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野马 作者:假日斑马   文案:   装什么直男   陈召南x游景   乐队鼓手攻x酒吧老板受   陈召南同游景说话时,游景喜欢将耳朵贴过去,陈召南的嘴唇、呼吸都离他很近,他的牙齿会碰在一起。   其实这样的动作很暧昧,游景是故意的。   他是一个直率、粗糙的人,但是这件事上他得承认,他用了小小的心机。   暗恋让他没办法,陈召南让他没办法。   攻有很多女性前任,不开窍,受有只走肾的关系(之前是top)强受   年下竹马,插叙(过去章节的卷名称前有·) 第1章 跳动的绿   作者有话说:游景是受哦   在挪威的最后一晚,游景报了一个极光团,决定去看极光。   导游叫常逸,是一个中国人,热心健谈,留着一头杂乱的自来卷。在异国他乡旅游,对中国人会产生无言的亲切,游景对这个中国导游立即有了好感,问了他很多关于极光拍摄的事情。   交谈过程中,常逸看到了游景专业的摄影设备,问他是不是摄影师。   游景回答 “算是吧”,他投给杂志社的许多照片都被刊登了,以前游景从没有想过做摄影师,不过现在觉得这个职业也不错。   常逸又问游景会不会留在特罗姆瑟,他可以带他去逛几个景点,费用能打折。游景看了一眼常逸,轻轻摇头,说他明天下午的飞机回中国。   后面的游客唤常逸的名字,极光带给了满车人兴奋,他挪开放在游景身上的眼神。常逸见过许多来挪威看极光的情侣、朋友、家人,独自来的人不多,游景大概寂寞,他这样想。   从市区往峡湾开,天色逐渐加深,绿色的光像绸带般显现出来,公路两侧有种陷入光中的沉静,极光加深了这种沉静。   车里开了暖气,常逸给每人发了热咖啡和一点小饼干,并传授他拍摄极光的经验,大巴缓缓行驶,极光也向前推移,如同追着光前进。   咖啡散出来的雾气印在车窗上,扩散成小团的白色,星辰仿佛随时等待降落。咖啡加了很多糖,甜得失去咖啡原本的苦涩,但使游景的腹腔一阵暖意。   下了车后暖意瞬间消失殆尽,外面很冷,游景扣紧了羽绒服,将三脚架支撑在地上,放上单反。   海面被极光染成了绿色,海岸线和天空的界限变得不那么清晰,在视线里摇曳,绿色的光包裹住游景,倏忽带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体会了身临其境的美,他从来不觉得绿色会如此好看。   常逸站在游景的身边,提议帮游景拍一张照,游景没有拒绝。   出来旅游的将近两年时间里,游景拍过了世界上的很多美景,但极少留下自己的照片。   常逸保留着中国人拍照的习惯,喊一二三茄子,游景配合比了 “yes”,忽然有点想笑,刚好照片定格在他的笑容上。   游景朝回走,同常逸道谢,常逸说他笑起来更好看,如果能留在这里,可以照出更多好看的照片,游景笑着说常逸非常会做生意,可惜他真的要回国了。   之后他加了常逸的微信,承诺以后来挪威一定找他。   回车上取暖时,游景时隔很久点开了微信,宋九宵发来了十多条消息,最后是个表情包,不清楚他到底发了什么。   游景太阳穴狂跳,对宋九宵的微信头像产生了沉闷的烦躁,宋九宵的执着超乎他的预料。他没有点开的欲望,打算让消息静静躺在消息第一行。   陈召南的消息在第五个,中间的位置。游景的手指在他的消息框上久久徘徊,身体终于感到迟来的钝痛感,比特罗姆瑟的冷气还让他受折磨。   消息是两天前的——你到底多久回来?游景选择不回复,或许认为没有回复的必要。   即将要见到陈召南,这个认知像埋在游景皮肤中的种子,一经过思想,便无法抑制冒出来,带给他可耻的、绝望的喜悦。   极为跳动的绿在游景眼皮之上,极光的震撼褪去后,他感到困倦。晚上十二点半左右,大巴车返回市区,游景在挪威的最后一晚,留给绿色的极光。   告别常逸后,游景回到酒店,他想蒙头大睡一场。   酒店门口围着暖黄的灯光,游景远远就瞧见一个蹲在门口的人影,他环顾四周无人的街道,加快了前进的步伐,靴子踩在松软的雪里。   隔着大概两步的距离,宋九宵抬起头,软软地叫了声 “景哥”,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眼睛水淋淋的无辜,头发柔顺地塌下来。   他不知死活一般穿得少,像企图得到别人的怜爱,不过嘴巴还能保持鲜红,毕竟嘴巴是他绝杀的武器,或许期间他咬过嘴唇不知多少次。   思虑中,游景站着没有动,睫毛的影子在眼睑下,让他的眼神看上去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他静静看着蹲在地上的宋九宵。   直到宋九宵叫他的全名,游景才开口:“来干什么?” 这不是废话。   “来找你。” 他青春洋溢的脸庞有种别样的愉悦。   游景没有表示接受或者抗拒,他的眼神落在雪地上,摘下手套递给宋九宵:“先进房间吧。”   面对沾染游景气息的手套,宋九宵没有接,而是把手臂曲起又向前伸,在微暗与亮堂的缝隙间摸索。游景大概明白了他明目张胆的想法,犹豫两秒后,他握住了宋九宵冰冷得像块石头的手指。   如同无法真的指责心智未成熟的孩童,游景也无法指责宋九宵。   暖气让房间温度上升,游景脱下羽绒服,里面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毛线帽下面,游景依旧留着干净利落的板寸,加深了五官的浓厚感。   鉴于宋九宵的要求,游景转身给他泡一杯咖啡。   速溶咖啡的粉尘飘散到空中,游景被呛了一下,咳嗽几声,也清醒几分。   宋九宵披着毛毯,手脚蜷缩在被褥中,紧张地问游景是不是感冒了,游景摇摇头,没有张开嘴唇。   水壶烧水的滚滚声中,两人都陷入了无言的默然,闹往往凸显静的朴素,游景靠在放置水壶的柜子一角,点了一根烟。   宋九宵只能看到游景深刻的侧影,烟雾让他的神情模糊,他的下巴围了一圈青茬,手臂肌肉随着他向上的动作好看地显现。   游景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但偶尔会让宋九宵感到害怕,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爱游景对他的温柔纵容,也爱他的冷漠决绝。   他有成熟男人特有的理智沉着,宋九宵常想,那些长不大的男孩永远无法拥有游景的魅力,那种淡淡的、若即若离的勾引。   因为认为游景对他会是纵容的,所以宋九宵从意大利飞到挪威,试探游景对他是否剩下眷恋,他还有没有让游景纵容的资格。   游景将热咖啡放在宋九宵的手里,手握住杯把手,没有碰到宋九宵。   忍耐不住一般,宋九宵说:“景哥,和我在一起吧。” 他用覥着脸的英勇乞求,他太喜欢游景,蹲在特罗姆瑟的雪地里看到游景时,这种喜欢再次加强。   游景黝黑的瞳孔转了转,像是在思考这个请求的可行性。须臾,游景拢起眉间:“我没想过我们能做情侣。”   宋九宵几乎绝望:“我们试一试,你不是想找一个人安定下来吗?”   这句话提醒了游景,他的确想放弃执着,找一个合适的人安定下来。   他在意大利住了两个月,期间在酒吧认识了宋九宵,一个被父母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的富二代,刚满二十岁,想法单纯无害,需要人去保护,于是游景短暂充当了被他依靠的角色。   喜欢他的单纯又漂亮的男孩,似乎没有理由不和他的肉体发生点什么。   在旅途中,游景收到过华人亦或者外国人的示好,但是他从未想过同他们留下一段什么,宋九宵不一样,他是游景曾经最喜欢的那类型男孩。   离别前游景说不联系了,宋九宵当下同意,以为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宋九宵追到了挪威,在门口看到他时,游景十分头疼。   这个摇摆不定的富二代,做事随心所欲。   “你觉得你是可以和我一起安定下来的人?” 游景问。   “我可以,” 宋九宵回答,“难道你不渴望正常的恋爱吗?”   游景和宋九宵说过,他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恋爱,这是游景的遗憾。   一瞬间,宋九宵像海里的水草缠上游景的身体,他拉扯下游景遮挡脖子的毛衣,将嘴唇贴在上面,腿环住了游景的腰。   游景臂力惊人,宋九宵对他来说轻得像羽毛。   宋九宵的确是个单纯的男孩,他靠近游景的耳朵,说:“你忘不掉的那个直男,就不要再想了。”   他以为游景不会拒绝,但游景站起来,托住宋九宵将他放在地面上。   “我帮你再开一间房。”   游景的语气变得严厉,宋九宵的脖子不自觉向后瑟缩,他察觉出游景不明显的怒意,一时有些委屈:“玩直男很刺激吗?”   “说话要懂得分寸,知道吗?” 游景用手捏着宋九宵的肩膀,宋九宵整个人剧烈朝一边歪斜下去,一只脚使劲抵住地面。   “你父母没有教过你为人处事的道理,我可以教你。”   宋九宵的喉咙上下耸动:“我马上放假了,到时候一定去找你。”   “那到时候再说吧,” 游景烦躁地松开他,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你先好好回去读书。”   早晨宋九宵离开时没有敲游景的门,他在微信上留下信息,游景在睡意朦胧中点开看了,照旧不知回复什么,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挪威的冷空气新鲜纯澈,游景享受这个时刻,适合理清思绪。   如果宋九宵喜欢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尝试一次正常的恋爱。对无法实现的感情抱有痛苦的执着,游景终于彻底厌倦。   坐上飞机,游景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透过飞机窄小的窗户,他凝望着雾白的云层,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处哪片领空,在落地的那一刻前,他都不会知道了。 第2章 蝴蝶兰   作者有话说:   飞机在下午落地,国内机场有种喧嚣的惬意。   游景转动着僵硬的脖颈走下飞机,感到稍许倦怠,在飞机上睡觉越睡越累,眼睛酸涩难耐,视线历经了一小段时间的昏暗。   国内冬天的温度使游景亲切,能窥见太阳带着暖意的影子,他身心终于舒畅一点。   皮肤上起了汗,游景脱去罩在外面的大衣,搭在手肘内侧,几次抬手按了按喉结。   等待行李的过程中不自觉走了神,差点错失行李,从下飞机开始的这段路程,游景走得有点恍惚。   游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今天回来,他两只手提着行李箱招下一辆出租,司机转过来问他去哪。游景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不知道应该去哪的犹豫。   片刻,游景报了他家的地址。   汽车驶上高架,熟悉的景物在游景的视线中倒退,像被风刮卷而走,后备箱的行李撞击着车的内壁,发出沉闷零碎的响声。   司机大概很自来熟,抓着游景漫无目的地说些琐碎的闲话,譬如他目前为止都遇见了什么奇葩乘客,城市又新修了一座商城等等,游景偶尔搭上两句话,不过心思全然不在与司机的对话中。   在奥斯陆的某一个下午,游景曾接到过来自陈召南的电话。   陈召南在电话中叫了一声游景的名字,便立即闭嘴,要不是微弱的呼吸声,游景以为陈召南已经挂了电话。   由于心疼国际长途产生的费用,游景率先开口问:“打电话什么事?”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显得不耐烦,但游景本意不是这样的,于是他清了清嗓,放慢语速又说:“怎么了?”   陈召南立即答了话:“你多久回来?”   他的语气轻飘飘,从距离游景几千公里的地方传过来,和他原本的声音有了微小的差距。游景嗓子里一阵骚动,艰难地开口:“不知道,好像没留下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又是难堪的沉默,游景准备提出挂电话的要求,陈召南突兀地发声:“我们很想你。”   游景可以想象陈召南两排牙齿撞击在一起的画面,他咬着那个 “们” 字,着重的发音,这句话不断在游景脑内重复,直到让他有些眩晕。他和陈召南认识二十多年,猜出陈召南大概率喝了点酒,开始口不择言。   他问陈召南,到底是你想我还是你们想我。   等待很漫长,陈召南的呼吸变得沉重,游景终于真正不耐烦,开始后悔这个经由他嘴巴、愚蠢的问题。   “游景,别躲在外面了。” 陈召南最终没有回答游景的问题。   听闻,游景有点窝火,压抑住火气,没在电话里发作。   陈召南那边极吵,游景看了眼酒店墙壁上的钟表,国内时间大约在深夜。陈召南嘴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吐字含糊,后面他说了一大堆话,游景一个字没听清。游景让他喝醉了就快点滚回家,不要在外面耍酒疯。   烦闷之际,游景提醒他:“我不在,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之后陈召南好像是走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游景能完全听清楚他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没你我活不下去?” 听筒里多了点嘈杂的风声,陈召南如同在责怪游景。   游景一抬手,掀翻了立在桌上的牛奶杯,慌乱中他起身去厕所,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前进。   拧开水龙头,清水扫在游景的手背上,引起酥痒。他仰头看了眼镜中自己的脸——面无表情,他不笑的时候,常被人说凶。   但是游景觉得他心中在笑:“那你既然能好好活下去,还给我打屁的电话。”   没等到回应,游景挂断了电话,之后立刻定了去看极光的团,决定看完极光就回家。   “小伙子!”   游景被司机提高的音量震慑住,惊醒般从座椅上弹起来,恍惚看了一眼计时器。   司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爽快地露在空气中:“想什么这么入迷,我叫了你好几声。”   游景摇开了车窗,看见小区对面正在修的楼盘,问:“怎么了?”   “是在对面停还是绕过去?”   游景想到后备箱的行李,回答道:“绕过去吧。”   走之前屋里什么样,回来就还是什么样。   房子游景拜托了朋友帮忙打理,所以不像是一年多没人住的地方,桌上地上都没落多少灰。掀开沙发上铺着的布,他闭着眼睛往上一躺,许久没动,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动动手指都觉得累。   今日的风聒噪,撞在玻璃窗上极猛烈,客厅宽敞,给足了响声在空气中游荡的空间。游景没拉开窗帘,头枕在靠垫上,他喜欢这种感觉,黑暗里什么都不用想地躺着。   躺着躺着直接就睡过去,醒来外边天都黑完了,对面楼房里的灯一盏一盏接着亮。   游景站在阳台无聊地抽烟,欣赏很枯燥的工业夜景,高楼连接处还是高楼,灰色的水泥刷了彩色的漆。   一根烟快抽完,游景低头灭烟,才发现他养的一盆花死了。   搬家时陈召南送来的一盆蝴蝶兰死了,游景蹲下来,用手摆弄它枯萎的叶子,眯眼对着 “尸体” 吐了口浓烟,算是哀悼。当初陈召南送花游景就骂他有病,他没那个闲情雅致照顾花花草草,花比女孩儿还娇嫩,不适合生活粗糙的他去养,游景觉得他轻易就能将花捏死,结果养了这么久。   不能怪朋友没养好他的花,只能怪这盆花自己不争气,熬不过这个冬天,死了。仿佛预示着这次回来,他对陈召南的感情也该死一死了。   阳台冻人,抽完了烟回屋,游景决定去一趟每晚上。蝴蝶兰被他用塑料袋包起来,扔在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   每晚上是游景开的酒吧,昼城新老乐队的聚集地,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刚成立的快解散的都喜欢在每晚上混。   每晚上每晚上,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混在里边。   游景骑着他久违的宝贝摩托,飞驰在熟悉的街道,感觉灵魂在跟他问好,说欢迎他回来。不知道周末有没有比赛,游景迫切地想出去跑一次,回归真实的人生要有个缓冲的过程,速度与激情就是最好的方法。   摩托停在每晚上门口,整条街许多酒吧,全是人,酒气弥漫。   游景没急着进去,门边玻璃上贴着的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很大的海报,红色蓝色拼接出来的,“偷渡者” 三个字占据了海报的一大部分,底下标明了几月几日偷渡者会在每晚上演出。主唱向裴的脸在最前边,陈召南和他的鼓在海报右边,他垂着头,看上去特别忧郁颓靡。   乐队的鼓手通常都给人颓靡又疯狂的感觉,游景看完《爆裂鼓手》之后一度担心陈召南会痴狂,但又觉得不可能,陈召南的帅都是在装逼,脑子缺根筋才是他的本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为什么痴狂。   盯了海报好一会,游景脑袋昏,便点了支烟。他忽然好奇陈召南看见他的表情,微信里好几条消息,问他多久回来,着急上火的,好像真的期待游景立马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拐弯抹角问他去了哪里,发几张照片看看。   游景发了照片,陈召南说——谁给你拍的?游景回他关你什么事,问东问西的,事实上在意大利宋九宵给游景拍的,游景没兴趣撒谎,干脆不答。   海报的确挺有逼格的,偷渡者近几年在国内算火的乐队,游景好几年前偶尔给乐队当替代吉他手,然而国内的第一场巡演却没去。   那时候陈召南还在 C 大音乐系读书,偷渡者唯一的舞台是每晚上的驻唱台,陈召南的鼓破破烂烂,用过的鼓槌还放在地下室里。   陈召南大概不会记得那把鼓槌了。   仗着夜色深沉,没几个人注意到游景,海报上陈召南的脸快给他看出个洞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 “景哥”,游景拿烟的手一抖,地上多了几抹烟灰,他踏脚踩上去,闻声转头,见身后的向裴面露诧异。   向裴独身一人,游景快速转动眼睛,放弃了在他周围找寻另外一个人影。   游景同酒吧的服务生打过招呼,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酒。   向裴是游景儿时的邻居,小时候经常跟在游景后边,游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旅游期间酒吧让向裴管着。向裴可能不太高兴游景回来不通知他,表情有些郁闷,游景解释了几句,说他谁都没告诉。   “陈召南都没告诉?”   随即向裴反应过来这种问法太微妙,像是如果陈召南不知道,那么其他任何人不知道也合情合理。   游景倒没太在意,转眼看见向裴的手机壁纸,瞬间了然。怪不得向裴看起来神清气爽,原来跟前男友和好了。   闲聊几句,向裴要回家,临走前说陈召南今晚不会来的。游景没吭声,默默数着从门口进来的人,无数张陌生的脸孔扰乱了心情,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打击着杯壁,问:“他又恋爱了几次?”   向裴表示一次也没有,游景摇摇头,一点也不信。   等向裴走后,调酒师绕到游景跟前擦桌子。游景眼睛半睁半闭,虚晃着脑袋,吧台前面的灯光有点刺眼,游景决心要换成更暗的。   “景哥,你还要酒吗?” 调酒师靠过来,遮住了游离在游景头顶上的光。   游景掀开眼皮,似乎困了:“我走之后,陈召南带女朋友来过这里吗?” 尾音拉出去很长。   “陈哥女朋友?我没见过。”   “哦,” 游景把酒杯往前推,“那就再给我来杯烈的。” 第3章 S.T.Dupont   作者有话说:别信直男 别信   在家躺了一周,周末时游景约了几个朋友出去赛车,顺道宣告一声他旅游回来了。   友谊性比赛就是为了快活,满世界跑的时候没机会摸车,几圈下来游景仍在首位。山里这条赛道他经常跑,闭着眼都能到终点。   迷上摩托是在高中,游景和一群狐朋狗友黑帮电影看了太多,觉得骑摩托酷毙了,众人攒钱买了辆摩托,游景是老大,得他先骑。普通高中生埋在书里背古诗和公式,游景骑着摩托满大街乱窜,偶然被班主任逮着,扭送回家挨了顿打。   游景脸上挨了两巴掌还在往外逃,他爸举着凳子追出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游景停下来抬头看了他爸一眼,潜意识里是想示威,认为他爸不会下来的。   他爸本人是没下来,紧接着他举着的凳子腾空而起,在游景侥幸的视线里转了无数个圈,直逼他的面门,鲜血淋漓。   到现在游景眉毛上方还留着当年凳子砸出来的疤,责怪却淡漠了。   游景停了车,掏出烟盒和打火机,边抽烟边等后面的人上来。   清晨的山间残存着冷雾,冰凉地粘连在皮肤上,往山下俯瞰,蓊郁的林木间是曲折蜿蜒的公路,游景倚在车边,舒适地吸烟。   简铭泽第二个抵达终点,见游景脚踩一双高帮马丁靴,外面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还悠哉抽着烟,立即揶揄他:“第一名在这耍帅呢?”   游景接过简铭泽扔过来的头盔,稳稳抱在手上,不以为然道:“滚吧。就你们这速度,一辈子别想赢我。”   赛车上游景狂惯了,没心思虚心收敛,他瞅了几眼后面跟着的几辆摩托:“挺久没这样舒坦跑一圈了。”   “景哥,我们一天忙着赚钱养家呢,哪有功夫练车,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做老板,还有闲钱出去环游世界?”   “原来是羡慕嫉妒我,没办法,你们只有憋着。”   游景和简铭泽站在山边玩笑几句,等着余下两个人停好车。三人中简铭泽是游景初中认识的朋友,帮游景看家的也是他,另外两个都是游景赛车认识的,平时也比较投机,能玩进游景的圈子里。   通往山顶的路太危险,四人决定散步走上去,还能呼吸早晨山间的新鲜空气。   四人走过铺着石子的小路,周围的野草疯长。   其中一人脸上有许多雀斑,外号麻子。   麻子好奇问游景:“在国外碰上过什么艳遇吗?”   游景笑骂:“爱情爱情,你们一天就他妈知道爱情!”   “没有爱情,活不了。” 麻子感叹,他是爱情受害者。   他或许觉得游景也是爱情受害者,才这样问。   下山时简铭泽提议晚上在每晚上聚一聚,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游景回来了,大家平时工作忙,刚好很久没聚。   游景当下答应,目睹了简铭泽转得飞快的眼珠,忍不住薅了一把他的头发:“知道你想说什么,磨叽死了。”   游景最烦有人在他面前扭扭捏捏,只想拿脚踹人屁股,大概遗传了他爸的脾性。   简铭泽羞涩一笑:“我怕你生气。”   “生什么气?” 游景瞪了瞪眼,“你通知他吧,又没闹掰,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简铭泽愣了愣,接着说:“我以为你们闹掰了。”   经由这么一问,游景反而不知如何评定 “闹掰” 这个词。   在发生了那件尴尬的事之后,陈召南依旧屁事没发生一样给游景发微信,瞎掰胡扯,一贯他们以前的沟通作风,还能说出 “我们都想你” 这种矫情至极的话。   如果简铭泽知道 “他们” 包括了自己,一定找个垃圾桶吐一吐。   “没有闹掰,” 游景说,“我和他,压根闹不起来。”   他和陈召南闹得最厉害的时日早就过去了。   晚上要喝酒,游景不打算开车,决定步行。   出小区门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大 G 停在路口,车身在薄暮下闪着光,看来刚洗过。   右边路上一小孩儿举着甜筒跑得忘乎所以,来了个平地摔,手中的甜筒全部砸在了那辆崭新的黑色大 G 上。   白色的甜筒在车身上像融化的奶油,摊开得很彻底与可怜,顺势滚到了轮胎上。   游景看着陈召南的脸由白色变为绿色,那小孩不知道车有多贵,但察觉出面前这位绿脸的叔叔很愤怒,吓得嚎啕大哭,坐地上不肯起来。   “大冬天吃什么甜筒啊?家长也不怕把孩子吃出问题。” 陈召南嘀咕了几句,要去拽那小孩的衣服。余光又瞥到游景的身影,愣怔了一瞬。   小孩儿直接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屁股不肯抬起来一下。看热闹的人多起来,游景被哭得心烦,随口威胁:“小子,再哭让你赔钱了啊,这没你事,赶紧走吧。”   这次说话得比刚才绿脸的叔叔看起来还要吓人,小孩儿拿起地上残缺的甜筒,跑得像一阵风。   “呦,换车了?” 游景围着车转了一圈,“符合你。”   都说大 G 是花花公子的标配,游景没有说出符合的理由,心里认同了。   陈召南的视线跟着游景的动作转,游景看过来,他又移开眼神,很委屈一样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睫毛翘得像夹过的。   “你都不告诉我。”   早在陈召南开口说话之前,游景就开始头痛,现在更是痛上加痛。   “不都是今天才知道。” 游景不觉得这是件很严重的,值得过分探讨的问题。   没想到陈召南还想继续深究下去:“我微信一直问你多久回来,你选择性忽视?”   周围的橘红色淡下去,太阳只剩半截光影。游景找不出应答的话了,咂咂嘴。   “我给向裴打电话,他说他一周前就知道了,” 陈召南的语气逐渐咄咄逼人,“所以我成了你最后一个才想到通知的人,不对,都还是简铭泽给我打的电话,你可能不打算联系我。”   游景夹着眉,觉得此刻的陈召南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你像个怨妇,知道吗?” 游景平静地给予回答。   陈召南立即噤了声,像是被面包塞住了喉咙一般,他变得很沉默。   在密闭的空间里,游景找不到话同陈召南聊起,他们以前无话不说。   他摩挲着手指,安静的环境容易滋生烟瘾,从香烟盒里抵出一根烟,单单含在嘴里,没有点燃。   车驶入晚高峰的车海,前方密密麻麻铺着长列,陈召南不自觉叹气,侧头看了一眼游景。   游景在发呆,嘴唇包着一根没用的香烟,胳膊放在窗户的边沿。   车子短时间内动不了,陈召南从手边置物的地方摸出来一个打火机,按了按游景的左肩:“没火?”   游景没有使力,轻易地因为陈召南的触碰侧过身体。   天空成了红与黑的混合体,火光印在游景挺直的鼻梁上,摆动的黑色影子。游景偏了偏头,避开了燃烧的火苗,唇瓣却不小心蹭过陈召南大拇指的指节。   带着湿度的唇和眼睛,陈召南心脏处传来微弱的惊动,火灭了。   “在车里,不抽。” 游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望着陈召南漆黑的瞳孔。   无法琢磨游景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意义,陈召南向后靠了靠。   “没关系,不会留味道。” 陈召南指着车载香氛,一股很淡的木质香味。游景喜欢这个味道,问陈召南在哪里买的。   “你喜欢,我买来送给你。”   “我是没钱吗?要你送。” 游景回绝道,期间看清了陈召南手中的打火机。   牌子是 S.T.Dupont,黑色的长方体,边框围着一圈金色,肉眼能看出外壳上有些许的磨损。   陈召南那年出国追寻音乐梦想,回来后游景送给他这个打火机。那时游景已经挣到钱,陈召南便没有拒绝。   游景摸着打火机冰凉的外壳,车子开始向前移动。他记得他在上面刻了字,一个小小的 “chen”。   陈召南静默了半晌,说:“我们之间,需要说这些吗?”   “你是我的谁呢?可以不和我说这些。”   “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最好的朋友,游景把五个字反复拆开,经过舌头和牙齿,吞进肚子里。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词语能这么好地概括他和陈召南的关系?   游景喜欢他最好的朋友十几年了,想吻他想睡他,想和他变成陌生人,就是不想和他做最好的朋友,比普通朋友还要差劲。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将打火机的盖子掀开,依旧避开唇间的烟,火苗似乎在他手心里跳。   陈召南的侧颜和正脸一样好看,火光衬得气氛很暧昧,游景又有点沉醉。   “说来挺奇怪的,陈召南,你他妈那么喜新厌旧一个人,怎么唯独对我送的东西念念不忘呢?”   游景扬起下巴,双眼一动不动盯着陈召南睫毛的阴影,他真是有点搞不懂这位直男了。   直男好像呆住了,直到后面的车响起刺耳的喇叭声。   “没有,我不是喜新厌旧,” 陈召南想解释,可能又觉得过往事迹太没说服力,于是显得力不从心,“你对我不一样。” 第4章 排队等候中   作者有话说:世界上用的最快的东西是我的存稿   你对我不一样。   好像听到过这种说法,但什么时候听到的,又是在哪里听到的,游景记不清了,记忆的程度模糊到不能确定这句话的存在。   陈召南卷翘的睫毛上方跳跃出一团亮黄色的光圈,游景睁大了眼睛,恍了神,忘记了将要说的话。   汽车行驶到桥上,湖面十分平静,对面并在一起的几栋高楼亮起了灯光,陈召南眨眼后灯光消失了。   路面开始畅通无阻,晚高峰散去,天快黑得差不多。   倏忽间游景觉得烦闷,扭头去看桥头的另一边,陈旧的红桥。低压的氛围维持到抵达吃饭的地方。   游景和陈召南最后几个到的,简铭泽的对面和左边还留着四个位置,游景坐在了简铭泽的左边,陈召南选择了游景旁边的位置。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将游景和陈召南的座位留在一起,十多年的聚会,他们向来不分开坐。   “原来你们是一起来的,我以为你们默契地晚到。” 简铭泽开着玩笑,让服务生添茶,拿菜单。   游景笑着回答:“陈召南买了新车,特地开过来给我炫耀。”   他补充了小孩子把甜筒甩在新车上的事件,几个人纷纷表示陈召南活该,做人就不该太张扬。陈召南满不在乎地回嘴,还怪游景什么事都往外说。   “都是兄弟,说不得?” 游景耸肩,斜眼看了眼陈召南,低头在菜单上勾画,“我点的有点多,饿。”   陈召南攀过游景的肩膀,很自然地将他往身边带:“景哥是我们的老大,当然想说什么说什么。”   老大是很复古的称呼,以前是认真的,现在是调侃,众人笑开了,许久没有看到游景和陈召南互怼的场景。   简铭泽心中松了口气,默认他们果真没有闹掰,他想起什么似的说:“唐策老婆出差,女儿晚饭没人管,他带过来了。”   上次见唐策女儿还是在几年前,小女孩读幼儿园的时候,样貌游景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聪明的小孩儿,嘴巴很会说。   没有等待多久,唐策来了,他挎着女儿的粉色书包,解释说刚接女儿下补习班才来迟,如今小学生也冲业绩,游景说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补习班什么样,差生的特殊待遇。   “我们那时候补习班也没有这么繁荣。” 陈召南说。   唐策女儿叫苗苗,长得可爱,声音甜甜的,给每个叔叔都问了好。   苗苗的眼睛极大,里面像盛着水晶。她的视线在每个叔叔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游景身上。   游景对小孩子没有多大兴趣,反正他这辈子不会有的,也没有注意到苗苗的眼神。   “我记得你,游叔叔,” 她突然柔柔地发声,“以前我说过要嫁给你。”   在座的人皆一脸震惊,游景喉咙上的饭粒没顺下去,差点呛个半死,简铭泽紧急递来了水杯。   依稀记得似乎有这么回事,游景不明白,按理说他的长相不讨小孩子喜欢,一般的都会怕。   陈召南放下筷子,像对小朋友的口出狂言感到不屑,轻蔑地虚起眼睛。   “苗苗,那你可能要排队,追游叔叔的人很多。”   没人会把九岁小孩的话当真,游景六岁时说要娶朱茵做老婆,后来发现他与朱茵从性别开始就错了。   但游景发觉,陈召南竟很离谱地当了真。   饭后唐策要带着女儿回家,她似乎不太高兴,瘪着嘴去拉游景的手,脖子费力地仰起来,很舍不得的样子。   小孩子占便宜总是容易许多,游景不太好意思放开她的手,但实在不喜欢小孩子手心脆弱的触感,就用眼神示意唐策赶紧把她带走。   “那个叔叔为什么那么生气的样子?他也是排队的人?”   游景愣了好几秒,才回忆起来排队是什么意思。   其余的人要不然是游景陈召南一类的单身汉,要不然就是没结婚,不用着急回家,于是出发去每晚上。   简铭泽说唐策结婚太早,应该在玩几年,有了家庭以后许多事都没法干了,比如喝酒喝到凌晨,不用关心手机上几个未接来电。   游景扔了颗果盘里的葡萄进嘴,脊背窝进沙发里,懒散悠闲地吸烟:“我看你是觉得结婚不能搭讪漂亮妹妹了吧?”   一语道破,简铭泽摸着后脑勺笑起来,指着坐在对面的陈召南:“我还有女朋友呢,你看陈召南,多爽。”   陈召南正在 ipad 上点吃的,垂着眼睛,大概是选好了,他示意服务生低下头,环境有些吵,要靠得很近才能完全听准确彼此的声音。   服务生是女生,漂亮的脸蛋,两人的姿势比较暧昧。或许只有游景这样觉得,在他眼里陈召南和任何漂亮女生在一起都暧昧。   游景将烟灰弹进烟灰缸,站起来,俯身靠向陈召南的方向。   “陈召南,不要祸害我的 Kiki,好不容易招到一个漂亮的服务生。”   他的脸离陈召南的脸很近,能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气味,以及新鲜的香烟味。   周末的每晚上最热闹,舞台上的乐队唱着松散、迷幻的音乐,架子鼓的节奏也散漫,主唱的嗓音仿佛在向下坠,因此室内的光晕跟着迷幻。   Kiki 对于老板的赞美不置可否,撩起耳边的发丝,接过陈召南手里的 ipad,说:“景哥,漂亮的服务生有男朋友了。”   她从杂沓的人声中穿过,远离了陈召南的视线,他也没有觉得 Kiki 多么漂亮,至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游景,我早不玩了。”   游景的五官变成紫色,又变成蓝色。陈召南滚动着喉结,今晚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愤怒,他捏紧了拳头。   他觉得今晚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情。   不该心血来潮开车接游景,然后情绪化,不该在车里多此一举给要给游景点烟,因为触碰到他的嘴唇而感到恐慌,也不该因为小学生的玩笑话而认真。   最不该现在站起来,和游景对视,说他早就不玩了,就算是实话,面对游景,陈召南说得也很不开心。   “他妈的,谁信啊。又被哪个女人伤了心,发誓做唐三藏?”   两人像是要打起来,旁边的人放下酒杯,想要准备上前劝导。其中一个人已经拉住了游景的胳膊,即将开口,游景甩开了,他侧身拿上外套。   “你出来,“他对陈召南说,“我们聊两句。”   拉游景的人回头看简铭泽,简铭泽轻轻摇头,让所有人都不要跟出去,游景有分寸。   游景是有分寸,他明白不能在自家酒吧门前打架斗殴,就算对陈召南有气,也该找个月黑风高的的夜晚,在小巷揍陈召南一顿,往死里揍那种。   陈召南先上了车,游景跟在他后面。   “说吧,‘我早不玩了’这句话,什么意思?”   车里温度比外面暖和,陈召南搓了搓手,吐出口白气:“我好久没谈恋爱了,” 他说,“也不想谈。”   游景知道陈召南没开玩笑,刚在在里面就清楚,只是赌气似的想要呛回去。陈召南从来不给他以前的花心找借口,他说他在找真爱,没找到之前不罢休。   现在看来真的找不到,准备罢休长一点的时间。   “为什么啊?现在混太好,普通美女满足不了你还是怎么的啊?”   “你知道我不是喜欢美女。”   游景慢慢勾起嘴角:“不喜欢美女,难不成喜欢帅哥?”   陈召南没有回答,脑袋靠在椅背上,沉沉地问:“今天吃完饭,那个小女孩给你说什么了?”   措不及防又提起这事,游景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才从脑海中理顺思路。   “就你在那瞎说,还很多女的追,跟个傻逼似的,” 游景看着陈召南笑,“我他妈又不喜欢女的。”   “所以说什么了?”   游景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召南一眼。   “她问我,你是不是也想嫁给我,才那么生气。”   “你扯淡吧。” 陈召南脱口而出,缓了半晌,又觉得游景的表情真不像在开玩笑,认真过了头。   陈召南哽住了,不知道该再回答些什么,认为说什么都不该,都容易犯错,让游景动怒,觉得他很可耻。   车里的空间又一次变得狭窄,像是无法容纳两个人的呼吸,压着陈召南的心跳。   “被我喜欢,很恶心吗?”   说完,游景看到陈召南渐渐不好看的脸色,沉重地向他袭来,于是他补充:“当然,我觉得这是件正常的事。老子是跟你们不一样,但也不稀罕得到谁的认同。”   “只是我喜欢过你,所以还挺好奇的。”   陈召南没有太在意游景之前的问题,其实这样的问法,他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   从知道游景喜欢自己开始,陈召南就不停问自己,他到底有没有感到过恶心。   比游景喜欢他这个事实更令陈召南恐慌的是,他不恶心,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到一丝恶心。   现在他不舒服起来,仅仅因为游景今晚对他不刻意的疏离,还有留下一句 “我喜欢过你”。   与其说陈召南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不如说是他根本不想回答,对这个 “过” 字的思考,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 第5章 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说:   临近圣诞节,昼城降了一场大雪,遮住楼房的棱角,纯白给了城市一个柔和的机会。   圣诞节是年轻人找快乐的借口,游景觉得他不再属于年轻人的行列,便没有准备过圣诞节。   不过他乐于看到节日的狂欢,这段时间酒吧和酒楼的生意总是很好。年轻人花钱大方,游景更爱与人民币狂欢。   平安夜他收到了酒吧每个员工的苹果和一小袋糖果,附赠无数张祝福卡片,游景作为老板的人气由此体现。   但其实游景不爱吃苹果,他的口味是有钱人的口味,只爱吃车厘子、榴莲等偏贵的水果。   一大袋苹果让游景苦恼,Kiki 却又给了游景一大袋车厘子,这个季节的车厘子,大概是进口的,价格不便宜。   游景大吃一惊,说:“Kiki,你说你有男朋友。”   “陈哥叫我给你!不过平安夜不都是送苹果吗?”Kiki 觉得奇怪,也不明白陈召南让她转交的意义。   游景没有回答。怪不得,陈召南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知道他一定讨厌平安夜的苹果。   “他人呢?”   “参加活动去了,”Kiki 说,“明天圣诞节偷渡者在每晚上表演,他们现在人气很高,免费给我们酒吧宣传了。陈哥问你来不来。”   游景想到明天每晚上一定人满为患,会有许多粉丝,他有点抗拒这种场景,于是摇头:“不来不来,我要在家睡觉。”   “睡觉!”Kiki 捂住娇俏的嘴唇,她不相信一个酒吧的老板用睡觉度过圣诞节。   女员工的惊讶让游景有些受挫,他觉得自己理应产生一点寂寞。   游景今年三十一,确实不该一个人过圣诞节。   圣诞节当晚游景去超市采购,旁边一家蛋糕店在做活动。   蛋糕是圣诞主题的,闻起来很香,游景健身,很少吃甜品,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有点心动。   卖蛋糕的妹妹年纪不大,和游景说话的时候脸很红,她说可以买回去和女朋友一起吃。   “我单身。” 游景表示。   店员很开心地给游景介绍另一款小蛋糕,游景想了想,还是决定买大一点的那款,这样他可以假装没那么孤单。   买完蛋糕回车上,陈召南发来了微信,给游景分享了一首歌。   Mariah Carey 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圣诞必听歌曲。   歌名有点暧昧,游景认为陈召南脑子不对,敲了一个问号过去。陈召南接着又发来消息,说今晚他们在每晚上唱这首歌,附赠一小段视频。   偷渡者把歌曲改编了一点,风格更偏摇滚,向裴的嗓音好听得手机录制的粗糙也无法干扰,陈召南打鼓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游景认为是他最迷人的时刻。   他弓着背,晃着身体,只留下侧脸,边缘是柔和的光。   游景保存了视频。   —哦。   —你哦什么哦,故意的吧。   —好听,牛逼,继续加油。   —你他妈烦人不?都不来听。   游景笑出了声,觉得陈召南可能气急败坏,准备摔鼓槌了。他发了个爱心的表情过去。   —别生气,圣诞快乐。   —好吧,圣诞快乐,虽然你不来听我打鼓。   他都听了十多年了,还差这一次吗?   手机里无数个陈召南打鼓的视频,从他只会打简单的节奏到今晚的游刃有余。   游景发动汽车,还是回了家,或许因为外面太冷,他想回去泡个热水澡,煮个面吃,再吃掉两人份的蛋糕,在看电影中睡着。   游好敲门的时候游景在厨房煮面,她来之前给游景打过电话,问他在不在家。   她带了许多吃的过来,熟练地放进游景的储物柜。   “圣诞节就一个人煮面吃?好可怜。”   游景吃面吃得很香,发出特别大的声音,装作听不到游好的话。从小到大,对于姐姐的冷嘲热讽,游景学会无视。   莫名其妙的,游好伸手捏了捏游景手臂的肌肉:“最近练得不错嘛,我弟弟又帅了。”   “...”   不理会游景的冷脸,游好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摆到碗的旁边。   “可爱、清纯,你的菜。”   游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张他照,男生是娃娃脸,两颗虎牙,就是那种让人有好感的普通长相,不丑也不好看。   面对游好一脸期待的表情,游景沉默了,他舔舔嘴唇上的油,推开手机。   “游景,你以为 gay 都像你这样好看?大部分都是普通长相,这个弟弟本人性格超好的,特别温柔。”   游景毫不犹豫说:“我喜欢好看的。”   就算游景找床上稳定关系的人,也是宋九宵那样精致好看的男孩。   游好皱起眉:“谈恋爱没有必要找那么好看的。你们这个圈子关系混乱,得病的那么多,你能不能好好谈个恋爱,我和爸妈都放心。”   “姐,我不是乱来的人,现在没有那种关系,” 游景说,“至于恋爱,我自己会找,你们不用操心。”   刚出柜家里极力反对,现在竟直接介绍男人给游景,他家人的观念更新突飞猛进,到了游景都震撼的程度。万万没想到做一个 gay 也会被家人介绍对象。   父母和姐姐大概为了他专门了解过这个群体,不稳定与混乱是最多的形容词,还有染病,许多不正面的事情。   游好拿回手机,把男生的照片放大看了看,叹息一声:“那你为什么单身这么久?你这种特别 man 的不应该非常稀缺吗?”   游景睁大眼睛,觉得和游好讨论这些十分怪异。   “我都不知道我是稀缺物。”   “真的,” 游好一脸认真,“照片上这个弟弟说,他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但又不像喜欢男生。”   话题是如何牵引到这里来的,游景不再思虑,他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或者即刻逃离。   陈召南在电梯门外遇见了游好。   游好看起来心事重重,竟没有看见陈召南,还是陈召南叫住她。   “召南?你也来找游景啊。”   陈召南点点头,和游好站在大厅的沙发旁边:“姐,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游好神秘地靠近陈召南,拍了拍他的背,问:“游景那小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她说,“我刚刚给他介绍男朋友来着。”   “啊?” 陈召南有些心虚,手指绕在包的肩带上,不断扭转带子,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   “他怎么说?”   喉咙突然卡壳,陈召南咳嗽了一下,招来游好关切的注视。   游好拿手机给陈召南看照片:“他说他喜欢好看的,可是这个男生也挺可爱的呀,虽然算不上帅。”   陈召南凑到手机屏幕前仔细看,从头到脚分析了一遍。   和游景不相配。鼻梁不够挺、眼睛太小、有一点微胖,陈召南觉得不可爱。   “他到底喜欢哪种的?以前他说过他喜欢可爱的,那种小小的男生。”   大厅的灯光暗淡,小区外全黑,玻璃上印出陈召南的脸。陈召南抬头,看见自己的表情不是特别好看。   “我可爱吗?” 陈召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迅速后悔。   “啊?” 游好没反应过来,嘴巴张开,“你在开玩笑吧。”   陈召南开始胡编乱造:“以前有女孩说我可爱。”   “那是情话,” 游好忍不住笑了笑,“你跟可爱根本沾不到边。”   游景以为是游好去而复返,开门后看见陈召南,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圣诞快乐,” 陈召南笑得很放肆,擦着游景的肩走进来,“来陪你过圣诞。”   “my best friend,圣诞快乐。” 游景回应得无比自然,关上门。   陈召南觉得游景在暗中讽刺这个称呼,脚步顿了一下:“不要拽洋文。”   “那你别过洋节。”   陈召南语塞,转眼看到游景桌子上的蛋糕盒,他动手拆开了,拖着底盘把蛋糕拿出来,鼻子上前嗅了嗅:“这家蛋糕很好吃,你买这么大一个,自己吃?”   “本来是准备自己吃的。” 游景进厨房拿了刀叉和两个盘子,递给陈召南一个。   陈召南切了两块蛋糕装盘,红色的圣诞老人被分为两半,蛋糕上很多草莓,洒满了白色的糖霜。   游景看着鲜艳的草莓,突然想起来:“谢谢你的车厘子。”   “苹果吃不完的话给我吧,我喜欢吃。” 陈召南回答。   窗帘大开,对面楼的灯光一闪一闪的,玻璃上贴了许多圣诞节的装饰品,可能在开圣诞 party。游景用勺子将蛋糕送进嘴里,奶油有些腻。   他起身,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   地暖让陈召南出了汗,他看向游景:“要喝酒?”   “喝一点吧。” 游景回答,红酒是之前朋友送的,价格很贵,一直没舍得喝。   现在的气氛适合喝贵的红酒,可以解奶油的甜腻,也可以庆祝圣诞节。   他们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电视上放着《真爱至上》,专属圣诞节的电影。   游景的脸有些红,穿着宽松的白色背心,腋下的口子开得很大,快延伸到他的肚子。   室内的灯光调到了最暗,电视屏幕的光很亮,游景撑着下巴看得专注。   蛋糕还剩很多,游景真的不爱甜食。陈召南抱着靠枕,离游景很近,侧头看到了他紧实的小腹,利落的腹肌,线条流畅的手臂。   游景一直在健身,肌肉练得不夸张,他的皮肤比陈召南黑一点。陈召南比他瘦,不怎么吃得胖,所以肌肉没有办法练得比游景好看。   如果抱着游景,他的肌肉一定舒服。   陈召南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手指快颤抖起来,他移开眼神,觉得体内某处沸腾得很厉害,快要冲出去。   电影放到好笑的地方,游景笑得大声,去拿桌上的红酒,期间和陈召南的手臂贴在一起。   陈召南的皮肤有点烫,游景靠过来,在陈召南耳根处约十厘米的地方停下,陈召南捏紧了手指。   “你很热?出汗了。”   陈召南微微扬起下巴,手背蹭过脖颈:“还好。”   “我调一点温度。”   游景想要起来,陈召南抓住了他的手腕,游景往这边晃了一下,两人贴得更近。   窗外开始下雪,落得凌乱密集,对面 party 似乎依旧在进行。   红酒蛋糕,看爱情电影,这些都像是情侣才会在圣诞节做的事情。   “游景。”   “怎么啊?” 游景眨了眨眼睛,看着陈召南。   “我可爱吗?”   游景的表情称得上是诡异的,他觉得陈召南现在看起来有点惊悚,不是可爱,是可怕。   陈召南十分无地自容,同一个晚上,他犯了两次莫名其妙的蠢。   游景轻咳一声,眼神流露出同情:“陈召南,明天去二医院看看吧。”   陈召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二医院的精神科最出名。   游景的手机在这时响起,陈召南松开了他的手腕,游景走到沙发的另一端,拿起手机,按了接通。   “喂” 一声过后,他没有在客厅接电话,穿起外套去了阳台。   陈召南在室内看到游景点了一支烟,后背靠在护栏上,背后是散漫纷飞的雪,橘红的火光飘在白色上面。   通电话的时间不长,游景笑了几次,进来时一根烟还没抽完,陈召南也点了一根烟。   游景带进来少许冷空气,黑色羽绒服上有未融化的雪。   陈召南深吸了一口烟,开口问:“和谁打电话?”   他承认这是在多管闲事,提问的方式也极其暧昧。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 陈召南好像不在意地提问,“你的哪个朋友我不认识。”   游景没有坐过来,站在阳台门的前面一点,从上往下俯视陈召南,眼神不太友善:“不愧是我的 best friend 啊。”   陈召南站起来,和游景平视,他比游景高一两厘米,拉近了他们无形的距离。他不喜欢游景反复提及 best friend 这个称呼,即使他知道这没有任何不对。   他就是游景认识二十多年的、没有争议的最好的朋友。   “所以是谁呢?你笑得好开心。”   “一个在意大利认识的普通朋友,” 游景说,“你不认识,也抢不了你最好的位置。”   普通朋友可以上床,最好的不行,所以游景说抢不了陈召南的位置,一辈子都抢不掉。 第6章 别玩暧昧   作者有话说:   来之前陈召南没想过会喝酒,他开了车,时间太晚不想找代驾,于是他说今晚就住在游景家里。   在喝酒之前他就可以说他开了车,可是陈召南选择无视,有可能是故意,也可能是忘了。   游景没什么理由拒绝,从衣柜找出陈召南的睡衣,放在他睡的卧室里。   有段时间陈召南经常来游景家住,放了一套睡衣在这里,后来陈召南再没住过游景家,睡衣也忘记拿回去,没想到游景还留着。   睡衣压在衣柜最底下很久,上面有细小的褶皱,陈召南把鼻子放上去,闻到了一股沉淀很久的,独属游景的洗衣粉味。   从浴室出来,游景还没有进房间,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呼吸比较平静,桌上的手机持续散发蓝色的光。   这样的时刻,陈召南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某一个晚上,在今晚之前,他最后一次来游景家的晚上,一切开始不正常的晚上。   他微微抬起脚后跟,全部力量汇聚在脚尖,从浴室的门口,非常安静地一步步踱到了游景身前。游景应该是在等待他洗澡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肚子上放着遥控板,头歪向一边。   陈召南想叫醒游景,但在这之前,他先看到游景的手机。   微信的消息不断弹出来,没有解锁,看不到具体内容。陈召南瞥了一眼游景的手,萌生出一种想偷偷用游景的手解锁的冲动,虽然迅速被理智拦截。   意大利认识的普通朋友,陈召南觉得游景笑起来的样子,不太像同普通朋友通电话。   最近每晚上生意特别好,可能因为圣诞节偷渡者在这里唱了歌,无形中给酒吧打了免费广告,有个新的鸡尾酒品牌想要跟游景合作,卖他们的酒,游景得搞点活动宣传,变得忙起来。   圣诞节过后,游好并没有放弃为游景介绍对象,她甚至推送来了那个男生的微信,让游景可以试着聊聊天。   游景不明白游好如此热情的原因,他给家里出柜有好几年了,没见过游好这样热情。   在逼迫下,游好终于坦白她急于给游景介绍对象的原因。   游好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哀伤,她说她两周前刚参加完一个大学同学的葬礼,同学是同性恋,染上艾滋后没活几年。   游景再三保证他的生活十分健康、稳定,从来不去乱七八糟的场所,也不和来路不明的人随便上床,之后他挂掉了电话。   挂掉游好的电话,游景心里变得不稳定。   他让姐姐不要担心他的恋爱问题,他自己能找得到,但游景一点也不认为他能找到合适的恋爱对象。   婚姻都无法保证夫妻彼此的忠诚,没有婚姻的两个男人,更无法维持基本的忠诚,所以圈子很乱,游景知道。他也不是没有欲望、干干净净,二十几岁的时候游景有固定的关系,他只找漂亮可爱的男孩,游景从意识到喜欢男人开始,就固定了这种口味。   游景是很标准的情人,在床上温柔,会带套,从来不让情人付房费和饭钱,能讲许多笑话逗人开心。   但是游景没有办法发生一段感情,他想象不到越过接吻上床,他要怎样再去喜欢一个人,把根深蒂固的喜欢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对于游景来说,似乎不太可能。   所以他从不找陈召南那样类型的情人,替代会让他产生痛苦,觉得自己的暗恋很可悲。   游景不再想要情人,他不是很年轻了,如同游好和宋九宵所说的,他想一个真正的恋爱对象。   晚上陈召南和向裴一起来了每晚上,向裴带了他的男朋友梁彰。   自从向裴和梁彰分手后,游景大概有八年多没见过梁彰,以前梁彰和他关系不错,现在他和向裴和好,游景也可以跟他做回朋友。   梁彰完全变成成熟的大人,再没有十七岁时青涩稚嫩的影子,没变的是看着向裴的眼神。   面对梁彰,游景永远有点自愧不如,明明比他小六岁,却比他勇敢直率得多。   梁彰坐在吧台上和游景闲聊,游景说:“以前你来这里只能喝果汁。”   梁彰仰着头笑起来:“那时候我多小啊,也经常坐在吧台上和你聊天,” 他说,“我刚回昼城的时候来找过你,你不在,他们说你出去旅游了。”   “出去旅游了一年多,没想到回来就看见你和小裴又在一起了。挺好的,小裴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梁彰回头看了一眼,向裴在和陈召南讲话,笑得的确挺开心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景哥,突然出去旅游。”   梁彰能猜到游景出去旅游的原因是因为陈召南,具体的向裴没有说,他也没多问。   今天看陈召南和游景讲话,又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游景依然勾着陈召南的肩,说些没头脑的浑话。   “之后都不会有什么了,打算和他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游景似乎很坦然,并没有遗憾般,“就是那种没什么前途的关系。”   单恋是让人束手无策的喜欢,梁彰体会过,但找不到话语安慰,只能表示认同。   人流量达到顶峰时,酒吧里出现了争执。   吵闹的声音扩散得很广,传到了游景这边来,陈召南他们也从位置上起身,从二楼往楼上看。   吵起来的是两桌人,有一桌算是游景的朋友,好像因为一点私人恩怨,今天刚好在酒吧碰到了,越闹越凶,不至于动手,但影响不好。   游景上楼去劝阻,没想到被人无意推了一下,腰撞到了二楼的栏杆上,游景和栏杆的距离远,撞上去沉闷的一声巨响。   陈召南准备冲进吵架的人堆,游景先一步稳住他:“这里他妈没你事,别给我闹大。”   “他们撞你。”   “他妈又没事。”   撞了游景的人回过头,说了声抱歉。   陈召南环顾周围的人,憋住火没冲上去,拉着游景想要去医院,刚才那一撞感觉挺重的。   游景摆手让向裴带陈召南赶紧滚一边去,又上去处理纠纷。   幸好事情没闹得太大,游景朋友还是卖他面子,答应不在酒吧里闹,有恩怨出去说,另一桌人随后就走了。   游景陪着朋友喝了一晚上酒,朋友走后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转身回员工室,刚对着镜子掀开衣服,陈召南就跟着进来。   他径直走来坐在沙发上,打开塑料袋,掏出一包棉签和一瓶红花油,扭开盖子,默不作声盯着游景,示意他过来。   红花油的气味冲得游景眼睛不舒服,他不自在地放下衣服,没有走过去:“别搞这些,没这么矫情。”   陈召南拿着棉签不动,表情有点不太高兴,嗓音压得极低:“都青了。”   “青就青,不想涂。” 游景想往门外走,陈召南拉住他,使了很大力气,游景没能轻松挣脱掉。   陈召南坐在沙发上望着游景,两腿叉开,一本正经抿着嘴唇。红花油的味道实在太冲人了,游景吸了吸鼻子。   镜子中呈现出两人此时的动作,游景抬眼看了看,陈召南像是没有目的地挽留他,他们的手贴在一起,仿佛两个永远无法彻底分开的个体。游景觉得绝望,想起刚才他给梁彰说过的话,很早以前定下的决心。   “那你出去,我自己来。”   “你这样不方便。”   陈召南强行让游景趴到自己腿上,然后卷起游景的毛衣,给他擦药。   “今晚那帮傻逼灌了我很多酒。”   游景身上有很浓的酒气,他的皮肤也烫,陈召南轻轻 “嗯” 了一声。   “这样喝下去,我他妈不会英年早逝吧。”   “我不喜欢你做酒吧生意,喝得多,事儿也多。”   陈召南没想过他说不喜欢的立场是什么,游景也不知道。   “可是我舍不得,好多乐队都把这儿当家,我不开了,他们就没唱歌的地方,” 游景声音变得有点飘,“你也在这里打过鼓。”   员工室没有开暖气,红花油也是凉的,游景不断瑟缩着,陈召南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抱住他。   陈召南嫌棉签太小,干脆直接上手给游景按,手指在腰上打圈,游景腰部一整块都烧起来。   “艹。”   游景忍不住骂出声。   “怎么骂人呢?” 陈召南说。   “你再这样揉,我要...”   最后两个字游景说得轻,但是陈召南听清楚了,他的动作停下来。   游景的下巴在陈召南的大腿处碰了碰,陈召南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门被打开了。   难以具体分辨 Kiki 的表情,但震惊占了大部分。游景费力抬起头,坐了起来。   “景哥,外面有个男生找你。”   Kiki 笑起来,游景装得泰然自若,让 Kiki 先去忙,他马上就出去。   陈召南的表情不好看,好像有一点惶恐和尴尬,游景认为是 Kiki 看到他们非常亲密后,陈召南不自然的排斥。   “她不知道,不会想多,你没必要担心。”   陈召南愣住,片刻后说:“我没有在担心。”   游景觉得没有意思,极其烦闷。   “如果你怕别人多想,就不要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也别玩暧昧这一套。”   陈召南想继续将话说出清楚,游景却率先走出去。   他的步伐很快,像在和身后的陈召南赛跑。   游景走出酒吧大门,陈召南停止了追逐。   即使门外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陈召南一眼就能确定找游景的那个男生是谁,漂亮的脸蛋让他与众不同。   他看见游景之后笑得灿烂,想要去抱游景,游景摇了摇头,手指放在男生的肩膀上,男生嘟着嘴,游景翘起了嘴角。   陈召南站在玻璃门后面,看见门口鱼缸里的金鱼在吐泡泡,他觉得自己就像吐泡泡的金鱼,没什么智商,变得非常愚笨。 第7章 暗里斗   作者有话说:存稿无了!   宋九宵不是昼城人,圣诞过后要放二十天的假,本来没什么必要回国,但宋九宵说他专门回来看游景,当初在特罗姆瑟说好了的。   游景不记得当时和他有过承诺,当然他也想不到宋九宵真的过于执着。   没有办法,游景看见宋九宵生动的面孔,说不出来让他回家的话。   宋九宵住在昼城最好的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游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朝下看闪烁的夜景,感叹有钱人的奢侈。   腰部还有灼烧的感觉,游景不清楚跟着宋九宵回酒店是不是一件正确的决定,但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景哥。” 宋九宵在床上叫他,上半身的皮肤裸露出来,白得像街道上的雪,他看起来像一个纯真的高中生,所以游景觉得有些罪恶。宋九宵的胸膛靠过来的时候,游景没有闪躲,身体失去了拒绝的功能。   离开每晚上前,宋九宵率先坐上路边的出租车。   陈召南把外套给游景送了出来,外面很冷,陈召南身上有空调的热气,暖意让游景有些迟疑。   “你朋友?”   “嗯。” 游景接过外套,没有看陈召南。   陈召南的脚朝游景的方向靠过来:“意大利认识的那个?”   “对。”   路边传来叫喊,宋九宵在车窗里面,伸出头和胳膊,催促游景快点过去。   街头人影憧憧,酒吧的玻璃承载了两个世界,里面飞着啤酒的泡沫,外面乱七八糟的霓虹灯和英文字母。   准备抬脚的时候,陈召南忽然拽住游景的胳膊,轻轻捏了一下:“你就喜欢这种的?”   汽车的鸣笛声在耳边跳了一下,车和行人遮住灯,陈召南的五官上掠过奇形怪状的影,一会儿又变得明亮。   为什么要抓住他呢,好像恋人不满的举动。   “怎么了?” 游景回过神后开了口。   “你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游景的脚边是宋九宵的蓝色卫衣,他挪开脚,捏着烟回头看宋九宵:“你爸知道你和男人搞在一起吗?”   “不知道。但我是独生子,他有一个很大的公司,” 宋九宵躺回枕头,闭上眼,“不过知道我让男人上,他应该会发疯。”   游景捡起地毯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宋九宵让他留下来,游景拒绝了。   “睡不惯这么高级的床。”   知道游景只是不想和他一起过夜,宋九宵沉默地看着他拉上裤子拉链,明知故问:“你考虑好了吗?”   游景下意识问:“什么?”   “和我在一起。” 游景的健忘引来宋九宵的极度不满,他从床上跳起来,张嘴在游景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手顺势攀在游景身上。   咬的力度很大,游景往后栽,不可抑制地皱眉。   “我看到了哦。” 宋九宵靠近游景的耳垂,慢慢地吐气,“你喜欢的那个直男,他很帅,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也想掰弯他。”   “但是你知道他看向我们的眼神吗?那么的厌恶、不屑。”   宋九宵撒了谎,天色那么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位直男的什么狗屁眼神。   宽敞的酒店房间,他却看到游景露出迟钝的表情,有点暗爽。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宋九宵张开嘴:“啊?”   “他不是这样的人,” 游景把脖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了解他。”   陈召南闷在棚里录了两天歌,制作人说他精神萎靡,打鼓的节奏也跟着萎靡,不断错拍 ,坚持让他回去调整状态。   向裴说陈召南总是不能把私人生活和工作分开,情绪容易扩散,往往到最后无法收场。陈召南没有为自己辩驳,心里认同了向裴的说法。   他无数次想起酒吧门口那个男生的脸,他笑着要去抱住游景,游景推开了,但在陈召南看不到的角度中,他的表情应该是温柔的。   游景不会对他有这么温柔的表情,他和游景从小到大,为彼此最熟悉的地方是拳头,打架的时候游景不会对陈召南手软,陈召南亦然。   陈召南产生怀疑,游景是不是真的有喜欢过自己。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个男生,他显得非常礼貌,乖巧地同陈召南握手,介绍自己。他说他叫宋九宵,是游景的普通朋友。   每晚上还没有开业,玻璃门关着,酒吧在白日中安静且沉着,员工在打扫卫生,做开店前的准备。   游景把宋九宵带到每晚上,他在吧台前整理账务,宋九宵就在他的对面看着他。   他叫游景 “景哥”,一声一声不停地叫,叫得陈召南心烦,忍不住打断他做作的行为:“你如果闲着没事,可以帮忙擦桌子。”   宋九宵手撑着下巴,说:“擦桌子?我没擦过桌子。”   陈召南认为他在开玩笑,看向游景。游景察觉到视线,敲电脑的手停下来:“可能是真的,他是富二代。”   陈召南说:“我也是富二代。”   陈召南没怎么叫过 “景哥”,读书的时候叫过几次,大了就是开玩笑才叫。游景比陈召南大三岁,陈召南以前不待见游景,觉得叫他哥是被占了便宜。   虽然游景做了很多像亲哥才会做的事,陈召南享受得心安理得。   宋九宵叫游景 “景哥” 的方式和别人不同,带着故意的甜腻和撒娇,陈召南不喜欢,甚至厌恶,连带着这个人也不喜欢。   员工找游景有事,吧台只剩陈召南和宋九宵两个人。   宋九宵嘴里包着一块奶糖,脸颊鼓起来,侧放在桌面上。他盯着陈召南,似乎在等他先开口说话。   陈召南问他要不要抽烟,宋九宵摇头,他说他其实讨厌烟味。   “哦。” 陈召南没什么表情,立即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将第一口烟喷到宋九宵的脸上。   宋九宵躲避不及,嫌弃地用手在空气中挥了两下,对于陈召南故意的行为,他也不抱怨,只是眼神看起来不高兴。   “不过,” 宋九宵抬起臀部,坐得离陈召南远了一些,“我喜欢景哥身上的烟味。”   “是吗。”   又没什么不同,陈召南无所谓想到。游景和陈召南一直抽同一个牌子的香烟,他们身上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我爸也有这个牌子的打火机。” 他看见陈召南指间的打火机,突然这样说。   “我不介意你叫我声爸。”   “你多大?”   陈召南回答:“二十八。”   宋九宵笑得很好看,牙齿白得刺眼,陈召南怀疑他做了烤瓷牙,像个假人。   转眼又觉得自己斤斤计较,显得小气,非要在宋九宵的脸上找瑕疵。   “我才二十。”   “所以呢?”   “没什么。”   周围有一股厚重的奶糖味,人工糖精的劣质感,就像宋九宵的脸蛋,也是腻人的奶糖。陈召南快吐了。   “游景不喜欢你这么小的。”   宋九宵毫无波澜:“我和他上床的时候,他不是这么说的。”   挑衅过于直白,宋九宵是不会绕弯子的富二代,想要的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陈召南想笑,二十岁的大学生,脑子是个摆设。   “把上床挂在嘴边,不是很成熟的行为。”   宋九宵定了一会,直起上半身,刚想张口回答什么,眼神放在陈召南身后不动了。   陈召南回头,游景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陈召南的话。   算了下走过来的时间和距离,陈召南估计游景听到了,但他没有太大反应。   “景哥,陪我吃饭去呗。” 陈召南攀过游景的肩膀,决定不在意游景到底听到没。   游景眉毛扭在一堆,肩膀动了动,陈召南的手立马收紧,他对陈召南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疑惑。   “我跟你们一起去。” 宋九宵准备起身,被陈召南按下去。   “都二十岁了,找得到回酒店的路吧。” 第8章 困在海中央   作者有话说:呜呼~   凌晨十二点,简铭泽在群里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图片,最后是四个字:厉害,陈少。   简铭泽是八卦传输纽带,可能与他从事新媒体工作有关,一天大部分时间浸泡在网络中。   一般在群里转发娱乐八卦时,游景都不怎么会回复,他比较不爱凑热闹。   游景刚洗完澡,准备睡觉,看见简铭泽的消息稍微迟疑,伸出拇指点开了图片。   图片果然是娱乐新闻。偷渡者某场演出结束后,在台下拍到了陈召南和一位女生一同出去,女生贴着陈召南的肩膀,似乎很亲密,而女生的微博最近经常分享偷渡者的歌,还有同款的手机壳。   媒体猜测他们在恋爱,证据看似非常多。   游景的手指放在 home 键上,有点失去力气按下去。   女生的名字没听过,似乎是网络红人,照片就够好看的,甚至糊图都好看。   他觉得不太意外,但坏心情像风一样扩散,无法控制,手心瞬间有些冰冷。   如果是以前,游景会习以为常,陈召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游景。游景妥协于漫无目的的暗恋,看着陈召南的真心像空中飘着的气球,飘去全世界,唯独不在自己的领域停下。   现在不一样,游景想要脱离这种等待,陈召南却说他不玩了,他无心地做出很多会让游景误会、飘忽不定的举动。   圣诞节分享的歌和圣诞快乐,口中模糊的你不一样,对游景身边漂亮男孩别扭的敌意,都成了诱惑游景继续下去的魔咒。   这么多年来,游景困在海洋的中央,游不上来,也沉不下去,变得偏执,学不会再去爱别人。   简铭泽给游景单独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看到群里的消息。   游景回复看到了,紧接着,简铭泽的电话打过来,手机疯狂振动。游景不怎么想接电话,觉得嗓子应该不能很好发声,所以直接挂断了。   之后简铭泽消息里让游景真的不要再等了,游景说好,他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群里的那条消息很快被其他人刷下去,陈召南没有出来说话。游景闭上眼躺在床上,有点轻微的失眠,周围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他听到钟表不停走动。   半梦半醒中,电话响起,游景从困倦中惊醒,看到屏幕持续亮着,上面显示的是陈召南的名字。   估计这场谈话会影响失而复得的睡眠,游景放弃了睡觉,披上外套去窗边,打开窗抽烟,期间注视着手机的屏幕。   手机又响了三声,然后挂断了,不过立马开始新一轮征战,游景吸了几口烟,悠哉地接起电话,懒散地问了好。   “你在睡觉?” 陈召南听到电话里游景的鼻音有点重,迟疑道。   游景直视前方,说:“刚刚梦到我成了亿万富翁,你电话就过来了,真是谢谢。”   还有心情开玩笑。陈召南想游景大概没有多么生气,或者侥幸地认为不爱玩手机的游景根本没看到那条消息。   于是他停顿几秒,想该找些什么话题。   他习惯性地给游景抱怨:“我刚下飞机,结束一场演出,累坏了。”   “嗯,” 游景弹开手上的烟灰,头抵在玻璃上,反应不灵敏般那样说,“不是还去约会了。”   电话那边一阵慌乱的响动,好像有东西砸在地上,游景的耳朵里很吵,他拿远了手机,轻轻咬了下嘴唇。   