滑到她的颈间。   摩挲着,将她下颌轻柔地抬起。   下一刻,男人的气息乍然近了……   她近乎本能地闭了眼。   在一片黑暗里,一切都像是停滞了。   唯有唇上的温热。   湿软的吮吸。   勾着她。   温柔沉溺。   等到一吻结束,贺怀轻柔地把她放开。   文棉近乎本能地朝他倾身,把整个人都窝进男人怀里。   贺怀就安静地环着她。   手指一下下地抚着她柔长的发。   “是不是又乱看了什么东西?”   文棉点点头:“看了陈俊那个视频……”   在丽江的那个暴雨天,视频里黑底白字的话,落进她的眼里,只剩下关于妈妈的病和那两人做过的恶。   现在再看过一遍,才发现……还有那么多她当时没有注意的事。   很多她之前没有在意过的……无奈又现实的细节。   “别听陈俊那种渣子的话。”贺怀说:“恶人的观念和认知都不值得学习。”   “棉棉,这世间有各种类型的女孩,她们的追求都不一样。有人向往结婚,也有人渴望生子。有人追求事业,也有人甘于奉献。”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想,都是理想。”   “理想没有对错,也没有高下之分。理想就是理想。每个人都一样,都在奋力地活着。”   “棉棉,你有自己的人生,有你存在的意义。这些意义不是任何一个缺点能否定的,也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判定的。你就是你。”   “在师哥的眼里,棉棉是一个独立的、有自由意志也有悲欢喜乐的人……”   墙上的时钟哒哒地响着。   分针绕着转盘转过一圈又一圈。   贺怀一直把文棉抱在怀里……   轻轻地、缓缓地在她耳边絮叨。   文棉有些听懂了,有些又没听懂。   但有一句她记住了。   他说:“棉棉,你在人间,就是星火。”   存在,炙热,而后消亡。   她想,每个人走过这世间,都是这样的一粒星火。 第五十四章 他赢了。   3月1日, 文棉早上被带进了手术室。   通体纯白的房间,没有安排无影灯,却摆满了各种仪器。   这是一次纳米手术, 只需要很少的人工操作。   房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是文棉认识的:常为她做干预治疗的俞诗清、负责项目的三位老师。还有穿了一身白褂, 干净又好看的师哥。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医护人员了。   祝晚虹把她扶上手术台, 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宝贝加油,师娘会为你祈祷的。等你睡醒,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都会好起来的……棉棉和你妈妈都会一个一个好起来。”   文棉轻轻地“嗯”了一声, 乖乖地说:“谢谢师娘。”   而后转身望向贺怀, 弯弯眼睫, 说:“也谢谢师哥。”   ……   文棉注射了休眠针, 很快就陷入昏睡。   扫描仪在她的大脑一圈圈扫过, 屏幕上呈现出她的大脑结构。   原本亮起的位置渐渐熄灭,只留下低活跃值的萤火,发着幽幽的光。   老二坐在电脑前, 做着精细的信息操控。   老幺和贺怀则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   手术持续的时间有些长, 上午九点进的手术室,到了下午四点,文棉才被推出来。   小姑娘身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 陷在白净的棉被里,脸上红润润的, 安安静静地睡着。   两条细细的金属线从太阳穴的位置伸出来,连在床头的显示屏。   而屏幕上,是正在监控的,各项大脑数据。   祝晚虹连忙迎上来, 问:“棉棉出来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贺怀单手插兜,目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说:“休眠针晚上八点失效,凌晨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祝晚虹看着儿子眼底明显的乌青,一脸心疼:“这么多天累了吧?棉棉这边还需要你看着吗,要不,你先去睡一觉?”   贺怀其实昨天晚上完全都没睡,一直在核查各项数据、检查仪器,检查流程。   不只昨天晚上,从大年初一开始,就一直处于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的状态。   一直到现在,术后检查各项数据都正确,和当初测算的一致,心里这颗石头才放下。   疲惫也一同涌来。   他看看病床上的姑娘,转身嘱咐负责项目的幺妹,说:“安澄,你先在这边盯着,我去隔壁房睡一下。有异常就去叫我。”   女孩扶扶她那大黑框眼镜,忙不迭点头:“老大,你去睡吧。二哥三哥都去睡了,这边有我看着。”   贺怀点点头:“妈,辛苦你在这边守着文棉,晚上八点我来换班。”   祝晚虹摸摸文棉微微泛凉的小手,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这有什么辛苦的,我又不用做什么。等我们棉棉睡醒,就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贺怀望着屏幕上的数据监测,忍不住弯了唇角:“已经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   晚上。   贺怀吃过饭后就直接来病房,把安澄和祝晚虹换下来。   他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监控,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转而对着手机看起来。   从今早安排手术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处于静音状态。   到现在,八点多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没看手机,钉钉和微信的消息,几乎要爆掉。   