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将军的美味娘子》   作者:无名指的束缚   简介:穿越到农家,吃不饱、穿不暖,还附赠瘫痪丈夫一枚,极品亲戚一大堆。夏月初掰掰手指,这本烂账,怎么算都是自己太亏!不过咱厨艺傍身,一双巧手能做出万千美味,分分钟挣下万贯家财,走上人生巅峰!只是,日子越过越好,丈夫怎么越来越神秘?夏月初菜刀在手:你到底是什么人?某人理直气壮:是你男人! 第001章 参顶子村   北方的冬天总是漫长而寒冷,厚而密实的雪覆盖着参顶子村每一寸土地,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每年大雪封山的几个月里,是见不到任何新鲜蔬菜的,天天吃的都是菜窖里储存的土豆、萝卜、大白菜,偶尔换换口味也不过是茄子干、豆角干之类。   对于早就习惯了四季都有新鲜蔬菜的夏月初来说,穿越到这个穷山沟里,最大的问题就是连着半个月都没吃到过一口绿色蔬菜,实在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   好在今年开春儿早,还不到清明,朝阳山坡上的积雪就已经开始融化,东一块西一块地露出下面黑色的地皮。   一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菜,此时就已经开始冒头。   夏月初今个儿天没亮就被叫起来,扫地喂鸡喂猪忙了一大圈儿,手里半点儿都没闲着。   饶是这样,婆婆盛氏依旧嫌弃个不停,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叨叨。   吃过早饭,夏月初打算出去踅摸一圈,挖些野菜回来打打牙祭,顺便也能躲开盛氏的念叨。   她挎着个破土篮子正准备出门,身后又传来盛氏摔摔打打的骂声。   “光吃饭不干活的懒婆娘,家里一大堆话儿要做都看不见,大冬景天儿挎个篮子往外跑,也不知道上哪儿野去……”   公公薛良平揣着烟袋出来,蹲在门口抽烟,着实听不下去了道:“哎呀,你就少说几句吧,一早晨没停嘴也不嫌口干。”   “若是我有三头六臂,宁愿自个儿都做了,可惜你婆娘没那个本事,叫她帮我干点活就屈死她了?偏生她那么金贵,我就活该累死!”   薛良平生得身高壮实,这会儿蜷缩着身子蹲在门口,被盛氏说得抬不起头。   他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疲惫,叹了口气道:“月初早起就没闲着,她身子刚好些,偶尔出去散散心你就别唠叨了。”   盛氏把手里的笸箩往地上一摔,吓得觅食的鸡扑棱棱乱飞。   “你倒是心疼她,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盛氏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个做公爹的,天天对个守活寡的儿媳妇那么好算怎么回子事?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传言还少么?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家里还有个没出门的大闺女,好歹收敛些!我怎么这么命苦,嫁到你们这种人家里……”   这话着实太过难听,薛良平被气得手脚发抖,忍不住抬起巴掌怒道:“闭上你那张臭嘴,没见过你这样往自家男人脑袋上扣屎盆子的!”   盛氏梗着脖子,凑到薛良平面前,挑衅道:“你打啊,你打死我干净,省得我跟着你吃苦受累还要受委屈!”   薛良平到底没敢把这巴掌打下去,悻悻地缩回手。   巴掌虽然没落下,但盛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回可不算完了,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薛良平你个老东西,我给你生儿育女,给你养大前头留下的儿子,家里家外的操持受累,如今你为了个守活寡的小骚蹄子打我。要不你们两个搭伙过日子去,我这就带着闺女回娘家,给你们腾地方……”   后面的话越发难听得入不了耳,夏月初捏紧手中的篮把快步离开,更加坚定了要尽快攒钱离开这儿的念头。   “唉——”薛良平长叹一声,烟也不抽了,把烟袋锅子往腰间一插,转身回房去了。   夏月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到这里,成为了薛家守活寡的大儿媳夏氏,许是因为二人名字一样,阴错阳差地让她换个身份活了过来。   虽然家里一贫如洗,婆婆又刁钻刻薄,夏月初却还是暗自庆幸,守寡有守寡的好处,正好给了她调养和适应的时间。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还可以慢慢筹划,如今最要紧的却是养好身子。   夏月初低头看看如今的身子,个头儿倒还将就,只是瘦得厉害。   虽说已经二十出头,但前平后也平,看不出半点儿女性的玲珑曲线,肋骨一根根儿地支愣着,躺在炕上翻个身都硌得自己生疼。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猫着腰开始在阳面儿的山坡上四下逡巡,不时用手里的铲子扒拉一下未融的积雪,寻找刚刚冒尖儿的小根蒜。   如今积雪未消,小根蒜很难见到太阳,大多都还是半透明的莹白色,跟雪混在一起很难被发现,只有阳面的山坡上,才找到几丛叶尖嫩绿的小苗儿。   久违的绿色蔬菜,看得夏月初直咽口水。   她蹲下身子,左手拢住小根蒜的嫩芽,右手中的铲子插进旁边的泥土里,用力一翘,一丛水灵灵白嫩嫩的小根蒜就到手了。   这东西多是成片地生长,夏月初挖出一丛之后,扒开旁边的积雪,果然又找到了更多,不多时就挖了半篮子,看来今晚总算能添个菜了。   夏月初搓搓冻红的双手,凑到嘴边呵两口气,但是外头太冷,呼出来的气也瞬间变得冰凉,丝毫不能给手增加温度。   太阳已经越过了正头顶,夏月初早晨只吃了一个菜团子,喝了碗没几粒米的稀粥,此时肚子里已经开始打鼓。   想到回去吃饭就要挨骂,夏月初决定无视乱叫的肚子,跺跺已经冻僵的脚,拎着篮子继续往上面走,打算挖满一篮子再回去。   “嫂子——嫂子——”坡下传来弟妹孙氏的喊声,“快别挖了,赶紧回家!”   孙氏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看夏月初走得太慢,几步上前拉住她往回走,边走边说:“嫂子,快跟我回家,天大的好事儿啊!你熬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熬到头儿了。”   夏月初被孙氏说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妮儿娘,你说什么呀,什么熬到头了?”   孙氏这会儿反倒神秘起来,满脸堆笑地卖关子说:“你快跟我走,回去就知道了。”   她步子迈得大速度也快,拖得夏月初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   离老远就看到薛家门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见到夏月初过来,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却又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   院子里也是吵吵嚷嚷的,夏月初进门就先看见,薛良平和一个年轻男人在院中正抱头痛哭。   盛氏站在旁边,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一双吊三角眼却骨碌乱转,也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孙氏把夏月初拖到院中,指着被薛良平搂在怀里的年轻男子,兴奋得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   “嫂子,你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夏月初一头雾水,但看见薛良平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满口儿啊儿的叫,心里顿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新书上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002章 “丈夫”归来   薛良平又哭了一会儿,这才被人劝开。   孙氏笑着说:“爹,你看,嫂子都欢喜傻了!”   盛氏在旁边狠狠剜了孙氏一眼。   孙氏吓得后退几步,不敢再开口说话。   薛良平这才看见夏月初,赶紧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道:“月初,你看,是大壮回来了!”   夏月初看向薛壮,见他衣裳又脏又破,脸上胡子拉碴,着实狼狈,但是却遮掩不住他壮硕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孔。   薛良平抹了把泪,又低头对儿子道:“大壮啊,这是月初,当年你当兵走前给你们订了亲的,夏家是讲究人儿,这么多年你没个音讯,人家也没退亲,月初过门都三年了,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夏月初心里乱成一团,原以为这身子是个守寡的,自己可以安心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再慢慢图谋,结果这还不到一个月,这好几年都没音讯的人怎么就回来了呢?   各种打算念头在她脑子里飞快地翻滚,眼神便有些放空,呆愣愣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薛壮。   恰好薛壮也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过来。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夏月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眼神里带着被鲜血淬炼过的狠辣,犀利得直指人心。   只一眼,就像把她从头到脚都看穿了似的。   但是等她稳定心神再看过去,刚才的感觉却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憨厚温和的眸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薛良平见两个人都不说话,着急地说:“月初啊,真是大壮回来了,只是走的年头多了,身量脸庞都长开了,但依稀的模样还是在的,而且、而且你看,他后背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我刚才都看过了……”   他说着就要去扒薛壮的衣领,似乎就要在院儿里给夏月初看一看。   薛壮赶紧抓住领口,面上有些尴尬地说:“爹,当着这么多人呢……”   薛良平见院子里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这才讪讪地住了手。   薛壮拉过身后一个年轻小哥,对薛良平介绍道:“爹,这是我的好兄弟秦铮,他救过我的命,回家这一路上也是他照顾我,若不是他,我怕是都回不来了。”   秦铮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他一言未发,身子站得笔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疲惫,想必这一路上也是辛苦。   但他的眼睛里却满是警惕,像只跟母兽走散的受惊小兽,   “好孩子,多亏了你,你可是我们薛家的大恩人啊!”薛良平急忙去拉铮的手,一叠声地道谢。   “大爷,外头怪冷的,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秦铮担心地看向薛壮,“大哥的身子还没好利索。”   “对对,你看我都傻了,咋还一直在院儿里说话。”薛良平指着夏月初住的西厢房,对周围的乡亲们道,“大伙儿也进屋来坐坐吧。”   如今正是农闲时候,村民们虽然大多闲着没啥事做,但还不至于跟去别人家屋里去看热闹。   围观的人很快就各自散开,秦铮走到薛壮身后,居然推着他坐着的椅子往屋里去。   夏月初这才发现,薛壮屁股底下坐着的根本不是椅子,而是一个木头打造的带轱辘的轮椅。   她隐蔽地朝薛壮腿上瞟了几眼,原来是腿脚不好么?   夏月初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挑起棉门帘子让秦铮把人推进去。   盛氏等人都回自己屋里去了,只有薛良平跟进来,帮着秦铮一起把薛壮弄到炕上去,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没完。   夏月初听到秦铮的肚子咕噜噜地响,把她原本已经扛过去的饿劲儿也给勾起来了。   “还没吃晌午饭吧?家里应该已经吃过了,我去给你们做点儿。”   “不用麻烦了,我们还剩了些干粮。”秦铮说着从褡裢里掏出几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饼子放在炕桌上,“麻烦大、大嫂给我们倒两碗开水就行。”   秦铮这声大嫂叫得格外别扭,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薛良平先不干道:“这叫什么话,都到家了怎么还能吃这种干硬的饼子,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好歹做点儿热乎的吃。”   他说着下炕出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抓着两个鸡蛋塞给夏月初道:“你先做点让他们填填肚子,我去割条肉买点菜,咱们晚上全家一起吃顿好的,也算是庆祝大壮平安回来。”   薛良平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多时,正房那边便隐约传来盛氏的叫骂声。   “找我要钱?我有个屁的钱,家里都多久没见点儿荤腥了,有本事你割了我的肉吃!”   秦铮皱眉看着盆里只有两把小根菜,眼神中露出嫌弃的神色,当兵这么多年,野菜树皮可是没少啃,看到都觉得难以下咽。   “大嫂,家里可有白菜土豆,我再做个汤来吃吃吧。”   夏月初看出他的想法,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去菜窖拿了白菜和土豆,白菜洗净,土豆削皮之后才给他。   秦铮自己勉强会做些吃食,想着即便寡淡也总比吃野菜强。   他也不懂炝锅,直接把白菜土豆切上几刀往锅里一丢,再捏了撮盐撒进去便盖上锅盖,然后他闲着没事,扭头去看夏月初做菜。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择了些小根菜,舀水洗了两遍,抓起来甩甩上头的水搁在笸箩里。   紧接着取出一只大瓷碗,鸡蛋在碗沿儿上轻磕,蛋壳分开两半,滑腻的蛋清裹着浑圆的蛋黄,颤巍巍地滑入碗底。   这会儿的鸡都是自家散养的,天天在土里刨食儿,早晚再添些干瘪谷子或是剁碎的菜帮子一起喂,生出来的都是上好的土鸡蛋。   蛋清澄澈粘稠,蛋黄又圆又大,黄澄澄得让人看着就喜欢。   夏月初捏了一小撮盐洒在碗里,手腕轻晃,筷子在碗里飞快地搅动着,很快就把蛋液搅匀。   然后抓起晾在一旁的小根菜,菜刀笃笃笃切过,原本乱糟糟一团的小根菜顿时变成碎末。   她并不细剁,只粗粗切过这一遍,手一拢,刀一抄,切好的小根菜就服服帖帖地落入装着蛋液的大瓷碗里。   金黄的豆油轻沾锅底,搅匀的蛋液混着小根菜一并倒入锅中,待蛋液受热成型后才用铲子稍稍翻炒,很快就起锅盛出来了。   金黄的鸡蛋裹着嫩白翠绿的小根菜,看着就很是赏心悦目,更何况还散发出一股勾人的香气。   秦铮眼睛都直了,肚子更是造了反似的叫个不停,他哪见过野菜还有这样的做法,只闻着味儿,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他这会儿嘴也不磕绊了,忍不住道:“嫂子,你做菜可真香啊!” 第003章 小根菜炒鸡蛋   看着秦铮馋得够呛却还强忍着的模样,夏月初塞给他一双筷子,把碗举到他面前道:“我也不知道大壮口轻口重,你帮我尝尝咸淡。”   秦铮理智上是想拒绝的,但是夏月初这话说得巧妙,台阶都给他铺好了,他犹豫了片刻便顺坡下了。   此时的小根菜十分脆嫩,还没有太过浓重的辛辣味。   香气似葱又似蒜,裹在松软可口的鸡蛋里面还颇有些嚼劲,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   “真是太好吃了。”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秦铮就忍不住夸道。   “端进屋去吧,马上就能开饭了。”夏月初把碗塞进秦铮手里,转身掀开另一口锅的盖子,打算抢救一下这锅白菜炖土豆。   就在此时,棉门帘子忽地被人挑开,盛氏裹着阵寒风从外头冲进来,一把抢过秦铮手里的碗。   看清碗里的东西之后,她扭头冲着夏月初劈头盖脸便骂:“我就说今个儿的鸡蛋怎么少了两个,原来是你不要脸的小蹄子偷来吃的,家里拢共就那么几只鸡,如今你弟媳妇有孕在身,我和你爹都舍不得吃一个,你倒有脸,打量你躲在屋里吃我就不知道呢!”   说罢,她抄起旁边的炉钩子就朝夏月初打去。   这本是盛氏平日做惯了的事儿,下手也没有半点儿留情。   但此时的夏月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了,平时骂几句唠叨几句忍着也罢了,一言不合动手就打这毛病却不能惯着她。   她抬手抓住落下的炉钩子,用力抢过来道:“这鸡蛋是公爹拿给我的,说是大壮回来了,让我拿给他补身子的,婆母若是不信回去问问,我在薛家虽然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再亏嘴也不至于去做贼。”   