陈召南的侥幸被击败得尸骨无存,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水瓶,无神看着瓶子上的字。偌大的机场在深夜很冷清,明亮的灯让孤独肆意生长,向裴他们回过头来看他,他摇头让他们先走。   “那个女生是熟人的朋友,说想认识我,演出结束后一直在台下等,向裴他们也在,只不过没拍到。”   陈召南的声音有点无力,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没有太多力气。今晚打鼓太用力,整个人疲惫到极点,演出结束后又赶到机场,明天一早要回棚里录歌,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下飞机就看到群里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给我解释?” 游景问。   陈召南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大脑快速运转,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谈恋爱,我们就没有办法再做朋友了?你要是这么想,我只能说你多虑了。”   陈召南张开嘴唇,想要回答,游景又继续说:“或者你喜欢我,不想让我误会。”   “你选哪个答案啊,陈召南。”   陈召南哪个答案都没选,他挂了电话,可能被游景的提问震惊到。   后半夜游景意外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宋九宵让游景带他去吃午饭,顺便下午在街上逛一逛。   宋九宵爱玩,每天闷在酒店里肯定无聊,刚好游景也有空,便答应了,找了一家昼城比较出名的餐厅。   等待上菜的时候,游景和宋九宵闲聊,无意间提起他同陈召南最常来这家店,宋九宵垮下脸,明显不高兴。他说游景在意大利的时候就经常提起陈召南,现在还是这样,于是游景保证,以后尽量少提。   过了一会,倒是宋九宵又主动提起陈召南:“上次在酒吧跟他聊了聊,他不怎么喜欢我。”   “挺正常的。”   宋九宵停下筷子,十分疑惑:“正常?”   “朋友之间的嫉妒?我不太清楚怎样形容,总之他对我身边他不认识的朋友,好像都有一点敌意。”   “这叫正常?”   游景笑了笑:“时间久了,我发现确实挺正常的。”   吃完饭宋九宵非要去剧院看话剧,不出名的小话剧,舞台上演员演得卖力,台下根本没几个观众,宋九宵看得专注,游景睡过去了整场,醒来发现台上演员已经谢幕了。   剧院灯光昏暗,宋九宵在椅子上转过身:“我还是觉得不正常。”   游景脑袋还有些晕,无奈道:“你别纠结了。”   “和我在一起。” 宋九宵说完,突然又捂住游景的嘴巴。   “算了,等我回去之前你再给我答案。”   晚饭前宋九宵就回了酒店,临别前闷闷不乐,说他觉得陈召南一点也不好,看上去也不会心甘情愿让游景上。   游景的表情有一丝破裂,脑子里闪过许多惊险的画面,觉得皮肤发热。   回到家,楼梯处坐了个人,楼道一片黑,游景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陈召南叫了他的名字。   陈召南的眼睛在发亮,坐在楼梯上还是没有起来:“你手机关机,家里也没人。”   游景才想起看话剧的时候手机关了静音,黑暗中他拉起陈召南的胳膊,让他从地上起来:“那你也不该一直在这里干等。”   “我怕错过你。”   陈召南站起来,完全步入游景的领域,他所拥有的阴影盖在游景的身上,把游景围起来。   他不断往前走,脚尖几次和游景的脚尖碰撞在一起。楼道的灯光亮了,游景看清陈召南的表情,不是很好,他生气的时候眉心总是施展不开。   “你是不是和那个男生在一起啊,游景。”   游景靠在墙上,脊背感到冷硬,陈召南的胳膊垂在身体两侧,额头落在游景的肩膀上。 第9章 燃火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开启回忆哦   额间的温热似乎透过厚厚的衣服传递到皮肉,带来酥痒,像虫子的啃噬。游景的背部僵硬成一块石头,蔓延出钝痛感,他没有动,身体的力量都放在背上,支撑着陈召南。   没有声音诱发楼道的感应灯,它早就灭了,走廊的灯光还悬在身旁。   没有拥抱,陈召南只是无比自然地将游景作为一个支撑点,他们在光的边界,彼此都保持不约而同的沉默。   “我真的没有和她约会。”   陈召南的碎发扫在游景的脖颈,他微微往左偏头,有点失语。   想说他没有太在意这件事,陈召南说没有,游景可以相信,要是不相信也没太大的关系,不会影响他们二十多年的友谊。   他们还是可以在下个圣诞节一起看电影,游景家里会一直放着陈召南的那套睡衣,可以和共同朋友一同出去聚餐,过年时去彼此父母家里拜年。   朋友之间能做的事情有许多,但是他们都没有权力干涉对方的感情问题。   游景不可以在乎陈召南换几个女朋友,和谁约会,他作为朋友,无法拥有资格。   “你不要不说话。” 陈召南抬起头,手指贴在游景的右脸,点了点,想让游景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   “用说的太没劲了,” 游景推开了陈召南,转身往外面走,“打一架吧。”   拳馆没有太多人,擂台空着,游景先换好衣服,在擂台旁热身。   随后陈召南出来,他边盯着游景边戴拳套,低落全压在眼底。   他朝游景这边走,步子拖得很慢,游景看不下去,过来勾他的肩膀。   “认真的?” 陈召南还有点不确定。   游景第一拳直冲陈召南面门,彻底落下来前陈召南仍不在状态,心思不在打拳上。   面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陈召南意识到游景绝对是认真的,开始反击,拳套蹭着游景的下巴过去,游景重心不稳,往旁边退了几步。   在外面打野架游景打得过陈召南,不需要技巧,只用拼命,但是陈召南学过拳击,拳击台上游景不是他的对手,大半时间都在防御。   陈召南的拳头落在游景的肋骨上,就算他收了力气,游景还是感到疼,像车轮从腹部碾过,痛感真实强烈,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不打了,行吗?”   陈召南想要收手,眼圈有点发红,喘着气摇头。   游景箭步上前,用腿绊倒了陈召南,从后方锁住他的背,手臂紧紧卡在陈召南的咽喉处,两腿发力,像绳一般圈住了其腰部。   “不行,没有打够。” 游景从喉咙里挤出话语,气息不是特别顺畅,每个字说得都有些力不从心。   陈召南的脸变得通红,透不过气来,他握住游景的胳膊,想把横在脖子上的手臂掰开,下半身寻找着突破口。   两人纠缠在一起,如同两只抢夺食物的动物,不肯放过对方,要咬下彼此的每个器官。   游景的嘴唇似有似无经过陈召南的皮肤,变得很湿润,呼吸像是一块海绵,在上下起伏的胸膛上越来越沉重,游景快要承受不了海绵的重量。   侧过头,是陈召南悬直的鼻梁,挂满了汗,他的眼珠是偏褐色的,面部绷紧得太过用力,嘴唇也跟着小幅度颤抖。   他松懈了,陈召南靠着腿长的优势不断向上走,把游景整个人从台上提了起来。   一下腾空而起,惊慌中,游景不得不揽住陈召南的脖子,于是不美观地挂在陈召南的身上,陈召南的一只手还托着游景的后腰。   游景跳下来,累得不想再动一根手指,直接躺在拳击台上。   陈召南躺在游景旁边,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斑驳成好多不同的形状。   “你还想我怎么样?” 游景说。   这样问很突兀,就像他根本没经过思考,仅仅胡言乱语。   陈召南不明白,脸庞靠在地上,不明所以地望着游景。   “我想和宋九宵试一试。”   陈召南坐了起来,俯身罩住游景脸上的灯光。游景睁开眼,看见陈召南彷徨的神色,夹杂着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直直砸中他的面庞。   情绪就是痛苦的本身,一层一层施加给游景。   陈召南沉沉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谈恋爱。”   “这么着急。”   游景否认道:“不急,我都三十一了。”   陈召南的手心撑在大腿斜后方,无言了几秒,说:“你别和他试。”   “不和他试,” 游景像在琢磨这句话,“那你替代他,和我试试。”   “别他妈开玩笑了。”   陈召南从围着拳击台的绳子上跨出去,避开游景,走去角落的淋浴间。他的发丝混合着洗发露,以及一种清新的香气,游景没能抓住。   陈召南开车,两人先去吃了晚饭,之后到每晚上喝了几杯。   陈召南脖子上的红痕很久都没消,可能因为皮肤太白,游景把围巾给他,让他遮一遮。   “我不知道你锁人锁得这么紧。” 陈召南喉咙上的束缚好像没有彻底消失,感觉里面卡着一根骨头,咽不下去。   游景没有什么愧疚感:“我肚子上的淤青也没消,要看看吗?”   陈召南笑笑,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帮你擦点药吗?”   “不是吧,又来。” 游景拧眉,表示抗拒。   今天驻唱歌手唱的老歌,歌声轻飘飘的,氛围比平时沉闷,听得到酒杯里冰块碰撞的声音。   陈召南和游景碰了下杯子:“你喜欢他吗?”   烟盒上搁着游景送的打火机,他拿在手上,体温暖热了外壳,在金色的部分,游景看到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打火机的盖子开开合合,陈召南穷追不舍,又问了一遍。   “人不是喜欢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桌角一盏复古的台灯,圆形雕花的灯罩,底下顺出来一条黑色的线,并没有起到照明的作用,游景以前在旧货市场淘到的。他意味深长瞥一眼陈召南,眼睛眯起来。   陈召南捏住快燃灭的香烟尾端,摁在带有花纹的透明烟灰缸中,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几根烟屁股。   雾白弯曲的烟丝攀着歌声向上,穿插在两人的座位中间。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只能叫代驾。   代驾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没什么多余的话,拿了车钥匙就直接上路,车速很慢。   游景的体温高,开了窗户散酒气。吹了一小会,陈召南说吹冷风要头疼,让他把窗子升上去,并把游景往他这边拽了拽。   酒后的游景意识比较迟钝,下午挨过的打又让他身体疲乏。他从窗边坐到了中间,听到陈召南叫代驾开空调。   本来是想制止的,但游景很困,觉得制止也不会有作用,脑袋歪歪斜斜,要往陈召南的肩膀上靠,又醒悟过来,偏向另一侧,点着车玻璃。   陈召南的嘴唇陷在游景的围巾当中,面料很软,磨得皮肤暖和。   后视镜里代驾稳重地开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音箱在放歌,《(Sittin‘On)the Dock of the Bay》,一首有点爵士风格的音乐,陈召南听了很多年。   汽车行驶过隧道,重叠的彩色圆圈密密麻麻,全被甩在了身后,车窗上好似燃起火团。   投在游景身上的明暗变化,让陈召南想起夏天,蓊郁的树木在阳光的炙烤下,也会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印下细碎的光斑。   转转悠悠,无穷无尽。   游景也是滚烫的,陈召南的手和他碰在一起,他扭头看过去。   晦暗之中,陈召南注意到游景眉毛上方小小的疤痕,时间冲淡了痛楚,吞没了缠绕着的线。   鬼迷心窍的,他用手指触摸疤痕,游景的眉毛浓密地生长,弄得指腹有些痒。   “干什么?” 游景睁开眼,握住了陈召南的手腕,“搞偷袭这一套?”   游景在暗侧,陈召南还是盯着他的疤痕:“别和他在一起。”   陈召南反倒牵制住游景,把他的胳膊掰过来。   “凭什么?”   “我不喜欢他。” 陈召南如实回答,以为这样会很真诚,但其实是虚假的。   理由极度荒唐,游景凑上去,想要亲吻陈召南的唇,陈召南侧脸偏过去,游景最后只碰到了他的嘴角。   游景把手指放在陈召南的耳廓处,想让他回转头来。   陈召南的声音染上愠怒,按住他的指节,攥紧再手心里:“别乱来,游景。”   全是汗,两人的手上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汗。   “不是亲过吗?” 游景的语气嘲讽,“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别乱来?”   酒精让人变得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但陈召南没有让游景再一次行动,他躲开了。   游景好像笑了笑,在陈召南的脸蛋上拍了一下。   烟盒空了,游景降下车窗,这次陈召南没有制止。   代驾可能心里在骂人,把游景和陈召南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但游景不怎么在乎。   “我爸不喜欢我搞乐队,虽然他也没有反对,但是觉得我搞不了一辈子,迟早回去接手公司。”   游景看着窗外,不说话。   “我妈想让我尽快回去结婚,跟一个和我们家生意有来往的人的女儿。”   游景的嘴唇动了动:“去你妈的,” 他说,“承认你对我有感觉,有那么难吗?”   “我喜欢了二十八年的女生,你要我怎么办。”   “那你又要我怎么办?看你结婚生子,让你儿子叫我干爹吗?”   陈召南可能有点厌烦,之后不再开口说话。   游景下了车,先绕去驾驶位塞给代驾两百块钱,给他道歉,说可能让他不舒服了,之后绕回去,对陈召南摇手说再见。   陈召南坐在车上仰望游景,他想取下围巾,游景却说不要了,送给他。   “再见,陈召南。”   再见的含义是什么,没有定性的答案,总是可以拆分出好多不同的意思。   但游景懂得 “你好” 的确切含义,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召南的场景。   湿润的唾液,牙龈处的隐痛,地上的鲜血星星点点,从陈召南的嘴里吐出来,混合着那颗牙齿。   大人忙乱的脚步声,他爸将要落下来的巴掌,所有东西都被揉碎了。   游景在缝隙中看到了狼狈的陈召南,之后是张扬的陈召南,狂妄的陈召南,打鼓的陈召南。   最后停下来的,只有游景喜欢的、得不到的陈召南。 第10章 一颗牙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更哦   陈召南六岁的时候,在院子里第一次见到游景。   游叔叔是熟悉的面孔,住陈召南家对面,大院几栋楼是警察局的家属房,陈召南的爷爷是警察,陈召南从小住在这儿。   旁边的男孩陈召南没见过,个子挺高,皮肤有点黑,头发乱得像鸟窝,黑色 T 恤洗得发白,还皱巴巴的,脚上凉鞋一看就是新买的,不过一双脚困在里面显得特拘束。   他眼睛亮得吓人,圈在眼眶里到处转,从五层高的楼房看到大院门口的小卖部,像没见过什么世面。   陈召南觉得他有有点脏,不知道游叔叔为什么带一个脏小孩进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几颗樟树,在太阳底下像淋了一层油,昼城夏天温度高,走一步淌很多汗。   陈召南咬着冰棍,拽着他妈的裙子从楼道出来。   江吟的手放在陈召南的脑袋后面,把他往前推了推,陈召南站到阳光底下,不舒服地皱眉,想往他妈裙子后面躲。   “这就是游景吧,” 陈召南听见他妈的声音,“长得真好看。”   陈召南热得满身是汗,衣服全黏在后背上,冰棍底部化了的糖水正往指缝里钻。   他根本不想出门,被他妈硬拖着出门买东西,他妈还停下来跟人寒暄更烦,每次都要等很久。   陈召南脚趾抓着地面,不安分地乱扭,嗦着快吃完的冰棍,舌尖麻麻的,底下吃起来有股木头的味道。   江吟还在说些什么,陈召南不太听得进去,用舌尖反复抵着松动的门牙。   化了的糖水砸在地上,一颗一颗晕开的黑色斑点,有蚂蚁顺着爬过来,陈召南往后退了退。   “刚从乡下接回来,” 游辉牵过游景,将他拉到江吟的面前,“给江阿姨问个好。”   游景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有些腼腆:“江阿姨。”   “今年多大了啊?”   江吟弯下腰,想去摸游景的脸。   游景闻到江吟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驱蚊水味,特别的花香,在乡下的时候,奶奶也会给他喷这种气味的驱蚊水。   他看了看一旁的游辉,又转回头,直视着江吟:“九岁。”   “长这么高,” 江吟笑着说,“比我们南南大三岁。”   江吟扭头,催促陈召南快点叫哥哥。   于是游景跟着江吟的目光看过去,在驱蚊水的气味中看到她身后吃冰棍的小孩。   皮肤白,穿的好,长得水嫩精致。游景挺看不起这种小屁孩的,估计成天就知道在大人怀里撒娇。   陈召南闭紧了嘴,瞪着游景,没有叫。他不喜欢妈妈的手去摸游景的脸。   江吟表情有些窘迫,拍了拍陈召南的肩膀:“要懂礼貌。”   “没事,小孩认生,以后玩着玩着就熟悉了。”   “他平时也不这样,” 江吟想陈召南恐怕是全世界最不认生的六岁小孩,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南南,快点叫哥哥呀。”   在回城里的汽车上,游辉反复提醒游景要懂礼貌,见到邻居问好,不要把在乡下的随心所欲带到家里来。   于是游景安静了一路,给每个叔叔阿姨都问了好,现在却等得不耐烦。   他觉得燥热,胡乱嘀咕:“他爱叫不叫。”   游辉和游景之间还是生疏的,游景三岁的时候被送去乡下养,送去农村干农活,在泥巴地里滚。   儿子穷养,游辉本是想锻炼游景的韧性。   没想到游景挺适应的,在那边待了六年不肯回来,为了读书不得不回城里。   所以游辉只是嘴上警告游景,让他不要乱说话,游景还算识相地闭了嘴。   下一秒,陈召南忽地就从江吟身后站出来。   “我就不叫他。”   游景看到陈召南在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两边的脸蛋堆起来。说完他朝后跑,跳上台阶,对游景做鬼脸。   得意洋洋的小屁孩。   在乡下,游景是孩子里的头儿,小孩子都听他的话,都乖乖叫他哥哥。   游景觉得,一个长得像块奶油的小孩儿,凭什么在他面前拽。   游景走上前,站在陈召南的面前。   陈召南站在台阶上也没游景高,于是不服气地垫起脚。   谁知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栽,游景眼见他要撞在自己身上,迅速让开了。   之后陈召南脸朝地摔下来,血像糖水一样从他的嘴巴里流出。   游景吓傻了,回头望了一眼游辉。   江吟赶紧把陈召南从地上抱起来,让他张嘴,那颗带着血的门牙落在江吟的手心上 。   游辉的巴掌朝游景的脸上袭来,他的脸脸夸张地偏向一边,耳朵里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像是棉花堵住了他的耳朵。   “你为什么要躲开?!”   陈召南那边很混乱,有几个大人都拥了上去。游景捂着脸,脸颊很痛,但是他觉得应该没有陈召南流了血严重,所以没有表现得很难过。   陈召南竟然没有哭,嘴里的血全糊在了江吟的蓝裙子上,他的脸变得有一点黑,他抬起脑袋,望了游景一眼。   游景笑了笑,没有对陈召南摔掉了牙齿表示抱歉。   他在乡下摔惯了,觉得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不了。   回家的时候游辉还在生气,游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的。   他的话不多,没有太多语言教育游景,想说的话全包含在那一巴掌里。   游辉说他只给局里请了半天假,让游景一个人好好待在家里,不要惹事,便出门上班了。   游辉在旁边公安局当刑警,游景谁都不怎么怕,唯独有点怕他爸。   晚上游好从外面回家,先对着游景转了几圈。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   游景仰着脑袋看游好:“是我们爸妈。”   “哦,” 游好不情愿地点头,“我是你姐,你以后得听我的。”   游好没觉得有个弟弟,游景也没做好有个姐姐的觉悟,以前他是最大的,现在多出个比他大的,他心里不舒服。   “我凭什么听你的啊?你谁啊你?”   “你跟我顶嘴?我比你大!”   游好编着两个麻花辫,嘴巴翘得很高,应该可以挂好几个灯笼。她的碎花裙是淡黄色的,棉绸面料,是妈妈在外面给她新做的,夏天穿很凉快。   她脸庞干净,有点婴儿肥,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脚趾都粉嫩。   游景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得像排骨,衣服全是奶奶用旧布料给他缝的。   游景更不乐意了,拿来门口的小板凳,站在上面,俯视着游好那张趾高气扬的小脸。   “你以后别想独享那多新衣服。” 游景咬着牙齿说。 第11章 肚子里的气泡   作者有话说:要开始长个几岁 想要海星!   暑假还剩三周,林蔓菁给游景买了一套新衣服,准备让他上学时穿。   林蔓菁很爱干净,家里被她收拾得整洁,儿子肯定也要跟着一起整洁。   比如吃饭前必须洗手,每天起床要叠好被子,衣服不能乱扔,游景以前没在意过这些,现在不做就要挨训。   挨训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游辉的拳头。   游辉没有大道理,解决争端的方法靠武力,那次的巴掌让他和游景变得不再生疏,接下来的许多巴掌落得自然。   不过他不打游好,游好在父母面前是乖孩子。   游景做不了像游好一样的乖孩子,天性无法抑制。   早上穿出去的衣服还是干净的,晚上回来几乎找不到干净的地方,经常天黑以后才慢悠悠回家。   游景往家门外跑的时候像脱缰的野马,游辉的拳头对游景没有威胁。他渐渐明白,他爸打他也不会把他往死里打,既然打不死,就没什么好怕的。   游辉平时工作忙,林蔓菁是高中英语老师,都没时间管游景,游好看游景不顺眼,有敌意,总觉得他要抢走父母一部分爱。   她打游景的小报告,踢球踢坏了谁家的玻璃,偷偷跑去河里游泳。   游景报复的方式无非是抢她的娃娃,饭桌上抢肉,肉难得一见,吃肉比挨揍划算。   游好不爱吃蛋黄,想让游景帮她销毁掉,游景才不会白做,让游好贿赂游景五分钱,他就替她吃鸡蛋。   游景攒了两周钱,请小区孩子吃冰棍。   小区里只有几个上中学的大孩子,和游景玩不到一块,剩下的普遍比游景小,天天围在他身边。   游景懂得收买小孩子的心只需要几分钱的冰棍,甜甜的。   小孩里面只有陈召南不买游景的账,他掉下来的门牙压在枕头下,睡觉前捧手里看一眼。   小区里五六个孩子都拿着冰棍,坐在树荫下,糖水到处流,统一的姿势舔着冰棍。   游景坐在最中间,他的冰棍早吃完了,不怎么解渴,又想喝汽水。   以前在乡下他没喝过汽水,前几天游辉下班,给他和游好各带了一瓶汽水。   游景玩到天黑回家,林蔓菁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玻璃瓶,游好说爸妈让她等着弟弟回来一起喝。   游景用手敲了敲玻璃瓶,里面装的水是黄色,刚从冰箱拿出来,上面的水珠还很密。   他先看游好喝,游好喝了一口,喉咙滚了一圈,仰头叹了口气。   “你不喝?” 游好问他。   游景摇摇头,闻到汽水散发出来的橘子味,他喝了一口,奇异的酥麻从舌尖跑到了喉咙里。   那种感觉有点让人上瘾,游景想念了好几天,但是不好意思再让爸妈给他买。   游景咬着木棍,牙齿在上面磨来磨去,看着门口小卖部的大爷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摇蒲扇,收音机里说书人说的故事游景听不明白,只能听那个腔调。   高温蒸得人口干舌燥,游景握着手里剩下的一分钱,旁边小孩儿嗦冰棍的声音格外响亮。   游景看见货架上整齐的汽水瓶,咽了咽口水:“好想喝汽水。”   “汽水?我也想喝。”   小四的脑门上挂着汗,膝盖张开蹲在地上,扭头看游景。   游景把手摊开:“没钱。”   小四人有点笨,他妈经常拿着鸡毛掸子追他,小区里面他们家最热闹。   于是小四没说话。过了一会,蝉鸣不停加深,好像要从游景头顶压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树的枝梢,没有看到蝉的身影。   “蝉呢?”   游景小声问了一句,小四也抬起头,接着所有小孩都抬起头找蝉。   没有找到蝉,游景脖子仰累了,低头的时候看见陈召南站在阳光底下,嘴巴用力抿在一起,身边有几个小孩。   游景把木棍插在旁边的土里,朝陈召南扬了扬下巴。   院子里的小孩分了两边,一边跟游景玩,一边跟陈召南玩。   陈召南往树的阴影底下钻,树荫处就挤了起来,他盯了游景几秒钟,嘴巴还是没动。   小四伸长了头,对着陈召南的脸吐舌头,想把他往后推:“打你啊,陈召南。”   陈召南根本没理小四,他就看着游景,两颗大眼珠瞪得很圆。   小区底下有很多大人,看门的大娘也在门外,游景不好意思跟陈召南计较,等会儿要被人说欺负弟弟,他想换个地方继续躲太阳。   “陈召南,你真烦人!” 小四可能很早以前就看陈召南不顺眼,游景在他旁边,人群中最高,给了他挑衅陈召南的信心。   陈召南终于动了嘴唇,斜着看小四,特别瞧不起人的样子:“笨蛋。”   小四最不喜欢别人骂他笨,因为这是事实,没有办法反驳。他突然定了神,指着陈召南的嘴巴怪叫:“陈召南!你没有牙齿,真搞笑!”   小孩们笑开了,陈召南的脸可能是被太阳筛红的,也可能是被笑红的,比熟透的西红柿还红,阳光一照,他整个人都像要炸开。   “我妈说牙齿还会长的!”   陈召南的反驳有点苍白,没人听见他说话,但他们都知道牙齿还要长。小四笑得最大声,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召南的眼睛里去。   游景忍不住也在笑,因为他发现陈召南说话在漏风,原来陈召南话少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门牙。   笑了一会,游景不怎么笑得出来,他想起陈召南那天摔掉牙齿的时候,血流出的样子很可怜,他没有掉眼泪,其实算得上一个男子汉,游景佩服了他一下。   陈召南握紧了拳头,在小四眼前挥了几下:“我揍你啊。”   小四跟陈召南一样大,以前跟陈召南打架的时候没有打过他。   游景觉得在这里吵架没有意思,小四的行为特别幼稚,让空气变得更加燥热。   他转头提议:“我们去游泳吧。”   他看了眼陈召南,想问他去不去,结果陈召南先走了,和另一群小孩在角落玩弹珠。   去河边需要穿过中心广场,离小区不算太远。父母都不准小孩去河边游泳,太危险,但通常没几个小孩听话。   夏天太热,无法躲避的高温,水里稍微好一点,而且特别自由。   几个小孩成群结队去河边,衣服裤衩一下全脱光,光着屁股在泥浆里滚一圈,身上全是褐色的泥,糊得脸上全是,认不出谁是谁,再往河里一跳,到处溅起水花。   水又把身体洗干净,泥浆弄得水一片浑浊。   河水被太阳烤得温热,游景的下巴贴在水面上,看见太阳投射在水上的光,好像水里面也有一个太阳。   游景想起刚才被大家嘲笑的陈召南,少了一颗门牙,竟还想要找游景的麻烦。   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开始下落,小卖部大爷的狗丢了,游景绕着附近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一条街之外找到那只活蹦乱掉的狗,游景牵着狗往回走,太阳开始下坠。   世界变成橘红色,游景的背上开始发痒。   大爷送了游景一瓶汽水,和游辉买的汽水一样的玻璃瓶,游景两只手捧着瓶子上楼,手心都捏出了汗。   上楼看见陈召南坐在台阶上,抱着手臂,头埋在膝盖上。   楼道窄,游景没办法忽视陈召南。   “喂,你怎么了啊?”   陈召南听到声音抬起头:“我没牙了,都怪你。”   游景心想怎么怪我了,分明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下来,但他不想跟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讲道理。   “哦,不好意思。”   陈召南还以为游景真情实意给他道歉,很大度地点点头:“没关系,我原谅你。”   游景转身进门,江吟正好也打开了门,她蹲在陈召南的面前,摸他的脸蛋,低声问他怎么了。   江吟好像是一个人带着陈召南,游景没有见过陈召南的爸爸。   但是江吟非常温柔,也漂亮,她的漂亮是静静的漂亮,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裙子,皮肤粉白。   游景唯一羡慕陈召南的就是他的妈妈温柔,至少比林蔓菁温柔很多,虽然林蔓菁也漂亮,但她的漂亮是吵闹的漂亮。   林蔓菁跟江吟的关系很好,经常手拉手一起逛街买菜,偶尔江吟他们会来游景家吃饭,游好似乎很喜欢陈召南,说他长得乖,是她弟弟就好了。   如果她知道陈召南对小四说 “我揍你啊”,可能就不想让陈召南当弟弟。   游景回家就挨了打,林蔓菁在他胳膊上用指甲一划,一道白印子,立刻知道游景偷偷去河边游了泳,   游景脱下裤子挨打,游好在旁边幸灾乐祸看,顺便添油加醋。   挨了打没法坐着,游景赌气冲出家门,饭也不吃了,带着小卖部大爷送的汽水,蹲在地上边看星星,边喝汽水。   游景连续打了几个嗝,嗓子热热的,陈召南从楼上下来,踏得楼道全是他的脚步声。   他拿着牙齿和胶水塞到游景手里,问游景能不能帮他把牙齿粘上去。   游景笑得肚子疼,汽水在肚子里翻滚得特别厉害,他说牙齿要自己长,怎么可能用胶水粘。   “你真是傻子。” 游景说。   陈召南跑得快,连牙齿都忘记拿。 第12章 糖果纸   作者有话说:来了!   游景升六年级,陈召南升四年级,两人读一个小学。   林蔓菁让游景带着陈召南一起上学,放学可以一起回家,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学校离家不远,走路只用十分钟,林蔓菁很放心游景一个人上下学,但江吟不放心陈召南一个人。   或许因为丈夫不在身边,江吟有些缺乏安全感,陈召南的生活环境和游景完全不同,他被保护得比较好,但其实和游景一样,不怎么愿意听话,但他很爱江吟。   游景三年级的时候一个人上下学,到了六年级早就习惯一个人,林蔓菁给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游景不是太想答应。   他和陈召南关系不好,整个小区都知道。   和游景一起玩的小孩不会和陈召南玩,两个群体互看对方不顺眼。   就算林蔓菁和江吟的关系好,逢年过节都在一起过,也改变不了游景和陈召南不爽对方。   游景不爽陈召南是因为他太拽,陈召南不爽游景单纯因为看不惯游景做老大,他觉得大院里和游景玩的小孩都很天真,吃了几次冰棍、水果糖就妥协。   在父母面前他们装得关系不错,没人的地方又指着彼此鼻子骂。   江吟来拜托游景,说她最近找了新工作,舞蹈机构当老师,早上有课,还要送陈召南的话会忙不过来。   江吟平时对游景很好,像亲妈,游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游景答应了,陈召南不答应。   他说他可以和同学一起上学,江吟不同意,说陈召南只有和游景在一起她才比较放心。   陈召南不想让江吟担心,只能答应和游景一起上下学。   第一天一起上学不太愉快,游景在楼下等了陈召南十分钟,他才从楼道里出来,背着书包慢慢走。   “你再慢一点,干脆逃课得了。” 游景看了眼表,觉得陈召南没睡醒的表情很欠揍。   陈召南说:“我吃早饭啊。”   “那你不知道早点起?”   “我困啊。” 陈召南打哈欠,靠在墙上前行,衣服碰了一层墙灰。   游景不再说话,率先出小区门。   小卖部的大爷开店早,游景和陈召南给他招呼,他似乎有点惊讶:“你们一起上学?”   游景笑着去拉陈召南的手,陈召南的肩膀贴在他的胳膊上。   “爷爷,他不敢一个人上学,我带着他。”   “好孩子。” 大爷表扬游景,塞了两颗水果糖给他。   等到走出这条街,游景松开陈召南的手,把两颗水果糖全扔进了自己嘴里,又把一张纸包进另一张纸里面,假装还有糖,给身后的陈召南。   “谢谢。” 陈召南还挺有礼貌,游景有点开始愧疚了。   陈召南停下来拆糖,游景站在原地看他拆糖。   陈召南拿着两张纸发愣,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傻笑的游景。   他气急败坏地扔掉糖纸,红色的糖纸皱巴巴,飘到空中。   游景个子比陈召南高,腿比他长,走得比他快很多,两人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游景不忘回头说:“你怎么走这么慢啊,陈蜗牛。”   陈召南不服输,加快步伐,甚至小跑起来,想赶上游景,脚步混乱当中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坐地上没起来。   游景走回来拉陈召南,没碰到他的手就被陈召南推倒。   “叫你欺负我。”   陈召南给游景做鬼脸,一溜烟跑了。过了红绿灯就是学校,游景看见陈召南的书包垮得特别下来,快要把他整个上半身都遮住似的,他消失在校门口。   放学游景在校门口等陈召南,陈召南和他同学一起出来。   游景给陈召南招手,陈召南和他同学一同往游景的方向走。游景听见同学问他是谁,陈召南没回答。   “我是他哥。” 游景挺了挺胸脯。   同学羡慕:“有个高年级哥哥,酷!”   陈召南奇怪地看着游景,同时有点得瑟,恨不得让他全班同学都知道他有个高年级哥哥。   同学走后,游景从兜里掏出一颗新的水果糖,陈召南拿着水果糖,手指捏了捏,摸到硬硬的东西。   他打开糖纸,水果糖让他腮帮子鼓了一个特别小的包。   陈召南和游景回家并排走,没有再一前一后,可能因为那颗水果糖的原因。   “我今天数学考了一百分。” 陈召南想起来书包里的试卷,红艳艳的一百分,有点得意。   游景想逃避这个问题,两手抓着书包带子向前走:“嗯。”   “你呢?”   “我们还没考试呢。”   “哦,” 陈召南信了,向前小跑了几步,“我们比谁先回家吧。”   这个是游景擅长的项目,他重振旗鼓,暂时忘却书包里需要家长签字的数学试卷。   夏日的末尾出奇闷热,小学四点半就放学,游景回家写作业,小四约他出去游泳。   游景在书桌前趴了二十分钟就算了一道数学题,听见小四在楼下喊,扔下笔朝楼下跑。   陈召南从门里探出头:“我也要去!”   “那你快点!”   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几个人跑得飞快。昨晚刚下过雨,街上的地砖下面隐藏着污水,一脚重重踩上去,黑水全溅在小腿上,游景不管,反正一会儿在河里能洗干净。   每个夏天他们都在河里游泳,有时候能瞒过父母,但多数时候都瞒不过,挨了打不长记性,下次还敢。   游景觉得夏天在河里游泳会是一辈子的事,但今年夏天的尾声,河里出事了。   每个夏天小区的孩子都一起游泳,水性普遍都很好,他们就是想泡泡水。   小四偏要比谁游得远、游得快,小孩子好胜心都强,答应比赛。   游景当然游得最快,游回岸边的时候,小腿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以为是水里的草还是什么东西蹭了过去,但凉意一直没消失,腿有点游不动。   游景在水里抖腿,陈召南发现他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我游不动了。” 游景有点慌。   陈召南抓住游景的胳膊,把他往岸边拉,另外一个男孩也来帮他。   两个人拉得吃力,水里不轻松,陈召南额头上全是晶亮的汗。   游景的腿被水里的石子划了一道口子,有点大,河面和岸边的连接处留下一行血迹。游景躺在岸边喘气,感觉到迟来的痛意。   血止不住,还在往外涌,游景吓懵了,陈召南他们更小,刚开始吓得不敢说话。   陈召南先反应过来,和另一个男孩左右搀扶着游景,到街上找大人去医院。   先赶到医院的是林蔓菁,游景第一次看到她妈掉眼泪,也没骂他打他,就抱着他掉了几滴眼泪。   医院里的消毒水刺鼻难闻,缝线的针特别吓人,但他妈那天无比温柔,比江吟还温柔。   其实游景也想在他妈怀里掉几滴猫尿,但陈召南在旁边瞪大双眼瞧着,他没好意思。   游辉来了以后游景就不敢动了,医生在给他妈讲怎么注意伤口,他盯着他爸黑得像碳一样的脸,感觉下一秒他爸就要抽皮带。   他爸开着局里的车,回去路上一句话没说,三个小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一声,反正回去以后肯定是都要挨打的。   林蔓菁说:“幸好今天南南他们在,不然你还能见着我?”   游景扭头看着陈召南,心想他力气还蛮大的。   不过游景见到了他的爸妈,有人再也见不到。   小区楼下围了一圈的人,旁边停了一辆警车,小四的妈在最中间,哭得很厉害。   游景和陈召南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蔓菁问了一个住户,才知道小四在河里淹死了。   今天一共四个小孩去游泳,游景受伤的时候躺在岸边,走的时候小四离他们很远,还不太清楚状况。   陈召南他们吓傻了,只想去街上找大人,忘了叫上小四,小四可能游得太急,脚抽筋,没游上来。周围没有人,他想求救也没办法。   游景看见小四的妈妈哭得快要断气,眼皮肿成了鱼的眼睛,她的眼泪像澄澈的河水,淹死掉小四的河水。   人群中,她看到了游景,头发散乱糊在脸上,游景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的眼神。   游景和陈召南牵着林蔓菁的手,心里的恐惧无限地漫上来,沉在他们身体里。   游景想,幸好在人群里哭的不是他妈。   游景睡不着,闭上眼全是小四在河里游泳的样子。   听大人闲聊,小四捞起来的时候身体发白,很吓人,小四父母去认尸体,他妈差点晕过去。   小四从小脑袋就不灵光,但他是院子里第一个跟游景玩的小孩。他坐在树底下,吃着游景买的冰棍,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见到小四的最后一面,他泡在河里,背上的骨头很突出来,发梢上滴着水,接下来他就变成了不会呼吸的尸体。   游景睁开眼,恐慌形成了热意,让他睡不着。   门外好像有人敲门,游景听到陈召南在外面小声叫他名字。   “游景,你睡得着吗?”   游景摇摇头,和陈召南一起坐在台阶上。   游景的腿上被蚊子咬了一个大包,挠得快要破皮。   “他们说河里有水鬼,把小四拖下去的。” 陈召南的声音很小,像怕别人听清楚,游景和他的脑袋凑在一起。   “世界上没有鬼。” 游景回答。   然后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他们都想到,如果当时走的时候叫了小四,他可能不会溺水,小四的妈妈也不会哭得那么惨。   “游景,我们别再去那里游泳了。”   “好,不去了。” 第13章 牵着你   作者有话说:很小的时期没有发生太多事情 所以比较略 不知道节奏会不会过于快了 nie   没有小孩敢再去那条河里游泳,他们都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代表永远不能再见到父母。   游景的伤口开始结痂,长出新的肉,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不过比起再也回不来的小四,留疤是微不足道的事,不痛不痒。   那天回去后游辉破天荒没有揍游景,可能看他伤得有点严重,怕真的打出问题。   楼下的人群过了很久才散开,警车开走了,院子恢复了和以往无数个晚上一样的平静,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游景没有再听到小四妈妈的哭声,却看到他爸在院子里抽烟。游景跪在凳子上,望着他爸站在墙角,一言不发地抽,眉心夹着白烟,皱得厉害。   那时候游景心里狂跳,希望他爸整晚上都在那儿抽烟,不要上楼。   成年以后游景才明白,他爸那天抽烟不是为了平息怒火,是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怪异感,他脑海里一定描绘过如果河里淹的是游景,他该怎么办。   出事一个月后,在某一次回家的路上,游景和陈召南决定回河边看看。   他们是临时起意。之前很长的时间,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提关于小四的事情。   小四不是存在感特别强的那种孩子,院子里的小孩因为他的死难过了几天,便没有人再记着他,像河里的水,很快被冲到其他地方去。   阴影截断了夏日的尾端,天气开始转凉,风不再是闷热的。落叶堆积成小道,沿路有各色的野花,游景摘了很多握在手里,陈召南跟在他的后面,同样摘了野花。   河面和往常一样,有风吹过的时候泛涟漪,但不再是凉爽的象征,显得残酷。   陈召南站在岸边,不想靠得太近。他突然想起来河里有水鬼的传言,觉得有点冷,河面阴恻测。游景侧过头来问他:“你害怕吗?”   陈召南裹紧了外套,说:“我才不怕。”   游景沉默了一会儿,表示他也不怕。   他蹲在岸边,让陈召南也过来,陈召南看了看河水,表情有点僵硬,不像是他说的不害怕。   游景站起来,把手伸到陈召南面前:“我牵着你。”   他们把野花放在河面上,看着花瓣被河水浸湿,变塌下来,又随着风漂远,漂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看得眼睛酸酸涩涩,游景移回眼神,对身边的陈召南说:“小四在天上应该会过得很好。”   “人死会去天上?” 陈召南抬头看了看天空,除了白云,他什么也没看到。   “我妈给我说的。”   林蔓菁说,去世的爷爷就住在天上,会保佑他们家。   陈召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他也祝愿小四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能过得很好。   陈召南升初一的时候,他爸回家了。回来得突然,没给陈召南做准备。   放学回家,陈召南开门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门口放着两个大的黑色行李箱,桌面一堆礼盒。   江吟从厨房出来,端着果盘,有点局促的样子,愣愣盯着陈召南,可能忘记要说些什么。   她应该在想如何勾连起陈召南和父亲的对话,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陈枞在这时候转过头,他的脸对于陈召南来说很陌生。他是笑着的,从椅子上起身,想往陈召南的方向走,手里提着口袋,里面像是衣服。   陈召南单肩背着书包,校服外套围在腰上,嘴里是前桌女生给的棒棒糖。   他没把门关上,倚在门边,向后退了一步。   游景从后边冲出来,攀着陈召南的肩膀:“陈召南,站门边干什么,打球去吗?”   这几年陈召南游景早就玩一堆去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因为小四那件事,也可能是因为每天上下学培养出了友谊。   小孩子的友情来得莫名其妙,一颗牙的仇恨轻松化解了。   说完,游景看到客厅还站着一男人,问:“你家来客人了啊?”   陈召南说:“我也不认识。”   气氛凝重起来,陈枞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看看江吟,鼻子上全是汗。   他穿的衣服看上去是牌子货,游景想起来,陈召南平时穿的衣服也挺贵的。   江吟把果盘放在桌上,来拉陈召南:“他是你爸。”   盘子里有红艳的石榴,特大一颗的葡萄。陈召南却觉得这么多种颜色的水果拼在一起,十分俗气。   游景是第一次见陈召南他爸,印象中陈召南家里只有江吟和陈召南两个人,自从游景九岁住过来起,他就没在陈召南家里见过第三个人。   后来游景听林蔓菁说,陈召南他爸在外地做生意,好几年没回过家。游景算了算,从他九岁到现在十五岁,陈召南他爸已经六年没回家了,可能更久,只是游景不知道。   陈召南读小学时给游景说过他很想他爸,盼望他爸可以早一点回家,他觉得他妈一个人照顾他特别累。   升初中以后游景没再听陈召南提过他爸,但游景总觉得陈召南还是想他的。   陈枞找不到话说,只能问游景:“你是老游的儿子?”   游景有些意外,点点头:“对,叔叔你好,我叫游景。”   陈召南把书包放下来丢沙发上,从卧室拿出一个特别脏的篮球,拽着游景就向外面奔:“妈,我和游景打篮球去了!”   江吟根本拦不住陈召南,他溜得像阵烟,连游景都没反应过来。   反而陈枞去劝江吟:“算了,太久没见到我,还是要给他一点时间适应。”   出去打篮球是幌子,陈召南没什么心情打球,错失几颗球后被所有人轰出了球场,只能在围栏前休息。   游景继续打了几分钟,过来陪陈召南坐着。   陈召南属于不怎么对别人说出心里事的人,不开心总憋在心里,所有人都觉得陈召南没什么烦恼,只有游景知道陈召南内心有点脆弱,特别是遇上他妈的事情。   陈召南给游景扔了一瓶水,问他怎么不继续打了。   游景擦着额头上的汗,把毛巾挂脖子上。   “看你难过,我不忍心继续打球。”   游景挨着陈召南坐下来,脸还通红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陈召南闻到游景身上有股香味,奇怪游景留的汗怎么还是香的,鼻子凑到他脖子处嗅了嗅,鼻尖不小心碰到了游景的下巴,游景上半身朝后躲了躲:“你是狗吗?”   “你汗怎么是香的?” 陈召南还想闻,游景把他脑袋使劲推开了。   “我用我姐的沐浴露,商场买的,” 游景也抬起手肘闻,“谁知道这么香,都把汗味盖住了。”   “一点也不男人。”   游景气得想笑:“你觉得你很男人?矮子。”   “我迟早一天超过你。” 陈召南说,他才十二岁而已。   临近饭点,篮球场上的人不多,只剩游景他们还有一群大人。游景看几个中年人打球,肚子都鼓起来,还能跳起来扣篮,有点佩服。   他问陈召南:“你说我们二十年后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一起打球?”   陈召南看了看,说:“为什么不行,我俩肯定还在一起吧。”   未来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肯定,游景觉得陈召南的肯定很仗义:“马上要高中了,时间好快。”   “听说你前段时间打架了。”   “你怎么知道?”   打架是几周前的事情,起因游景都忘了,反正是那边先挑事的。对方太弱,游景没挨到他们的揍,回去挨了他爸的揍。   “简铭泽告诉我的,” 陈召南说,“你怎么不叫我。”   游景笑着说:“你好好读书吧,小弟弟。”   陈召南可能和他一样,迎来叛逆期。   打架的事游景班主任最先知道,她以前教过游好,知道游景是游好的弟弟后大为震惊,用了半个小时给游景讲述游好如何成为三好学生。   游景听得差点睡着,每天吃饭时游好都要重复她的光辉事迹,顺便数落游景的 “光辉战绩”,班主任一定不知道游好真面目。   班主任最后总结,怎么一个爸妈生出来的孩子,差别这么大。   这是比较伤害自尊的话,游景却觉得没什么,姐姐再优秀,还不是每天早上给他钱,让他吃蛋黄。   最后一轮快结束的时候,陈召南和游景说,他其实很想他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   他缺失了陈召南成长许多年,父子变得像陌生人,所有的压力都由江吟一个人承担,他爸在外地的这么多年,一身轻松。   “你爸在外面做生意,也不会太轻松吧,” 游景想起游辉,沉默寡言的刑警,办大案子,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家庭,“我爸打我的时候,我也总怀疑他特别恨我。”   陈召南想起游辉打游景的场面,觉得游辉可能真的后悔生了一个儿子,没忍住笑:“突然有爸的感觉,挺奇怪的。”   陈召南在家门口踌躇半天,还是没进去,他说面对他爸太尴尬。   于是游景让陈召南来他家吃饭,游好的饭可以给他吃。   “她得打死你。” 陈召南说。   “那没事,我的饭分你一半,” 游景不在意,“晚上你不想回去的话,就跟我一起睡呗。” 第14章 有种初中生   作者有话说:   “陈召南今天没跟着你?”   简铭泽咬了口面包,口齿不清。他把面包掰成两半,火腿肠没断,简铭泽把夹着火腿肠的那节塞嘴巴里,面包给游景。   游景扭头看了眼:“妈的,重新给我买一个去,” 他说,“陈召南他爸接他放学,吃饭去了。”   简铭泽买完面包回来,游景游戏刚好打完一轮,游戏机上摇杆都被他捂热了。   “厉害,景哥。” 简铭泽又买了点币,换他浴血奋战。   游戏打完,游景才觉得饿,两口吃完面包,盯着简铭泽打拳皇。简铭泽的技术不怎么样,血条不断往后移,人物被揍得很惨,旁边还是个初一学生。   他打游戏的气势却很足,摇杆像是要从机器上脱离下来,不过毫无用处。   “太垃圾了,你就是拳皇界之耻辱。” 游景不留情面地评价,说旁边小学生都比他打得好。   简铭泽放声痛骂。   几分钟后,简铭泽像忽然想起什么,反应过激地看着游景:“我差点忘了。”   游景心思在游戏上:“什么?”   “你知道我们隔壁班的刘柯吗?”   游景想了想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但对不上脸,于是他摇头:“男的女的?”   “女的,长腿美女。”   “你想让我帮你追?”   “不是,” 简铭泽说,“她想认识一下陈召南。”   游景有点意外,不再看游戏机的屏幕,转过去看简铭泽的脸,难得认真:“他才初一。”   “她又不介意,长得好看才是重点。”   说的也没错,陈召南长得确实好看,是他们年级最高的男生之一,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游景回忆了一下陈召南的长相,觉得应该会有许多女生喜欢他,高年级的女生也是女生。   等了一会儿,游景才回答:“行吧,我回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改天给你约出来。”   游景又打了几盘,币快没了,身上一贫如洗,还想留点钱出去买吃的,就准备和简铭泽溜达出去。   这时候街机厅人很多,多数为学生,余晖照得街道陷入宁静,里面热火朝天,游戏机吵闹的背景音,还有摇杆晃动的声音。   游景通过街机厅狭窄的过道,迎面走来一群人,像是成年人,都穿深色系外套。   街机厅里最多的是学生,弱势群体也是学生,剩下的基本都是这片的混混。   游景他们穿着校服,混混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他们几眼。   混混不见得一定是成年人,平均身高还没游景高。游景想可能是初中辍学就出来混,说不定和他一般大。   为首的人脖子上有纹身,从衣领处夸张地延伸出来。他们经过的时候,附近的人安静了一瞬。   游景刚踏出街机厅门口,听见后面传来骚动。   有学生的钱被抢了,周围的人在看热闹,或者从座位上离开。抢钱的人就是刚才那帮人,为首的纹身男站在最前面,被抢的学生缩在一旁。   游景看了几眼,要倒回去,简铭泽拉住他的胳膊:“算了,别惹麻烦。”   “那你先回去。” 游景没管简铭泽,朝后面喧闹处走。   简铭泽焦头烂额,只好跟着游景走回去,不忘再劝几句,游景没听。   平时和学校或者外校的人起冲突是小事,和社会上的人起冲突不好收场。游景平时没这么冲动,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跟着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游景也不是正义感爆棚,他本来没想管的,学生带很多钱来街机厅,明摆着等人来抢。但他看到其中有个男生像是陈召南的同学。   有几次游景在陈召南班门口等他,看见过这个男生,他就坐在陈召南前面,不像要来街机厅的样子。   既然是陈召南同学,游景觉得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抢钱。   “光明正大抢钱不好吧?” 游景推开后面的人,站到纹身男面前。   纹身男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游景:“你谁啊?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当英雄。”   “我是你爹,怎样啊傻逼?”   游景怼着他鼻子骂,骂完在心里夸自己,简直太有种了。   下一秒纹身男拳头就上来了,游景旁边一闪,刚好躲开。   但纹身男身边有许多小弟,游景怎么也打不过他们所有人,他偷偷让简铭泽去喊人。   简铭泽还没跑出去,街机厅老板远处走来,游景认识他,叫了声 “生哥”,纹身男也跟着叫。   生哥是这帮人的老大,也怪不得他们敢在这里光明正大抢钱。他人有点胖,看起来并不特别凶狠。   他了解事情原委后训了他小弟一顿,纹身男说他抢的是高中生的钱,游景说里面有一个明明是初中生。   那几个学生早就跑了,也找不到人询问。纹身男被赶到一边去。   生哥对游景说,他初中毕业不想读书的话,可以来跟着他混。   游景的成绩也不是连高中都读不下去,他就没想过真的变成混混。   “我爸是警察,以后可能亲自把我抓进监狱里。”   “你的意思我们干非法买卖?”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游景摆手解释。   “行了,你们两个都快滚蛋,弄得我这儿乌烟瘴气的。”   以前游景没想到生哥是做老大的,他人特好,经常拿饮料和零食给他们。   陈召南说胖的人一般比较和善,生哥就是。游景决定回去一定要给陈召南讲,生哥看样子并不是和善的人。   陈召南的同学还在街机厅外面没有走,他的校服穿得整齐,衬衫最前端的纽扣也扣着,书包双肩背,脸上架着眼镜,一幅好学生的模样。   游景离近了看,发现他很瘦,皮肤异常白,长相清秀。   简铭泽说去前面等他,游景点点头。   游景问他:“你叫啥啊?”   “彭端。”   “行吧,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你这种好学生样子的,容易被人欺负。”   彭端咬住嘴唇,显出很纠结的样子。游景看到他校服的侧面有一些脏。   “我不是自己想来的,” 彭端像终于鼓起勇气,“是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带我过来,他们用我的钱。”   意思是他被高年级的人霸凌。   那个纹身男没有说谎,他以为他抢的是高中生的钱,其实钱是彭端的。   彭端又说:“谢谢你,至少这周他们应该不会找我麻烦。”   “没事儿,你是陈召南同学,所以我才帮你,” 游景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同情也不太好,“以后你自己学会反抗吧,没人能一直帮你。”   彭端的表情变得有点低落,他抓紧了书包的肩带:“我以前见过你,经常和陈召南走在一起。”   “他住我对门,是我兄弟。”   “总之,还是谢谢你。”   彭端看游景的眼神比较怪异,有种让游景无法言说的感觉。   陈召南奶奶过生,放学时被他爸接出去吃饭,很晚才回来。   游景吃完饭,被林蔓菁监督着做了一个小时作业,才放出去就听见楼道有脚步声。   他一听就知道是陈召南回来了,他跨台阶的步子总是很大,就像游辉钥匙扣晃动声一样有辨识度。   游景开门,让陈召南来他房间。   陈召南回过头,陈枞在下面一层,他刚停完车上楼。   “爸,我今天睡游景那里。”   陈召南回家洗了个澡,头发没吹就进了游景家。   路过客厅时,游好看了他一眼:“你们俩个天天在一块,不嫌腻啊。”   “你跟你男朋友天天在一块,不嫌腻啊?”   林蔓菁探出头,没有听清楚完整的话:“南南,你说什么在一块?”   游好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想掐住陈召南的喉咙:“妈,他什么也没说!”   游景在厕所,他的房间有点乱,贴着各种海报,篮球明星居多,还有几个国外的男明星。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女明星,陈召南房间里很多女明星的海报。   盯了男明星半天,陈召南觉得索然无味,躺在游景的床上发呆。   被套和床单是成套的,天蓝色的格纹。上面有一股太阳的气味,但是没有了上次闻到过的,游景流汗时变得浓重的沐浴露味。   想不到沐浴露具体是什么香味,游景后来没有再用过,他换成普通的硫磺皂。   硫磺皂有种特别的气味,陈召南不喜欢,觉得在他鼻腔里留下油腻的印记,但是游景用着就还好,会让他很干净。   陈召南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思考游景的气味,就像硫磺皂、沐浴露都失去本身的价值,变成独属游景的气味。   “想什么?”   游景开门走进来,半跪在床上,从上面看陈召南。   光源被挡住,陈召南眨了几下眼睛,显得呆楞。   “长得好看才是重点。”   没有征兆的,躺在床上的陈召南让游景想起简铭泽的话。   游景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召南,认为不应该把脸放在陈召南的脑袋上面,让他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   陈召南起身,游景仰着上半身,他拉开了房间窗帘,看着对面阿姨养的一排花。   每天早上,阿姨都会出来浇花,水滴从花瓣落到楼下的雨棚上,敲出的声响能吵醒游景和陈召南。   他们跪在床上,都盯着那几盆花。   “我爸妈在吵架,每天都吵,” 陈召南捏着枕头的边角,“我爸回来后,他们却一直吵架。”   “我有时候觉得,这个家快没有了。这样的话,我爸不如不回来。”   游景听到过好几次江吟和陈枞吵架,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就算关了卧室的门,声音也会传出来。   他听得到,陈召南更加听得到。   游景和陈召南一起难过,他也不希望江吟和陈枞分开。   那样陈召南会伤心。没有人比游景更了解陈召南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因为从来没有彻底拥有过,所以渴望。   而陈召南真正渴望的,也只会对游景展露。   “算了,” 陈召南不想让游景跟着他惆怅,“不说这些,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游景才想起来简铭泽拜托的事情,他给陈召南讲了一遍。   “如果可以,明天上学我就给简铭泽说。”   陈召南好像没有太意外,但是他拒绝了。   之后他笑了笑,看着游景,变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窗外骤然间下起暴雨,压下花瓣。游景想,对面的阿姨不用早起浇花,或许明早他也不会被吵醒。 第15章 同流合污   作者有话说:明日无了!   陈召南口中喜欢的人是他们班的女生,叫冯思诺。听名字就是那种比较文静、皮肤很白又长发飘飘的女生。   那天晚上外面下暴雨,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刮,飞得很高,贴在三楼游景房间的玻璃上,雨水像把窗户切割成好几块。   陈召南的表情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嘴唇都无法遮住牙齿。   房间的温度有点低,陈召南觉得冷,躺在靠游景非常近的地方,腿放在游景的腿下面,抱着他的胳膊。游景不觉得冷,反而热,但是他没有让陈召南放开他。   简铭泽,还有游景的很多兄弟都没有和游景这么亲密过,除了陈召南。他可以躺在游景的床上,喝游景的水,甚至和游景用同一幅碗筷。   从小时候开始,游景就默认了陈召南和他的亲密,就好像他们的关系,谁都替代不了。   陈召南的头发是湿润的,鬓角有水珠,在床单上留下水痕,游景躲不开他头发的香味,也躲不开他的手脚。   陈召南说,游景,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雷雨天的秘密,游景听得有点发懵。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可能在经历变声期。陈召南的变声期似乎来得较早,游景记得他小时候带奶味的嗓音,连威胁人都像是在开玩笑。   有一瞬间,游景觉得陈召南长大了,不过不论陈召南长到多少岁,都比他小。   “你才初一,这是早恋。” 游景脱口而出,才发现口吻有点像教育人。他也不是好孩子,除了不早恋,干许多让父母老师头疼的事情。   于是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偷偷观察陈召南的表情:“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 陈召南说,“应该就是看着她,藏不住笑吧。”   游景觉得电视上演小品的人也会让他笑,但是不代表喜欢。   他好像明白了一样说:“这样啊。”   “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游景被问到了,他看着白墙上贴着的海报,脑袋一片空白,找不到一个人的面容可以和喜欢两个字对应起来。   “没有吧,” 游景想象不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确定地说,“我没有。”   陈召南黏在游景身上追问,说他不相信,游景一定没有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喜欢谁都不告诉他。他又提到简铭泽,问游景简铭泽是不是才是他最好的兄弟。   游景没有否认,他觉得简铭泽和他的确更像兄弟。   陈召南有点不太开心,和游景在床上开玩笑似的打起来。   打累了陈召南倒头就睡,游景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不太睡得着。   外面晃过闪电,雷声刺耳,陈召南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游景坐在陈召南的脚边,看雷电把他的样貌闪得很清晰。   星期五放学,游景和简铭泽去陈召南班级门口等他放学。   陈召南读的重点班,星期五比其他班都多一节课。   他们约好放学去街机厅打游戏,陈召南打拳皇比游景还厉害,不像个初一的小孩儿,简铭泽决定换三国战纪,自此真的退出拳皇界。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黑板上全是公式,游景发现初一的知识他也看不懂。他又看到陈召南没有认真听课,眼神总往一个方向飘。   想到陈召南说的他喜欢的女生,游景跟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在离陈召南很远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女生的背影,正脸看不到。   游景撞了一下简铭泽的胳膊,手指着那个女生的背影:“你觉得那女生好看吗?”   简铭泽听到好看两个字眼神就发直,脑袋往上凑:“哪里哪里?”   “那里。”   “这也看不清脸啊,” 简铭泽又看了一会儿,“不过只看背影的话,是感觉挺好看的。”   班上刚好开始传卷子,女生回头把卷子给后桌,游景和简铭泽同时都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简铭泽趴在窗子上就不想下来了:“真的好看。游景,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不过初一的妹妹太小了吧。”   游景还盯着那个女生,简铭泽以为他看入迷了,摇了摇他的肩膀。   “不是,” 游景收回眼神,“又不是我喜欢。”   “那谁喜欢?”   “总之不是我。”   “我都没发现初一还有这么好看的女生。”   游景没有再说话,发现陈召南在笑,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笑得开心。   他们说话的声音可能有点大,吸引了陈召南班主任的注意,她停住动作,朝窗户外看了一眼。   游景他们迅速弯下腰,向门后面走。   离下课还有十多分钟,游景等得无聊,往学校的湖里丢石子,看石子沉下去,在水底堆积起来。   阿姨在扫落叶,扫完又有新的树叶落下来,游景不太明白这样扫的意义。   露出来的一小截脚脖子有点冷,游景意识到冬天快来了。   下课铃敲响后,班级门口涌出来许多学生,路过游景的时候都绕着他走。游景不解,问简铭泽:“我身上有味道?”   “谁不知道你啊,景哥。”   游景有点委屈,觉得他的长相还是风流倜傥的:“我又不随便揍人。”   学生差不多都走完了,陈召南还没出来。游景看见陈召南班主任离开,才去他班里找他。走到门边时,看见冯思诺拿着书站在陈召南旁边,像在问题。   班里没剩几个人,游景朝里面喊了一声陈召南的名字。陈召南的耳根处有一点泛红,他转过来,看到门口站的游景。   “不抓紧时间打游戏吗?太晚回去江阿姨会骂你,” 游景提着他的书包乱甩,里面只装了一本他爸快翻烂的《三国演义》,他看了看冯思诺,“重色轻友啊你。”   陈召南看了眼游景,又看了看站着的冯思诺,权衡再三后从桌底下掏出本子,撕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冯思诺:“我今天跟我朋友约好了。你周末来我家,我给你讲题。”   简铭泽在游景耳根处悄声说:“陈召南挺会的啊,我都自愧不如了。”   游景没想到陈召南能把女生约到家里来,感叹道:“牛逼,以前是我小看他了。”   但是陈召南选择跟他去街机厅,而不是留在教室给喜欢的女生讲题,游景挺高兴的。   冯思诺凑近了看更好看,游景心里莫名不太舒服,他没想到她这么好看。   冯思诺朝他这边望了一下,游景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冯思诺小声给陈召南说好。   陈召南整理桌上的试卷和书本,游景反坐在他前面的位置等他。   彭端提着拖把走进教室,看见游景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陈召南笑,不知道笑些什么。   他走过去给游景打招呼,陈召南意外地看着彭端:“你们怎么认识?”   游景没有细说在街机厅的事情,他怕伤害彭端的自尊,就说在校外帮过他一次忙。   彭端好像还想和游景说些什么,陈召南收拾好桌子了,对游景说:“走吧。”   “你怎么会认识他啊?” 陈召南又问了一遍,游景简单给陈召南说了那天的事情。   陈召南听完,没有做出太多评价。   “他好像是被人欺负,我之前帮过他几次,可是他从来也不反抗,而且性格太阴沉了,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爱理不理。”   陈召南不是很傻的热心肠,觉得彭端可能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三人一同往学校外面走,通常游景是走中间的,因为他跟其他两个人都要更熟络一些。   今天陈召南偏要走到中间去,搭着游景的肩膀,闲散地往前走。游景想到那天晚上陈召南的不开心,觉得简铭泽很无辜,隔着陈召南对简铭泽笑了一下。   简铭泽有种被冷落的错觉,也去搂陈召南的肩膀。   三个人勾肩搭背在学校里走,像三个神经病。陈召南和简铭泽差不多高,但游景比他高,搂着有点小吃力。   简铭泽问陈召南:“你怎么也不背书包回去?”   陈召南还没回答,游景先说:“南南是天才,聪明得很。”   陈召南脸色发青,看样子快吐了,他松开攀着游景的胳膊:“游景,不要学我妈讲话!”   看陈召南吃瘪很爽,游景一路爆笑,笑声还没停,就在校门口遇见了陈召南的班主任。   学校也不大,基本里面的每个老师都知道游景。   她看着陈召南和游景他们一起出来,摆出特别生气的样子。   陈召南给她问了好,她轻蔑地点点头。   “陈召南,你不要成天跟游景混在一起,” 她顿了顿,“他们就知道打架斗殴,长大了对社会就是蛀虫,你可不能同流合污。”   这些难听的话是可以在合适的地点私下说的,当面说显得侮辱人,游景对老师的基本尊重还是有,但特别讨厌的老师他觉得没有什么尊重的必要。   游景的班主任对他恨铁不成钢,也不会说过分的话,私下还让游景到她家补习功课。   游景实在愤怒,下一秒他想说的话可能也一样不好听。   “我想跟谁一起玩是我的自由,您管不着吧?”   陈召南比他先开口,他比班主任高出一大截,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   他不是好学生,也不愿意做好学生,他可以和游景一起做不被老师喜欢的坏小孩。 第16章 不受控   作者有话说:景哥即将开启高中生涯   夏天过去,天黑得比以前早,出街机厅时视觉上已经很晚,简铭泽住的地方和游景他们反方向,先回家去了。   陈召南他爸最近出手阔绰,给陈召南的零花钱一直在涨,陈召南请游景吃了个牛肉饼。   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吃,牛肉馅有点烫,透明的塑料袋染上水汽,牛肉进嘴里先跳个两圈才能咽下喉咙。   打游戏打得肚子饿,游景吃得快,看天边最后的亮色消失。   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有点过于好,游景每天都在饿,吃饭会吓到游好和林蔓菁。虽然不怎么长肉,但个子冲得快。   陈召南也是,每天吃好几碗饭,但他一点肉也不长,从小就比游景瘦一点。夏天洗完澡,陈召南穿着内裤跑到游景房间,游景就会觉得陈召南吃进嘴里的东西都会凭空消失。   陈召南的牛肉饼是麻辣的,游景不吃辣。他的嘴被辣得很红,额头出了汗,要凑过来尝一口游景没有放辣椒的。   游景把包着很多肉的最后一口喂到陈召南的嘴里,然后吃掉面饼,把塑料袋捆成一个小结,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喜欢的女生很漂亮。”   回家的路上,游景想起了下午在教室里见到的女生。   脸很小眼睛很大,露出来的手腕纤细,站在陈召南的面前非常相配的样子。游景觉得没有男生会不对这种女生产生好感,但转眼想到自己也是男生。   “那是,我喜欢的人,能不好看吗?” 陈召南的表情很得瑟。   游景的肩膀有点沉重,明明书包里只有一本书。他问陈召南:“你想要和她在一起?”   “我和她还不怎么熟呢,而且现在谈恋爱也太早了,被我爸妈发现,我岂不是玩完。”   