他先是挑着钉钉上紧要的内容回了,之后才慢悠悠地开了微信。   [贺怀,你送来的那幅画我给解析出来了。我们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完整解析出来,结果太惊人了!这真是你师妹?人家的艺术造诣可比你厉害多了。我给你上图!]   [底层.jpg]   [一层.jpg]   [二层.jpg]   ……   [七层.jpg]   [你这幅画才花了48万?你赚大了。她不仅仅是七层底稿这么简单,你看看这个表面,她着墨的凹凸,也是一个人的轮廓。还有这几个底稿,我们测算了一下,这七层的颜色,但凡少一个,都不是画里呈现的状态。七层人像叠加的效果,你看看。]   [底稿叠加.jpg]   [你看这个人……错了,你看看画里头的你自己!是不是很立体?你的额头、头发丝,甚至每一个肌肉线条,都像是能动起来!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测算出来的,但这个叠加效果,真是现世的任何艺术泰斗都不敢夸口能画出来的。]   [这个叠加的效果,再加上最上面的一层,你再看。]   [曝光层拆解.jpg]   [完整画作.jpg]   [她的顶层单独拆出来,就是一幅泸沽湖的黄昏景图,里面还有很多候鸟,本身已经很美了!但是融合了这七层底图,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普普通通风景图样子。]   [而且,这个肯定不是巧合!因为她给这幅画起的名字,就是:这一晚的黄昏,孤雁与你共南归。黄昏、孤雁,还有你,其实都在这幅图里头!]   贺怀把消息一个个看完,又点开朋友发来的图片。   在电脑的解析下,每一张图片都有着极高的还原度。   站在湖边,眺望远处的他。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盘腿而坐的他。   站在岸边,踏着浅浅浪花的他。   还有夕阳之下,回首望来的他。   ……   每一幅图,都充满了细节。   就像朋友讲的:他的额头、他的头发丝,甚至每一个肌肉的线条,都是经过精心刻画的。   即便是一副这样的作品,普通画家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而他的姑娘,足足画了七层。   每一层之间都做了融合和联系。   贺怀甚至都不敢想,在自己离开的四年,文棉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纸上作画的。   他又记起四年前的那个午后。   小姑娘抿着嘴唇朝他笑,酒窝浅浅,眉眼弯弯。措不及防,亲在了他的唇角。   他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思考了很久。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扭曲吗?   这是对的吗?   当时他也向心理咨询师问出了这几个问题。   但对方却只同他说了一句话:“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的这些问题里,没有一个是对这情感的反驳。”   医生说:“贺怀,你得告诉我,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来问我的呢?你问我,扭曲吗,对吗。我们先不说你的病患是不是出于正确的男女之情,现在我们需要确定的是你的感情。贺怀,你也喜欢她吗?”   喜欢吗?   贺怀没有说话。   而是习惯性地掏出电子烟来,狠狠地吸了一口。   思绪混乱的,甚至都忘记问医生介不介意。   等回过神时,对方正微笑着示意他没有关系。   “既然这件事情想不出,我们不如换个思路来看。假如你对这个人毫无所感,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比如,你把她换成随便任何一位其他患者。”   贺怀低头闷声抽了好几口烟。   之后,才声音沙哑地回答,说:“会纠正她,指引她。必要的时候,换成其他医生来接手。”   他的咨询师当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总结性的话语,只保持着职业素养的微笑。   但贺怀知道……   他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喜欢的。   对家里的那个女孩,是让他乱了所有分寸的喜欢。   咨询师看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话题才继续往下走。   “好了,接下来我要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了。贺怀,我认为,这是扭曲的。你同样身为医生,应该对这方面更加了解。从事心理治疗相关的医生,不可以同病患发生恋爱关系,因为这类关系本身就是扭曲的。当然,我国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我认为,你是一个会遵从默认规则的人。”   贺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阵白雾:“是。”   医生当时没在这个话题上深挖,他作为贺怀的咨询师,已经有十几年了。对于贺怀的脾气秉性,他比贺怀的父母、甚至是贺怀自己,都更加了解。   他转而同贺怀聊起家常:“你的课题,研究的怎么样了?我记得你写了几篇文章,非常轰动学术界。”   “回来收集数据了。之前老师催问我要不要去他那边继续做研究,我回绝了,感觉还不到时间。”   咨询师反问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任何伟大的人,他们的成就都是有一定推动力的。贺怀,你是天才。天才最需要做的,是在一切可行的时间点,看见上天对他们的暗示,并采取行动。”   “贺怀,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上天对你的暗示。这也是你的一个推动力?”   