盛氏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挤兑,顿时就炸了。   她弯腰拾起一根柴火棒子,指着夏月初大吼:“你这蹄子,病了一场倒长本事了,我说什么也不好使了是吧?居然还敢跟我动手了!你这是要疯么!”   秦铮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刚刚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会儿才反映过来,拦在盛氏面前道:“大娘,您这是干啥啊!为了个鸡蛋至于的么!”   “什么叫不至于,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一个鸡蛋也是要攒着卖钱的,不然一年年的土里刨食儿能攒下几个钱儿,家里这么多人,娶媳妇生孩子的,哪个不要钱……”   这边正吵着,门帘子一掀,又进来个年轻的小媳妇,正是老三薛勇的媳妇周氏。   周氏穿着棉袍,外头还裹了件披风,领口处白绒绒的兔毛簇拥着白胖的脸,肚子高高耸起。   她看着小根菜炒鸡蛋馋得吞了口口水,靠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说:“娘,您还没想明白么,今时不比往日了,如今大哥回来了,嫂子的腰杆儿自然要硬起来了。”   被周氏这么一挑拨,盛氏顿觉定然是这么回事,一把推开秦铮,又冲着夏月初去了。   “我说你今个怎么敢还手,原来是仗着男人回来有人给你撑腰了!呸,做你的大头梦去吧!他虽不是我生的,却也是我养大的,不说现在还没分家,就算分了家,我也是你婆婆,我骂你也得听着!更不要说你男人如今瘫在炕上,说不定还得家里养着呢,你现在就仗腰子,未免早了些!”   盛氏的巴掌还没落到夏月初身上,就觉得自己后脖领子一紧,被人从后头揪住,勒得喉咙生疼,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秦铮把盛氏往旁边地上一丢,横眉立目地说:“以后少让我听到这些话,我大哥腿脚不好也用不着你来说嘴,不就是两个鸡蛋,给你钱不就得了!”   盛氏摔在一旁地下,手里的瓷碗碎了八瓣儿,小根菜炒鸡蛋也洒了一地。   夏月初看着滚了一地的小根菜炒鸡蛋,心疼得不行,好不容易好弄点儿可口的吃食,还没尝到一口就这么没了。   周氏没想到秦铮说动手就动手,吓得原本就白胖的脸越发白了几分,见秦铮朝自己看过来,也顾不得盛氏还在地上趴着,一溜烟儿跑回自己屋去了。   盛氏摔在地上也没人扶,这下可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她干脆也不起来,拍着地就哭嚎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如今家里老的小的都敢跟我瞪眼动手,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活个什么劲儿,不如立刻死在这里干净,也省得别人看着我碍眼……”   周氏走时房门没给关上,盛氏这么扯着嗓子一嚎,整个院儿里都听得真切。   薛良平原本看着儿子回来心里头高兴,但是一想到儿子瘫了起不来心里又不是滋味,想去卖肉又被盛氏一顿臭骂,自己都里半枚铜钱都没有,一时间窝囊得不行,这会儿正在东屋里头喝酒,就听见盛氏又哭又闹,赶紧过来看个究竟。   他从正屋过来,皱眉冲地上的盛氏道:“大壮才刚回来,你这又闹腾什么!”   “你还觍着脸问,你生的好儿子,刚回来就撺掇着他媳妇跟我对着干,还有这个什么人,居然还跟我动手,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薛良平见她又哭又闹的,知道从她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回头问:“月初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公爹,你给我两个鸡蛋,说要给大壮哥补补身子,我回来给炒了炒,还没等端进屋去,婆母就进来说我偷家里的鸡蛋,说大壮哥如今瘫在炕上,还得靠家里养活,让我不要太得意……”   夏月初话说得半遮半掩,后头语义未尽就开始低头干抹眼角,给人留下了无限脑补的空间。   薛良平心里本就因为这个不痛快,这会儿听到盛氏还没完没了,借着酒劲抬脚就朝她踹过去。   他天天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还经常去跑山,腿脚格外有劲儿。   这一脚下去,力道着实不小,好巧不巧,正踢在盛氏心口上。。   盛氏嘴巴大张却叫不出声来,倒在地上直捯气儿。   “爹,娘要被你踢死了!”   凑在门外看热闹的薛勇见状不妙赶紧跑进来,拦腰抱住还想再补上两脚的薛良平。   薛芹刚从邻居家回来,听到西厢房里吵吵嚷嚷的,钻进来一看,吓得丢开手里的花样子,赶紧上去给盛氏捋胸口顺气。   “娘,这是咋了!好好的怎么又吵闹起来!”   盛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看儿女都在身边给自己撑腰,立刻又来了精神,指着夏月初恨恨地说:“还不都是这个小骚蹄子挑唆的,你爹如今让她迷了心窍,听她三两句话就朝我动手……”   若不是被盛氏娘几个用恨恨地目光盯着,夏月初真想翻个白眼。   刚挨了窝心脚都还不忘攀扯自己,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 第004章 见钱眼开   “咳咳!”里屋忽然传出薛壮的咳嗽声,咳了半晌唤道,“阿爹!”   薛良平和秦铮顿时顾不得盛氏了,急忙都朝屋里跑。   “大壮,你可千万别吃心,你娘……她就是那样个人,不是特意针对你的……”薛良平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大哥,你没事儿吧?”秦铮也扑在炕沿儿上,紧张地盯着大壮。   薛壮又捂着嘴咳了几下,这才勉强顺过气来,伸手在怀里摸了半晌,最后终于掏出一锭银子,向前伸着手,似乎想要交到薛良平手里。   “爹,若是因为我回来,害得家里闹成这样,那我倒不如死在外头……咳咳……”话没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铮从薛壮手里拿过银子,用力塞进薛良平手里。   但他脸上却分明挂着不情愿,银子都给过去了,还是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大哥伤了腿脚,一路上不知遭了多少罪,快到家又染了风寒,连住店都舍不得,在大通铺上硬躺了几日挨过来,如今还没好利索呢!拼了命捂着兜里的这点儿卖命钱,只惦记着回来贴补家里……”   薛壮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涨红着脸冲秦铮斥道:“你少说几句!”   然后他又扭头对薛良平道:“爹,这些钱是我离开军营之前上官给的,您拿着贴补贴补家用,也算是儿子的一份孝心。”   薛良平一听这是儿子瘫了才换来的钱,心疼得脸都抽抽了,抹着泪说:“大壮啊,这钱你自己好生留着,以后要用钱的事儿还多着呢!家里再难还能差你一双碗筷!”   盛氏在外头耳朵都竖起来了,一听到有钱,顿时人也不哭了,胸口也不疼了,一蹦三尺高,直接跑进屋里,一把从薛良平手里抢过银锭子。   她抓着银锭子就往嘴里送,咬了一口见果然是真的,这才裂开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笑道:“哎呀,这怕是得有五两吧!”   秦增见她把银锭子左手换右手、右手倒左手地掂量,冷哼一声道:“好生看清楚,那下头可有官府的印记呢,足足地五两雪花银!”   山顶子村这种穷乡僻壤,即便是见到银子,也都是成色不是太好的。   盛氏这还是头一回看见雪花银,美得合不拢嘴,也没去计较秦铮的态度。   “你这婆子,长了双眼睛怎么就只盯着钱看!”薛良平气得伸手要回抢银子。   盛氏赶紧把银子塞进怀里贴身藏好,撇嘴道:“老头子,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话说得可真轻巧。这哪里是添双碗筷的事儿,两个青壮年的大小伙子,敞开了吃可是要吃死老子的!再说了,既然这是儿子的孝心,咱们哪有不收着的道理。”   “你……”论口才,薛良平可完全不是盛氏的对手。   “爹,你快别气了,一家人过日子,钱给谁还不是一样。我这么多年都没在家,也没能在你身边儿照顾你,更不要说帮衬家里什么了,若是连这些钱爹都不收下,岂不是怪儿子了?”   薛壮一番话说得薛良平老泪纵横。   盛氏在一旁蹬鼻子上脸地说:“大壮,可不是你刚回来我就挑理,你娘死得早,我进门时你还不会走呢,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盼着你孝敬我什么,但好歹叫声娘,也不枉我养你一场!”   “你给我闭嘴!”薛良平瞪了盛氏一眼,拍着薛壮的肩膀道,“儿啊,你就踏踏实实住下,有爹的饭吃就不会缺了你的,这是咱们老薛家,我看谁以后敢再说混账话!”   盛氏气得直翻白眼,但是想起怀里揣着的五两银子,心情顿时又好起来,懒得再多说什么,扭着身子回屋去了。   薛良平在这边抹了半晌眼泪,又回正房自己喝闷酒去了。   只有夏月初看着地上的菜心疼,但是饭总还得吃。   她没有再去找盛氏拿鸡蛋,干脆挖了勺自己做的辣酱,加了点儿糖,把小根菜丢进去抓匀,当个小菜尝鲜。   再去屋檐下揪了几个干红辣椒,放在灶坑里烤烤,搓碎了洒在白菜炖土豆里。   这会儿工夫,秦铮已经把屋里的炕桌都收拾出来,一大盆白菜炖土豆热腾腾地摆在当中,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嫣红,散发着辣椒的香气,旁边摆着蒸得暄腾热乎的玉米面饽饽。   最后一碗白绿相间裹着红色辣酱的小根菜端上来,一顿饭看着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秦铮还在对小根菜炒鸡蛋念念不忘,咬了一大口饽饽,含糊地说:“大哥,你刚才没尝到,嫂子做的那个炒鸡蛋好吃得不得了。可惜我也只尝到一口,就被那个老疯婆子给打翻了!”   他吸溜了一口汤,辣得倒吸一口气,却丝毫不耽误手里的动作,夹了筷子辣拌小根菜塞进嘴里,顿时睁大眼睛道:“这么做也好吃,大哥你快尝尝!”   夏月初胃口不大,吃饭也文静,拿着半个饽饽就着汤慢慢地吃,听了这话笑着说:“这是刚拌上,若是放到明天早晨腌入味了更好吃。”   薛壮没有说话,但是嘴却丝毫没闲着,三个饽饽两碗菜,就着小菜飞快地下了肚,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一路风餐露宿,今天总算吃上一顿舒心饭了。   早不早晚不晚的一顿饭吃完,夏月初收拾好碗筷,又烧了几锅水给让薛壮和秦铮洗澡。   两个人的衣裳都又脏又破,已经没法儿再穿了。   秦铮年纪还小,身子骨没长开,勉强还穿得上薛壮当兵走前的衣裳。   但薛壮如今真是长得又高又壮,怎么都塞不进当年的衣裳里了。   夏月初只得去找薛良平,打算借身儿衣裳先应应急。   结果盛氏和薛芹都不在屋里,只有薛良平喝得烂醉在屋里炕上睡得鼾声如雷。   她只好去东厢房里去找孙氏帮忙,看能不能借身儿老二薛力的衣裳穿穿。   孙氏算是这个家里除了薛良平之外,唯一给过夏月初善意和温暖的人。   只不过她很多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因为她在家里的地位也不比夏月初好到哪里去。   每天除了要忍受婆婆的摔打责骂,还要承受薛力的种种暴力。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连着生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如今五岁,已经会帮孙氏干活和照顾妹妹。   小女儿今年刚三岁,也很是乖巧懂事。   只是可怜薛家重男轻女,两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个名字,一直是大妮儿、二妮儿地叫着。   孙氏这两年一直没有再怀孕的迹象,便天天被盛氏指桑骂槐,说她是占着地儿不抱窝的老母鸡。   饶是这样,孙氏依旧保持着善良老实的性子,对夏月初也一直很照顾。   此时见她过来借衣裳,孙氏赶紧上炕琴里拿了好几套薛力的衣裳出来,里衣外衣都有。   “这些都是洗过的,你先拿两套去应应急,回头去镇子上扯两块尺头,我帮着你给大哥做几身儿衣裳。”   夏月初挑了两件看起来最旧的,好在孙氏是个爱干净的人,衣裳虽然布料已经发白起毛,但都洗得干干净净,   孙氏把衣裳卷好塞给夏月初,突然又从炕琴紧里头抽出个红彤彤的东西,刷地塞进衣裳卷儿里去。 第005章 提心吊胆   “妮儿娘,你塞的什么啊?”夏月初奇怪地翻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大红地儿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儿。   孙氏赶紧又给塞回去,笑着低声道:“这是我当年陪嫁过来的,都没上过身儿,还是簇新的。如今也穿不着了,与其在柜子里白放着,倒不如拿来给你用正好。”   “给、给我用?”夏月初被吓到了。   看到这大红肚兜,她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薛壮是自己的“合法丈夫”,对方如果有什么夫妻间的要求,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山沟里,又是男尊女卑的古代,自己如果拒绝的话,那么会面临着什么样的结果……   她脸色发白,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孙氏不知道夏月初的心思,推了她一把,低声取笑道:“女人早晚都是要走这一遭的,你也用不着害怕,没事儿的。”   夏月初何止是害怕,她简直都想不管不顾地夺门而逃。   但她也明白,这么冷的天儿,她没有户籍没有路引,在这种山沟沟里,逃出去只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她脑子里一团混乱地回到西厢房,也忘了取出肚兜,直接将衣服塞给秦铮,自己上炕飞快地收拾了铺盖,搬到里间小屋内,打算外头的炕让给薛壮和秦铮两个人。   饶是这样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又去院儿里寻了两根粗长的棍子搬回里屋,打算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从里面顶住。   秦铮抱着衣裳进了洗澡的偏厦子,抖开准备帮着薛壮穿衣服,没想到里头却掉出来一条红彤彤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脸瞬间涨得通红。   秦铮如今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童子鸡,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简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壮擦干净身上的水,正等着秦铮来扶自己,谁知道身后却没了动静。   “发什么呆呢?”   秦铮用指尖拎着肚兜的系带,像抓到烫手山芋似的朝薛壮丢去。   “这是啥……”薛壮还坐在木桶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盖在脸上。   他抓下来一看,居然是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   “胡闹,不是叫你去弄身我能穿的衣裳么,这是什么!”   “这、这是大嫂塞在给你的衣裳里的……”秦铮声如蚊蝇地说,“该不会是、是想跟你……”   “她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薛壮瞬间沉下脸压着声音斥道。   他看着手里的肚兜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难受。   “先收起来吧!”薛壮把东西丢回秦铮怀里,“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夏月初在里间铺好自己的被褥,这才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肚兜忘记拿出来了,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她到外屋给薛壮和秦铮收拾被褥,侧耳听着偏厦子那边的动静,听到脚步声朝房中走来,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薛壮被秦铮推进屋,就看见夏月初正在铺炕,两床被褥并排铺好又卷起来放在炕里。   秦铮伸手捅捅薛壮的后背,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办?”   薛壮也僵硬了身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夏月初铺好被褥一转身,毫无防备地,一副美男出浴图映入眼中。   薛壮刮掉了满脸的胡子,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身后,皮肤虽然是小麦色,但还是能看到被热气蒸出的潮红。   一滴水珠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滑落,沿着脖颈滑入灰褐色的衣领内。   单看眉眼的确有些薛良平的影子,但是组合在一起之后,却是帅得惊人。   薛壮被盯着看更加不知所措,再看看炕上两床并排的被褥,喉结紧张地上下蠕动了几下。   “咳咳!”秦铮紧张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夏月初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穿鞋下地道:“被褥我都给你们铺好了,你们两个住外间,我住里间。”   