肩膀好像轻松了一些,游景说:“是有点早,” 他看着陈召南垂在身侧的手,“不过你要是追她,我帮你。”   陈召南的班主任很擅长告状,晚上电话就打到了陈召南家里。   玄关处座机响时,陈召南的预感不太好。江吟去接电话,陈召南缩在沙发里竖起耳朵偷听。   江吟大多数是沉默的,嘴里一直应好,通话时间也不算太长,陈召南手里的苹果只啃了一半,江吟放下了听筒。   江吟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继续坐到沙发上缝刺绣,不像在生气,陈召南问她班主任都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对她不尊重。”   陈召南猜对了,一时又有点生气,觉得班主任除了告家长,什么也不会:“她不尊重游景,我凭什么尊重她?”   江吟说:“虽然她人不怎么样,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陈召南没想到他妈会说老师的坏话,没反应过来。   “她让你不要跟游景混在一起,” 江吟的表情这时候显得不高兴,“我看着小景长大,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就算你哪天学坏,也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有问题,而不是谁把你带坏。”   “而且变坏的定义是什么呢?有些人的坏藏在心里,是看不出来的。”   陈召南第一次觉得他妈活得通透,心里十分佩服。   江吟说完,陈枞回家了。   他身上的酒气很大,隔着一定距离都能闻到,熏得陈召南不舒服。   陈枞穿着西装外套,表情有点抱歉,因为身上的酒气无法遮挡,不适合带回充满香味的家里。   他把生意从外地移回来,每天都很累,想家才回家,但是回来后发现在外地的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办法被弥补,他和江吟的裂痕夸张到每秒都有风灌进来。   以前和江吟爱得缠绵,在相爱的基础之上幸福地结了婚,也不常吵架。分离这么久后,发现他们不是适合相濡以沫的夫妻。   如果因为矛盾吵架或许会好一点,但是他和江吟只是没有话说,两个人因为彼此都感觉到了痛苦。   坚持在一起的话,痛苦就会变成厌恶。   “南南,吃一块,很好吃。” 陈枞把带回家的糕点放在桌上。   陈召南看着包装外面的字,手里抓着江吟给他削的苹果。   江吟不说话,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回卧室,关上门。   家里的气氛总是压抑,陈召南吃不下特别甜腻的糕点。   隔天下午吃过午饭,冯思诺敲响了陈召南家的门。   其实陈召南没有想到冯思诺真的会来,也没做什么准备,开门的时候很慌张,开口第一句话说得结巴。   游景还在陈召南家看电视,听见门口女生的声音,愣了一下。   冯思诺跟在陈召南的后面走进来,看了游景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有点意外。等到陈召南给她介绍游景,她才给游景打了招呼。   她好像不怎么敢直视游景,游景觉得应该是自己在校内的名声不太好,冯思诺怕他,所以打算先回家,晚点再来找陈召南。   结果陈召南不让游景走,非让游景留在他家看电视。陈召南的表情是求助的,游景看了很想开怀大笑,觉得喜欢一个人的陈召南真傻。   游景带着调侃重新坐回沙发上,朝卧室扬了扬下巴:“快进去帮助同学吧,陈召南。”   房间门没有关,讲题的声音从里面传到外面来。游景把电视声音开得小声,所以听得到陈召南的声音。   陈召南讲题的声音十分正经,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说出口的,和他平常像两个人。   游景想到平时陈召南叫他名字、开玩笑时的嗓音,说出许多不经过大脑的话,在他面前才是真实的陈召南。   电视上放的什么内容游景看不进去,余光在那扇门上,心上似乎悬着一个声音,让他不要看,但游景假装听不到。   游景还在想他们讲题要讲多久,楼下有人大声喊他名字。   从窗户探出头去,简铭泽站在一棵树的旁边,让游景快一点下来,有急事。   陈召南被声音吸引出来,冯思诺在门边看着游景。   陈召南走过来:“怎么了?”   “不知道,我先下去。” 游景摇摇头。   游景的兄弟和七中的人起了矛盾,在一中前边山上约架,本来以为是不会动手的约架,简铭泽觉得没必要告诉游景,结果七中的人带了一堆人,他们一中的往山边站,都要被挤到沟里去了,为首的人犯怂,根本撑不起场面,只能让简铭泽去叫游景。   最近游景决心学习,要考高中,不是很想惹事,但也不能让兄弟被打,他跨上自行车准备往山边赶。   陈召南从楼上跑下来,抓住游景袖子,问他怎么回事。   “北山打架,他们人很多。”   陈召南手拽得很紧,没轻易放手:“会不会出事?”   “不会吧。”   说完,游景蹬着自行车和简铭泽走了。   冯思诺从楼道出来,盯着游景离开的背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情有点茫然。   陈召南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他想到游景走之前的眼神,转身给冯思诺说:“你先回家,我有点事。”   游景把自行车扔到草堆里,也没来得及上锁,跑着上坡。   打架的地方在北山脚下,那边路很烂,树都没几颗,平时无人经过。   走到一半,陈召南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游景朝后转,看到他的脸。他小跑回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怕你出事。”   “我用你担心吗?”   “那你老护着我干嘛?”   游景说不出话来,简铭泽在前面催他。   过去后看到两边人都坐在路边,相对着坐,各自表情都不服气,气氛有点诡异。   胡潼先看到游景,一下跳起来,像有了底气一样,朝对面喊:“我们景哥来了。”   之后没有任何缓冲和对话,七中为首的人给了游景一拳,直接打在游景鼻子上面。   他们就没有想和胡潼动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游景。   游景脸上像放了炸弹,瞬间爆炸,炸得他头脑发晕,鼻梁像裂开了一样发热,疼痛几秒后才开始在脑海中扩散。   打过无数次架,没人一上来就揍脸,游景没反应过来,其余人都没反应过来。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陈召南,游景被揍的时候他离游景一步之遥,拳头带起的风好像吹在了他的脸上。他看见游景泛红的鼻尖,无法忍耐地愤怒,冲上去给了七中那人一拳。   那天下午的风特别大,尘沙被卷到了空中,飞进陈召南的眼睛里,他也顾不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陈召南有点记不清了,总之听到游景在后面叫他名字。他的拳头感觉不到痛,根本停不下来,游景被揍的画面一直在他面前闪现。   游景凭什么要被揍,那些人有什么资格揍游景?   陈召南第一次打架,疯得十分彻底,吓到了许多人。   混战的时候,陈召南想起江吟的话,如果他变坏,一定因为他自己有问题。   的确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陈召南也第一次发现他的脾气可以很暴躁,情绪可以很不受控制。 第17章 一起看落日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也喜欢写成年人的爱情故事(可以这样那样)但是不知道以前的故事怎么明白景哥的心酸暗恋历程呢   陈召南升初二的那年暑假,江吟收拾好行李,和陈枞正式离婚。   过程很平静,和夏天的来临一样平静。没有冲破屋顶的争吵,就像江吟只是要去外地旅游几天,这个家没有破碎,虚幻美好的外壳还存在。   门口还是两个大的行李箱,跟陈枞从外地回来那一年的场景差不多,也是挑在了陈召南刚回家的时候。   陈枞难得在家,没有出去应酬,他站在窗边沉默地抽烟,江吟坐在餐桌前,手心贴着水杯,一如既往不知所措。   家里的冷气开着,陈召南他们家是小区里最先有空调的家庭。   外面温度高,陈召南骑自行车回家,一身汗迅速被冷气吹干,他的脑袋也被吹得清醒,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隐患一直埋在深处,陈召南的每一天过得战战兢兢,害怕这一天到来。但是真的迎接了父母的离婚,陈召南没有觉得惊讶,只是觉得被抛弃。   父母离婚的孩子某一刻会感到自己变成孤儿,陈召南那时候不够成熟,无法理解父母的决定,也看不到他们的痛苦。   他只知道班上有一个父母离婚的同学,别人不敢在他面前谈论家,不说父母两个字,同情在这时候变为廉价的、不自知的恶意。   “你们就不能再试试吗?我对你们来说就这么不重要。”   陈枞停止了吸烟,江吟推开了面前的水杯,说对不起。她的眼眶是红的,眼睛肿得很高,陈召南不明白江吟为什么而哭。   陈召南去对面找游景,任何时候难过或者生气,他都找游景。   游景似乎刚洗完澡,头发的尾端挂水,穿着在家才会穿的白色背心,肩胛骨让衣服耸起来。他坐在圆凳上,个子太高以助于看起来憋屈,背弓着,风扇对着他的脸吹,头发乱舞,十分不安分。   桌上有一半的西瓜,剩下一半的西瓜在游景手里。西瓜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红色的果肉上附着浅淡的白,像一层雾。   游景拿着勺子,刚吃了两口,汁水冰得他脚趾缩在一起。   他看看陈召南,还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笑着同他招手:“陈召南,来吃西瓜。”   林蔓菁和游辉没有下班,游好准高三在学校补课,屋子里不会再有人进来,静悄悄的。陈召南的难过像爆发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朝他心头涌,多到心里装不下,游景的笑让他鼻尖泛酸。   陈召南忍不住眼泪,又不想让游景看见他在哭,他跪坐于地板上,下巴放在游景的肩膀,和游景被风扇吹凉的皮肤黏在一起,手环住他的腰,小声说:“我爸妈离婚了。”   发尾的水珠坠落在陈召南的衣领,晕开一个小小的圆圈。他的声音和风扇一起传到游景的耳朵里,四周都是西瓜清爽的汁水味,好像全部淋在他们身上一般浓郁。   “游景,你收留我好不好。” 陈召南的嗓音好可怜,可怜到游景变得鬼迷心窍,以及一点点的害怕。   游景噎住了,没有发出声音,陈召南的脸已经埋进了游景的脖子,带来湿湿的液体。   自行车的龙头挂着剩下一半的西瓜,游景和陈召南骑车去河边。   河岸边有人钓鱼,已经在收杆,桶里的鱼翻滚得厉害。   云层像海里层层叠叠的浪,落日只剩了半截身影,橘色柔和也滚烫,游景躺在草地上,看在翻新的桥,也看远处似乎离很近的山。   游景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落日,很多人都没有。落日是需要人停下脚步看的景色,游景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安静的人。   喜欢在水里游泳,挥动拳头,爬树打游戏,唯独不喜欢看日落,那样会感到寂寞。   今天和陈召南躺在草上看日落,又好像没那么枯燥寂寞。   游景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躺在田里睡觉,被奶奶揪着耳朵回家,回到城市后这样的记忆在慢慢消失,现在又重新回到脑海中。   草是温热的,扎着裸露出来的皮肤,游景嚼着随手扯来的草根,陈召南在旁边吃西瓜。   陈召南最近在学钢琴和吉他,发现对音乐有点天赋。他突兀地谈起未来,说他要做一个歌手,出专辑,开演唱会。   然后他问游景未来想做什么,不过不管做什么,都要买他的专辑。   游景散漫幸运地考上了高中,考大学不会再如此轻松,他又不是个能坚持刻苦的人。   喜欢诗歌文学,游景英语也挺好的。   但当作家、翻译,游景想了半天,觉得这些职业的气质都不适合他。   “不知道,以后慢慢想。” 嘴里草腥味泛苦,游景想得烦,不愿再思考遥远的未来。   零散的自行车交汇在一起,又分开,天空的颜色慢慢淡下去。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陈召南咬着铁勺,“只是因为不爱了吗?”   游景说不出来对爱情的见解,也不明白爱情的变质。   “因为想要解脱吧。”   “我妈要离开昼城,她让我跟她一起走。” 陈召南说。   江吟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婚姻结束后想要回家,理所当然。陈召南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跟着妈妈也是理所当然。   游景停止了嘴里的动作,手臂撑起上半身:“你要走吗?”   陈召南低下头,把西瓜放在腿边:“我不想走,” 他说,“舍不得这里。”   “这里” 包含了学校、警察大院、小区旁边的小卖部,还有游景。陈召南第一个想到的舍不得的人是游景,如果去外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游景,简铭泽会真的成为游景最好的兄弟。   “我妈一个人照顾我,失去了一部分自己的人生。她喜欢跳舞,跳得很好看,但只能做一个普通的舞蹈老师。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可以继续做喜欢的事情。”   “可是你会想她的吧。”   陈召南点点头,随后又轻巧地笑了笑,逆着光看游景。   “可我也会想你啊,游景。”   日落的时间很漫长,游景和陈召南看了一场完整的落日,直到天变黑,西瓜只能看到肉粉色。   最终陈召南没有和江吟走,江吟抱着陈召南哭得很伤心,让陈召南保证节假日必须去看她。   陈召南问江吟会不会怪他,江吟说只要陈召南不怪她,她就没有可以担心的。   一周后江吟离开了昼城,临别前在火车站,陈枞和江吟拥抱了一下,友好地告别了十多年的婚姻。   江吟靠过来,陈召南想以后不容易再闻到他妈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你真的不和妈妈走?”   “嗯。”   陈召南还是觉得不真实,他以前觉得除了死亡时,妈妈会一直在他身边。   江吟离开后不久,陈枞告诉陈召南他们要搬家,搬去昼城一个新修的小区,楼房很漂亮,是昼城第一栋电梯公寓。   陈枞开了公司,挣了钱,他想给陈召南更好的生活。   旧房子也不会卖,陈枞说寒暑假他还是可以来找游景,距离不会限制友情。   陈召南闹了几天,始终没办法左右他爸的想法,只能和游景告别,说至少他们还在同一所学校。   游景站在门口没怎么说话,始终垂着眼睛,看得陈召南心里也不舒服,两人有几天没说过一句话。   陈召南搬家的时候,游景打开窗子朝下望,看见陈召南搬着褐色的纸箱从楼道里出来,把纸箱放上货车后他抬了头,视线和游景的撞在一起,两人皆是一愣,然后都笑了。   游景跑下楼,给了陈召南一个拥抱:“也不远的,我会经常来找你。”   经过半学期的努力,游景考上了一中的高中部,一中的初中和高中在一起,以后他和陈召南还是可以天天见面,只是不能再一同上学回家。   游辉本来都给游景找好了职高,结果游景中考发挥超常,他说游景是踩了狗屎运,但脸上笑容就没下来过,林蔓菁也高兴,整个暑假都没怎么管游景。   刚从考试里解放出来,又没人管,游景本性按捺不住。   上次七中那些人被游景和陈召南打得惨,嚷着要报复回来。陈召南发掘了自己打架的实力,也成天跟着游景在外边混,陈枞工作忙,更没时间管他。   打架的理由千奇百怪,为了女孩,为了打篮球的场地,甚至走路上你让我不爽了也能约架。   有时候双方隔着几米的距离放狠话,你骂我妈我骂你妈,骂完妈互相认儿子,几十句粗话骂完解了气,各自退后一步,说天色已晚,改日再约。   不过也能真的打起来,但都打不出什么大问题,高中生打架不带工具,都用拳头。   但有一次跟职高的人打架,他们找了社会上的人,职高的人和社会上的混混没什么差别。游景他们都没看出来,一砖头飞到游景头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陈召南踹了拿砖头的人一脚,差点也拿砖头砸他,游景意识模糊中还能伸手抓住陈召南。   血顺着游景额头往下流时,陈召南真以为他要断气了,背着游景就往不远处的医院跑。   他还得感谢打架的地方挑得便利。   游景脑袋上缝了几针,头发也剃了,成了寸板,陈召南他们笑了他好几天,说他看起来像小混混,以后学校的人看了他更得绕着走。   几天后打游景的小混混也进了医院,游景后来才知道,陈召南花钱雇了街机厅生哥的人,没出手就把那群人收拾了一顿。   小混混应该比游景伤得重,游景忽然觉得陈召南比他都要野上一些。 第18章 墙缝   作者有话说:   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隔着一片小树林,高中部的班级多一些,楼房也要高一层,一中是历史久远的中学,整体给人的感觉十分老旧。   简铭泽分到了隔壁班,游景以前许多初中的朋友都去了职高,胡潼说他就算去了职高,游景永远都是他的老大。   游景个子高,被老师调到最后一排坐,新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像刚大学毕业,说话文绉绉的,吓不到人。学生一般都喜欢刚大学毕业的老师,温柔又好说话,不像游景初中的班主任,成天拿着棍子在教室转悠。   前桌在和旁边的人在讨论七月份申奥成功的事情,游景趴在桌上听了几句,觉得被激起了爱国热情,跟着插了几句嘴。前面两个女生都转过来盯着他,不约而同沉默。   “不是吧,我这么吓人?”   前桌女生犹豫了一会,开口说:“没有啦,我们不了解你。”   游景不说话了,新选出来的班委在发书,十多本厚厚的教材压在游景面前,新鲜又沉闷的纸墨味,天蓝色的窗帘上有黑色油性笔写的字,他拉开窗帘,扭头看对面初中部的教学楼。   不知道陈召南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坐在窗边,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游景觉得这是想念的味道。   放学后游景还是去找陈召南,和他一起去学校的地下室取自行车,再推车走出校园,过一条马路以后分开。   其实没什么必要,绕去陈召南的班级门口有些麻烦,会浪费时间,但游景小学初中都和陈召南一起回家,形成了稳定、不容易割舍的习惯,像划在衣服上的水彩笔印,洗不掉。   偶尔游景在陈召南班门口遇见彭端,他还是独来独往,显得孤僻,不过只有见到游景会给他打招呼,陈召南说很奇怪,从来没见过他跟其他人说过话。   放学不急着回家的时候,游景和他一群兄弟,还有陈召南,一起去学校附近小巷的水吧,里面能打桌球和扔飞镖,游景的桌球打得好,和外面的人比赛还能赢些钱,然后再请所有人喝水。   最近陈召南在研究追冯思诺的方法,让游景教他写情书,思考送吃的和送花哪种方法女生比较喜欢。   这时候游景的话会变少,或者干脆不说,游景认为他没追过人,甚至没喜欢过人,没有发言权。   高一那年夏天的尾声燥热,热气藏匿在地下,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陈召南第一次给冯思诺告白遭到拒绝,她说她有喜欢的人。   热气中最重要的不是陈召南的告白,也不是他被拒绝,最重要的是游景有了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游景学会了抽烟,生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 “红梅”,淡黄色的外壳,红底白字,从里面敲出一根,递给游景。   身边简铭泽他们都抽烟,游景没抽过。他接过来,塑料打火机点燃了烟尾,火星冒出来,烟迅速飘出来。   第一口没什么味,单纯的呛,游景把烟吸进嘴里后直接吐出来,咂咂嘴,几口之后好像有点泛酸。生哥说真的吸烟要过肺,吐出来的烟没这么多,游景试了几口,脑袋晕乎,喉咙干得只想喝水。   “烟这东西,比女人还上瘾。” 生哥说完,朝游景看了一眼,眼神有点深沉。   “真的?”   “你没谈过恋爱?”   “嗯,” 游景又含了几口烟,体验感比刚才好一点,“没意思。”   生哥也没说他信不信,就说游景不正常。   不过游景知道生哥爱的女人。他年轻时出去过一段时间,昼城出了事,在外地躲仇人的刀子。回来是因为初恋,街机厅对面开理发店的香姨,生哥为了她开的街机厅。   香姨前几年老公刚刚去世,没有子女。生哥每个月去她店里理发,不和她发展其他的关系,游景问他为什么,生哥笑笑不回答。   游景慢悠悠抽完第一支烟,尝出了香烟的迷人之处,搓了搓指尖,心里盘旋着生哥说的不正常。   游景迷上了香烟,说不清是迷上香烟本身,还是迷上抽它时的那种架势。   总之每个月省吃俭用地存烟钱,陈召南和游景挨得近,没法闻不到他身上的烟味,他爱往游景全身摸,搜刮出烟盒,让游景别抽烟,有害健康。   游景敷衍应两句,陈召南已经往他嘴里塞了几颗糖,说吃糖就可以压住烟瘾,他爸就是这么做的。   牙齿碾碎糖,压着舌头和口腔,游景想糖吃了又不会上瘾。   月考结束的那天中午,趁着午休,游景和简铭泽去学校树林抽烟。   树林里没有人,寂静得很,一般老师闲着没事也不会来这里。   树林旁边有个平房,像是学校废弃的旧仓库,锁是开着的,爬满了锈。   “诶游景,你说冯思诺为什么会拒绝陈召南啊?”   地上香烟的尸体被游景踢着土埋起来,他皱眉:“我他妈问谁去啊。”   简铭泽早就习惯游景的烦躁,不怎么在意地继续说:“陈召南长这么帅都被女生拒绝,让我都没自信了。”   “你要没自信,全天下男的就没一个有自信了。”   “也没有,有时候还是会自卑的。” 简铭泽不知道想起哪一个女生,惆怅叹息。   抽烟抽到一半,简铭泽上厕所去了,游景一个人靠墙边抽剩下的半截烟,盯着墙缝里的青苔。   游景蹲在仓库后面,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他下意识把烟摁灭了,朝嘴里扔了一颗糖。   脚步声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在仓库的门口就停止了,游景弯腰向门口看去,彭端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两人的表情都有一些古怪。   彭端先往四周看了看,进了仓库,随后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进去,他们把门关上了。   游景想起陈召南说过彭端经常被高年级的人欺负,以为今天也是一样的情况,于是他绕到仓库后面的窗前,脚下垫了个木箱,望向屋内。   如果出了意外也不能见死不救,欺负人也不算什么本事。   在堆放的木材后方,男生推了一下彭端,彭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像陈召南说的不在意。   游景觉得他脑袋里一直想着陈召南,有点影响思考,就摇了摇头。   接下来,彭端站在原地仰起脖子,男生低下头,碰了一下彭端的嘴唇,开始解他的校服扣子,彭端手放在男生的裤子拉链上。   后面发生了什么游景不敢再看,他从箱子上下来的时候,腿是软的,身体像飘在天上的云。   他不知道两个男生可以亲在一起,就像男生和女生一样接吻。   解开扣子以后呢,他们还会做什么?游景想不到,也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回班的路上碰见了上完厕所的简铭泽。   简铭泽被游景撞了下肩膀,看他慌张的样子不对劲,问:“怎么了啊这是?”   “靠,有老师,不抽了。”   简铭泽大惊失色,和游景一起小跑着往回走。   “以前都没老师过去啊,” 简铭泽摸了摸裤兜,“糟了,我烟还在那里!”   “里面还有几根?”   “就抽了一根!”   游景也没心情笑简铭泽,揽着他肩继续走:“算了,就当掉坑里吧,你先抽我的。”   游景让简铭泽给陈召南带句话,说以后放学就不去他班门口等他了,他们直接在车库见面。   他想尽办法避开彭端,没想到还能在车库碰见。   彭端背着书包,站在地下室的入口,每个出来的人他都要看上两眼,直起身体又靠回墙壁。   游景心想他也不一定是在等自己,打算若无其事从他身边经过。   “游景。” 彭端叫了他一声。   游景知道躲不过,转身和他打招呼:“巧了。”   彭端看着游景,突然伸出手,掌心摊开,里面躺着游景的自行车钥匙,以及陈召南送的钥匙扣,篮球形状的。   “没有钥匙,你怎么骑车。”   中午跑得太急,都没注意到钥匙掉在地上。   游景说不出话,默然从彭端手里接过钥匙。   “我知道你看到了。”   “嗯,” 游景觉得难堪,撞破了别人无法启齿的秘密,“我没给其他人说。”   “我不是担心你给其他人说。”   “什么?”   “我是觉得你跟我一样,游景。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跟我一样。”   游景听到陈召南在叫他的名字,可是背很僵硬,动不了,转不过去。   陈召南问游景和彭端在聊什么,彭端笑了笑,说没什么。   等彭端走了以后,陈召南很不高兴地勾着游景的脖子,他们往地下室走。   地下室的潮味很重,像积累了许久的雨水,墙壁老旧,全是裂缝。游景恍恍惚惚被陈召南带着走,心里的墙壁也裂开了一道极小的缝,缝里的花快要冒芽,一点点挤出去,要冲到阳光底下。   一些以前从来都看不到的东西,无法自我排解的遭遇都有了模糊又令人不安的答案。   陈召南看着游景沉重的表情,嘴翘起来,钥匙在他的指尖转圈。   “你有秘密啊,景哥,” 他说,“怎么不告诉我?” 第19章 精神病名单   作者有话说:   “陈召南。”   冯思诺站在两张课桌之间的过道里,微微碰了一下陈召南的肩膀。陈召南摘下耳机,把磁带机扔进抽屉,椅子向后移了一点。   “怎么啦?”   “游景竟然在和彭端聊天。” 冯思诺往前桌的椅子上坐,手指窗外。   教学楼的栏杆前,游景趴在上面,彭端在他的旁边,身板立得笔直,他比游景矮一个头,特别矮小的样子。陈召南看不到游景的嘴唇在动,但是彭端在说话,上下唇一张一合。   “他们很熟吗?以前游景只来我们班找你。”   本来陈召南的下巴放在几本教材上,凑很近去看冯思诺的脸,但现在坐直了,掌心处痒痒的。   他想起上周在车库看到游景和彭端聊天,虽然彭端说他们没说什么,可是游景的表情明明就不是那回事。   陈召南问了好几遍,撒娇抵赖生气都用上了,游景也没告诉他们在聊什么。   冯思诺见陈召南没反应,也不回答,有些纳闷,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走了神,想去摇他,又觉得不太好,只能叫他的名字。   “啊,” 陈召南回过神,非常确信地说,“之前游景帮过彭端,彭端肯定是在感谢他。”   虽然帮他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游景和彭端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再看过去的时候,游景双手插在校服的衣兜里,快速从门后消失了。陈召南想要起身的念头被打消,愣愣看着游景刚才趴过的栏杆。   彭端从后门进来,径直走向陈召南的座位,他看了一眼冯思诺,冯思诺立刻会意,离开了。   “游景让我给你说,他今天晚上不和你一起取车。”   陈召南把椅子翘起来,抵在后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不善地盯着彭端:“游景自己没长嘴,要你给我说?”   看见彭端和游景在外面说话已经很让他不爽了,更过分的是,游景来他们班连招呼也不和他打一声就走了,隔着几米的距离还要别人传话,陈召南和守车库的大爷都比和游景熟络。   越想越生气,陈召南说话的语气自然不好,阴阳怪气地酸人。彭端和他无冤无仇,也不能指着他的鼻子骂,要骂只能骂和他 “最不熟” 的游景。   彭端心平气和说:“反正他是这么给我说的。”   “那我不管,你让他自己过来给我说,不然放学我去他们班找他,还跟他一块取车。”   “你可以去追他,他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让他自己给我说,我追他,不是成了我找他吗?”   陈召南强词夺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表现有点怪,但情绪又没法轻易控制住。彭端脸憋得通红,说不过陈召南,小声说知道了。   外面在下小雨,所以没有做操,课余时间有半个小时。   彭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过了一会,他给陈召南传了一张纸条过来——他说中午找你。   午休时教室安静,学生基本都在埋头睡觉。   游景从门后悄悄进来,往陈召南脑袋上扔了一团纸,叫他出来。   陈召南捏着纸团,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陈召南跟着游景爬上三楼,通天台的门是锁着的,地上成堆的烟头、零食袋。   游景脚踩在烟和塑料袋上,鞋底滚了几圈,转身面对陈召南,看了半响,憋出一句话:“你怎么屁事那么多啊?”   然后陈召南就炸了。   “我屁事多?” 陈召南本来低着头,闻言下巴都要飞天上去,“你就站我班门口,还让别人传话,跟我说句话这么费劲?”   “不就让别人给你传话吗?至于较真?”   “那你干嘛让个不相干的人传啊?”   “彭端怎么不相干了,你对别人有意见?”   “怎么就相干了?我就是有意见,怎么着吧!”   游景愣了愣,没接着话,陈召南说得又急又大声,胸膛上下起伏。校服上的拉链在陈召南唇下一个劲乱晃,影响了游景的思绪,他往墙边缩,一言不发。   空气安静了几秒,陈召南怕声音会吸引巡视的老师,噤声等了一会儿,心情也差不多平复完全。   “游景。”   “说。”   陈召南朝游景小腿来上一脚,颇为愤恨:“最近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我一挨你,你就躲。你那么多比我还重要的朋友,怎么这个彭端就不一样,喜新厌旧吗你。”   游景指甲扣着楼梯扶手上的漆,掉下来一小块漆碎成了渣,黏在虎口。   “谁能比你重要啊,”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像并不希望陈召南听到,“喜新厌旧是这么用的吗?不会用别瞎用。”   “是是是,我语文没你好。”   “多读点书吧,傻逼。” 游景笑了笑,揉了一把陈召南的头发。   陈召南打开游景的手:“那你跟我比做数学题呗。”   这下游景不说话,数学是他的死穴,学不懂,也不想学的玩意。   游景不和陈召南回家,是因为想和彭端单独谈谈。   彭端是和上次游景在仓库看到的那个男生一起出来的,他们的肩膀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出校门再默契地分开。   游景站在校外小卖部的门口,看得有点呆滞。   原来彭端也不是任何时候都独来独往,原来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之下都有含义,让别人永远猜不到他们的关系。   游景问彭端,他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是一样的。   彭端故作神秘地扬起嘴角,停下脚步。   “其实也不是第一面,是之后才觉得的。”   “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了?”   彭端很瘦,个子也不高,皮肤白得像是营养不良,整个人都有一种病弱的体质。另一个男生,游景也觉得和自己不一样。以前他不知道社会上有这样一个群体,上周才知道男生也能喜欢男生,就像游景人生中的某一面镜子,忽然被人用石头打碎了。   他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恐慌,避开陈召南也好像是种生理反应。   又没有渠道了解,游景只能找彭端。   “就是直觉吧。” 彭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游景更加不明白。   “可我不是啊。”   彭端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游景没有看懂。   “你都跑来问我了,还纠结自己是不是吗?”   他们专门挑小路走,身边没有太多人。之后彭端给游景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   他初一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对劲,能对男生产生欲望,这是十分不合理的事情,况且在中国的任何地方,似乎都遇不到和他一样的人。   上小学、初中,彭端性格都太害羞,小时候还可以光明正大和女生玩,长大一点就不行了。男生骂他是女孩子,欺负他,语言上的侮辱他已经习惯了,最怕的是身体上的折磨。最开始会害怕、求饶,现在已经麻木了,又没有能力反抗,而且反抗的结果比顺从的结果可怕。   那天和他在仓库的男生,与彭端的关系持续了有一学期,他帮过彭端,后来发现他们是一类人。   暮色在天空延展开,路灯投射出了温和又很强大的力量,彭端走得快,脚步轻盈,似乎很开心,以及从来没有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感到痛苦。   游景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走,地上生出他长长的影子,彭端转过来望向他,牙齿露出来。   “你知不知道从今年开始,在中国,同性恋已经从精神名单里删除了。”   “这表示我们不是性变态、没有精神障碍、没有生病,更不用吃药治疗!我们是正常的!”   彭端的声音包揽这他的欢愉,游景认识他不算长的时间里,第一次见到一个开朗、阳光的彭端。   在彭端的笑声中,游景静静地想着 “我们”,想着我们是正常的。 第20章 痛感   作者有话说:小裴:从情侣的世界暂时路过   最近一周游景没能睡好觉,和彭端的谈话环绕脑海,刷牙时想吃饭时也想,好不容易睡着,梦里没出现彭端,出现了陈召南。游景不敢想梦里的细节,选择性忽视,但确确实实梦到了陈召南。   以前也不是没梦到过他,但现在梦到好像不太合适,目前游景对一切想法格外敏感。   彭端说刚开始都是这样,会陷入自我怀疑,等时间一久能确定了,反而觉得不算什么事。   游景想这怎么能不算事,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只是没有喜欢的女生,但也不能代表他喜欢男生,大概彭端太武断,搞得游景心神不宁。   上次在楼梯间争执过后,游景和陈召南关系缓和稍许,至少陈召南如此认为。   虽然游景不再躲避陈召南的触碰,但他认为有些东西还是不一样了,他不能再把一些不美好的情绪准确归为朋友范畴。   陈枞允许陈召南周末两天去游景家住,反正他不同意,陈召南大概率也不会听。   周五早上,陈召南背了一个大包来学校,装了衣服和牙刷等。   班上朋友吓得以为他离家出走,关怀问了几句,陈召南说他只是要去游景家住几天。   “你们关系还真好。”   朋友是随口一说,陈召南却认真回答:“要不是因为他,我就不在这儿读了。”   结果游景显得很不情愿,陈召南去高中部找游景,他说:“你不早告诉我。”   陈召南成了被水浇湿的草,打着蔫说:“以前我想去你家睡直接过去就行了,你从来也不让我给你提前说。”   游景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但是他们以前住对门,现在隔了无数条街,游景用牙齿磨了磨指尖:“我怕我房间太乱,” 他说话底气不足,“而且可没有电视和电梯,也没那么大。”   “你不想让我去住就直说呗,找那么多理由。” 陈召南眼神沉下来,语调都很机械,他没看游景,盲目翻动桌上的教材。   游景的心小小刺痛了一瞬,胳膊肘和陈召南的胸口碰在一起,隔着校服里不厚的衬衫。陈召南的眼尾是向下的,此时长睫毛似乎也一起向下,好像很委屈。   “现在回家,家里只有请来的阿姨...”   话没有说完,游景举手投降:“来我家住,一辈子住我家都可以。”   陈召南笑起来,嘴唇斜上方两条陷进去的痕,他笑的时候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种计谋得逞的胜利。   “放学还是在车库见,今天可以一起回家。”   游景点头答应,又看见陈召南穿着的衬衫,捏了捏衬衫下摆:“多穿点衣服,陈召南。”   “也不是很冷。”   陈召南回答,随后想到江吟走后,很久没人对他说过这句话,游景是唯一一个。   其实搬家也才几个月,陈召南却很怀念旧家。   小时候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爬院子里最高的树,角落玩弹珠,累了就在门口的竹椅上睡觉,楼道小广告永远清不干净,还有和院里的小孩儿斗嘴打架,一起长大。   游景家最吵,天天都有林蔓菁骂他的声音,还有游辉打他时的惨叫,陈召南跟游好透过门缝里看,游景手臂、腿上全是红痕,还咬住嘴唇,不肯服软也不流眼泪,游好也怕她爸,不敢发声,只有陈召南敢冲过去抓住游辉的柳树条。   游辉总不至于打他,游景能逮住机会逃跑。   搬家以后陈枞真的很忙,请了阿姨打扫卫生,给陈召南做饭,阿姨做饭挺好吃的,只不过一个人在饭桌上吃饭,再好吃的东西都索然无味。   即便陈枞在家,陈召南和他基本无话可说,他讨好地给予,陈召南沉默地接受。   住的楼房高,能看到城市广阔的风景,桥梁装了新的彩灯,成为最闪烁的地方,陈召南趴在窗边看旧家的方向,想游景是不是在被骂。   当时没有跟江吟走是害怕孤独,没想到留在昼城也依然孤独。   两人停好自行车,陈召南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孩儿从不远处走近,长得挺乖,他跟游景打了招呼。   他看起来年纪小,可能才上小学,表情淡淡的稳重,又不像小学生。陈召南想起自己上小学时,野得跟什么似的,能这么乖他妈就谢天谢地了。   游景微微弯腰,俯下身问:“你爸今天晚上在家吗?”   “在的。”   “那挺好,有饭吃,” 游景说,“我本来想让你来我家吃饭。”   “不用了,谢谢景哥。”   男孩儿拐入和他们一样的单元楼,两手拽着书包的带子,脊背挺得很直,衣服和裤子都有点不合身。   陈召南刚想开口,游景在后面喊:“向裴!”   向裴踩在台阶上的脚顿了顿,转过身:“怎么了?”   “你要不还是来我家吃饭吧。”   向裴只是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在游景家楼下停住脚步,开门走进去,陈召南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一点衣角。   “新搬来的?”   游景回答:“嗯,父母关系不好,挺可怜的。”   陈召南了然:“那跟我差不多。”   “向裴跟你不一样,他爸妈根本不管他。”   游景从裤子里掏出钥匙,篮球钥匙扣打到他的手背,钥匙还没对准锁孔,陈召南的脑袋突然凑到他耳边:“怎么不一样,我妈不在这里,我爸也不怎么管我。”   游景懒得理陈召南,胡乱迎合:“你也可怜,行了吧?”   “所以啊,你也应该天天对我说’来我家吃饭吧,陈召南‘才对嘛,” 陈召南退了两步台阶,倚着墙,抬着眼睛看游景,“你怎么不对我说呢,游景?”   钥匙彻底偏离了锁孔,掉在了地上,发出零碎松散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陈召南属于不请自来的类型,不用游景同向裴提出的那种邀约。   他把背包往游景床上一扔,滚了两圈:“想回来住。”   游景将陈召南从床上揪起来,又很快放开他:“床给你弄乱了,滚开。”   陈召南笑了两声,接住游景扔来的包:“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整洁?”   “我妈一会儿叨半天,你试试被她说几个小时。”   “我也想被我妈说。”   游景抚平床单上的褶皱,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当初不跟江阿姨回去。”   “我不是因为你留下来嘛。”   “因为我?”   “这里也没有其他我舍不得的人了吧。”   卧室外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摇动灰白的墙壁,陈召南坐在床沿,起身将褶皱抚平了,出门叫 “林妈妈”。   游景独自留在门内,近乎执拗地握紧被单,让它的褶皱更加杂乱、无法挽回,他心中经历了不平稳的风暴,所有能生长的事物全部倒下,只留下缝隙里那朵待开的花,且开得很艳丽。   因为陈召南的到来,林蔓菁多做了两个菜,游好在上晚自习,陈召南替代了她的位置。   吃饭过程中,游景很沉默,有一小段时间甚至忘记夹菜,自顾自吃碗里的米饭。陈召南往他碗里放了一块肉,他与游景爸妈聊得开心,正说到他在家里时常一个人的问题。   陈召南是外在性格开朗的人,家庭条件成绩都很好,别人会以为他没烦恼。   林蔓菁让陈召南常来他们家,反正陈召南叫他 “林妈妈”,她刚好帮江吟照顾他。   游景看着米饭中央泛着油光的肉片,心想完了。   桌子底下陈召南的腿轻晃,他说:“游景,你不吃肉啊,那给我吃。”   没等陈召南的筷子伸过来,游景挡了他的筷子:“你把这里当家吧。”   陈召南愣怔了一下,觉得喉咙发紧,有点没缓过来。   “我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   不过游景说出来,陈召南还是感动的。   游景躺在床上,等陈召南从浴室出来。   他的背包大敞开,连装的内裤都露在外面。游景把内裤往包里塞了一点,摸到了陈召南的磁带机,还有一封信。   浅蓝色的信封,是给冯思诺的不知道多少封情书。陈召南用墨蓝钢笔在封面写上她的名字,他的字体漂亮,跟本人一样带些狂气。游景的手心起了汗,他快速甩掉了信封,想要装作没看到。   陈召南带过来的目的可能是信还没有完成,也可能想让游景帮他听一听。   游景十分茫然,他的心脏连着小腹,最后到大腿和脚踝都是痛的,像一根针竖在了身体里,痛感隐隐约约,又很折磨人。   疼痛和游景以前感到的都不一样,挨过的打,医院缝过的针也比不上。   游景勇敢地承认了陈召南会让他心痛,即便这样的勇敢很不堪,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他也接受了疼痛的加剧,攀上他的骨骼,融入他的血肉,和他成为一体。疼痛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可能再也不会消失,游景的无措十分鲜明。   在水吧,他听陈召南读情书,求追人的方法时不言不语,原来不是因为经验不够的局限,是因为疼痛。   他想找彭端问一问,一个人不伤害他就能让他感觉到痛,是不是意味着喜欢他。 第21章 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昨晚更新完猛掉收藏 吓到了 |-| 以及!这一周都在考试 更新会慢一点   十一月气温骤然下降,初冬的阳光像游离在空气的晨雾,没有太多存在感。游景差点起不来,刚出被窝又钻回去,重复了几次,林蔓菁把他从房间骂了出来。   今天立冬,林蔓菁让游景放学早点回家吃饺子。游景快要迟到,又怪林蔓菁不早点喊他,出门时鸡蛋没来得及咽下去,狂喝了几口牛奶。   自行车链差点磨出火星,到校门口还是晚了五分钟,门卫大爷给校门留了个缝,在旁边练早供,打太极。   迟到五分钟和迟到二十分钟对游景没什么区别,反正只是一节早自习,早上出门太急没吃饱,他干脆在校门口吃了碗面,吃完擦干净嘴边的油,慢悠悠朝学校走。   大爷练完早功,把门缝都关上了,他知道游景,学校出名的问题学生,不肯给游景开门,游景磨了半天都没用,最后大爷让游景班主任过来接他。   傅文礼没让游景直接回班,让他先来办公室。   他先例举了一长串游景本学期犯的事,又把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拿出来,摆在桌上,游景看见自己名字用红笔圈了起来,在中下,竟然不是最后。   “知道你文科天赋高,不学能有这成绩是挺不错的,你要努力一点还了得?但是数学你就打算直接放弃了?”   傅文礼的桌上放着三角板还有数学书,游景想起来他是教数学的。   桌上还有一盆草,游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眼睛一直看着晃动的枝叶,傅文礼的动作掀起它的尖端。   “你想不想考大学?” 傅文礼见游景走神,切入正题问。   游景听清楚了这句话:“也不是人人都要去考大学。”   “虽然现在考大学比较困难,但我还是想让每个同学都去试一试。”   游景开始感到意外:“包括我?”   “怎么不能包括你?打架打得好,学习也好,两者兼得嘛。”   “你让我继续打架?”   傅文礼二十多岁,生活作风像四十多岁。他噙了一小口浓茶,烫得缩回舌尖,又将带出来的茶叶吐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游景看得有点渴。   “高中生打架的方式,我懂,” 他意味深长笑笑,“要不然你每天放学来我办公室,我给你补课?”   从小到大,傅文礼是第一个关心游景学习的班主任,游景在他眼里看到了期望。   “我想想吧。” 游景还是用比较婉转的方式推辞了。   阳光只在上午出现,等午休过后,天空呈现雾蓝色,风刮得很大,校园里树叶左右乱摆,剩纤细的根茎挂在树上。   同学怕冷,关了窗,教室里透不进风,变得很闷,各种气味杂糅,待久了似乎嗅觉在逐渐失灵。   下午全是理科的课,游景听不进去,趴在桌上睡觉,睡得手臂内侧全是压的红痕,起来时身上像没穿衣服一样冷,打了几个冷颤。   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游景凝视窗外,玻璃隔绝了风声,山脉在教学楼后露出边角。   抽屉里摊着从前桌女生那儿借来打发时间的爱情小说,但游景不怎么看得进去了。   简铭泽约游景去水吧打桌球,游景说他要回家吃饺子。   林蔓菁让游景带着陈召南一起回去,游景还不是很想面对他,去车库的速度异常慢。   陈召南还没过来,游景在小道旁边的椅子上等他。   没想到冯思诺找到游景,她说陈召南今天发烧请假,没来学校。   她应该是下课过后急匆匆跑过来的,脸颊升起两片红晕,游景看着她,说:“怎么是你过来给我说。”   冯思诺明显不知如何接话,表情有些僵硬。   游景被自己略显敌意的语气震慑住了,又说:“我的意思是,看见你比较意外。”   “因为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见面,所以猜你应该不知道。”   冯思诺分析游景的表情变化,发现他的神色有点低落。   游景没有问冯思诺怎么知道他们放学在这里见面,因为答案不一定是他想听的。   冯思诺主动提出陪游景取车,然后再一起出校门。游景不太弄得懂她的心思,但他又不懂如何拒绝女生,唯一能无情拒绝的女生只有游好。   两个人不熟,说过的话可能总共不超过十句,所以路途中都很沉默。冯思诺比较文静,游景没有多余的心情说话,他的余光落在冯思诺的脸上,看到她下巴侧面的线条。   游景在右边扶着车,冯思诺也走在右边,有时她的胳膊会碰到游景曲起来的手肘,她小声说一句对不起,声音柔得可以化成一摊清水。   怪不得陈召南会喜欢她,游景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学校里的女生往他们这边看,凑到彼此耳朵边窃窃私语几句,游景侧身把冯思诺挡住,无奈与不安。   “要是听到有人说闲话,你给我说。”   冯思诺提高了一点音量:“我不怕闲话。”   游景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女孩子被说闲话会不舒服吧。”   车库到校门的距离也不远,游景从来没走得这样煎熬,肌肉都绷紧了,等看到校门的轮廓,他的身心才逐渐放松下来。   “你跟陈召南怎么认识的?” 冯思诺问。   游景本来是想骑上自行车就跑,被问题拦截住,又敏锐地因为陈召南而紧张。   “我们以前是邻居,” 游景说,“你不是来过他家吗?”   “哦对,我突然忘记了。” 冯思诺回答,用手指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车轮的转动声缓慢,在沉寂中很突兀,他们踏出了校门,但游景觉得这场勉强的谈话有了微小的意义。   他提出请冯思诺喝饮料,装作偶然间想起某件事情般问她:“你觉得陈召南人怎么样?”   冯思诺抬起眼睛,视线快速从游景脸上过了一遍:“不错,很会逗人开心。”   应该是比较会逗喜欢的女生开心,陈召南的幽默细胞不针对所有人。   游景磨着瓶盖凹凸不平的纹路,在记忆里进行搜刮:“说起逗人开心,我突然想起他六年级的时候和人闹矛盾,约定好决战,你猜他比什么。”   “打架?”   “他和人比跳霹雳舞,” 游景的眼睛里有了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舔了舔嘴唇,“他是整个小学跳霹雳舞跳得最好的一个,可能现在也是。”   “陈召南赢了决斗,还很自豪地跟我炫耀。”   冯思诺没有笑,她望着游景,脖子仰起来:“我挺羡慕他的。”   游景沉浸在陈召南跳霹雳舞的场景中,没有听到冯思诺的声音,疑惑地 “嗯” 了一下。   冯思诺没了勇气:“没什么,我说很好玩。”   饺子有猪肉芹菜馅和韭菜馅,饺子是林蔓菁自己包的,皮薄肉厚,饺子从锅里捞出来,反着白光,一股厚实的白面味。   林蔓菁问陈召南怎么没来,游景说他发烧在家里,不能来。   “南南发烧了?一个人在家吧。”   “不知道,他们家阿姨应该会照顾他。”   游景蘸着醋吃完了一大盘饺子,放下筷子思虑了一会儿,问林蔓菁锅里还有没有饺子。   林蔓菁说有,本来想着陈召南要来,她包了很多。   “装一点芹菜馅的吧,我给陈召南送过去。”   “不要韭菜的?都还挺多的呢。”   游景从柜子里拿出保温盒,递给林蔓菁:“嗯,他不吃韭菜。”   游景第二次来陈召南新家,上一次有陈召南带着他进去,这次自己来,有点找不到路。   在附近公共电话亭给陈召南打了个电话,游景就抱着保温盒,在小区门口站着等。   晚上的风刺骨,游景加了一件厚外套,把保温盒护在怀里。   几分钟后陈召南就下来了,他穿着深蓝色的毛绒睡衣,额头上贴了个退烧贴。   他隔着一大段距离就开始叫游景的名字,靠近了,游景才发现陈召南脑门上挂张退烧贴,手里抱着暖瓶。   陈召南的脸在路灯下有些泛红,眼皮特别双。游景记得陈召南小时候只要一生病发烧,眼皮就会双得很厉害。   游景的心用力、沉着地跳了许多下,多到他数不清。   “游景,我难受死了。”   陈召南的体温大概仍然偏高,带给游景新鲜的热气,均匀地洒在皮肤上。   “傻逼,你脑袋上还贴着退烧贴。”   陈召南摸了摸额头:“靠,贴着冰冰的特舒服,我给忘了,” 他讨好地对游景笑,“不想伸手,帮我撕下来呗。”   游景揭开退烧贴,攥在手里,没在周围看见垃圾桶。   “还没退烧?”   “有点点低烧,不碍事了。”   游景拿出保温盒,外壳被他的体温暖得有了温度。   “今天立冬,我妈煮了饺子。”   “你专门带给我的啊?”   “嗯,骑自行车来的。” 游景搓了搓手。   陈召南把暖壶夹在手臂和胸之间,腾出两只手,放在了游景的脸上,问他:“冷吗?”   “还行,哥不怕冷。”   “胡说八道。”   街道边有不知从何处汇聚在一起的杂乱声响,游景的耳边却竖起了特有的屏障,让他只能接收到陈召南的声音,在耳廓徘徊,又进去,最后落在心上。   陈召南的手心染上游景身上初冬的凉气,他又朝游景走了两步,他们的距离已经过于亲近了。   “我的手很暖和,” 陈召南的尾音上扬,有一丝狡猾,“给你暖暖。” 第22章 香烟我的情人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两章左右回忆就结束啦   电梯在七楼停下,闭合的门反着光,里面印出被拉扯的样貌,游景把脖子缩进外套的立领中,右手放入裤子侧面的口袋。   百货商场有电梯,游景不经常去商场,平时也没机会坐电梯,刚进入狭小空间有轻微的不适应,可能与空间有关,也可能和陈召南有关。   游景不是乐于逃避的人,喜欢对他而言是指甲边缘的倒刺,如果硬扯,会祸及更多无辜皮肉。   客厅内最显眼的是一尊佛像,占据了墙壁偌大的面积,电视左右都挂有字画,在玄关处的红木置物架上,有不同类型的陶器,以及新鲜收藏品。   装修时陈枞花钱请了风水师,每件家具的摆放皆算过,陈召南觉得他爸挣钱挣得走火入魔。人生得到太多,超出承受力,普遍就会走向神学。   陈召南从鞋柜拿出一双新拖鞋,和他脚上的拖鞋仅仅颜色不同,款式一样,他放在游景面前:“你穿这双,专属。”   “还给我弄双专属的?” 游景脱下运动鞋,在门口摆放整齐,顺手理好陈召南踢乱的鞋。   “你会经常过来,给你弄一双专门的。”   游景心底偷笑,暗暗咬住嘴唇:“太远了,骑车累。”   “锻炼身体是好事,” 陈召南说,“要不寒假我搬回去住。”   游景问:“你爸能同意吗?”   “找游叔叔给他说,他就能同意,游叔叔不愿意,就让林妈妈再给他说,林妈妈一定同意。”   陈召南倒挺会算计,食物链了解得极其透彻。   虽然家隔得远,但游景骑车快,加上保温盒的保温效果不错,打开盖子,里面饺子还冒热气,熏得陈召南眼睛起雾。   陈召南发烧,晚上没什么胃口,就喝了一碗阿姨煮的蔬菜粥,等到了这会儿身体出完汗好一些,又饿得不行,刚好游景抱着饺子从天而降。以前每年立冬,江吟都和林蔓菁一起包饺子,晚上两家人一块吃饺子,他和游景经常为最后一个饺子谁吃打起来。   林蔓菁把剩下所有猪肉芹菜的饺子装过来了,有两层,陈召南吃不完,让游景陪他一起吃。两个人腿上盖着毯子,迅速清扫干净了保温盒。   游景洗完饭盒出厨房,陈召南说给他创建一个 QQ 账号。   能有个 QQ 账号,在学校是件挺酷的事,游景家里没电脑,创了也没办法经常登上去,而且加不了几个好友,想说什么面对面能说,不必隔着一张电脑屏幕,损害现实沟通能力。   开始他觉得没必要,陈召南已经创好了。   陈召南把八位数的数字以及游景想的密码——123456789 全写在一张纸上,让游景保存好,别弄丢。   在起昵称的环节上,游景有点苦恼,他想不出满意的。陈召南叫忧郁的心,游景说没看出他有颗忧郁的心,陈召南笑他不懂,这是一种文艺范,他本来想叫 “一颗孤独又忧郁的心”,可惜字数超了,只好化繁为简。   游景摸到口袋里装的烟盒,指甲划出痕迹,灵机一动,在电脑上敲下六个字——香烟我的情人。   陈召南念了一遍,嘲笑这名字酸得掉牙,两人互骂对方,从欣赏水平骂到文学涵养,在下楼的电梯里,游景还在说陈召南应该叫 “二缺的心”,陈召南让游景以后和香烟领结婚证,之后游景沉默了。   他们差点在小区楼下扭打开,保安拿着手电筒照过来,游景才一溜烟跑了。   游景和陈召南的生日都在十一月,相隔一周,不知道从几岁开始,他们通常一起过生日。   共同朋友多,他们众筹给游景和陈召南买了个挺大的蛋糕,奶油上铺着一堆水果,看起来很贵,游景骂了他们一顿,说这是浪费。但很给面子听完了一首五音不全的生日歌,吹了蜡烛许了愿。   游景许愿许了蛮久,他希望爸妈游好等家人平安,最后想到陈召南也要平安,想法在脑中快速奔过,游景不敢细想,好像别人会读心术,看透他的想法。   陈召南和游景都不习惯做这么矫情的事情,但在这个氛围中,又好像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蛋糕上的蜡烛熄灭,灯一亮,胡潼先哭了。他说在职高跟以前在初中不一样,没有游景挡在前面,谁都可以找他们麻烦。他哭得冒鼻涕泡,游景嫌弃地给他扯纸,堵住眼泪与鼻涕:“被人欺负就哭,真给我丢人,哪些人挑衅你给我说,我帮你挨个揍回去。”   陈召南拍桌子:“欺负你就是没把我和游景放眼里。”   “忧郁少年,” 游景眯起眼,对陈召南招招手,“给我拿纸笔,我要把这些人名字全记下来。”   陈召南耳根爬上红,没理胡潼追问忧郁少年是谁,给了游景背上一拳。   众人开始切蛋糕,游景不喜欢吃甜的,尝了几口奶油腻得慌,跑到旁边打桌球。   今晚水吧除了游好,全是男的。游好还是游辉派来监视游景,不让他玩太出格的事情。   不过游好高三太累,借着弟弟生日的机会能出来放松,因为游景,她和简铭泽他们都挺熟。   水吧环境杂,游好长得好看,有个男生叼着烟来搭讪,油嘴滑舌,游好正不知如何应付,游景用球杆抵着男生的肩。   “泡我姐?” 游景说,“打赢我再说。”   球桌上的球刚被游景打散,他把三角框往桌上甩,下巴示意男生:“摆好吧。”   游景左脚稍微向前跨,腰向下塌,他手脚长,身形流畅,摆的姿势好看。   陈召南手托下巴,在球桌对面沙发上看,游景穿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面料贴在臀部上,刚好对过来。   第一杆刚下去,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球与球互相碰撞,几颗球入了洞。游景听到陈召南喊冯思诺的名字,手指从球杆下滑出去,他直起身,沉闷看向门口。   简铭泽的嗓门很大:“哟,谈恋爱去了?”   游景给对面男生说:“不比了,但你还是不能泡我姐。”   冯思诺是来送礼物的,她把陈召南叫出去,两人聊了一会。   期间游景坐在墙边,他想抽烟,但是游好在,最后只能选择喝水。   水能润嗓,浇不了心里的火,游景体内的火不至于烧得旺,可灼心,他开始玩扑克牌分散注意力。   陈召南回来时表情不好,像受了挫,他扔给游景一本书:“给你的,她说知道你喜欢看书。”   游景没接,书落在桌上,水杯震了震。   他没心情看书的名字,甚至不愿意拆封,甩出几张牌,头也不抬地问:“你叫她过来的?”   “随口提了一句,不知道她会来。”   “她送我干什么,又不熟。”   “不熟?” 陈召南问,把游景手里的牌抽走,“真的假的?”   陈召南不想待了,准备先走。   生日以冯思诺的到来为节点,变得古怪,陈召南走后,游景盯着那本书,逐渐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23章 唯一   作者有话说:写多了 下章现在时间线   冯思诺送陈召南的礼物是普通陶瓷杯,送游景的是书,一本《徐志摩诗集》,书背后贴了卡片,一行诗的节选,字体娟秀。   她说生日快乐陈召南,希望我们能一直做朋友,如果不想做朋友,讨厌我也是可以的,但就像你一样,我也想追求喜欢的人。   没想到他的追求,成了鼓励冯思诺追游景的表现。   初中开学第一次见到冯思诺,她上讲台竞选文艺委员,唱了一首歌。陈召南觉得她漂亮,后来发现她性格更好,眼睛就离不开她了。   冯思诺是陈召南第一个喜欢的女生,他们说这叫初恋。   表白失败很多次没关系,陈召南足够执着,喜欢别人也不是太重要,可她喜欢游景,陈召南有一点感到挫败。   游景和冯思诺不算熟悉,他不明白冯思诺怎么会喜欢游景。游景长得帅,但喜欢一个人又不光靠相貌。   上周老钟提起过,放学看到游景和冯思诺走在一起,他还问陈召南怎么回事。陈召南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简铭泽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一眼名字:“她送你这本书什么意思?”   游景没有说话,他望着陈召南离开的方向。   游好说:“徐志摩写情诗很酸,” 她捧着书,随口背了几句徐志摩的诗,揭下卡片放在游景面前,“她好勇敢。”   简铭泽:“不过这样不好吧,影响游景和陈召南感情。”   “一个女生能影响我们?” 游景嘴上这么回答,却站起来,“我去找他。”   出门看见奶油糊得桌上一片狼藉,以及散落的纸质生日帽,游景脚步顿了顿,让简铭泽他们收拾干净再走,还要把游好安全送回家。简铭泽答应得很快,还让游景不要和陈召南打起来。   陈召南没走远,游景小跑着追上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陈召南的脚步散漫,脖子在冷风中有点瑟缩,呼出来的白气从前方往斜上扩散。   他应该准备去公交车站,游景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还能赶上末班车。   街上已经没有太多人,店铺基本关门,理发店门口挂的彩色转筒也在休息,陈召南停下步伐,凑很近观察,又用手碰了碰。   场景有点寂寥,游景这时候才走出来,学陈召南的动作碰了下转筒。   “陈召南,好看吗?”   转筒挡住陈召南上半部分脸,只有嘴巴和鼻尖露在外面,游景可以坦然地盯着他的嘴唇轮廓。   他的下唇比上唇厚,唇峰的形状明显,夜色使嘴唇具体颜色无法分辨,游景却想象了它红得刺眼的样子。   陈召南收回手,手腕处那块突出的骨头在游景眼前闪过。   “你知道这个灯有什么作用吗?每个理发店门口都有。”   世上有许多事物存在,不同的外观、颜色,有些东西随处都能看到,却没几个人知道它的意义。游景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想过有三种不同颜色,一直转的灯有什么作用,也并不美观。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陈召南左边膝盖弯曲起来,身子朝一边倾倒,游景以为他会摔倒在地,伸手想要扶住他,手臂在空气里动了动,陈召南却站稳了,没力气般靠着转筒,眼睛直直盯着游景,瞳中央是一小截的亮。   游景抓住他前额的碎发,把他扯向旁边:“别靠,多脏啊。”   “喜欢一个人也没有意义。” 陈召南理好被弄乱的头发,摸了摸脸颊。   那要看喜欢的是什么人,游景无望地想,喜欢陈召南,就是他的没有意义。   但是没有意义还是要存在,理发店的转筒在明早开店时会继续转动,今晚的不愉快过后,游景睁开眼,仍会继续做没意义的事情。   陈召南不能凭空消失,喜欢附属在他的身上,和他一起长久存在。   “没有意义你就不喜欢了吗?”   多此一举的问题,游景知道陈召南的答案。   陈召南不回答,问:“你也喜欢她吗?”   游景想立即否认,但心中出现了不光明、有点卑鄙的想法。   如果他说喜欢,陈召南会怎么做?   “我没和她谈恋爱。”   不是撒谎,只是没全盘托出。   “老钟说他看见你们一起走,很亲密。”   “真没谈。”   其余解释的话游景不想说了,他明明可以把原因都说清楚,一种强烈的自尊感和期待感束缚住他。   等了很久,陈召南立直了身板说:“星期六,北山山脚等你。”   游景感觉不妙,扯出点违心的笑容:“干嘛,散步啊?”   陈召南说:“打架。”   话音刚落,游景向陈召南扑过去,单手掐住他衣领,推到卷帘门上去,“哗啦” 几声巨响,震得整条街荡回声。   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陈召南的背,他的表情有些忍耐。   “为了一个女生,你真要跟我闹?” 游景气得喘不上气,太阳穴旁几根青筋像树根。   “为什么骗我?”   陈召南不知道他的气愤来源,但游景的隐瞒让他难受。   “我骗你什么了?”   游景松开手,陈召南卫衣领被他揪得皱成一团,又缓缓散开,两根绳一长一短。   陈召南说:“你不早跟我说喜欢她,我也不用这么蠢。”   “我没骗你,” 游景像泄了气的气球,“从小到大,我骗谁也没骗过你。”   那本《徐志摩诗集》连塑封都没拆,就被游景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他是在校外还的书,没让其他人看见。   冯斯诺接过书时就懂了,她撕下书背后的卡片,问游景看过没有。   游景窘迫得不行,说看过了。   “你不接受,是不是因为陈召南?”   “不全是因为他。”   冯思诺还算淡然,抱着那本书,始终低头不看游景的眼睛。   “我以前觉得喜欢一个人要藏在心里,陈召南教会我喜欢要说出来,” 她说,“我可能伤害到你们的友谊了,但我没有义务因为你们是朋友,就放弃对你的喜欢吧。”   冯思诺很早就知道游景,远比游景认知里他们第一次见面要早很多。   学校里没几个女生不知道游景,特别是冯思诺这种有光环的女生。他太招摇了,能从许多人嘴里听到他的谣言,比如拿刀捅过人,降过级,因为游景刚从乡下回来时,多读了一次三年级。   冯思诺远远见到游景,他长得好看,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不像传言中那么凶狠。   女生可能都对游景这种男生充满好奇,冯思诺放了很多注意在游景身上,看到他在街机厅帮过彭端,也看到他跟别人玩笑时的惬意,还有扔火腿肠喂校门口的流浪狗。   之后他来班上找陈召南,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可她早就喜欢上游景了。   不过这些话现在都没必要告诉游景了。   “有时候喜欢也是一种负担,所以不说比较好,” 游景说完,又觉得言语稍重,“不过我这种只会打架的男生,实在不适合你这种乖巧的女生。”   “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 冯思诺好像并不难过,“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冯思诺的笑容敞亮,游景看乱了思绪。   喜欢是很美好,但要有说出来的可能,才会变得美好。   北山山脚,游景经常在这儿打架,但他没想过有一天要和陈召南在这里对峙。   最初陈召南因为掉了牙怪游景,如今新牙又变成了旧牙,他和陈召南成了最好的朋友,再没闹过严重的矛盾。   游景没叫陈召南认识的人,陈召南也没叫他认识的人,彼此都不认识,能下得去手。   陈召南那边先冲过来,游景看着陈召南的脸越靠越近,在他对面,不在他身边。   中间的山路坑坑洼洼,草枯了一大半。游景愤怒又难过,混杂的心情全跑到了拳头上,打得比以前更用力。   最后也没分出胜负来,打架的人全走了,游景和陈召南躺在地上,鼻青脸肿,游景全身都痛,指关节红了一片,他抬手按按心脏的位置。   还行,跳得很有力。   “陈召南,架我陪你打了,你爽够没有?” 游景问。   陈召南侧过来咬游景的肩膀,游景吃痛,往他头上来了一下。   陈召南闷声道:“不打一场,不舒服。”   “那你现在舒服没?”   陈召南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舒服。”   “要继续打?”   “不了。”   陈召南望着落下去的太阳,山体挡下最后的金光,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在一起吧,我能受得了。”   游景默然,准备承认他并不喜欢冯思诺,可陈召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漂亮女生可以有很多个,游景只有一个。”   眼中的山好像在倾斜,游景发现是眼窝发烫的缘故。   那年春节,游景家过得不太平。   新年返乡的人多,从其临省逃来一个杀人犯,临省公安局请游辉这边协助抓捕,游辉是队长,带队找人,最后在火车站附近一个破旧宾馆找到犯人。   犯人体格强壮,虽然成功抓捕,但游辉肚子上被捅了一刀,血从肚子上的洞涌出来,流了满地。   他差点死在这次行动中,手术室的红灯亮了很久,陈召南寒假在旧房住,和游景一起赶到医院。   陈召南没见过游景这么失神的样子,他站在医院走廊不肯坐,表情浮动不大,眼圈也不红,可就是身体一直抖。   一直抖会特别累,陈召南说不出安慰的话,就抱着游景,让游景的额头靠在他肩上。   医院的空调温度高,游景出了冷汗,被陈召南抱着,才觉得稍微好一点。   游辉的肚皮上留下一条不长的疤,游景明白这不小的疤差点让他爸付出生命。   他安稳了一段时间,没再出去打架,虽然学习依旧不上心,但至少会乖乖上课。   他和陈召南没再提有关冯思诺的事情,游景没有解释清楚他并不喜欢她。   陈召南的钢琴过了十级,说以后想考昼城 C 大的音乐系。   游景对上大学没有太大兴趣,兴趣都在玩上。   生哥买了一辆摩托,外观酷炫,虽然他骑上去不帅,但摩托本身是帅的。   他教游景骑摩托,游景学车学得快,三两下就能自己上路,并爱上了摩托。   骑摩托飞驰在路上,空气钻进衣领,划过耳廓,听见四周树叶拍打、风流通的声音,这种感觉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   生哥的摩托太贵,游景不敢经常骑,和简铭泽还有陈召南他们凑钱买了个便宜的摩托,偷偷骑。   张扬过头后被傅文礼扭送回家,顺便来了次家访,说游景学习不积极。他的说法很委婉,游辉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委婉。   游辉的板凳从楼上砸下来,游景倒在地上,神智都有点丧失,只知道林蔓菁给了游辉一巴掌,她姐大学放假回家,哭得厉害。   他想,游辉是不是特别恨他。   于是升高三,游景变本加厉,经常不回家,在外面朋友家住。   他的放肆不只因为眉上的伤疤,还因为陈召南升上高一,谈了第一个女朋友。   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揽着女生的肩膀,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游景。”   陈召南没有说错,漂亮女生可以有很多个,游景只有一个,不会走也不会离开。   女生的名字和样貌,游景全忘记了,只记得很漂亮。   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陈召南的女朋友换了又换,每一个都很漂亮,就像他挑女朋友纯粹是看脸,还有性别。   他每次都和女朋友介绍游景为最好的兄弟,仿佛不加上最好两个字,不能表达他们关系的独特。   向裴说陈召南其实很寂寞,虽然身边不缺人,但是可怜。   他说这话时看着游景,游景毫无表示,看向另一边。   这么多年,从他的十六岁到三十一岁,过得同样寂寞。 第24章 没有浪漫   作者有话说:   游景被敲门声吵醒,窗外已成了黑色世界,卧室内有些热。他穿上短袖,趿着拖鞋去开门。   意识模糊间,他总觉得下床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来的是宋九宵,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嘴唇冻得发白。   昨晚游景通宵喝酒,从凌晨十二点喝到早晨六点,记忆中回来后抱着马桶吐,简单淋了下热水,钻被窝睡到现在。   太阳穴仿佛被人用锤子使劲砸,游景站了好一会才看清宋九宵的五官,让他进来坐。   