当时,他自嘲地笑了:“也可能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   咨询师摊手:“至少你努力过了,不是吗?”   ……   那一次的咨询,他们耗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再出来时,他就做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   任何一件具有开创性的东西,都背负着失败的风险和巨大的压力。   但是贺怀不敢输。   因为一旦输了,他将输掉的,还有那个一心想要求得的女孩。   在剑桥的四年时间里,他不敢和文棉有任何联系。   他怕面对一个一败涂地的自己。   更怕一败涂地之后,面对着他的女孩。   却只能告诉她:希望,遥遥无期。   *   贺怀翻看着消息记录,偶尔看一看屏幕上的监测数据。   在凌晨的一点钟,病床上的女孩睫毛颤了两颤,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贺怀把监测屏幕立刻调成整体模式,小姑娘的脑波便顺着头上的金属线,传到了仪器里。   看得出,女孩的大脑正在慢慢活跃起来。   贺怀手指微微颤着,点到测算对比按钮。   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一串串的英文和数字。   每个数字的最后,都精准的出现一个单词:correct。   在所有的测算都结束之后,屏幕上给出了一个最终的结果:within the normal limits(在正常区间内)   似有所感的,贺怀朝着床上的人看去。   恰逢小姑娘睁了一双清亮的眸,也正静静地望着他。 第五十五章 第三个吻。   文棉眼前的画面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入眼的, 就是正对着床头看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贺怀的气息。机器运转,发出滴滴的声音。胳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微微动一下,皮肤上都会传来清晰而准确的触觉。   手术前, 师娘说:等你睡醒,世界就不一样了。   原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   一个完整的,不需要努力就能看清楚的世界。   “棉棉,感觉怎么样?”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文棉眨眨眼, 目光落到男人不自然的双手。之后又缓缓上移, 落进他不安的眸。   “我感觉很好。”她扬起唇角, 说:“灯光很亮, 墙很白。被子很舒服,声音也都很清楚。师哥,谢谢你。”   贺怀搓搓手, 不住地说:“那就好, 那就好。”   之后关了仪器,坐到女孩身边。   他不说话,文棉就也不讲话。   但女孩的目光自始至终, 都是落到他身上的。   “棉棉,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渴不渴?肚子饿不饿, 想吃东西吗?想不想……咳,方便?”   贺怀说着,习惯地过去牵过她的手。   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把人放开。   而后, 声音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文棉轻缓地摇头。   长长的发丝落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发尾也跟着轻轻扫过。   此时,女孩褪去一身懵懂。   不必再费力地去分辨怎么也听不明白的语言,也不必费神给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她变得更加自如,眉眼之间也变得更加柔和。   就像一只破茧的蝶……她在一日之间,变了模样。   “师哥。”文棉轻声叫贺怀,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沙哑。   贺怀连忙为她递了杯水:“怎么了。”   文棉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摸上自己鬓边的两条金属线:“这个东西可以摘掉了吗……我看仪器已经关了。”   贺怀这才记起,文棉头上的探测器还没摘。   他连忙点头:“可以,师哥现在帮你摘。”   说完便躬身起来,半边身子都凑到了文棉跟前。   男人午后睡过一觉,洗了个澡便匆匆地过来。因为顾及着文棉,一口烟都没敢抽。   这会身上只余下浅浅的皂香。   清爽又干净。   粗糙的手指,顺着金属的丝线摸上她的发间。随后“咔哒”一声,两鬓的位置也跟着松下来。   她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被贺怀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别碰,上面还有凝胶,我帮你擦。”   文棉一怔,目光望向男人宽宽的手掌。   但男人已经飞快地将她放开,转头去包里翻起了湿巾。   模样看起来,有一点点仓皇……   文棉撑起身子,缓慢地坐起来。   只是,才起到一半,头上突然传来一股针扎般的疼。   她不自觉低低地吸了口气。   微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楚。   贺怀刚拿到湿巾,三两步跨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一脸凝重:“怎么了棉棉,哪不舒服?”   女孩脸上泛着浅浅的白,头微微朝旁侧一歪,枕在了他的手臂。   随后虚弱地摆摆手:“没事……师哥,借我靠一下……”   贺怀连忙坐上床头,把人揽到自己肩上:“是不是里面有突然刺痛的感觉?”   文棉头枕在他的肩膀,双眸微闭着,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刚刚突然有一点疼。现在好像没有了……”   贺怀开了湿巾,轻轻擦过她被凝胶粘住的鬓发,柔声安抚:“是正常现象。