此言一出,薛壮和秦铮心里同时松了一大口气。   夏月初见薛壮没有什么异议,心里也稍稍安定了点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用两根木棒死死顶住房门,饶是这样还是睡得不踏实,外头稍微有点响动她就心惊肉跳。   这样几天下来,夏月初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糟糕。   好在盛氏得了五两银子,很是消停了几日,甚至破天荒地对夏月初也没有再打骂,倒让她省了不少心。   这天上午,孙氏在房里给薛壮和秦铮做衣裳,夏月初虽然不会针线,但还是在旁边帮着给打下手。   只听见盛氏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假惺惺地说:“哎呦,这是什么香风把亲家给吹来了。   “是我们来得太冒失,也没提前叫人来送个口信儿。”外面又响起一个中年妇人温和的声音,“主要是听人捎信儿说大壮回来了,我们心里头高兴,就赶紧过来看看。”   “真是劳烦你们惦记着!”盛氏说罢扬声朝屋里喊,“月初啊,你快看看这是谁来了!”   夏月初听了这几句也大概明白了,应该是自己娘家爹娘过来了,赶紧下炕出去迎接。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对中年男女,男的精瘦,女的倒是有些圆润的福相,二人手里都拎着满满的东西。   此时看到人,原本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这两个人正是夏月初的亲生父母夏洪庆和吴氏。   “爹、娘,大老远的,还劳动你们过来一趟。”夏月初心里不由得生出些酸楚,忙上前接过吴氏手里的东西。   盛氏早就眼红地盯着那些东西,见状赶紧也上前伸手道:“亲家真是讲究人,来就来,还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这不是跟我们外道么!”   吴氏顺势把一提点心塞进盛氏手里,笑着说:“也不知道亲家母爱吃什么,就按着平时我爱吃的,在镇上给你包了斤雍顺斋的点心。”   盛氏一脸的假笑几乎都要绷不住了,眼睛黏在夏月初手中的东西上,有鱼有肉,还有两只褪干净毛的白条鸡……   吴氏却直接拉着女儿进了房,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股脑收进灶间的柜子里。   “月初啊,你好生招呼你爹娘,大老远来一趟,晌午就留在你这儿吃饭吧!”   盛氏见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随便招呼了一句便脚底抹油走人,拎着点心回到正房东屋,扯出腰间的钥匙,把点心藏进箱子里锁好。   好在薛良平还算热情,听说亲家来了,赶紧端着装烟丝的匣子过来,坐在炕上陪夏洪庆抽烟说话。   吴氏把东西放好,在屋里内外看了一圈儿,顿时就把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   她一把将夏月初拉进里屋,关好门脸就沉下来了,劈头便问:“你跟大壮咋还分开睡呢?” 第006章 娘家人   “大壮腿脚不方便,跟秦铮一起住在外屋更方便。”夏月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情急之下赶紧找了个借口搪塞。   “你真是个木头疙瘩,这么大了咋还不知道开窍呢!”吴氏恨铁不成刚地戳着夏月初的额头,“你眼瞅着都二十三了,再看看人家老二媳妇生了俩,老三媳妇也怀上了,已经比别人家晚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娘,你这是说得都是啥啊!”夏月初佯装害羞地垂下头,“大壮伤了腿脚,路上还染了风寒,如今还没好利索,让他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身子自然要养,但要孩子的事儿也得抓紧才行,也不知道他伤得程度如何,再拖下去万一拖得不行了,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地方。”吴氏心里着急上火,以前没回来倒也罢了,如今回来了哪里还有不圆房的道理。   吴氏说着叹了口气道:“你如今那婆婆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是大壮的亲娘,肯定也不会把你当儿媳妇亲近,娘知道你这些年也没少受委屈。想当初她为了除掉大壮这个眼中钉,愣是把人送去当兵,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你哪里是她的对手。”   说到这儿她念了声阿弥陀佛,感慨道:“幸好大壮福大命大,没被她坑死在外头,不然可真是连捧灰都找不着,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了!”   夏月初听了这话才恍然,她只知道盛氏不是薛壮的生母,没想到以前还有过这么一出。   难怪薛壮对薛良平还算亲近,对盛氏却一副不理不睬样子。   吴氏见女儿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更是心焦,拉着她坐下,掰开揉碎了说:“以往我不说这些,是因为大壮生死不明,你孤身一人在薛家,还要靠着你公婆过日子。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大壮回来了,不管他是瘫了还是残了,好歹是一个家了,你以后得知道为你们两个人打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心眼儿了!”   “娘,你放心吧!”夏月初见吴氏一脸担忧的模样,便出言安抚道,“不是亲娘也有不是亲娘的好处,以后真是闹翻了脸,至少大壮肯定是站在我这边儿的。再熬几年,等小芹嫁出去了,总归是要分家的,到时候自过自的小日子,还不是跟没有婆婆一样。”   吴氏闻言一愣,细想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愁容顿时去了不少,嗔怪地瞥了女儿一眼,道:“真没看出来,你如今倒也长进了些,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   “娘,你就放心吧。”夏月初急于结束这场对话,“时辰不早了,我去准备做饭。”   “算了,今天又是鱼又是肉的,还是我来吧!”   吴氏说话间出了屋,听着薛良平正跟夏洪庆说薛壮的腿上,便道:“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回来就是好事儿,身子不好咱可以慢慢调养,总归有好起来的时候,晌午我做几个好菜,给大壮好生补补。”   薛良平闻言一脸感激地说:“要不人都说,丈母娘疼女婿呢!”   “瞧亲家公这话说的,大壮跟月初是两口子,我疼大壮还不就等于疼月初。”   吴氏说话干脆利落,手脚更是麻利,系上围裙就开始忙活。   先把米淘洗干净蒸上,紧接着取下挂在墙上的鱼,三下五除二刮鳞去鳃,开膛破肚。   “娘,我帮你吧!”   夏月初挽起袖子准备帮忙,结果却被吴氏嫌弃地打发开。   “得了吧你,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少来添乱。你要真是闲得难受,就去剥几根葱几头蒜来。”   这边话音刚落,薛芹就端着个笸箩一条帘子进屋来道:“婶子,我娘怕你和嫂子忙不过来,让我剥了些葱蒜送过来。”   “哎呦,我正说让月初去剥呢!”吴氏笑得一脸灿烂,“多亏你娘惦记着。”   她一把将笸箩里的葱蒜抓出来,舀了瓢水冲洗干净,提刀乱剁几下丢进锅里。   只听“刺啦——”一声,锅底热的豆油瞬间将葱蒜的香气激发出来,在整个灶间里弥漫开来。   薛芹眼巴巴地看着案板上的鱼和墙上挂着的肉,悄悄咽了口口水。   她笑着凑到灶边道:“婶子这是要做什么啊,可真是香。”   吴氏却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只是并没有邀请她一起吃饭的打算。   等下饭桌上她还有些话要说,留着薛芹这么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在,很多话就没法说出口了。   “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做好了我让月初给你们送点儿过去。”   薛芹的脸陡然涨红,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主动来送葱蒜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如今听了这话,哪里还好意思再多做纠缠,连笸箩都忘记拿,急匆匆地走了。   “你小姑子好歹也是十来岁的姑娘家了,你像她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都过门了。你婆婆是不是也太抠门了点儿,家里得是有多亏嘴,让这么一个大姑娘,为了口吃的脸都不要了。”   吴氏说着话,将鱼滑入锅中,小心将鱼身两面煎到发黄。   她紧接着添汤加料后盖上了锅盖,这才得空直起腰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夏月初,又伸手捏捏她的腰身。   “难怪我看着你脸色不好,摸着似乎比去年年底又瘦了。”   “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吃得好不好。”夏月初自己摸摸瘦得干瘪内陷的小腹,“我婆婆天天跟在母鸡屁股后头捡,少一个鸡蛋都得找人拼命。”   “这怎么行啊!”吴氏脸色越来越难看,“瘦成这样可不好坐胎。”   “……”夏月初一阵无语,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扯到生孩子上头。   吴氏一看就是做惯了活儿的,午饭很快就做好了。   她没去叫盛氏,只让夏月初端了些菜过去,其他人也都识趣地没提,便自然而然地分了两处吃饭。   北方菜量大,只不过四菜一汤就小盆大碗地摆了满满一桌子。   吴氏还拎出一坛子酒放在炕沿儿上,笑着说:“今天咱们庆祝大壮回来,大壮身子不好就别喝了,其他人怎么也得少来点儿。”   她先给薛良平和夏洪庆倒满了酒,扭头去问秦铮。   “秦小哥来不来点儿?”   秦铮自离开军营后就没再沾过酒,看到酒坛子的时候,肚子里的馋虫就都不安分起来,这会儿闻到酒香,虽说不是什么好酒,但也忍不住端起碗凑上去道:“谢谢大娘,给我倒半碗就行。”   “大家赶紧趁热吃,都别拘着了。”   吴氏就是个爱张罗的人,给秦铮倒过酒,又给薛壮夹了好几筷子五花肉炖酸菜,回手还带了一大块鱼肉放在夏月初碗里。   “月初,看看你瘦的,可得多吃点儿,身子壮实了以后生孩子才能顺当!” 第007章 不中用了   夏月初本以为吴氏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个话题居然还没有过去。   此时在桌面上,当着这么多的人,把话就这么直白地挑明了。   夏月初脸都白了,也不敢去看薛壮的脸。   她右手死死捏着筷子,左手在桌下攥紧了衣角,冷汗顺着瘦骨嶙峋的脊背滑落,激起一大片久久不肯平复的鸡皮疙瘩。   薛良平这几日心情很是复杂,一来沉浸在大儿子活着回来的喜悦中,二来想到儿子如今瘫在炕上,又觉得心里堵着难受。   所以一来二去他居然也忘了,儿子和媳妇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   “对对,亲家母这话说得很对,如今大壮也回来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争取明年就让我抱上个大胖孙子!”   薛良平越说越激动,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儿孙绕膝的美好晚年。   他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用人劝,自个儿便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起来。   很快,随着酒劲儿上来,他嘴角的笑渐渐化为了苦笑。   “儿啊,只、只有等你日子过好了,后继有人了,我、我死后才有脸去地下见你娘啊……”   薛良平抓着薛壮的手,哽咽着说:“这些年,我表面儿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不知道你在军营里好不好,连你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就只能自己瞎胡想,看着外头下雨了,就想着不知道你有没有伞,看着外头下雪了,就担心你衣裳鞋子够不够暖……这么多年了,我自个儿都不敢相信你还能活着……万幸你、你回来了,不然爹的这个心里,一辈子都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啊……”   薛壮此时却是一脸沉痛的表情,低垂着头,半晌都没有说话,他面前的桌面上却多了些水迹。   薛良平打了个哆嗦,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发慌,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又不敢把心底那个骇人的疑问说出口。   “爹,我、我怕是没法儿给咱老薛家传宗接代了……”薛壮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样。   “啥?”   薛良平手里的酒碗摔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身。   “爹,儿子不孝……”   “儿啊,你、你是说……”   薛良平双手颤抖着伸向薛壮,钳住他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却怎么都说不出最后的那几个字。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一切就都还能恢复原本的相安无事。   薛壮却撇过头去,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哽咽道:“儿、儿子怕是不中用了……”   薛良平面色灰白,整个人失了魂儿似的,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吴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扭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女儿,但还是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打着圆场道:“哎呀都怪我,竟说些有的没的。你们两个如今还年轻,也用不着着急,说不定抓几副药吃吃就好了呢!”   “对对!得抓药,吃药!”薛良平整个人从凳子上弹起来,一叠声地说,“我明天就去城里给你请大夫,病了就得看嘛,不然怎么能好……”   夏月初听了这话却着实松了口气,她放开被自己捏得湿热滑腻的筷子,偷偷在衣摆处蹭掉手心儿的汗,抬头却见薛壮正看向自己。   对上他黑亮的眸子,夏月初顿时心虚起来,急忙挪开了视线。   “月初。”夏洪庆面色严肃地沉声道:“就像你过门前我说过的一样,当初既把你许给了大壮,那你这辈子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今人能回来已是万幸,别的不该太过奢求,你切记要安分持家,本分做人,不然我头一个不饶你!”   夏月初无法理解和认同夏洪庆的思维,但也知道没必要与他理论,只沉默地点点头。   薛良平闻言一脸欣慰,举起酒碗敬夏洪庆道:“亲家,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桌上人揣着不同的心思,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大半坛子酒都进了薛良平的肚子里,客人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先醉得不省人事。   夏月初送老两口离开,好在运气不错,刚出村口不远便遇到一辆要回城的空马车,讲好了给三个铜板,将两个人捎下山。   上车前,吴氏拉住夏月初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小声嘱咐道:“娘多的也没有,这些你拿着,买点肉啊蛋啊,你和大壮一起补补身子。”   “娘,不用,我回头自己去赚钱!”夏月初记得夏家也不是很富裕,今日过来又是糕点又是酒肉的,肯定也花了不少钱,哪里还肯收吴氏的体己。   “你能赚个屁,给你就拿着!”吴氏一把将荷包塞进夏月初手心里,“行了,天冷,赶紧回吧!   回家后,薛良平已经被扶回房了,站在院里都能听到盛氏中气十足地骂人声。   夏月初转身回房,打开荷包细数一共是一百文钱,好生收在自己的箱子里,藏在几件粗布衣裳下面。   收好荷包,她心里就开始琢磨,自己除了做饭没有别的手艺,在这个山高路远的村子里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若是有机会能去城里看看就好了。   她想到薛良平说要去城里请大夫,但又立刻在心里否掉了。   平时井水不犯河水都被盛氏骂得那样难听,自己若是跟薛良平单独出去,她肯定要闹翻天。   主意还没想出来半个,她肚子却开始绞着劲儿的疼。   夏月初也是没想到,这个身子平时吃糠咽菜地穷惯了,突然吃些大鱼大肉居然消受不起,一下午就跑了四五趟茅厕。   直到晚上她的肚子都还不太舒服,天寒地冻的还要一趟趟地往外跑。   天儿都黑透了,路上早就没有人了,村子里的猫狗估计也都睡着了,外头只有寒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夏月初哆哆嗦嗦地系好裤带,推开茅厕的门往回走,经过后院菜地的时候就被人一把搂住。   “唔——”   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堵成了闷哼。   “呦,嫂子,这么大半夜的还往外跑。”耳边响起的居然是老二薛力的声音。   臭烘烘的酒气扑到脸上,熏得夏月初差点儿背过气去。   “老大虽然回来了,但听说已经不行了,你守了这么多年,就等回来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不如弟弟我来替哥哥开开地,播播种……”   薛力右手死死捂着夏月初的嘴,左手松开对她的钳制,开始朝裤带摸去。 第008章 命根子   夏月初趁机大力挣扎,扭身猛地一记撩阴腿直击要害。   膝盖结结实实地顶上薛力裆部。   “啊——”   薛力的手瞬间松了气力,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双手捂裆摔进菜地里,疼得蜷缩成一团不住翻滚。   夏月初气得不行,追上去补了几脚,直到东屋里听到响动掌起灯来,这才一路小跑地离开。   她一口气跑回西厢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却还趴在门缝处听着外头的动静。   身后忽然传来火石碰撞的声音,原本漆黑的灶间突然亮堂起来。   夏月初被吓得猛然回头,就看见薛壮坐在轮椅上,正举着蜡烛看向自己。   “你怎么都没动静的,吓死人不偿命啊!”夏月初抬手拍着胸口。   刚才这一吓,害得她心都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这会儿还在腔子里砰砰乱跳。   “我有点儿饿了,想出来看看灶间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夏月初下午不舒服,晚上只给二人热了晌午的剩菜,此时听薛壮说饿,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剩菜晚上都打扫光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点面条或者是煮疙瘩汤?”   “都行,哪个方便弄哪个就成。”薛壮嘴里说着话,眼神却被什么吸引了,看向夏月初的腰间。   赭红色的棉袍腰际,印着个脏兮兮的泥手印。   根据目测,这泥手印至少比夏月初的手大一圈,应该是个成年男子的手。   联系到刚才外面的响动和夏月初慌忙跑回来的样子……   薛壮眯起眼睛,这个手印,看起来真是让人心里不爽!   夏月初浑然未觉,先去拨着了灶坑里的火炭热锅,然后洗了几片白菜,又取了葱白,细细切丝。   此时锅也热得差不多了,少倒了点儿油,葱花丢下去炝锅,白菜丝紧接着下锅,用铲子翻炒变软后添上大半瓢凉水。   夏月初从柜子里舀出小半碗白面,小心翼翼地倒入另一个大瓷碗里。   白面在家里可着实是稀罕物,夏月初到这儿之后还一次都没吃到过,平时吃得都是玉米面或是高粱面,偶尔过节才能吃上一回两掺面的饽饽,这半袋子白面还是今儿吴氏拿来的。   薛壮忽然道:“你把棉衣脱了再做,弄脏了不好洗。”   夏月初闻言一愣,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自己就这么一身能穿的出去的棉袍,若是弄脏了还真不好办,便先回房换了件平时干活的褂子出来。   薛壮看着夏月初干活,明明是在一个烟熏火燎的灶间,但这人做起饭来却莫名地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只见她拿瓢往面碗中倒水,也不知她是怎么控制的,几乎比她脑袋还大的一个瓢,在她手里却是乖巧得很。   细长的水流儿均匀地注入碗中,摔成几颗水珠,滚入白面中,在筷子的轻巧拨弄下,聚成一粒粒黄豆大小的面疙瘩。   此时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带动锅里的白菜丝也跟着上下翻飞舞动。   白面疙瘩被拨下锅,很快便在水中如珍珠般浮沉翻滚。   面疙瘩个头不大,所以熟得很快,锅里渐渐散发出混合着白菜香甜的面香。   夏月初往锅里飞了个蛋花,再点上两滴香油,这股香气陡然浓烈热情起来。   薛壮原本并不算饿,但此时闻着香味,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口水。   他飞快地将口水吞下去,但很快竟又蓄了满口。   这边疙瘩汤刚刚出锅,外面就传来有人用力拍打门板的声音。   “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夏月初心知肚明,但还是佯作不知地去开门。   最前头敲门的是披着棉衣的盛氏,薛勇架着薛力跟在后头。   房门打开后,薛勇抽抽鼻子,探头想往里瞅,嘴里嘟囔着:“大半夜的弄啥呢这么香,闻得我肚子都饿了。”   薛力脸都疼得变了形,弓着腰,一条胳膊搭在薛勇肩上,另一条胳膊还伸过来想抓夏月初的脖子。   夏月初赶紧后退一步,又问:“娘,大半夜的这是咋了?”   “你个小娼妇,你还有脸问!”薛力闻言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夏月初的鼻子,满口不干不净地骂道,“我刚才不过出去上个茅厕,你就过来又摸又蹭地勾引我,最后气我把你推开,就朝着我命根子狠狠踢了一脚……”   盛氏看着儿子满头大汗,心疼得简直像被人插了几刀子,根本不听夏月初的解释,上来就要薅头发。   薛壮忽然厉声道:“老二,月初好歹是你大嫂,你即便不叫声嫂子,嘴里起码也该干净点!”   薛力被吼得一楞,薛壮离家的这七八年里,他就等于是家里的老大,平时早就习惯了,又何曾真把夏月初当过嫂子。   “操,现在是她把我弄伤了,我骂几句还不行了?”   “月初一直在房里给我做吃的,刚才根本没出过门。”   薛壮说着指指自己面前的灶台,果然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香味儿。   盛氏抽了抽鼻子,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哎呀我的个老天爷,你这个败家娘们儿,做个疙瘩汤居然用白面,还放鸡蛋,你这是要疯啊!”盛氏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吃的上去,看清碗里的东西,气得声音都变调了,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这么好,“吃了上顿不想下顿,你这是吃断头饭呢!”   “大壮哥身子不好,我娘回去前还特意嘱咐,说拿来这些白面鸡蛋都不许旁人吃,让我单做给大壮哥补身子的。”   盛氏原本还想上去尝两口,被夏月初最后这句话噎得胸口疼。   “娘!”薛力疼得直哼哼,“疼死我了……”   盛氏这才想起来意,皱眉看向薛壮问:“大壮,你媳妇刚才真没出去过?”   “我半夜饿了叫她起来给我做饭,然后我俩一直都在灶间。”薛壮阴沉着脸看向盛氏,“刚刚都说了一遍的话,何苦再问第二次,是不信我说的话么?”   盛氏被他的眼神瞪得心里一跳,打着哈哈道:“这不是老二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我总得问个清楚,你看,现在把事儿说清楚了不就好了。”   “你们好了我可还没好。”薛壮却并没有给盛氏台阶下,“大半夜的,冲进来了对我媳妇又是骂又是打的,这是做给谁看呢?我这才回来几日,就闹得这样,这日子以后还咋过?”   盛氏平日对夏月初打骂惯了,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儿。   但自从薛壮给了她五两银子之后,她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既然能一出手就给了五两,那么薛壮身上肯定还有更多的钱。   为了能把薛壮手里的钱全都抠出来,她这几日对他的态度格外宽容。   “大壮,我不过是平时唠叨惯了,多问几句罢了。”此时见薛壮动了气,盛氏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破天荒地做了让步,“定是老二喝多了酒,大半夜的发癔症呢!你吃完就早点睡,你爹明个儿要去城里给你请大夫呢!”   薛力没想到亲娘居然不信自己,反倒向着别人说话,连气带疼,两眼一黑就厥过去了。 第009章 寻医问药   薛力被扛回屋里,直到快天亮才醒过来,只觉得两腿间一抽一抽地疼,对夏月初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收拾夏月初这个小贱人。   薛良平一大早就套车去了城里,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才带了镇上的唐大夫回来。   唐大夫跟薛家也算是老相识,他心地好,参顶子村这种偏僻的地方,镇上也只有他一个大夫肯过来出诊,所以在村里口碑十分不错,当初薛良平的爹娘生病也都是找他看病。   他只比薛良平小两岁,但许是因为学医懂得保养,所以看着才三十出头的样子。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几道深深的纹路才能看出些原本的年纪。   “唐大夫,这一路风大,你赶紧进屋暖和暖和。”薛良平顾不得给牲口卸下车架,先把人往屋里请。   “没事儿,我穿得厚实,先看看病人吧!”   秦铮见大夫来了,赶紧给开门挑门帘子,把人请进屋,一叠声地说:“大夫,我大哥这个腿是以前不小心从土坡上滚下去,然后就站不起来了,回来的路上又染了些风寒,这几日还一直咳嗽,白天还稍微好点儿,晚上咳得更厉害一些,您快给他看看。”   “莫急莫急,待我先诊脉。”唐大夫从箱子里取出脉枕,手指搭在薛壮的手腕处。   “风寒入体,当时没有及时驱寒,如今已经侵入肺,所以才会咳嗽不止。”   唐大夫说罢换了只手继续诊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腿脚……”唐大夫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示意薛壮趴在炕上。   唐大夫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往下按,不时问薛壮可有什么感觉。   薛壮却一脸失望,不住地摇头,对唐大夫的按压揉捏没有半点儿反应。   薛良平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儿子真的就这么不中用了,那以后连一男半女都没有,日子可咋过。   唐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从箱子里拿出针包,对薛良平说:“老哥,你把他的裤子脱下来,衣裳也往掀开些,我先扎几针看看。”   夏月初闻言,赶紧起身想要回避。   谁知道薛良平心里着急,动作更急,一把就将薛壮的裤子扯下来。   薛壮被他按在炕上趴着,一时竟然都没能反抗,脸上顿时窘得不行。   夏月初猛地转过身,盯着炕琴上的木头结子,却还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她的动作太大,引得薛良平疑惑地问:“月初,你咋了?”   “没、没事儿。”夏月初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就是看不得扎针什么的,怪吓人的。”   针灸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薛壮却是毫无反应。   唐大夫将银针一根根拔下来收回针包里,叹了口气说:“这位老哥,你家儿子这种情况……”   薛良平紧张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聚精会神地盯着唐大夫的嘴,认真听着他说得每一个字。   秦铮也难得的一脸严肃,直勾勾地盯着唐大夫。   反倒是薛壮自己面色淡定,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如何。   “他的后腰曾经摔伤,但当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和照顾,如今还没有完全痊愈。骨缝之间有血淤阻隔了气血流通,所以才导致无法行走和不能人事。”   “大夫,那这可咋办啊?”薛良平听不懂大夫说得那么多道道,唯一关心的就是能不能治好。   “老哥你别着急,如果能坚持吃药和针灸,淤血什么的,时间久了也许会被慢慢吸收或是排出,到时候说不定就好了。”   唐大夫这话说得其实很含蓄,并没有承诺任何事情,一切都是假设和如果。   但薛良平一听好了两个字,顿时激动得拉着大夫的手不住感谢。   唐大夫取出药笺,提笔开了两个方子交给薛良平。   “一个方子是清肺火的,另一个是祛瘀消肿的,先吃半个月,到时候再复诊。”   “是,是!”薛良平宝贝似的把两个方子塞进怀里。   等唐大夫收拾好东西出门后,秦铮在房里宽慰薛壮道:“大哥,你别急,若是这个大夫看不好,我再去给你请别的大夫,肯定能好起来的。”   薛壮神色却有些复杂,半晌才摇摇头道:“听天由命就是了!”   薛良平跟着唐大夫来到院里,这才凑上去低声问:“我儿去当兵一走那么多年,给他娶回来的媳妇到现在都还没圆房,您看,能不能给开个什么方子,让他能、能那啥点儿试试。”   “万万不可!”唐大夫赶紧阻止道,“看病救人,不能治标不治本,像你这样瞎搞,要害了孩子一辈子的!”   薛良平根本不懂医理,不过都是自己在心里瞎琢磨的,见唐大夫说得这样严肃,赶紧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乱来的。   孙氏一直在东厢房门口站着,这会儿见盛氏没在院子里,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爹,昨晚妮儿她爹也伤着了,让唐大夫也来给看看行么?”   薛力在屋里听到这话,气得把炕桌掀翻到地下,破口大骂:“你个婆娘,还不给我死进来,我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孙氏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又赶紧摆手道:“他、他说不用,那、那就算了,不耽误爹送唐大夫回去了。”   薛力被夏月初踢伤了命根子,今天只好在家休养,不能再出去鬼混。   他在东厢房炕上躺着越想越是气闷,差点儿撅折了手里的烟袋杆儿,嘴里骂骂咧咧地:“妈的,臭婊子,你给我等着,看我好了之后怎么收拾你。”   孙氏送走薛良平和唐大夫,知道薛力肯定又生气了,赶紧泡了热茶端进屋,满脸讨好地小心翼翼问:“当家的,晌午想吃啥,我单独给你做……”   “滚!”薛力一巴掌打翻茶碗,没好气地说,“没看见老子正烦着呢么!他妈的还给我泡茶,你是恨不得我多跑几趟茅厕么?”   热茶泼了孙氏一身,她忍不住疼得叫出声来。   “你鬼叫个屁!刚才还敢去找大夫,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薛力越说越生气,抓着孙氏的领子,把人扯到炕边按住,拳头紧接着落在孙氏单薄的身子上。   “当家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孙氏被打得呜呜直叫,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经验告诉她,先认错说不定可以少受点儿罪。   “爹,你别打娘!”大妮儿在里屋听到声音跑出来,却又不敢上前,只能站在不远处哭。   二妮儿今年才三岁,走路还有不太稳,跌跌撞撞地从里屋出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死死抓着姐姐的衣角,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薛力更是不耐烦,一把推开孙氏,指着两个闺女骂道:“都他妈别嚎了,你老子我还活着呢,哭什么丧!”   孩子也不止一次被他大骂,听到这话都赶紧把哭声吞回去,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眼睛里都是惊恐。   孙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把两个闺女推出去,低声道:“大妮儿,你带着妹妹上大娘屋里玩一会儿,你爹身上不好受,你们别在屋里吵他。” 第010章 机会来了   夏月初正在屋里准备做饭,今个儿盛氏带着薛芹去村里一户人家吃喜酒,剩下的人都在自己屋里各吃各的。   她刚削了两个土豆,就见棉门帘子轻轻晃动,从还不到半人高的地方探进来两个小脑袋。   “大妮儿,二妮儿,你们怎么过来了。”夏月初见是两个孩子,赶紧招呼她们,“快进屋来,外头冷,别冻着了。”   大妮儿领着妹妹进屋,把棉门帘子掩好,来到夏月初面前,乖巧地说:“大娘,我帮你。”   二妮儿也跟着学话道:“大娘我帮你!”   “你们俩才多大,能干啥!”夏月初伸手刮刮她俩的鼻梁,“进屋找秦叔叔玩儿去。”   “我帮大娘烧火。”大妮儿虽然才五岁,却已经是个眼里有活儿的孩子了,见夏月初是要做饭,便蹲在灶坑前帮她生火。   二妮儿到底年纪小点儿,看了一圈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一低头看见夏月初泡在盆里的土豆,蹲下把手伸进凉水里。   “我帮大娘洗菜。”   “哎呦,宝贝儿,水凉!”夏月初吓了一跳,赶紧把二妮儿抱起来,扯了条手巾给她擦手。   “赶紧把手塞被子里暖暖。”她直接把人抱进屋搁在炕上,“吃饭了么?”   二妮儿一听吃饭两个字,顿时吞了口口水。   “老实在炕上待着,给你们做好吃的。”夏月初转身出去,把大妮儿也轰进了屋。   她又去地窖多拿了几个土豆,削皮切块之后,放在锅里蒸得软熟,取出来用勺背碾得粉碎,舀了几勺鸡汤进去搅匀。   鸡汤还是吴氏来那天炖的,鸡肉早被吃光了,剩下一个锅底的汤被夏月初滤去渣滓存在罐子里,炒菜的时候添一勺可以提提鲜,此时拿来做土豆泥倒也合适。   夏月初抓了几个勺子,端着土豆泥进屋道:“饭还要等会儿才好,先垫垫肚子。”   