宋九宵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去每晚上找你,你不在,Kiki 姐说你昨晚喝多了,在家休息。”   “昨晚来朋友,陪他们多喝了几杯。”   “什么朋友啊,这么灌你。”   “骑摩托认识的富二代。”   “怪不得。还是我这样的富二代好一些,温柔。”   游景不置可否,轻轻笑了笑。   游景看宋九宵很冷,给他倒了杯热水,问他过来有什么事。   宋九宵的舌头被开水烫了回去,但还是抱着水杯:“我明天回去,你送我吗?”   “可以啊,我送你去机场。” 游景答应得爽快。   “还有...”   宋九宵话没有说完,游景打断他:“我认真考虑过了,我们差十一岁,跟你谈感情有点不合适,你也不缺谈感情的人。”   宋九宵苦笑:“你向来这么决绝吗?”   经过客厅灯光的照射,游景脑袋已经清明了:“拖泥带水对你也不好。”   开水凉到了可以喝的程度,宋九宵喝了一小口,嗓子发紧,手指因为突然回暖有点肿,特别丑,他把手藏在身后。   “差三岁就合适了吗?”   就差没有指名道姓了,游景是不想提起陈召南的,那晚说了再见后,他们真没再见过。   游景无奈回答:“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他。”   “才怪呢。”   游景表情沉下来,说真的不是因为陈召南。   陈召南所表现的亲密和嫉妒,游景回家后才想明白,跟爱情无关。   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谁也离不开谁,陈召南不希望他的不喜欢伤害到游景,怕他会离开。直男可以做任何亲密暧昧的动作,他们心里坦荡,没有杂念,就不会觉得这些行为有什么奇怪的。   陈召南喜欢女生就和游景喜欢男生一样,根深蒂固,没办法轻易改变。   宋九宵走了,客厅留下他身上很淡的香水味。游景不禁想,自己作为一个同性恋,生活过得实在不够精致。   上完厕所出来,卧室门口立着个人,里面没开灯,一片黑,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游景差点一拳挥上去。   陈召南从暗处走出来,后脑勺头发翘起几根。   “是我。”   游景松了口气,随即纳闷问:“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你喝成那样,后半截是我帮你挡的酒,” 陈召南停顿了一下,“我喝的也不少,就睡这里了。”   Kiki 吃里扒外,还学会通风报信了。   看来刚才下床踢的东西是陈召南,游景按开卧室的灯,地上有一床被子。   “你睡地板?怎么不到床上睡?” 游景把被子捡起来,抖了两下。   陈召南走去厕所放水,听响声憋了够久,大声说:“刚开始是睡床上的,后来应该被你踢下去了。”   游景笑出声:“谁让你睡我床上。”   陈召南顺道洗了个脸,眉毛被水润得乌黑。   “你睡觉还是不怎么老实,游景。”   游景的表情变了变,把陈召南掉在地上的皮夹和烟盒扔过去。   要庆幸昨晚喝得太多,醉得一塌糊涂,神志全部丧失,不然和陈召南躺一张床上,游景不可能睡得着。   扔烟盒之前游景先抽了一根出来,斜靠在窗户前。   窗户前挂了用蓝色串珠制成的门帘,碰到就响个没完,游景也忘了哪里淘来的,家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不同风格,桌子椅子也不是一套,他喜欢四处随意乱买。   游景坐在门帘内,嘴唇夹着烟,有点懒得在桌上一堆东西里找打火机。   一声脆响,陈召南手里升起的火苗,凑近了游景嘴里的烟。游景只有嘴唇动,往下接触火。   陈召南也点燃嘴里的烟,坐在游景的对面,他一来,位置就挤得狭小,只能膝盖碰着膝盖,交错着放。   “多久醒的?”   “你那一脚踹了我以后。”   “躲里面偷听可不光明磊落。”   陈召南弯了嘴角,说:“你不是说想和他试试吗?”   含着烟说话,陈召南声音飘忽,游景装没听见。   “和你说话呢,游景。” 陈召南的膝盖撞过来,游景上身偏了一下。   “你烦不烦啊,我一天一个想法,有意见?”   “没意见。那你还说不是因为我,还能因为谁?”   他们说的话,陈召南在卧室全部听完了,闷着不发出动静,谁知道当时他心里怎么想。游景想把烟摁灭在陈召南的心口上,烧出个洞,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应该是没有心的,不然也不会把游景的痛苦如此轻松地问出来。   游景噤声,陈召南又说:“你说再见,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   “陈少,你想太多了。”   “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嗯,” 游景说,“我们也就这样了。”   到晚上八点多,两人才出门吃饭。   一天没吃饭,醒了才觉得胃里空,游景饿得没力气,走在陈召南后面。   他们始终没有并肩走,隔一两步。陈召南昨晚的衣服全是酒气,不能再穿,他现在穿游景的。   游景衣服不是陈召南衣服的设计款,但陈召南穿着,衣服也有了他强烈的风格。   附近没有太多吃的,只有些简单的面馆。游景挑了经常去的一家,点了两碗牛肉面。   桌边的醋倒完了,陈召南从后面的桌上拿了醋,递给游景。   醋被游景倒走一大半,他吃得急,没工夫说话,额头上津出汗。   陈召南没有太饿,看游景吃饭的样子咽了咽唾液。   游景发现陈召南在看他,移开撑在膝盖上的手:“看我是能饱吗?”   “你慢点吃。” 陈召南扯纸,本来要给游景擦额头的汗,想了想还是把纸放在碗旁边。   游景速度慢了一点:“我还真没以前二十多岁能喝了。”   想起昨晚宿醉的滋味,实在难受。   “悠着点吧,你现在不用过去陪熟人喝酒,身体最重要。”   游景在部队待了两年,退伍后和战友合伙开了酒吧,最开始就是陪人喝酒,才能把客源丰富起来。时常喝到凌晨,看天边月亮变成太阳,酒精麻痹了知觉,睡一觉起来还能恢复如初。   二十多岁年轻力壮,游景觉得他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无限的。有次半夜喝到胃出血,吐出来的东西混着血,游景当时挺淡定,也没觉得胃疼。   陈召南给他挂了急诊,守着他整夜没睡,游景也没睡着。   游景从小没输过液,不习惯,老是回血,陈召南很生气,给他手上绑了一个药盒固定。   他说,你再这么喝,我会被你气死。   那时候昼城酒吧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是,虽然前期艰难,但生意进展不错,后来战友回老家,游景一个人揽了酒吧,还有闲钱投资酒楼,总之不愁钱。   游景慢悠悠回答:“昨晚我自己想喝,不是陪人。”   “喝这么多,玩命呢?”   “怎么着,又要被我气死?”   陈召南愣了一下,好像也想了起来:“快了。”   游景以前听过一种说法,人一辈子能喝的酒、抽的烟都是固定的,等到了一定的限度,自然就能戒了。   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不可靠,游景却挺愿意相信的,他打算四十岁戒烟戒酒,过绿色健康生活,也打算在三十二岁时不再执着陈召南。   旅游前他就这么想过,所以三十一岁到三十二岁的这个分水岭,他还可以允许自己再放纵一下。   “我们打算找个公园做场不插电的演出,你要来吗?”   “给门票钱吗?” 游景开玩笑问。   陈召南回答:“门票十万一张,我们也要挣钱啊。”   “妈的,这么贵,一辈子也卖不出去吧。”   “对啊,卖不出去,所以我只请了你一个观众。”   打鼓就打给你一个人听,听上去真他妈的浪漫,对象要不是陈召南,游景一定吻上去。   面馆飞来一只苍蝇,老板娘用拍子挥了出去。   游景想,这才是现实世界,有恼人的苍蝇,泛光的油腻餐桌,十块钱一碗的牛肉面。   没有鼓和吉他,也没有浪漫。   “行吧,去看看向裴唱歌,” 游景放下筷子,“顺便听陈少打鼓。” 第26章 带上我   作者有话说:考虑后稍微改了一下 第九章 后面 让他俩以前只限于亲吻~拉扯期可能会比较长哦   偷渡者的不插电演出在城市边缘的公园里开,没有观众,相当于拍摄一个 mv。   公园还未开发完全,风景谈不上好,不过都是自然的痕迹,没有人工气息。   园内零星几个人,天濛濛蓝,昨夜下过一场小雪,残雪未消,稍带过树的枝梢,素雅的几抹白。   陈召南穿一件黑色呢绒外套,里面套白色的卫衣,头上顶着毛线帽,又再盖一层卫衣的帽子。   他在转鼓槌,侧过头和贝斯手楚燃飞说话,时不时在鼓面上敲几下,又觉得不满意,摇摇头。   向裴先看到游景,同他招手。   “景哥,你当我们唯一观众啊?”   “陈少让我过来观摩,看你们不插电玩得怎样。”   陈召南把鼓槌扔过来:“你怎么最近老学他们这样叫我。”   游景成功闪开:“哟,陈少还急眼了。”   乐器放在一颗大树下,不远处一片湖,湖面结了冰,远处看反着晶莹的光。景像特衰败,只有话筒接了电,一堆游景看不懂的电子设备。   几辆车停在表演现场的对面,地面架着摄影机,偷渡者的制作人也在,游景坐在车边的躺椅上。   乐队助理送来一杯热茶和暖手袋,游景猜是陈召南嘱咐的。   陈召南单独打了一段鼓,向裴的声音随着节奏慢慢进来,在深沉的鼓点中,嗓音好像和背后的景色融为一体,成为树与土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摒弃插电的乐器发出最纯粹的声音,不经过电子设备,和自然达成了共生。   陈召南的半张脸有太阳的阴影,身体前后微晃,拿着鼓槌的手腕有力、坚定, 游景想起陈召南掌心的茧从他皮肤擦过去的触感。歌的节奏不强烈,他很自在,不像以往打鼓那样狂。   这时候,陈召南停止了动作,眼神淡淡地飘来,似乎在笑。   “我们新专辑里的歌,好听吗?”   表演结束,陈召南在车边问游景。   “大有长进啊陈召南。”   向裴从旁边路过,陈召南借来他手里的吉他,问游景:“还会弹吗?”   游景点头:“怎么不会,你教我的。”   陈召南会许多种乐器,以前最擅长的不是架子鼓,是钢琴,上大学也读的钢琴专业。架子鼓是业余爱好,吉他也是。   正式组乐队后才专门练的鼓,几个人里只有他会打鼓,但其他人会的他也会。   游景的吉他是陈召南教的,比钢琴那些简单,也好练习。   游景用腿架着琴,试着弹了几个音,手感不错,有好几年没弹过吉他了。   “再怎么说,以前我也是你们偷渡者预备吉他手。”   “试试。”   凭借模糊的记忆,游景弹了一小段刚才听过的旋律,中间错了音也没管,顺着弹下去,陈召南没打扰他。   弹完,游景仰头看陈召南,他的下巴离得很近,游景有种想抚摸上去的冲动。   “还不错。”   “我刚才第一次听,弹成这样也是天赋异禀了。”   “马上过年,我要回我妈那边几天。”   “帮我给江阿姨拜个年,我改天买点东西,你送过去。”   陈召南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   “开什么玩笑,” 游景拨了几根弦,“还是带个女朋友回去她会比较开心。”   陈召南一个人回家过了年,游景给江吟买了身衣服,价格不便宜。江吟怪游景浪费钱,陈召南说游景反正听不到,衣服也退不回去,不如就安心接受。   结果江吟一穿上衣服,就开始夸游景眼光好,顺便数落陈召南,陈召南被说得心烦,到阳台上抽烟解闷。   今天除夕,他给游景微信发了一句除夕快乐,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回复。   闲来无事,他开始翻游景的朋友圈。   游景的朋友圈有好几个月没更新,上一条还是给每晚上打广告,再之前的全部都是旅游照片。   陈召南手指在意大利那组照片前停下来,没忍住点开放大。   那段时间游景总是发很多风景照,陈召南没有细看过,只点了赞,评论也不敢,知道游景不会想回他。   每张仔细看后,陈召南发现有一张游景站在玻璃橱窗前的,经过两手拖着不断放大,他看到玻璃印着宋九宵被相机挡住的半边脸。   照片里游景在笑,没有看镜头,所以笑容自然又好看。   微信还是没有游景的回复,陈召南拨了通电话过去。   游景接得慢,可能手机不在身边。不知怎的,陈召南身体松懈下来。   “喂。” 游景的嗓音有点沙。   “在干嘛?”   “跟我爸吹牛逼,老头子喝多了。你呢?”   陈召南回头望了眼屋内,王叔在给江吟拍穿新衣服的照片。   “刚吃完饭,阳台抽烟呢,” 陈召南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气,“除夕快乐,游景。”   游景这边放了烟花,噼里啪啦一阵响,特别绚烂。   现在过年禁止在街上燃烟花爆竹,除夕只有这一次烟花能看。   小时候走街上一步一个响炮,满大街暗红色的纸屑的时代流逝了。   陈召南听到那边有点吵,吓得一激灵,紧接着游景把电话挂了。   他正纳闷,游景回了一个视频通话。   游景上扬的嗓音先传出来:“我们这边在放烟花。”   屏幕上是闪烁的天空,挂着明亮多彩的烟花,不停炸开、消失。   陈召南的小区很安静,但隔着手机屏幕,他似乎也能体会到游景的快乐。   游景通过视频电话给江吟拜了年,夸得江吟笑个不停,陈召南说游景才是江吟的儿子。   “两个都是我儿子,行不行啊?”   陈召南欲言又止,游景还笑得挺开心:“当然行,陈召南可叫了我妈那么多年林妈妈。”   闲聊一会,江吟突然问:“南南现在还是换女朋友像换衣服?”   陈召南抱怨:“哪有这么夸张?还有我二十八,就别叫我南南了。”   游景调侃说:“南南最近比较乖。”   “那挺好,不过多久才能带女孩回来?我刚刚才让他加了一个女孩的微信,是他爸那边...” 江吟揪了一下陈召南的胳膊,示意他做出反应。   陈召南显得紧张:“妈,你跟游景说这些干什么?”   就算视频画面有些卡顿,游景也能很好接收到信息。   “我也想让陈召南快点交女朋友,别成天往我这边跑,” 游景说,“阿姨,我让我妈跟你聊。”   陈召南的手机被征用了,他只能去客厅看电视。   他想等视频通话结束后,再给游景回电话过去,但游景没有接,陈召南只打了一个就放弃了。   除夕过后陈召南回到昼城,在陈枞那儿过了大年初一。   后面有几场演出,陈召南一直没有时间联系游景,江吟让他加的女生只是问了个好,便没有了后文。   女生看照片是很漂亮的,陈召南往常擅长和女生聊天,这次可能因为家中介绍的关系,他并没有想继续发展的意思,只发了个干瘪的 “你好”,淋漓尽致体现了了中年男子被迫相亲的窘迫。   陈召南以为游景会主动联系他,过年怎么也应该聚一聚,待到初五也没等到游景电话。   打电话问简铭泽,才知道游景最近有些忙,他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写一些旅游的杂记放上去,还有照片。   陈召南听了不舒服,简铭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除夕那通电话让游景不开心。   电话打出去又慌忙挂断,陈召南想他真是魔怔了,上一次在机场给游景打电话解释,这次还要重蹈覆辙。   像什么样子。   游景最近心情乱,一年的旅行让他找到一点人生的意义,回家后事事不顺心,总想着再出去。   之前环游世界是有一点赌气的意思,当时认为走得越远越好,所以国内许多地方还没去过。一时兴起建了一个公众号,游景写着文章,更想走。   三十二岁还有整整一年,他还有许多时间,这次大概想去西北,在边疆逛一圈,应该能平和不少。   游景决定等四五月份再上路。   年快过完,某一晚游景接到梁彰的电话,让他去 ktv 接陈召南。   游景都洗完澡躺床上了,不想去,梁彰又说陈召南抓着别人撒泼。   陈召南倒也没喝醉酒,更没胡乱撒泼,他就是借着酒劲装醉,游景一来他就安静了,两只眼望着游景,一眨不眨。   ktv 的背景音是《吻别》,衬得他有点悲情,有点搞笑。   “景哥。” 陈召南坐在地上,叫了一声。   游景吓得连连后退,陈召南追上来:“我错了。”   没喝醉也是脑袋不清醒,游景乐呵呵地笑:“错哪了呀?”   “不该加那女生微信。”   梁彰旁边插嘴:“真一傻逼。”   向裴说:“赞同。”   游景让他们先走,他把陈召南带回去。   也不知道装的还是真的,陈召南走路斜着走,游景只能让他靠肩膀上,陈召南在游景黑色羽绒服留下一滩水痕。   游景以为陈召南落泪,还有点心疼,回头一看,他嘴边亮晶晶的。   “操他妈的陈召南,明早你清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游景把车停在河边,让陈召南下车吹会风醒酒。   车门一开,冷气往里灌,陈召南缩着脖子不肯下车,一个劲喊冷。   “你下不下来?”   “不下。”   “下不下?”   “我... 下来。” 酒精磨得他没胆子,陈召南妥协了。   陈召南衣服穿得薄,他看看游景:“冷死了。”   车上有衣服,游景斜睨他一眼,没打算给他拿:“冷才能清醒一下。”   陈召南搓了会手,适应了室外温度,说:“听说你开了个公众号?”   “嗯。可能今年开春还要出去一趟。”   陈召南不假思索地问:“去哪里?要去多久?”   “西北吧,还没想好时间。”   “带上我呗。”   游景踢着车轮,下了重大决心:“我们就当那种一年联系不到几次,过年发句新年快乐的朋友吧。” 第27章 一个打鼓的   作者有话说:   阿树来得不赶巧。   今天每晚上台中央没有乐队唱歌,游景在台上站着,话筒在他手里,他唱的《再回首》,挺柔情一歌,通过游景轻微的烟嗓唱出来,略显沧桑,虽然调不是一直都在线,但他唱歌有感情,能让人忽略唱功。   接下去游景又唱了几首老歌,阿树想着游景不愧是进入三十岁的男人,歌单还挺复古。   舞台灯光较暗,阿树又有一百多度近视,看不太清游景细致容貌。他和游景大概三年没见,偶尔节假日会联系,只是游景回得都比较简单,他随性,不喜欢在网络里聊天。   杯中酒沉下去一半,游景终于从台上下来,径直往吧台这边走。他伏在桌上,清清嗓,问酒保要了杯纯净水,猛地灌入喉中,舒爽叹一声气。   他始终没有看到阿树,于是阿树也静默着等。游景转过身来,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瞅,看见阿树座位上冲他笑。   “咦?阿树。” 游景有些诧异。   阿树有一点愧疚,为刚才嘲笑游景的歌单。   毕竟歌单是落伍的,但游景的脸永远不落伍,还是依旧好看,像二十多岁。要说游景的长相, 竟是偏温和的,也不过于精致,或许能用随意的好看形容,脸廓复有棱角,鼻梁高窄,却不算太直,跟他性格简直不搭。   阿树在回忆他曾经怎么没有追游景。   “刚刚被他们硬赶上去唱了几首歌。阿树,真是好久不见,” 游景笑着说,“我都忘了我们多久没见过了。”   今晚游景本没想过喝酒,他打算修养一段时间,不过熟人来了,就要陪着小喝一点,他要了杯度数低的果酒。   阿树敲敲酒杯,往后坐了一点,神情放松:“应该有三年多了,之前来找你,结果你环游世界去了,很潇洒啊。”   “是出去了一年多,”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游景放空了一会,看着面前排列杂乱的酒柜,“今晚是来找我的?”   “明晚在创意园那边的 livehouse 演出,有空来吗?我给你票。”   游景答应得爽快,刚巧最近比较闲,他也一直喜欢阿树的乐队,风格很撕裂。他让阿树再多给他几张票,能带一些朋友,阿树说可以,反正他留了几张票专门给朋友的。   阿树是摇滚圈的前辈,昨年参加节目复出,期间几个熟人和后辈轮番过来给他打招呼,照了几张合影。   游景说:“这两年不错,好多快解散的乐队起死回生,带着我的酒吧也火。”   触景容易生情,阿树环顾四周:“那段时间我们快要散伙,只能在每晚上唱点歌,维持着那将灭的摇滚魂。倒也是熬出来了,回这里,像回到家一样。”   每晚上对于玩摇滚的人来说意义不一般,特别是对于阿树这种经历了摇滚颓靡期的人,那时候的挣扎,来自社会和家庭的痛苦不是常人能体会的,每晚上给他提供了一个避风港,至少让他知道世上不止他一个人在漩涡里出不来。   游景开每晚上的初衷阿树是猜的出来的,他又不玩摇滚,对音乐没有追求,不过是因为身边有个打鼓的人。   有些事游景从来没有提起过,阿树也懂。   游景拍拍阿树的肩,畅快地笑:“那就要多多回家,多多消费。”   “那是应该的。” 阿树指着酒杯,游景看到他点的酒确实不便宜。   寒暄了几句,游景发现阿树比三年前沉稳许多,说话不再急得像火车跑。   好像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变化,他自己却停在原地,虽说游了一圈世界,但似乎依旧固执。   “还跟大飞在一起吗?”   “嗯,还是那样,” 阿树表情看上去在抱怨,“不能跟他说出来见你,他会气死。”   游景佯装不满:“我这么招人讨厌。”   “就是太招人喜欢了,大飞现在都会吃你的醋,虽说我们也没谈过。毕竟他又不帅,当时我可是只爱帅哥的,他可能也弄不懂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阿树说话时很幸福,游景有点艳羡,静静凝视阿树眉飞色舞的侧脸,听他说他和大飞这四年在一起的事情,像许多普通情侣一样,会吵架、冷战,最后和好,但没人提过分手。   讲起大飞,阿树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游景听着心里泛酸,找了个阿树端酒杯的空,双手放在胸前,制止了他的讲述:“打住,听你讲这些也太折磨我了。”   阿树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圈,似是不解:“怎么的?”   “单身的人听不得恩爱故事。”   阿树嘴巴的圆圈明显扩大了一圈,他低下头笑了几声:“不是吧游景,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单身,没听说过你是单身主义者呀。”   “也是没办法,遇不上合适的人。”   “合不合适这些都是自我安慰的话,世上有几个人彻底合适?最重要是放下一些东西,” 阿树意识到话说得太多,忙转移话题,“那你明天必须来现场,演出结束后我叫了一些朋友聚餐,有几个单身的,都不是爱玩的性格,任君选择。”   游景不喜欢参加这种同志聚会,他应付不了太过热情奔放的男生,他们见到游景会变得比较饥渴,仿佛全天下只剩他一个男人。他下意识拒绝,阿树却很坚持,保证他的朋友非常正常。   “不去多认识点同类,怎么找到真爱呢?”   他们是小众圈子,没办法摆到明面上的群体,许多事只能小心摸索。   于是游景说演出结束后再商量,语气俨然已松动。   阿树准备离开时,向裴到了。   他们也是旧相识,游景去里面拿外套,向裴和阿树在外面闲聊着等他。   最近气温回暖,不过夜风仍袭人,向裴风衣的衣角被掀翻了好几次,眼中不断进沙。   上次音乐节过后向裴就没见过阿树了,不过阿树说他有听偷渡者的新专辑,觉得很有想法,几年前他就知道偷渡者会红的。   阿树提起明晚他有演出,希望向裴也可以来。   向裴点头:“阿树哥的现场很厉害,正好取经。”   阿树说:“陈召南没有过来?之前竟然在娱乐新闻里看到他,听说和某位网红在一起。”   “他最近失恋,精神不好,好几天没出门。”   “他也会因为失恋难过?”   阿树意外,印象中的陈召南像只花蝴蝶,飞过万花丛,没谁能让他长久停留的,也不会为情所伤。   刚好游景推了玻璃门出来,带来一阵热意。向裴看了他一眼,转回去跟阿树说:“这次不太一般。”   阿树打车走的,没让游景送,说要是让大飞看见就不好了。   游景开车过来又喝了酒,刚好向裴做 “代驾”。向裴说他今天来找游景,是陈召南拜托的,他说有一套睡衣在游景家,他想拿回来。   向裴不知道这套睡衣的事情,游景知道。   睡衣在他家放了好几年,还是路边随便买的不值钱款式,陈召南也没提过要拿回去,现在两人一闹,他就让向裴过来拿,明摆着别有用心。   想跟游景谈,又不好意思。游景可太了解陈召南了。   游景打开车窗,冷风逼进来,他冷笑一声:“可真会麻烦人。”   向裴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答应他。”   游景嚼着口香糖,呼出来的气一股新鲜薄荷味,他扭头,问向裴还因为什么。   “还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跟他绝交。”   游景失语,绝交这词是高中生才会想到的友谊间最恶劣的情况,两个岁数不小的成年人用这词,幼稚。   “我没说要和他绝交,只说就当不常联系的普通朋友,我说你...” 游景卡了壳,“他叫你问的吧?”   向裴没回答,游景又说:“小时候谁让你去他家吃饭,谁没事给你塞糖,你叫我哥还是叫他哥?”   向裴妥协:“我也想知道。”   口香糖被吹成了一个圆的泡泡,在风中抖动,不一会就破了,声音响亮清脆。两人沉默了半晌,游景心中的烦闷像涨潮时的海水,汹涌着漫过沙滩,他坐不住了。   游景没忍住问:“他怎么样?”   向裴猜不透游景想听什么,便实话实说:“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你去看看他就知道了。有时候习惯了生命中的某一个人或者事,突然他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不会好过的。”   其实向裴并没有要帮他们和好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游景和陈召南都太痛苦,一个走不出来,一个又没办法说服自己。   他们陪伴彼此走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比情侣的羁绊深太多了。   不常联系,就是割掉了他们连在一起的筋,往下淌血,两人都痛,只是游景从来不表现他的痛。   向裴很小认识游景,从来没见过他说痛,连迟疑都没有。   而陈召南最近话变少,常心不在焉,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他不停地抽烟,打火机开开合合,总被他攥在手心里。   很少有机会看见陈召南这个样子,所以向裴才会过来帮他拿睡衣。   游景动了怒,烦躁地阖上眼:“谁又好过?你觉得我很开心吗?” 游景说,“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结婚生子,我该怎么面对他?别他妈以为我会祝福他,还去给他当什么傻逼伴郎。”   游景点开了音响,车随着音乐前进。向裴不再说话,一心一意开车。 第28章 爱男人   作者有话说:给做了二十八年直男的陈南南一个机会吧 一定让他赶紧追妻   游景到达 livehouse 已经有点晚了,同行有两个女生还能往前挤挤,他有身高优势,站在最后也能看清舞台,也就放弃了挣扎。   室内有淡淡的香气,等了几分钟左右,阿树的乐队从后台出来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有几个歌迷把游景向角落撞,他差点发火,看见是几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就没太介意。   看 live 就是人挤人,哪里有空隙钻哪里,前面一堆密密麻麻的人头和手机。游景的右前方相对松散,站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游景盯着他的背影,不自然想朝后退,奈何四周基本被围得水泄不通。   好巧不巧,带口罩的人侧过头,向游景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心有灵犀。他拽住黑色口罩的边缘,想扯下来,但身边人太多,可能是不方便,又把手缩回了外衣口袋。   他们在纷乱的音乐声和尖叫中对望,游景率先收回目光,舞台的灯光灼烧着眼睛,他抬手挡了一下。   游景试图无视前方的陈召南,却又不可逃避地注视台上的鼓手,去过许多场 live,看得最多的还是占了最大面积的鼓手。   两个小时的演出因为见到熟人而漫长,结束后游景去后台找阿树,阿树说他们打算去吃火锅,给了游景地址,让他们先去。   游景和几个好友一起往停车场走,女生话很多,讨论关于摇滚的事情,游景勉强附和几句,朋友看他心猿意马的,随意开了几句玩笑,说他是不是耳鸣了。   朋友去上厕所,游景在停车场等他们,看到陈召南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纳闷停车时怎么没看见。游景倚着车门抽烟,身体刚舒缓一些,就望见陈召南从远处走来。   停车场人也不是特别多,陈召南摘了口罩,身穿一件宽松的深灰色毛衣,衬得他肩很宽。   他是奔着游景而来的。   陈召南取下毛线帽,向后抓了一把头发。他的头发柔软,长长了许多,稍稍遮住眼睛。   以前陈召南没少染头发,有段时间发质像枯草,肆意妄为都是曾经的事,他如今收敛不少,没染过发,不过耳垂和耳骨上好几个洞,就算长合也会留下微小的疙瘩。   那年夏天打耳洞,陈召南的耳骨化了脓,长出小包,每晚游景就用药水给他抹耳洞。   好不容易养好了他又去打,死不悔改,反骨真是没用对地方。   游景想起来陈召南第一次打耳洞是他陪着去的,陈召南打耳洞,游景纹身,图案是陈召南选的。   纹身随时间会褪色,但像陈召南的耳洞,永远留下痕迹。   两人相顾无言,却不觉尴尬,游景给陈召南递了支烟,刚点燃,朋友从厕所回来了。   两个女生认出陈召南,兴奋地要合影。陈召南不认识游景这群朋友,还是很给面子地笑,顺道聊了几句。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游景他们面前,阿树从后座探出脑袋:“陈召南!”   陈召南同阿树招手:“阿树,好久不见。向裴今天有事,他把票给我了。”   “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吧?刚好游景也在。”   阿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了隔阂,还当两人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陈召南出现,自然是要叫上他的。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陈召南在的地方总能找到游景。   陈召南看了游景一眼,他没太大反应,盯着别处看。   “行啊,我开车过去。”   十点多钟火锅店人少,他们也就没有去包间。   吃饭的人不多,等着的有三个男生,游景一眼看出来其中哪两个是直的,他们和陈召南的气质差不多,近几年这方面的 “嗅觉” 还很灵敏。   另一个男生长得不错,不是游景想象中乖巧的类型,装扮很潮,一进门就对着游景笑了笑。   阿树叫他陆老师,故意让游景坐他旁边,陈召南是跟在游景身后的,见状坐在了游景对面。   游景还没有太多想法,陆老师对他却表示了好感,一直在找他们的共同话题,游景回答得不冷不热。   陈召南早看出来这位陆老师对游景的态度不一般,桌上阿树说了些针对他们的玩笑话,他听出来端倪,眼神不自觉就往游景那边看过去,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顿然失去了吃饭的心情,鸭舌烫得嚼都嚼不动。   游景始终没看过他,明明他就坐在对面。   陈召南懊悔刚才在停车场没有和游景说些什么,看演出时他想了很多话,直面游景却不知从何说起。   似乎他说什么都会让游景不开心,使他们的关系更加无法挽回。   游景和陆老师交换了微信,出火锅店接近凌晨,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这家火锅店的光还亮堂,带动整条街夜间的生气。   游景先要把朋友送回家,上车前被陈召南叫住了。   说来难以置信,从今晚见面起,他们没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流也少之又少。   游景不算故意,只是不想说话,说太多都是束缚。   “游景。”   “嗯?”   半个月没见,陈召南好像瘦了一些,游景看着他,感觉到他眼底的不安,一时惆怅起来。   两人站在车前的功夫,竟下起雨来,春雨绵密,像细丝落在身上,虽然不大,但雨淋在身上终归不舒服,游景让朋友等等他,和陈召南去旁边的公交车站说话。   雨激起泥土味的扩散,站台前的椅子上积了水,微微陷进去。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陈召南说,“我们真的没办法做朋友了?”   “我上次说了,没有不跟你联系的意思。”   “你现在这些行为不就是再也不联系的意思吗?”   其实游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但说话要留余地,如果说以后都不联系,也过于伤感了,有些关系需要慢慢变淡,伤痛才不至于致命。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我不想这样,游景,” 陈召南捂住眼睛,声音无力,“真的不想这样。”   陈召南从小是闹腾的性格,他跟游景不一样,游景外表要沉稳一些,一惹事就是大事,但陈召南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没做过太多坏事。   游景时常觉得他幼稚,他们差三岁,不算多,陈召南有时候却像个小孩。   这几年陈召南成长得有点迅速,发展事业,不再把爱情当游戏,稚气褪去,剩下不轻易展现悲喜的外壳。   在细雨中,远处的车灯朦胧,游景看着现在的陈召南,觉得他回到了二十岁,受不了打击、为所欲为的时候。   游景也不再是二十多岁的游景。   鞋尖沾上了水珠,颜色变得很深,游景收回脚:“给不起爱情,你的友情我不想要了,已经太多了。”   陈召南的帽子快要遮住他的眼睛,他的嘴唇被咬得泛红,游景差点以为他哭了,结果他只是在颤抖,可能因为冷的缘故。   “给我点时间,好吗?”   “你学不会爱男人。”   “爱你和爱男人,不一样。”   游景咬着烟看陈召南,摇摇头,从雨中小跑回了车里。   开车驶出停车位时,陈召南还立在公交站台,雨刮左右摆动个不停,好像扭转着陈召南的身影,他在抽烟,能看见猩红的火光,最后他跳进了后视镜中,直到游景再也看不见。   有一瞬间游景是想下车的,想抱住他,说我们还是做兄弟,没有关系。   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游景知道他再也不能这样做。   朋友从中间冒出来,问他:“景哥,陈召南有女朋友吗?”   游景扶着方向盘,才发现手背是湿的。   他说:“没有。”   朋友长得好看,眼睛亮亮的,她放软了语气:“给我推个微信嘛,最帅的景哥。”   “你刚才不自己要?”   “还是有点害羞的啦,毕竟也算是名人,不知道我配不配得上。”   旁边的女生帮腔:“宝贝,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不过我听说玩摇滚的人私生活都不好。景哥,陈召南怎么样?”   游景回答:“他不错,回家我把微信推给你。”   陈召南回家收到了好友申请,一个女生,头像是动漫人物。   他点了同意,女生发来她的名字,陈召南觉得眼熟,她接着就说她是今晚游景的朋友,跟他说过话的,不过陈召南毫无印象。   陈召南问她微信是哪里来的,女生说游景给她的。   后来女生发来消息,陈召南没有再回了,他点开游景的对话框,给他发了条消息。   ——有意思吗,你觉得我现在还能谈恋爱? 第29章 要祝福我吗   作者有话说:怎么会信醉鬼的话呢   微信聊了差不多半个月,游景约了陆老师出去看电影。   陆老师全名叫陆樵,最开始游景以为陆老师仅仅是他的外号,没想到他真是高中数学老师。   数学是游景学生时代的阴影,他想学数学的应该都挺聪明,陆樵的外表就精明。   从电影院出来,天幕已暗,游景提议送陆樵回家,他家离电影院不远。   陆樵的尺寸感把握得适当,聊天只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没有表现出暧昧的行为。   游景刚开始不习惯,他没这样平淡地开展过感情,又想或许这才是感情正常发展的开端。   绿灯快速闪了几下,红灯亮起,游景站在马路的斑马线前,插兜等着,陆樵拉过他的手:“要站在行人等候区。”   游景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惭愧,陆樵的手心凉,他很快放开了游景。   陆樵穿得少了,不适合夜间散步,游景脱了外套递给陆樵。   “穿上吧。”   陆樵笑笑:“第一次被人照顾,以前都是我照顾别人。”   道路两侧种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把他们圈在里面,地上不再有落叶,没法踩上去解闷。   陆樵第一次提到了感情的事情,他谈起之前几段恋爱经历都不太顺畅,导致现在变得小心甚微,他又问游景谈过几个男朋友。   游景直言:“我没谈过。”   “有喜欢的人?”   “现在没有了。”   “那就好。”   “陆老师,” 游景学阿树叫陆樵,“我们可能撞号了。”   谁知陆樵说:“我知道。但我可以尝试做底下的,这个没关系。”   陆樵果然没有做过下面的,牺牲有些大,游景不知道陆樵会不会后悔。   游景只把陆樵送到小区门外,没有走进去。   陆樵表情似乎在犹豫,迟迟没有迈开步子,游景也不好离开。   “不上去坐坐?”   游景摆手:“不了,” 他说,“陆老师,我们慢慢来。”   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慢慢来。   陈召南摔下舞台的事情,游景是从向裴口中得知的。   彼时他们刚飙完车下山,向裴就说陈召南在医院里,游景心里跳了几下,面上波澜不惊,问陈召南得什么不治之症了。   结果只是摔下舞台,并且台子也不高,不过人群挤过来的时候陈召南觉得太他妈傻逼了,直接装晕,可能也有点真晕。抬到医院非要住个两天,让粉丝以为他有大碍,刚好能休息几天。   按理说陈召南在后面打鼓,怎么也摔不下舞台,演出快结束时他非要当一回主唱,跟粉丝互动,加上最近天天通宵排练写歌,期间还有些杂志和广告的拍摄,可能太累了,脚就踩空了。   “这几年我们有了点名气,但都是普通人,哪有这么忙碌的觉悟,演出太多,有时候觉得唱歌不是在享受,” 向裴拍拍头盔,“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跑一圈。”   本来游景听了陈召南的装晕行为,笑得不行,听完肯定笑不出来了:“你身边至少还有个人陪。”   “陈召南就...” 向裴话没说完,止住了。   游景知道他想说什么,可陈召南身边没人。   他爸再婚后生了个儿子,他妈又不在身边,陈召南朋友一大堆,能真心说上话的没几个,向裴要陪梁彰,游景现在也不在了。   “无能为力啊,小裴。” 游景骑上车,给向裴招了招手。   晚上陈召南发了条微博,穿着病号服的自拍,脸色看着挺苍白,眼下青黑。   游景想起上午向裴说的那些话,问他要了陈召南住院的地址和房间号。   隔天一早游景去医院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盆特俗气的水果篮,水果类型多样,颜色鲜艳丰富。   他把果篮给了前台的护士,让她转交给陈召南,然后就走了,也没往病房那边去。   于是陈召南上完厕所回来,护士提着一盆新的果篮进来,比病房里摆的所有果篮更俗、更豪华。他起先没当回事,让护士随便找个地方放,顺便招呼她们没事就来他这里吃水果。   护士说:“你那朋友还挺帅啊。”   “啊?长什么样?”   “个子高,留着板寸,就是眼神有点凶。”   陈召南从床上跳起来,接过护士手里那盆果篮,里面插着张卡片。   他打开来,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印在上面,黑色的黑色的笔墨还花了。   早日康复——游景。   陈召南朝外面跑去,走廊里早就没有游景的身影了,他气得差点把卡片撕掉,想了想,还是放在了床头的位置。   最近游景的公众号发展得不错,还有广告商找上他,旅游都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记忆多少有些遗忘,游景还想去一趟新疆,西北的风景必须领略一番,回来能写几篇关于新疆的游记。   上次和陆樵看过电影后,他们又出来吃过许多顿饭,陆樵给游景的印象挺好,虽然有点太淡了,但他可能也不再需要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不论是宋九宵还是以前遇到的一些人,都给不了游景安定感,但似乎陆樵可以。看来真像阿树说的,他之前太排斥接触新鲜的人。   年轻的时候不屑于感情的将就,所以游景在陈召南那里耗了那么多年,演变成习惯,现在游景承认了,感情需要将就。   四月初的天气彻底暖了,街边的法国梧桐开得更茂盛,满街都是阳光熟透的气味。   游景答应了和陆樵在一起,他还没适应关系的转变,每晚上的员工就都知道游景谈恋爱了,对象是来过一次酒吧的陆老师,长得有点帅。   陆樵不太喜欢来酒吧,所以游景只带他来过一次,Kiki 说想要认识老板娘,没能如愿,就在游景那里打听他们怎么在一起的。   游景一时答不上来,说感觉到了,自然该在一起,Kiki 第一次看老板谈恋爱,还问他喜欢陆老师什么,游景想了想,认为他大概喜欢陆樵的安定。   陆樵生活细心,会做菜,每周末都有一桌丰盛的菜等着游景,他会规划未来,不抽烟喝酒,睡得很早,家里总是非常整洁,他可能有轻微洁癖,家里竟没有乱的时候,游景也是爱干净的人,多少自愧不如。   他几乎不生气,总带着笑,游景和他之间找不到任何的矛盾,就算有一点迹象,也会被他的笑容扼杀。   他简直是陈召南的反面。   陈召南喝醉以后除了脸红,和正常的时候一般无二,所以游景开门后看见陈召南,没有立即发现他的异样。   直到陈召南脚步虚浮地跨进门槛,游景才闻到浓重的酒气。   陈召南的脸想煮熟的虾蟹,红得可怕,眼皮微肿,他抬了抬手,把身后的门合上了,力气使大了,花瓶持续响了一会儿。   “游景,” 陈召南开口,声音像磨在粗糙的石头上,“朋友过生,多喝了一点,因为去喝酒所以没有开车,想走回家顺便醒酒的,然后路过你的家,你说巧不巧。保安差点不让我进来,可是,可是我有你们小区的门卡,我差点和他对骂起来,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他是你们小区新来的吗?啊,既然我已经进来了,在楼下我向上望,看见你家的灯没有灭,于是我就想来看看你,游景。”   也不知道酒精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没有拖缓陈召南的语速,反而让他说话又快又密,像暴雨一样劈头盖脸砸向游景。   游景错愕,不知道该回答他杂乱话语中的那一句话。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 游景回答,他想让陈召南坐,陈召南就安静地坐了。   游景扶着他的背,在陈召南的脊背和沙发之间,游景的手被夹住了。   喝醉的陈召南力气大了不少,坚硬的骨头压在手背上,游景没抽出来。   游景闭上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掠过他的心尖,睁开眼,心上就失去了一块不大不小的东西,轻飘飘得难受。   “陈召南,起来。” 游景压下嗓音,好像在生气。   每次游景生气时的声音,都像奔进了陈召南脑海中。   陈召南坐直了身体,岔开两腿,手肘撑在大腿上,他沉沉地喘气,室内只有他的声音。   “你喝成这样,我应该让你在我这睡一觉,但你把睡衣拿走了,我的家再不会有你的睡衣。”   游景拿烟的手是抖的,不抽烟好像说不出这样的话。   陈召南说:“不是要来住,我能回家。”   “少喝点吧,要不然就少说点话。”   游景的眉骨高,面孔冷硬,陈召南想去摸他眉上的伤疤,游景打开他的手:“得寸进尺。”   挺清脆的一声响,陈召南笑了笑,接近于自讽。   “最近我十分讨厌自己,只希望我不是陈召南,是狗也可以,草也可以,风也可以。我爸妈都想让我结婚,每天打好多电话,你说传宗接代操不操蛋?”   陈召南口渴了,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边的水痕。   “听说你谈恋爱了,和那位陆老师。”   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陈召南的耳朵里,游景也不意外:“嗯,要祝福我吗?”   “祝福我们的友情走到尽头。游景,我真是输了,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和你联系了,哪天死了再让人知会你一声,过来参加我的葬礼。” 第30章 散了   作者有话说:   周末林蔓菁过生,游景在商场选了礼物,一对珍珠耳环,款式素雅,珍珠不很大,但光泽温润,形状圆而柔。   年轻时林蔓菁没有多少首饰,钱都花在游好和游景身上,唯一值钱的首饰是游景奶奶送的,当年装修完婚房请了保洁,首饰全被偷走,林蔓菁念叨了人许多年这件事,但从来没见她花钱再买过。   于是每年林蔓菁的生日游景都会选很久的礼物,平时给他买东西,她总要唠叨费钱,生日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停车时碰见游好,还有姐夫和六岁的外甥,外甥很喜欢游景,抛下玩具,从车里冲过来抱住游景的腿:“舅舅,好久没见到你啦,想死你了。”   游景捏他鼻子,发现他长高不少:“那你不来找我玩?”   “我马上上小学了,还要学钢琴和吉他,还有街舞。”   游景牵着小外甥的手,给他擦嘴边的巧克力屑:“妈妈强迫你的?”   “没有,我自己喜欢,以后我想当歌手!”   六岁外甥的脸和记忆中某个六岁的小孩儿对应在一起,游景有一时的恍惚,像大脑短暂麻痹了一下。   游好在旁边不乐意:“游景,你觉得我是那么不开明的妈妈吗?”   “这也说不定。”   “你倒挺适合做爸爸。”   “可惜我没这个条件,而且我也不适合养小孩儿。”   “以后可以领养啊,只是你现在一个人,还考虑不到这里来。”   游景让外甥到后面找他爸爸,给游好说:“姐,我有男朋友了。”   游好把陆樵的情况问了个透彻,从个人问到家庭,家庭方面游景也不清楚,打着糊弄,游好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   游景说他们在一起也不过几周,哪会知道这么详细。   “那他人怎么样?”   “还不错,不然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不过游景反对将这件事给父母说,他想等关系稳定点再说。而且真要带个男朋友回家,总还是要做好准备,至少让父母有心理准备。   等上了电梯,游好才想起今天陈召南没来,她觉得奇怪,每年林蔓菁过生,陈召南都和游景一起回来,这么多年游好习惯了,像多了一个弟弟。   问起才知道两人最近闹矛盾,游好调侃他们年纪也不小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游景说这次不一样,大概以后都不会联系了。   游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但游景的神色看起来自如,也不像产生了无法挽回的矛盾,他们这么多年朋友,没什么大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活到现在才意识到能陪在身边很多年的朋友珍贵,以后交到的朋友,总会有数不清的利益关系。   没想到陈召南在林蔓菁生日前一天就来看过她,送的是条项链,刚好和耳环配成一套,他和游景在选礼物方面出奇一致,或者说都了解林蔓菁喜好。   林蔓菁今天戴着这条项链,一看就价格不菲。   “召南说他今天有事,所以昨天把礼物给我带来,你看项链好不好看,他可真会选。”   “好看,你带什么都好看。” 游景觉得林蔓菁是不知道项链价格的,不然肯定嚷着让陈召南退回去。   游景把盒子里的耳环拿出来,给她戴上,视线掠过林蔓菁鬓角上几根白发,她有段时间没染发,衰老的速度永远比染发的时间快。   他手持着镜子,放在林蔓菁面前,让她照一照,看好不好看。林蔓菁肯定说好看,笑起来脸蛋都是红的,鼻梁和眼角间有细细的纹路,一直蔓延到眼角。   游景怅然若失,为父母买些东西就足够让他们开心,以后他们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要游景能健康。   “上次跟你江阿姨聊天,她还担心召南,最近几年怎么也不肯交女朋友,更不用说结婚了。”   游景不知道怎样接话,只能看着他妈:“江阿姨太操心了,陈召南或许有他的计划。”   “其实我更担心一些,” 林蔓菁突然拉过游景的手,放在她膝盖上,“你不要影响了他。”   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好得不正常。   游景身上的汗一下涌了出来,刺得皮肤发痒:“同性恋要这么好影响,全世界都是和我一样的人。”   家里养了只金毛,吃过饭游景带外甥到小区遛狗,金毛早就在家憋不住,吃饭时左右乱跳,下了电梯开始狂奔,小外甥拉着狗绳,简直被它牵着跑。游景蹲下来揉了它几下头,飞过去一记警告的眼神,它立刻老实了。   外甥佩服得很,学着游景给金毛眼神警告,装大人的样子蛮可爱。   他在树荫里和狗玩,游景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抽空给陈召南发了条微信。   ——以后别送这么贵的礼物,送点简单的就行。   陈召南回得快,刚把手机放回兜里,它就震了一下。   ——我心里有数。   游景关上手机,没再打开。   外甥在和金毛玩球,一个扔一个捡,围着石子路跑了好几圈。   金毛含着球过来找游景,卖力摇尾巴,游景觉得他想要表扬,于是鼓励性摸摸头。   忽然想到陈召南喝醉那天晚上说当狗也可以,游景想笑,对着一只狗问:“小蠢狗,当狗真的很舒服?”   周末陆樵买了菜到游景家做饭,游景觉得麻烦,他们本可以去外面吃,省时省力。   陆樵一边把购物袋的蔬菜整理好,一边说:“以后不要去外面吃,没有自己做的好吃,又不健康。”   “可能我习惯在外面吃饭了,人懒。”   游景没把这件事当回事,随口一说,陆樵却好像很认真地劝:“真的,以后还是要在家吃饭。”   “行,以后我尽量在家吃。”   陆樵做了三菜一汤,全部绿油油的,还有苦瓜。   游景见了苦瓜就皱眉,感觉喉咙一片都是苦的,他没把筷子往那边伸。他不是挑食的人,所有蔬菜里独独不吃苦瓜,如果和蛋一起炒可能好一点,至少没那么苦,可陆樵炒得苦瓜水嫩嫩,一看就苦得要命。   他以为陆樵不会注意,谁知道他挑了一大筷子的苦瓜到游景碗里:“你不喜欢吃苦瓜?”   问的同时就把菜挑进来了,游景的筷子悬在碗的上方,还想这下他的饭也是苦的了。   “有点苦,不怎么爱吃。”   “其实不苦,你尝尝。”   也不好再拒绝,总不能夹出去,游景认命吃完了碗里的苦瓜,并不是陆樵说的不苦,苦得游景面部肌肉都有点无法控制。   可能看游景表现得不抗拒,陆樵开始给游景讲解苦瓜的好处,清热解毒等等。游景没心思听,苦瓜有营养,不代表不吃它就不行。   游景试着反驳了几句,陆樵又反驳了回来,总之游景说什么,他都能找到观点推翻游景的想法,争了几次游景不想再说话了,陆樵却还在慢条斯理说些道理,问题早就不在苦瓜上,游景肚子憋了一团无处可去的烦闷。   刚认识时陆樵就喜欢争论,在一起后好像变本加厉了。   游景不能抽烟,也不能多喝酒,陆樵没有禁止,却说很多话劝阻,游景听不得人唠叨,不如照做。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游景努力压着眉心,捏紧筷子:“没想过。”   “我觉得不能一辈子开酒吧,环境还是太乱,作息也不规律。”   陆樵说话真是慢慢的,干什么都是不慌不忙,莫名说话给人一种强制感。虽然语气像在商量,游景听了也不舒服。   酒吧乱正常,但每晚上不是普通的酒吧夜店,里面有情怀和音乐。游景解释了几句,好多乐队都要去每晚上,他关不了,也打算开一辈子。   “玩乐队就没太多前途,而且他们也比较乱,不是么?你不是喜欢摄影,可以开个工作室,这样每天都能早点回家,还不用喝酒。”   游景越听越离谱:“陆樵,你在规划我的人生吗?” 他说,“还有你对乐队的评价,我不认同。”   “因为认识阿树,所以我知道他们圈子里有多少烂事。”   “那也不能代表群体。”   “大多数嘛,比如...”   游景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再争。   既然陆樵做饭,游景主动洗碗。   洗到一半,游景听到客厅有音乐,他摘下手套,出去看了一眼,陆樵在沙发上听歌,电视里正放偷渡者的歌。   见游景出来,陆樵冲他笑:“你家电视全是他们的歌。上次那个陈召南就是里面的鼓手?”   “他们的歌不错。”   陆樵按了暂停:“还行,就是感觉不容易听懂。”   “比较有特色。”   陆樵低笑,看样子不认同:“他长得倒很好看。”   “陈召南?”   “嗯,你不觉得?”   “看这么多年,没觉得多帅。”   “任何人都会觉得帅吧。”   游景看了看桌上的烟盒,还是没走过去:“陆老师,你想说什么?”   他不想跟陆樵谈论陈召南,觉得特别没意义,不管陆樵是不是看出来他以前喜欢过陈召南,他都不想再提。   “只是阿树说你们关系好,我想我作为你的男朋友,也会接触你的朋友。”   游景摆手:“我跟他,算是散了。” 第31章 他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这下南哥真要开始追人了   劳动节放了五天假,游好强行征用游景做苦力,帮她搬快递,都是网上买的水果牛奶,她分了一半东西给游景,家中都还是塞得满。游好就是这样,买东西很热血,也不考虑能不能吃完,东西快放过期了只能游景帮忙分担,游景又一个人住,再到处送他的朋友。   搬完东西出了薄汗,刚休息一会儿,游好让游景陪她去做头发。   游景不愿意,游好撒着娇把他拖进电梯,承诺请他吃大餐。   理发店很吵,香味闷人,前台熟悉游好,笑眯眯叫她 “好姐”,不停地夸,还夸到游景身上,游景觉得夸他应该是认真的。   游景在家附近特便宜的理发店理发,老板是个蛮时尚的阿姨,游好做个头发得找总监,总监留着长发,穿的是游景看不懂的时尚。   坐了五分钟,就有两个女员工来给游景送水,游景咬住吸管,淡淡的柠檬味,旁边的女员工还没有走,问他水烫不烫,转身又给游景拿了好几本杂志,摞在玻璃桌上。   游景看着成堆的时尚杂志,点点头:“你忙去吧。”   等游好做头发是种煎熬,闲着没事,游景随便抽了一本杂志。   对陈召南三个字他还保持着敏感,一眼看到封面有陈召南的名字,在封面右下方,小小的几个白字,其他地方密密麻麻印满字,游景看不到,他惊讶于自己的眼力。   他的采访在内页,是单独的,没有乐队其他成员,有几页的照片和两页文字性采访。摄影师很会拍,拍出了陈召南最外露的肆意,眉眼都是如此浓重。   采访游景粗略看过,记者问了许多事业上的规划,偶尔带过情感问题,陈召南都没有直面回答。记者说陈召南是中国年轻一代最厉害的鼓手,陈召南欣然认领,丝毫不谦虚。   最后陈召南说未来他会一直做更优秀的音乐,打好他的鼓,珍惜身边的人。   纸张反着光,把陈召南的半边脸蒙上一片白色,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耳内静得有些不习惯。   游好包着头从里面出来,来拿她的包,见游景盯着书发呆:“在看什么?” 她往书上瞅,“召南?拍得很好看嘛。”   游景合上杂志:“我出去抽支烟,顺便在外面逛逛。”   游好请游景吃日料,价格偏贵的一家,装修是完全的日式风格,进门较窄,店内宽敞,有包间和榻榻米,还有一扇后门,通往室外的人工湖。   他们坐在靠料理台的地方,上菜很慢,筷子放下去就拿不起来,游景等得犯困,游好可能有话要和他讲,几次欲言又止。   游景看得心急,索性先问:“姐,你直说。”   游好提议:“不如先让我见见你的男朋友。”   她不是纯粹的好奇,也有点想试探游景的认真程度。   餐桌是实木,有种淡雅的静,游景看着餐盘上笔直的竹,底色是晕开的浅蓝,着色不均匀。他抿一口茶,也不看他的姐姐:“你见过控制欲很强的人吗?”   游好不解:“控制欲强?具体一点。”   “什么事都要以他为中心,你给出的观点,他永远都会回答’不‘,但其实他和你想的一样,” 游景细细回想,“还有否定你的朋友和职业。”   “虽然是性格使然,不能说他的人有问题,但我不会想和这样的人相处。” 游好观察着游景的表情,心中有了猜测。   “陆樵就是这样的人。刚和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或许那时我们只是朋友,但如果是情侣,他认为有权决定我的事情。”   新上了一道三文鱼,两人都没有动筷子,游好沉默了,失手将芥末挤多,游景伸手换过他们的盘子。   “我最讨厌别人管我。”   听他这样说,游好想起以前,游景处于叛逆期,因为讨厌父母的管教而做出的事。   她的弟弟从小就有主见,不会被他人左右,更不会让人插手他的人生。有时候会显得固执,让游好头疼,可也会让游好欣慰,虽然游景顽劣过一段时间,但很快懂事起来,他的未来不会让她和爸妈操心。   “如果不合适,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陆樵除了这一点,其他都很不错。”   游好捏他的胳膊,咬着牙说:“他不适合你。”   如同游好所说,陆樵不适合游景,他的控制欲没有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恰恰让游景接受不了。   游景找陆樵谈了这个问题,陆樵似乎并不惊讶,他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被分手,以前许多次失败的恋爱都是有原因的。   不过陆樵说他已经改了很多,以前的他控制欲更可怕,甚至强制不准另一半出门,他有时候都忍受不了自己,但习惯好像没那么容易彻底改变。   游景表现得脾气不错,至少没有跟他吵,平静迅速地提出分手,在不会痛苦的节点快刀斩乱麻。   反而游景有些惭愧,他的脾气不好,身边的熟人都知道,但是他对陆樵展现了好脾气,或许只因为他没有把陆樵划分到他的世界里来。   陆樵还是笑着的:“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不合适,原来被脸吸引真的很不可靠。”   “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还没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们倒聊得来。”   游景这样说,是真心的。   前任之间也能做朋友,前提是不够喜欢,不会怀念。   因为陆樵说过他认为酒吧很乱,游景亲自带他去每晚上,喝酒是次要,听歌最重要。   游景带了帅哥过来,Kiki 最开心,旁敲侧击问游景这位陆老师是不是老板娘,游景没有解释太多,宣布他恢复单身,Kiki 更开心,刚好她最近也分手,有人陪着不孤独。   中途游景去外面接电话,在酒吧后门外的小巷内。   陈召南这个时候进门,碰巧和游景错开,都没看见彼此。他朝吧台走,朋友约了他今晚在这里见面。   没在吧台看见游景,他是失落的,想和 Kiki 聊几句,却发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在说话。   陈召南伏在桌面上,面孔露在灯光下,他朝陆樵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陆老师?” 他说,“游景的男朋友。” 第32章 上车   作者有话说:真追妻之 “路”   陆樵没来得及回答,陈召南顿了顿:“我是陈召南,上次见过。”   “你好,陆樵。” 陆樵没想到陈召南还能记得他,他以为游景和陈召南是不太熟的朋友。   吧台没什么人,陆樵的酒杯旁还摆着另一杯酒,陈召南问:“你和游景一起过来的?”   “他在外面接电话。” 陆樵指了指后门。   游景正在讲电话,罩了一件宽松长袖,脚跟撑在墙角,面对后门的方向抽烟。   他的手捏着烟嘴在动,缓缓看见门敞开一条缝,陈召南从里面灯光交错的烟火地走出来。游景笑了几声,表情没变化,掀起眼皮又落回去,侧了身体对着巷口。   于是陈召南站在台阶边缘等游景讲电话,巷内很安静,游景的声音低沉,陈召南听清楚了他的声音,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心底翻起迟缓的痛。   他真想冲过去,说些不该说的话。   游景说了再见,挂断电话,陈召南还在发呆,他咳嗽一声,陈召南醒悟一样抬起头,恍惚朝他这边看,又极茫然。   游景踏上台阶:“进去了。”   他准备走,门放在把手上,向下就能打开。   陈召南的肩躲闪了一下:“那天晚上喝太多,那样去找你,抱歉。”   抱歉的时机太晚,况且没有抱歉的必要。陈召南没什么错,游景知道自己做事太绝,不留余地。   “你不用抱歉,我没在意。”   游景进门了,空气残有深刻的烟草味。   陈召南活动了一下筋骨,仰头望去,两面墙体把暗蓝的天分割成窄窄的一小块。   朋友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陈召南犹豫了一下,让朋友先在位子上等他。   游景神色如常,陆樵却觉得他周围的气压很低,他默不作声地喝酒,好像忘记了说话,眼神直直的。   这样看起来他的心事重,眼睛里又不肯轻易流露出什么,让人猜不透,也没有猜的机会。陆樵遗憾,但是没有办法,他是懂不了游景的,不知道懂他的人会是什么样。   刚才陈召南听游景在外面接电话,也从后门出去,可能两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几分钟后,陈召南再次进来,他步履匆忙,撞上端着酒的酒保,浅色衣服上迅速晕开酒痕,他的样子却不十分狼狈,掏钱赔了酒,定定站住片刻。   陈召南身上酒气一下很重,像喝醉时身上的气味,他只能去吧台借纸巾。   陆樵说:“要快点洗,不然洗不掉。”   陈召南不太在意衣服的问题,如果洗不掉那就只能扔掉。   游景目不斜视的眼睛有了变化,他往陈召南的衣服上吐了一口烟,指尖勾了勾:“员工室有小文的衣服,你或许能穿。”   陈召南不想麻烦:“不用了,” 他说,“不打扰你们约会。”   游景没反应,陆樵开口澄清了最开始没能回答完整的话:“我们分手了。”   陈召南脑袋里 “嗡” 得响了响,开口面向游景:“游景?”   他明显对着游景发问,在确定。游景颔首,表情淡淡:“嗯。”   陈召南没想过游景会这么快分手,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之前游景没谈过恋爱,陈召南以为他这次遇见真的喜欢的人,决定好好在一起。   按理说陈召南应该是放心的,游景能够有真正的爱情,他们之间就不会再尴尬,朋友可以继续做,显然游景不是这样想的,陈召南更没办法放心。   最初知道游景恋爱他不相信,简铭泽的话一向不靠谱,打电话问了向裴,陈召南才确信游景真的恋爱了。   还不知道游景喜欢他那会儿,他常催游景谈恋爱,不理解他不谈恋爱的原因,给他介绍过许多女孩,游景一个都没去认识。之后知道游景喜欢他,更希望他能快点恋爱,他们没可能,陈召南又不舍得游景。   他是有一点自私的,但人或多或少都自私,他只知道不想失去游景,却体会不到游景的挣扎。   陈召南想了许多遍,如果他身边任何一个朋友因为喜欢他要和他散,他不会舍不得,也不会挽留,他这样想会觉得恐惧,只敢窥探一点,不愿再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欺骗自己换不来好的结果,游景恋爱了。   今天陆樵说他们已经分手,陈召南明白他这段时间都在等这一天。游景放弃了陈召南,陈召南不可以放弃游景。   陈召南有了决定,这几天都过得轻松,坐飞机全国跑也不觉得累。   这几天游景心情不会太好,陈召南决定再等一等。   那天刚下飞机,陈枞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这是少有的事情。上大学搬出去以后陈召南很少回家,他和陈枞妻子的关系不冷淡也不热情,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如此。   陈枞住在山上的别墅区,陈召南先回了一趟家,再开车过去。   穿过深绿茂密的树林,有几只松鼠窜入树中。陈召南驶入大门,将车停在车库里,下车进了门。   一进门看见客厅坐着一个女生,较宽的沙发上是陈枞多年的朋友,陈召南叫不出来名字,只能点头示意,那女生闻声也转过头,和他点点头。   吃饭的过程不愉快,陈召南吃得快,最早吃完下桌,去厨房帮阿姨削水果。   等水果端出来,陈枞他们在客厅抽烟聊天,陈召南坐在沙发上,和女生离得远。   陈召南不说话,陈枞让他去书房等他,他随后来。   陈召南沿着楼梯去二楼,书房的门开着,桌上的文件理得整齐,书都是归类放的,不会是阿姨做的,应该是陈枞的妻子。   窗边摆放着两个沙发和一张桌子,可能做待客用,放置着一整套茶具,壶里还有茶,不过已经冷了。   陈召南随手拿起陈枞放在一旁的书,翻了几页觉得枯燥,哈欠连天,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烤得人疲倦。   陈枞推门而入,面色不好看。   他一上来就数落陈召南:“你不会对王家的女儿主动一点。”   陈召南立即回答:“我不和她结婚。”   “没让你马上结婚,可以试着相处看看。”   书薄薄的纸张抵在指腹上,陈召南还是说了:“我不会结婚,不管王小姐还是李小姐张小姐,我不会和任何一位小姐结婚。”   陈召南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刻,知道他不会再和女生交往,踏入婚姻。因为他对游景的感情不纯粹,阻挡了他发展其他任何感情的可能性。   游景没想到在出发去新疆的早晨,能在楼下见到提着大包小包的陈召南。   一定是梁彰走漏了风声,连出发的时间都了解得清楚,不知道预谋多久了。   游景站在马路边等车,背着包故意当没看见陈召南,司机还有几分钟就到,游景打算上车把陈召南关在外面,等他一个人站马路上当傻逼。   “我好不容易空出一个月的时间,公司骂死我了。”   陈召南十分不要脸,像以前随心所欲的样子。   游景斜睨他一眼:“我叫你请假的?”   “自愿的。”   “那你可以回去了。”   “我就不能旅游了?”   “可以,我们各走各的。”   游景已经看到不远处路口驶来的白色现代,做好了上车的准备,烦躁地说:“陈召南,能别闹吗?”   “没闹,” 陈召南拉住游景的手腕,怕他能飞走一样,“我上次说过,带我一起。”   游景无语:“我没同意。”   “游景,” 陈召南郑重其事,“带我一起。”   白色现代停到游景面前了,陈召南抓住游景的手腕还不松手,游景挣了几下,司机催他们上车。   无奈之下,游景耸耸肩:“上车。” 第33章 十一点的蓝天   作者有话说:设定在17年,所以很多对新疆的描写来自以前的杂志书籍,有些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游景租了一辆吉普,驶上高架,往南湖东路的一家客栈开。   后座放着陈召南的包,放水杯的地方是他带过来的咖啡,车里一股很重的苦味。游景沉默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挡风玻璃前挂了一串彩色的串珠,碰着响。   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他和陈召南的座位不在一起,两人没时间说话。游景比陈召南先下飞机,陈召南追得快,跟在游景身后寸步不离。   陈召南不说话,游景也懒得张口,拿车时陈召南把行李甩到后座,自然地上了副驾,见游景还站在外面,摇下玻璃伸长脖子问:“不走?”   让陈召南下车是不可能了,游景关上车门,点开了导航。   导航显示距客栈有二十多公里,位置比较偏,开车可能要四十多分钟。蓝牙接了陈召南的手机,放些小众的爵士乐。   车窗外闪过许多处伊斯兰建筑,有些年代感,顶上半圆的球体有不同的样式,新疆的异域气息很浓烈。   陈召南看着窗外说:“这里真的不一样。”   导航传来提示音,游景转过一个路口,说:“来之前有了解过新疆吗?”   陈召南有点窘:“没有。”   他最初的目的不单纯,又不是真想来旅游的。   游景说:“都没做攻略就跟过来?”   “你做了不就行了。”   “我也没做,” 游景笑了,“做攻略多没意思,车开到哪算哪。”   客栈在巷子里,门口立着招牌,建筑风格颇为独特。停好车,两人拖着行李走进门内。   里面是安静的四合院样式,铺着木地板,最中间是黑色的石凳和石桌,四周栽满了绿植,泥土和几株鲜花陷在阳光里,抬头能看见玻璃屋顶。楼房两层是白色的,楼上的护栏也是玻璃透明的。   公共区域放置着许多老唱片,具有年代气息的海报,和游景童年中看到过的东西,给人安心舒服的感觉。   在前台领过钥匙,提着行李回房间。   游景当时定的大床房,想一个人住,现在客栈没有房间,陈召南只能跟进来,和他一起住。   房间装修简约干净,游景放好行李,转身看见陈召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手摊在身体两侧,床单被他压出细小的褶皱。   陈召南的呼吸平稳,一动不动,游景以为他睡着了,站在床边也好久没动。   他可能是有点无奈的,独自旅途突然多了一个人,计划全部被搅乱,他的心情、沿途将要走过的地方都会发生变化。   但不可能把陈召南丢在这里,新疆这么大。   陈召南翻了个身,面对游景,他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眼睛,刚好和游景向下的眼神撞在一起。   游景问他:“开车的是我,你怎么困了?”   陈召南说:“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出来旅游过。”   游景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以前出去玩,都有简铭泽他们,有时陈召南会带他的女朋友。一群人出去总是热闹,走到哪都不寂寞,不过意见不容易统一,会出分歧。   陈召南把头向下埋了一点:“是第一次,还会有很多次吧。”   游景没有回应他的最后一句话,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他饿得不行,只想快点出去吃饭。   乌鲁木齐的街头能看到高楼,也能看到有宗教色彩的清真寺,异域面孔同样丰富,美女尤其多,遇上了游景都会多看几眼,陈召南却表现得没什么兴趣。   他想他们到底谁喜欢女人。   出客栈没开车,他们打车去了一家吃抓饭的餐馆,饭的羊膻味很足,配有胡萝卜等蔬菜,米饭软而香,配茶喝刚好能去油腻。   新疆的菜分量足,游景吃完觉得开车的劳顿消除了不少。   不过他不打算在乌鲁木齐多待,决定明早开车北上,去往禾木的方向。   所以他和陈召南商量,下午他们就在乌鲁木齐的老城区简单逛逛,再买点东西,明天可以晚点出发,反正他们自驾,不赶时间。   