纳米机器人才在你脑袋里头折腾过一圈,神经有一些反应都是正常的。”   说完,手指轻轻抚上她紧抿的唇:“乖,放轻松。”   然后,又动作轻柔地摸上她的发间,清清浅浅地按。   怀里的姑娘,眸子始终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着,手指无意识地扣在一起。   明明是寒凉的三月,额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其实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这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早已提前测算过。   可贺怀还是觉得,她就像个娇弱的小瓷娃娃。   ……   经过几轮的头痛,文棉紊乱的神经渐渐趋于平稳。   女孩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紧抿的嘴唇也逐渐柔软下来,呼吸也越发的平和下来。   她又睡着了。   靠在贺怀的肩上。   粉嫩的唇瓣微微张着,一如既往的乖巧。   *   文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日光灯依旧白晃晃地照着。   身边靠着的人,手臂还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头却枕在身后的白墙,垂着眼眸睡的正沉。   她动动身子,起身望向窗外。   外面,高楼的玻璃上,正泛着靛青色的光。   算算时间,快要日出了。   “嗯?棉棉,你醒了?”   身后响起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小睡后的慵懒。   文棉回头,见仰靠在墙边的男人眼睛微闭,正揉捏着鼻根醒神。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男人问。   文棉摇摇头:“没有再疼了。”   “嗯。”   ……   窗外的天渐渐泛起晨光的颜色。   光秃秃的树杈上,灰色的小鸟不住地飞来跳去。   叽叽喳喳。   文棉偏头静静地望着。   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捉着羽毛来回蹭的小鸟。   贺怀起身把灯关了。   顿时,房间一片昏暗。   文棉疑惑回头。   男人已经坐回了她身侧,说:“这样看得更清楚。”   女孩轻轻地“嗯”了一声。   视线微微偏转,又回到了窗边。   外面。   蹦跳在枝桠间的小鸟,没了灯光的映衬,像是落了色的油画,只剩一团团的黑。   唯有远处、高高的楼宇之间,映出一缕橙红的光。   那光自云层之间丝丝缕缕地渗出。   最后,拨出一轮红彤彤的日。   “我之前只觉得日出时候的云很好看。”   在静默的房间里,文棉缓声开口。   “现在才知道,原来日出是这样的……”   光没有落到身上,却只因为是那样的颜色,就觉得温暖。   天空是辽阔的,它有着强烈的纵深感。   高楼是凌厉的,它冲向天空的样子,是破空破云的气势。   是这所有所有的感觉都混杂到了一起,才组成了现在这个,她目光所及、心有所想的世界。   “师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像是突然有了超能力。”   文棉转头看向身侧的人,眸子亮晶晶的。   贺怀拳头抵在唇间,低低地笑了:“怎么病都好了,还是傻乎乎的。该不会是我技艺不精,还没治好吧?”   文棉听见他打趣,习惯性地上手。   双手交叠着,就捂到了他的嘴上:“你又乱讲话,我明明好了的!”   这动作过快,甚至她自己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等到两片柔软温热的唇蹭到了掌心,指间传来这人温热的鼻息……   她才后知后觉,整个人都僵住。   再抬头时,撞见那人带笑的眼。   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往脸颊涌,连耳朵尖都跟着热起来。   “那个……好像反应有一点灵敏,我还没有学会控制……”   她动动耳朵,自言自语地小声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抬了眼皮朝人偷瞄。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来。   却在收到一半的时候,腕间握上一双干燥而粗粝的手。   男人顺着手腕,探进她的手掌。   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掌心的纹路清清浅浅地摸索。   明明没做什么,文棉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不会了。   “棉棉……”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低低地叫她。   “师,师哥……”她低垂着眼睑,小声回应。   话音都未落下,熟悉的气息便乍然近了。   再吸气时,已经缠上了对方的鼻息。   他在看着她。   哪怕没有抬头,她也知道,贺怀在看她。   文棉忍不住把头又埋得低了些。   男人的手指却顺着下颌,一路向上摩挲。   不过片刻便探上了她的唇。   粗粝的茧子刮蹭着唇瓣,带着浅浅的刺痛。   “棉棉,我想吻你……可以吗?”   她听见男人说,声音比平时还要低哑。   她张张嘴,还未有回答,对面的人早已倾身上前,贴上了她的唇角。   闭了眼,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   外面的晨光渐渐盛了。   空中云朵泛着浅浅的金。   文棉静静地趴在男人胸口。   男人就靠在床头,单手揽在她腰间,一下又一下的抚着。   “天亮了。”贺怀说。   文棉眨眨眼,撑着他的胸口起身,转头看向窗外,说:“真好。”   “嗯。” 第五十六章 相信奇迹吧。   文棉是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星期后, 才被放出来走动的。   