屋里四个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吃食,全都好奇地看着。   秦铮好奇地说:“嫂子,这做得是啥啊?闻着还怪香的。”   “土豆泥!”夏月初把勺子分给几个人,自己盛了一勺喂进二妮儿嘴里,笑着问,“好吃么?”   二妮儿吃得小嘴儿吧嗒吧嗒,连连点头,含混地说:“好吃!”   秦铮和大妮儿见状也都忍不住,一人盛了一勺塞进嘴里。   “唔!”秦铮的勺子还没从嘴里拿出来,就已经眉飞色舞起来,“真好吃!大哥你尝尝。”   大妮儿却懂事得让人心疼,盛了一勺又不舍得全都吃完,一个劲儿地看夏月初和薛壮的脸色,最后自己只稍微尝了尝,把剩下大半勺喂进了妹妹的嘴里。   薛壮觉得这些糊糊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哄孩子的吃食,但抬头见夏月初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勉强用勺子刮了一点儿塞进嘴里。   土豆泥细腻柔滑,入口就化开,带着一股鸡汤浓郁的鲜香,但还保留着土豆独特的口感和味道,混合成一种从未尝过的好味道。   “嗯,挺好吃的!”薛壮只尝了一口,便将碗推到两个孩子面前,“马上就吃饭了,也别吃太多了。”   夏月初见他脸上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故意逗他道:“今天就让她俩吃吧,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单给你做,”   “乱说,这些小孩子的吃食,我喜欢什么!”   薛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但很快就被他压抑下去。   夏月初如今担忧尽去,终于能以一种轻松的心态面对薛壮,觉得这人还是挺有趣的。   晌午过后,太阳晒得院子里的积雪都化了,到处都湿淋淋的,连个能下脚的地儿都找不着。   盛氏和薛芹回来,一看院子里和泥的样子就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去吃喜宴,穿得都是最好的衣裳和鞋子,吃饭的时候都千般小心,生怕弄上油渍不好清洗,如今都到家了,更不舍得往泥里下脚。   盛氏站在院门口扬声骂道:“家里头一个个都是死人么,化得这样到处都是稀泥,也不知道铺几块板子,这家里要不是我事事都惦记着,你们还指不定把日子过成什么德行呢!”   夏月初在屋里搓玉米,只当自己没听见外头的叫骂声。   孙氏却很快从屋里跑出来,拖了几条板子铺在门口到正房门口。   盛氏踩着木板进门,还忍不住埋怨孙氏道:“以后这些事你都得记着些,一次两次地告诉你,五次六次了还不长记性怎么行!”   “娘,我记着了。”孙氏低眉顺眼地跟着盛氏身后进屋,帮她脱掉外头的罩衣挂起来放好,又伺候她换了脚下的布鞋。   “你爹还没回来呢?”盛氏中午吃了几杯酒,这会儿觉得酒劲上来,上炕靠着被垛歪着,抱怨道,“早就说让他今日吃了喜酒明个儿再去请大夫,偏生不听,非要今天去,礼金一个铜板都不能少给,结果我只能带着小芹去吃喜酒,人家席上的人还都问我,你家老薛上哪儿去了啊?”   “爹上午接了唐大夫回来给大哥看病,然后又套车送大夫回去,顺便去镇上给大哥抓药。”孙氏应道。   “又不是今天才瘫的,请大夫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打紧。”盛氏不悦地嘟囔着。   薛芹换好衣裳出来,眼角眉梢都挂着兴奋的神色,冲着孙氏道:“二嫂,今个儿你是没看见,老崔家可是大手笔,听说为了摆酒,特意从城里请了大师傅,菜做得可好看了,我都不舍得下筷子!”   孙氏难得见薛芹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有些受宠若惊道:“那可不是,崔家从祖上就殷实,难得的是这么多辈儿传下来,居然也没出个败家子儿,反倒越发红火起来了,若是崔家那哥儿再考上个举人,那可就真是没挑儿了。”   “如果我成亲的时候,能有这个一半儿的排场,我就心满意足了!”   薛芹今日也跟着喝了杯酒,此时脸颊泛红,平日里决计说不出口的话,这会儿见没有外人在,便也脱口而出了。   “一半儿?”盛氏听了嗤道,“把你爹娘卖了都给你置办不上这一半儿的排场!”   “说不定到时候咱家就富裕了呢!”薛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出阁梦,“再说了,我不就是想想么!”   盛氏听了这话心里头不痛快,她从小就是个掐尖儿好强的人,但是这么多年的琐碎生活,早就把她那种争强好胜的心磋磨得没了奔头。   此时听到女儿这般的话,就像是在指责她这个做娘的没本事,连闺女成亲都置办不出来。   “今天是办得光鲜了,后个儿怎么样可就说不好了!”盛氏语带嘲讽,一脸幸灾乐祸地说,“费劲巴力请回来的大师傅,刚做完喜宴就摔断了右手,怕是几个月都碰不得锅铲了!”   “哎呦,那回门宴可咋办啊?”孙氏听得替崔家心急,“现在再想找个合适的人怕是难了!”   “别人家的事儿,你操的哪门子心!”盛氏翻了个白眼,“有这管闲事的劲儿,倒不如想想怎么让你那肚皮鼓起来才是正经!” 第011章 毛遂自荐   夏月初端着一笸箩玉米粒,在窗外把这些话听得真切,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待孙氏被骂得耷拉着脑袋从房里出来,夏月初立刻把她拉到一旁,询问这个崔家的情况。   从孙氏口中得知,参顶子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还是颇有些渊源的。   早年间这里并没有村子,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赶山人,在山里挖到了一棵野山参,卖了个好价钱。   这人之后便拉起一帮手下,自己当起了把头,靠着年年进山采参,日子倒也过得越发红火起来。   随着手下越来越多,大家便在山里盖起了房子,逐渐变形成了村落。   因为当年住在这里大多都是采参人,于是一来二去,便被叫做了参顶子村。   村里这户办喜事的崔姓人家便是当年老把头的后人,是村子里家境最殷实的人家,也颇受人尊重。   如今崔家老大是村里的里正,崔老大的小儿子又格外争气,去年考中了秀才,如今在城里读书,在村里更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嫂子,你问这些干啥!”孙氏纳闷地问。   “妮儿娘,你想不想赚点儿钱?”夏月初心里盘算着,既然是做酒席,除了厨子估计也得要帮工,叫上孙氏跟自己一起去,好歹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赚钱谁不想啊,可是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   “明个儿你带我去崔家,我有法子!”   孙氏哪里是夏月初的对手,三两句就被她说动了心思。   转天上午,孙氏便领着夏月初去崔家。   离老远就看见了崔家的院墙,别的不说,单看崔家的房子就与村里其他人家不同。   齐齐整整的两趟砖瓦房,四周盖着一人多高的青石围墙,大门刷着锃亮的漆,挂着黄铜的门环,让人看着就望而却步。   在都是土坯房的参顶子村,崔家绝对算得上是高门大户。   眼见快走到崔家门口,孙氏忍不住有些想往后缩。   她扯扯夏月初的袖子问:“嫂子,这、这能行么,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不用咱们呗,去试试又不会少块肉。”   夏月初几步上前,拎起铜环便拍门。   半晌,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门口露出半张脸,看到夏月初和孙氏就皱起眉头。   “闲着没事乱敲什么门!”   “郭婶子。”孙氏赶紧叫人,然后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听说你家在找厨子,我、我嫂子想、想来试试。”   郭婆子一听这话顿时面露鄙夷,朝夏月初上下打量几眼,发出轰小鸡似的嘘声,手摆得差点儿打在她脸上。   “我们家这是办喜事儿,你个守活寡的往上凑什么,赶紧走赶紧走,别坏了我们姑奶奶的旺夫命。”   孙氏赶紧解释道:“郭婶子您别误会,我家大哥前几日刚回来了。”   夏月初更加直接,手里扣着五枚铜板,塞进郭婆子手里道:“婶子,劳烦您帮帮忙,只要能让我去试试就行。”   郭婆子觉得手心一凉,低头见是五个铜板,顿时觉得夏月初还挺会来事儿,看着她也稍微顺眼了点儿。   她眼珠转了转,心道不过是进去说一嘴,也费不了什么力气,便对夏月初道:“行了,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给你问问,不过,成不成的我可不敢保证。”   “那是自然,婶子能进去帮着问问就感激不尽了。”夏月初还得给人陪着笑脸。   郭婆子砰地关严大门,把二人挡在了门板之外。   不远处地里有几个妇人在挖小根菜,她们从夏月初叩门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交头接耳地等着看热闹。   “大壮媳妇怎么去敲崔家的门?”   “该不会是大壮要不行了,来崔家买人参的吧?”   “得了吧,就老薛家那穷得叮当响的样子,还买人参呢,萝卜都不知道买不买得起。”   “谁说的,我前两日下山赶集还看见盛氏偷摸去店里称银子呢,锃亮的雪花银,老大一块呢!”   “哎呦,不会吧!”   ……   虽然夏月初不感兴趣,但这些话还是顺着风一句句地钻进耳朵里。   这边正议论得热闹,大门又一次打开,郭婆子一脸自己居功至伟的模样。   “进来吧,我好说歹说的,老爷子总算答应让你试试了。”   郭婆子说罢领着夏月初和孙氏往后头的灶间去。   “多谢郭婶子,今日真是多亏您!”夏月初笑得甜嘴也甜,三两句就把郭婆子说得眉开眼笑。   “我也不怕跟你说了,明日姑奶奶就要摆回门宴了,如今家里上下急得不行,今个儿都试了好几个厨子了,可老太爷愣是一个都没瞧上,家里都急得什么一样。若是你能让老太爷点了头,也是我的造化了!”   郭婆子眼里赤裸裸地写着不屑,不过是拿人手短,如今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你若是能接下这个活儿,除了一百文工钱,说不定还能得上赏钱,晌午还能管一顿饭,这在村里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   “若真是这样,定忘不了婶子你的好处。”夏月初嘴上这样说,心下却颇有些不悦,做个回门宴的大厨才给一百个钱儿,这是骗谁是傻子呢?   郭婆子闻言,脸上的笑容倒是真诚了几分,提点道:“这次为了姑奶奶办喜宴,家里除了请大厨,还请了个帮厨的娘子,是城里有名的善大嫂子,这三日厨房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操持,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郭婆子到了厨房门口却并不进去,朝里头喊了一嗓子:“善大嫂子。”   厨房里循声出来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灰底碎花的袄子,腰间系着围裙,两只宽大的袖子用攀膊扎起,看着既干净又利索。   郭婆子笑着说:“这个是来试试做菜的,您帮忙看着点儿。”   “善大嫂子您好,我叫夏月初,这是我弟妹。”夏月初礼貌地打招呼道。   善大嫂子朝夏月初上下打量一番,丝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理都没理她,扭头对郭婆子道:“婶子,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就算是病急乱投医,好歹也得找个大夫?您家是要办回门宴,不是摆路边草棚席,可不是什么人来都能做得了的。”   郭婆子陪着笑脸道:“我这也是没法子,老爷子发话说让来试试,只能劳烦嫂子你了。”   善大嫂子听是主家的意思,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冷冷地扫了夏月初一眼,道:“那就先进来吧!” 第012章 牛刀小试   北方冬天又长又冷,各家都是灶台和屋里的炕道连着,每日烧水做饭就顺便取暖烧炕,为的也是省些柴火。   偏生崔家与旁人家不同,另弄出一排房子,单独做灶间使用。   进屋正对面,四口大灶连成一排,两侧是刷过漆的操作台,架子上锅碗瓢盆摆得整齐,各种调料也比寻常人家齐全。   夏月初看得忍不住暗暗点头,真不愧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单看这厨房就是讲究人儿。   善大嫂子指着一侧的台子道:“能用的菜都在这儿了,墙角水缸里有干净水,筐里有柴,你且做两个最拿手的来看看!”   她说罢也不离开,双手抱臂往旁边一站,面无表情地盯着夏月初,等着看这个面黄肌瘦的村姑,究竟能做出什么样儿的东西来。   夏月初去查看台子上的材料,有鸡肉、猪肉、牛肉和鱼,其余也就是白菜、土豆、萝卜、蒜苗,南瓜,玉米、豆腐等物,再就是茄干、酸菜和一些干货。   看来即便是有钱人家,对于季节造成的物资的匮乏也是毫无办法的。   不过最靠边的锅里居然吊着高汤,这倒是让夏月初颇为惊喜。   夏月初稍一思索便在心里有了数,找了条围裙系上,挽起衣袖,仔细地洗了手。   善大嫂子见她人虽然瘦弱,但却是个干净人,面色稍霁。   夏月初先取了干蘑菇、黄花菜和粉丝泡在水中,然后去台子上挑了棵个头较小的白菜递给孙氏道:“妮儿娘,你先架火烧上水,再帮我把白菜的老叶子掰下去,取里面的十几片洗干净。”   她自己挑了块肥瘦合适的梅花肉,先用刀细细切成肉臊,再双刀齐下,飞快地剁成肉糜。   菜刀贴着案板一抄,将肉糜一丝不剩地全部挪入碗中。   善大嫂子见她这手刀工倒的确像是练过的,不免又多了几分关注。   夏月初取葱姜剁碎放入肉糜之中,稍稍加盐,再打个鸡蛋进去,用筷子朝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儿,放在一旁备用。   她这边做好肉馅儿,锅内的水已经烧开,孙氏端着洗干净的白菜叶过来给她。   白菜叶丢进锅里焯水,待白菜软下来便赶紧捞出来过凉水。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把肉馅包入白菜叶中,卷成一个个嫩绿色略有些透明的菜包,整齐地摆入笼屉中,搁在锅里蒸上。   粉丝加水泡软,搁在一旁留着备用。   善大嫂子一直盯着夏月初的举动,虽然看她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有经验的模样,但第一道菜看下来不过就是白菜加肉馅,着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所以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叶云端从盆里捞出一块豆腐,用水再冲洗一遍,放在案板上。   “善大嫂子,厨房可有磨刀石?”   “刀是昨个儿刚磨过的,再磨就要卷刃了!”善大嫂子面色不悦地说。   “劳烦您了,我就稍微打两下。”夏月初依旧脾气极好地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善大嫂子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找了块细磨刀石给她。   夏月初果然只在菜刀两侧稍稍打磨几下,根本就没碰刀刃儿。   善大嫂子眉头紧锁,走近几步,想看看她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夏月初将菜刀清洗干净,切掉豆腐上的几面老皮,又反复在刀身和豆腐上淋水。   最后才深吸一口气,提起菜刀,贴着豆腐的边缘飞快地切下去。   白嫩嫩颤巍巍的豆腐简直吹弹得破,但在她手下却是乖巧听话,被整整齐齐地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看在善大嫂子眼里简直有如神迹。   善大嫂子看得目瞪口呆,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夏月初那边一块豆腐已经切完,一层叠一层伏在案板上铺开。   她居然再次提起菜刀,顺着豆腐片儿的边缘再次飞快地切起来。   “哎,你干嘛!”善大嫂子下意识地想上去拦着,“好不容易切成片,再切就都碎了!”   夏月初专心下刀,并没有回话,直到一块豆腐全都切完,这才端来大半碗清水,将刚才切好的豆腐慢慢沿边滑入。   善大嫂子在豆腐入水的瞬间双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   原本看起来堆在一起有如食糜的豆腐,入水后居然四下散开,细如牛毛,丝丝分明。   夏月初轻轻晃动瓷碗,黏在一起的豆腐丝在水中散开,舒缓地飘散,如花蕊绽放,美不胜收。   善大嫂子还对着豆腐丝发呆的时候,夏月初这边已经又切好了肉丝,蘑菇丝和菜丝。   本来文思豆腐应该放火腿和冬笋,但是此时没有,夏月初就只能就着手里的材料,有什么就放什么了。   豆腐这边下锅之后,白菜肉卷到了起锅的时间。   肉馅儿已经被蒸熟了,白菜被蒸出来的肉汁浸透,半透明地格外好看。   夏月初把白菜肉卷在一个大白瓷盘子里环形排开,抓一把泡好的细粉丝放在中间。   将剁碎的蒜蓉过油后,加入两勺高汤煮开,加入水淀粉薄薄地勾芡,做成稍稍有些粘稠的汤汁,用勺子慢慢浇在粉丝和白菜上。   最后切一点香葱和红辣椒,洒在上面做点缀。   绿肥红瘦,整道菜顿时就鲜活起来。   善大嫂子此时早就忘了自己开始对夏月初的质疑,对这道菜不住口地称赞。   “妹子,你这菜做得可真好看!”   夏月初笑着打趣道:“您等我都做好了再夸我,万一不经夸可怎么办。”   “哎呦,要我说,你只要把这碗豆腐端上去,就妥妥的没问题了!”善大嫂子完全被她切豆腐丝的手法征服了。   夏月初把两口锅都刷干净,分别加入高汤烧开。   将肉丝、蘑菇丝和菜丝放入一口锅里,煮沸后加盐提味后盛入汤碗中。   最后才将豆腐丝放入另一口锅里,不错眼地盯着锅内,待到豆腐丝在汤中浮起,立刻用漏勺捞出来,小心翼翼地滑入汤碗最上层。   