老城区从解放南路到胜利路,新疆最主要的几座清真寺都在里面,从新疆民街往左到龙泉街南巷,有一座清真寺,叫老南坊坑坑大寺,名字拗口,陈召南记不住,舌头打结,游景笑了他一路。   回到解放南路去了二道桥大巴扎,里面最主要是购物,太商业化,游景对购物兴趣向来不大,陈召南却什么都想买。   看到有烤羊肉串的,游景想起以前家附近有个新疆大叔卖羊肉串,每天烟子熏得很高,气味呛鼻,隔老远就能闻到,但羊肉吃起来很香,咬下去孜然和辣椒面在嘴里蔓开,大叔叫卖的新疆口音特别,游景和陈召南特喜欢学,再笑着回家。   后来新疆出过事,大叔没再来摆摊,游景看着新疆本土正宗的羊肉串,买来尝了尝,好像也不是儿时记忆中的味道。   陈召南是典型的人傻钱多,给江吟和林蔓菁买了几条丝巾,一条一百,贵得离谱,游景估计淘宝几块钱能买到一模一样的,陈召南可能以为他赚到了,心情很好,沿路买了几块馕,比他脸还大。   “我妈拍照特别喜欢用丝巾,每张照片都有。” 陈召南说。   “我知道,看过江阿姨的朋友圈。”   陈召南露出牙齿,笑得有点贼:“她说很想你,回去以后找机会和我去看看她?”   游景咬着陈召南买来的馕,外皮很脆,带着一丝温热,有白面的香味。他嘴里有些干,伸了伸手,陈召南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游景扭开瓶盖,说:“下次真的不要送我妈那么贵重的礼物。”   “行,不过还是要送。”   游景提着塑料袋往前走:“回去后我会去看看江阿姨。”   虽然一点过才吃饭,但走了一下午,肚子饿得也快,决定去吃饭的时候是七点,天还是敞亮的。   游景在网上随便找了家评分还不错的音乐餐厅,舞池里跳得都是民族舞曲,他们不清楚是哪个民族的舞曲,总之看得开心。   陈召南跟着音乐扭脖子,他倒是扭得熟练,被拉近舞池表演了几段。   游景点了几盘烤肉,尝了尝新疆特有的纳仁和烤包子,对于游景来说,这些味道接触在舌尖上,不管好不好吃,都是新鲜的体验。   晚上十点的新疆天是蓝色,渐渐有夕阳落下的光影,陈召南面前一抹淡淡的橘,他感叹:“还真神奇,天还这么亮。”   游景在路边驻足了一会,喝的啤酒慢慢在心里烧起来:“感觉这一天都不会过去。”   陈召南 “嗯” 了一声,脖子缩进衣领里,悠悠地和游景并肩前行。   乌苏醉人,他们还喝了蛮多,可能受餐厅里氛围的影响。   陈召南的肩膀时不时靠过来,最后贴着游景走,要不是身高原因,他可能要腿脚并用,缠在游景身上。   游景被他弄得不耐烦,揽过他的肩膀往地下压,破口大骂:“陈召南,你他妈会不会走路?不会就给我趴地上爬着走。”   因为他这一用力,陈召南本来身上故意没使劲,扑通一下真给跪地上了,游景跟他黏在一起,也被带着往旁边栽,两人一起跌坐在人行道的墙边,靠着墙喘气。   陈召南的膝盖处脏了,灰扑扑的,他呲着牙叫唤:“真疼。”   “真累。” 游景也不想动了,管他身上被弄得多脏。   幸好时间晚,这段路没几个人,要不然他俩像精神不正常,可能直接被乌鲁木齐的警察带走了。   “除了你去当兵,我出国学音乐,我们还分开过吗?”   陈召南的声音好像在空气里滞缓了一下,才传到游景耳朵里,他听得真真切切,喉咙滚动一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游景,” 陈召南的嘴唇靠过来,埋在游景的脖颈里,他闻到熟悉的洗衣粉味,哽咽着说,“我想你。”   夜晚的温度降了下来,房间里冷了许多,游景先洗澡,他洗得快。   洗完发现陈召南就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他,他应该刚抽完烟,身上烟味很浓。游景看了一眼房间的烟雾报警器,陈召南说:“阳台抽的。”   游景头发短,洗完澡也不擦,水珠顺着鬓角向下滑,最后到了下巴。陈召南盯着游景下巴的水珠,最后在胸口处消失了,浴袍遮了起来。   陈召南想帮他擦掉水珠,或者解开浴袍的带子。   游景有漂亮的腰线,宽阔的背,股沟上方两个腰窝,陈召南都是记得的,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这些零碎的画面从记忆力挖出来,生动鲜活放进欲望里。   不过还是能看见游景的锁骨,他浓黑的眉毛,眉毛上方的伤疤,陈召南再次抬手摸了摸那道疤。   这次游景没有阻止,也似乎没有愤怒。   他只是站稳了,向陈召南逼近,陈召南以为他要吻他,因为他们的嘴唇仅有两根手指的距离,他的头不自觉往前移了一点。   关键时刻游景却退开了,扬着眉毛问:“不是吧?”   “什么?” 陈召南呼吸急促,差点想去勾游景的下巴。   “你以为我要吻你?”   “没有,” 陈召南清醒了一点,但更确信了一点,“我想要吻你。” 第34章 越过飞沙   作者有话说:想要一点海星 爱你们 (^з^)   客栈提供西式简餐,早晨人少,餐厅播着轻音乐,坐隔壁的一对情侣自来熟,向游景和陈召南搭话,情侣也准备自驾去北疆,不过做足了攻略,给了游景他们许多叮嘱。   女生说很少见到两个帅哥出来旅游,游景笑笑没说什么,之后她的男朋友似乎有点吃醋,不高兴地瘪嘴,女生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悄声在他耳边嘀咕。   陈召南握住叉子往游景的盘里伸,叉走一块烤肠。   游景觉得女生可能误会了,可是没机会解释。   昨晚睡得不好,游景还有些犯困,出发由陈召南开车。   去往阿勒泰的方向要驶入216国道,越过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和准格尔盆地,是一条沙漠公路。   陈召南不知道沿路还有哪些景区,只按导航一路开下去,经过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来。   乌鲁木齐的城市建筑逐渐远去,在后视镜中留下模糊又色彩斑斓的影子,视野开阔起来。   游景开了一半的窗户,听从近处而来的风声,脸上被吹得很干。   音响里放着窦唯的《艳阳天》,挺符合今天的春光,游景的皮肤好像融进了阳光之中。   他有一半的意识在睡意朦胧中,但不想陈召南一个人开车,强忍着打起精神。   “抽烟吗?” 游景闭了闭眼,问开车的人。   “来一根。”   游景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敲出一根给陈召南,好心地给他点燃了。   “陈召南,” 游景吸了一口烟,缓了缓,“你认真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拢在了灯罩中,陈召南觉得是他思考了很久过后,才问出来的话。   游景不相信,陈召南非常理解,如果他是游景,他也不相信,会觉得离谱可笑。   陈召南发出疑惑的声音,烟草让神经清明,紧接着笑了出来:“你还不了解我吗?”   昨晚陈召南说完那句话,游景怔住了,他的嘴唇轻张瞳孔扩大,维持了好一会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召南意识到今晚喝了一点酒,脑袋乱得像浆糊,不适合这样看着游景,后退了几步,眼神却不曾离开他。   “游景,我跟你跑到这里,还不明显吗?”   陈召南莫名紧张起来,如同他和游景之间隔了一层泡沫板,泡沫板多脆弱,如果能越过它,他就可以拥抱游景。   等待拥抱的过程很漫长,这么多年来,他没有给过游景一个真正的拥抱。   游景的后背靠上椅背,悠哉地倒水,等水快溢出杯子,陈召南握住了他的手腕,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倒了,顺手拂去桌上的水珠。   陈召南的手背贴着杯壁,夺过了水杯:“再烧一壶。”   游景仰起下巴看他,没有说话,任由陈召南拆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再倒进壶里,哗啦啦的水声。   对陈召南的喜欢就像杯里的水,每每快要溢出去,陈召南就会拦住他,喜欢仍旧很满,但不会溢出来,游景永远不会有所作为。   喜欢要说出来是没道理的,那针对有可能的爱恋关系。   游景说:“我以前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陈召南好奇地问:“是什么样子?”   “想了可能有二十秒,看到你牵着女朋友走向我,” 游景的指尖磨着椅子的表面,“觉得荒唐,所以再没有想过。”   陈召南的胸口被轻轻附上一层塑料纸,堵得他喘不过气,游景的话是小小的碎石,聚集在一起,投掷过来让他很痛,游景怎会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如果我不确信,不可能说出来。你和陆樵分手我很开心,开心得有点忘乎所以,你告诉我,这不是喜欢吗?”   说的话太苍白,陈召南抗拒用语言表达他的真心,太廉价、太不可靠,游景不是随便用语言搪塞的人。   “但太突然了。”   “也不是突然,早该这样了。”   “我们先不说这些,” 游景说,“等结束旅程,我们再谈。”   游景还是睡着了。   醒来口渴难耐,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即刻清晰起来。   四周宽广枯黄的戈壁从眼界无限蔓延出去,一片茫茫的沙石,夹杂几抹绿,生长着一团一团的骆驼刺。公路被黄色的线分为两半,几百米前出现一个长坡,公路像升起来,与苍蓝的天接壤。   公路呈圆润的曲线,永远看不到尽头般。   同行仅有寥寥几辆车,荒凉从眼前移到心上,同时又觉得畅快,像在世界最远端无人的地方,没有闪烁的信号灯,也没有拥堵的路口和横穿而来的行人。   陈召南见游景醒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还困吗?”   陈召南稍微破了音,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话,他扭了扭头,脖颈间传出一阵骨头摩擦响动的声音,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   沙漠的空气干燥,陈召南捏了捏鼻尖,说:“因为车少,反而得集中注意,走神就完蛋了。”   游景拿起身边的保温瓶,是早晨在乌鲁木齐装的奶茶,奶味很重,喝起来有微微的咸味,奶茶被保温瓶装着,现在喝还是烫的。   “换我来开吧,” 游景抱着保温瓶,把奶茶倒进杯盖,给陈召南喂了一口,“比外面那种奶茶好喝多了。”   “马上就到五彩湾,到时候再换你开吧。”   车轮扬起飞沙,散在挡风玻璃前,游景回答了好。   驶过一望无际的沙漠,在路边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丘陵,颜色不一,底部有淡淡的粉,往上走像烧起来的火团,浓重而热烈的橘红,像在丘陵上盖了一条细长的丝带,丘陵此起彼伏,阳光让丘陵的明暗也有变化。   进入大门要再开十多公里,中央有个观景台,能俯瞰整个五彩湾的景观。   陈召南站在丘陵之上,看向周围的丹霞地貌,第一次觉得词汇有点匮乏:“像画上去的。”   “听说《卧虎藏龙》在这里取过景。”   陈召南说:“那岂不是章子怡也来过这里。”   游景笑:“可能她站过你站的地方。”   “站在这里远比照片震撼。”   “嗯,” 游景感受了此景,也觉得赞同,“有些人认为这种地貌是陨石撞击后燃烧而成的,这样想,这里就更壮阔了。”   游景扛了相机过来,此刻正在找角度拍摄,这里适合摄影师取景,前方有好几个扛相机的,陈召南向游景招手:“游景,我们照张照片。”   “我不是在照吗?” 游景没反应过来,拿着相机抬了抬。   “我说合照,” 陈召南指了指前方的游客,“随便喊个人过来给我们照。”   他们站在一起,陈召南贴得紧,游景看他比剪刀手,笑得灿烂,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陈召南说的那些话,有一刻失神。   “游景,看镜头。”   游景回过神,对着镜头咧嘴笑,攀过了陈召南的肩膀。   帮拍照的游客还了相机给他们,陈召南往前翻,点点头,看样子很满意。   “觉得自己很帅?” 游景憋着笑问他。   “觉得你笑起来好看。”   游景变了脸色,陈召南觉得他是不好意思了,没想到游景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觉得新鲜,又补充说:“真的很好看啊。”   游景掐着他的脖子,陈召南痒得发笑。   他威胁道:“再油嘴滑舌,我抽你。”   往回走的过程中,游景想起来,陈召南以前是个恋爱高手。他还差点忘了。   从五彩湾出来继续沿着国道行驶,他们决定今晚赶到富蕴县,接下来换游景开车。   丘陵过后窗外还是荒漠,辽阔得很。   戈壁中分布着稀疏的绿植,陈召南遥望中看到路边出现一个白色的路牌,上面印着黑字。   他让游景开慢点,顺着路牌缓缓念出上面的字:“您已进入卡拉麦里山有蹄类自然保护区。”   读完他兴奋地拍了拍游景:“能看到野生动物了。”   游景闻言降了车速,也观察着四周。   往前开果然看见了骆驼,有白色,也有深褐色的,它们行走的速度很慢,前方不少人停了车拍照,游景他们也下车驻足了一会儿。   陈召南盯了骆驼半天,得出结论:“长得好蠢。”   游景接话:“跟你一样。”   “你最近特别会损我。”   “也不是,” 游景走回车上,回头看着陈召南,极其故意地调笑,“南南,上车啊。”   除了骆驼,他们还看到了野马,大概算运气好。   几匹皮色光亮的野马,其中一匹拥有黑色的皮毛,它的瞳仁深暗,像炫耀它的自由,黑色鼻孔高昂起来,四肢矫健,鬃毛随风而动。   它们在公路中央停留了一会,又踏蹄消失了,缩成黑色的小点。   小时候游景和陈召南常被大人说是脱缰的野马,游景望着野马奔腾的身影,其实野马比他们自由太多。   沙漠公路看久了容易疲劳,游景感到有点无聊,想找些东西缓解疲劳,就问陈召南有没有吃的。   陈召南想起昨天在大巴扎买的奶疙瘩,还没吃过。他反手向车后摸过背包,掏出里面装的奶疙瘩,用真空抽过,大袋里是独立小袋。   游景不记得陈召南买过这个,问:“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你上厕所的时候。店主是哈萨克族,奶疙瘩是他们民族的。”   “给我尝尝。”   陈召南撕开包装,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闻不出来太特别的味道。他把奶疙瘩塞进游景嘴里,游景咬了一半下去,另一半陈召南吃了。   “靠,什么味道。” 游景嚼了两口,使劲皱眉,差点把东西吐出来。   他还以为这东西会是甜的,没想到泛酸,酸中带咸,又有羊奶的味道,吃一小口还好,他吃了一大半。   陈召南神色如常,嚼得还上瘾:“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好像是发过酵。”   “那你吃完吧。” 游景猛灌了几口水,才把嘴里的味道压下去。   奶疙瘩的气味弥漫在车内,游景叫陈召南给他剥个橘子。   “我关注了你的公众号,看了很多你拍的照片。”   “我拍照技术不错吧?” 游景有点得意。   陈召南剥开橘子皮,浅色的汁水溅到了指缝中,他用舌头舔了舔,再撕开橘络,喂进游景的嘴里。   “之前还翻过你去意大利的照片,那时候你不怎么回我微信。回来以后见到宋九宵,才知道那时候你认识了他,照片是他给你拍的。”   游景蹙眉:“提他干什么?”   陈召南理着手里白色的橘络,扔进塑料袋。他带着懊悔开口:“就是觉得该早一点做好觉悟,这样你的照片里就不会出现其他人的印记。” 第35章 他仅有的软弱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出去了!   再开几公里到恰库尔图,可以在镇上简单吃一顿晚饭,中午吃的自热米饭,纯粹为了填饱肚子。   太阳光线强烈,让前方的马路积起了一大摊水,等驶近后水痕又消失了。天蓝得透彻,像找不到褶皱的软布,雾白的云给蓝天点缀。   游景松松握着方向盘,此刻前路没了车,只剩他们黑色的吉普,视野辽阔得孤寂,游景在想天空会不会横空出现几只飞鸟。   热气滚滚,车里开了空调,陈召南从包里翻出来几颗脆枣,比普通枣子甜一些,游景嚼的时候磨破了口腔上颚,一时车内只剩嚼碎枣子的脆响。   脆枣的外皮黏,手指沾上零碎的暗红色的碎皮,嚼碎后的口感绵密,游景一连吃了几颗。陈召南又翻出来几袋黑桑葚干和葡萄干,他分别拆了一袋,留几袋带回去。   黑桑葚干没味道,细细嚼才有回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新疆的葡萄干似乎更好吃。   陈召南说完话不再有表示,但游景一直回想着。   在意大利时也不是故意不回陈召南微信,游景出去旅游不喜欢看手机,有时候直接关机,没人能联系上他。   那段时间游景思考了许多,这场单恋他没卑微过,他是陈召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虽然心酸,但不至于去矫情。   如果一直做朋友可以接受,游景把自己的感情放得很淡,几乎起不了太大波澜,他像无风下的湖水,总忘记自己有感情。但陈召南越了界,管他谈恋爱,又对他露出伤心的表情,游景受不了。   有希望偶尔也是悲惨的,游景觉得他们不联系对彼此都好。结果绕了一大圈,陈召南又坐在了他的副驾。   游景一口气喝完一灌红牛,提了神,前面坡道忽然冲出一辆大卡,速度有点快,游景右手还抓着喝完的易拉罐,一下捏紧了。   “开这么快,赶着投胎?” 游景骂了一句,稳住方向盘。   陈召南接过他手里的空罐,说:“开慢一点,不急。”   游景想让陈召南睡一会,他不肯,要陪着游景说些话。开车有人陪说话固然很好,但陈召南的嘴过于碎了一些,张着说个没完,副驾像坐了只麻雀,游景开车开得心烦,没忍住让陈召南安静点。   安静了几秒,陈召南眼神偷偷飘过来,游景往这边看,他又装没事,做贼心虚的模样。   “陈召南,你烦不烦。”   陈召南朝下调了一点座椅,笑道:“我可没有先说话。”   “有区别吗?” 游景轻哼一声,唇角带笑,陈召南知道游景心情不坏。   陈召南正经起来,右手枕在头下,看着窗外问:“如果这次我不来找你,我们以后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天上真的飞过一只鸟,扑着翅膀飞走。游景心里泛起不大不小的浪,击打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生活粗糙、简单,酒吧和家,偶尔骑摩托出游,他人生中极少的软弱和优柔寡断或许都给了陈召南,看他低落,游景会束手无策。   他回答:“可能会。”   “这样,” 陈召南琢磨着游景的话,一阵凉意,“真后怕啊。”   陈召南从厕所出来,游景正在检查胎压。   “正常的吗?”   游景拍拍手,站起来,收起胎压表:“嗯,” 他朝陈召南看了一眼,“吃点东西吧。”   恰库尔图是北疆的小镇,见了一路的荒漠戈壁,总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一路吃的挺多,他们随便找了家饭馆,点了大盘鸡和拌面,饭馆的装修很简单,味道却不错。   晚上饭馆的人不多,老板不忙,就坐着和他们聊天,老一辈的民族人说汉语还不太听得懂,老板儿子来了以后沟通才畅通起来。   游景吸着面条,吃得出汗,和老板儿子聊天:“小时候以为新疆人都骑马出行,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老板儿子笑得欢乐,让他们以后多来新疆旅游,来一次这里是去不完所有地方的。   询问完他们前路还有哪些值得去的地方,两人告辞,又在镇上买了几块馕,以防路上饿,身心休整后继续前进,两个小时后到达富蕴。   沿路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到达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游景到宾馆游景直接瘫倒,累得不想动。   今天住的地方环境没有在乌鲁木齐的好,墙壁脱漆,地毯是带花纹的深咖色,难看地皱起来,起了许多毛球,房间有股廉价的香薰味,电视只有几个本地台。   游景对住宿要求不高,陈召南不一样,他立在窗边迟迟没有坐下,床头的台灯闪了闪。   “陈少,不洗澡?”   陈召南眉毛轻轻拧起来:“要洗,” 他过来把游景拉起来,“衣服铺上去再睡。”   “不用这么麻烦。”   他不会来小地方旅游,更不会住便宜的酒店,陈召南没有富二代的恶习,有些地方还是难以适应。   浴室的水声逐渐强起来,陈召南的手机放在外面,响了几声。游景走过去看屏幕,显示的是 “爸”。   手机持续震动不停,游景接通:“陈叔。”   陈枞有些惊讶,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小景?”   “陈召南在洗澡,等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哦,好的,也不是急事。”   陈枞的声音听起来僵硬,游景没有多想,挂断电话,陈召南又在里面喊他,声音蛮焦急。   热水忽地变成了冷水,陈召南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冻得发抖,他试着重新打开热水器,没有用,头上和身上都有泡沫,又不能出去。   眼睛里进了洗发液,弄得陈召南手忙脚乱,睁不开眼睛。   游景开门进来,靠近了陈召南,他把浴袍搭在陈召南的肩膀上,试着去调水温。陈召南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珠有红血丝,鼻尖顶着白色泡沫。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游景,往前迈了几步,站在游景腰后方。   脱了衣服的陈召南看上去更白,特别是和游景在一起,对比更强烈,游景卷起了衣袖,裤脚被水溅得很湿,水似乎一时半会热不起来,游景准备打电话问前台。   此时陈召南粘腻的皮肤凑了上来,游景的胳膊被沾上了泡沫,酥痒得很,不过皮肤不重要,游景心上也被挠了几下。   “游景,我一直这样怎么办?” 陈召南把他往墙角推,“真冷。”   没有热水是偶然,装可怜是故意的。不过陈召南真的冷,在发抖,皮肤的水汽迅速蒸发掉,越来越冷。   他的牙齿上下碰了碰,声音清晰,随即闭紧了嘴唇。   游景按着陈召南的手,他的手冰凉,没忍心推开他,任由被他推到了墙角。   “我去联系前台,你这样会感冒。”   陈召南控制自己不抖,小声说:“感冒就糟糕了,你会不会抛下我?”   游景想要去摸他额头:“是不是已经发烧了?”   “不是。”   陈召南的嘴唇带着热气移进,游景手疾眼快,止住了他的嘴唇:“太过了。”   “好吧。”   最终陈召南只是抱住了游景,泡沫全蹭到了游景的脸上。十秒钟后热水来了,不用去找前台,游景都怀疑陈召南搞了鬼。   出去后游景身上也湿了一半,他脱下衣服,准备一会儿晾出去。身上留下陈召南洗发水的清香,他常年都用一个牌子一个味道的洗发水,游景再熟悉不过。   陈召南在房间内给他爸回了电话。   那天过后陈枞频繁联络他,比好几年加起来都多,江吟没有打过电话,他应该还没有告诉她。   陈召南不期望陈枞能立即接受,所以表现得温顺。任何感情都需要得到家庭的祝福,一意孤行会带来麻烦。   陈枞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陈召南说一路上信号不好,经过的都是无人区。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小会儿,陈枞说:“注意安全,随时报平安。”   “好。”   他挂断了电话,游景刚好从浴室出来,看他拿着手机,问:“和叔叔回过电话了?”   “对。”   “他找你有什么事?”   陈召南回答:“不是急事,” 他补充,“让我注意安全。”   这次定的房间是标间,两张床。   游景洗完澡直接躺下了,充上手机准备睡觉。陈召南却还得吹头发,坐床边用吹风机,声音竟然有点催眠,游景觉得安心,更想睡觉了。   头发干了,陈召南关了吹风机问:“当时你跟林妈妈他们说喜欢男人,他们是什么反应?”   游景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爸说要揍死我,我妈哭了,我姐劝架,场面很精彩。”   “后来呢?”   “只有接受,我是他们的家人。”   游景转过来说:“问这个干嘛?”   “好奇。”   “其实不容易,要开口说这些。陈召南,你有准备好吗?”   家人的不理解,陌生人的恶意,无法光明正大的牵手,陈召南有没有准备好?会不会某一天发现无法接受后逃离。   陈召南不回答,关了房间的灯,周遭漆黑。游景重新闭上眼睛,陈召南才说:“你怎么不相信我。”   陈召南睡不惯这里的床,到两点钟还清醒着,身上痒得难受,像有小虫子爬,他总觉得床单不干净,枕头上垫了毛巾,还是不舒服。   他翻来覆去的,游景也被吵醒。   游景困得睁不开眼:“怎么了?”   “总觉得身上很痒,睡不着。”   “心理作用。”   “游景。”   陈召南朝黑暗中轻唤,腿一迈,就到了游景床上,老实躺着。   游景的胳膊扫过来,说:“不睡觉?”   “没有,这边比较睡得着。”   游景没管他,陈召南腿缠上来的时候都懒得管。 第36章 蓝色河湾   作者有话说:   半夜游景醒过一次,陈召南的胳膊靠在他的左胳膊上,头没挨着枕头,脖颈弯曲,姿势看着不舒服,特别憋屈,不知道陈召南如何睡安稳的。   游景抬起有些发麻的胳膊,把陈召南的头掰正放回枕头,陈召南翻了个身,背对游景,感觉像要掉下去,游景扯住他的衣服,往身边拉了拉。   他盯着陈召南后脑勺的轮廓,眼皮渐渐变沉了。   第二天陈召南起得晚,游景衣服穿好他还躺在床上,还是游景强行叫他起床。   “几点了?”   陈召南的声音发哑,带些轻微的鼻音,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指压着喉咙。   游景皱眉问他:“八点半。难受?”   “嗓子有点疼。” 陈召南抓了一把头发,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背没有打直,看上去有些累。   游景摸了下陈召南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大概只是普通感冒。   游景想在富蕴多待一天,等陈召南好好休息,陈召南没同意,他觉得能出来旅游的机会不多,不想和游景白白浪费一天。   还好游景带了感冒药,吃完早饭陈召南吞了一颗,上车过了几分钟药效发作,他睡着了。   游景把音乐声调小,清晨的阳光从玻璃前斜扫过来,携带着尘埃,昨天在富蕴洗过车,车身透亮,气温在上升,暖得让人惬意。   前方山脉的形状影影绰绰,深黑的高山用曲折的弧度把天和地切成三部分,颜色鲜明,公路两边有成片的玉米地。   路况不错,游景开着车挺轻松,就是阳光晃眼,他放下遮阳板,又看看身边的陈召南,他的脸刚好全部沉浸在阳光里,绒毛都能看到。   陈召南没睡多久就醒了,还有点流鼻涕,不过精神好了许多,不再头疼,游景松口气,让他喝点保温瓶里的热水,暖暖身体。   游景戴了墨镜,看起来更狠,陈召南也拿了一副戴。   驶入盘山路,视野蓦地变狭窄,山脉全在眼前聚拢,再看不到其他景物,山体布满碎石,零星的野草是灰扑扑的,阳光会穿进山的缝隙当中,像金色的生机,照在荒凉、沉默的高山上。   可可托海在哈萨克语中有 “绿色丛林” 的意思,而在蒙古语中是“蓝色的河湾”,距富蕴五十三公里。   陈召南听到可可托海的名字时觉得有趣,可可托海不会有海,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样。   既然陈召南重新恢复了精力,游景开了十多公里就换他开。   途径可可苏里和伊雷木湖,分别是震后形成的堰塞湖和断陷盆地。   可可苏里的湖水中生长着芦苇,毛绒绒的,互相交错纠缠,呈一个方向倒去,像随时都会被折断。湖水是那种暗蓝,静静地滚动,湖面形成多个浮岛,白云从天空压下来,也如同白色的浮岛,会随风的变化飘荡。   游景沿着木桥走,一路拍了许多照片,空气十分清新,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净化了。   陈召南时时 “不小心” 闯入游景的镜头,又磨蹭着移出去,可能他把自己也当作风景的重要组成部分。   “陈召南,” 游景干脆向远处挥手,“过来。”   陈召南趴在桥边看飘扬的芦苇,闻言走到游景手指的地方。   游景说:“这里拍好看。”   “要我当模特?”   “要你当风景。”   陈召南眉眼弯起来,像小船,在湖里能漂到很远的地方,游景的心是湖水。   他不愧拍过几本杂志,镜头感很好,也会摆姿势。没有做造型,陈召南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游景在镜头里看他,把他定格在画面中。   可可托海景区里有一段无法自驾,游景他们买了区间车的票,决定坐车进景区。   车上游客多,一路上他们习惯了自驾,吵闹声颇为亲切。   游景他们上车早,坐在倒数第二排,前排有两个女生,陈召南经过时,她们和他对视了一眼。   距离额尔齐斯大峡谷有三十多公里,穿过整齐的树林,能看到路边出现连绵的草场,还有石头推砌而成的墙体,和一栋栋黄色的小屋,游景问过身边的游客,才知道那是哈萨克人的村庄。   终点站在神钟山,是大峡谷的入口,谷内流淌着额尔齐斯河,绿植沿着河岸一直延伸。   下车后游客很快分散开,游景和陈召南徒步往峡谷内走,车上前排的女生跟过来搭讪。   游景有点佩服这两个女生的勇气,敢在外地随便搭讪,礼貌性回答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专注拍风景。   可能看游景太冷漠,两个女生换了目标,只找陈召南说话。陈召南被他们夹在中间走,不知不觉走出很长一截。   女生是和朋友一起来新疆,另外三个人都拉肚子,留在镇上,她们自己来的可可托海。   陈召南太久没和女生这样聊过天,她们太热情,似乎想要剩下的路程相伴而行,他想直接拒绝,又看见游景走在最前面,背着相机走得快。   忽然就有些难受,好像游景并不在乎他和女生聊天,也不介意路上多两个人。   “加个微信,好不好?”   其中一个女生把手机拿出来,陈召南还看着前方,他被轻搡了一下。   游景站在吊桥上,脚下是湍急的河流,他快要转过来了,陈召南心跳了一下,看到他侧脸线条,凑到女生耳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游景有没有看到,两个女生站在旁边很失落,而游景从吊桥的中间走过来,一步一步靠近。   “快点走,” 游景拽着陈召南的手臂,对两个女生说,“抱歉,我们赶时间。”   游景有了情绪,前方还有区间车,他不打算再坐,准备徒步前行。   前面好几公里,陈召南不太想走路,游景说:“不然你上去跟两个女生坐车?”   陈召南后背绷紧了:“不坐。”   “那就跟我走。”   陈召南朝前走了几步,望着周围的树:“我没有加她们。”   “我知道。”   游景不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陈召南凑到女生耳边说话时,游景很生气,冲过去把陈召南拉回来是本能反应,他自然地把陈召南当成了男朋友,而不是朋友。   这样的反应是不好的习惯,对他有了独一份的占有欲,也变得更加危险,游景并没有可能被陈召南喜欢的实感。   他喜欢把东西握在手中的感觉。   陈召南不再想坐车:“我们向前走吧,游景。”   “有点冷了。”   游景拿出背包里的衣服,罩在陈召南身上。   “不能再感冒。”   游景昨晚出去抽烟时,给阿树打过电话,这个圈子里认识的熟人只有阿树。   其实很多事情问自己比问别人有用,但没办法时也需要倾诉。   他问阿树,一个谈过许多女朋友的人,会不会某一天喜欢男人。   阿树笑了,可以说笑声刺耳。   “景哥,你在开玩笑吗?”   游景快相信了,相信陈召南能喜欢他,他是不同的。   但两个女生在陈召南身边时,游景的相信下降了一点。   陈召南原本可以有正常的生活、家庭,林蔓菁让游景不要影响他,游景还是影响了,陈召南可能会怪他,更可能后悔,以后发现对游景的不是喜欢,受伤的也只有游景。   陈召南不过是经历了一次新鲜的、不重要的感情。 第37章 小刀   作者有话说:现在这个阶段不好把控度 公路文也是没尝试过的 所以有一点卡 |-| 写了很多又不满意地删了   峡谷内布满奇峰与不规则的花岗岩,条条沟壑从山顶顺势而下,两岸全是桦树、青松,几乎把弯曲激进的河流包裹住。   两人都很沉默地前行,在游景需要拍照的地方,陈召南会在前面等他,他们形成了默契,游景不想讲话,陈召南也不会说话。   越往谷内走,惊喜就会减弱一点,满眼重复的河湾、丛林,河水也是淡绿色,不断冲击卵石。   游景走到瀑布前,陈召南热了,脱下游景的外套,围在腰间。   瀑布远看不算很雄伟,走近了站在瀑布的下方,只能听到流水声,瀑布的水像是可以从头顶压下来,把人裹挟到峡谷尽头去。   巨石像被遗弃、散落的,水流穿过石头,在中间砸出一个巨大的洞一般。游景的耳朵里不再有其他声音,意外的宁静,他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还很完整。   这里十分凉爽,陈召南站在游景的斜后方,注视他的侧影,瀑布从他的头顶流向鼻尖,又到微微抬起的下巴,他单肩背包,手揣在外衣的兜里,头发长长了,很多很黑。   游景一直属于毛发旺盛的人,腿毛都很重,陈召南的腿毛不多,连颜色都浅,他笑游景夏天像穿了毛裤,游景认为没那么夸张。   “游景。” 陈召南叫了一声,游景应该没听到,没有转过来。   陈召南又叫了一声,提高了一点音量,游景还是没应。陈召南放弃了,走过去拍着游景的肩膀,游景只把眼睛斜看过来,盯着陈召南,又动了动肩膀,陈召南抓他的肩膀抓得更紧。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陈召南在游景的耳边发问。   他看到游景下巴长出了青茬,这几天太累,没有休整,今天回到宾馆,一定记得提醒他。   “听到了。” 游景回答,陈召南看他看得入神,不知道游景说了话,愣愣地点了点头,忘记了刚才他叫游景,是为了说些什么。   一分钟过后,他们离开瀑布,陈召南才想起来他刚才想说的,他想说爱他。   冲动是那一瞬间不可捉摸的热情冲上大脑,被打断后就不知道如何再开口。   如果游景不愿相信陈召南,他们会永远像现在一样,身体可以靠得很近,心却离得远。   瀑布并不特别,游景却看了很久,只因为想起来在阿根廷时看过的瀑布。   “知道伊瓜苏大瀑布吗?” 游景问陈召南,不抱多大希望。   陈召南说不知道。   “《春光乍泄》里的瀑布。”   游景这样说,陈召南想起来了。他看过那部电影,大概是陪某一位前女友看的,他向来不喜欢看电影,里面的场景却印象深刻。   陈召南说:“那个台灯上的。”   “嗯。”   游景看过电影,所以去阿根廷时专门去看了瀑布。   伊瓜苏大瀑布是世界最宽的瀑布,游景一个人去看的,黎耀辉也是。刚刚游景在瀑布底下,忽然想起来了当时在南美看到瀑布的感受,他有一点像黎耀辉的,何宝荣来找,又会从头来过。   唯一不同的是他和陈召南不是恋人,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不清楚以后会不会有。   沿路会碰到哈萨克的牧羊人赶牛羊,他们骑着马,路中间成群的牛羊堵住后面的车。   牛羊行走的速度很慢,偶尔在路边停一下。   牧羊人在哼曲调高昂的牧歌,也不急,慢慢等着牛羊往前走。   峡谷内的尽头是额尔齐斯河的发源地,流经北疆,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中带来滋润,最后汇入北冰洋。   他们走不到尽头,但也在可可托海花了快一天的时间。   可可托海镇不大,游景上网搜了搜,镇上许多矿宝石商店,他和陈召南不感兴趣,时间也还有,他们改变计划,决定直接前往北屯,可以节约时间。   从富蕴到北屯要先走 S226,再转入 G216,一路向西,不用停留,应该能赶在天黑前到达。   驶出可可托海,气温升了上来,陈召南脱掉衣服,甩在了后座。   他抓着方向盘,露出结实且白的小臂,新疆这么强的紫外线,他没怎么晒黑。   车上新放了薰衣草的香囊,紫色颗粒的干草,挂在内后视镜上,车内有淡淡的花香,消除了之前不好闻的气味。   游景在副驾摆弄街边买来的英吉沙小刀,淡金色的刀柄,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和花纹,没有开过刃。   陈召南看着刀,说:“小时候我妈会放一把小刀在枕头下,用来辟邪。”   “辟邪?好像有这个说法,不过在睡觉的地方放刀,总觉得危险。”   陈召南想了想,回忆起童年那把充满锈味的刀,儿时贪玩拿出来,总觉得很威风。   “你当兵回来时送过我一把军刀,记得吗?”   游景盯着刀刃在阳光下的弧度,刀背右上角有银色花纹。   “记得,“游景颔首,“你放在枕头下?”   “我不信这个。只是想起来你送我刀的时候,我很开心,不是因为刀,是因为你不走了。”   游景将刀插回刀鞘,手贴在窗玻璃上,像抚摸过了戈壁,裸岩被太阳照得似乎发烫。   陈召南继续说:“小时候我妈把我养得太好,之后她和我爸离婚,没人管我,我有时候挺任性,想要的东西就有点固执。我总瞧不起那些公子哥,其实我自己就是。”   前方是笔直的、平整的公路,天蓝得没有云。陈召南踩着油门,朝前方一直开,不回头。   “我以为我只是依赖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现在不够了,只待在身边好像不够了。” 陈召南的声音憋得很紧,“我是迟钝的笨蛋,游景。”   半晌,陈召南等到手心出汗,游景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陈召南,说:“笨蛋。”   途中遇到厕所,两人下车休息,重新上路后游景来开车。   陈召南的话变少了,几次游景以为他已睡着,侧过去看,发现陈召南是在看着窗外。   窗外荒芜的景色一成不变,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这两年来,游景看惯了陈召南沉默寡言、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上八点,距离北屯已经不远了,天边开始慢慢显现一抹淡橘,从公路的侧方逐渐往远处散开,像蓝布上被水晕开的橘红。   车里放着《No Role Modelz》,陈召南歌单里经常循环的一首,游景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橘色扩宽了,笼罩住他们的车身。   陈召南摇开窗户,吹着自然风,道路上没车,他把歌哼了出来。   游景变得松弛,像陷进泥潭里的腿挣扎着出来一点,他能感受到余晖的温暖,覆盖在脸上、心上,也接受了风的呼啸。   “游景,” 陈召南按住游景的手背,他的睫毛放佛变成金色,“我和你一起走。” 第38章 跟我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北屯有许多欧式建筑,街上宽阔安宁,游景和陈召南在北屯待到了第二天下午,来新疆的四天,一半时间都在车上度过,两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   临近中午游景才起床,陈召南比他先一步,站在窗边换衣服,窗帘是拉上的,房内很暗,透了一点薄薄的太阳光。   陈召南的背部肌肉凸起来,从上到下由宽变窄,他套好衣服,拿起桌上的手表,戴在手腕上,行云流水。   游景眼前还糊着一层雾般,隐约看见陈召南向窗边靠近。   “起床,游景。” 陈召南应该刚刷过牙,说话有薄荷味。   游景动了动脚趾,酒店的被套有股消毒水味,没有安全感,但是他有点不想起来了,觉得这样躺着,有人会叫很不错。   游景去浴室刷牙,中午有点热。六月份已经入夏,新疆的夏季干燥,游景的皮肤起皮,陈召南从超市买来大宝,让游景往脸上抹一点,抹完他又觉得脸上太油,不舒服。   洗漱完出来,陈召南在讲电话,表情不太好看,游景猜不出来他在和谁打电话。   陈召南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日光顷刻涌进来,游景抬手挡了一下,之后陈召南挂断了电话,走到他面前来:“饿了。”   “去吃饭吧。” 游景说。   下午出发去布尔津,途中只有乌伦古湖一个景点,来之前看过了更美的湖,没必要再停下来,所以他们直接到达布尔津。   晚上在夜市吃烤冷鱼,烟子熏得夜市很热闹,孜然胡椒满街飘,呛人又馋人。烤鱼价格贵了点,但味道不错,还有老板酿的格瓦斯,颜色偏红,喝起来有一点啤酒的味道,几乎没有度数。   游景衣服全是烧烤味,散步回酒店能消除衣服上的气味。   布尔津是旅游城市,晚上游客很多,县内的建筑有巴洛克风格,可能因为是边境,与俄罗斯相接。   陈召南说他这几天来新疆变胖了,在车上吃,车下也吃。   “过两年你三十岁,说不定会有啤酒肚。” 游景打量一眼陈召南,他爸三十多岁时啤酒肚已经能把衣服撑起来。   陈召南皱眉,去摸小腹,还能摸到平缓的弧度,丝毫没有发福迹象。   他有些不满,刻意地问:“你会嫌弃?”   游景垂下眼,大拇指和食指捏稳了烟,眯着眼想了想:“如果你要跟我一辈子,我会嫌弃。”   “那你别咒我。”   河岸边有风,游景的侧脸忽明忽暗。陈召南发现,游景勾引人都是不经意间,但又招招致命,浅淡又浓重,非常矛盾。   陈召南胳膊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他忍不住去抓。游景买了一瓶驱蚊水,朝陈召南裸露出来的皮肤一阵猛喷,不知道熏没熏到蚊子,反正陈召南气闷。   “在乡下时被蚊子咬,我奶奶会用土方法,抹点口水在包上,其实我很嫌弃她的口水,但是又怕伤她的心,所以从来不说。”   陈召南看着游景的嘴唇,要笑不笑:“没事,我不嫌弃你的口水。”   游景笑骂:“傻逼。”   河堤夜市的大剧院晚上有演出,游景他们闲着没事,买了两张票。   演出是哈萨克族的舞蹈,服装绚烂,歌声昂扬,舞台的灯光明亮,能领略到艺术所需的氛围。   演出大约两个小时,等舞蹈演员谢幕后,陈召南已经在旁边睡着了,头靠在另一边,肩膀缩起来。   观众开始往外走,游景坐在椅子上,没有叫醒陈召南,等了几秒,游景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陈召南睡着的样子。   他忘记了关照相的声音,陈召南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前方。   陈召南清了清嗓:“怎么回事?”   “演出结束了。”   陈召南坐起来,瞥见游景手里未灭的手机屏幕:“在看什么?”   游景关了手机,起身往外走:“没什么,走吧。”   从贾登峪前往禾木时有段盘山路,不太有信号,等到达禾木,陈召南才看到陈枞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到,于是陈枞改为发短信。   陈枞希望陈召南能够尽快回家,商量关于是否能结婚的问题,上次的谈话太草率,他没有思想准备,并且他认为陈召南意气用事,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现在的行为都是不成熟、无担当导致的。   二十多年正常的人生,改变得太不正常。陈枞的短信是这样说,他也知道他对陈召南的约束力太小,便打算找江吟谈谈。   知道陈枞要找江吟,陈召南生出了紧张,陈枞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静,但是还不知道怎样和江吟沟通,游景也会为难。   陈召南想单独跟江吟坦白,他拨通陈枞的电话,刚接通,游景过来了,这件事不了了之。陈召南后来没有找到恰好的时机打电话,但他想陈枞应该不会这么急着告诉江吟。   他们住在禾木上村哈萨克族经营的客栈里,禾木的山野辽阔翠绿,有成群的牛羊,密林中横躺着清澈的河湾,晨雾旋绕在山谷之间,雾散后,能沿着山坡的木栈道往前走。   禾木出来后前往喀纳斯,看过呈 “s” 形的月亮湾,也在喊泉吼过一嗓子,途径白哈巴和和哈巴河两个村落,游景感受到北疆本土民族村落的气息,有草垛和低矮的平房,那仁牧场里开满了百合和艳丽的芍药,草场内有杉林,绿植包围。   从这里向南折返,走 S232再转回2G17章 往克拉玛依的方向前行。   途中会经过一段完全没有信号的路段,荒凉到开出几公里游景都没看到一辆车,好像路没有尽头似的。   中午在公路停车区停下来,在车上煮了自热米饭,再加上走一路屯一路的馕,他们快把所有味道的馕都尝了一遍,陈召南发誓回去以后再也不会吃馕。   游景靠在车门上,掰下一块馕,里面夹着辣酱,沾奶茶软化了馕,三两下吃完一整个。   路上的紫外线很强,但风大,不冷不热,风吹得游景没法完全睁开眼睛,他抱着保温瓶的杯盖,喝完奶茶后点了一根烟,等陈召南在车内把饭吃完。   第二根烟抽完,陈召南下了车,他向游景要了根烟。   草原四下无人,也看不到车辆,他们黑色的吉普是是唯一现代化的东西。   风一阵猛一阵弱,游景眼里刮进了沙子,陈召南含住烟,扶着游景的下巴让他仰头睁眼。一睁眼眼泪就滚出来,陈召南两只手指撑开游景的眼皮,轻轻吹了吹。   眼睛里不再有异物感,游景睁开了另一只眼,怔怔地和陈召南对视,陈召南挪开手,顺便有指背抹去了游景眼睑下沾着的泪。   游景的皮肤细腻,滑过去凉凉的。   陈召南重新拿回烟,说:“我和我爸说了我喜欢男人的事,” 他抬头,“不过还没有说喜欢你。”   游景彻底愣住了,像被人踩下了身体的延迟键,久久无法做出回应,他还在消化陈召南的话。   “是有一点冲动,不过迟早要告诉他。”   “你他妈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游景咬牙,“喜欢男人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说出来的吗?”   这么重大的事情,陈召南默默地承认了,并且是在他的父亲面前,不犹豫也不后悔。   连游景当时开口说喜欢男人,都没有如此坦率。   “也不是那么难。”   “你一定知道自己真喜欢男人?”   陈召南把脚抵在汽车前轮胎,维持要把游景圈起来一样的姿势:“我喜欢你就是喜欢男人,” 他的声音带着压制的怒意,“游景,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爸之前打电话就因为这个事吧,你不处理好就来新疆?”   “当时想先把你追到,再好好处理家里的事情。”   “靠!” 游景推开陈召南,钻进车内,点燃了第三根烟。   双方冷静了十分钟,陈召南回到车内,他想缓和气氛。   游景的头抵在方向盘上,他先开了口:“至少商量一下。”   陈召南的确不打算这么早告诉陈枞,他和游景的事情没有定下来,可能婚姻激怒了他。   即使陈枞表现不过激,也不代表能够接受,陈召南考虑欠缺,他承认,但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要说。   对于确定的感情,陈召南一向表现得勇敢。之前已经消耗太多时间,他怕游景真的会不见。   “他会让我结婚。”   “现在你不能结婚了。” 游景重复了一遍理所当然的话。   “对。”   游景曾经觉得陈召南喜欢他的机率是万分之一,但当这个假设成为真实的以后,游景却想到了陈召南父母的脸,江吟待他的好。   和他在一起,陈召南不能再回到正常的生活中,结婚生子都与他无缘。   可是游景要承认,刚才他除了震惊,还有隐忍的喜悦,这样的喜悦让他愧疚,对江吟,也对陈召南。   陈召南扶起游景的头,游景的额头被方向盘压出了红痕,深深的几道杠。   他望着游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注定会走到的终点。”   不管游景做些什么,他都是陈召南的终点。 第39章 雨中   作者有话说:下章回忆(吊胃口了)会有景哥暗恋的过程 交代南南怎么知道景哥喜欢他的   继续前行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游景气消得快,转眼间神色如常地和陈召南谈笑。   陈召南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游景没必要再去干涉。   从克拉玛依到伊宁,他们不再去收费的风景区,一路看来,新疆的自然风光远比景区的淳朴,贫瘠无人的沙漠戈壁、笔直的公路像自由的开端。   阿克塔斯在天山和喀拉峻之间,不进入景区而往东行,山脚的景色不特别,上山后辽阔的草原层层向前推进,恍若要伸到天际去,在草原看日落也很壮观。   山下的牧场有哈萨克族的牧民提供毡房,游景他们晚上就住在毡房中。   草原上几个白色毡房,里面比想象的宽敞一些,挂着花色浓烈鲜艳的挂毯。   晚上牧民会提供食物,游景放好行李,去毡房外吃饭。   老远就闻到烤羊肉的膻味,香味扑鼻,游景和陈召南分到几坨大的羊肉,配着抓饭,围在篝火前吃肉。   羊肉肥而不腻,调料加得很足,又不会把羊肉本身的味道掩盖住。草原晚上的温度低,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能让身体回暖。   饭后所有人围着篝火跳舞,游景不愿凑热闹,盖着牧民送来的毯子,喝着酒看他们跳舞唱歌。   少数民族可能天生都会唱歌,舞姿没有之前在剧院看到的专业,但生动许多。   其中一个哈萨克族年轻人唱了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气氛变得深情,陈召南侧过来看游景,扯过他腿上的毛毯,一人一半盖着。   火苗在陈召南的脸上闪烁,他牙齿咬着酒杯,笑得灿烂。   陈召南被少数民族姑娘拉着去跳舞,她长得很漂亮,笑得好看,亮丽的裙子在火光中格外灵动。   姑娘非常热情,陈召南不好意思拒绝,起身前凑到游景耳边,说:“我要被别的姑娘带走了。”   游景的鼻子被冻得有些发红,头发短抵不住寒,他揉了揉陈召南的手背,轻声说:“借出去一会。”   陈召南张了张嘴:“你好大方。”   陈召南开心得很外放,跟着姑娘融入跳舞的人群中,他的四肢不怎么协调,跟不上舞步,显得费力搞笑,游景喝多了酒,又身在欢乐的氛围中,难免思绪乱飘。   众人一直闹到很晚,游景躺在草地的毯子上睡过去,迷糊间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滑到小腹的毛毯被重新提上来,裹紧了他的脖子,毯子是羊毛的,磨得游景皮肤酥痒,他睁开眼,陈召南盘腿坐在他的面前。   火已经灭了,游景打了个冷颤,呼出一团白气。   天空有异常明亮的星星,在城市中难以看到这种夜色。   回到毡房,牧民已经把被子铺好了,陈召南在外面迟迟没进来,游景脱完衣服,他才掀开帘子,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羊奶。   “我让牧民帮我热了点羊奶,你刚刚睡在外面可能会感冒。”   游景想说他的抵抗力强,不会轻易感冒,但陈召南已经把碗放到他嘴边了,上唇沾到了羊奶。   陈召南看着游景喝完羊奶,把碗还了回去。回来游景躺在了被窝里,嘴里还残有羊奶的香味。   “还没睡?” 陈召南走过来。   游景摇头,可能刚才在外面睡了一会儿,现在倒没有那么困。   毡房内只有两个床铺,挨得近。陈召南躺下来的时候,游景感觉他往自己这边多靠了一点。   陈召南刚从外面进来,手脚冰凉,游景从底下抓住他的手,攥紧了,直到陈召南的手心慢慢发热,游景打算松开,陈召南反握了回去。   “游景。”   “嗯?”   “我舍不得走。”   游景的心往下沉,逐渐透不过气。   他明白陈召南的不舍。旅途可以暂时忘却烦恼,在公路行驶时,总以为到不了终点,可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   他们几乎走完了北疆,明白回去后会面对什么。   “不要担心,” 游景说,“可以面对的。”   游景有些轻微失眠,总无法入眠。陈召南也没有睡着,两人隔着被子聊天,说些轻松的话题,消除沉闷。   陈召南对游景的恋爱感兴趣,问他除了陆樵,有没有过其他男朋友。陈召南以为他对游景的感情很了解,现在发现可能不是的。   经过了不短的沉默,游景说:“没有,因为一直喜欢你。”   “这样。” 陈召南产生了轻微的难过,嗓子浅浅地疼。   他想吻游景,又觉得在游景没有接受之前,他大概率会拒绝。陈召南的难过不是愧疚和抱歉,仅仅是喜欢的苦楚。   陈召南不会再为游景曾经对他的专一感到愧意,喜欢不需要愧意,他只是心疼。   真奇怪,游景是一个不会让人产生心疼的人,他的外表看上去不会受伤,内心比外表还要强大,外强中干与他无关,陈召南是除了游景家人外,唯一会心疼他的人。   清晨的草原平和,有淡淡的金光,早餐是油饼和奶茶,整顿好行李后告别牧民,游景他们就上路了。   听牧民说,前往琼库什台的公路风景不错,游景便打算前往那里。琼库什台是深山中的村庄,乌孙古道的北入口,住房都是木建筑,傍水而建。   如牧民所说,一路的风景自然且开阔,打开车窗空气清新,困意顿无。云层在山野的上方,下方慢慢出现绿色的草原。   有一段土路,车子颠来颠去,差点把游景胃里的早饭颠出来。公路弯道多,开起来比较吃力,陈召南开车时,游景尽量不和他讲话。   他们在那拉提待了一天,又火速往前方走。   独库公路的北段仍没有开通,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这次只能去南段,然后直接回乌鲁木齐。   在那拉提往东直行过检查站,再向南进入独库公路南段,首先迎面的是成片的杉林青松,高耸入云,那样的场景用美无法概括完全,是直达心底的震撼。   游景坐直了身体,低下头去看山间的风光,有点想跃入树林的冲动。   公路的急弯险峻,游景将车速保持在30码左右,开得慢,也能更好欣赏路边的风景。   南段从那拉提到巴音布鲁克的草原花海,再到海拔最高的铁力买提大坂,看过夏季的原野,也在夏季看到了雪山。   第五天前往库车时,路上突遇暴雨,前方封路抢修暂时无法通过,旅途中第一次碰壁,游景只能停在库车大峡谷的停车区休息一晚,看明早公路能不能抢修过来。   停车区困住许多前行的车辆,暴雨丝毫未减,车内湿润且压抑,两人都没有吭声。   “我去泡两杯咖啡吧。” 游景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大伞,打开车门下了车。   游景的背影陷入雨雾中,被大雨洗刷得模糊。陈召南靠在车窗上,听沉重的雨滴把玻璃砸得重重响,从上方滑落,歪歪扭扭的雨痕,他的手指轻触在玻璃上,冷意传进了身体里。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暴雨,困在停车区,陈召南总觉得对他和游景来说,都不是太好的征兆。   游景很快回来,进来先抖了抖伞,陈召南接过伞,放在他的脚边,副驾的垫子上积起了一小摊水。   外面狂风暴雨,车内就显得分外安静。   游景把纸杯递给陈召南,还有两根烤肠:“商店东西不多,过会再吃几个馕应付一下。”   “行。” 陈召南喝了一口咖啡,速溶咖啡有浓厚的奶精味。   游景背后被雨溅湿,黏着皮肤不舒服,整个人湿漉漉的,鞋子也透着一股股湿气,冷得肩颈不舒服。   他就在车里换了上衣,裤子不好脱,只好作罢。   换好后他抱臂准备眯一会儿,陈召南把他的外套盖在了游景的上身,游景鼻尖动了动,闻到干燥且带有柑橘香的气味。   他刚想开口说话,陈召南凑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脸扭过来,碰上他的两瓣嘴唇。   游景仰躺在座椅上,有一瞬间的失神,陈召南的嘴唇湿润、柔软,他们只是贴在一起,谁都没有更深的动作。   冲动需要及时。   陈召南离开游景的嘴唇,用手揉了揉,又觉得不够红,再一次吻了上去,这次不再那么温柔,有一点急切和粗暴,舌头钻进了游景的口腔,掠过牙齿。   两人都气喘吁吁,陈召南扶着游景的后颈:“就当暴雨让我失控,可以任性一次吧?”   雨不知道多久停的,起来时天已透亮,洗刷过后的天蓝得更加纯粹。   几小时后路解封了,车辆可以正常通行,停车场驶出了众多被困车辆。   心情明朗许多,陈召南还在睡觉,游景先驶上公路,并不打算叫醒他。   昨晚接吻过后除了简单的沟通,他们没再说多余的话,游景不知道怎样面对醒来的陈召南。   或许会忍不住说在一起,游景不希望这时候冲动,宁愿把冲动的时间延长一点,毕竟被一个吻蛊惑太不成熟。   昨晚下雨,信号丢失了一段时间,游景查看了电话,有几个来自林蔓菁的未接来电。   他出去旅游会定时报平安,林蔓菁联系不到他,可能会着急,游景立刻回拨了过去。   电话迅速接通,林蔓菁叫了一声游景的名字,他略感不对劲。   陈召南被摇醒了,车停在路边,游景正在抽烟。   “怎么了?” 陈召南打着哈欠。   “陈召南,” 游景说,“江阿姨在我家。”   游景说完,启动了汽车。陈召南脑中霎时闪过许多杂乱无章的事情,他和游景的分别又重逢,兜转这么多年,陈召南也会为游景离开的可能性感到痛苦。 第40章 他头上的落叶   作者有话说:回忆完了立马甜   “游景!”   因为这一声喊,游景重心不稳,差点从高墙跌下去,他猛地扶住墙,掌心被碎石子划开一道口子。   血等了几秒才彻底滚出来,滴在墙缝中,野草和野花之间。游景痛骂一句,把手掌摊开放在身侧,望着底下越靠越近的陈召南:“你怎么回事?”   陈召南没有看到游景在墙外的右手,还算平和地问:“翻墙做什么去?”   简铭泽已经翻出去,没等到游景下来,发现他右手受伤,刚想开口,游景先说了话:“出去飙车。”   陈召南拍拍手,往后退了几步:“我跟你一起。”   “回去上课。”   陈召南没回答,三两下翻过墙,轻松落地,他转过来看见游景垂下来的右手,皱眉问:“刚刚弄的?”   “没注意这上面有颗尖的石头。”   陈召南看游景毫无变化的表情:“不痛?”   “还行。”   游景跳下来,陈召南握住了他的手腕,仔细观察:“去医院处理一下。”   “浪费时间。”   游景不肯,在路边药店买了碘伏和纱布,陈召南坐在椅子上给他处理,包得很丑。伤口不深,但现在看起来伤得非常严重,游景十分嫌弃,觉得还不如去医院。   摩托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走不了几步路。临时多出一个陈召南,简铭泽只能骑自行车,游景要搭陈召南,他承诺请简铭泽喝水。   游景跨上摩托,陈召南又让他坐后面去,游景看了他几眼,抓着车把手没松,示意他赶紧上车。   “你这手怎么骑车?”   “可以,” 游景象征性捏了捏手,“不影响。”   陈召南按着游景的肩膀,使力量想让他挪到后座:“也不差这一次。”   两人瞪了会大小眼,游景妥协了,他看出来陈召南很认真,这时候他最固执。   陈召南的摩托是游景教他骑的,速度不怎么安全,游景单手撑住身体,没有靠近陈召南的背。   入秋天气凉爽,一路飘着落叶。他们很快甩开了简铭泽,游景朝后望,简铭泽给他竖了个中指。   陈召南的校服外套被吹得鼓起来,有空气进出的声音,游景伸手摘掉了陈召南头上的落叶,金黄的叶片,他拿在手上端详,看斑驳的花纹和曲折的纹路。   他觉得这片落叶是特别的,只有它落在了陈召南的头上,转手随意地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游景逃课出来飙车,没想到让陈召南过了瘾。   他们围着城北绕了一圈,回到水吧。陈召南点了三杯果汁,简铭泽去打桌球。   下午水吧里的人寥寥无几,游景坐在老位置看书,水吧有一面书柜,放置一些过期杂志和旧书,有几本书连封皮都没有。   陈召南到游景对面坐下,他的手肘抬起来,半仰着看书,纸张稍微有点泛黄,看起来像他们父辈的书。   “游景,你最近经常逃课?”   游景翻开另一页,脑袋往左偏了偏,并不看陈召南,说:“不想去。”   “为什么不叫我?”   游景的视线离开书,手肘放了下来,书挡住他的半张脸:“你要考大学,好好读书,” 他说,“而且不是要陪女朋友。”   “也不能随时和她在一起吧,” 陈召南看起来很不高兴,有点责怪的意思,“这周还是第一次见你。”   要不是去游景班上问他朋友,陈召南今天不会找得到他。   陈召南说完,他的手机欢快且短暂地响了两声,是短信的声音。   他刚才好像还有话要继续说,或许短信打断了思绪,他只是停顿了几秒,看了看游景,就打开手机的翻盖,接着传来打字的声音。陈召南似乎笑了一下,手指在按键上动得飞快。   游景猜测是陈召南的女朋友,他喝了一口果汁,看陈召南突出来的骨节,又迅速地移开眼神。   陈召南回完消息,游景已经起身了,他开口问:“打会儿桌球吗?”   “景哥,” 陈召南露出牙齿,搂着游景的肩膀,“最近不开心?”   他叫 “景哥” 代表心情不错,游景朝前走:“我爸管我很严,最近。”   这句话极敷衍,索性陈召南不再纠结,大概他并没有真正关心游景是否开心。   打了几盘桌球,游景靠着沙发睡了一会儿,醒来临近放学,便准备出去吃饭,饭后回学校上晚自习。   陈召南还不用上晚自习,可以直接回家,但他说要接女朋友放学,让游景和他一起。   游景毫不犹豫地拒绝,陈召南问他为什么,他却没有找到能说出口的理由。   因为会嫉妒、生气,会变得十分没有理智,这些都是游景无法言喻的秘密。   游景觉得心口的酸涩泛到了喉咙,他看着白墙上贴着的广告,想让精神集中在广告的内容中,但思想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部分黏在了陈召南身上,游景不愿意和他对视。   他的表情太过正常,陈召南不会察觉到奇怪。   “你还没有见过她,一起吃饭吧,” 陈召南到说,“她不能不认识你。”   如果游景不答应,可能会显得奇怪,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女生不是他们学校的,游景跟着陈召南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在校门口,身边还有两个朋友,陈召南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她们开着玩笑走开了。   游景始终和陈召南保持距离,女生注意到他,向他点点头,接着陈召南分别介绍了游景和他女朋友的名字。   女生是蛮开朗的性格,她走在中间,问了许多关于陈召南的问题,例如他做过的糗事,喜欢过的女生。   游景有所保留地透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陈召南在对面给他眨眼睛,游景全部忽略了。   说这些事情时游景感到讽刺,他知道全部的陈召南,但现在他在让别人也知道全部的陈召南。   晚饭由陈召南请客,他女朋友吃的不多,米饭只动了几口,菜吃得也不多,她停筷时,游景盛了第三碗饭,她似乎很惊讶。   “你们男生吃再多都不长胖吗?” 她搞怪地捏了一下陈召南的脸,“他也是。”   游景无言了一刻,有种不知道该不该心痛的错觉,他缓缓说:“他是不怎么长胖。”   游景先出去买水,在饭馆门口等他们出来,期间抽了一支烟,想到女生可能不喜欢烟味,他抽得很快,专门买了一颗薄荷糖。   陈召南攀着他女朋友的肩膀走出来,他凑近女生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被逗得很开心。   游景把水扔给陈召南,让他自己回家,他先回学校。   “我送你去学校吧,你不能骑车。”   游景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送你女朋友。”   他没等陈召南回答,转身走了,听见陈召南在后面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游景的右手还缠着陈召南包扎的、非常丑的的纱布,伤口早就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把住车头的时候,还是按压了伤口,游景感受到了很沉很深的痛,从手部一点点加强。   但是他可以承受,和看见陈召南和他女朋友在一起的场景相比,伤口微不足道。 第41章 伤痕   作者有话说:   回教室时晚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还剩几个空位。   游景从后门进来,桌上堆了许多有新鲜纸墨味的试卷,其中几张重复了,前桌把多余的试卷都传给了他。   游景把卷子叠在一起,塞进课桌,做过的试卷压在最底下。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游景觉得手心的位置黏糊,猜想血再度渗出来,但是陈召南将伤口包裹得很厚也很丑,所以纱布依然洁白,不会有人知道纱布里的情景。   还有两分钟打铃,朋友从前排绕到后面来,悄悄提醒他班主任很生气,或许会联系他的家长。   晚自习上到一半,游景果然被傅文礼叫到办公室。   傅文礼不再是好脾气的样子,但因为震怒对游景没用,所以他的表情有些苦恼,其实游景害怕老师这样的表情,因为失望是深刻的。   游景把数学卷子摊开放在办公桌上,有笔墨的痕迹,他做了几道最简单的选择题和大题,傅文礼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试过努力,但可能太晚了。”   “逃课也是努力的一部分?” 傅文礼注意到游景右手缠着的纱布,“还有打架。”   伤不是因为打架,但也是因为逃课,游景没有解释:“我只有语文和历史能看,这两科不够我考大学。”   傅文礼不说话,游景收起卷子,说:“有些人只有学习一条路,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话让傅文礼无法反驳,游景太有主见,不能尝试用普遍的方法影响他,傅文礼放弃了。   办公室剩下傅文礼一个老师,周围很安静,游景准备往外走,傅文礼叫住他。   “去校医室处理一下手,” 他说,“你自己包扎得太丑了。”   校医拆开陈召南包扎的纱布,伤口有点发炎,他重新给游景处理了一次伤口。   过程有些疼,游景忍住不发声,觉得说疼会非常丢人,校医跟他认识,责备几句,让他以后受伤要及时去医院,不要想着自己处理。   游景点点头,他没想到伤口会变严重,明明只是被碎石划伤,没想到会流这么多血,也没想到会这么疼。   游景在小区门口见到了彭端。   很少见到彭端不穿校服的样子,他总是表现得像个好学生,但游景知道他不希望这样。彭端穿着休闲的运动服,对他来说略微宽松,他站在路灯旁,看上去更加瘦小,游景经过时,差点没认出他。   他的脸色蜡黄,眼下黑眼圈很深,像几天没有睡好觉。   游景靠近他,问他怎么了,彭端咬住嘴唇,很痛苦地皱眉,游景看得心慌,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再一次问:“怎么回事?”   彭端的嗓子传来呜咽声,密密的,肩膀抖得厉害。   游景发现他运动服里的高领毛衣,即便是深秋,天气也没有冷到穿高领毛衣的程度。游景轻轻扯下彭端的衣领,上面全是青紫的掐痕。   这是彭端身上出现过的最严重的伤,他的性格比较怯懦,有人找他麻烦,只要能用钱解决,他会毫不犹豫给钱,因此身体并不会受到太大伤害。游景不赞同,但这是彭端唯一自保的方式。   游景将掐痕盖起来,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轻声问:“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头皮发麻,“谁弄的?”   彭端好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不想回答游景,只说:“我要转学了。”   没办法,彭端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游景让他上楼去他家,整理好心情后慢慢说。   开门竟看到陈召南也在,躺沙发上看游景家新买的电视。   他看见游景身后的彭端,表现得怪异,想说什么,但可能因为林蔓菁和游辉都在,他只是盯着彭端。   游景介绍彭端为同学,林蔓菁看彭端长得乖巧,不像游景外面不好的朋友,没有多问,于是游景顺利地带彭端进了他的房间。   进门前陈召南从沙发上起身,游景透过窄小的门缝看了他一眼,关上门,陈召南就在视线里消失了。   屋内的氛围让彭端有了安全感,他接过游景递来的热水,忍回去了眼泪,才开始说他的事情。   彭端的声音压得很小声,游景说他们家的隔音效果没有那么差,他才稍稍放开了一点声音。   “他妈妈发现我和他的事情,之后他说是我带坏了他,不断骚扰他。他父母闹到了学校去,即使学校压了下来,还是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爸妈很生气,他们都是爱面子的人。今天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彭端的语言有些混乱,没有逻辑,许多细节都省略了,只留下最让他难过心痛的事情,他脖子上、身体上被拳头器物撞击出来的伤痕,于他都不是最心惊的。   他回学校拿东西,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不再能用钱应付,他们用无端的愤怒攻击彭端,只觉得伤害一个 “异类” 会痛快。   老师冷漠,校方容忍,都成了伤害彭端的拳头。   “我那么喜欢他,像我这样的人,最希望能干干净净喜欢一个人。” 彭端哭着说,游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最近不经常在学校,不清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觉得彭端非常可怜,受的伤害只能憋在心里,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他。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几乎自暴自弃,认为他和彭端一样,在感情中受伤害是当然的事情。   彭端走的时候,陈召南跟着游景一起送他下楼。   经过楼梯的拐角,游景望了一眼尾随在后的陈召南,陈召南被他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没理由心虚,又挺直了背。   声控灯灭了,没人出声,楼道漆黑,陈召南就这样走到了游景的身边,和他并肩下楼梯。   在小区门口,彭端避开了陈召南的眼神,同游景摆了摆手,说:“游景,谢谢你。”   “如果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彭端用力点头,想要给游景一个感谢的拥抱,他刚张开手,还没有碰到游景,陈召南就挡住了他的胳膊。   “游景不是,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陈召南的语气很冷硬,他挡在游景前面,把游景当成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对象。   彭端好像笑了笑,看着游景,却问陈召南:“你也讨厌同性恋吗?”   陈召南小幅度地拧起眉毛,似乎犹豫了一下,游景揣在口袋里的手指蜷起来,指甲狠狠磨着指腹,不让人发现地紧张起来。   “没有,” 陈召南说,“只是游景不是,他对你善良,不代表你有机会。”   游景松开了手指,用掉了许多力气,他的背还是僵硬的。   太没有道理了,他想,陈召南替他说话真的没有道理。   因为时间太晚,林蔓菁不让陈召南再回家,今晚住游景的房间,游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陈召南是有预谋的,背了书包过来,开始就没打算要回家。   今晚不适合和陈召南睡在一起,游景想睡地铺,理由是他们这几年都长得太高,睡在一起很挤。   陈召南也没说可不可以,但眼神开始不悦:“你果然在生气。”   游景问:“我生什么气?”   “就是一种感觉,今天下午你都没怎么笑过。”   “因为这个你过来找我?”   陈召南圈住游景的手腕,要把他拉过来,游景一只脚跪在床上,一只脚撑地,上半身朝陈召南倾倒,他晃了晃,还是稳住了,向后仰着身体。陈召南没动,说:“不然呢?” 他抬起下巴,“否则睡不着。”   “我又不是煤气罐,哪里来的那么多气。”   陈召南弯起眼睛,很得逞地笑:“那你跟我一起睡。”   游景也不是找苍白的理由,他们两个的确长高了,躺在一张床里有点挤,还好天气凉,贴在一起不热。   陈召南发了一会儿短信,打字声让游景没办法入睡,他按住陈召南的手,抢过手机,合上扔在一边:“睡觉。”   “好啊。”   嘴上答应,陈召南没有立刻睡着,支起手肘,倚靠着枕头看游景。   房间内有月光的照明,不是完全黑暗,游景闭上眼,觉得眼眶微微发着酸,他应该困了,但大脑不肯轻易让他睡着。   他翻了个身,背过去,右手抱着左胳膊,睁开了眼睛,盯着前方衣柜庞大的轮廓。   陈召南呼吸得有点用力,他躺了下来,说:“我觉得彭端喜欢你。”   身边的床向下陷了陷,游景回答:“他不喜欢我。”   “你早就知道他喜欢男生?”   “嗯。你觉得——” 游景斟酌一番用词,说,“不舒服?”   “还好,只是不太能理解,毕竟我不是。” 陈召南的声音没有出现起伏,像一点感情都不会放在这件事上。   游景并没有感觉到太难过,陈召南的回答是他所预料的,甚至要好一些。只是心里有点麻麻的,以及非常非常快的苦涩,又马上被他压制下去了,换成不在意。   他不想再和陈召南说话,怕一开口,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情绪会冒出来,暴露无遗,过程有点艰难,但游景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他不说话,假装很困地打了一个哈欠。   幸好现在没有开灯,月光黯淡,不然他的表情一定不怎么愉悦。   “游景,我不会让他来骚扰你的。”   陈召南信誓旦旦,很有自信。 第42章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彭端没再来过学校,退学手续是他父母替他办的。这件事对学校来说是耻辱,老师提醒学生私下不准再讨论。   彭端父母来学校时,班上许多人跑去办公室附近。   他们觉得新奇,彭端本就不招人喜欢,做出离谱恶心的事情很理所当然,反而为枯燥的高中生活增添有趣,他们虽然不耻,但却想知道更多细节,连说恶心都是笑着说。   陈召南不想凑热闹,周围空出来,几个男生最先冲出去。   他没有了解太多彭端的事情,只知道他喜欢男生。陈召南第一次意识到身边有喜欢同性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恰恰陈召南是一个较自我的人,对他人的喜好不关心,唯一令他不舒服的是彭端可能喜欢游景,因为彭端似乎很依赖游景。   他觉得游景应该很崩溃,不知道彭端有没有骚扰过他。   想到游景可能被男生骚扰,陈召南更不可思议,觉得剩余的时间很难熬,想见到游景。   陈召南放学后立刻去找游景,正好碰上游景在班门口和简铭泽聊天。   游景见陈召南靠近,停止了对话,喊了一声:“陈召南。”   还有他人在,陈召南压下心中的困惑,问:“不去吃饭吗?”   简铭泽说:“我和游景说事呢。”   本来陈召南想问他们在说什么,但游景一幅不打算告诉他的样子,陈召南没有多费口舌。   他提议一起吃饭,简铭泽答应得很快,游景却迟疑了一下。他右手抓住栏杆,身体往陈召南这边倾斜了一些,然后问:“你要带女朋友?”   陈召南愣了愣,想起来他有女朋友,并且要去接她放学。   “不带,” 陈召南回答,“我们去食堂吃。”   食堂的人不多,陈召南抽空给女朋友发了条短信,说今天不去接她,她闹了脾气,之后一周都不接陈召南的电话。   游景堵了欺负彭端的那群人,他们和游景一个年级,喜欢欺负低年级学生,赚些生活费。游景一直瞧不起他们,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收拾这些人。   他们也不清楚哪点惹到了游景,毕竟相安无事了这么久。   为首的人起初气势汹汹,说了些极其幼稚的狠话,始终与游景保持两米的距离。游景打架不喜欢说废话,想直接冲过去,那边开口问他们哪里得罪了游景,打架也不能无缘无故,要把事情说清楚。   游景不耐烦,让他们好好想。   坏事做了太多,他们没想起来,哑了一阵,游景拳头已经飞过来了。   他们打不过游景这边,就出些阴招,游景脖子上不知被谁的烟烫了,打完才觉得脖子火烧般疼。   地上有半截烟,在地上滚了几圈,特别脏,游景用脚踩了踩,看着他们,问:“想起没有?”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那个退学的变态?”   安静了几秒,游景抬脚踹了过去:“说谁变态,畜生不如的玩意儿。”   变态,游景被这两个词刺痛了。他来找这些人不全是为了彭端,也为了他自己的愤怒,同时也很无力,世界上太多人,不可能都用拳头把他们打服。   谣言传得挺快,学校里有人说游景和彭端有关系,游景不太在意这些事情,不会有人敢在他面前讨论。   陈召南肯定听说了,他专门和住校生一起上了晚自习,为了等游景。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在路边椅子上坐下来。   路灯把游景的样子照得很清楚,他的头发好像有层雾蒙蒙的光,相比陈召南在白天见过的游景,现在的他让人捉摸不透,可游景不该给他这样的感觉。   天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街对面的市场没有一个人,只有沿街摆放的自行车和泡沫纸箱。   陈召南看着悬在头上、非常高的闪烁着的广告牌,眼睛眯起来,说:“你把彭端看得很重要,为了他打架。”   游景不否认,陈召南便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至少打架这一部分是真的。   “你知道我看不惯这些行为。”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说你吗?”   游景安静了一会儿,说:“无所谓,” 他看向陈召南,“你没必要为这个跟他们生气。”   他们的手都放在椅子上,贴在一起,游景的身体稍稍向后仰:“更不要起肢体冲突。我希望你能顺利毕业,考大学学音乐。”   “今天差点打起来。” 陈召南偏过头,泄气地说。   回忆了班上那些人把游景说得非常不堪,编造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陈召南愤怒得骨头都在疼。   他看到游景脖子上一个不大的红点,游景抬手挡了挡,陈召南就凑得更近,偏要看得更清楚。   “烟烫的?”   游景 “嗯” 了一声,推开陈召南的脑袋。   “谁弄的?”   树叶掉了一滴水珠下来,正好落进游景的手背上,他下意识抖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按住陈召南的手背:“刚刚才说了不要生气,陈召南。”   陈召南答应不生气,也不会因为这个打架,他知道游景能承受这些。   他只是很忧郁地摸着游景被烟烫出来的痕迹,轻轻叹气。游景差点觉得,陈召南希望被烫的是他自己。   高三上学期结束的寒假,街机厅的生哥因为涉黑进了看守所,判决一下来,肯定进监狱。   很早之前他就把街机厅卖了,钱给了他爱的香姨,现在看来他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游辉知道游景和生哥关系不错,生哥刚进去,游辉回家给了游景两个选择。   第一是等着以后像生哥一样进监狱,第二是去当兵。   他不再希望游景能改过自新好好读书,游景和读书无缘,强迫也没有用,他目前只需要游景不走歪路,能平安生活下去,至于过得好不好,都是次要的。   生哥的事情给了游景比较大的打击,他的人生轨迹正在往这条路上偏移。游景看不到未来,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   几天后,游景也没经过太多深思熟虑,答应了游辉高三毕业就去当兵。   游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陈召南这件事,过年陈召南在江吟家待了快半个月,整个寒假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也是游景九岁起第一次没有和陈召南共同迎接新年。   陈召南回来时游景去火车站接他,陈召南提着大包小包,江吟给游景家也拿了许多特产,装了很大一个口袋。   游景在出站口等着,陈召南像返乡后回来的务工人员。   “游景!” 陈召南腾不出手拥抱游景,用肩碰了一下他,“我快要累死了。”   “我还以为一团球向我滚过来。” 游景帮陈召南分担了一点东西。   他们先打车回陈召南家放行李,之后回游景家。   菜还没有好,游景和陈召南到房间里去等。   房间很整洁,贴在墙上的海报换成了摩托的照片,还有游景出去玩时和家人拍的照片。   陈召南找了一会儿,在较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他和游景的合照,大概是初中的照片,他们都有些青涩,陈召南那时没有游景高。   游景的胳膊放在陈召南的肩膀,手抵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往下按,但陈召南还在奋力抬头,两人都在笑,没有看镜头。   记不清楚是谁抓拍的,游景很喜欢这张照片,但是把它贴在了房间不显眼的地方。   陈召南的手指抚摸过照片,说:“我没有这张照片,还挺好看的。”   “到时候再洗一张给你。”   游景不想再让陈召南仔细研究照片,旁边还有他和其他朋友的合照,不过在他看来有点欲盖弥彰。   “好啊,我要把照片贴在房间最中间。” 陈召南说。   之后他们说了些其他的事情,多数陈召南在说,游景在听。   说到陈召南和女朋友分手时,游景有了不夸张的反应,他缓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不太合适。” 陈召南给了一个简单且概括的答案,这段恋爱应该没有给陈召南太深的影响。   游景闻到了门外饭菜的香味,感觉今天的菜比较辣,他们猜测中午的菜有哪些。   意见不统一,他们起了分歧,游景心中藏着事,并没有很认真去想中午吃什么,胡乱猜了几个,陈召南要拉他去厨房证实。   “我要去当兵。” 没有征兆的,游景突然这样说。   陈召南的表情凝固了,他扭头看着游景,松开了拉着游景的那只手,有点无力地垂到身侧,晃了晃。   游景不会想到陈召南的反应很小,小得不正常。在他的想象中,陈召南可能会生气,因为他过了这么久才通知他,也不和他商量。   吃饭时陈召南走了几次神,掉了一次筷子,盛汤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洒到了桌上,泛油的热汤流到了地下。   游景去厨房拿帕子来擦,陈召南蹲着,抽了几张纸,皱巴巴地卷成一大团,漫无目的地擦地,纸太薄了,很快就被浸湿。   游景和他面对面蹲着,碰到了陈召南的手,他抬起头看了游景一眼,空气里有浓浓的萝卜味,有一点涩。   游景向陈召南解释了当兵的原因,如果不去部队,游景的许多劣性或许再也改不过来,况且游辉虽然给了游景选择,但绝对会送他去部队,不管愿不愿意。   生哥的事情陈召南知道,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只觉得太突然,突然到不好消化这个消息。   “你要在部队待多久?”   “两年吧。”   “多久走?”   “高中毕业以后,” 游景想了想,“大约九月份。”   两年不长,游景没有以后继续留在部队的想法。   陈召南却回忆了以往无数个两年的跨度,想着两年能发生什么,再往前想两年后,他略微吃惊,觉得看不到两年的尽头。   九月份游景入伍,陈召南请了一天假到火车站送他。   站前有一大堆即将入伍的新兵,都穿着同样的迷彩服,陈召南在人群中找了好一会,才看到游景。   游景正在和家人说话,低着头,露出帽檐下新剃的一小截寸板,呈现淡淡的青色。游好在旁边哭,游景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他穿军装显得特别挺拔,陈召南看了看周围,只有游景的衣服最合身。   陈召南穿的校服,游景很容易就发现了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向他招手。   陈召南上前,跟游景离得很近。   “我是不是很帅?” 游景笑着问。   “也就差点赶上我。”   “是哦。”   “游景,” 陈召南抱住了游景,闻到他身上军装崭新的洗衣粉味,“我会想你,你要想我,好不好?”   游景小幅度地点头,觉得眼睛有点不被轻易察觉到的酸涩。   坐上火车时,游景还没有从分别的场景中脱离出来。   车外的树木和电线在朝后倒退,连带陈召南一起,远远地离开了游景。   火车上很吵,游景不想跟周围的新兵搭话,缩在靠窗的位置,拿出陈召南的 mp3。   耳机线被陈召南理得很好,游景随便选了一首歌,听着陈召南曾经听过的歌。   行驶的声音、喧闹声都盖不过歌声,游景紧紧拽着唯一关于陈召南的东西,认为走得再远,陈召南也一直在。 第43章 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在部队的那两年,游景经历了许多,能称得上蜕变。他不再觉得拳头能解决多数事情,过去几年的生活过得浑浑噩噩,像一阵留不下痕迹的风。   他一直认为自己比较成熟,其实有这种想法也是幼稚的一种体现,打架没意义,收小弟也很蠢。   部队里没人再巴结他,班长是狠人,游景时常怀疑他有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被打不能还手,被骂需要忍着,他的耐性算是一点点磨出来。   没有探亲假,游景不能回家,只有放假时能往家里打电话。   游景给陈召南打过几通电话,次数不多,也聊不了几句。陈召南和向裴他们组了乐队,名字叫偷渡者,没想到陈召南做了鼓手,游景在电话这边听着,想象不出陈召南打鼓的样子。   部队的作息很规律,六点起床跑操,吃饭上厕所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床很硬,最初游景睡不习惯,失眠好几天,后来觉得床慢慢给他睡软了,逐渐能快速入睡。   在无休止的训练当中,游景累得没有时间想其他的,只会在梦里不可控制地梦到陈召南,醒来后又模糊地忘记,要把陈召南变成一个压缩的影子,可以想起,同时也能藏匿。   他把对陈召南的想念放得很隐蔽,自认为可以自由操控。   战友基本都有女朋友,他们喜欢开玩笑说游景太过冷酷,不会有女生喜欢。   游景在十八岁的夏天入伍,在二十岁的夏天退伍。   都在夏末,蝉鸣快要消失的时候。   有些战友要继续留在部队,游景收拾了行李,踏出宿舍,最后看了一眼他待了两年的训练场,头也不回地登上回家的火车。   退伍的士兵很多,前方茫茫的一大片军装,游景跟在人群的最后,拖着行李,走得不急。   火车上的空气虽难闻,至少有空调。外面烈日灼灼,军装贴在皮肤上闷出汗,布料太粗糙,游景的皮肤有些痒,后背好像湿透了。   走一步堵一步地熬到出站口,游景找了一个空地,脱下外套,搭在手臂内侧。   火车站门口挤着成堆的人,有几个黑车司机扑过来,问游景去哪里。   游景不回答,越过他们,在小卖部旁边的一棵树下看到了陈召南,以及向裴和楚燃飞。   向裴留着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扎起来,游景最先看他,又看楚燃飞,最后目光才落到陈召南身上。   他好像变了,又似乎没有。游景觉得稍微有些恍惚,心中的影子变成了实体,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笑看他。   陈召南长高了一些,但游景长得更多,分别时陈召南身高超过了他,现在他又比陈召南高。   从小到大,他们不间断地比赛身高,游景喝了很多牛奶,当饮料一样喝。   “游景,不知道的以为你从非洲回来。” 陈召南开玩笑,自动走在游景身边。   他像删去了两年的分别一样,非常自然地和游景说话,似乎游景只是离开了一周,他们根本不会有隔阂。   “你别夸大其词,” 游景说,“不过是黑了一点。”   陈召南抓着游景的手臂,翻过来,和他的手臂放在一起对比:“都比我黑这么多了。”   “是你太白了。”   “黑点挺性感的,今年夏天去海边我都没晒黑,简直奇怪。”   他想继续说,向裴打住了:“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陈召南醒悟一般看着游景,游景察觉到不妙,歪了歪头。   “欢迎回家,游景。”   陈召南带着肉眼可见的开心,他的发型比以前更清爽,很适合与阳光融为一体。   “看见你太高兴,差点忘记说了。”   游景点点头,没有回应些什么。陈召南开心时话会很多,不像他,开心时话反而变得很少。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向裴坐前面,楚燃飞矮一些,挤在后排中间。   游景讲了许多在部队的事情,避重就轻,没有抱怨太累。他讲话很平静,表情淡淡的,就算说到挨打,游景也不以为然。   陈召南挺直了背,双手放在副驾的座椅上,隔着楚燃飞看游景。   他感到有些惊讶,游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挨打对他来说应该是丢脸的事情。后面游景说的话,陈召南分了神,都没太能听得进去。   游景的嘴唇一张一合,陈召南看着他剃得很短的头发,还有漂亮结实许多的肌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二十岁的游景和十七岁的陈召南相比,成熟稳重太多,这样的游景对女生来说,大概是尤其迷人的。   但陈召南又想到部队没有女生,游景可能又单身了两年。   六月份陈召南刚结束高考,考上了 C 大音乐系,游景还没有回来时,他就给游景发了短信。   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C 大在昼城,不用离开家。   高一时陈召南和向裴心血来潮,组了支乐队,简单的校园乐队,唱些出名歌手的歌。本来陈召南想当主唱,奈何唱得没有向裴好,吉他和贝斯都不缺,就缺鼓手,他们几个人会打鼓的只有陈召南。   陈召南没有系统学过打鼓,但他对乐器也算天赋异禀,几个人还挺像回事,不知道乐队能存在多久,总之大家待在一起开心。   游景当兵的这两年,陈召南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不当歌手,他想把偷渡者发展成真正的乐队。   目标远大,国内乐队市场低迷,向裴他们还是初中生。陈召南这时候就会格外想念游景,分享关于他的事情。   两年对陈召南还是漫长的,现在游景回来,陈召南有许多话想要细细跟他说。   为了欢迎游景回来,陈召南请客吃饭,他的钱包被狠狠宰了一顿。   游景换了一套便服,还是他以前的穿衣风格,宽松休闲。   菜上得比较慢,陈召南倒了茶,把碗筷用茶水过了一遍,游景把他的那一套推过去,让陈召南顺便帮他洗。   陈召南把茶水洒到街边,水渗进地砖的花纹里,没过多久就干了。   街边摆放着特大号的黑色风扇,吹得人眼睛里泛干。   游景眨了几下眼睛,陈召南坐在他旁边,把额前的刘海撩了上去,说:“夏天快过完了,还是这么热。”   游景笑了几声:“剃个寸头呗,跟我一样凉快。”   “冬天多冷啊。”   “我现在还挺抗冻的,不怕。”   游景除了抗冻,饭量也增加不少,还提升了吃饭速度,可能在部队养成了习惯,总觉得要在规定时间内吃完饭,下一秒能听到口哨声。   陈召南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见游景已经放下筷子:“还要不要再点几个菜?”   “饱了。” 游景扯纸擦了嘴巴。   天色暗下来,向裴和楚燃飞明天要上课,先回家了。   陈召南和游景在外面晃了几圈,从杂乱的夜市走到无人的街道,看天空如何变得纯黑。   “对了,” 陈召南忽然想起来,“摩托在我家,要骑吗?”   游景的摩托是 “违禁物品”,游辉不准游景碰,之前上学时偷偷停在附近小区,游景去当兵后,就由陈召南保管。   以前游景最爱惜他的宝贝摩托,虽然当时是他和朋友凑钱买的,但朋友兴趣没持续太久。   陈召南把摩托保养得很好,车身锃亮,游景当时给摩托喷了墨绿色的漆,一道闪电,大概陈召南重新补过一次,图案看上去更加新。   两年没碰过摩托,游景有点紧张,发动机 “轰” 一声响,车从车库蹿了出去。   人多的街道游景开得慢,等道路开阔起来,他提了速度。   摩托笔直、快速地前行,压过带有夏末气温的道路,也穿过有石墙的小巷。陈召南在身后环住游景的腰,他的上衣很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了陈召南的手上。   游景有肌肉,但陈召南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骨头。   “背上怎么有道疤?”   衣领很松,陈召南轻易就看到游景脖子下浅浅的疤,像特别的图腾。   游景问:“你说哪一个?”   “这一个,” 陈召南用手指点了点,摸到不平整的痕迹,“感觉到了吗?”   “记不清了,但受点伤很正常。”   “怎么受这么多伤,游景。”   游景感觉到陈召南的掌心覆在上面,温热的、颤动的手掌。 第44章 会拒绝我吗   作者有话说:直男 = 一直爱男人   深夜十一点,整栋楼只有游景家还亮着灯。游景在门口告别陈召南,陈召南把摩托骑回去,还是放在他家的车库。   回家换衣服时游辉没下班,游景没见到他,现在是第一次见。游辉见游景进门,反应比不上林蔓菁强烈,很淡定地抽着烟,勉强地虚眼看游景。   一定程度上游景的性格遗传了游辉,讨厌激烈的情感反应,觉得矫情。游景太了解他爸,知道他虽然不表现出来,其实很高兴他回家。   游辉让游景坐在他身边,给他递了一支烟,游景顺手就接了,手还没挨到香烟,脑袋上就被猛拍了一下。   游景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不过已经太迟。   “一试就试出来了,笨得很,” 游辉难得笑了笑,把烟塞进游景手里,“以后会后悔的。”   游景觉得他的烟瘾也非常大,常年烟不离手,但似乎没有后悔的意思,所以不能断定游景以后会后悔。   客厅留着一盏台灯,灯光调到最暗,林蔓菁早就进房间睡了,游辉放肆地在屋内抽烟,拖过烟灰缸,小心地把烟灰抖进去。   游辉装作无意地观察游景,姿态有点笨拙,以为游景看不出来。   他忽而咳嗽了一声,伪装出不在意:“眉毛上的疤,当时很疼吧。”   游辉不自然的关心莫名让游景臊得慌,他耳根有轻微的发热:“还好,” 又觉得这样回答太虚假,补充说,“都过去了。”   “凳子滚下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现在想起来,也依然会难过。”   游景说不出话,他爸应该是在给他道歉。   在部队时感觉不明显,游景坐在父亲旁边,才真实体会到自己已经二十岁,游辉在变老。   记忆中的父亲可靠到无坚不摧,是抓捕犯人的刑警,也是抵挡风雨的丈夫和父亲,但他为游景的人生而束手无策,因为怕他误入歧途,所以流露出弱点。   游景清醒地意识到,无坚不摧的责任应该是他的,他在部队学会了这些。   他们谈论了一阵,游辉以前当过兵,对部队的生活很怀念。   游辉问游景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可以托关系帮游景找一份工作,从最基础的做起,慢慢往上升。   游景犹豫了,他对未来有大致的打算,不准备按部就班地上班,况且他不会娶妻生子,人生中几件大事,他都不可能拥有。   游辉没有反对他有自己的想法,在人生的道路中,他一直给了游景最大限度的自由。   入冬时,游景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了家酒吧,名字是他取的——每晚上,想的比较随意,也很好记。   开酒吧的钱游景暂时向家里借,承诺以后一定会还上。   酒吧所在的街道治安不算太好,有几家不正规的按摩店,以及多家酒吧,但人流量很大,游景通过熟人租下了店铺。   招牌不招摇,却在俗气中别具一格。   酒吧开业那天刚好碰上游景的生日,陈召南提着一个巨大的蛋糕,顺便把他自己的生日也过了。   室内装修得独特,大门不大,里面却显得十分宽敞,进门先是很长的吧台,挂了几盏比较复古的灯,座位是黑色的皮质沙发,墙壁上有多幅风格强烈的画,游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来的基本都是游景的朋友,把酒吧塞得很热闹。   简铭泽没个正形,领了几个美女过来,凑在一起给游景和陈召南唱生日快乐歌,游景像回到了高中常去的水吧,过了一场会令人尴尬,但有陈召南的生日。   切蛋糕时美女跟陈召南贴得很近,近到游景觉得没办法把他们分开。   游景坐在对面抽烟,四面都有人过来敬酒,他来者不拒。   陈召南和美女玩游戏输了,吹了瓶,很白的皮肤有些发红,但大概没有醉,还能很准确清醒地向游景看过来。   游景对他招招手,陈召南放下酒杯,从混乱的人群中穿过,走到游景身边,叉起果盘中的哈密瓜,问游景要不要。   游景摇头,陈召南拿叉子的动作拐了一个弯,他半躺在沙发上,压住了游景半边肩膀。   “你怎么这么懂我。”   “不想待在那里,直接过来就好了。” 游景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朝前靠了靠,陈召南的肩膀太重了,像没有骨头的动物。   陈召南回头笑了笑,嚼着新鲜的哈密瓜,牙齿碰得响,侧脸微鼓:“学不会拒绝啊。”   “是吗?” 游景把陈召南身后卷起来的衣角抚平了,暖气让手指发软,像捏着一团很软的泥土。   “嗯,得改掉这个坏毛病。”   陈召南身上有甜腻的奶油味,一层一层向游景飘过来,在酒吧的空气中形成了透明的屏障。   他的指尖蹭到了奶油,不经意间抹在了游景的脸上。游景皱了皱眉,想伸手擦掉,陈召南捉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掌心太热,游景很想躲开。   “你也不会拒绝我?”   “什么?” 陈召南没有听清,“再说一遍。”   游景不说第二次,问出来也没意思,自讨没趣。   “生日快乐,游景。”   “很久没有一起过生日了。”   “像回到了以前,对不对?”   意识变得非常混乱之前,游景听到陈召南说了些毫无目的的话。   那晚游景第二次喝醉,第一次是在部队,刚去第一年的新年。   除夕夜他跟陈召南通了电话,听见他旁边有女生的说话声,游景没忍住问陈召南在哪里,陈召南说他和女朋友在一起,之后女生接过电话,向游景问了好。   炊事班包了猪肉馅的饺子,兴头上游景喝了些白酒,他那时不胜酒力,战友灌了他几杯,他就醉醺醺的,脸上飘红。   游景觉得酒精会让人快乐,能短暂忘却一些让人难过的事情。   现在游景的酒量有所提高,但是想醉的时候还是可以醉,酒精这种东西需要自控,装醉也能变成真醉。   当晚游景回了陈召南家,他喝得太多,回家免不了要被骂,陈召南家里没人。   上大学后陈召南有了一套单独的公寓,面积不大,但他一个人住很宽敞。   陈召南的卧室布置得很简洁,有吉他和摇滚乐队的海报,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看起来显得空旷,不太符合陈召南看起来闹腾的性格。   他的床单是灰色的,枕头非常干燥,游景洗过澡后清醒过来,但又不愿清醒。   他在想陈召南有没有带女朋友回过家,现在他躺的床上,另一个女生可能也躺过。   床头一小部分墙上贴了两张照片,陈召南和他父母的照片,以及他当初在游景房间看到的那张合照。   如陈召南所说,他把照片贴在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   他的女朋友或许会指着照片问他是谁,陈召南可能会很认真地回答,这是他最好的朋友。 第45章 summer   作者有话说:想狠狠打自己   陈召南为了庆祝和女朋友在一起一年,定了酒店的顶楼套房,买了一千朵玫瑰,打算铺在酒店的床上。   他打电话让游景来帮忙,游景拒绝了一次,陈召南恳求地说只有游景能帮他,声音无助。   游景觉得过去以后,可能自己会清醒一点,也可能不会,还是答应帮忙,碰到下班的晚高峰,路上很堵,游景迟了二十多分钟。   酒店装修得豪华,铺着浅灰色的大理石瓷砖,从大厅到电梯口都极其敞亮干净。   游景乘电梯上去,走到房间门口,陈召南给他打了一通电话,问他来没有。   “开门。” 游景不称心地说。   陈召南捧着玫瑰花出现在门边,艳红色的花朵上有水珠,挡住了陈召南的脸,他往后退,抵着门,侧过身让游景进来。   “我一个人实在弄不完了,游景,帮帮我。”   有时候游景恨自身的某些心软和不果决,他擅长拒绝人,到陈召南面前就失效了。   顶楼的套房宽阔,有非常闷人的香薰,从进门到用餐的桌边,摆了两列蜡烛,形成了一条可以容纳两个人的通道,桌上有一瓶红酒和两幅餐盘和刀叉,中间也放着蜡烛。   游景等待了几秒,把房内所有的东西打量了一遍,换上酒店的一次性脱鞋,地毯踩上去很软。   他没骨气地想到,陈召南不一定不会拒绝他,但他自己拒绝不了陈召南。再冷漠的人也有弱点,游景还不想掩盖这个弱点。   “我点蜡烛,你帮我铺玫瑰,” 陈召南将玫瑰花塞进游景怀中,“她八点过来,现在七点半,应该还来得及。”   玫瑰花扯出来有些可惜,没有完整的好看。游景想这样说,但现在是陈召南为他女朋友准备惊喜,不关他的事,他仅仅被请来帮忙,不需要说话,只要把玫瑰胡乱铺在纯白的床上,让无聊的、用来睡觉的床看起来浪漫。   游景看到床头的正方形盒子,觉得堵着的胸口有被刀子捅破的畅快。   “陈召南。” 他说。   “什么?”   “你太老套了,玫瑰花、烛光晚餐早就没新意。” 游景不懂用钱堆砌的浪漫,不真诚也不会让人感动。   陈召南有点生气,拇指松开打火机,直起腰问:“那你要怎么追女生?”   最后一片玫瑰花从根上掉下,游景用指尖磨了磨,有些湿润。他看着陈召南,很无所事事那样笑着:“我会看着他。”   八点钟时陈召南没等来他的女朋友,只等来分手的电话。原因寻常,她觉得陈召南太忙,陪她的时间太少,不是忙乐队的事,就是在游景的酒吧。   游景刚骑着摩托出地下停车场,看见陈召南站在酒店的大门口抽烟。他停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陈召南一动不动,眼神似乎很呆滞。   酒店的旋转门在他背后无休止地转,游景骑到他面前,说:“怎么?还要下楼迎接?这么隆重。”   “没有,” 陈召南的喉咙似乎卡了一下,“分手了。”   游景知道陈召南某一天会分手,但不知道会如此突然且毫无征兆,他不关心陈召南分手的原因,反正只有那几个。   陈召南无力地说酒店的套餐很贵,玫瑰花和红酒也是,快花光了他的钱,他还给女生买过几个昂贵的包,陈枞给他的生活费并不多,怕他乱花。   听完游景想笑,不知道陈召南是可惜爱情,还是可惜为女生花的钱。   陈召南真挚地邀请游景上楼,不能浪费酒店套餐。   游景不想吃陈召南为前女友准备的食物,果断拒绝了,他让陈召南坐上来,带他去吃饭。   麻辣烫在夜市里,街道太窄,路边也全是小摊,人群密集,摩托车不方便进去,游景下车步行。   陈召南兴致索然,垂着脑袋跟在游景后面:“我以为你要请我吃大餐。”   “我看起来像要请你吃大餐的人?”   “好吧,” 陈召南认同,“不像。”   老板端着菜进了后厨,游景选了靠前门的位置,头顶的风扇旋转得缓慢,风不够大。   游景抱怨了几句太热,陈召南就去外面卖饰品的小摊上买了一把扇子。   其实游景不喜欢用扇子,人工散热会让他更热,他接过来,问陈召南热不热,他可以扇点风过去。   “不用,我没你那么怕热。”   游景怕热怕得过分,夏天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所以陈召南想不通游景要来吃麻辣烫。   吃到一半,游景问:“喜欢她吗?”   陈召南停住筷子,似乎有在认真思考:“喜欢才在一起,但分手了也没那么伤心。”   “那就是不够喜欢,但还要在一起?”   “万一会越来越喜欢。”   “非谈恋爱不可?”   “等你谈恋爱后就知道了,” 陈召南盯着游景的眼睛,“改天给你介绍,你要配那种很好的女生。”   铺了三十分钟毫无作用的玫瑰,浪费了蜡烛和晚餐,游景感觉不到庆幸。   大学的女生主动一些,陈召南周围忽然多了许多漂亮女生,有性格好的,也有性格糟糕的。陈召南和两种类型的女生都在一起过,甩过别人,也被别人甩过,有时候失恋会难过,更多情况都比较无所谓。   爱情对他来说或许是能消遣的东西,对游景来说不是。   他总能快速开启下一段恋爱,好像从来不缺让他心动的对象。   游景坐在湿热的店里,猜想陈召南下一次谈恋爱会是多久,可能一周以后,也可能一个月以后。   每晚上有一层地下室,摆放了大量杂物,多数都用不上,游景让人把地下室收拾出来,给乐队做练习室,并且让他们晚上在酒吧唱歌,还支付工资。   游景算是在做慈善,比赛过后向裴他们没有上台唱歌的机会,虽然写了几首歌,唱不出来也无意义。   那是游景第一次看见陈召南打鼓,他染了轻狂的黄发,在舞台的灯光下变暗了。   他打鼓的姿势有在故意耍帅,头摆动的幅度很大,黄发甩上去又落下来,他偶尔不看鼓,懒散地望着台下。   台下有女生在叫,游景知道酒吧的顾客这几天会猛涨,向裴和陈召南的脸为酒吧做了免费广告。   吧台的调酒师暂时失去了工作,有些无聊地在吧台边和游景聊天。   “景哥,陈召南打鼓挺厉害。”   游景莫名自豪,淡淡 “嗯” 了一声,也不能高兴得太明显。   “我有一个玩乐队的朋友说他在圈内出名了,又是名校的学生,还说他是中国最年轻最有潜力的鼓手。”   今年夏天,偷渡者在陈召南大学举办的比赛中得了三等奖,让一些玩乐队的人知道了他们。   不过捧得有点过高,游景回头看了一眼调酒师,似笑非笑:“你在我这儿一个劲夸他什么意思,巴结我?”   调酒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着帕子擦酒瓶:“你们关系好嘛。”   陈召南在台上打鼓期间,有两个女生向游景要他的联系方式。游景一一回绝,说他有女朋友,所以陈召南从台上下来,游景有点良心不安,主动坦白了这件事。   “好看吗?” 陈召南切入重点。   游景面不改色:“不惊艳。”   “那无所谓,” 陈召南喝了一杯水,“最近收心打鼓,不谈恋爱。”   太虚假了,游景想。   游景没想过还能收到彭端的信息,当初他走的时候留了游景的号码。   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另一座城市读大学,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他搬家后游景没听过他的消息,再加上当了两年兵,更断了联系。   彭端约他在咖啡厅见面,游景赴约时有点好奇,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转学后学生极快忘记了他的事情,所谈论的热点被新鲜事挤下去,热闹在校园内不会缺席。   彭端的长相没有过多变化,穿着倒变了许多,他穿得时髦,游景发现他画了眉毛,不明显,但离得近了就能看出来。   最大的变化是他变得自信,不再永远低着头扛着背。   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游景知道他早就从高中时代的阴影走出来了,现在他有了很好的生活,且勇敢做自己。   “景哥,你知道’Summer‘吗?”   “没听说过。”   “昼城的一家同志酒吧。”   游景想起来了,他无数次经过那家酒吧,多数都是男人进去的地方,就是 “Summer”。   开酒吧前游景了解过昼城的酒吧,有家看起来较隐蔽的酒吧,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周围人不多。   他偷偷观察过那家酒吧,有时进去的男人看起来像普通人,那种在路边能随时擦肩而过的人,游景完全不能分清同类。   游景没想过进去,他对这个群体还保持很奇怪的敬畏感,可以承认自己是,但真的要融入,或许还需要时间。   他没想到彭端会提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第一次遇到那么多同类,可以一起进去看看。”   游景用勺子搅着陶瓷杯里的黑咖啡,苦涩咖啡香慢慢飘出来,银勺的碰撞声有些生硬。他沉默了几分钟,彭端没有催促他。   “可以,去看看。”   Summer 没有游景想象中特别,面积不大,除了只有三四个女生,如同无比正常的酒吧。   他们的眼神比较让游景不适,像熬过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能分割的猎物。   彭端还有两个朋友,游景和他们简单聊过几句,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抽烟,接受众多投射过来的视线。   厕所的门帘前站着两个男人,正在接吻,游景扫视过去时,受到了震撼。   这个地方不应该叫做酒吧,它是一个小的世界,聚集着压抑的人类的世界,不能暴露在白昼中,在另类的音乐和灯光中存在。   等到了第二天早晨,世界会自动解散,他们奔向各自的领域,做有一天会融入正常世界的美梦。   游景有了进入这个世界的实感,远处走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穿着暴露,像无赖的娼。 妓,他指着游景的皮肤,游景吐出了烟,他享受地吸了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帅哥?”   游景没有回答,往后躲避。他想到了陈召南的脸,在白昼中的模样。 第46章 空中秘境   作者有话说:又是极限码字的一天   最近游景认识了一个叫 Alex 的男生,在 Summer 里跳脱衣舞。   Alex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的情人,美国人给他取了英文名,他觉得很国际化,便停止使用他略显土气的本名,游景认识他两个月后,也不曾知道他的本名。   他来自保守的小城市和家庭,家里人以为他在大城市当舞蹈老师,做梦都不会知道他出卖肉体给男人。   当 Alex 提起这件事,他显得非常坦荡,说当舞蹈老师和跳脱衣舞至少有共同性。   在他的认知里,要在他们这个世界得到爱是不可能的,得到钱更容易。   第一次见到 Alex,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从台上走下来,想和游景发生点什么,游景礼貌拒绝了,Alex 不感到意外,他说游景这种类型的帅哥拒绝他是正常的,只是他想碰运气。   两个月后他问游景:“景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游景并不是经常来 Summer,两个月内只来过几次,待的时间都不久,简单喝几杯度数不高的酒,抽几支烟,然后就离开。   Summer 像一座城市半空中悬浮的秘境,形形色色的人进入这里,疯狂地沉沦几个小时后冷静退场,游景不会在外面碰到里面的人,或许也是一种默契,保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的关系。   所以没人知道游景是谁,做些什么,只知道 Summer 新来了一个气质出众的寸头帅哥,不爱讲话,也不乱搞。   最后一点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   想到这里,游景承认了他喜欢他的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喜欢女生。   Alex 比较惊讶,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痛苦。   游景认为这种说法过于夸张了,他没有太深刻的痛苦,因为他讨厌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源头扼杀了受伤害的可能。   或许他比别人坚强许多,各方面都是,所以觉得用 “痛苦” 形容他,有些可笑。   Alex 的外国情人非常有钱,来中国开拓市场,中文说得很溜。他听说游景喜欢玩摩托,邀请他周末来赛道,他和朋友组织了一场私人性质的比赛,前三名有奖金。   游景对奖金不感兴趣,但对比赛感兴趣,他玩摩托这么多年,还没参加过正式比赛,这次应该可以认识一些赛车圈的高手,以后有活动都能叫上他。   周末游景和简铭泽一同到达赛场,昨晚游景九点钟就上床睡觉,精神不错。   赛道围了一圈人,几个穿短裙的美女站在起点处,美国人和 Alex 都在,Alex 正在喂他的情人吃水果。   游景第一次不是在 Summer 看见 Alex,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车改得不错啊,本田?” 美国人吃了一颗葡萄,对游景说。   “嗯。”   简铭泽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悄声问游景他们是不是那种关系。   游景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游景的车赛前刚改装过,赛道跑起来挺顺,周围几辆价格快到六位数的摩托,改装费用不菲。   赛道不算苛刻,一共十多个人比赛,游景拿了第四名,虽然后面一堆公子哥,但前面好几个职业选手。   今天出了些太阳,游景穿着很厚的连体衣,头以下的部位密不透风。   比赛结束后前面加油的美女靠过来给他递水,说了些很酸人的夸奖的话,还想拿纸给游景擦汗,游景躲开得及时,美女有些受挫,便不在他身边待着了。   游景抱着头盔,鼻梁的墨镜被汗弄得向下滑,他伸手推了推,一手拿出手机看消息,陈召南约他晚上吃饭。   美国人从太阳伞下走过来,游景靠在墙上,对他点点头。   “你开得很厉害,有兴趣做职业赛车手吗?”   “业余爱好而已,” 游景回答,“爱好变成工作就没意思了。”   还因为他的确不太想让家人担心。   晚饭约在陈召南和游景常去的一家餐厅,离每晚上不远,游景吃完饭能尽快赶过去。   游景回家洗澡换衣服,开着他爸那辆退休的二手捷达前往餐厅。   陈召南比他先到,在座位上喝茶。   因为是周末,餐厅的人比往常多,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与街道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对面灯火通明的大厦,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行人。马路似乎比前几年前宽敞许多,能塞下更多的车。   “我点好菜了。”   陈召南说完为游景添茶,淡黄色的荞麦茶有种沉闷的气味,茶还是温热的,游景口干舌燥,快速添了第二杯。   “刚洗过澡?” 陈召南闻到游景喜欢使用的沐浴露味,还很新鲜。   从几年前开始,游景不再使用硫磺皂,而用沐浴露洗澡,陈召南没再闻过不好闻的硫磺皂味。   “下午在赛车,出了一身汗。”   “赛车,” 陈召南支起手臂,上身微微向前靠了一点,“和简铭泽他们吗?”   “一个朋友组织了一场比赛,也有他。我还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比赛。”   陈召南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游景的朋友中有能举办摩托比赛的人,不过他只是短暂地想到这个问题,有更重要的事情压了过去。   他想起之前朋友叫他去看赛车,在连续的弯道处,有一个选手摔下摩托,飞出去很远,车在冒烟,之后救护车就来了,不清楚选手的受伤情况。   陈召南有些担心,就不想这时候说别的:“赛车挺危险的,你要注意安全。”   服务员来上菜,碟子与桌面撞出清脆的响声,热气隔开了他们,游景想说的话被服务员打断。   他看出陈召南心不在焉,喝茶时把茶洒到了衣领上,他没有发现,像在神游一样夹起盘子里的菜,再喂进嘴里。   游景想开口,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 Alex 和他的情人,坐在他们的后面。   游景以为在外面偶遇他们的概率会很小,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Alex 穿得很普通,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涉世未深。他和情人走在一起不显得过分亲密,外人会以为他们是单纯的好朋友。   “刚刚我一直在想这个背影是不是你,幸好没认错。”   游景笑了两声:“真巧。”   “游先生也喜欢这家餐厅?” 美国人说,“中国菜真不错。”   “是很不错。”   游景有些找不到话说的尴尬,索性他们不再说什么,就各自吃自己桌上的东西,偶尔游景会听到 Alex 用撒娇的语气讲话,不过声音比较小,陈召南应该听不见。   “这个美国人说中文说得比我还厉害。” 陈召南看了一眼对面,有些意外。   游景变得不淡定,觉得气氛有点让他不自在,随口答道:“他在中国待了好几年。”   Summer 是空中秘境,飘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游景不希望秘境降落在陈召南的眼前。   游景比 Alex 他们吃得快,准备先一步告辞。   陈召南去上厕所,游景留在座位上等他。等他走后,Alex 很好奇地转过来,看着陈召南坐过的位置,问:“是他吗?你喜欢的人。”   游景看着陈召南从拐角处消失的背影,深蓝色的墙纸有明亮的花纹,不太搭调的组合。   他摸着手里没点燃的烟,滤嘴稍稍湿润。他点头,非常坦然地说:“我喜欢他。”   “他不喜欢男人很正常,帅哥不可能都喜欢男人,你已经是奇迹了。”Alex 语重心长,想办法开导游景。   “我知道。” 游景说。   陈召南的心不在焉的确有原因,走出餐厅,坐上游景的车,他抽了两根烟后才慢慢开口。   “我爸下周结婚。”   他按下车窗,烟好像成了从楼房上飘出来的,一缕一缕。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能他怕我生气。”   “生气吗?” 游景问。   “没,我没这么幼稚,生什么气。”   陈枞给他源源不断的钱和愧疚,没有陪伴,陈召南也活到了十九岁,没有长歪。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跟着江吟,他可能会走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没有游景,也不会组乐队。   他也不是童年不幸的人,只是不敢闯祸,因为没有后盾。   城市的夜晚四处都是灯光,密集又刺眼,陈召南哼着歌,像喝醉的人。   游景看着陈召南飞起来的黄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他今晚不去酒吧。   然后他打了转向灯,陈召南问他去哪里。   “回你家喝一杯吧。” 第47章 指甲油   作者有话说:   陈召南在家楼下买了几罐啤酒,陪游景停好车。   游景很早就在外面租房住,不回家不用再报备,好像轻松了许多。   走到门口,陈召南发现他没有带钥匙,于是两人很蠢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开锁的师傅才过来。塑料袋里冰镇的啤酒不再凉爽,变成了常温。   游景踏进门,看见玄关处的钥匙,对陈召南说:“你再粗心一点?”   陈召南有些窘:“出门前接了一个电话,忘记拿了。”   客厅有点凌乱,桌上几本漫画,摊开得很随意,有一袋拆了封、但还剩一大半的薯片。   陈召南拿出易拉罐贴在游景的皮肤上,问他:“不太冰了,要不要在冰箱里冰一会?”   室温不算凉快,游景不太想喝常温的啤酒,大概会难以下咽,于是说可以。   游景听见冰箱闭合的响声,随手选了一本陈召南桌上的漫画。   漫画是游景以前追过的连载,长大后便没再看过,出现了一些游景不认识的新人物,连旧人物都有点模糊,游景看不太懂剧情的发展,觉得无聊,刚想合上漫画,陈召南坐过来了。   沙发是皮质的,游景坐久了,裸露的皮肤会黏在上面,陈召南的身体凑近,游景十分艰难地往旁边靠了一下,但没能移动太多。陈召南的衣服蹭着沙发,发出响声,他说:“游景,你在看漫画。”   “有点看不懂了。”   陈召南向前伸手,轻松用两指夹起薯片袋的一角,然后用左手托着,拿出一片很大很完整的放在游景嘴边。   游景看着陈召南的手指,非常长,也非常白,他觉得气息不稳,像有只手在控制心跳的节奏。   陈召南没有看游景,盯着游景膝盖上摊开的漫画。   游景用手接过薯片,放进嘴里,他很久没吃过薯片。   之后陈召南为游景解释了漫画的情节,从他断开的那一章开始讲起,说了许多话,游景听进去了一部分,其他时间不清楚在想什么,但始终无法脱离陈召南所在的范围。   听陈召南具体讲述漫画时,游景想到他和陈召南只差了三岁,但他依旧喜欢漫画和薯片,而游景早就没那么喜欢了。   啤酒在冰箱里变得很冰,可以让脑袋发麻。这一点酒不够他们喝醉,但能轻松一些。   晚上游景和陈召南睡在一起,陈召南睡觉不拉窗帘,所以房间也没有太暗。   床很宽,游景和陈召南之间隔了较远的距离,不会碰在一起。   其实游景时常会觉得他没有太喜欢陈召南,因为他不会随时想起他,他谈恋爱时也不痛苦。   可是陈召南靠他太近的时候,说些只会对他说的话的时候,游景就无可奈何地妥协,他太喜欢陈召南,所以控制自己不想他。   “游景,睡了吗?”   “没有。”   “我还是生气的,” 陈召南的声音有些苦闷,可能不想承认自己的情绪化,“不过是因为他一直瞒着我。”   “父母就是这样,但不代表他不爱你。”   游景想不到别的话安慰陈召南,十七岁的时候,或许他会陪着陈召南一起生气,抱怨父母的自我行为,但现在游景二十二岁,他会想抚平陈召南的情绪,让他过得开心一点。   就像十七岁的游景,会冲动地打架、义无反顾地不带头盔飙车,因为陈召南喜欢一个女生,而产生了把她抢过来的卑劣想法。   “可能是吧。”   陈召南碰了碰游景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谢谢你过来陪我。”   原来这么大的一张床,他们睡在两边,也还是能相碰。   陈召南十九岁生日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家人为陈召南庆祝了生日,他收到了几个塞得很满的红包,陈枞给得最多,让陈召南陪他喝了几杯酒,但没有说些什么。   还没有吃蛋糕,陈枞就接到电话通知,他的妻子在医院顺利生产,于是他打电话给司机,立即前往医院。   陈召南不情愿地许了愿,切了蛋糕,长辈唱得生日快乐让他不自在。   出于礼貌,陈召南去医院看了陈枞的妻子,新生儿黄疸过高,在烤箱里,所以陈召南没能见到他。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满月酒席上,陈召南坐在最前桌,看陈枞抱着他的儿子,给宾客介绍。   陈召南有很久没见过父亲那样笑,他的妻子过来给他说了些话,希望他们以后好好相处,陈召南认为是多余的,他不会对这个弟弟产生敌意,但仅此而已了。   他突然想到游景说过,父亲是爱他的,即使他有了新的儿子。陈召南因此平和不少,也认为现在质疑父母的爱很不理智。   陈召南大二结束放暑假,基本每天都在每晚上,下午和向裴他们在地下室练歌,鼓打得越来越好。   可能因为偷渡者的原因,酒吧多了许多乐队,都知道昼城这条街有家酒吧叫 “每晚上”,乐队喜欢在里面唱些歌,喝些酒,谈论这么多年在地下的经历。   游景喜欢这种氛围,每晚上变成一种情怀,而不只是玩乐的酒吧,他为此改变了一些酒吧的布局,买来许多摇滚 CD,放在吧台旁边的置物柜上,还在门口加了一个巨大的鱼缸。   鱼缸是他一眼相中的,叫了陈召南帮他一起从车上抬进去。   当晚,向裴带来一个叫梁彰的男生来每晚上。   最开始,游景对梁彰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只觉得向裴很少有除他们之外的朋友,因此多看了他几眼。   梁彰长得好看,没有杂质,眼神纯真,看起来不像要来酒吧的人,倒像学校里许多女生喜欢、成绩好的尖子生。   陈召南在和美女打情骂俏,游景心情不好,想抽烟,问梁彰介不介意,梁彰说不介意,他就点了烟,没自觉地抽了好几根。   他看见陈召南涂着黑色的指甲,上面画着歪扭的笑脸,沉默地掐灭了烟,想到帮陈召南涂指甲油时的场景。   女生喜欢涂各色各样的指甲油,游景没见过男生涂,觉得有些怪,但陈召南涂指甲油,又好像没那么奇怪。   他一直是独特的人,喜欢做些新鲜的事情。   陈召南随便在街边买了两瓶指甲油,一瓶黑一瓶白。   甲油的盖子打开,有种刺鼻又劣质的气味,很难闻。陈召南也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还是把五指撑开,放在游景的腿上,他说游景,你要涂得好看一点。   游景没涂过指甲油,最开始涂得非常难看,经常涂到外面去,嵌进指缝。   陈召南觉得很搞笑,但没有生气,他买了卸甲巾,反复擦掉好几次,他让游景慢一点涂,不急。   这些东西有太多化学成分,游景不想让陈召南的指甲反复受折磨,便放慢了动作。   可能涂出了经验,游景成功涂好了陈召南的右手。   陈召南低下头,凑很近想仔细看看指甲,脑袋和游景的碰在一起,游景稍稍将目光往下移,就能看见陈召南的嘴唇。   “为什么男生不能涂指甲?我涂就很好看,更帅了。”   游景没有否认,陈召南的黑色指甲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他挺想说男生能涂指甲,也能喜欢男生。   等指甲晾干是很缓慢的过程,游景听陈召南提起,陪前女友做指甲时,美甲店有专门烤干甲油的机器。   陈召南的指甲干了后,他抓住游景,也想帮他涂,游景不愿意,他的衣服上蹭到了一点黑色的指甲油,很刺鼻很劣质,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当游景看见陈召南跟女生聊天,露出游景帮他涂的黑色指甲的手指,还有画的很丑的笑脸,觉得陈召南还是卸掉指甲会比较好看。 第48章 争吵   作者有话说:快了   冯思诺来找游景的时候,他差点没有认出她。   他们大概有五年没见,游景想起她时通常不愉快,她是陈召南的初恋,所以不太记得清她的长相。   游景拒绝冯思诺后,她的确没有放弃游景,频繁出现在他的身边,学校许多人以为他们在谈恋爱。总有人以为他欺负冯思诺,游景没办法和所有人解释。   陈召南问过他几次,他们是不是在一起,游景否认了,陈召南谈不上生气,只是看起来比较郁闷。   后来游景去部队,没再见过冯思诺,陈召南也不再提起。   她听说游景开了一家酒吧,大学放暑假回家路过这里,刚好进来看看。   游景知道她不是路过,但没有戳破她的借口。   他们以前就不算熟,许多年没见,更加没有话题,游景觉得她想话题的样子太过苦恼,主动帮她解围:“你和陈召南还有联系吗?”   冯思诺因为和游景有话可说而显得开心,笑了笑:“我和你表白以后他就没再跟我说过话。你们的关系还是很好?”   “嗯。”   “真好,这么多年的友情。”   酒吧还没有开业,员工在打扫卫生。游景看着吧台桌子的纹理,拇指放在杯口的位置,认为冯思诺和其他任何人说他们的友情真好,都是很合理的。   朋友是最容易背叛和分别的关系,人不容易找到陪伴自己一生的朋友。但游景和陈召南不同,他们不会背叛,如果可能的话,也不会分别。   离开前,冯思诺想要游景的联系方式,游景思虑了几秒,没有给。   他是冯思诺学生时代的遗憾,她会想念,但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有些遗憾适合放在看不到的角落,某一天可能就变成了很单纯的回忆。   冯思诺刚走,陈召南就从门口进来了,游景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也遇见了冯思诺。   陈召南看着游景,没说什么,游景继续理他的帐,两人没有多余的沟通。   游景回家停车,晚上和向裴他们吃宵夜。   车上挂着平安符,挡位后面的凹槽里,是陈召南为他求的桃花符,增加异性缘,所以符咒变成了没用的东西。   前几天去寺庙的路上,他和陈召南起了争执,当时梁彰和向裴也在车上,游景压着情绪,下车和陈召南吵了几句。   原因是冯思诺,陈召南很奇怪,以前不在意的事情,这么多年以后倒较真起来,游景心烦,说了重话,陈召南可能意识到他们没必要闹矛盾,不再回嘴,于是游景安静想了几秒,也没想通他们到底为什么吵架。   他们在街边的大排档吃宵夜,游景没什么食欲地闷声喝酒,陈召南和他搭了几句话,他心情不好,又听得不清,干脆没回答。   之后他记不清怎么又跟陈召南吵起来,好像还是因为冯思诺的事情,陈召南以为游景后来跟冯思诺在一起过。   他们都动了手,游景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往陈召南身上踹了几脚,还想揍他的脸,被向裴他们拉住了。   游景眼中的陈召南有点不真实,他扶住不干净的饭桌,杯子倒下来,啤酒往地上滴,他的手掌沾到了啤酒,变得非常湿,脑袋有些昏。   老板过来想要报警,向裴解释了一会儿,陈召南朝桌上甩了几张钞票,老板就不再追究。   游景没想过他还能这么冲动,不管不顾地街边挥拳,像个高中生。   以前陈召南和他打过架,因为女生,现在还是为了女生。   游景喝多了酒,被向裴和梁彰送回了家。隔日起床时,他不太能想起回家路上的记忆,只觉得鼻梁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哪里。   他是被热醒的,风扇的风力不强,游景一身的汗,皮肤黏糊得不行,洗完澡出来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陈召南连短信都没有发来。   下午去酒吧,游景才清楚他昨晚喝醉后,说了些不自知的胡话,让梁彰很震惊,并且猜出来他喜欢陈召南。   游景问:“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只想要他。”   游景沉默了,承认喜欢还算简单,接受自己说这种话比较困难。   梁彰喜欢向裴,或许感同身受,游景并没有觉得窘迫,利落地承认了。梁彰说向裴应该没有听到,情况也不算太糟糕。   游景藏了这么多年的喜欢,以为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他不像喜欢男人,更不像会喜欢陈召南,所以他的暗恋做得很成功,甚至能把自己骗过去。   可他向梁彰承认了暗恋,游景想,他的暗恋不再成功,变得不私秘,甚至有种岌岌可危的脆弱。   让游景意外的是,这次吵架陈召南先来道歉,他给游景打了十多通电话,游景没接,他就敲游景家门。   游景没开门,打开门上的一扇小窗:“别敲了,扰民。”   游景租的老小区的房子,住的都是些老年人,几个阿姨买完菜上楼,说:“小游,你怎么不让你朋友进去?”   陈召南像找到了支持者,迎合道:“游景,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这是吵架了?”   “没有呢,阿姨。”   游景打开门,对阿姨抱歉地笑,然后拽着陈召南的胳膊,低声说:“快滚进来。”   陈召南的道歉很朴实,没用太多夸张的辞藻,他问游景的脸还疼不疼,刻意地看了几眼,还想把游景的脸掰过来,被游景打开了。   游景的脸早就没什么问题,他只挨了陈召南一拳,陈召南被他踢了很多下,也是扯平了。   陈召南不是擅长道歉的人,有些笨拙地看着游景:“我说话不该那么冲。”   “我也冲动了,都有不对的地方。”   “不生气了?”   游景开玩笑:“本来没气,看见你这张脸就又来气。”   陈召南信以为真,似乎很紧张:“不是吧?” 他说,“我长得挺好看的啊。”   游景懒得理他,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两杯水。陈召南捧着灰色的马克杯,喉结上下滚动,看向窗外。   外面一瞬间下起暴雨,夏天的雨一来就很猛烈,刚才的天气还热得很,出着太阳,天空转眼就变得灰暗,像悬着一块纸板,愣愣地往地上压。   室内变得潮湿,游景吹着风扇,穿得凉爽,暴雨让他感受到一丝冷意,他缩起脚趾,朝沙发里靠了靠,陈召南坐在靠近窗边的躺椅处,先游景一步把风扇关了。   风扇的声音消失后,就只剩下电视中的声音。   “带伞了吗?”   “没有,” 陈召南重新躺回椅子,看窗外一时停不下来的雨,“雨太大了。”   他也没有开车,听雨声听得微微犯困。游景说让他待一会再走,于是陈召南放松了身体,觉得游景家的躺椅很舒服,也想多躺一躺。   “这几天我想了一些事情。” 陈召南的双手放在把手上说。   游景问:“什么?”   那天回去后,陈召南陷入了轻微的失眠,他没有喝酒,所以神智清楚,被游景踢的地方发着痛,或许也是心理作用。   在床上躺着,试图入睡失败时,陈召南想到了很多。   因为他们的关系太好,吵架的时候,彼此都会说一些口无遮拦的话,让对方难过、自己后悔,认为说了再无尺度的话,都能彼此原谅。   陈召南的拳头落在游景脸上,他看见游景偏过头,眼神里的愤怒,陈召南心中就没有了怒气,只觉得后悔,想服软,却无能为力地绷着。   他和任何一个朋友吵架,都没有像和游景吵架时这般难受过。   游景说冯思诺对他恋恋不忘,陈召南明白是气话。   那时候他听完很生气,但是他早就不再喜欢冯思诺,在酒吧门口遇见她时,陈召南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可他听游景这样说,莫名觉得心中压着一团东西,以至于动了手。   “我们不要再对彼此动手,游景,再生气都不可以。”   游景按着遥控换台,扬起下巴,斜看着陈召南:“忍不住呢?”   陈召南想了想,忍不住这种说法也是有可能的,特别对于游景来说。   “那我不还手,总不能再对你动手吧。”   游景没接话,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脸颊,他的皮肤有点冰。 第49章 不累   作者有话说:今天挺甜的还是   上次比赛后,游景加了昼城玩车的群,群友相约周末骑摩托去城周边的山庄避暑。   从市中心出发,十多辆摩托的声音要持续挺久,场景壮观,最前面的一辆哈雷更吸睛。   等到了酒店,游景发现哈雷的主人是 Alex 的美国情人,他也比较意外,游景和他打过招呼,他还挺热情地过来拥抱游景。   他的后座搭着另外一个男生,不是 Alex,应该是他新养的情人,跟 Alex 类型差不多,又瘦又白,眼睛大得可怕,美国人叫他小嘉。   小嘉跟在美国人身边,贴着他的肩膀,低头戳手机按键,像在发消息。   游景想起 Alex 的脸,他对美国人笑的样子,听他说他跟了美国人三年,如果被踹了,还要马上去找下家。   圈内许多感情都十分脆弱又不干净,游景是无法理解的,因此多看了小嘉几眼。   酒店临溪,背后一大片天然树林,有温泉和露天茶馆,下午游景和朋友在茶馆喝茶,打了几场牌。   美国人不在,小嘉坐在游景隔壁一桌,其余三人游景第一次见,大概是群友,群里太多人,游景只认识几个。   游景手气不错,连续赢牌,朋友羡慕他运气好,抱怨自己的牌太烂,游景心情不错,笑着说是人品问题。   他刚说完,听到隔壁传来争吵声,有个公子哥指着小嘉的鼻子骂,用了许多粗鄙的词语,因为小嘉不小心把茶倒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美国佬干你一次给你多少钱?看见同性恋真晦气。”   对面的朋友笑着说:“张平又在这里发疯。”   游景放下手中的牌,问朋友:“你认识他?”   “富二代,脾气挺差劲的。虽然看见同性恋是挺不舒服,不过没必要这样骂吧。”   游景含着烟,没说什么。   张平骂人的兴致来了,不打算轻易罢休,刚好美国人又不在,可能早就看小嘉不顺眼。   没人帮小嘉,周围的人都摆出看热闹的心态,他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理着牌。   游景犹豫了一会儿,不想多管闲事,况且他也不认识小嘉,贸然起冲突不太好。   直到游景看见张平准备动手,他才站了起来,椅子是竹编的,跟着响了响。   朋友见游景起身,惊得叫了一声,没来得及制止。   游景把烟摁灭在张平那桌的烟灰缸里,站在小嘉旁边,但和他保持礼貌的距离:“动手就不地道了,人家也没做错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缓,没有想吵架的意思,可张平不这样想。   “你谁啊?”   “管我谁呢。骂几句够了,别影响大家。”   “你他妈欠揍?”   游景抱臂,他个子高,眼睛向下睨着张平,笑了两声:“要打架我可以报警,”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嘉,“回房间?”   小嘉起身点点头。   两人穿过树林走上石子路,酒店面积很大,有几处人工湖,堆着漂亮的假山。   小嘉有点羞涩:“刚才谢谢你。”   游景摆手:“没什么。”   “其实他的态度我还能接受,我遇见过更恶劣的。没办法,社会就是这样。”   游景不说话,心里明白小嘉说的话,他也是不被接纳的一员。   树林中有隐约的鸟叫声,游景将手插在衣兜里,慢慢朝前走,踌躇道:“我朋友是美国人之前的情人。”   小嘉的眼睛快速眨了眨,咬住嘴唇说他也没办法。   “同类不好找的,他对我很好,又给我钱,虚假的爱也是爱。”   他们没什么正规的交友途径,碰到了只能靠眼神交流,对彼此几乎不存在忠贞的概念。   游景帮了小嘉,回去的路上就出了事。   刹车突然失控,他从摩托上飞了出去,狠狠摔到路边,张平骑着摩托从后面过来,挑衅地对游景比了个中指。   “妈的,耍阴招。”   游景捡了块石头扔过去,奈何张平已经骑很远了。   他的腿钻心地疼,根本没办法站起来,车在地上蹭花了,游景倒更心疼摩托一些。朋友帮他叫了救护车,在车上问游景追不追究。   “也没法找证据。算了,不他妈跟疯狗计较,反正我人没什么大事。”   游景右腿骨折,不用做手术,但要用石膏固定,还要在医院住几天,他不想通知家里,只能给陈召南打电话,让他把换洗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送到医院来。   陈召南和朋友吃饭吃到一半,就从餐厅赶到游景家,简单收拾了点东西。   陈召南像是跑着上楼的,喘着气把包放在游景病床前的桌子上,他看着游景被石膏缠得很肿的右腿,退了几步抓住床尾的栏杆,说:“我让你小心一点。”   “我也没想到。”   游景没有解释他受伤的原因,因为他觉得陈召南如果知道,一定会更生气,不会就这样算了。   陈召南的声音有点发抖,游景本来还郁闷着,看见陈召南后就开心了一点。他的脸颊有轻微的擦伤,医生帮他涂药水处理过了,不过仍有种火烧的感觉。   “你以后到底能不能注意安全?”   陈召南没有靠近游景,很严肃地看着他问。   “必须能。”   气氛沉寂了半刻,陈召南问:“吃晚饭了吗?”   “还没吃。”   陈召南说:“我去帮你买上来。”   骨折恢复是比较漫长的过程,摩托在修理厂修好了,游景住了一周医院后出院,但还不能拆石膏。   陈召南开车接游景出院,医院里还有电梯,但游景住四楼,没有电梯。   游景杵着拐杖在楼下犯愁,陈召南走到他前面来,说:“我背你上去。”   他们身高差不多,体型也差不多,游景不觉得陈召南能背得起他,站在原地没动,抓紧了拐杖:“我自己跳上去。”   “你想再摔下去?快点上来。”   他很坚持地要背游景,往下半蹲着,回头看游景,用眼神催促游景赶紧跳上他的背。   陈召南背游景的确吃力,但他也能背得起来,上楼的速度非常慢,游景的脚却没有挨地。   楼道很窄,二楼的灯坏了,月光从镂空的墙中漏进来,能看见树叶的边角在摇晃。四楼不高,游景平时可以轻松地爬上去,但陈召南背着他,走得太慢太吃力,仿佛永远走不上去。   二楼的黑暗里,游景失去了视觉,只听见陈召南沉重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很浅的烟草味,可能刚抽过。他勾住陈召南的脖子,摸到附在上面的热汗。   “陈召南,累就放我下来。”   “不累。”   门打开,陈召南先把游景放到沙发上,摸黑开了灯,再下楼把游景的拐杖和包提上来。   游景让陈召南自己倒水喝,陈召南的脸连着脖子都通红,他捧着水杯坐到游景旁边,休息了几秒,问:“林妈妈他们不知道?”   “没告诉他们。”   他住进医院的事情,没告诉几个朋友,怕传到父母耳朵里。这几天住在医院,环境不好,向裴和梁彰来看过他几次,陈召南每天都来,游景的脚不方便,又不好随时麻烦很忙的护士,陈召南在的时候,上厕所之类的事情都是他帮忙。   游景觉得他也没这么脆弱,有一只脚完好无损,跳着也能去上厕所,但陈召南十分固执,让游景看起来像个废人,而且他始终有点生气游景飙车受伤,差点不想帮他去修理厂取车,让车自生自灭。   “我在你这儿住几天,你腿不方便,总要有个人照顾。”   “真没必要。” 游景下意识拒绝,这样太小题大做。   陈召南放下水杯,身体朝游景转了一点,表情认真,让游景觉得再拒绝他,他会非常生气和伤心。   “游景,” 陈召南抿了抿嘴唇,皮肤回到了原来的颜色,“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而且我最近时间很多。” 第50章 备用钥匙   作者有话说:   家里有备用钥匙,游景当时换锁多配了一把,然而一直没拿出来用过,真需要时怎么也找不到。   游景在卧室找钥匙,翻了好几个抽屉,没找到钥匙,倒找出许多旧东西。搬进这里差不多两年,当时还能记得清每样物品具体放在哪里,时间久了,它们好像自动消失了。   陈召南说干脆他再去配一把,可能游景把备用钥匙给了其他人,只是他记不得了。游景很确认地摇头,说他没有把钥匙给过别人,连父母和姐姐都没有他家的钥匙。   游景也觉得找不到了,有些想放弃,准备把散落在身边的物品放回去。陈召南坐在游景身边的地板上,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手指灵活地在里面翻了翻。   