这一个星期里,白天都是鹿小小在医院看护着文棉。而贺怀,则一直在整理各项资料, 只有晚上才偶尔有时间过来看看她。   听安澄他们说,团队是要准备发论文并申请国际重大医学奖项了。   这期间每一项资料的审查、每一份数据的报告, 以及完整的实验、临床流程,全部都要贺怀亲自把关。   虽说这种名利的事, 贺怀自己并不热衷,但这样一个医学上的重大突破,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一旦论文发布, 他的背后代表的, 就是整个国家。   这所有的殊荣, 也是国家的殊荣。他不能不在意。   所以, 尽管文棉才刚刚把病治好, 两人也才刚确定了关系,贺怀却完全抽不出空来陪陪自己的小女友。   今天是3月8日,文棉要准备出院了。   小姑娘今天把长发散落下来, 只在侧面梳了个小小的麻花辫。   发穴微斜的位置, 别了个银色的小王冠。   女孩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身后是一群的白大褂。   有这几天奋力工作的三小傻,也有一直尽心照顾她、看护她的护士姐姐;有医院里各科知名的专家, 甚至连院长都抽空过来。   “大家站到门口合个影吧。”院长站到医院门前,问:“贺老师呢, 有人看见他吗?”   文棉攥着手里的拉杆,抿了抿嘴唇,转身朝里面眺望。   昨天晚上贺怀给她发了信息,说今天要陪她一起去肿瘤医院, 给两位妈妈过妇女节。   “诶,那个是贺老师的车吧?来了来了。”有人突然在背后叫。   文棉回身,才发现贺怀的车刚从医院大门进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开来。   车刚到跟前,文棉都没来得及走两步,以院长为首的医护人员们,已经全部冲了上去。   “贺老师这是刚从研究所过来啊?这几天往返医院和研究所,真是辛苦了。”院长热情地说。   之后,便是一人一句的附和。   “贺老师吃过早饭了吗?一大早就过来送病人出院,太尽责了。”   “咱们还没恭喜贺老师呢,恭喜一期临床项目大获全胜!”   “贺老师前途坦荡。”   大家把车门围的密不透风,但贺怀个子太高,哪怕懒懒地站着,也足以显得鹤立鸡群。   男人笑着接受大家的问候,一一回答:   “对,从研究所过来的。”   “顺路去买了点花,耽误了一些时间,对不住大家。”   “都是一个团队,功劳我哪敢一个人揽,都是英雄,没有高低。”   一边说着,眼神却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向人群外围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寒暄结束,目光彻底黏到了女孩身上,一刻也没移开。   大家追着贺怀的目光,一同看向文棉。   院长拍拍额头,忙说:“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来,文棉,这是贺怀贺老师。就是你这个临床项目的主负责人。没有他就没有你这次的临床实验,这可是你的大恩人,快来和他打个招呼。”   说完,又转头看向贺怀:“贺老师,这是文棉。你们可能不太熟……”   讲到一半,又自动消了音。   因为贺怀已经三两步走到了女孩面前,把手里那一大捧百合花直接塞进了人怀里。   语气也是分外熟稔:“恭喜我们小棉棉出院,等师哥很久了?”   文棉双手抱着花束,抿开颊边的小酒窝:“没有的,我们也是刚出来。你去帮我买花,所以才来迟了啊。”   说完,鼻尖埋进花束里浅浅地吸了一口,眸子开心地弯成两道小月牙:“好香,好好看。谢谢师哥。”   贺怀指尖抚过她散在肩上的发丝,唇角扬起浅浅的笑,说:“我们小公主今天也很好看。”   ……   最后,大家都站上医院门口的石阶,拍下一张合照之后又笑着回了各自的岗位。   文棉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别人传给她的照片,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啧,照片就那么好看啊?”贺怀忍不住问。   文棉把屏幕上的人放大,笑眯眯地点头:“我们之前很少一起拍照过,我很开心。”   照片上的她站在了人群的最中间,左边就是一身休闲服的贺怀。   照片放大之后,还能看见她腰间微微牵起的褶皱,还有一颗隐约的指肚。   当然,如果仔细看的话,男人的衣角也有微微的不自然。   当时,摄影师喊了一声“茄子”,男人趁大家都看镜头的时候,偷偷搂上她的腰腹。   文棉心念一动,也悄悄腾出一只手,拽上了他身后的衣裳。   文棉越看越喜欢,甚至打算截图做一张背景图。   “我人就在你旁边呢,你就打算一直看照片?”   坐在身侧的男人不满地倾身过来。   文棉顿时手上一空。   抬头,贺怀已经把她的手机放到别处,半个身子都凑到她身前。   “终于体会到手机有多好玩了,嗯?”   文棉尴尬地垂了脑袋,佯装若无其事地抠手:“也没有特别好玩……”   像个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小朋友。   贺怀却不打算放过她。   男人单手撑在她的座椅,又往前靠了靠。   文棉胸前的百合花,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蹭弄声。   声音不大。在密闭的车厢里,反倒勾起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   文棉身子本能地往后仰。   很快就把整个后背都贴上了座椅,半下也动弹不地。   而贺怀,已经追到了她面前相聚只有一厘米的位置。   “看来,我得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多刷刷存在感了。省得她一上车就玩手机,把我晾一边。”   文棉半个身子都僵硬地靠在椅背。   下颌不得已,顺着椅背的坡度微微上扬。抻起的脖颈绷起漂亮的弧度。   “文小棉,我觉得咱们也是时候把之前的账算一算了。”   他说着,气息缓缓下移。   在文棉不自觉吞咽的瞬间,吻上她的脖颈。   她猛地将握起的手收紧。   顿时,车厢里响起花束外包装被揉弄的声响,伴着她微微凌乱的吸气声。   