豆腐丝在汤中不疾不徐地散开,隐约透出下面配菜的颜色,或浓或淡,像一幅赏心悦目的山水画。   善大嫂子这回是彻底服气了,取出两个托盘,将两盘菜分别装上,对夏月初道:“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吧,依着我看,你比昨个儿做喜宴的大师傅还要厉害几分,保准就是你的没跑了!” 第013章 顺利过关   因为崔家大孙女崔文兰出嫁,所以除了远在辽东的二房,崔家其他各房的人都回到乡下老宅子来。   崔老爷子在正房炕上坐着抽烟,他对面坐着的是长孙崔书青,其他儿子儿媳、孙男娣女在下面围了一大圈。   善大嫂子带着夏月初进来,将两份菜放在炕桌上,一把将夏月初推到前头,捅捅她的后腰示意她说话。   夏月初今天穿了身褐色的粗布衣裳,头上也只插了根铜簪子,浑身上下没有丁点儿值钱的东西。   见她这样,屋里顿时有人发出鄙夷的嗤笑。   夏月初却丝毫不怵,从容大方地介绍道:“这两道菜,一道是白头偕老,一道是朝思暮想,请崔老爷子您尝尝看!”   “这两个菜名儿起得有些意思,是你起的?”崔书青看着这两道菜,饶有兴趣地问。   夏月初估摸着,这个人应该就是孙氏说起的,那个在城里读书的秀才公子。   “是,第一道菜是取白菜叶裹肉馅蒸熟,上面覆上粉丝又浇汁而成,取白菜的白字和粉丝细白的模样,叫白头偕老,讨个好彩头。”   崔书青上身前倾,看着那一大碗文思豆腐,忍不住赞道:“这个菜做得真是好看,古诗有云,浓妆淡抹总相宜,这菜活生生一副山水画的模样,倒叫人都不忍心动筷子了。”   这回不等夏月初说话,善大嫂子就忍不住抢先道:“这道汤才是真功夫呢!您看这上面一层细细的,跟绣得花儿似的,若是不说,谁能想得到这是豆腐呢!”   “豆腐?”崔书青闻言吃了一惊,凑到更近处细看,又用筷子挑起两根,放入口中细尝,“还真是豆腐没错!”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人都纷纷起身凑上前看个究竟,连崔老爷子都放下了烟袋。   “这样细的豆腐丝难道是用刀切出来的?”崔书青盛了一碗豆腐羹先放在老爷子面前。   “不瞒您说,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任谁说我都不信的。”善大嫂子登时打开了话匣子,添油加醋地把夏月初切豆腐的场面讲得天花乱坠。   夏月初总算是看明白了,善大嫂子还真是个实诚人,只要别人有真本事,她就服气,什么事儿都摆在脸上,不会在背后给人使坏。   在善大嫂子说书似的夸奖中,崔老爷子漫不经心地开始吃菜。   一勺豆腐羹入口,他的神色微变,低头看看碗里,又抿了抿嘴,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味道很不一样。   他没有发表评价,又夹起一个白菜肉卷,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   这道菜做得格外软糯好咬,而且白菜的清甜中和了肉馅儿的腻味,口感顿时清爽起来,让人忍不住想多吃几口。   崔老爷子又夹了两个白菜肉卷到自己盘中,又盛了一碗豆腐羹,这才挥挥手道:“你们也都来尝尝。”   其他人见老爷子这举动,就知道这菜的味道肯定不错。   于是小孩子们蜂拥而上,把盘中的白菜卷一抢而空。   崔书青一看这个架势,赶紧多盛了两勺豆腐羹,然后护着自己的碗到一边去了。   大人们开始还稍微矜持着,后来看再磨蹭就吃不着了,这才赶紧把孩子们打发出去,自己凑上去尝尝味道。   白菜肉卷方便拿取,早早就被孩子女人们扫荡一空,男人们没捞着,只得夹几口粉丝尝尝味道,然后将文思豆腐羹盛个精光。   崔书青护着自己的碗,小口吃着豆腐羹,生怕被人抢了去。   “爷,你觉得咋样,我吃着比做喜宴的大师傅手艺还好,菜做得也漂亮,名字起得也吉利。”   崔老爷子把碗里的白菜肉卷吃完,又喝了一碗豆腐羹,面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却没有直接拍板,扭头冲下头坐着的大儿媳王氏道:“老大媳妇,你觉得咋样?”   大家都看出老爷子颇为满意,王氏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更何况,她也觉得这两道菜都很好吃,而且卖相和菜名都好,做回门宴肯定是个好彩头。   王氏笑着说:“我吃着也怪好吃的,名儿听着也好,若是爹也喜欢,那就定下来吧!”   见老爷子矜持地点了点头,王氏便转向夏月初道:“明个儿上午就得过来,正午开席,两桌席面,每桌十个菜,晌午就跟着在这儿吃,给你三百个钱儿,若是做得好还另有红包!”   夏月初之前打听过,如今这个时候,一个青壮男子出去做工,最是受累的活计,一日也不过是一百文左右。   虽说大厨是个技术活儿,被人请去做酒席肯定价钱不低,但自己如今毫无名气,忙活大半天能得三百个钱也算是不错了。   “不过,我有两个要求。”夏月初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开始提自己的条件。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用你就是给你面子了好不好,还敢跟我家提条件?”下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坐不住,跳起来满脸不悦地说。   “没规矩!”崔老爷子呵斥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爷爷,我……”少女不服气地还想再说什么,被一旁的父母硬是压了下去。   崔书青却笑眯眯地问:“你且说说,这两个要求是什么?”   “第一,既然我来做菜,厨房的人就要听我指挥,不能有人对我做菜指手画脚或是横加干涉。”   “这个自然,你不用担心。”崔书青很爽快地应诺下来,“那第二个呢?”   “我家弟妹人很是干净麻利,今个儿我做饭也是她帮我生火洗菜,不知明个儿能不能叫她一起过来帮厨?”   “这个就更没问题了,我家本来就要请人过来帮厨,请谁还不都一样。只这两个要求,我就能替我娘应了你。”崔书青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王氏见儿子都这么说了,便也很爽快地说:“没问题,你妯娌若是过来,也按照帮厨的价儿给,每天三十文,这下放心了吧?”   夏月初这才点点头道:“我需要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家里都有什么食材,还要了解明日来赴宴的人有没有什么忌口,都弄清楚之后我会列出菜单给你们过目,双方确认无误的话,今天下午我会过来准备明日要用的一些材料。”   “没想到你看着年纪小,做事倒是很有章法。”王氏颇为赞赏地看向夏月初,“厨房的东西你就问郭婶子和善大嫂子就行,忌口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问回来再叫人去告诉你。”   夏月初先让孙氏回家,自己把崔家厨房里的东西细细看过一遍,在心里拟好十道菜的菜单。   与王氏沟通确定之后,已经日上三竿,夏月初想起要给薛壮熬药,这才急匆匆回家。 第014章 重新掌勺   夏月初回到家的时候,屋里已经弥漫着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孙氏正蹲在灶间小炉子旁边打着扇子看火。   “妮儿娘,多谢你啊,我换了衣裳就来替你。”   孙氏见夏月初回来,赶紧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咋才回来,娘都过来骂了好几回了。”   夏月初却贴着她的耳边说:“我跟崔家说好了,明个儿你跟我一起去,让你帮厨,管一顿午饭,三十文钱。”   孙氏的眸子猛地一亮,搓着手有些不敢相信地说:“给三十文钱那么多?”   三十文钱足够称上两斤多肉,让孩子们吃点儿好的了。   孙氏见夏月初点头,顿时感激地说:“多亏嫂子帮忙。”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不是还帮我熬药呢么!”   夏月初回房除掉外头的棉衣,换了件家常的袄子出来。   她打开手里的白布包袱,里头放着崔家给的四个白面大馒头。   夏月初拿出两个馒头放进碗柜里,剩下用布重新包好塞给孙氏道:“拿回去给孩子吃,别让老二看见了。”   孙氏连连推拒:“这怎么能行,嫂子你快留着给大哥吃吧!”   两个人推来推去,最后孙氏硬是拿出一个馒头放在灶台上,坚决只肯拿一个走。   夏月初便也没再推让,接过孙氏手里的扇子,又叮嘱道:“明个儿用过早饭就要去,你看看孩子怎么安顿,要不就搁我这屋,让你大哥看着点儿,反正你家闺女都听话。”   “那可不行,大哥如今吃药看病呢,别叫她俩闹着。”孙氏帮夏月初又劈了点儿碎柴,堆在一旁道,“第一碗已经熬好了,这次再熬到一碗水,把两碗药混在一起,上午一碗,晚上一碗。药渣不要扔,晚上兑了热水泡脚用。”   “放心吧,我看着就行了。”   夏月初话音未落,盛氏就自顾自地进来了。   “呦,出去浪了大半日,总算是舍得回来了?”盛氏进门就没有好话,阴阳怪气地说,“家里的事儿我是不指望你什么了,自己屋里的事儿也不做,一出去就大半天看不着人   夏月初一边扇火一边道:“娘,今个儿是我不好,我怕大壮哥吃得不行营养跟不上,想踅摸点儿钱给他买吃的,正好崔家找人做活便去了,没想到耽搁到这么晚。”   盛氏原本只是随口唠叨两句,结果一听夏月初提起崔家,顿时想到昨天女儿羡慕的神色,心里头顿时有些堵得慌。   但是夏月初把薛壮拿出来做理由,让她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眼神却已经被灶台上的白面馒头吸引了。   薛家在村里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样,虽说人口不多,但盛氏馋懒,两个儿子也都不勤快,全家基本就靠着薛良平种地混饭吃。   平时家里光景好的时候吃两掺面的饽饽,大部分时候吃得都是苞米面窝头,纯白面基本只有过年过节包饺子能吃上一回。   崔家这馒头又大又白,看着就很是暄腾好吃,看得盛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如今你男人回来了,就老实在家待着,别总跟以前似的到处乱跑了。”   盛氏嘴上嘟囔着,到灶台前抓起馒头转身就走。   夏月初也懒得为个馒头跟她吵,把药熬好晾到温度适中,便端进去给薛壮。   薛壮看着黑褐色的苦药汤子皱眉,但还是伸手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虽然尽力保持面色不变,但眼神里却忍不住透出嫌弃。   夏月初见他这样,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端着药碗转身回了灶间。   薛壮摊开手掌,只见掌心里是一颗圆滚滚的饴糖。   他鬼使神差把糖塞进嘴里,甜味瞬间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大哥,你居然吃糖!”秦铮都惊呆了,“你不是最讨厌吃甜的么!”   薛壮嘴里含着糖,略有些含糊地说:“饿了!”   “马上就开饭了!”夏月初在灶间扬声道,“秦铮,收拾桌子拿碗筷。”   这么几天下来,她已经摸清楚了薛壮和秦铮的胃口有多大。   中午便做了一大盆雪里蕻炖豆腐,一碗油淋茄子干,又拌了份酸辣白菜心。   “开饭了!”   夏月初给薛壮和秦铮一人一个比碗口还大的白面馒头。   她自己盛了两勺雪里蕻炖豆腐,美滋滋地吃了一口。   这豆腐是村里一户人家做的,自家种的黄豆,山上挑的泉水,用石磨一点点儿磨出来。   刚买回来的热豆腐香得勾人,吃进嘴里嫩滑中带着韧劲儿,在口中抿开没有半点儿渣滓,只剩满口的豆香和微微的回甘,味道简直没治了,夏月初空口就能吃下去一大碗。   秦铮说了声好香,抓起馒头便大口吃起来,薛壮却并没有急着动筷子。   这几日,看着夏月初忙里忙外,一日三餐都尽量换着花样地给自己做,薛壮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的。   但越是触动,就越让他觉得愧疚,而这种愧疚又是此时无法说出口的。   此时看着自己和秦铮碗里的白面馒头,再看看夏月初手里的玉米面饽饽。   薛壮默默将自己的馒头放进夏月初的碗里,伸手去抓了个玉米面饽饽。   夏月初心里一暖,也没有完全推辞他这份好意,把馒头一掰两半,大半个塞回薛壮的碗里。   薛壮这几日也见识过夏月初的饭量,她自己拳头那么大的饽饽顶多吃上一个,最后几口还得就着汤硬塞下去的,这一个大馒头她的确吃不完。   他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咕哝道:“天天吃猫食儿似的,难怪瘦成这样。”   夏月初闻言低头看看自己抓着馒头的手,手指倒是修长笔直,但是瘦得骨节突出,青筋毕现。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胃就这么大,总不能为了长胖就撑死自个儿。   吃过午饭,夏月初把自己要去崔家掌勺的事儿跟薛壮说了,如今她心里已经把薛壮划归到了自己的阵营中,凡事有个交代,他有时也好为自己遮掩一二。   薛壮虽然觉得夏月初做饭好吃,但也只以为她家常菜做的不错,没想到还有操办席面的本事,颇为惊讶。   夏月初刷过碗,便趁着盛氏去后院的时候悄悄溜了。   她在崔家忙了一下午,把可以提前收拾的东西全都整理好,反正现在天还凉得很,晚上外头都还能结冰,根本不用担心东西会变质。   崔家见她这样卖力,更加觉得她为人实在。   待她收拾完准备离开的时候,郭婆子塞给她一小串红绳拴着的铜板,又抓了几个馒头给她。   她见夏月初满眼疑惑,忙道:“太太看你辛苦让我给你的,你就踏实拿着!”   夏月初这才连声道谢,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虽然忙了一下午,但她却并没有觉得劳累。   摆弄着这些许久没碰过的食材,想到明天又可以重新掌勺做菜,就让她心里兴奋不已。 第015章 莫名敌意   次日一早,夏月初和孙氏用过早饭,跟盛氏打了个招呼,说还要去崔家帮忙,中午管一顿饭,估计还能拿回来些吃食,并没有提工钱的事儿。   这几日家里也没什么活儿,盛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院子也扫了,鸡和猪也都喂了,这才摆摆手,示意两个人可以走了。   待二人出门了,盛氏突然想起什么,又追出去叮嘱道:“让你们拿吃的,就多拿些馒头或是荤菜,别拿那些个花里胡哨没用的东西。”   初春的天儿还是很冷的,夏月初和孙氏裹紧身上的棉衣,顶着料峭的寒风朝崔家走去。   穿过村子中间晒谷场的时候,迎面的小路走过来一个也裹得格外严实的人。   待双方走进了,孙氏才看出对面的人是住在村子另一头郑家的小闺女春妮儿。   “春妮儿,你也去崔家帮忙啊?”孙氏见郑春妮也朝崔家的方向拐过去,便热情地招呼道。   郑春妮却理也不理,反倒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甩下二人走了。   “这丫头,今个儿是怎么了。”孙氏纳闷不已。   两家关系说不上多好,却也一直和和气气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管她那么多,咱们也快点吧。”、   夏月初叫着孙氏加快脚步,最后跟郑春妮差不多前后脚进了崔家。   郭婆子和善大嫂子都在门房里等着,还有另外两个帮厨的妇人也在。   郑春妮抢先一步踏入门房,得意地看向夏月初和孙氏。   似乎自己早进门一步就高人一等似的,想等着看郭婆子和善大嫂子训斥来得最晚的人。   谁知道郭婆子和善大嫂子却都围到夏月初身边,满脸堆笑地跟她打招呼。   “月初,你总算是来了,昨个儿主家给我看了你拟的菜单子,哎呦,欢喜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就盼着赶紧天亮,想看你这些菜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郑春妮诧异地看向夏月初,同在一个村子里,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夏月初嫁到薛家这几年,给人的印象永远都是弓着腰、低着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所以郑春妮直到今日才看清楚夏月初的模样,虽然脸颊有些瘦削,面色也是不健康的苍白,但是一双眼睛却还算灵动,模样也是清秀。   不过,这个女人居然就是今天回门宴的掌勺?   开什么玩笑!   崔家这是疯了么?   郑春妮真是完全无法理解。   要知道,对于嫁女儿的人家来说,除非这闺女在家就不受重视,否则回门宴可是比喜宴还要更加认真对待的。   毕竟摆喜宴的时候,接新娘的婆家人已经都走光了,只是招待一下自家亲戚和邻里乡亲,只要大鱼大肉地往上端就没错了。   但是回门宴却不一样,这可是娘家人头一次招待新女婿,绝对要比喜宴还要隆重,要更花心思的。   万一弄得不好,给女婿留下个不被妻子娘家人重视的印象,那以后无论是夫妻相处还是亲家相处都会格外尴尬。   崔家办喜宴都特意从城里请了大师傅来掌勺,怎么在回门宴上居然这样随便。   但是不管郑春妮心里想什么,善大嫂子已经拉着夏月初快步朝厨间走去,孙氏和另外两个帮厨的妇人紧随其后。   郭婆子眼皮子一翻,冲郑春妮道:“还不快跟上去,等什么呢!”   大部分可以提前准备的工作都已经做好,今日洗菜切配都有了专门的人手,夏月初将需要清洗的菜分配下去,便开始准备最费功夫的一道菜——小鸡炖蘑菇。   俗话说,女婿进门,小鸡断魂。   小鸡炖蘑菇是东北招待女婿的必备菜。   两只半大的公鸡,昨天就宰杀褪毛了,晒干的榛蘑也早就洗净泡发,手指宽的红薯粉用温水浸泡。   夏月初先把小公鸡清洗后剁成差不多大小的块,焯水后捞出清洗。   锅内倒入豆油,烧热后把葱姜桂皮等物丢下去翻炒,香料的味道被热油激发,瞬间爆出让人口舌生津的香味。   “妮儿娘,把火压小点儿。”   夏月初嘴上说着,手中的一盆鸡肉已经扣入锅中,锅铲不住地翻炒。   每一块鸡肉都在油中滚过,被炒得微黄油亮。   香料的味道渐渐被炒入鸡肉中,此时加入适量的酱油,鸡肉的颜色顿时变成好看的红棕色,泛着油亮亮的光。   