抽屉里堆了许多杂物,几本落灰的书,还有几个深颜色的礼物盒,游景回忆了一下,是以前生日时收到的。   陈召南把最上面的盒子移开,准确地拿出最底下的一个咖色礼盒:“我送的。”   他摆动手腕,摇了摇,他们都听见里面有物体碰撞的声音。   “有东西。” 陈召南对着游景笑了笑。   备用钥匙躺在盒子的角落里,挂着一个篮球形状的挂饰,看起来有点旧了,款式也很过时。   陈召南用食指套住银环,挂饰和钥匙都轻巧地转圈,发出金属靠在一起的响声。   游景的背弯下去了一点,右腿僵硬地伸直,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把钥匙放进了盒子里,又挂上篮球挂饰,全是关于陈召南的东西,十分巧合,他不是刻意的。   “也是我送的,” 陈召南看了一眼游景,“不过你不用了。”   游景随意地应了一声,想把打开的抽屉推进去。   他没有告诉陈召南,他不用篮球挂饰,是因为觉得款式有点幼稚,而且陈召南送过别的女生挂饰,于是游景就不想要了。   他以为挂饰还在父母家里,没想到今天被陈召南翻了出来。如同收到挂饰时的那一点还未察觉的欢喜,一同被翻了出来。   “好像专门为我准备的。” 陈召南不经意地说。   他拿出自己的那一串钥匙,把游景家门的钥匙挂了上去,握在手中上下抛了抛。   游景落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说:“我腿好了就还回来。”   “都是我的了还还回来,没这个道理吧。”   陈召南很得意,把那一串看起来很重的钥匙都放进了裤包里。   陈召南放弃了公寓的电梯,楼下清新的绿植,搬着小号的行李箱,用腿爬上四楼,住进游景有点老旧的房子。   小区设施多年未曾翻新,隔音效果也不太好,楼上的脚步声总是特别吵。游景认为陈召南住了那么久高级公寓,可能住不惯这里,但他很快就和小区里的叔叔阿姨熟悉起来。   梁彰说,陈召南成了游景的专职司机和保姆,送他来酒吧,接他回家,基本随叫随到。   他可能是因为成功追到了向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几天有点过度开心,问游景的问题大胆了起来,他以前总是避免提到游景喜欢陈召南的事情。   “南哥真的不喜欢你?”   游景买了躺椅送到酒吧,裹石膏的腿翘在凳子上,觉得梁彰的问题离谱又好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连爱情和友情都分不清,是不是太蠢了?”   梁彰若有所思:“有时候自己是不怎么看得清。”   梁彰还是比较天真,他没有游景了解陈召南,想当然地认为陈召南对游景的好可能超过友情。只有游景自己知道,陈召南喜欢一个人,不论怎样都会说出来。   游景在他心里可能是不可代替,但也不是必需。   “你最近有点得瑟嘛。” 游景不想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他自己想过太多次。   “这么明显?”   游景笑笑:“是该得瑟,小裴不容易对人敞开心扉,你挺厉害。”   他又想到梁彰还没成年,补充了一句:“这一点你比我勇敢。”   隔日傍晚,游景没去酒吧,在家中休息。   天刚刚下过雨,空气凉爽宜人,不用开风扇,游景打开半边窗户,自然风从窗外闯进客厅,掀起窗帘的边角。他坐在躺椅上看书,可能姿势和环境都过于舒适,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游景抬起眼睛,陈召南从门外进来,转身关上门,顺手把钥匙放在玄关处。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   “酒吧出事了。”   游景扔开书,立即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陈召南面色不佳,回答:“向裴跟人起了冲突。那个谢安安,你记得吗?”   游景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摇摇头。   “上次那个在酒吧找我麻烦的黄毛。”   说起黄毛,游景有一点印象,之前谢安安以为陈召南抢他的女朋友,带着人来酒吧闹事。陈召南挨了打,向裴脑袋被酒瓶砸了,最后游景出面喝止,场面才没有继续恶化。   那次的事情闹到了派出所,游景久违地很生气,在派出所看到谢安安,产生了想抓住他的头朝墙上撞的想法。   陈召南伤得不轻,脸上见了血,游景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想着出去以后不能放过谢安安。   到底游景还是沉住气了,那边伤得也不轻,陈召南签了和解书,后来游景没见过谢安安。   “我记得他,这次又因为什么来闹?”   陈召南倚靠着墙壁,旁边有盆很大的盆栽,绿色的枝叶挡住了他的半边腿。他没有说话,从包里掏出烟,街边买来的打火机打不燃,想抽烟时抽不到,他愈发烦躁。   桌上打火机很多,游景选了一个甩给陈召南,再次文问:“怎么了?小裴受伤没?”   陈召南想这个问题很多余,向裴不会受伤,谢安安可能半死不活。   “没有。”   “那还好,真孙子也真欠收拾。”   游景抱怨几句,觉得之后该找谢安安解决这件事。   “向裴和梁彰在一起,” 陈召南忽然说,“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楼上的空调水滴个不停,落在雨棚上。游景心里发慌,窗户外不再有风,他的皮肤出了汗,心头的灼烧感渡到了喉咙,似乎有人在敲他的后颈。   他盯着陈召南的脸,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不论是嫌恶还是无法理解。   但陈召南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一张白纸,干干净净的,不肯透露出他的一点情绪。游景想,会不会是他太过紧张,分辨能力在逐渐消失,所以他没办法分析陈召南的神情。   陈召南成功点燃了烟,放松了身体,捏着盆栽的绿叶,拿烟的手搁在窗沿。   他看着游景,发现他毫无反应,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有点冷静得不自然。   刚才陈召南送完向裴后,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象着游景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的反应,也许会跟他一样,一时无法接受,震惊和愤怒,总得有一个。   但游景没有,他像意料之中那样平淡。   游景闭上眼,又很快地睁开来,与窗边的陈召南对视:“我知道他们在一起。”   好吧,陈召南想,游景果然什么都知道。 第51章 易燃物和火   作者有话说:发现时间线和《城市》那本对不上,改了一点点。这章年龄是陈刚满20,游满 23下章直接回国了,马上暗恋结束   在游景看来,向裴和梁彰的感情外露且明显,但陈召南看不出来,他在爱情里游刃有余,有时候却格外迟钝。陈召南从小很聪明,学习好是天赋,不用过多努力,可是上帝比较公平,没有让陈召南在所有方面都非常聪明。   游景不精通掩饰,说谎会觉得良心不安,没办法装出惊讶的样子。   某一特别的时刻,他在想如果陈召南问起他为什么知道,他愿意全盘托出,告诉陈召南他喜欢男人,男人不是一个群体范围,是站在面前的他,一个叫陈召南的男人。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阵雨,且伴有雷电,雨迟迟降不下来,客厅像一个很大的、透明的塑料袋,封闭着呼吸。之后天空开始闪电,出现一道道锋利的白光,声音巨大。   盆栽的叶子反着纯白的光,陈召南稍稍动了动脖子,闪电让他的皮肤更白了一些,印出割裂开的不同形状。   很可惜的是,陈召南什么都没问,他不问游景为什么知道,也不问游景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像失去了好奇心,对一切都不在乎。   良久,游景先开口打破沉默:“这没什么吧。”   陈召南侧脸的轮廓太分明,显得很有攻击力,也比较冷淡。他垂下头,说:“他们都是朋友,当然没什么。”   游景有点无法发声,陈召南大概真的有些在意,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认真。   陈召南永远是这样,表面开朗,对很多事的态度都太积极,其实心里放不下太多人和事,除了他看重的,他都觉得无所谓。他可以听完别人的建议,装作受益匪浅,但他不会轻易去做,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自认为正确的方式。   他外热内冷,是需要别人去探索的一个人。游景是唯一不用花时间了解他的人,所以即便陈召南这样说了,但不代表他心里也这样想。   当晚游景没有睡好,入睡慢,还做了不知所以的梦,醒来后又记不清了。   可能陈召南在隔壁房间睡得也不安稳,游景吃早饭时,看见陈召南的神态有些疲惫,他穿着衣领很低的睡衣,向碗里倒牛奶和麦片,牛奶溅出来一点,沾在茶几上。   游景提醒了一句,陈召南拿纸擦桌子,倒牛奶的速度慢下来,并且没力气地同游景问早。   游景下楼坚持不让陈召南背,可跳下四楼有些许吃力,陈召南担心游景摔下去,让游景握住他的手腕,很缓慢地用左脚跳。   陈召南开车开得有点过慢,绿灯亮起几秒后,他才挂了挡前行,幸好后面没有车。   “陈召南,认真开车。” 游景说。   陈召南轻轻抬了抬下巴,打开了冷气,车内的声音变得嘈杂。   “不至于昨晚没睡着吧。”   “梦太多。” 陈召南摇头。   冷气吹在游景的皮肤上,他伸手改变了风向,让出风口的扇叶向上了。   因为谢安安的缘故,还有酒吧的客流量越来越大,游景联系了安保公司。   酒吧的员工有一些多嘴的人,游景踏进酒吧之前,见他们聚在一起说些什么,等他推门而入,他们同时噤声。   陈召南说,昨天谢安安来酒吧闹事,告诉了所有人向裴和梁彰的关系。   游景不准员工再提起这件事,如果听见有人讨论,他就可以滚蛋了。   向裴来了酒吧,梁彰没有跟着来。   他看起来很正常,像昨晚经历那些状况的人不是他,向裴总有让自己冷静坦然的方法。   游景鼓励性地安慰了向裴几句,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免费喝果汁。   向裴咬住吸管,喝着在酒吧里,未成年才会喝的无趣果汁,对游景说:“景哥,你说这么多感人的话太奇怪了,不适合你。”   游景回味了一下,还是觉得他说的话非常励志。   陈召南从台上下来,和向裴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他说这些都没什么,作为向裴的朋友和哥哥,不论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他都可以接受。向裴看了一眼游景,转身和陈召南拥抱了一下。   游景没有觉得释怀,或许陈召南只是想无条件给向裴支持,而不是真正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正常的事。   八月底,梁彰被他的舅舅带回了家,离开了昼城,向裴因此魂不守舍,在家中闷了好多天。   游景终于能拆石膏,右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还有些紧张,开始的姿势看起来不正常,多走了几步才找回以前走路的感觉。   医生说游景的骨头愈合能力很强,拆石膏后要多锻炼肌肉和活动关节,正常活动都没有问题。   拆了石膏,陈召南搬出了游景家,但没有把备用钥匙还给游景,可能忘记了,也可能是故意的。   他在游景家留下了一些生活的痕迹,走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没有跟着他走。陈召南在游景家住了不算太短的一段时间,游景习惯了家里有陈召南的说话声,多煮一碗米饭。   过完了今年的春节,陈召南正式二十岁,游景二十三。   陈召南大三开学之前,他让游景陪他打耳洞,他有一个朋友是纹身师,也能穿耳。   纹身店在 C 大附近不起眼的角落里,门面很小,店内有点拥挤,墙上贴着不同的花纹图案。   陈召南的朋友叫大鹰,给他们展示了他背上新加的纹身,很漂亮大气,他问陈召南要不要纹一个,陈召南想了一会儿,拒绝了,说今天只穿耳。   大鹰说不动陈召南,转移目标,想说服游景纹身。   “你这身材,不纹身可惜了。”   他给陈召南消毒耳朵,标上了记号。   陈召南歪着脑袋,在墙上看了一圈,笑着说:“游景,纹一个吧,你纹肯定很好看。”   因为陈召南的话,游景产生了动摇,他在狭窄的纹身室里,陷入了沉思。   陈召南刚打完洞的耳朵发着红,钢钉在闪着光。游景躺上了纹身的床,来不及后悔。   大鹰问他要纹什么,纹在哪里。   游景的手垫着下巴,他没有在众多图案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一款。他看了一眼前面坐在椅子上,捧着画册的陈召南。   不想纹在太显眼的地方,最好衣服能遮住,但又不要太隐蔽,游景这样想。   游景选择了升起的火焰,纹在背上。   他看见陈召南,想到燃烧的火焰,游景可能是树,或者任何易燃物,让陈召南那把火无法熄灭,烧得游景放弃了挣扎。   游景感到背上有刺痛感,陈召南坐在他的旁边,看得很认真。   纹完后,陈召南用手机给游景的背照了一张照片,摆在游景面前让他看。   “是不是很好看?”   低像素的照片很模糊,游景不太能完全看清。   于是陈召南问大鹰要了小镜子,让游景背对落地镜,他的手搭在游景肩膀上,小镜子放在游景的面前。   陈召南比游景高出一点了,挨他挨得很近,游景上半身是赤裸的,他抬起下巴,和陈召南的鼻梁交错着,呼吸也来回行走。   他看到升腾的火焰,也看到陈召南的喉咙。   陈召南的耳朵终于不红了,仍有点灼烧感。   他启动汽车,路过他们学校的大门,驶入下一个街道。   他想起来,要找游景商量一些事情。   “游景。”   “什么?”   “大四毕业以后我想出国进修,回来继续搞乐队,你觉得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纯属多余,陈召南已经决定好了,反正他的家庭足够让他在国外也活得潇洒。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分离,游景心中没有太大波澜。   “我觉得不错,去看看国外乐队的环境。”   既然陈召南问他,游景就象征性给了回答。   陈召南出国那年,向裴也一起出国。游景去机场送他们,在安检口,陈召南抱住了游景。   游景想起自己去当兵那年,陈召南也拥抱了他。   那时候年龄小一些,不舍的情绪更浓重,现在游景觉得分别不是可怕的事情,但依旧在闻到陈召南身上的味道时,感到心酸。   可能火焰会熄灭,等陈召南再次回来,游景有点希望火不要再燃起来。 第52章 他的那些年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宝们(某种程度也挺甜的今天 如你们想的 回忆结束了   偷渡者出了第一张专辑,在地下出了名,新来的员工喜欢放他们的歌,他不知道游景和偷渡者是老朋友。游景来酒吧时经常能听到向裴的声音。其中有几首歌是陈召南写的,游景听得出来。   一三年时,游景创建了第一个微信号,昵称是简单的一个字母 “J”,当年取的 QQ 名字现在想来很非主流,不过游景很少再用 QQ,名字一直没有改。   陈召南也改用微信,朋友圈是他一些在国外生活的照片,游景总能在他发朋友圈之前就看到。   他们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陈召南有时发来消息,游景第二天才能回。所以他们的联系不算频繁,游景经常会觉得,陈召南在他生活中的分量不会再那么重,等到他回来,自己应该波澜不惊。   在二零一三年的尾声,陈召南给游景发微信,说他们准备回国,等到刚刚跨完年,游景就去机场把陈召南和向裴他们接了回来。   路上遇到前方连环追尾,堵了一阵。二手捷达全面崩溃,游景换了新车,车内有驱散不了的臭味,不过音响的音质好了不少,正好换到偷渡者的歌。   城市开始下小雪,前面的路终于变得通畅,游景变道,经过事故发生场地时看到几辆被撞得稀烂的车,有些后怕。   这段路让他很慌乱,不知道是骇人的事故,还是突如其来的雪。游景抓着方向盘,手心有绵密的汗,前方的路灯和雪混合在一起,他后知后觉地醒悟,他如此不安,纯粹因为马上要见到陈召南。   陈召南的体格高大了一些,游景看见他走在最前面,步伐很快。他看到游景之后就笑了,游景同样对他笑,心中传来苦恼的信号。   陈召南还是陈召南,游景一见到他,立即没有了办法,什么波澜不惊都是愚蠢的幻想。   外面下雪,机场的地面太光滑,游景鞋底又不防滑,他和陈召南并肩走,险些滑倒,陈召南扶住了他的胳膊。   “游景,至于这么激动?”   游景咬着牙笑:“那必然很激动,” 他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不过回来更好。”   向裴和楚燃飞坐简铭泽的车,行李放在游景车的后备箱和后座,陈召南坐副驾。   车行驶了一小段,等红绿灯时,游景让陈召南打开副驾前面的储物盒。   陈召南照做了,看见里面有个方形的小盒,他偏头问:“给我的?”   “礼物。”   礼物是打火机,通体是黑色的,边框围着金色,陈召南看了一眼包装袋的 logo,说:“这么贵,舍得送给我?”   游景说没什么舍不得的,挣钱就是为了花钱。陈召南没有跟游景客气,拿着打火机在手里看了很久,非常喜欢。   他觉得感动,虽然礼物不能用金钱衡量,但陈召南笃定游景不会送别的朋友这么贵的礼物,对于游景来说,他给陈召南的礼物是独一无二的。   陈召南说:“回来真的很好,太好了。”   偷渡者签约了国内的唱片公司,他们在北美有一定知名度,受华人喜欢,但在中国本土的市场少了些。   国内的乐队基本都在地下,流行摇滚的那几年黄金期早过去了,年轻人喜欢听情歌,谁还听摇滚。   偷渡者有了录音棚和专业的练习室,每晚上的地下室重新被杂物取代,陈召南却有些迷茫,他们年轻也有才华,但给他们的机会不多。   游景看出来陈召南回国后状态不佳,约他还有向裴和楚燃飞去海边玩。   陈召南觉得出去走走也不错,他们简单商量之后买了机票,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   一共四个人出来,住两个房间,酒店临海,在门前好像就能闻到海咸湿的味道,附近有大型商场,娱乐设施齐全。   游景和陈召南一间房,酒店是五星的,房间宽敞明亮,站在阳台上能看见不远处的海。   这里一年四季的空气都很粘腻,游景趴在栏杆上,裸露出的皮肤像附上抹不掉的沙,他眺望浅蓝的海,还有沙滩上移动的人影。   以前和陈召南来过这里,那时候住不起五星级酒店,只能住在离海几公里远的酒店,房间也有阳台,但是很窄,也看不到海的影子。   这么多年了,游景和陈召南都变了许多,挣了些小钱,至少不愁吃穿,陈召南实现了他的梦想,游景对现在的生活也挺满意。   没变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管房间几星级,有没有阳台,分开多少年,游景一扭头,就能看见身后的陈召南。   他们运气不好,游景六点醒了一次,发现外面在下雨吹风,酒店庭院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枝叶落了满地,海上的浪花不断翻滚。   游景在阳台的玻璃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雨大概短时间内停不了,多半明天出行的计划要泡汤。   陈召南睡得很熟,睡姿不太美观。   心情有些烦闷,躺回去也不怎么睡得着,游景看了会手机,决定起来刷牙洗脸。   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比较大,游景洗完脸侧过身,就能看见他背后纹身的一部分。   黑色的火燃烧着,游景曾经祈祷过,希望火有一天能灭,但陈召南的出现好像又让它燃起来。游景甚至不明白,他对陈召南的爱为什么能长久地延续,反反复复,一次也戒不掉。   不仅戒不掉,还像遇水的野草,疯了一般生长。   因为下雨,他们活动的范围局限在酒店内,酒店有按摩的地方,四个人一个房间,配有投影仪,能看电影。   游景的技师技术很好,按得舒服,香薰味不浓不淡,刚好合适,按了十分钟后游景就睡着了。   醒来后按摩刚好结束,游景和陈召南打算去泡会温泉,再蒸桑拿,裹好浴袍往外走。   温泉在酒店外露天的树林里,每个池子隔得很开,向裴和楚燃飞选了有药包的浴池。   下午泡温泉的人不多,游景选了一个较隐蔽的池子,四周都有树木遮挡,旁边有个小凉亭。   陈召南手搭在池边,游景靠他很近,两人聊着天。   几分钟后,游景听见通往这个池子的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怔住了。   Alex 显然也和他一样意外,他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张大嘴巴看着游景,半天没说话。   陈召南本来面对游景,见他表情奇怪,也转过头。   “景哥,好巧啊。”   Alex 放开了男人的胳膊,略有些局促。   游景不知道 Alex 又换了一个男人,他有一段时间没去 summer,而他和 Alex 的交情也只限于那里。   “你也来这里玩,我们还真有缘。” 游景客套地说。   “那我和我朋友换一个地方泡吧,我们先走了。”   Alex 跟游景说了再见,他可能觉得这里有除了游景之外的陌生人,被人看到了他和男人在一起,而感到不自在。   不论 Alex 在 summer 里多么放荡,当他站在阳光下,还是会觉得羞耻。   Alex 一走,周围就静下来,陈召南的额头全是汗,他大概有些泡不住了。   “刚才那个男生,我好像见过。”   游景没想到陈召南还能记得 Alex 的长相,微微吃惊:“以前吃饭碰到过。”   “那不是他朋友吧,” 陈召南说,“就像那个美国人一样。”   游景不说话,也同样有点泡不住了,他先从浴池里起来,拿过挂在一旁衣架上的浴袍。   陈召南盯着游景背上的纹身,眼睛眯起来。   他在国外认识了一些同志,国外的环境相对比国内开放,至少两个男人相爱,不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   但是游景似乎认识了太多同志,从彭端到 Alex,梁彰和向裴在一起的事,也是游景最先知道。   游景穿起浴袍,纹身消失了,陈召南的心猛烈地颤了颤,但他暂时什么都不想说。   剩下的几天,雨断断续续的,没有完整的好天气,四个人都十分郁闷,海边只去了一次,其余都闷在酒店或者附近的商场里。   和陈召南一起碰见 Alex 让游景不舒服,但陈召南似乎没有其他反应,他也就放心下来。   回去的那天倒是个好天气,看见了久违的太阳和蓝天。他们是下午的飞机,决定早上再去一趟海边,不然此行实在有些浪费。   清晨的海面泛着极浅的金光,游景踩在沙滩上,陈召南跟在他的后面。因为是雨后的沙滩,黄色的沙上有断了的树枝和树叶,看上去很凌乱。   陈召南让路人给他们四个人拍了合照,为不圆满的旅行画上了句号。   回去后的一个星期,游景没见到陈召南,可能他比较忙,但游景又常见到向裴。   见面是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游景问陈召南最近在忙什么,陈召南很正常地回答他在搞创作。   游景说他有文艺青年的姿态了,不过也要注意休息。   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朋友来灌他们酒,游景忙着喝酒,也就没注意陈召南是否回答了他的话。   聚会结束后朋友还要转场,游景被灌得最多,实在喝不动了,准备提前回家,陈召南说送他回家。   陈召南喝得也不少,游景看着他,不认为他具备把他送回家的能力,只能称为他们一起回家。   游景买了新房,最近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所以家里很乱,到处都是纸箱。   他回家后没力气走到沙发边,干脆躺在了地上,四肢摊得很开。地板又硬又冷,游景的脑袋十分不舒服,但又不想起来,醉意让他放松,他看见陈召南的脸出现在他的上方,是反着的。   “怎么了,陈召南?” 他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的缘故,陈召南觉得游景看起来非常开心,声音轻飘飘的,脸很红,手臂和脖子都很红,他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伸出手,碰了碰陈召南的下巴,极轻地挠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   陈召南蹲着看游景,脑子也不清醒,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的人,头疼得要死,他抓住了游景乱动的手腕,问:“游景,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游景的嘴巴闭得紧,他没有感到惊讶或者难堪,陈召南离他这么近,近到他们的呼吸可以毫无顾忌地打架。   他只觉得解脱,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秘密,全被陈召南知道了,这样挺好的,他再也不用装模做样地追不存在的女生。   他看着陈召南,眼眶又干又痒,他用手背揉了揉。   “我喜欢你,” 游景说,“那肯定就是喜欢男人啊。”   陈召南只猜到了游景喜欢男人,但他没猜到游景喜欢自己。   游景和他陪伴彼此的这么多年,陈召南竟一点也不觉得游景喜欢他,他把他们的亲密无间,毫不犹豫地划分进了友谊的范畴。   “我不信,游景,你少他妈胡说。”   陈召南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他的表情已经很僵硬。   “没开玩笑,我开玩笑有屁用。”   游景说完,甩开陈召南炙热的掌心,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脸狠狠往他的面前拉,吻住了他的嘴唇。   像是极力证明他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喜欢陈召南,而且喜欢太久了。   他们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陈召南想抓住游景的头发,但游景的头发太短,根本抓不住,他只能抓游景的后颈,想把游景扯开,但游景不肯松口,几乎咬住了陈召南的嘴唇,他们不断绊着对方的腿和脚,踩到了客厅里的杂物、纸箱,一阵乱响。   陈召南死咬住牙齿,游景的舌头进不去,只能吸吮着他的嘴唇,可能他咬破了陈召南的嘴唇,尝到了不舒服的锈味。陈召南用膝盖去顶游景的肚子,游景终于松口,眼神没有聚焦,靠在背后的墙上。   他被陈召南抵在墙上,陈召南的手还揪着他的脖子。   游景觉得他这辈子应该再也做不出这么傻逼的事情了,所以决定傻逼到底,不回头。   “游景,你清醒一点。”   陈召南的嘴唇真的被他咬烂了,游景的腿卡进陈召南的腿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挺硬的吗?”   陈召南没见过这样的游景,很坏的样子,自暴自弃的样子,他相信游景是真的喜欢他,因为这样的眼神太痛苦了。   之后的陈召南无数次见到游景这样的眼神,游景不再隐藏他的痛苦,他每一次看陈召南,都像在告诉陈召南——我爱你爱得很痛苦。   陈召南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游景,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他。   游景因为他的冲动而不能面对陈召南,所以第一次学会逃避,逃去旅游,对别人说是放松心情。   只有陈召南知道游景旅游的真实原因,他在躲他,即使这样的选择不明智,因为他们迟早又会见面。   他和游景分别过两次很长的时间,没有一次让陈召南觉得他会跟游景分开,只有这一次,陈召南害怕他会失去游景。   但是他绝对不能失去他。   宋九宵不行,陆樵也不行,陈召南对游景的占有欲太过了,变成了他不自知的喜欢。 第53章 一场比赛   作者有话说:景哥,你还想对咱南哥做啥?想太早了 锁文是因为原标题是 “kiss me more”,系统判断我标题违规,发出去秒锁   陈召南睁开眼,两只眼睛都在发烫,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深度睡眠让他错乱,觉得他们第一天来新疆,刚从乌鲁木齐的机场出来,准备去游景订好的客栈里,他们通过高架,看到现代化又有民族气息的乌鲁木齐。   暴雨早就停了,但云似乎一直没散开,公路是笔直的,没有高楼和城市。陈召南清醒了,嘴唇很短暂痛了痛,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发现是唇部裂了口子。   他睡了一个多小时,像做了很长的梦,梦到送游景当兵,游景的纹身,游景说喜欢他。   陈召南人生中的许多事情,好像因为有了游景,所以变得完整。   车内没放音乐,有些压抑。游景见陈召南醒了,对他说:“我改了航班,先去和硕住一晚,明早直接回乌鲁木齐吧。”   陈召南不断用舌头舔舐裂口,把椅背升起来。   在游景接到电话之前,他们决定从库车一直向南走,毕竟出来旅游的机会不多,陈召南顶着被公司骂的压力,不想很快回去。但现在不太可能了,他们要回家,解决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游景明白陈召南的低落,两人没有对话。   刚才陈召南睡着的时候,他们到达库车,那时游景想过任性一回,一路向南。   可生活不给他任性的机会,做了这么多年成年人,任性是极不靠谱的做法。   临近中午,太阳挤掉了密集的云层,空气变得滚烫。   游景将车停在服务区,和陈召南吃过午饭。服务区的饭菜能简单果腹,游景吃饭的速度很快,先出去抽烟。   陈召南的餐盘里还剩了一些菜,一个人在座位上吃饭,期间接到了来自江吟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愤怒,没有纠结之前陈召南的手机关机,只说让他快一点回来,她在游景家等他。   他没有说过他喜欢游景,江吟二话不说去了游景家,也是巧合了,让陈召南的头更痛了一些。   比起喜欢一个陌生男人,喜欢游景可能更让江吟无法接受。   陈召南吃完饭回到停车场,看见游景靠在汽车的机盖上,沉默地抽烟。他们的车停在背阴处,因此游景没有进到车内,他小臂的青筋突起,宽松的牛仔裤包住修长的腿,衣服随着他抬手腕的动作起了褶皱。   服务区的人很少,车也不多,游景身边没有人。   等陈召南走近了,游景抬头看着他,从牛仔裤的后面掏出烟盒,一只手撑在后面,他以为陈召南要向他讨烟。   谁知陈召南没有接过烟,也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盯了游景几秒,游景的指尖撞击着烟盒的底部,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陈召南。   忽然,陈召南用手掌扶住了游景耻骨的位置,右手碰游景的腰,让游景和他调换了姿势。   现在陈召南靠在机盖上了,一只腿轻轻弯曲,刚好放在游景两腿之间,差一点碰到,他的左手从耻骨摸到大腿,把游景往他的方向带了带。   游景还咬着烟,烟灰差点落下来,掉在陈召南衣服上,他迅速拿烟对着地面。   “游景。” 陈召南叫了一声。   他的右手接过游景手里的烟,放进唇间,左手在暗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敲着游景的腿。   他们的姿势看起来没那么亲密,至少在外人看来,像两个朋友隔着正常的距离谈事。   只有游景知道,陈召南的这些行为,暧昧得不像话,像雨天会漏雨的屋顶,雨水怎样都止不住,从每个碰碎的缝隙闯进来,而游景站在屋顶下,淋湿了全身。   “怎么抢我的烟呢。” 游景说,但没有打算抢回来,很纵容的样子。   陈召南抽了一口,问:“订好房间了吗?”   “当然。”   “双人间?”   游景等了片刻,爽朗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陈召南忍住了摸他嘴唇的冲动。   “你想我对你做什么?” 游景脸上还有欢笑的痕迹,“只有双人间了。”   休息过后他们的精神都很好,陈召南上车后不再睡觉,打开了车载放歌,偶尔和游景说些闲话。   下午到达和硕还不太晚,有时间在县里逛一逛,吃一顿像样的晚餐,从昨晚下雨到现在,他们待在潮湿后又干了的车里,把身体蜷缩起来睡觉,不能伸展开。   虽然宾馆的环境没有太好,但游景终于能洗热水澡,躺在干燥的床上睡觉。   游景昏昏沉沉的,把脑袋埋在枕头上,快要睡着时,他的肩膀被陈召南拍了拍。游景小声骂了一句,睁开眼睛,陈召南的手臂绕到他的肩下,揽着他,他半躺在陈召南怀里,被他扭转了身体。   而陈召南单膝跪在床上,带着水汽、很白很透亮的脸庞离游景特别近。   “让你在枕头上垫层东西。”   “麻烦。”   陈召南皱了眉:“小宾馆里卫生都不过关,” 他看了看床单和枕套,“谁知道上面有些什么。”   游景大概知道陈召南觉得床上会有些什么,低低咳嗽了一声,坐起来给陈召南让位:“那你垫吧。”   游景吊着还剩三分之一的睡意,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竭力不让仅剩的睡意消散。   但陈召南的动作实在很慢,游景放弃了要立刻睡着的想法,想和陈召南说说话。   陈召南理好边角,面对游景招招手,游景过去了,但没有坐下来,他说:“陈召南,有没有想好昨晚吻我的理由?”   陈召南的嘴唇抖动了一下,游景看见上面鲜红的口子。   “没有想过,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这样啊。”   也不知道游景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他没做出什么丰富的表情,只是耸了耸肩,之后就不再看陈召南,想躺回他的床上。陈召南的衣服垫在枕头上,所以游景睡下去时,闻到陈召南的气味。   陈召南还跪在床上,游景睡的地方偏了一点,他的手放在脑后,其实三分之一的睡意也消除了,但他看着陈召南,说晚安。   等待了一会儿,应该没有过多久,陈召南俯下身来,按住了游景的耳朵,吻他的嘴唇。   陈召南贴着游景的嘴唇说:“像现在一样没理由。”   最开始游景没有让陈召南的舌头进入他的口腔,他的手臂有点发麻,身体僵硬了。   游景接过很多没意义的吻,通常他都是主动的一方,教别人学会接吻,舌头该怎样贴在一起,牙齿不会碰到的技巧。   那些吻是为了进入正题的前戏,让游景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兴奋起来,舌头机械地交缠,嘴唇碰撞得很激烈,但内心没有反应。   接吻对游景来说,是工具、必要的流程,生命中不重要的事情,反正不是爱意的体现。   那样交换唾液,对游景来说都不是爱。   但陈召南的吻似乎有点神圣,不温柔也不规矩,粗暴又激烈,游景没有接过这样的吻,或者说接吻时没心动过。   昨晚陈召南第一次吻他,时间不长,却让游景觉得他不是在接吻,而是经历了一场很艰辛的比赛。他要跑过许多地方,看陈召南换了许多个女朋友,才能得到他的吻。   和陈召南接吻是游景爱意的体现,不论陈召南第几次吻他,他都会觉得紧张和束手无策,可能是太爱了吧。   陈召南的舌头很软,游景终于松了牙齿,让他进来,且用了非常多的力气去回应。   室内有吮吸的声音,游景撑起半边身体,舌头又酸又麻,但他没舍得放开陈召南。   陈召南把游景的耳垂揉得很红了,离开他的嘴唇,看见游景的嘴边有他吻出来的涎水,他舔掉了,又蹭游景的鼻尖。   游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了反应,还好腿上盖着被子,他拉了一下,没让陈召南看见。接吻够让游景的心快炸开,他还没做好准备对陈召南做些什么,而且这里什么都没有。   “清醒一点,游景。”   接吻让游景失去了力气,他说不出话,靠着陈召南的额头,看了他一眼。   “我吻你是没有理由的,就像喜欢一样。”   陈召南看着游景有点肿的嘴唇,计算要接吻多少次,游景才会相信他的喜欢。 第54章 身份   作者有话说:   游景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带着肉体纠缠的梦,醒来后手心发潮,他没有细想下去,觉得在此刻做这种梦不合时宜。   走出机场时,陈召南走近游景的身边,隐秘地碰了碰他的手背,陈召南的手背很热也不平整。   因为梦中的脸和面前的脸重合,游景闪躲了一下,又把手放回去,贴着陈召南的手背。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陈召南有体温的手让他比较安心。   经过简单的商量,他们决定陈召南先回家放行李,游景回家,然后陈召南开车到游景家楼下会合,他们一起上楼。   陈召南反复叮嘱,让游景不要一个人上楼,不用解释什么。   游景答应了,说:“又不是我出柜。”   他用了 “出柜” 这个词语,停顿了一会儿,仍觉得这个词放在陈召南身上极不可思议。   陈召南敲了敲后座的门把手,有点委屈:“跟你没关系吗?”   “有关系吗?” 游景想看看陈召南的反应。   “那好吧,没关系,” 陈召南又不太在意一样说,“我不提你。”   于是游景正经起来:“我在楼下等你,我们一起上去。”   游景拖着行李,在小区花园中的椅子上等陈召南,期间太阳落了山,有很多下班的人回家。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游景看见陈召南从两旁都是绿植的小径走来,他穿着下飞机时穿的衣服,逆着光,头发有点乱。游景愣了愣,觉得向他走来的陈召南,像虚幻的梦。   “上去吧。” 陈召南走到游景面前,沉重地说。   游景突兀地伸手,也没有考虑会不会有熟人经过这里,将陈召南乱掉的头发整理好了,规规矩矩贴在他的额前。   他有点劝说的意思,说:“也不用这么着急,考虑好了再说,还是可以否认的。”   陈召南拢起眉毛,好像被游景的话冒犯到:“不用考虑了吧。”   从出发去新疆的第一天,陈召南一直在考虑,在快步入三十岁的阶段里,还要做出无法回头的决定,对陈召南来说不是容易的事情。   只是在空旷的公路上时,汽车被荒芜的戈壁包围,陈召南就想得非常明白了,他希望在以后的人生中陪着游景,陪游景在戈壁中行走的人,也只能是陈召南。   游景看着白色的数字从一跳到了十七,电梯门打开了。   好像陈召南太紧张,以至于跨出电梯时同手同脚,游景拉住他,让他不要太紧张,江吟又不会不认他。   “是哦。” 陈召南想了想,他妈是不可能不认他。   江吟在厨房帮林蔓菁做饭,陈召南进客厅时,客厅里没人,电视放着中央台的综艺,营造出很热闹的假象。游辉不在家,可能提前被支出去遛狗了。   游景进厨房把江吟和林蔓菁都叫了出来,陈召南站在厨房的推拉门外,忐忑地听着脚步声。   林蔓菁先走出来,笑着摸陈召南的肩膀:“回来了?”   “林妈妈。” 陈召南放松了一些。   之后江吟跟着出来,陈召南的身体又紧绷起来:“妈。”   江吟的神色如常,看起来不像在生气。但让陈召南想到小时候闯祸回到家,以为江吟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早就听别人说过了,只是她不会发多大脾气,然而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最让陈召南感到恐惧。   “先来卧室。”   像儿时一样,江吟不发脾气也让陈召南有点恐惧。   “这么多年,一直担心你把哪个女生伤害了,从来没想过你会把哪个男生伤害了。”   江吟关上门,坐在客房的椅子上,陈召南没有坐,站在她的面前,摆出认错的姿态。   “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吟确信,陈召南以前不喜欢男生。   她这样问,反而让陈召南答不出来,又认为这不是一个可以敷衍回答的问题,所以他默然了片刻。   因为陈召南不确定喜欢游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他潜意识里,应该是因为游景回来时,缠着他的小男生,但那不是喜欢游景的原因,只能当作陈召南明确喜欢的原因。   也可能是游景刚出去旅游的时候。不过都不重要了,偶尔过程的确没有纠结的必要,结果才是最明显的。   “我喜欢游景,” 陈召南不再紧张,“你不要让我改,改不掉的。”   说完,陈召南发现江吟知道他喜欢游景,她并没有很惊讶,可能有一瞬间的悲伤,或许林蔓菁给她说了些什么,陈召南担心江吟会觉得这些都是游景的错,他补充说:“是我自己喜欢上他。”   “没有让你改,只是我有点接受不了。”   她说完,把脸埋进掌心,很薄的肩膀开始快速抖动,像风里的树叶,非常孤寂和无助。母亲老了许多,几乎每一次见面,她好像都衰老一点,她太瘦了,皮肤苍白得有些虚弱,青色的血管像只被一层皮遮起来。   年轻的时候,江吟太漂亮,漂亮得很坚强、真实,她一个人把陈召南带大,老了以后,她似乎快速地变得脆弱。   眼泪从她的指缝流出来,再印到陈召南衣服上,湿湿的,陈召南心痛得不敢有任何动作,怕母亲会陷入崩溃。   “对不起,召南,” 江吟克制了一点情绪,“妈妈还接受不了。”   因为江吟的对不起,陈召南自责又彷徨,母亲的落泪,比任何行为都更令人觉得自己不孝。   林蔓菁切好菜,让游景从碗柜里拿几个盘子出来。   厨具是新买的,游景没有在家里见过,随口问:“什么时候换的新餐具?”   林蔓菁不回答,把菜放进盘子里,又拿出一根青椒,准备继续切菜。   “妈?”   大概装不下去了,林蔓菁放下刀:“我让你不要影响召南,你当时怎么给我说的?”   游景也记不清当时他怎么说的了,就是觉得特别没办法。   他都不确定陈召南的转变,更负不了责。   “人是会变的。”   “性取向也能变?”   游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洗菜的速度慢下来,水珠溅到了碗池边缘,他摇摇头:“可能吧。”   “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江吟。”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游景说,“我没逼陈召南,也没传输坏思想。就算要对不起江阿姨,也是我对不起吧。”   林蔓菁问:“召南真喜欢你?”   游景怪掉水龙头,把菜上残留的水珠甩干净,也不知道怎样回答准确,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有这个可能。”   吃饭时游辉回来了,江吟说她不舒服,不想吃完饭,待在客房没出来。   餐桌上的气氛并不尴尬,林蔓菁给陈召南夹菜,问了他许多旅游的事情,反正他们也退休了,准备多花时间出去旅游。   游景比较担心他爸妈,说现在老年人出去旅游最容易被骗,买一些又贵又没用的产品,让他们旅游时注意一点,耳根子不要那么软。   林蔓菁掐游景耳朵,痛得游景求饶。   “人民教师和人民警察需要你来教育?吃你的饭吧。”   “上次你买的那个号称防癌的药不是骗人的?”   “那个药可有用了!”   “得了吧。”   陈召南跟着笑,却没怎么挑菜,时不时看向客房的方向。   他们走前,江吟都没从客房出来,陈召南有些担心,林蔓菁说他们走后她会去房间找她说说话,让她吃点饭。   陈召南送游景回家,在车上,游景问他和江吟谈了些什么。   “我妈哭了,话倒没说几句。”   游景叹气:“这么严重。”   “还好,我能接受。”   “这么急着表达你能扛得住,” 游景笑了笑,“喂,陈召南,别在我面前装成熟。”   “这有什么好装的。我也没办法,不能止住她的眼泪,也没法让她不伤心,我是不是挺混蛋的儿子?”   不存在混蛋的儿子,也不存在固守的母亲,存在的,是永远学不会变通的世界。游景想这么说,又将话憋了回去。   城市只剩下现代化的高楼,霓虹色的靓丽灯牌,异域的美和荒漠都看不到了,游景把头靠在窗上,看着陈召南,说:“不要说喜欢我,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陈召南捏紧了方向盘:“我喜欢你。”   他踩了刹车,停在路边临时的停车点,车灯闪个不停。   “游景,你又不是胆小的人。”   “胆大的人也会害怕受伤啊。”   “不会受伤的。”   陈召南想不出更多有力的词语证明他的坚决。   陈召南以前总是要求游景,要求他想自己,要求他不要离开,要求他不要恋爱。   他把游景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一伸手就要拿到,转头必须看到。没想过主动争取游景,承诺会想他,不会离开。   很多事情都变成了游景的害怕,陈召南忘记了游景会害怕。他想做游景的理所当然,陈召南郑重下了决心。   “给我一个身份吧,不然今晚我很亏诶。”   游景盯着陈召南的眼睛,知道他没有回头路了。   以后不能压抑对陈召南的渴望,无法再安慰自己,因为不可能得到,所以不要那么痛,痛不会带来好处。   游景也不可能在知道陈召南喜欢他后,将他推开。就算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样执着的爱,可爱还是存在,游景想和陈召南在一起。   “想要什么身份?”   “男朋友吧,怎么样?”   “分量挺重的,担得起吗?”   游景在抖,甚至想抽支烟控制情绪,不过没时间了。   “担得起。”   游景想了一会,说:“那行吧,给你就是了。” 第55章 一些快乐   作者有话说:   夏日是乐队的季节,六月份后陈召南变得很忙,一大半时间在飞机上,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演出,他和游景通话的时间增多,只要陈召南打过来,游景一定接得到。   Kiki 问同事,老板最近的电话怎么这么多,一打起来没完了,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打电话时老板偶尔会笑得开心,很认真聆听的样子,偶尔说一长串话,但不会让员工听到。   老板的私生活也包含秘密,员工们不敢去问,决定保持保持这种神秘,大家猜测得很开心。   江吟走之前不肯见陈召南,陈召南赶着坐飞机,隔着客房的门,说了对不起,也不知道江吟能不能听到。   游景送陈召南下楼,在通往电梯的楼道里,吻了吻陈召南的额头,他第一次主动吻陈召南,没想到是在一个并不美好的节点,但游景觉得他迈出了极大的一步,从内心承认了他可以和陈召南在一起。   陈召南按着游景的嘴角,从边缘到唇上,带茧的拇指磨得游景有点痒。   游景抬了抬头,手掌抵在陈召南的后脑勺。   “会没事的吧?”   “我送阿姨去机场,她肯定不好拒绝我。”   虽然江吟没有拒绝游景,但在路上,她几乎和游景没有沟通,手一直抓着安全带,很不安的样子。   出发前游景构思了许多话,想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事,接受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但最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说不出来。他缺少了口才,决定不火上浇油。   “江阿姨,真的很对不起。”   “可以分开吗?小景。” 江吟偏着头,哽咽了。   游景想到陈召南的吻和拥抱,他问自己 “会没事的吧?”。   小的时候,游景没喝过汽水,不知道汽水是什么滋味,觉得喝不到也没有关系。因为父亲让他知道了汽水的滋味,气泡滚动带来刺激,此后天天都想喝汽水,可以和姐姐打架,也想争到那唯一的汽水。   在江吟问出的第一秒,游景的回答就很坚决,但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深思熟虑,所以缓了一会儿,说:“除非我们都想分开了。”   “就算和你分开,也结不了婚了吧。”   “我不知道,阿姨。”   江吟不让游景下车送她,她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个人也能提得动。   返程的路上,陈召南打来电话,问江吟的情况。   游景说她刚上飞机,情绪很正常,让陈召南不要担心,江吟其实没有那么脆弱,不是生命中只有儿子。   “给阿姨一点时间吧。再说,我妈当时也没有立马就接受,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个过程。”   安慰人的公式化语言有多种,本质都千篇一律。游景猜陈召南大概率不会因为这些话安心,一时发觉他们相隔太远,看不到陈召南的表情。   那边静了须臾,游景听到无力的鼓点声。陈召南像远离了手机,声音空旷:“你会觉得不安吗?”   “什么?” 游景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   陈召南以为游景没有听清,说:“没什么。回家了吗?”   “快了,” 游景拉了一圈方向盘,“多久回来?”   “明晚吧。你别开车去酒吧,我来接你。”   明天下午有演出,偷渡者的出场顺序在中间,游景不想陈召南刚下飞机就来接他,让他明晚回家休息,后天再见面。   陈召南应该拿起了手机,声音又离游景特别近了,他的声调上扬,似乎发生了让他长久快乐的事情。   “想快点见到你。”   情感丰富挺重要的,游景瞬间想到。毕竟陈召南说这些话总是信手拈来。   阿树带了一些朋友来酒吧,游景送了他们几瓶酒,转身回吧台边。   法国最近举办欧洲杯,酒吧中央的投影正在直播,店内挂了每个国家的国旗。游景支持葡萄牙,直接在投影旁边贴了张葡萄牙的国旗,也不管会不会被骂。   今晚法国对冰岛,酒吧来的基本都是男人,摇旗呐喊,摔碎了几个玻璃杯,啤酒味比平时浓重。   游景觉得今晚法国稳赢,没多大悬念,没怎么在意比赛,坐椅子上刷手机,刷出来几条偷渡者下午的演出视频。   陈召南所在的城市下午下了小雨,台下挤满了穿雨衣的人,游景滑过他们演出的视频,看见几张陈召南单独的照片,他没穿上衣,有张动图展现了陈召南怎么脱掉衣服,再把衣服往台下扔的过程。   陈召南腹部的纹路很深刻,腰偏薄,但肩又宽。游景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按了锁屏,想抽支烟。   烟没有点燃,前面球迷起了矛盾,声音吵得挺大。法国进了球,冰岛的球迷没忍住骂,两边吵起来,眼看要动手。   Kiki 送完酒回来,往游景身后躲:“景哥,怎么办。”   游景心里闷着火,说:“我去劝几句,他们动手你就报警。”   吵架的人面生,游景不认识。   “都是中国人,还都喜欢足球,为其他国家伤和气可不值得,你们在这里吵架,不如为国足奉献点力量。”   旁边传出几声笑,两人也就吵着有架势,不敢真打起来,老板过来给台阶下,也就不打算继续吵,提国足让他们没面子,后面的气势小了不少。   游景往回走,看到阿树对他招手。   阿树开了瓶啤酒,递给游景:“喝点?”   想到回去有人接,啤酒的度数低,阿树又很少来这里,游景接了酒瓶:“就一瓶。”   因为有人接,游景放肆地回忆这件事在脑中出现的速度,觉得有点忘乎所以地满足,当他踏出酒吧门,他就能见到为他来的陈召南了。   阿树察觉游景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说不出具体的不同,可能是整个人的氛围,有种轻松。   不论是在酒吧碰到后寒暄,还是请他看 live,介绍男朋友给游景,阿树始终觉得,游景太紧绷了,像时时刻刻走在钢丝上,要保持平衡,运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他才不会摔下来。游景不介意摔下来,但一直又无法彻底摔下来。   听陆樵说他们在一起,阿树放心不少,觉得游景从钢丝上下来了。但他们的恋情如过眼云烟,游景再一次回到了钢丝上。   阿树想找游景聊聊,不巧的是,前段时间他去了新疆,现在才有机会见到他。   “你那次不是问我,有过很多女朋友的人,会不会某天喜欢男人。”   游景并没有忘记,只是不再会频繁想起来了:“你说我在开玩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样问的理由。”   游景看着啤酒瓶圆而小的瓶口,有些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没什么理由,突然想起来了。”   “游景,” 阿树的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不可能的,他们的好是自己不自知的,你会后悔...”   阿树可能经历过太多伤人的事情,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着。   阿树的话没有说完,游景看见门口出现的身影。   陈召南戴着鸭舌帽,衣服上的图案很显眼,他没有看到坐在里面的游景,准备掏出电话。   他的侧影陷在背后的夜景中,腿弯曲着,很像一幅能高价出售的画。   游景这时候就变得无所谓,阿树苦口婆心的劝导像泡沫,他听不进去。   后悔?也是有这个可能的,但游景不是脆弱的人,想享受一些快乐,需要承受风险。   “阿树。” 游景打断了阿树的话。   “怎么了?”   他朝门口递了递下巴:“我男朋友来了。” 第56章 茧   作者有话说:希望不会甜齁   门口的光线不强烈,又重着许多人影,阿树没有看清陈召南的正脸,那人的脸比较小,一低头帽檐就把脸盖完了。   阿树因为游景的话小小惊讶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游景用了一个月找到新的男朋友,并且轻松承认那是他的男朋友。时间有点迅速,阿树不太能完全相信。   “几周前。” 游景回答。   游景接起电话,陈召南向阿树这边看过来,从鸭舌帽下露出完整的脸,阿树看清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终于知道游景为什么能在一个月内开始新的感情,因为那个人是陈召南。游景喜欢陈召南这件事他藏得并不好,阿树很早之前就猜到了,但确信游景的喜欢不会有结果,喜欢直男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在圈子里谈论起来一定会被骂活该。   游景潇洒自在,怎么会做出这么愚笨的举动,阿树不理解。   “我先走了,你和你朋友喝得尽兴。”   游景将未喝完的啤酒搁在桌上,起身要走。   “你也鬼迷心窍了?” 阿树叹口气,跟游景道别。   游景踏出去的脚步往回收了一点,他转身,毫无表情地看着阿树,阿树察觉他像是有话说,站了起来。   “阿树,我不是随时都有理智的,或许我一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陈召南。”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游景跟着陈召南进到车里,湿冷的空调风立即拍打在皮肤上,游景曲着腿坐下来。   车上只有司机和助理,助理转过来问陈召南,是不是直接送他们回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就不再说什么,低着头玩手机,屏幕投射出很柔和的蓝光。   汽车玻璃贴的膜隐私性好,从里面看窗外也是昏沉的黑色,游景不适应车里安静的氛围,没有放歌,也没有人说话。   所以游景回想起刚才阿树说的那些话。他说他鬼迷心窍,这个词很有意思,游景从来没想过阿树会把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其实阿树也没有说错,从他的角度来看,游景被蛊惑了。   但是游景想到自己的脸和身体,不美不柔软,陈召南没什么蛊惑他的理由。   游景喜欢陈召南喜欢得太没存在感,因为想维持朋友的关系。现在等到了陈召南的主动,游景自认自己是没犯傻的。   最后他对阿树很坚决地说了那些话,现在想起来,分不清是因为想挽回面子,还是真的那么坚定。   “在想什么?”   游景的思想被打断了。   陈召南摘掉了鸭舌帽,头发还有残留的发胶,发质看起来有些硬,亮出饱满的额头。他的手放在座椅中间,小拇指和游景的手贴在一起,悄悄地蹭了蹭,表情却没变动,一幅正直懒散的模样。   他们和助理中间还隔了一排座椅,陈召南的动作放肆起来,直接把掌心附上来,扣紧了游景的五指。   身体隔得远,手臂却能弯曲起来,放在中间,偷偷地牵在一起。   陈召南看起来很困的样子,眼睛睁得不大,像随时要闭上。他刚才眯了一小会儿,醒过来就去看游景,拉过他的手。   游景心不在焉,像是有些想说的话,却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刚才在酒吧和阿树说了些什么,弄得不对劲。   “想你有没有吃饭。”   游景盯着陈召南的眼下,他最近休息得太不好。   “还没有,又饿又困。”   离陈召南家越来越近,游景问:“想吃些什么?你家附近不是有家挺好吃的餐厅。”   陈召南揉着游景手背的骨节,突出的小点在他指腹移来移去,他说:“要不点外卖吧,太累了。”   他的身体朝这边靠了一些,小声地说:“今晚在我家睡吧。”   游景看了他一眼:“我没想过今晚还要回家。”   脚边有一个牛皮纸袋,游景探身看了几眼,里面装满了信封,都是比较粉嫩的颜色。   “粉丝给你们写的?”   陈召南点头:“嗯,会拿回棚里和向裴他们一起看。”   游景顺手在袋子里翻了翻:“我看基本都是女生写的。”   陈召南愣了愣:“我们女粉丝是比较多,但都只是单纯的粉丝,多数都还喜欢向裴。”   游景咧嘴笑了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他说,“我是为你们有这么多粉丝开心。”   每封信大概都是粉丝亲手写的,把漂亮的、带香味的信纸折起来,再放进信封里,她们递给陈召南的时候,他或许会闻到香味,跟粉丝闲聊几句,像朋友一般。   游景想起晚上刷到的视频,陈召南在表演上脱了上衣,台下就站着那么多送信的粉丝。   因为陈召南想在沙发上懒一会儿,于是游景先进浴室洗澡。陈召南的手机没电关机,游景让陈召南用他的手机点外卖。   陈召南解锁了手机,界面停在今天下午他演出的画面上,刚好是他脱掉衣服的那张动图。   敲击屏幕的手指顿住了,陈召南在想象游景看见这张图的反应。   当时下雨,现场气氛不再那么高涨,陈召南打鼓打嗨了,觉得脱掉衣服活跃气氛也没什么,后来下台才有点后知后觉的莽撞感。   游景在车上看到信封,装作随意的样子,动图沉稳地待在游景的手机界面,如果陈召南没看到,游景也会装作从来没看到,并且说,很开心偷渡者有这么多粉丝。   陈召南突然没了食欲也没了困意,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等着游景从浴室出来。   二十分钟后,游景裹着浴袍出来,他搭了一根灰色的毛巾在头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再坐陈召南的旁边。   “点的什么?” 游景问。   “没找到想吃的。”   陈召南手搭在毛巾上,给游景擦头,很缓慢的动作让游景舒服。   游景说:“那你先去洗澡,我给你煮碗面。”   游景煮的面闻起来很香,陈召南一出浴室,就咽了咽唾液。   厨房好不容易找出来一些食材,面里没放多少辣椒,加了一个煎蛋。   游景的浴袍系得太松了,他抬起手臂撑着下巴,坐在陈召南对面,笑着问他面好不好吃。   桌边放着一瓶醋,陈召南看着游景红润的嘴唇,还有在丝绸面料下,显得突出来的地方,陈召南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游景身上红润的不止嘴唇。   面太烫,陈召南只吃了一口,就把碗推到一边,欠身勾过游景的下巴,吻了上去。   期间无意将桌上的醋打翻,味道冲鼻,游景使力推开陈召南,想去收拾打翻的醋,陈召南不肯,又非常强硬地继续和游景接吻,然后游景放弃了,开始回应他的吻。   他们从厨房吻到卧室,陈召南的手抚摸着游景的腰,浴袍那层面料像变成了空气,游景承受着刺激的滚烫。   卧室的门关上了,醋味终于消失。陈召南把游景压在了床上,掰开了游景的腿,游景的膝盖靠在他的腰侧。   陈召南想扯掉游景的腰带,伸进去摸他的腰,游景突然翻了身,躲开陈召南又凑上来的嘴唇。   “陈召南。”   陈召南侧躺着看游景,不满地皱眉:“怎么了?”   “你不困也不饿了?”   陈召南过来抱住游景,环紧了他的腰,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睛。   “你不高兴,对不对?”   “你又胡思乱想吧。”   “因为看到了我演出的视频,还有那些信。”   游景没承认,也没否认。   “当时就是想活跃气氛,没想那么多。”   陈召南见游景没反应,咬他的耳垂,催促道:“说句话。”   “我还说什么,你都解释完了。”   游景习惯了不展现这些情绪,他装了这么多年不在意,陈召南现在这样直白地问他,游景反而不习惯。   “游景,你不喜欢这样就要对我说,就像我今天看见你跟阿树说话,觉得他又想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我也不舒服。”   陈召南总是擅长敞开心扉和表达感情,游景做不到陈召南这种程度,但也觉得表达是重要的沟通方式。   他和陈召南做这么多亲密的动作,接吻拥抱,游景也应该自然地对陈召南表达他的情感。   他们不再是最好的朋友,游景也不再是一个暗恋者,能将不快自然而然地自我消化,埋进土中。   陈召南手里的茧很厚,会让游景想起来他以往练鼓的经历,顺利或者挫折,他对音乐的追求,都融进厚厚的茧里。   看陈召南的脸,应该没人觉得他的手这样粗糙。   只有游景知道,这些茧的产生过程,怎样一点点在陈召南手上壮大的,变成不会消失的印记。   其实在舞台上脱掉上衣的陈召南,热烈地坐在后面打鼓,会让游景觉得口有点渴,但游景不希望别人产生和他一样的感觉。   “是有那么一点不爽,” 游景还是想让不爽的程度减轻一点,说,“以后只脱给我看,陈召南。”   陈召南收紧了手臂,身体向下,把脸埋进游景的胸膛,磨磨蹭蹭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承认吃醋也不会不堪的,我是你男朋友嘛。”   “我这不还没习惯你当我男朋友。”   “因为恋爱经验太少了?”   “滚吧。”   游景拉过陈召南的手,亲吻着他手上的茧,像是亲吻着陈召南的过去。 第57章 抱抱你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日持续高温,从清晨起就不再有凉爽的时刻,炎热成为无法抵抗的体验。   新闻报道多座城市遭遇洪水,几场音乐节接连取消,陈召南难得有假期能和游景待在一起。   小区树木被盖上一层金光,林荫道还算不热,只是太多细小的蚊虫,草坪中自动洒水机正在运作,透亮的水珠连成雾蒙蒙的一片。   陈召南早起晨跑,从单元门楼下跑到小区大门口,穿过马路,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车。他正想去看车牌,后座的窗户降了下来。   陈枞身着平整的西装,前额的头发用发胶梳上去,他平静地看着陈召南,开口说:“刚想给你通电话。上车聊一聊吧。”   车上有股崭新的皮革气味,揉杂着中草药的苦涩,后座中间的扶手是放下来的,横在父子之间,车内照旧挂着一条看起来昂贵的佛珠,其余任何杂乱的东西都没有。   陈枞这几年逐渐变得低调,也很爱惜身体,想着至少要熬到第二个儿子能继承家业。   司机发动了汽车,陈召南的胳膊放在调控窗户按键的地方,等待陈枞先说话,但他始终看向窗外,不打算张嘴的样子。   陈召南穿着晨跑时的运动短袖和长裤,脖子上挂着白色的耳机静静垂下来,贴在他的前胸。   “没吃早饭吧?”   通过了两个红绿灯后,陈枞问。   “还没有,准备跑完步回来吃。”   因为陈枞中午和晚上都比较忙,抽不出时间约陈召南吃午餐和晚餐,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早餐。   陈召南觉得要谈话也没必要专门一起吃饭,但陈枞喜欢形式,对待合作对象是这样,对待家人也是这样。   陈枞还赞赏了陈召南晨跑的习惯,认为对他的身体有益,希望他能坚持。   听见他这样说,陈召南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他心血来潮开始晨跑,只是因为游景有晨跑的习惯,他可以和游景一起跑。   刚上车时,陈召南就给游景发了微信,说他今早有事。   中草药的气味总是无法消散,陈召南想起之前陈枞在喝中药调理身体,便问:“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身体好的一个关键是要随遇而安,我现在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他说,“你们也要让我省心点。”   陈召南说:“我已经朝这个方向努力很多年了。”   车停在一家茶餐厅的门口,陈召南看着招牌有点眼熟,回忆了一下,这家茶餐厅似乎是小时候陈枞经常带他吃早餐的地方,因为店面翻新过,他没有立刻想起来。   这里的凤爪依旧软糯,烧麦很大一个,内陷的蟹黄鲜甜可口,大堂扩宽了许多,生意还是不错。   即使味道很好,陈召南也无法将儿时的味道和现在的味道重合起来。   可能为了不影响吃饭的心情,直到这顿早餐快结束,陈枞才说前几天江吟来找过他。   陈召南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豆浆,噤声看着陈枞的眼睛。   他继续说:“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没有给你足够的陪伴和爱,我和你妈离婚的时候你跟了我,也并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我,你只是舍不得这个城市和你的朋友。”   他们的父子关系向来不够亲密,可也没有到冷漠的程度。陈枞说的话,陈召南还是在意的。   江吟和陈枞离婚后,他们见过三次面,每次见面的理由都是因为陈召南,这次也不例外。他们的婚姻结束得比多数夫妻体面,但仍旧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彼此都组建了新的家庭。   江吟在陈枞面前哭泣,问他该怎么解决陈召南的事情,她不能接受,更不想做残忍的母亲,去伤害自己的儿子。   陈枞是这样回答她的:“我觉得陈召南还不够成熟,因为年轻,所以想尝试一些新鲜的事物。”   “所以是这样吗?” 陈枞问陈召南,“是因为新鲜吗?”   虽然陈召南认为陈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还是要说出来,且要说得清晰,不能让人有反驳的余地。   “他是游景,怎么可能是因为新鲜,我和他认识二十二年了。”   “新鲜” 这两个词太微不足道,丝毫不能撼动陈召南和游景一起度过的二十二年。   陈枞怔了一下,说:“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当然你不会听我的话,但你不应该让你妈妈伤心。”   “即使我现在立即和女生结婚,她也还是会伤心。我爱游景这件事实不变,她就会一直伤心。”   陈枞把话说得再重,陈召南也不会有所改变。   母亲的伤心和儿子的伤心究竟谁更重要一些,陈召南找不到答案,也想不出完美的解决方式。   陈枞送陈召南回家,气温层层拔高,街边的绿化带最近长得茂盛,环卫工拿着一把很长的剪刀,把绿植修剪方正。路边堆积着杂草,好像能嗅到植被新鲜、稚嫩的汁液味。   陈枞还在尝试用温和的态度感化陈召南:“你才二十八岁,不管是玩乐队还是和男人在一起,都有资本去挥霍时间,但激情过后呢?”   陈召南在下车前,对陈枞说:“对于热爱的事物和人,我会永远保持激情。”   在单元楼门口,陈召南见到同样穿运动装的游景。   游景提着豆浆和油条,塑料袋里附着一层热气,他看到陈召南后放下了手机,站在树的阴影之下,等待陈召南向他这边靠近。   陈召南的手指弯曲了一下,好像肌肉的自动反应一样,很奇怪,但又令陈召南心跳加快。   敲鼓敲得久了就产生肌肉记忆,熟练地敲出每一个拍,带有陈召南独特的个人风格,不论玩多少年乐队,就算玩到手拿不起鼓槌,陈召南也会因摇滚兴奋。   对游景也是一样的,陈召南把游景放在了和鼓同等的位置上。   “以为你赖床,就想着过来给你送早饭,出来跑步又没带钥匙,结果你是真的有事出去了啊。”   游景的面颊上有汗,每次运动过后,他的眼尾就会有点发红,非常松散好看。   陈召南不想过多诉说,简单概括了一句:“有点小事。”   游景也没问陈召南有什么事,他提着早餐和陈召南一起上楼,豆浆油条散发出独属于早晨的味道。   “我买了两人份,你吃过没?”   游景把吸管插入豆浆的杯口,转过来问陈召南。   “吃过了,你吃吧,” 陈召南说,“我看着你吃。”   游景准备坐下,然而陈召南从背后抱住了游景,他们的身高太相近,陈召南不用抬下巴也不用低头,就能将脑袋放在游景的肩上。   客厅的窗帘敞开,阳光让室内很热,陈召南在游景的耳边悄声问他:“怎么不吃?”   游景觉得好笑:“你抱着我我怎么吃?”   呼吸弄得半边身体都极其酥痒,他偏了偏头,想逃离陈召南的呼吸和暧昧的声音,又发觉他在陈召南圈起来的范围内,怎样都逃不开的。   “吃啊,我又没堵住你嘴,” 陈召南收紧了手臂,“要我喂?”   游景拒绝:“这倒不用。”   游景咬住吸管,没有把豆浆吸起来,又想了想,侧头碰陈召南的鼻尖:“怎么有点失落呢?”   情绪瞒不过游景,陈召南闭上眼睛,嘴唇蹭上游景的颈窝,游景的气息终于把他覆盖完全。   “就是有点累,抱抱你就好了。” 第58章 费劲   作者有话说:   游景把剩下的豆浆油条放进冰箱,发现冰箱里完全没有健康的食物,侧边放着碳酸饮料和啤酒,仅剩的绿色蔬菜和鸡蛋上次他煮面时用完了。   陈召南的健康意识令人堪忧,游景在冰箱前沉思几秒,说他要去一趟超市,陈召南听到后决定一起去。   超市不远,开车几分钟就能到。游景看陈召南在车上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觉得他不如在家里睡觉。   周末人很多,过道中间总有人挡着,游景负责选东西,陈召南负责推车。   经过零食区时,陈召南放慢了脚步,前面的游景倒走得很快,没打算停留。   “不买点零食?” 陈召南叫住游景。   