男人低哑的声音,轻缓地响起:“这是跨年那天,你在师哥身上乱碰的账。”   而后,手指又撩起她鬓上的发。   颈间还残留着这人唇上的温度,耳垂又被轻轻咬住。   “这是你抱着师哥,在师哥耳朵边上说,下回你亲我,不许我亲回来的账。”   “唔……师哥……你别……”   女孩小声叫他,声音绵绵软软,带着几分轻颤。   话音都没落下,又软下去好几度。   因为侵在面前的人,动作轻柔地拿开了她怀里的百合花。带着薄茧的手掌,自宽大的衣摆伸了过来。   “画了那么多人体写生,还非要我同意别的男人更好看?”   女孩鼻尖眼角都泛起浅红,揪着他的衣角反驳:“我……我没有讲更这个字……”   被欺负的几乎要眨出眼泪来。   “还要去摸别的男人的腹肌……当师哥是摆设呢?”   文棉连连摇头:“我……没有那样想……呜……师哥。”   被男人咬上双唇。   下一刻,横冲直撞。   ……   这霸道又缠绵的吻结束,文棉眼角红红的,整个人都软在贺怀的怀里。   男人就温柔地抚着她。   好一会儿之后,文棉才终于红着脸从贺怀怀里出来,幅度小小地推他:“我们得出发了。”   贺怀帮她抚平有些凌乱的上衣,咔哒一声给她系好了安全带。笑着在她唇角亲了一口,退回了驾驶位。   钥匙一拧,在发动机呼呼的运转里驶离了医院。   *   一路开车到肿瘤医院。   贺怀从车后座抱出两捧康乃馨,和文棉一人一束。   而后便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去到倪绣裀的病房。   文棉今天要出院的消息故意没放出来,就连祝晚虹都不知道,就为了给这两人一个惊喜。   两人到了门口,恰恰好赶上毛医生查房,门没有关严。   说话声从里面传来,听起来一派喜气。   医生:“从最近的检查来看,你恢复的非常好。锻炼还得继续坚持,保持好心情,好心态。”   倪绣裀:“毛医生,我想和你分享一个喜讯!”   医生:“可以,你说。”   “你看,这是我女儿。”   “咳……我在病房里看见她很多次了,你不用特意拿照片给我看。”   “我女儿有自闭症。”   “嗯,这我知道。你们还上过社会新闻。”   “我女儿的自闭症治好了!”   “这我知道……什么?”   文棉动动手指,把门打开。   见到自己妈妈已经从病床上跪立起来。   文棉甚至怀疑,如果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她马上要在病床上蹦起来。   “我女儿的自闭症治好了!真的治好了!她现在能和我打语音电话了,我说多快的话,她都能听懂了。我只要特别特别小声地叫她,她都能注意到我了。毛医生,我真高兴。”   妈妈这表现泰国激动,想来冷静的主治医生都吓得变了脸色。   “3066床,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先坐下……”   旁边跟着的见习护士,止不住地捂嘴笑。   文棉实在看不下去,捧着鲜花推门而入:““妈妈,你把毛医生都吓到了。””   在医生面前“撒欢”的人,看见自家女儿过来,竟然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床上,直接起身就要往床外走。   “哎哎哎!绣裀!你住脚!”祝晚虹吓得连忙扶住她,生怕她这一脚踩下去,直接从床上给滚下来。   文棉连忙把花塞进贺怀手里,朝着妈妈跑去。   “棉棉,你怎么出来了呀?现在可以出来吗?医生怎么说,你是不是太想妈妈,偷跑出来的呀。哎呀,妈妈昨天说特别想你,不是要你立刻就过来的意思。”   倪绣裀急忙又跪下来,准备下床。   被匆匆跑过来的女儿抱了个满怀。   “妈妈,我好了的,不是偷跑出来的,你不要担心。我来陪你和师娘过节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能直接从床上往下跳,练体操呢吗,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被女儿训了的倪绣裀,一点都没有尴尬,反而欣慰地笑起来。   “妈妈就是太高兴了,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的。我们棉棉长大了,一夜之间长大了啊……太好了……”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眼角泛红,声音颤巍巍地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棉棉,太好了……”   文棉鼻尖眼眶也泛起酸来。   “妈妈,我好了,以后都可以好好照顾你了。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以后都有棉棉撑着。”   以前她什么都不懂,家里的一切都由着妈妈来扛。   身体恢复之后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么些年过去,她让妈妈吃了太多苦。   每次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止不住地想哭。   “妈妈,你好好养病。我好起来了,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你要活好多好多年,棉棉让你把福都享回来。”   倪绣裀连连点头:“好,好……妈妈也想多活好多年,享棉棉送给妈妈的福。”   母女俩抱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贺怀和祝晚虹就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刚才还在偷笑的小护士,又悄悄抹起眼角。   毛医生喉咙动了几下,动容地说:“3066床,你是我见过最幸运,也最有福气的病人……生活这么好,喜事这么多。我不迷信,但我信命。我觉得,你应该是注定在命里遇见这么多的好事,才让你相信生活里有希望和奇迹。”   毕竟,自闭症的治愈,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不是吗?   只有相信奇迹,才能创造更多的奇迹。 