夏月初将泡发的榛蘑捞出控水,然后倒入锅中,跟鸡肉一起翻炒过油之后,这才倒入热水,又取泡发榛蘑的水倒入锅中,让水将将没过鸡肉和蘑菇,盖上锅盖慢慢地炖。   “妮儿娘,你在这里看着点儿火,一直就是这个大小就行,慢慢儿地收汤。”   夏月初见另外两个妇人已经洗好了菜,便将她们叫到案板旁。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切肉。”夏月初说着拿起菜刀。   面对比她还要大许多的半扇猪肉,她下刀干净利落,一块块地将皮、肉、骨分离,肥肉瘦肉分开。   她配好狮子头需要的肥瘦肉比例,交代其中一个妇人道:“你就照着我这个大小,把这些肉细细地切成臊子,千万不要剁碎,只要切成臊子就好,只切我给你的这些肉,不要自作主张的添减。”   这些人都是头一次见面,她们也毫无跟夏月初配合的经验,所以为了保证不出错,夏月初就要抱着宁可自己多想几步、多叮嘱几句,也千万不能出错的想法。   郑春妮在旁边冷哼一声,对夏月初那种发号施令的态度颇为不满。   夏月初对郑春妮的态度早就看在眼里,但这是她接的第一单生意,并不想贸然生事。   她之分配让郑春妮择菜洗菜,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妖蛾子,所以也没有去理会。   见众人都各司其事,夏月初便去缸里捞出几条白鲢鱼,飞快地开膛破肚,刮鳞除腮。   将收拾好的鱼洗干净,她手下飞快,几刀便完美地切下一条鱼身上两侧厚厚的鱼肉,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鱼头和一根干净的鱼刺和尾巴。   善大嫂子看得目不转睛,嘴里不住发出惊叹的声音。   “月初啊,别的不说,就你这一手刀工,没个十几年怕是练不出来的。”   “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便经常去江里捞鱼吃,做惯了罢了。”   “切!”郑春妮这次丝毫没有掩饰,整个厨房都听到了她不屑的声音。   “干什么呢?”善大嫂子皱眉看向郑春妮,“自己的活儿干完了么?”   郑春妮在喜宴那日就来帮厨的,手脚还挺麻利,眼睛里也有活儿,给善大嫂子留下的印象还不错,所以这会儿她的语气还算比较缓和。   郑春妮对善大嫂子还是比较忌惮和服气的,听她这样说,就也没在多话,继续去干自己的活儿。   但是她心里不痛快,手下就少不得有些不分轻重,把手里的盆子摔打得乒乓作响,洗菜水也甩得到处都是。 第016章 泼妇闹事   若是依着夏月初前世的性子,这种人早就被她赶出厨房了。   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地盘,而且善大嫂子也开口发话了,所以夏月初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教另一个妇人如何剔除鱼刺剁碎鱼肉。   厨房里其他人都分配到了差事,大家全都按照夏月初的交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只有郑春妮因为不安分,一直被安排到处乱转地打杂。   郑春妮心里越发不舒服,觉得夏月初是看不起自己,只用自己做一些搬东西洗菜焯水之类的琐碎活计,便忍不住开始四下乱动,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夏月初这边刚把酸菜血肠炖上,就听到身后传来哐啷一声。   厨房的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郑春妮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她面前的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红色的汁水淌了满地,碎片中还躺着两只摔扁了的酒红色梨子。   蜜饯雪梨是菜单里的一道凉菜,如今没有葡萄酒,也没有新鲜的梨子。   好在崔家有南边买回来的糖水梨子和杨梅酒,隔水慢煨一夜,才算是浸出了漂亮的酒红色。   想切出两盘菜,夏月初至少需要用三只梨子。   但是杨梅酒只有一坛,最多只够浸没四只糖水梨子,所以只有一只多余的备用。   按说以夏月初的刀工,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情,留一个备用也不过是谨慎使然。   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郑春妮一下就摔破了两只。   夏月初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上前捡起地上的两只梨子,赶紧用水冲洗干净,然后仔细地翻看检查。   一只梨子的被摔扁了半边身子,另一只被横着摔出一道裂缝。   夏月初越看越来气,厉声问:“谁让你乱动坛子的!”   郑春妮其实根本不知道这道菜是做什么用的,她刚才无事可做,便东看西看的,看到最靠边的锅内有个没人动过的坛子,便好奇地掀开盖着的瓷碗朝里看。   她从上面拎出来两只梨子,看看下面也是梨子,正准备放回去的时候,被进来查看进度的善大嫂子撞到胳膊,瓷碗顿时脱手,摔得粉碎,连带两只梨子也跟着摔破了相。   郑春妮本来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但是听到斥责自己居然是夏月初,顿时反驳道:“有你什么事,主家还没说话呢,用得着你废话!”   “今天我是掌勺,你是帮厨,你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完成我交代的每一件事,不要碰我没有交代过的东西!”   夏月初强压着自己的火气,脸色比外面未融的积雪还要冷。   郑春妮不服气地说:“你也不过就是个村姑罢了,比我又强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当上了这个掌勺,还觍着脸带个亲戚来,我娘这些年一直在崔家帮厨,如今就因为你,挤掉了她帮厨的位子,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么!”   夏月初这会儿才明白,郑春妮从早晨就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原来只是因为孙氏顶了她娘帮厨的位置。   对于乡下妇人来说,帮厨大半日就能赚三十铜板还管一顿中饭,已经是极好的差事了。   但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夏月初能允许别人在自己的厨房里撒野。   夏月初生平最恨的就是损坏浪费食材的人,更何况这说不定还要破坏她今天的菜品。   她看着地上的两个果酒浸梨子,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补救的方法,嘴上毫不客气地说:“在这里帮厨的不止你和你娘两个人,为什么没把别人顶下去偏偏把你娘顶下去了?不过你既然如此孝顺,那也不用在这儿做了,现在就可以回去陪你娘了!”   郑春妮被气得浑身发抖,再也顾不得什么场合不场合的,合身扑过来,抓住夏月初的衣领就往她头发和脸上抓。   夏月初毫无防备,一旁的孙氏却是时刻戒备着,毕竟郑春妮早就有泼辣的名声在外。   孙氏去抓郑春妮挥舞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手背一阵剧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夏月初定睛一看,孙氏的手背被抓出三道骇人的血痕。   这若是抓在自己脸上……   夏月初一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她此时简直是怒火中烧,原本觉得对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犯了错撵出去也就算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恶毒。   郑春妮整个人疯了一样,不顾孙氏的阻拦,依旧挥舞着双手,想要越过孙氏去够夏月初。   夏月初抬脚踹向郑春妮的小腹,虽然没能把人踹飞出去,但是力道也是不轻。   郑春妮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嚎叫打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善大嫂子都看傻了,这会儿才算是回过神来,赶紧冲另外两个妇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   她说罢,一脚迈过抱着肚子打滚的郑春妮,去查看夏月初有没有受伤。   见夏月初没事她松了口气,这才抓起孙氏的手,一叠声地说:“赶紧用水冲冲上点儿药,哎呦,下手怎么这样狠啊!”   夏月初接过孙氏手里的柴棒,安慰道:“妮儿娘,你去歇着吧,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了。”   孙氏却是不肯,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工钱,生怕做得少了人家扣钱。   她胡乱冲了冲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急切地说:“不过是小伤,不耽误干活儿的。我又不是公侯小姐,哪里有那么金贵。”   郑春妮还在地上打滚叫嚷,说自己被夏月初踢出内伤来了。   善大嫂子闻言啐道:“真受了内伤还能有力气叫这么大声?”   郭婆子被王氏打发来看看做菜的进度,进门就差点儿踩到在地上打滚的郑春妮。   “哎呦这是做什么呢!”郭婆子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差点儿没站稳身子。   善大嫂子端着刚冲洗干净的两只梨,递给郭婆子看,连珠炮似的把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郭婆子看见梨子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难看得紧,再看向郑春妮的脸上更是满是怒意,恨不得上去再踹两脚。   “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若不是看你家孤儿寡母的日子困难,就你娘那种干一个时辰歇两个时辰的身子,谁家会请她来做事?合着我们花钱请人还请出罪过来了,不请都不行了?那要不要把你娘接过来,我们崔家给她养老送终啊?”   郭婆子的一张嘴可是不饶人的,几句话就把郑春妮说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郑春妮敢跟夏月初动手,却不敢跟郭婆子呛声。   崔家家境好,经常在村里请人帮忙。   一年下来,算算怎么也能赚上个一两多银子,她还指望着给自己多存点嫁妆呢!   郭婆子继续骂道:“今个儿可是我们家姑奶奶回门的大喜日子,前头人都快来齐了,你居然敢在后厨给我闹幺蛾子,我看你真是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重了!”   郑春妮被她嘴里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看出郭婆子是当真动了怒,顿时慌了神儿,哪里还敢再硬抗,赶紧服软道歉。   “郭婶子,都是我的不好,我知道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听话干活……”   郭婆子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地说:“赶紧给我滚,以后也用不着再来了!” 第017章 宴惊四座   郑春妮被连骂带推地撵出崔家,看着在自己面前砰然关上的大门,她咬紧下唇,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郭婆子把郑春妮撵走了还没消气,看着摔破的梨子心疼不已。   “哎哟,这可怎么是好,摔破了就算摆出去也不好看了。”   夏月初也在琢磨这两个梨子,寻思片刻,先拿了个完好的梨子,切成花瓣一样的薄片,在白瓷盘子中铺开,摆成一朵花的模样。   然后又拿起一个摔破的梨子,切去摔烂的部分,细细切丝,也环状铺开在花瓣内侧,最后在盘子中间点缀上蜜饯。   郭婆子眼睛都看直了,拍着大腿道:“我的妈呀,难怪善大嫂子说你的刀功了得,还真是名不虚传,真是好看得紧。”   此时,崔家正房内外已经热闹起来,自家亲戚齐聚一堂,全然不知后厨发生的争执。   崔书青陪着妹夫曹兴说话,女眷们在里屋围着崔文兰问东问西。   曹兴也是个读书人,虽然还没能考中秀才,但是一直自视颇高。   加上曹家家境殷实,三代单传就他这一根独苗,从小就被一家人宠得上天。   曹兴对旁人大多看不上眼,虽然对崔文兰的容貌还算满意,但对于住在山沟里的崔家还是颇有些看不上眼。   即便是面对崔书青,心里也是带着不服气的,觉得他不过胜在虚长自己两岁罢了。   之前二人谈了些诗书之事倒还和睦,眼看快开席了,曹兴就忍不住道:“城里前阵子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仙客来。不但名字起得雅致,里面的一器一物都透着巧思,饭菜更是透着诗情画意。   崔书青笑着说:“这次回门宴,家里也特意请了个大厨,那日来试菜的时候我也跟着尝了两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曹兴却不以为然地说:“北方菜多是大锅乱炖,大盆大碗的端上来,即便好吃也缺少几分意境。仙客来的东家可是从南边来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要比咱们北方更加婉约精致。”   崔书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还不是北方人,也不知道在瞎讲究什么。   正好这时候,郭婆子一脸笑意地进来说:“开席上菜了。”   众人闻言,纷纷到桌边落座。   曹兴带着些看热闹的笑容:“刚好,我也想看看大哥这样赞许的厨子有多厉害。”   崔书青也回他个笑容,心下暗暗祈祷,希望夏月初不要让自己在这个混小子面前丢人。   第一道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姹紫嫣红。”   这名字着实不像个菜名,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盘子上。   一看之下就挪不开眼睛了,只见一朵酒红色的花在瓷盘中绽放,梨子被切成薄厚均匀的片,酒红色从边缘到内部渐渐变浅,层层叠叠,如一朵美艳的茶花。   花蕊内放着深红色的山楂蜜饯,跟外侧的花瓣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   崔书青见状大喜,大声赞了一句:“好一道姹紫嫣红!”   曹兴见状有些惊讶,没想到崔家请的大厨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这道菜自己居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夹了一块梨片细尝,越发惊讶。   梨子本就是用糖水煮过的,再被杨梅酒隔水煨了一夜,酒的味道完全浸入梨肉中。   口感是梨子没错,但味道却带着酒的醇香。   山楂蜜饯是夏月初自己加了白糖和蜂蜜熬出来的,果肉已经熬到半透明,外面裹着亮晶晶的糖浆,酸甜适度。   一入口,立刻刺激得口水疯狂分泌,原本不太饿的人都变得胃口大开,开始期待快点上菜。   “孔雀开屏。”   “琼花抱蕊。”   这次一下上来两道菜,摆盘依旧精致美观,屋里的赞扬声四起。   孔雀开屏是浇汁茄子,茄子干泡发后夹上肉馅儿,裹上薄糊下锅炸透,再下锅用汤煨入味。   用萝卜雕出孔雀头摆在顶端,四周用切得极薄萝卜片铺开成孔雀开屏状,摆上收汤后的茄片,最后将泡发的枸杞点缀其上。   一口咬下去,肉汁和煨进入的汤汁一起迸发出来,口中顿时被浓郁的香味占领,充分缓解了被蜜饯勾出来的饥饿感。   桌上莫名地安静,所有人都在埋头吃菜,竟然连称赞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若说前两道菜对大家来说比较新奇,第三道菜却是北方家家户户每年都吃的——酸菜血肠白肉。   酸菜被切得极细作为铺地,白肉卷成花瓣围绕盘边,血肠层层铺开,如花蕊般被白肉捧在中间。   曹兴平时最不爱吃这些肥腻的家常菜,今天礼貌性地尝了一口却再也停不下来了。   血肠清嫩味浓,白肉煨得恰到好处,酸菜极好地起到了解腻的作用,使得整道菜香而不腻,回味无穷。   崔书青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道:“妹夫,我家请的这厨子手艺如何?”   曹兴想起自己刚才大言不惭的话,脸上不由得一红。   好在崔书青还算给新妹夫面子,没有再多加挖苦,帮他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硬菜还在后头呢,大家可都留着点儿肚子。”   旁边一个亲戚喝了口酒,冲崔老爷子比了个大拇指取笑道:“老哥哥,你家这回请的厨子真是这个!”   “这厨子可比做喜宴那个强多了,老爷子真是心疼孙女婿,特意换了个大师傅来!”   崔老太爷也吃得很是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冲曹兴道:“喜欢就多吃点儿,下晌叫人套车送你们回去,吃醉了也不怕的。”   说话间又有三盘菜端了上来。   “白头偕老,一团和气,龙凤呈祥。”   白头偕老那日试菜已经吃过了,崔书青便将目光投在另外两道菜上。   一团和气便是红烧狮子头,焯烫过的白菜叶垫底,嫩绿喜人。   酱红色的狮子头摆在上头,三肥七瘦的比例适中,红亮亮地泛着油光。   肉粒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满口软糯的肉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龙凤呈祥是一道干烧鱼,因为崔家提供的鱼都不是很大,夏月初便每桌上了两条鱼,呈太极状盘曲,鱼身上打了均匀的十字花刀。   