游景扶着推车的一边,看陈召南上半身趴在推车上,调侃道:“你家还缺零食?”   “不缺啊,” 陈召南后知后觉,“你给我买东西?”   “你家冰箱太空了,至少放点蔬菜水果吧。怎么着,想减肥?”   陈召南心中涌出微妙的感觉,又忙着反驳游景说:“我减什么肥。”   读书时家里有阿姨做饭,一个人住后就没再请过阿姨,陈召南只会做很简单的菜,味道一般,并且也没有时间做饭,自然不会经常来超市买食材。   他没想到游景要买食材去他家,其实买这么多东西没什么用处,可能还会放过期。   游景选东西的速度快,几乎不犹豫,也不拿没用的东西。陈召南看着游景站在货架前,稍稍弯下腰,手指在商品上掠过,然后选出来他认为不错的商品。   推车里被各种东西铺满了,堆成小山,偶尔游景会转过来问陈召南,喜不喜欢吃这个,或者还有什么想吃的。陈召南都不给明确的答案,只说游景想要买些什么,就买些什么。   横竖他对游景选的东西没多少概念,不过还是会有一点惭愧,觉得自己应该多学点做饭的技能,不要再过极度自由散漫的生活,要跟上能和游景生活的步伐。   从收银台出来,陈召南拆了一支雪糕,醇厚的巧克力脆皮包裹着奶油,他吃得慢,游景却吃得快。   在冷气十足的超市里吃雪糕,寒气会从背后冒上来,陈召南注意着游景吃雪糕的动作和神态,有些走神,于是雪糕化了一点,滴落在手的虎口处。   游景看了陈召南一眼,摇摇头,让他吃快一点,转身往后走。   他们都没有带纸,陈召南快速吃掉雪糕,跟着游景去超市的洗手间。   大超市的洗手间很干净,陈召南将购物袋放在洗手台上,开始洗手,柔顺的水流滑过他的手背和手心,手上也没有沾到多少化了的奶油,陈召南洗得过于慢了,就像故意拖延时间。   之后游景伸手关掉水龙头,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慢慢地帮陈召南擦手:“想什么?”   偏厚的纸吸了水,快速变得湿软不成形,陈召南用膝盖顶了顶游景的大腿,放软了声音:“搬过来一起住,好吗?”   有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游景松开了陈召南。   结果没人走进来,可能是女生路过而已。   这里不适合谈话,更不适合陈召南一些调情的小技巧。游景拿起购物袋朝外面走,像是正在思考,陈召南和他并排,没有出声打扰他。   少时,游景说:“我觉得还不是时候,等等比较好。”   陈召南不在意似的耸肩,也不问原因,只是嘴角变平了:“那随便你。”   下停车场的电梯内有一对情侣,女生亲密地挽着男生的手臂,而购物袋在男生手里,他们站在靠后的位置。   陈召南进入电梯的时候,女生抬起头,多看了陈召南许多眼。   游景注意到了,但陈召南似乎心神不定,进来以后背对情侣,低着头按手机,他和游景之间隔了些距离。   不知道陈召南在用手机看什么,游景不感兴趣,目视前方,感受到他们正在下沉。   过了一会儿,陈召南收起手机,问游景提着袋子重不重,他好像是想去牵游景的,但游景灵活躲开了。   “不重,而且快到了。” 游景压低了声音。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游景插着兜站在最前面,第一个踏出电梯门,他有意放慢步伐,等那对情侣走到他们前面。   女生回过头来看,盯着陈召南的脸,表情十分克制又惊喜,她男朋友侧目问她怎么了。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哇!陈召南!”   陈召南的身体抖了一下,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游景也在注视着他。   偷渡者的粉丝挺多,但乐队不比明星,走哪儿都被人认出来。陈召南遇见粉丝的时刻不算多,有时遇到了,粉丝也不会过多纠缠,一般远远地拍几张照,最多要签名和合照,陈召南还能跟他们友好地聊几句。   这个女生显然是胆子较大的类型,她的男朋友竟也是偷渡者的粉丝,表现得很激动。   女生问陈召南可不可以合照,陈召南朝游景望了望,游景自觉地往旁边站了一点,说:“我等你。”   游景充当了给他们照相的工具人,他把陈召南照得好看,其余两个人倒没怎么注意,但女生看照片时表情很好,大概非常满意。   他们停车的区域靠在一起,情侣和陈召南一同往前走,说了些游景听不太清的话。   告别时女生的脸还因为兴奋而发红,她像是想起来了游景的存在:“陈老师,这是你朋友吗,也好帅呀。”   女生太过于自来熟了,游景对陌生人保持着边界感,她的突然夸赞让他略不舒心。   “是我朋友。”   “可以让他在你们的视频里多露面嘛。”   “不了,” 陈召南拒绝,“他不喜欢。”   游景拉过安全带,准备发动汽车,寂静中陈召南忽然开口:“怪不得你刚才不让我牵。”   当时游景猜出来女生认出陈召南,要是陈召南牵到他的手,事情就说不清了。   游景驶出停车位,看着地下室墙壁上贴着的箭头,绿色箭头指向出口,绕来绕去的,停车场的构造永远复杂。   “你不知道后面有人?”   陈召南打开了车载,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当然知道啊。”   拐弯处堵了几辆车,亮着红色的尾灯,游景不耐烦地停车等待,语气焦躁起来:“那你还来牵我,莽撞了吧。”   陈召南心中堵着一团不大不小的气,可是排不出去,很生硬地梗在胸口,截断了他想要好好说话的念头。   “我怎么不能牵你了?”   游景的手敲了一下方向盘:“我又没说你不能牵,总得分场合,那你大马路上也牵着我?”   “牵个手这么费劲。”   陈召南提高了音乐的音量,男声快要盖住他的声音,让出乎意料的争吵更突兀与杂乱。   “就是这么费劲,陈召南,” 游景说,“就像你刚才只能说我是你朋友,也很费劲。”   “还有在洗手间听到脚步声,我就必须放开你,也费劲。”   “你以为我不想轻松点吗?我他妈敢吗?”   前面的车开始移动,收费杆起起落落,游景从中央扶手箱中掏出一点零钱,丢在油表前面,混着几颗硬币,发出清脆的乱响。   陈召南咬着指节,把窗户按下来,又升上去,纯粹为了找点事做。   放的歌偏偏是首 “fuck” 频出的 rap,歌想要带动车内的气氛,但让两个人更加沉默无言。   阳光重新照射在游景的皮肤上,地下车库的潮湿和阴暗消失了,两侧是高大的树木,前方是宽阔平坦的马路。   游景觉得身体留在了刚刚的地下车库里。 第59章 抽身与失去   作者有话说:陈老师的一些内心挣扎 小情侣解开心结的过程   “这段有感觉了吗?”   向裴转头,看了眼陈召南,征求他的意见。   陈召南坐在旋转椅上,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后面对向裴,皱着眉点了点头:“有点感觉。”   “你即兴的鼓点不错,我挺爱这旋律,” 向裴朝后望,“楚燃飞,加你的贝斯。”   贝斯混进来后,陈召南觉得感觉还不够,想要楚燃飞再写一段,向裴觉得旋律不一定要太抢耳,两人争了几句,楚燃飞在一边试音,没搭理他们。   讨论音乐时向裴很固执,陈召南争了两句,往转椅的靠背上瘫,开始投降:“忙了一下午,休息会儿,” 他扬着笑,“飞飞才华横溢,试着再写写嘛。”   “陈召南,不要用叠词叫我。”   “好呀,飞飞。”   向裴盯着电脑屏幕,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   录音棚中央有一张很窄的单人沙发,上面搁置着一架木吉他,陈召南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把吉他放在怀里,整个人陷进沙发中。他试着拨了几根弦,短袖袖口被压出了折痕。   有几周没理发,他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视线变得晦暗,像在一间无光的房间行走,四周全是冷硬的墙壁,他找不到光源。   干脆闭上眼睛吧,陈召南想。然后他阖上眼弹完了一首歌,仰头靠着沙发,腿曲起来搭在扶手上。   “我妈几天不接我电话了。”   陈召南无所事事地按着吉他的弦,霍然间这么说,好像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回应,于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她回家后有点中暑,我很担心,但她总是不接我电话。”   “骂我也比这样好,真的。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停止了,楚燃飞在一堆混乱的线中抬起头,发现陈召南说这句话时表情淡然,他和向裴对视了一眼,向裴朝他摇了摇头。   “最近有点睡不着。”   陈召南仰望着天花板上堆积着灰尘的灯罩,眨了眨眼睛,白墙上就出现了黄色的光圈,使他有些眩晕,并且不再说得出话。   向裴开口问:“景哥知道这些吗?”   陈召南摇摇头,他以后也并不打算告知游景。   因为自尊,因为不想让游景拥有郁结,陈召南什么都没和他说。   在超市买东西时,陈召南看见为他挑选商品的游景,产生了想和他一起生活的强烈欲望,头脑发热地把这种欲望说了出来。   有些热恋的情侣不适合住在一起,恋爱的甜蜜掩盖了生活习性的差异,磨合期是煎熬的。陈召南和游景可以轻易越过煎熬,他们像形状完全不同的拼图,但突出来和陷进去的地方都是为彼此量身打造,可以完美拼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陈召南立刻就后悔了。他以为游景会答应,但游景的眼神没有传达这样的信息,之后他说的话印证了陈召南的直觉。   陈召南说了随便你吧,显得不屑一顾、高高在上,仿佛那句意义重大的话是他随口的玩笑。   他第一次有了不安全感。游景对他的喜欢太长久,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所以喜欢会变质吗?会让人不自知吗?陈召南的不安感得不到解决。   家庭的事和不安感,以及需要躲藏的时刻,聚集起来酿成了一次不惨烈,但后劲很足的争吵。   对于不喜欢主动道歉的人来说,争吵可以致命。   晚上向裴和陈召南结伴吃饭,陈召南食欲缺缺的样子,大半时间在看风景。   夏日给人迷惘的错觉,白昼太长,就会觉得整天的时间也被延长,静谧的天空一点一点加深颜色,过程迷人且松弛。   向裴往火锅里添菜,滚起来的泡迅速淹没了菜。   陈召南没喝酒,却一幅微醺的醉态,火锅的热气被风吹得破碎,他看得走神,碗里的油快要凝固了。   他们坐在火锅店外,露天的地方人不多,寥寥几桌,都是因为聚餐而里面坐不下,才搬到外面来。陈召南不想坐大厅,愿意吹会儿风扇。   旁边一桌很吵闹,酒气传了过来。陈召南朝那边看了一眼,像几个大学生,面庞稚嫩。   他和向裴感慨,原来他们二十出头在街边大声讲话边喝酒,在路人眼中也像一群惹人嫌的傻逼。   吃到尾声,陈召南终于说出憋很久的话:“你和梁彰经常吵架吗?”   “吵架是在所难免的,” 向裴问,“和景哥吵架了?”   “算是吧。” 陈召南打着蔫说话。   他简洁地诉说在超市发生的事情,末了,问向裴:“都会有些失落吧?”   “失落?”   似乎对这个词语感到可笑,向裴竟然弯了嘴角。   “你觉得你需要外界的认可吗?你甚至不需要父母的认可。社会限制了你的行为,又没有限制你的想法。我倒不会觉得失落,不能在街上牵梁彰的手,我可以在家里吻他。”   向裴一直觉得说出来才是勇敢的想法不太正确,应该说遵从内心才是真正的勇敢。   陈召南接不了话,楞楞地坐着。   “如果想要在一起,就要习惯啊,” 向裴噙了口麦茶,“这点事情都过不去,那就放开景哥吧。然后好好想想,为什么是游景呢?”   为什么是游景呢。   两年前陈召南还喜欢混迹夜店,一晚转两个场,加美女的微信,虽然不聊天,但觉得她们的自拍列在朋友圈里赏心悦目。   他不知道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是什么体验,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但并没有觉得漂亮足以让他产生爱。   爱是不切实际,是假大空,是艺术家虚构的文学素材。   游景的喜欢在陈召南心中引起一场地震,此后一年震源远离了他,但余震不断,震碎了他的认知和理智,清醒过来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陈召南心里曾有鳞次栉比的建筑,可以把生活填得很满,坍塌后才发觉内心空旷。   思考对游景的爱不难,爱很早就存在了,只是面对爱让陈召南晕头转向。   晚上十点,火锅店迎来第二波吃宵夜的客人,陈召南进大堂结了账,走出来揽着向裴的肩膀朝向外走。   他请了这顿饭,当作向裴帮他解决心事的酬谢,有些事以外人的眼光看得会更清楚。   走出小巷,街道不再热闹,陈召南沿着河边踱步,身上像染了层水汽,皮肤粘腻。   在无风的环境下,高空的弯月投下纯净的白,水面显得寂然,闪着并不刺眼的亮光。   陈召南同向裴在路口告别,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内的异味很重,让陈召南的鼻腔又干又涩。   深夜电台总面临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问题,快到家时,陈召南才发现他认真听了一路主持人解决情感问题。   李先生喜欢张女士许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在一起两个月后李先生说要分手,表示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张女士,作为朋友的张女士很讨人喜欢,恋爱中却无理取闹,并且李先生对张女士的爱永远保持高度的怀疑。   陈召南惊悸难安,手指缩起来,用力握住身边的扶手。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重叠又分离,让他头晕脑胀。   游景的疑虑造成了他以一种准备抽离的姿态对待感情,也让陈召南面临即将失去的恍惚,这是恶性循环,会变成竖在两人之间的刺。   真正的爱会让人时刻保持不安吗?陈召南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体验,他明白了游景以往的惴惴不安,并且亲身经历了。   在拐弯处,陈召南让司机调转方向,去游景住的小区。   下车后点开微信聊天界面,他和游景的对话信息停留在去超市那天,游景说我们最好都冷静一下,陈召南没有回复。   陈召南编辑好几条信息,始终没有发出去,他盯着游景的头像——是陈召南的鼓,游景用鼓做头像,或许是在说 “我爱你”。   在高大的建筑下,陈召南特别渺小,他觉得自己快成为一个点,愚笨、迟钝、华而不实。   他有很多缺点,有时候会认为自己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他给了游景真心,希望也得到游景没有杂质的真心,但他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自信。   陈召南打鼓、拍杂志、照镜子时非常自信,对待爱情就没了自信。   所有人都认为陈召南在感情中游刃有余,自信满满,忽略了他受伤的可能性。   陈召南听到后方的声音,其中有游景的轻笑声。   他和一群人往小区门口走,每个人的面容在路灯下都是模糊不清的,除了陆樵,即使他和游景没有交谈,两人一个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面。   陈召南总共见过陆樵两次,他的长相又没有多惊艳,可以让人过目不忘,但陈召南就是记得他每一处五官的模样。   游景在说话,并没有看到隐在暗处的陈召南,脚步看起来轻松自在。   只是刹那间,他的手腕就被人狠狠抓住了,那人的手心滚烫得可怕。游景听见阿树叫了一声,他侧过头,看见陈召南很平静的脸,像找不出一丝怒气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是游景知道陈召南在生气,他手腕上的手逐渐施加力气,游景默默地抗衡。   “游景,你很开心啊。”   陈召南的声音微微发哑,像老旧的、坏掉的留声机。 第60章 玻璃杯   作者有话说:文明人都是先那啥再谈心的 我写了 等完结后再说吧 还有明天没有哦~   玩乐队的年轻人想认识阿树,游景组了局让他们见面,阿树带了几个朋友,其中有陆樵。   分手后他们没有联系过,虽然说了可以做朋友,但绝大数人与前任的关系都极其浅淡,况且他们的那段恋爱更像是自我的尝试。   在酒局上碰到陆樵,游景倍感惊讶,他记得陆樵说过不喜欢这种场合。   “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沉闷,也因此认识了新的人。” 陆樵是这样解释的。   游景意识到分手前对陆樵说的话起了作用,说希望他能找到合适的人。   陆樵问他:“你找到了,是吗?”   游景拿玻璃杯的手晃了晃,怅然地苦笑,想到和陈召南断了联系的这几天。   “是我特别想得到的人,” 游景看着玻璃杯,“不过玻璃太脆弱了,从我手里脱落肯定会碎。”   他想要爱得不明显一点,小心翼翼一点,有所保留一点。   可是玻璃杯很美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游景保留的再细微不过的爱也快溢出去了。   阿树和新乐队的主唱很聊得来,主唱和游景住一个小区,他叫大家到他家去,他们可以更畅快地聊天。游景刚好也要回家,就和他们同路回来了。   没想到能遇见陈召南。   前方的人没有注意到游景和阿树停下来,他们爆发出几声欢笑,游景却像听到火烧起来的声音,低压悬在他的四周。   “怎么握得这么紧?” 游景站着没动,语调降下来,“松手。”   陈召南往前移了一步,离游景更近了:“你看我像要松手的样子吗?”   游景转过去对阿树摆手:“改天吃饭啊。”   阿树点头,多看了陈召南几眼,说:“陆樵是我叫来的,都是朋友嘛。”   “没觉得他们可以当朋友。”   “是你不想吧。” 阿树挖苦说。 陈召南斜眼看过去,阿树觉得陈召南现在真的不好惹,快步跟上了前面的人。他拍了拍陆樵的背,之后陆樵转头朝后面望。   原来他就是 “玻璃杯”,陆樵想。   游景被陈召南拽着上楼。   进门后陈召南没开灯,游景看着被楼道冷暗灯光围起来的陈召南的背影,轻轻带上了门,他想伸手按开右手边的灯,快碰到按键时,陈召南转过来了。   “为什么喜欢我?”   黑暗中,陈召南的眼睛是游景眼里唯一亮着的地方,像海边的灯塔,游景乘船越过翻腾的浪花,千辛万苦才能到达。   会有人问航行的渔夫为什么渴望灯塔吗?   游景不想回答,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了?为什么说喜欢我?”   没人愿意开灯了,他们无法看透彼此的表情,陈召南在爆发的临界点,思考不了任何游景扔出来的问题。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陈召南的声音卡了壳,听起来不连贯,“陆樵天生喜欢男人,我天生喜欢女人,所以他能给你安全感,我一辈子都给不了你,是不是?我跟你接吻,都他妈快上床了,你就是不信,我还要怎么做?”   游景不说话,走到阳台的推拉门边,扯开了窗帘,但没有开门,他不想让争吵声传出去。   打火机亮了一下,游景干涩的嘴唇含住烟,尼古丁从香烟上再到嘴里,可惜止不了没伤口的痛,在肺里悠悠转几圈而已。游景的太阳穴发疯般抽动了好几下,他垂下眼睛,看着微抖的指尖,捏起来又松开,还是没多太多力气。   “陈召南,想念女人的身体吗?还是说你女人玩多了,到我这里找刺激。”   人是有理智的生物,但时常理智会消失,变得冲动、暴躁、口无遮拦。   因为知道说哪些话能让对方伤心,所以亲密的人说的狠话像刀刃,能穿过皮肤捅进肉里。   他们错过了许多个能解决矛盾的节点,在陈召南问第一句话时,游景就选择了争吵这个结局,此后所发生的一切都绕过了理智。   陈召南曾经说过他不能和游景动手,现在他觉得,拳头似乎比语言温和得多。   他把游景往阳台的门上推,推拉门使劲震了震,游景反应迅速,用手掐住了陈召南的脖子下方,不让他的嘴唇靠近,陈召南的脸憋得发红,想用手去够游景的衣领。   那支烟沉静地燃着,前面聚起未掉下来的烟灰,游景脑袋偏了偏,陈召南的手掌无意握住了烟头。   游景松开了手,垂到身侧。   烟头的温度很高,陈召南的手颤了颤,拿开以后烟就灭了,他没有表情地盯着游景,好像手不痛,但脑袋有问题的样子。   游景想问陈召南痛吗,转眼又认为是废话,他也被烟头烫过,无关痛痒的伤,游景没心疼陈召南。   手心上黑色的小圆点在游景面前闪过,陈召南撞开了游景的膝盖,在游景失神的一瞬间,咬住了他的嘴唇。   尼古丁的味道从游景的嘴里渡到陈召南嘴里,陈召南的喉咙干渴,急需找水源一样用舌头在游景口腔里翻找。咬完嘴唇又去咬游景的下巴,陈召南在游景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在他们去新疆之前,陈召南做过一个荒诞的梦。   梦到高中的那片小树林,游景经常躲在那里抽烟,陈召南那时候不抽烟,还会阻止游景抽烟。   树林没有人,陈召南站在树林里,透过树叶构成的空隙看天空,眼中无数块破碎的蓝色。   之后有人来到了树林里,逐渐向他靠近,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陈召南觉得是女生。   陈召南和他在树林里接吻,远处是教学楼,隐隐传来读书声,他们秘密地唇齿相交,在学校里做最禁忌的事情。   他把手往面前的人衣服里摸,没有摸到突出来的地方,只有很平的胸膛。于是陈召南看清了和他接吻的人的长相,是游景。   游景的眼神很迷幻,嘴唇被他吻得红肿,脸上全是陈召南吻出来的口水,脖子上有红色的斑点。   看清游景的脸后,陈召南立刻 ying 了。他听见游景靠近他的耳朵,问他做不做,开始伸手解他的皮带。   陈召南不是笨蛋,做了这种梦后还觉得他对游景保持纯友谊,他只要坚定了某件事,就会执着得无药可救。   金属扣碰撞的响声多么明显,陈召南不等游景给他解皮带,自己伸手解,牙齿蹭着游景的喉结,让游景呼吸急促,吞咽困难,要仰着头才能舒服。   陈召南喜欢游景头仰起来的样子,性感得特别,游景揪住他的头发,眼睛又向下看着他。   陈召南的头皮有些刺痛,精神上又很高涨:“我怎么知道你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啊?让我试试。”   游景笑起来:“女人没办法干。 你吧。”   ......   ...... 第61章 停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凌晨四点,陈召南躺在床上抽烟。   烟雾在空中停留几秒,和房间中其它味道混合。陈召南半裸着,眼睛睁得很大,他有些困,但并不想睡,不知疲倦地吸着烟,一根又一根,烟灰缸摆在他的手边。   背上的抓痕轻微发着疼,被子只掩住了陈召南的下半身。   游景从浴室出来了,带着新鲜的水汽和清新的沐浴露味,推散了香烟和其它的气味。   他坐回床上,陈召南拿过打火机,让游景头靠过来。游景低头,手微微挡住香烟,陈召南点的火快速冒出头,又马上灭了。   依旧是游景身上的气味占了上风,陈召南吸了吸鼻子,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凑到游景身边,从背后抱住他,舔他背后生动的纹身。   游景在他前面摆动腰的时候,陈召南真的觉得这堆火在燃烧,要烧出游景身体的边界,烧到陈召南掐着他腰的手上。   “为什么纹火焰?”   过了这么多年,陈召南第一次想起来问。   静了片刻,游景慢悠悠地回答:“每个人都有一团火,生活的动力、奋斗的动力,火有被熄灭的时候,但只要不死就还能再燃起来。”   怎么扯到生死的问题上来了,做。 完爱以后不该讨论这种问题,陈召南脑子里只有游景腿张开的样子。   这是人类天生的本能,想性的时候只想性。陈召南会把后面跟上 “爱”,两个字加在一起才算完整。   陈召南拖着游景往床上躺,手向下摸:“洗干净了吗,” 他支着胳膊,狡猾地笑,“我的东西。”   他故意这样说,想看游景羞涩的样子,不过游景满不在乎,盯着陈召南:“以后不准这样。”   的确,游景羞涩起来应该会很诡异。   游景将烟灰抖落进烟灰缸,把陈召南乱动的手捉住,然后亲了亲他被烟头烫过的手心,嘴唇在伤处贴了很久,久到陈召南的手心发痒发烫,濡湿了一点。   虽然是废话,而且矫情,游景还是问了:“痛吗?”   陈召南吻着游景的腰侧,他抬头看游景轮廓分明的下巴,用手描出线条。   “我道歉,为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游景的背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心神恍惚地看着黑暗中某一点,说:“我们找到了比争吵打架更好的解决矛盾的方式,是不是?”   陈召南裸在外面的脚长久暴露在空调的冷风中,腿开始隐隐作痛,他曲起脚,缩进游景的两腿之间取暖,从脚踝处往上,脚趾一点一点地蹭。   房间的温度似乎有些升高,游景的神色稍许疲惫,身上坚硬的外壳全消失了,让陈召南觉得现在的游景像他口中的烟雾,一吹就散。   陈召南不再愤怒,他的嫉妒和不甘全像退潮一般归于平静,海水击打着他,他只想躺在游景身边,把游景变成海水的一部分,和自己融合在一起。   上床不是比争吵更好的解决方式,他们在刚才的几小时内沟通了肉体,精神还分离着,陈召南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调情话,对化解矛盾毫无作用。   他们彼此默不作声,都在等待对方先说些什么,又忐忑着对方会说些什么。   陈召南坐了起来,面对面地和游景拥抱。   拥抱是低调的表达爱的方式,两颗心脏靠得很近,手从腋下绕过去环住腰,手臂可以收得很紧,也可以仅仅松散地抱着,用力的爱和放松的爱都是爱。   陈召南听着游景心跳的频率,在被单上跟着打出节奏,轻柔地问他:“你怎么去判断一个人是否爱你?通过眼神、肢体还是语言?”   游景有点被问住:“眼神吧?眼睛好像不怎么会骗人。’我爱你‘这句话只要想说就能说,接吻拥抱都可以伪装,很多人只把上床当作生理需要。”   以上除了说 “我爱你”,游景都经历过,所以他比任何人明白虚假的爱是怎样的。   “那你知道我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游景的手指放在陈召南的眼睑下划了划:“说出来有点丢脸,我好像不怎么敢去看。”   陈召南开怀地笑:“你也有不敢的事情。”   几年前他们一起去旅游,山上有蹦极的项目,陈召南和朋友互相推让谁先上,游景不动声色地系好了安全绳,没怎么犹豫就跳了下去。   山高而险峻,只是在上面看就觉得头晕和手脚发软,陈召南看着游景逐渐下坠,变成一个黑点。   工作人员说他在这里工作这么久,没见过跳下去这么爽快利落的人。   陈召南以为,游景除了怕鬼,再没什么怕的东西。   陈召南的脸往游景手心里凑:“我可能没有习惯这样的恋爱,不能在公共场合牵手,也不能告诉所有的朋友,甚至家人还会反对。以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和别人介绍时,你还是只能做我最好的朋友。”   游景抱着陈召南,摸着他后颈突出来的骨头,一节一节的,很清楚也很好看,就好像触碰到起伏的山脉,从高到低,游景摸到上了瘾,他静默地听着陈召南说话。   “从朋友转换到情侣,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我很生气你和陆樵见面,即使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我觉得我现在有为这种事跟你生气的资格,所以问也不问,说了伤人的话,还有,我挺嫉妒他的。”   游景问:“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怀疑他能不能爱男人吧。”   “这个确实不会怀疑,不过我们不合适。”   “我想住在一起,游景,” 陈召南说,“但是你拒绝了我。”   “我拒绝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   游景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觉得你没有考虑好,住在一起以后许多东西会被放大,并且意味着未来。”   陈召南咬了一下游景的肩膀,不快地说:“你不想和我有未来?”   “你想过吗?”   “当然有想过,” 陈召南畅快地回答,“想要多写歌,多演出赚钱,你不是有个写旅游文章的公众号吗,但旅游是很花钱的吧。我们可以把现在的两套房子卖了,换一套更大一点的,最好离酒吧近,反正我到处跑,又有车接送,住在哪里都差不多。一年里我有几天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去旅游,你去过的地方我们再一起去一次。”   陈召南说起来没完没了:“还有能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恋爱我也不在乎了,爱不能藏起来就行了。”   游景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总是克制地不想未来,认为现实和未来的差距会太大,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落。   同陈召南住在一起,就是把他归入了未来的一部分,他冲动使然,游景却要投入所有。   陈召南像一只鸟,可以随时飞走,游景这里的温度没办法永远适合陈召南,他要迁徙,游景就看着他飞走。   但是陈召南想过他们的未来,他想到游景喜欢的旅游,也能卖掉房子,再买一个属于他们的家,他不再需要普通人的恋爱,愿意适应和游景恋爱的方式。   陈召南是一只鸟,却主动适应气候,为了和游景在一起。   游景觉得他的内心松动了,那颗存在很久的生了锈的螺丝钉被陈召南扭了下来,他开始描绘他和陈召南的未来,想象他们的一切。   他们会躺在客厅里看无聊的爱情电影,讨论没营养的话题,困了就一起进房间睡觉,起床首先看见的是对方的脸。   陈召南亲吻游景的嘴唇,看见他的表情古怪,便问:“怎么了?”   “有点意外。”   游景的嘴唇被吻得很亮,在夜色里似乎泛着水光。   “再回答一次,看见我的眼睛说了什么吗?”   “你说出来。”   “是我爱你,” 陈召南的声音庄重又严肃,像在宣誓,“不是我嘴巴说的,是我眼睛说的。” 第62章 两个行李箱   作者有话说:啊 好甜   连续几日暴雨过后,气温骤然下降,阳光只有一层浅显的温热,覆在皮肤上也不再让人出汗。多数时间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云层总散不开,秋天和冷空气一同到来,非常唐突。   游景拖着两个行李箱住进陈召南家,先只带了一些必需品,其余琐碎的物品他打算日后慢慢添进来。   陈召南的衣帽间很宽敞,但衣服太多,又换了秋天的厚外套,游景的衣服不算多,也不能完全放下,有一半都塞在箱子里没拿出来。   他们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游景追求简单舒适,衣服款式单一,陈召南喜欢设计感,衣服多到游景怀疑他转行做了模特。   游景把衣服挂在衣橱里,和陈召南的衣服贴在一起,真实地感受到他彻底走进了陈召南的生活,不止是衣物放在一个衣橱,身体也是。   衣帽间的天花板上投射出暖黄的灯光,把房间照得很亮,木制家具变得十分柔和。   游景在原地站了几分钟,闻到周围全是属于陈召南的气味,他关上衣橱的门,走出衣帽间。   游景是提前了一天搬进来的。   事先没有通知陈召南,搬着行李住进陈召南家是一件显眼的事情,即便陈召南住的小区安保很好,游景依然担心被人看到,但陈召南执意要接游景,所以游景干脆抢先一步。   陈召南谈恋爱没有问题,可是和男人谈恋爱的性质就不太一样了,不再会小范围的传播。   当天偷渡者在另一座城市参加某品牌举办的活动,陈召南身穿定制的深黑西装,走了一截红毯,并在后面的广告牌上签下名字。   他们三个人不常参加这种都是媒体的活动,皆有些紧张,楚燃飞差点同手同脚,向裴站在中间,还算淡定地回答了主持人的提问。陈召南站在最右边,紧张过头了,面无表情地在闪光灯面前挥手。   演出时面对台下几千人甚至几万人陈召南都不会紧张,走红毯却紧张得说不出话。   后面有电影明星走来,相机不再聚焦他们,陈召南松了口气,想快点结束活动,早点回家。   在录音棚里待上一整天,或者在公司的练习室敲上一天的鼓,敲到手被磨得很红,还有在 live house 里给他们的歌迷表演,像朋友一样互动,这些都让陈召南感到享受。   在地下玩音乐时,陈召南希望偷渡者能火,有接不完的商演。这些梦想实现后,他会怀念在地下的那段时光,也不是想回到过去,只是单纯地怀念。   不过能挣钱是好事,陈召南在市区看中了一套二百多平的跃层,他想买给游景。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即便陈召南早就不花家里的钱,也不再是富二代,他也想给爱的人很好的东西,在他能力范围内是最好的。   陈召南下飞机时已经很晚,从飞机上到家的时间中他都在睡觉,因为太累了,所以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睡得太久,下车后脑袋有点疼,冷风徐徐袭来,陈召南还只穿着一件短袖,因此被吹得难受,缩起了肩膀。   助理降下车窗,问陈召南需不需要她帮忙提箱子。   陈召南单手提起行李箱:“这么小的箱子也需要帮忙?”   “看陈老师很困的样子,好像精神不好。” 助理笑着说。   陈召南没回答,对她摆手告别。   他已经不困了,精神也恢复过来,只是在冷风中有点低落,想到漆黑一片的房间,开灯后也不会变得多么明亮,即使他换过许多次灯泡。   陈召南忽然很想念游景,想念到开始难过。   今晚的闪光灯和媒体,撒着金色亮片的红毯,以及光彩照人、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明星,都让陈召南感到不适与不真实。   只有亲吻游景会让陈召南觉得真实。   只用在忍受一个晚上了,陈召南想。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陈召南无精打采地站着,决定回到家先给游景打电话,再定一个很早的闹钟,可以尽快把游景接回来。   输入密码的时刻,陈召南还在想,衣帽间的衣服他要收起来一部分,游景的衣服才能全部放进来,还有最近太忙,没有时间给游景买新的生活用品。   “嘀” 一声后门开了,陈召南在玄关处看见了两个大的黑色行李箱,他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发现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   两个黑色的行李箱上什么都没贴,让陈召南想到了升初一那年他回到家,也在玄关处看到了两个黑色的大行李箱。   之后他看见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两个人不亲密地坐在一个房子里,因为分开多年而不像夫妻。   那时候陈召南认为他有了完整的家,即便父母之间的沉默越来越频繁,他也执拗地坚持这个完整的家不会破碎,可惜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从他记事起就渴望的家只维持了一年,母亲走的时候也搬了两个很大的箱子放在玄关处。   陈召南的世界不停地有箱子进来,又出去,好像他是一家快捷酒店,每个人都在他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有几个月的,也有几年的,但都不会住一辈子,终究要拖着两个行李箱离开。   他厌烦了这种送别。   父母接连再婚,陈召南没告诉过任何人,那些日子他睡不着觉。毕竟他已经成年了,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都觉得他不会有情绪。   表达伤心是小孩子幼稚的行为,没人想安慰一个伤心的成年人。   只有游景在他身边,对陈召南说他们是爱你的,不用伤心,也不要有责怪。   游景拖着箱子进入他的世界,到现在也没有出去。   游景从卧室走出来,看见陈召南在玄关处,低头看两个行李箱,看得很认真,有点傻。   “回来了?” 游景说,“我想你今晚可能会回来,所以留了灯。”   客厅的灯是最暗的一档,陈召南却从未觉得他的家这么明亮过,像每个缝隙都藏着灯泡,把所有东西的轮廓都照得很清晰。   陈召南艰难地开口:“怎么提前过来了?”   “想提前搬进来收拾。”   “我什么都没准备好。”   陈召南的鼻头很酸,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现在又不想说话了。   他已经竭力克制情绪,尾音依旧发颤,客厅太安静了,没有其他声音,游景听出来了陈召南情绪不对。   刚才游景快要入睡了,听见客厅传来门解锁的声音,于是起身走到客厅,果然看见陈召南回到家,只是看起来有些颓丧的模样,并不开心。   游景的心用力往下沉,朝陈召南靠近,陈召南始终没抬头,像在躲着游景的眼神。   游景拉过陈召南的手,手有些冰,陈召南的手被游景放进了睡袍的口袋里,游景盖住陈召南的手背,不打算松开。   等陈召南的手没那么冰了,游景问:“我提前过来,你不开心吗?”   陈召南看向了游景:“很开心。”   游景发现陈召南的眼尾是红的,像随时快哭出来一样。他按着陈召南的指尖:“别哭啊。”   他应付不了别人哭,从以前起应付不了女生哭,现在更应付不了陈召南哭。   陈召南只在幼儿园时对游景哭过吧,游景都记不太清了。   陈召南抿着嘴唇,沉默不语,眼睛里像有水纹在晃动,只要他一眨眼睛,眼泪就能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滴下来,顺着脸颊往下。   游景慌了,猜不透陈召南说开心,却要哭的原因,说:“我不帮你擦眼泪啊。”   “没有要哭。”   陈召南吻了吻游景的嘴唇,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和他相扣,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拉过来,离自己很近,胸膛贴着胸膛。   陈召南说:“我好想你。”   游景以前最喜欢和陈召南接吻,再然后是牵手,现在是拥抱。   认真地想想,其实他是喜欢和陈召南做任何事情,即便是被上,他都可以接受。游景以前不是接受度太高的人,他准备当一辈子的 top,在性中掌控主导权,但有了爱以后,他就无所谓了。   “眼睛红了,笨蛋。” 游景揉着陈召南的后脑勺。   陈召南的嘴唇在游景皮肤上磨蹭:“把箱子搬进去吧,不要再拿出来了,” 他把游景的手握得很紧,“你给了我一个家,游景。”   可能很早之间,游景就给了陈召南一个家,家是承载情绪的地方,游景对陈召南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游景理解了陈召南的心情,没人比他明白陈召南成长过程中不为人知的孤独、失落。   许多缺爱的小孩总是比别人看起来开朗一些,想用不停歇的快乐掩盖他们的孤独。   陈召南爱面子,最讨厌听见别人谈论他可怜,所以习惯用力地笑,笑到面部肌肉发酸,也不愿意掉一滴眼泪。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陈召南开朗,喜欢笑,没什么烦恼,久到陈召南都以为自己天生开朗,对家没有了渴望。   当游景从卧室走出来,说为他留了灯,陈召南才知道他对家的渴望从未消失,只是被他藏起来了。   游景找出了他的渴望,并且实现了它。   在最暗的灯光中,陈召南抱着游景的腰,不愿意放手。   陈召南在游景身上找到了他的气味,因为游景睡在他的床上,染上了他的气味。   “你好香,游景。”   “有吗?”   陈召南深吸一口气:“有啊,我的味道。” 第63章 礼物   作者有话说:明日无哦   搬来和陈召南住在一起后,游景度过了极为懒散的几天。   他是一个坚持晨跑的人,不论酷暑或严寒都能早起,但最近频频熬夜,生物钟被搅乱,不再能轻松早起。   起得晚意味着没时间做饭,陈召南和游景选择出去吃,吃遍了许多有名的餐厅,逛过许多藏在角落的旧货市场。   陈召南醒得比游景晚,并且醒后总会在床上多赖几分钟。   游景有起床气,偏偏陈召南在醒来的几分钟内会很黏人,他们以往无数次睡在一起,直到现在游景才发现这一特点。   游景起床后的烦躁碰上陈召南后失去力量,陈召南像一块橡皮糖,再重的石子落上去也会被弹回来。   陈召南收起了一部分衣服,将游景的两个箱子腾空,扔进了客房的柜子里。   浴室添置了一些新东西,例如游景的牙刷和漱口杯,还有剃须刀,整齐地躺在洗手台的置物架上。   游景有几天没刮胡子,下巴摸上去不怎么光滑,他挤出剃须泡沫,对着镜子摆动手腕。刮胡子时脖颈会沾到水,游景没穿上衣,想刮完后顺便洗澡。   这边游景刮得专注,陈召南扭门进来。游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刀片太快太锋利,划破了右边的脸颊,他感到非常微小的刺痛,放下了剃须刀,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靠近镜子看脸颊。   游景的舌头抵住口腔内侧,脸颊被顶了起来,他看到一条不明显的血痕,用拇指擦了擦划破的地方。   还没习惯洗漱时突然有人闯入,因此游景没控制好动作。   陈召南的头发稍乱,杂乱地翘着,丝质的睡裤在脚腕处皱起来,差不多快垂到地上。   他倚在门边看着游景,镜子里游景的眉心轻微皱起来,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陈召南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拢了拢,眨了眨眼睛,向游景靠近。   陈召南停在游景的身边,扶住了浴室黑色的墙壁,开玩笑地说:“圣诞老爷爷,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游景呆了几秒,从镜子中看陈召南的脸,又移回眼神,看到面部下方发全是泡沫的自己,勾起嘴角笑了笑:“进来干嘛?”   “想上厕所来着。”   “我马上洗澡,” 游景抬下巴对着门口,“客厅上去。”   “等一会吧,没有很急。”   说完,陈召南越过游景裸露的身体,拿起牙刷挤了牙膏,开始刷牙。   牙刷扫着牙齿的声音慢慢响起来,游景想继续刮胡子,抬起手肘,从上而下地盯着脸上白色的泡沫,任由陈召南从后面单手抱住他。   腰部有点痒,陈召南不抱紧游景,反而让游景的动作僵硬。   陈召南的手指轻缓地在游景的腹肌上滑动,顺着纹理来回摸。   游景的皮肤清爽干燥,陈召南十分茫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对游景的身体有过于强烈的欲望。   游景很困难地移动剃须刀,刮得有些慢:“陈召南,不能好好刷牙?”   陈召南嘴里含着泡沫,没办法说话,小小地 “嗯” 了一声,然后抢过游景的剃须刀,自顾自地帮他刮胡子。   牙刷的尾部碰着游景的下巴,陈召南卡住游景下巴两边,将游景的脸稍稍抬起来,剃须刀倒过来向上刮,他一会儿看镜子,一会儿看游景的脸。   游景的手被他夹着,不能随意地乱动,姿势憋屈。   陈召南漱完口,按了按游景变干净的脸:“昨晚亲你都会觉得被胡子扎到。”   “我留络腮胡怎么样?像 Keanu Reeves 那样。”   “嗯...” 陈召南的表情很奇妙,“我觉得你比他帅。”   “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是西施,是圣诞老爷爷。你还没给我礼物。”   游景与陈召南对视,想起来陈召南起床以后的确黏人,幸好游景的起床气早就没有了,此刻正在享受这种黏人,他想和陈召南接吻,紧接着也这么做了。   陈召南的口腔有浓烈刺激的薄荷味,在游景舌头进入的那一刻,薄荷就冲上了他的脑门,剃须泡沫是柠檬味,与薄荷味纠缠在一起。   他们接了很久的吻,游景的舌尖麻了,离开了陈召南的嘴唇,问他早餐想吃什么,陈召南回答随便,又重重地亲了游景一下。   假设游景是真的圣诞老爷爷,陈召南认为他也只会给自己送来礼物。   圣诞节的夜晚,陈召南绝不会在床头挂袜子,他一定坐在床上等待游景的到来,不管最终能不能等到,他也会一直等下去。   等游景的礼物,等游景的停留和相信,等游景等了十多年才等到的东西。   游景烤了面包,煎了鸡蛋和培根,打算做三明治。   他在冰箱翻出一瓶黄色的酱,蘸了一点尝,难吃得差点吐出来,他问外边的陈召南:“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吃,又酸又苦。”   陈召南走过来,接过瓶子看了看:“黄芥末酱,有段时间减肥买的。”   “你还减肥?” 游景倒希望陈召南能长点肉。   陈召南颇为愤恨:“之前有粉丝说我变胖了,我一怒之下吃了一周减肥餐。”   游景摇头:“我能帮你做好吃的减肥餐,” 他把黄芥末酱往桌上扔,“别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味道还行吧。” 陈召南笑笑。   “你口味这么怪。”   上午游景要去健身,陈召南休息,便跟着一起。   出门之前两人吵了一次架,起因是陈召南第二次把装有纸团的裤子放进洗衣机,游景发现时,陈召南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电动,洗衣机里所有的衣服都沾上了白色的纸屑,像里面下过一场大雪。   游景静止了几分钟,太阳穴不断跳动。   上一次他友善地提醒过陈召南,洗衣服前要检查每个包,陈召南当时答应得很好听。   游景把陈召南的裤子丢到陈召南的面前,陈召南输掉了游戏。   “你去重新洗一遍。” 游景说。   陈召南打了很长时间的游戏,即将通关,因为游景的打断而 game over,他理着衣服上的纸屑,感到生气,游景因为浪费了水和时间,以及陈召南的满不在乎而生气。   他们在电梯里争吵,针对是否该因为这件小事争吵而争吵,互相表达了不满,陈召南还说,这关游戏他打得很艰辛,现在又要从头来过。   游景觉得他小题大做,当下保证,他通宵也帮陈召南打通关了。   陈召南回答,不需要游景来打,没有一点成就感。   等到有人进入电梯,他们才停止了争吵,游景向后避让陌生人,陈召南转头看电梯里张贴的广告。   电梯到达一楼,陈召南开始感到后悔。   游景约了简铭泽吃饭,起初他和陈召南打算向简铭泽坦白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多年的朋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当面说也比较有诚意。   但两人还都有些赌气,前往餐厅的路上十分沉默。   游景坐在副驾吸烟,看到陈召南内后视镜上的挂饰,有点旧了,光泽也不那么闪亮,他望着街景,装无事发生:“哪天再去一趟庙里,求个平安符吧。”   这是游景的退让,陈召南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哑声回答 “好”。   游景没再说话,大概低头让他有点不舒服,他打开了车载。   “其实游游戏没那么重要,” 陈召南的后悔全部漫出来了,“我以后不在包里装纸,装了也记得拿出来。”   因为害怕简铭泽太过惊讶,游景订了包厢。   桌上摆了几盘凉菜,简铭泽已经到了,在座位上玩手机,他看见游景和陈召南以后,表情显得不太正常。   游景坐下来和简铭泽闲聊,陈召南去了一趟洗手间。   “最近忙什么?”   简铭泽无聊地叹气:“上班、陪女朋友,无聊得很。我还说哪天约你出来飙车。”   游景点头:“可以。”   “你呢,感觉最近心情不错?”   “是挺不错的,我在陪男朋友。”   简铭泽瞪眼问:“靠,谁啊?”   游景莫名地紧张,有种第一次向家里出柜的感觉,简铭泽会是第一个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游景的异性恋朋友。   “陈召南。”   刚好陈召南从厕所回来,简铭泽惊恐地看过去,陈召南对他笑了笑。   简铭泽很无法接受地对游景和陈召南表示了祝福,他说他在知道游景喜欢男人后,短暂地担心过游景喜欢自己,转念又觉得自作多情,游景最亲近的男性朋友是陈召南,游景喜欢陈召南的机率大一些。   之后简铭泽也打消了这种想法,游景和陈召南之间像亲兄弟,关系好到能睡一张床,但不像能发展其他感情。   陈召南换过许多女朋友,游景向来无动于衷。   陈召南不想听到游景过去暗恋的种种,听到这些他会无地自容,他打断了简铭泽。   没有经历过暗恋,陈召南也懂得游景的无动于衷,最深的情感往往可以得到最好的控制,因为想要它延长,能持续久一点。   陈召南说:“总之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过去都不算数。”   简铭泽表示支持他们,拿起筷子准备挑菜,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了。   “对了,阿树是不是你们朋友?”   “是,玩乐队的。” 陈召南回答。   “我刚才看娱乐报道,说他好像有男朋友的事情被爆出来了?” 第64章 果实   作者有话说:   服务员推门进来送菜,简单地报了菜名,后退着走出门外。   番茄浓汤的香味飘溢着,游景的舌底分泌出唾液,运动过后实在很饿了,但此刻失去了食欲,他看着碗中的菜,暂时放下了筷子。   上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等听到门合上的声音,简铭泽身体向前坐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不知道?”   “还不知道,” 陈召南想掏手机,“我看看。”   游景制止了陈召南的动作:“别看了,吃完饭我给阿树打电话。”   简铭泽飞快忘记了这件事,重新找了另外的话题,陈召南偶尔附和几句,再观察游景。游景不像特别在意的样子,如常地挑着菜,说不清阿树的事情对他有无影响。   阿树的手机打不通,刚开始无人接听,游景再一次打过去时,阿树就关机了。   今日的阳光充足,街道两边的树逐渐掉叶子,已显现出枯萎的迹象,一束柔和的光线落在车窗上,像从紧密的云层挤下来的。   陈召南驶出路边车位,在音乐声中看着前方宽阔的道路,落叶穿过斑马线的人群和信号灯,扑向了他。   他想到刚才没能拿出来的手机,以及网络上的一些看法,有点不安,觉得车两边的人随时会变成赤裸冰冷的照相机。   陈召南努力放松身体:“想要去哪里?”   “我想想。”   游景认真思考,看到在街头拥抱的情侣,一辆汽车驶过遮住了情侣,把他们带离游景的视线,他突发奇想,对陈召南建议:“不如我们去约会。”   现在去约会怎么看都不合时宜,天气不错,但心情不佳。游景之前没有考虑过约会,阿树出了事,才想要去试一试。   似乎有冒险和赌气的成分,游景猜测阿树是在街上被人拍到了,他想证明他和陈召南走在街上约会是行得通的,只是需要保持距离,像朋友一样约会,可是这没什么大不了。   大概陈召南没想到游景会做此提议,发出意外的声音,等了一会才说:“我觉得不错,” 他看向游景,忐忑又期待的样子,“第一站去哪里?”   游景脑中出现许多场景,回忆在哪里见到的情侣最多。   “电影院?” 他说。   电影院可以安静地待着几个小时,期间不会有随时要变成照相机的路人。   车上有口罩和帽子,游景让陈召南戴上,他不想陈召南又被认出来。   陈召南在口罩的遮挡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游景,游景看不到陈召南的嘴唇,于是亲亲他的眼睛,说这样的陈召南像个明星,好像有点欲盖弥彰。   “不会吧。” 陈召南眼睛眯起来,好像笑了。   游景捧着陈召南的脸,停车场的灯光很暗,也幸好很暗,没人能注意到他们。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变成了阿树会怎样,” 游景的嗓子有点难受,声音大概听起来不正常,“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的梦想、事业,都不能被破坏。”   “不是破坏。”   陈召南介意这样的说法,继续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坦然接受就好了。”   陈召南选了一部悬疑片,海报看起来很诡异,他选好座位以后还问游景会不会害怕。   游景奇怪:“这点程度有什么好怕的?”   “以前看恐怖片的时候,你永远是跑得最快的。”   游景不想提他怕鬼的事情,觉得十分丢脸,淡淡说道:“今非昔比。”   影院大厅有浓郁的爆米花味,很俗气的甜腻,游景坐在 vip 休息室里等待,陈召南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捧了一桶爆米花。   陈召南凑近游景的耳朵:“情侣约会都要吃爆米花。”   Vip 厅很小,人也不多,可能因为影片已经上映过一段时间了。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前面两排都没人,陈召南降下座椅,躺着往嘴里扔爆米花。   影厅灯全灭了,屏幕上开始滚动电影的开场,陈召南忽然握住游景搭在椅子边的手,手指从游景的指缝穿过去,扣得很紧,掌心重在一起。   后方的放映机投射出画面,很沉静地发着光,其余都是漆黑的,让人看不见周围所发生的情景。   游景稍稍抬起头,看了看前方的观众,他们绝对想不到坐在后排的两个男人,走进来时隔得很远,现在却在最后一排手牵着手。   游景感受着陈召南指尖所带来的温度,觉得自在。   下一个约会的地点,游景想在街上随便逛逛。   街上不像电影院,街道都是会变成照相机的人,游景和陈召南并肩走,保持着朋友间最近的距离。   他们谈论电影的内容,分析影片所铺垫的所有悬念,期间发生了分歧,彼此因为坚守自己的观点而有些激动。   陈召南觉得他和游景这样走在街上,和以往的二十多年没什么区别,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会因为观念不同吵架,但从不记仇,前一秒吵得像要打起来,后一秒就攀着对方的肩,问一会儿要吃什么。   做朋友时怎样亲密都很正常,谈恋爱就在心中套上枷锁,一举一动都像在掩饰和躲避。   陈召南正努力适应和男人谈恋爱,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注意言行,忘记了他和游景本来相处的模式。   他取掉口罩,勾住游景的肩,笑着说:“不要做贼心虚了。”   游景回头看了陈召南一眼,他喜欢光明正大,只是考虑到陈召南的职业,有了许多顾虑,时常觉得很累,现在看来这些顾虑都可以丢掉。   游景在家具店看中了一盏台灯,风格复古。   游景热衷于收集好看的、各种类型的灯,家里许多盏灯还没搬过来,有些是二手的,不能再使用,游景把它们当作装饰品。   台灯是欧式的,半圆形的灯罩上分布着不规则的图案,被切割成无数个小块,颜色也不一,主要以深咖和暗红为主,底端是金色的,雕刻着繁杂漂亮的花纹。   陈召南看着游景端详台灯,游景拉过台灯垂下来的线,灯亮了,游景的神色被照得很生动。   “喜欢?”   “还不错,放在我们家床头会很好看。”   游景偏过头,在台灯的照耀下看陈召南。   陈召南压不下嘴角的笑容,肯定道:“是会很好看。”   既然约会,他们决定晚上不回家,游景定了酒店的房间。   游景在前台领了卡,一个人坐上电梯上楼,在酒店顶层的走廊里见到等候他多时的陈召南。   走廊的墙壁挂着很有格调的油画,几个看起来精贵的花瓶,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陈召南装模作样地看表,像和伴侣约好了时间,但伴侣迟到了几分钟的男人,表情透出急躁,他假装责怪:“你才来。”   游景走到房间门口,用卡刷开了门,率先退一步,踏进黑暗的房间。   “等很久了?” 游景提着手里的台灯,声音很轻地发问。   陈召南走进来,带上门:“等了好久。”   游景将台灯拆出来,和酒店床前的插座连在一起,拉开台灯,那种朦胧梦幻的灯光让游景感到雀跃。   酒店顶层的风景依然浮华虚伪,站在城市的高处俯瞰,视线下所有的建筑物和人似乎都极易破碎,楼房像封闭的盒子,被人戳出无数的孔,露出里面的明亮,游景在透明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面容。   游景在高处和陈召南拥抱,然后接吻,他脱掉衣服,趴在了酒店透明的玻璃上,知道外面看不见,依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以及不愿轻易承认的快乐。   他曾经讨厌站在城市的高处往下看,有种会与城市脱离的不安,所有事物都离他太远,他会失去所有,如果坠落了,会有人接住他吗?   陈召南抱住游景,轻咬游景的肩膀和不再那么清晰的纹身,手指戳弄着游景的腰窝。   游景的腿有点发软,不太能站得住,想要将所有的重量交给陈召南。   他像做了一个梦,眼前分离的光都糅杂在了一起,形成繁多的色彩,绕得他头晕眼花。   他们去床上,顶级酒店的房间床套很干净,闻不出来其他的味道,游景喘息的时候在想好笑的事情——陈召南只适合在顶级酒店做 ai,游景不用在身体下垫衣服。   陈召南的吻像湿软蓬松的棉花糖,让游景仿佛尝到糖精带来的身体和灵魂上的快乐。   而陈召南本人则像丛林中最漂亮、最鲜艳的那颗果实,高高长在树的最顶端,游景想爬上那棵树,手被粗糙的树皮划烂,中间经过了更多果实,他都觉得平平无奇,因为他始终看着最好看的那颗。   快要碰到果实时,游景却想那颗果实可能有毒,因为太好看了。   他在犹豫要不要摘下来,果实就掉进他的手中,他咬了一口,果肉只有甜。   “我想去把纹身补一补。”   游景坐在陈召南的腿上,临时想到了这点。   他不再期待火会灭,也不讨厌高处,因为他知道陈召南能接住他,他也能接住陈召南,他们正在学会如何正确地去爱。 第65章 健康平安(完)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们的陪伴 非常舍不得景哥和南南 流泪了   一天以后,阿树接了电话。   他的嗓音受到很大的伤害,低沉沙哑,如同坏掉的名贵乐器。   说话的时候阿树大概正在吸烟,游景听见听筒中传来香烟燃烧的声音,以及阿树吐烟雾的呼气声。   为了保护嗓子,阿树从来不抽烟。   游景没有上网,不知道网络上怎样谈论阿树的事情。但在每晚上,他听到有人在谈论阿树的事情,版本很多,不用上网也能了解一二。   出于不屑,游景让员工放了阿树乐队的歌。吧台有朋友劝游景别这样,没必要非得在台风天气出海。   游景给朋友倒了杯酒,堵上了他的嘴。   快下班时,阿树给游景发来消息。   ——大飞刚刚搬着行李走了,真操蛋。   ——怎么回事?   ——我没可以相信的人了,现在有空吗?   游景不太明白阿树所说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他在凌晨一点左右赶到阿树家,敲响他家门前,游景刚和陈召南通完电话。   陈召南在外地,知道游景凌晨一点去阿树家而闷闷不乐,并且录了一个几秒钟的视频,画面是他住的酒店房间,灯开得很亮,游景的手机屏幕变得金灿灿的,之后陈召南的脸快速闪过了一下。   陈召南的工作很累,回到酒店最好能快速睡一觉,但他等游景的电话等到凌晨一点。   阿树家的客厅几乎无从下脚,地板上有碎掉的花瓶、相框、各种玻璃与陶瓷制品,乐谱被撕开扔在地上。   看来大飞走之前,他们经历过一次激烈的争吵。   游景跟在阿树身后,凝视着满地狼藉,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一些出于善意的劝慰的话对阿树不会管用。   阿树手中拿着红酒杯,镇静地问游景:“要喝酒吗?”   “我开了车。” 游景摇头。   于是阿树放下酒杯,直接拿起红酒瓶,往嘴里灌酒。   “我没名气的时候,只能在酒吧当驻唱的时候,穷得每天吃泡面的时候,大飞都陪我走过来了。现在我出事了,他说我和从前不一样,然后跟我分手了。”   阿树的镇静只维持了一秒,他砸碎了酒瓶,玻璃与木质地板相互碰撞,发出可怖的响声,暗红的液体飞溅到墙壁,也跳上阿树的睡裤。   他大吼大叫:“狗屁!他在放屁!”   阿树忽然蹲下来,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游景向阿树靠近,紧张起来:“阿树,不要碰那些东西。”   “出事让我明白许多道理,也让我失去爱人,” 阿树哭了,“我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吗?”   游景觉得阿树现在的模样很可怜,可游景产生不了同情,可怜可以被滥用,谁也说不准下一秒可怜是否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客厅里所有破碎的物品都是真实存在的,像阿树的绝望,也是真实存在的,碎得比玻璃还要彻底。   人是情绪化的动物,要求别人不要激动是极自私的行为,游景也无法保证自己面对这种场面依旧冷静。   桌旁是淡黄色的窗帷,两层薄薄的纱,外面的夜色模糊不清。   游景扶着阿树的胳膊,让他坐在椅子上,接着游景坐到了他的对面。   既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听吧。游景听阿树说话,混杂着他的抽泣声,语句断断续续的,情绪已经没有最初那样崩溃。   娱乐记者不会天天蹲着乐队拍,一年中没几个乐队能上娱乐版面,除了发歌和演出的时候。   阿树和大飞那张照片格外清晰,还有详尽的文字爆料,只有阿树的朋友才会知道这么清楚。   公司发了澄清,还说要起诉造谣的人,模式化的公关套路连粉丝都不大相信,别说热血的网友们。   这几年阿树发展得很好,他有才华,以前许多一起在地下玩乐队的人仍然无名。   阿树出事后,许多商演取消了和他的乐队的合作,阿树不只代表他一个人,还有乐队中努力那么久的其他乐手,阿树愧疚得毫无办法。   烟灰缸里塞满了香烟,每根都是短短一截,阿树抽烟的姿势有些生疏,他说:“我痛恨那些唱歌没人听的日子。谁不喜欢钱呢?钱多么美好啊。”   他说,挣钱的途中他失去了许多人,他把他们当作无关紧要的人,失去了也不在意。最后他连最爱的人也失去了,阿树无法再劝说自己没关系。   “这些事情总有被遗忘的一天,阿树,等振作起来后,再唱歌给喜欢你的人听吧。”   阿树很沮丧:“没有他,我好像没办法再振作了。”   某些特定的时刻,游景也曾产生过无法振作的想法,他沿着望不到尽头的道路行走,一个人走了很久,疲惫且彷徨。   “没有谁能保证永远在一起,” 游景说,“我和陈召南以后可能也会分开,万一哪天我不爱他了呢?”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游景在心里补充。他笑了笑:“然后呢?我也要说活不下去,砸烂东西吗?”   小区外的街道上没有人,冷风畅通无阻。   游景关上车门,刚发动引擎,天上落了几滴小雨下来,挡风玻璃上多了许多透明的圆点。   游景打开雨刮器,它机械地运动,在游景此刻单调的视线里晃动它乏味的身影,发出像叹息般的沉重声音。   在这种寂寥、黯淡的夜色里,游景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雨再下大点也可以,街道有没有人都一样。   他想到电视剧里爱得痛不欲生的男女主角,在雨天分别,接缠绵悱恻的吻,说最伤人的话,就好像雨能扩大他们的感官,让爱和恨都变得无比泛滥。   经历过爱情和雨天,游景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泛滥,像淋了暴雨后的高热不止,从喉咙到心脏,都经历了高热。   汽车还没有驶离停车位,游景的手机响了。   接近凌晨两点,再有几个小时天亮,陈召南还没有睡着,他问游景在哪里,阿树怎么样。   游景说它正准备回家,阿树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糟糕许多,不过外人不好过多介入。   “向裴他们都在问我这件事,大家很关心阿树。”   “就让他颓靡一会儿,也要有休息的勇气吧。”   陈召南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很长:“你快回家好不好,开车要小心。”   他估计是困极了,声音模糊不清,最后几个字像揉在一起的面团,黏糊得很。   因为想到爱的人,所以游景感到满足,胸腔被填得好满,再也塞不下其它东西。   冷空气顺着车窗很小的缝隙钻进来,游景的手指摩擦着手机磨砂的背面,想赶在陈召南睡着之前最后说一句话。   游景说我很想你,你快点回来。   陈召南有些难过地轻哼:“我还要待两天,” 他好像翻了个身,“想梦到你,希望能实现。”   陈召南的工作早就结束,他将要回一趟母亲家。   避免江吟不让他住家里,他在家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放置好行李。   从机场到江吟家楼下的每一秒钟,陈召南都提心吊胆,害怕看到江吟,又迫不及待见到她。   江吟的丈夫是大学教授,他们家中有股很淡的书香味,装修得古朴素雅,有一间专门的茶室,里面堆满书籍。   江吟在卧室睡午觉,她的丈夫接待了陈召南,在茶室和陈召南说了许多关于江吟的事情,例如上次生病后她精神一直不太好,最近在喝中药调理,并且定时去针灸馆做理疗。   陈召南用嘴唇沾了一点茶水,双手捧着表面冰凉的茶杯,低头看新鲜的茶叶一点点软化。   他十分伤心,但依旧有很强硬的决心。   江吟的午觉持续了两个小时,她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顺利地倾斜进来,把房间照得很敞亮,之后走到门外,倒了一杯温水。   陈召南从茶室走出来,目视他母亲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绵绸的淡蓝色睡裙,裙摆宽大,刚好齐她的脚踝,柔顺的长发有一点卷曲,手臂上透出青色的血管。   他叫了一声 “妈”,江吟转过来,手上还拿着水杯,眼神从疑惑转为惊讶:“召南,你怎么来了?”   “叔叔说你身体不好,我来看看你。”   江吟无言了一会儿,迟缓地发声:“身体还不错,你不用特地来看我。”   她很轻地放下水杯,拐进了卧室,关上门,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飘荡。   陈召南在江吟卧室门外跪了三十分钟,期间江吟的丈夫来劝过两次,陈召南不肯站起来。   在陈召南感觉不到双腿存在后,江吟打开了门,她的眼睛非常红,像是陈召南在门外跪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她抱住陈召南,手放在陈召南宽阔的脊背上,说:“妈妈愿意听你说。说一说为什么喜欢游景。”   过了几分钟,陈召南的腿才缓过来。   陈召南站在阳光中,阴影一颤一颤的,他看着江吟的眼睛,觉得心中酸胀,牵扯着大腿以上的部分,有种间歇性的疼痛。   他说了很多从前不好意思对父母说的话,江吟的眼泪一直堆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似乎她在等陈召南说完,痛快地哭一场。   因为觉得江吟不带着一个未成年,可以更好组建新的家庭,陈召南选择了跟着父亲,但他曾经后悔没有跟江吟走。   他住在父亲买的电梯公寓里,除了阿姨,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一个人。   吃阿姨做的很营养的早餐,喝掉一瓶特别贵的鲜牛奶,一个人骑着车上学,在学校里度过假装快乐、开朗、没烦恼的一天。再和游景同走一小段路,最终一个人回家,家里的餐桌上摆好了饭菜,菜式的种类多,每天都能不一样,他一个人吃完饭,把剩下的饭菜密封好放进冰箱,直到睡觉家里都不会有人。   陈召南记不清过了多久这样的生活,他想念江吟,也期望父亲偶尔的关爱。   游景是陈召南生活中唯一的不变量,冬至给陈召南送饺子,让陈召南睡在自己的床上,听楼上阿姨浇花时雨棚的滴答声,教陈召南骑摩托。   他们还是朋友时,陈召南就有他只要游景一个朋友的极端想法,他在游景面前不需要假装快乐,他可以生气和伤心。   “这样的人,我好像没有不爱他的理由。” 陈召南说。   江吟的脸上有斑驳的泪痕,她为陈召南所说的而落泪,开始觉得她的不接受太残忍。   有人这么爱她的儿子,甚至快替代了她的爱。只要陈召南开心就好了,江吟这样想。   游景和陈召南如愿去了一趟寺庙,几年前他们在这段路上发生过一次争吵,为了女生,现在他们以情侣的身份再去一次。   游景在庙口处购买了香火,分给陈召南一袋。他们提着塑料袋前行,沿着曲折的阶梯上山。   山中很冷,空气清新,但能闻到浓重的香火味,有一段路非常难走,阶梯的形状乱七八糟,游景脚底踩滑,陈召南扶住了游景的胳膊,小幅度地捏他手指。   寺庙的人不多,殿前的香长短不一,静静地燃烧,散出灰扑扑的烟。   游景虔诚地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他许愿,爱的人都能健康平安,然后睁开眼,看见旁边的陈召南眉头紧锁,极其严肃紧张的样子。   不管信不信神佛,走进寺庙里立即会有庄严感,真诚地跪拜,供奉香火,求财、求爱、求学业。   游景不需要其他的,他只希望陈召南快乐。   走出殿外,游景说陈召南跪拜时那么严肃,好像在和神仙吵架。   陈召南说,他许愿许得用力了,可能太希望能实现。   “上周去找过江阿姨了?”   陈召南说:“你怎么知道?”   “向裴还是不怎么会撒谎。”   陈召南无奈地承认,隐藏了他跪在房门前的事情,只说江吟愿意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以后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游景很想抱住陈召南,“你有我。”   山下有算命的地方,陈召南心血来潮,非要算一卦,游景站在不远处等他。   陈召南算完命,朝游景走来,步伐很快。   不知为何,游景看见陈召南的身影,眼眶变得有点酸,他问陈召南算命的结果。   “还不错,” 陈召南神秘地眨眼,“大师要我珍惜爱的人。”   陈召南趁着四下无人,牵住了游景的手,游景用力地回握过去。   其实游景第一次来寺庙就算过命,算他和陈召南的缘分,算命的人也让他好好珍惜,不要轻易放弃。   此后他珍惜了陈召南这么多年,想过一次短暂的放弃,因为得到了回应,而选择完成他和陈召南的缘分。   游景不再独自一人走那段路,无论何时,陈召南会牵着他的手,长远平稳地走下去。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