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 Try eve……   熬过了一个寒冬, 又历经了春节,转眼就过了春分。   肿瘤医院外的玄武湖,玉兰花开得团团簇簇。   顺着玄武湖再往外走, 就到了满是樱花的鸡鸣寺。   在三月份的整个治疗疗程,文棉妈妈的病见了大好, 毛医生收了问诊单,说该准备接受手术了。   贺怀这些年常年在英国, 对国内不太了解,所以手术的医生是师父找的。在上海。   原本是想着时间安排的越早越好,但三月结束之后, 正赶上清明祭。法定节假日, 公休。师娘又是个迷信的, 不愿意把手术安排在清明前后。于是选来选去, 把时间定在了4月7号。   当时师娘翻了好久的日历, 在7号那天一指:说:“就这天吧!世界卫生日,应该是个好日子吧……?”   当然,除了真正要动手术的妈妈, 没人理她。   妈妈自然是师娘说什么都赞同, 笑呵呵的就答应了。   倒是师娘看没人理她,急了眼:“这手术也不能拖,清明之后就这一天过节。再往后就太晚了, 你们倒是表个态啊。”   贺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都行吧。反正你现在什么都信, 信上帝、信清明,现在连国际卫生日都信。”   幸好不是病急乱投医。   于是,妈妈手术的时间就这么定了。   今天是3月的最后一天。   文棉和贺怀是来鸡鸣寺求个平安的。   穿过满是樱花的古街,就到了这座享誉盛名的千年古刹。   检票之后, 两人分别在门口领了三炷香,而后便一路顺着石阶登到最顶上的进香处。   东面的角落里,支着常年都在的棚子,棚子里摆着三层莲花灯。   灯前,都是捏着香烛引火的游客。   文棉和贺怀分站在两个莲花灯前,把香印燃。   “小小说,鸡鸣寺主要是求姻缘。”文棉轻声说。   贺怀:“那就再求个姻缘,来都来了,一块求了。正好我也在,让佛祖保佑个长长久久。”   文棉被他逗笑,握着软软的拳头,捶在他肩上:“别乱说话。今天来求妈妈手术平安的,愿望许多了就贪心了。”   贺怀就着她的拳头握住,然后扣到了她掌心:“那就等下次还原的时候,咱们再求姻缘。”   文棉看看两人牵起的手,弯弯眸子,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说:“好。”   ……   两人心里默念着“希望阿姨倪绣裀/妈妈倪绣裀手术成功,以后都身体康健”,拜过四方之后,把燃着的香认真插进香炉。   之后又一路拜下来,这才出了寺庙。   *   4月的第一天,他们买了下午的高铁票。   到上海之后,没去联系好的医院,而是拖着行李直奔了迪士尼度假区。   倒不是文棉他们玩心大,是文棉的妈妈要求的。   她说,打从迪士尼在上海建成以来,就没过去玩过。现在文棉好了,就想和棉棉一起去玩。   无他,只因网上说,这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   她想在手术前和女儿来一场幸福的度假。   文棉为此特意咨询了毛医生,确认只要不是太累就没问题,这才敢答应。   他们行程安排的很宽松,毕竟很多项目他们都不大能玩。   两位妈妈年纪大了,其中一个身体不好。而文棉也是才接受过脑部手术,刺激项目更是一个都不能上。   至于贺怀……呵,他只是一个拎包并照顾三位女性的工具人,大家并没有把他纳入行程考虑范围。   于是,他们这次进园子的目的只有两个:   1. 看花车巡游。   2. 看烟火秀。   还有拍照、吃喝呵见缝插针的看表演。   下午一点钟,吃过午饭后四人才慢悠悠地叫了辆车出发。   两点入的园子。   为了不让倪绣裀累到,大家又给她租了个轮椅,之后才开始到处逛逛。   文棉之前因为生病的缘故,很少看电影、动画片之类。可以说对迪士尼一无所知。   但倪绣裀却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   母女俩仿佛给颠倒过来。本该对迪士尼最兴奋的女儿,推着轮椅一脸茫然。   反倒是四十多岁、坐在轮椅上的妈妈,看见园子正中心最大的城堡,激动地捂着嘴红了眼眶。   “女儿快看!那个就是迪士尼的城堡!是不是特别好看!走,我们去拍照。”   文棉看着不远处巨大的城堡,愣愣地“啊”了一声,又转头看看身边的游客。   发现……妈妈似乎并不是个例。   大家都好像进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异常开心。   “棉棉,发什么呆呐?”   倪绣裀见她不说话,回身拍拍她的胳膊。   “不行就让你师娘来推,我们去拍照。”   文棉都没来得及反应,手上的轮椅就已经被祝晚虹给推了过去。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   “绣裀,棉棉从小得那病,动画片本来就看的少,不喜欢也正常。等回去让她补补课,下回再来一准兴奋。”   “我看怀怀好像也不太热衷。”   “我那儿子天生就一根筋,全给了学术。别说让他来迪士尼玩,就是给他建个迪士尼,他都得问一句有没有实验室。不解风情就是。”   “哎,煞风景。”   文·大煞风景·棉:……   贺·不解风情·怀:……   互相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   “师哥,我们好像是被嫌弃了。”文棉戳戳贺怀的胳膊,笑着说。   贺怀顺势牵起她的手,说:“不管她们。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提前看了吃货攻略,这里头好吃的不少。”   文棉弯弯眼睛:“看不出来,你对吃这么上心呐?”   贺怀:“没办法,我女朋友没看过迪士尼的任何作品。慕着全世界最快乐的名过来,总得让她开心吧。”   文棉脸上红了红,小声嘀咕:“就你会讲话。”   ……   *   贺怀带着文棉买了四块不同形状的雪糕,慢悠悠地走回城堡前,两位妈妈刚结束参观。   祝晚虹推着倪绣裀,咯咯直笑:“怀怀,棉棉,你俩去哪啦?我和你们说,这边的工作人员太好太热情了!刚刚他们看绣裀坐着轮椅,就给我们开了优先通道让我俩直接进去。绣裀吓得人都傻了,磕磕巴巴地和人家解释,说她不是残疾。工作人员脸色都变了。”   文棉的妈妈嘴里还含着雪糕,连忙拽着她的袖子叫她:“晚虹姐!”   被叫到的人依旧有恃无恐:“我就和人家工作人员说了,是她生病了,过几天就要手术了。怕她累着,才给她弄了个轮椅坐。有个工作人员还认出她来,直接就放我俩进去了。”   说完,又拿着手机给文棉和贺怀看:“工作人员还给我们拍了照片,快看看,好看吧!”   文棉伸过头去看。   屏幕上的妈妈,靠在美人鱼小公主的尾巴旁边,笑得像个单纯的姑娘。   这城堡好不好看她不知道,这些动画里的人物她其实也没有太懂,但她觉得……今天的妈妈,是这个园子里,最漂亮也最可爱的妈妈。   “师娘,妈妈的照片能不能传给我,我挑几张回去画出来。”   文棉说,眼睛依旧不离开手机上的人。   祝晚虹笑得柔和:“好,现在就发给你。”   然后,又兴奋地去找她的闺蜜:“绣裀你看,还是你闺女豪气。别人都是挑几张洗出来,你家棉棉张嘴就是挑几张画出来。”   倪绣裀嗔了她一眼:“我闺女不就是你闺女。你也挑几张好看的,让她回去给你画。”   两位长辈只是开玩笑地说说,但文棉和贺怀却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视线交错的刹那,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只不过,一人唇角一直扬着落不下去,另一人耳朵红红。   *   一下午,他们看了米奇大街的花车巡游。   之后又去看了《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的特技表演。   听了冰雪奇缘专场表演,吃了边边角角各处的小零食。   太阳也渐渐落了下去。黄昏过后,气温也跟着骤降。   七点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乌压压一大片的人。纷纷坐在地上,举着手机望向城堡的方向。   贺怀他们买了特殊通道,一路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了城堡前面开阔的VIP观赏区。   又因为文棉的妈妈坐着轮椅,他们特意被安排到了一个不会挡住身后人的位置。有一点点偏,但不影响观赏。   祝晚虹坐在轮椅的一侧,文棉则盘腿坐到了另一边。   贺怀径自坐在文棉旁边,低声问她:“冷不冷?”   文棉迟疑地点点头。   男人就把外套脱下来,罩到了她身上。   文棉披着满是男人香水味道的外套,藏在衣服里的手悄悄往旁边碰了碰。   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就握了上来。   八点三十分,所有灯光都暗下来。   两道炽白的光自城堡两侧升起,聚在正正上方的尖顶处。   顿时,整个城堡的光都动了起来。   音乐随着烟火一同响起。   “是阿拉丁的片尾曲。”贺怀在文棉的耳边小声介绍。   文棉不知道什么是阿拉丁,英文也听不太明白。   但这样的灯光之下,这样绚丽的烟火之下……音乐那样有力量,男人微微弯腰在她耳边讲话的声音又那样好听……   她情不自禁,将人握得紧了一点,又一点。   男人也似有所感地偏过头来。   彼此地眼睛里,是一片片升空地烟火。   文棉微微斜了身子,贴上他的胳膊,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迪士尼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了……”   贺怀笑着胳膊伸进她的外套,搂上她的腰。   女孩身子微微一怔,便顺从地软到了他的肩上。   “为什么?”贺怀在她耳边低声问。   文棉望着满目的烟火,笑了:“因为这里好像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我在这里面,感觉穿越进了童话世界。”   这城堡、这烟火。   这或振奋或治愈的音乐。   环绕着、也包裹着她。   营造出一个酷似真实的世界。   偏偏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可以发生的事。可是,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而最让她觉得幸福的,是……   “这个童话里有妈妈,有师娘,还有你。”她说。   快乐,不是因为童话。   而是因为这个童话的世界里有他,和她们。   贺怀单手把人箍进自己怀里。   然后,外套往上一拽,就盖到了两人的头顶。   夜晚寒凉。   但两人裹在狭窄的外套里,温度却一点一点地升高。   黑暗里,女孩缓缓抬了手指。   手指间轻轻抚上男人微动的喉结,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猫。   “师哥……我们可以谈恋爱了。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   男人喉咙动动,发出一声低哑的“嗯”。   “所以,如果我再撩你,你可以还手了。”   ……   不知不觉,伴着烟火的音乐已经唱过好几曲。   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叹声。   倪绣裀不经意地回头,见着旁边盖着外套凑在一起的两人,悄悄去拽了祝晚虹的胳膊。   “又黏糊上了吧?”祝晚虹弯了眉眼:“偷偷摸摸的,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晚虹姐,以后咱们可就亲上加亲了。”倪绣裀笑着说。   “从重新认识一下,亲家你好哇。”   “亲家母,同好同好!”   ……   黑暗里,又一束烟火划破天空。   那是,光的颜色。   广场上放着疯狂动物城的那首主题曲。   I won't give up, no I won't give in till I reach the end.   and then I'll start again.   No I won't leave, I wanna try everything.   I wanna try even though I could fail.(*注   ……   所以,如果有任何想做的,就努力地去尝试吧。   因为,只要尝试过,就总会有奖赏啊。   *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