鱼肉外焦里嫩,汤汁香辣可口,回味甘甜。   这道菜最受欢迎,端上来没一会儿,鱼肉就被吃得精光,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鱼骨头露在外头。 第018章 第一桶金   紧随其后又是一道硬菜,也是回门宴上必备的一道菜——小鸡炖蘑菇。   即便是一道这样常见的菜,味道都与别人做出来的大不一样。   鸡汤清亮味醇,鸡肉酥烂入骨,榛蘑浸透了鸡汤的香,鸡汤内带着蘑菇的鲜,香味浑然一体。   两盘叠得高高的枣馒头被端上来,上菜的丫头也会说话,笑着道:“祝姑爷、姑奶奶早生贵子。”   崔文兰羞得脸都红了,今天家里的回门宴做得出乎她意料的好,着实给她撑了脸面。   她叫住丫头问:“外头吃得怎么样?”   丫头抿嘴笑着说:“姑奶奶放心,姑爷吃得高兴得很。”   “你这丫头,谁问他了。”崔文兰娇嗔了一句。   “今日的菜色着实不错。”王氏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而且名字也都取得喜庆,十里八乡都没有比你的回门宴更有面子的了。”   崔文兰闻言更是笑得一脸甜蜜。   丫头又陆续端进来三道菜   “甜甜蜜蜜。”   “朝思暮想。”   “缘定三生。”   崔文兰听到这名字,顿时朝桌上看去。   朝思暮想便是试菜那日做过的文思豆腐,王氏是吃过的,便先给女儿盛了一碗道:“这个菜味道不错,更难得的是这刀工,能把豆腐切得这样细如发丝,着实难得。”   崔文兰嘴里吃着文思豆腐,眼睛还停在另外两道菜上。   甜甜蜜蜜是拔丝地瓜,金黄的地瓜裹着黄灿灿的糖浆,每夹起一块都会扯出数条亮晶晶的糖丝,在旁边的凉水碗中蘸一下,外面的糖瞬间冷却凝固。   咬破外层甜脆的糖壳,里面裹着的是香糯的地瓜,真是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最后一道缘定三生是汆丸子,三色的丸子在清亮的汤水中浮浮沉。   丸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吃到嘴里劲道弹牙却又不失柔软,汤水更是咸鲜味美。   作为收尾的菜色,极好地解了前面大鱼大肉的腻味,让人口中回甘。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就连开始一直抱着嫌弃心态的曹兴都吃得赞不绝口,连连打听这是哪家的大厨。   后厨里,夏月初用剩下的边角料,炒了个什锦小炒,跟善大嫂子和帮厨的几个人,就着馒头也吃得香甜。   善大嫂子忍不住道:“月初,你这样的手艺,若是去城里做事,可是要赚大钱的,在村子里待着,白白埋没了。”   夏月初闻言,正在夹菜的手一顿。   她当然想去城里,但是却不是现在,她需要有一定的资本,最好还要能够摆脱薛家媳妇的身份。   不然即便去了城里,到头来也要被别人拿捏在手里。   果然就听孙氏道:“善大嫂子,您有所不知,我家大哥如今瘫在炕上,我嫂子每天还要忙家里的事儿,着实是走不开呢!”   善大嫂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夏月初冲她和气地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虽然对以前的记忆比较模糊,但这大半个月来,却也足够让她感觉到,薛家人乃至村里的人,对她都是有着提防的。   一个嫁过来守活寡的女人,能不能守得住?会不会不守妇道?会不会偷着跑了?   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要打上一个大大问号的。   有时她自己走在村里的路上,都会有人佯装无意地问她去哪儿,走远了也能感觉到背后一直黏着的视线。   如今薛壮虽然回来了,但是却又成了废人,薛家人的盯梢似乎又紧迫了一些。   今日若不是有孙氏跟着,盛氏估计都不会让她自己出门这么久。   几个人在厨下吃过饭,前面王氏也送走了女儿女婿,然后带着郭婆子亲自来了后厨。   王氏进门后便一把拉住夏月初的手,连声道:“今日可多亏了你,虽然昨个儿就吃了你做的菜,也听了你拟的菜单子,但今个儿上菜还是把我惊着了,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就没有一个不夸的!”   郭婆子跟着凑趣道:“可不是,菜又好看又好吃,菜名儿还都那么喜庆吉利,老爷子今个儿的嘴角一直都是翘着的,高兴的不得了!”   王氏说罢掏出一大串铜板,塞到夏月初手里道:“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这里是五百钱,多的算是我给你的红包。”   夏月初也没推辞,她知道以自己的本事,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不过原本说好的是三百钱,如今人家主动给涨了价,她还是连声道了谢。   王氏又道:“再过半个来月是我们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到时候还少不得要请你过来掌勺。”   “这个自然没问题,夫人到时候提前几日打发人去跟我说一声,我肯定来。”   刚赚了钱就又敲定了第二笔生意,夏月初心里也是一喜。   王氏今日在亲友和女婿面前大大长了脸,这会儿也乐得大方,叫郭婆子给夏月初装了许多馒头和鸡蛋,甚至还用草绳串了两条鱼和一条五花三层的好肉让夏月初带回去。   见夏月初连连推辞,王氏便道:“这是给大壮补身子的,不是给你的,快些拿着回家去吧,今个儿也累坏你了!”   其他两个帮厨的羡慕地看着夏月初,但是心里也明白,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不是自己这种只会洗菜切菜的人能比的,更何况,自己连切菜都没人家切得好。   孙氏沾了夏月初的光,直接领到了三十文钱,也不用再留下来洗碗收拾厨房。   她把钱小心地贴身揣好,帮夏月初提着篮子,一路上都喜滋滋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孙氏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夏月初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回去看一眼。”   她说罢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家门口,见院子里寂静无声,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才朝夏月初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孙氏垫着脚走到西厢房门,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挑起棉门帘子,用眼神示意夏月初赶紧的。   夏月初一人提起两个篮子着实有些吃力,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一路小跑地钻进屋里。   进屋放下篮子,二人就急急忙忙地把东西往隐蔽的地方藏,刚藏了个七七八八,就听到门外传来盛氏的声音。   “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啊?回来也不吱声,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盛氏掀开门帘子进来,眼睛顿时就被灶台上放着的枣馒头吸引住了。 第019章 打牙祭   “哎呦,崔家可真是的大方,白面馒头都给了这么多。”盛氏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她对村里去帮厨的价钱还是有所了解的,看见这么多白面的枣馒头,心下不由得嘀咕起来,“该不会是拿吃食抵了工钱吧?”   “工钱也有,吃食也有。”夏月初说着把外头剩下的馒头捡进笸箩了,打算放在外面缸里冻起来,免得搁在屋里放坏了。   盛氏闻言眼里露出贪婪的神色,冲着夏月初道:“如今还没分家,你拿了工钱也不知道孝敬爹娘,真是翅膀长硬了啊!”   “前几日大壮刚给了娘五两银子,咋还找我们要钱?”夏月初一脸惊讶地看向盛氏,“难道老二和老三一年能挣上五两银子?”   “呸!”盛氏一听这话顿时恼了,“那五两银子是大壮孝顺他爹的,再说了,这么多年,你在家白吃白住的,难道不都是我们花的钱,他如今回来了,给我们五两银子还觉得亏了不成?”   “娘,瞧你这话说的,大壮没回来的时候,家里地里的活儿我哪样少干了?咋还挣不出我自个儿吃的那口饭了?”夏月初毫不相让地说。   她可是知道原主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那可真是吃得最差干得最多,要不也不会年纪轻轻一场病就扛不过去。   “今天还反了你了!”盛氏哪里被夏月初这样顶撞过,下意识地就开始到处踅摸趁手的东西准备打人。   孙氏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娘,大哥如今还在养病呢,嫂子这边手里有几个钱儿还不是贴补给大哥补身子用,您消消气儿,拿几个馒头去,晚上就不用蒸饽饽了。”   自从薛壮回来之后,因为他腿脚不方便,夏月初也跟着得了些好处,至少能在自个儿屋里开火吃饭,不用再跟盛氏那边挤在一处看脸色,还能吃得可口一些。   所以见孙氏都开始打圆场,她也不想把事儿做得太绝,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于是她将枣馒头分作两份,多的一份儿给了盛氏。   盛氏却不肯罢休,接过笸箩顺手放在灶台上,一把推开夏月初,拉开碗柜门四下打量。   碗柜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碗碟,一碗大酱,还有几个早晨吃剩的玉米面饽饽。   盛氏看了一圈还是不信,又把墙上梁上挂着的袋子也一顿乱翻,见里面不过是菜干和粮食,这才相信没了别的东西。   她抱起笸箩,又从夏月初面前抓了三个枣馒头,这才跟打了胜仗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等人走了,孙氏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低声道:“还好藏得隐蔽。”   鸡蛋被藏在墙角对着的干柴底下,其余的枣馒头和鱼肉被夏月初藏在了屋里的炕琴中。   想来盛氏对薛壮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总不好直接上炕去找东西。   两个人对视苦笑,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叹气。   夏月初拍拍孙氏的手,小声道:“晚上你在那头随便吃两口,然后带着大妮儿和二妮儿过来吃饭。”   因为有崔家给的鱼和肉,晚上这顿饭夏月初做得很是丰盛。   油锅中加一勺白糖熬至融化,直到焦黄色的糖在油中咕噜噜冒出一串串小气泡,便将焯过水的五花肉块倒入锅中。   顿时,一股混着焦糖味儿的肉香就噼里啪啦地爆开来。   五花肉被翻炒上色,加入调料和香料,盖上锅盖开始炖煮。   这边土豆切块下锅煎至金黄捞出,两条收拾干净的鲤鱼下锅,煎炸至两面定型,添汤下土豆一起烧炖。   秦铮闻着味儿早就坐不住了,跑出来帮夏月初烧火。   夏月初正好腾出手来,弄了两个简单的素菜一炒,枣馒头上屉一蒸,一顿油水十足的晚饭就出锅了。   秦铮看着出锅的肉直咽口水,虽然到了薛家之后,吃饱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任凭夏月初再怎么换着花样地做菜,终究也都是素菜。   离上次夏家人来开荤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秦铮毕竟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子,一顿不吃肉都觉得肚里没油水,这会儿看到大鱼大肉,眼神儿都挪不开了。   不一会儿,孙氏带着大妮儿和二妮儿也过来了。   秦铮插好门闩,然后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丫头都抱到炕上去。   两个丫头更是不知多久没吃过肉了,即便是盛氏偶尔买点肉回来打牙祭,也根本分不到她们两个碗里,此时看着桌上的肉和鱼都傻了。   大妮儿用舌头舔舔嘴唇,用力吞了口口水,却不敢伸手去夹菜。   夏月初看得于心不忍,给她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肉,又掰开一个馒头,一人一半塞进两个孩子手里。   “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妮儿吃了一口红烧肉,眼睛都亮起来了,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人多又不好意思,便凑到孙氏耳边问:“娘,这是什么啊,真好吃!”   她以为自己在说悄悄话,其实声音并不小,屋里的人全都听得清楚。   孙氏心酸地给女儿擦擦嘴角的油,强笑着说:“这是大娘做的红烧肉,吃两块就行了,吃多了要肚子疼了。”   屋里几个人都没了声响,看着孩子瘦弱的模样心酸不已。   夏月初自己有上次拉肚子的经验,也不敢让孩子吃得太油腻,担心肠胃受不住,便给她们多夹了几筷子菜。   孙氏在正房那边跟着吃了点,这会儿也不太饿,看着两个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自己便不好意思再下筷子,夹了块鱼肉到碗里,慢慢地给两个孩子挑刺儿。   秦铮平日都是个埋头猛吃的主,今日却像有心事似的,一个馒头吃完也没再去抓第二个,反倒若有所思地抬头问:“嫂子,村里有没有什么活计是我能做的?”   夏月初哪里知道这些,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孙氏。   “这可不好找。”孙氏把鱼肉分到两个女儿碗里,皱眉道,“村里除了崔家,一般人家是用不起帮工的,除非是盖房子或是抢秋收的时候,如今外头雪还没化利索,自家的劳力都闲着呢,哪里还会去雇工。”   秦铮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打蔫儿,第二个馒头吃得心不在焉。   孙氏安慰他道:“你也不用着急,过些天雪化了就要开始干农活儿了,到时候还愁没事儿做么。”   夏月初心里却隐约有了个模糊的构想,自己不方便天天进城,但是秦铮却没这个顾虑。   两个人若是能合作,说不定真能弄点儿什么买卖来做。   但是究竟做什么,夏月初一时还是理不出头绪。   她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了解,怎么着也得自己进城去看看才行。 第020章 上门找事   一大早,夏月初和孙氏两个人在院里喂鸡、喂猪、扫院子,忙得不可开交。   盛氏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梳头,不时还要指摘几句。   “你眼瞎啊,角落的地方都没扫干净!”   “猪圈里面的粪都铲出来堆在后院,那可都是肥料,今年种地还要靠它呢!”   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盛大妹子,忙着呢?”   盛氏循声朝门外看去,只见村西头郑婆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哎呦,这可真是稀客啊,快进屋坐。”盛氏嘴上说得热情,心里却是纳闷。   这郑婆子身子不好,走三步歇两步,平时很少出门,两家又是一个村东一个村西,离着挺老远,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想归想,但进门是客,总不能太怠慢了。   “郑嫂子快进屋坐,今天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可是有日子没登过我家门了。”盛氏把人让进屋里坐下,又打发薛芹去给倒茶。   “不用忙,我吃着药不敢喝茶,小芹给我杯热水就行。”郑婆子偏身在炕沿坐下,“我身子不好平时不怎么出门,平时也没什么走动,大妹子可别见怪。”   “哪儿能啊,该我去看嫂子才是,只是家里人多事杂,如今老三媳妇有了,大壮又回来了,实在是忙得走不开。”   郑婆子听到大壮两个字,顿时咧嘴笑起来,终于找到话头来引出自己的来意了。   “大妹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够实在了,大壮媳妇多能干的一个人,你家有她在还愁什么!”   盛氏被说得一头雾水。   这说得是夏月初?她能干?   郑婆子见盛氏一脸迷茫,故作惊讶道:“哎呀,大妹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呀!”   “大壮媳妇前两日去崔家做事,赚了不少钱回来呢!”   “哎,我还当什么事儿呢!”盛氏顿时撇嘴道,“她去帮个厨能赚几个子儿,都不够给大壮抓药用的,倒是崔家大方,回来还给拿了些枣馒头,算是给他们打打牙祭。”   “哎呀大妹子,你就别谦虚了,你家媳妇哪里是去帮厨的,那是去做大厨的。”郑婆子露出一嘴大黄牙,“听我那闺女说,一厨房的人都听她的,可威风了。听说大半日就赚了好几百钱,你家如今可是眼看着就要发达了!”   盛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得自己肺都要被气炸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郑婆子送走的,随后也顾不得回屋,直接冲到西厢房去。   早在郑婆子进门的时候,孙氏就悄悄提醒了夏月初。   夏月初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都在一个村里,这件事早晚都要传到盛氏的耳朵里。   “你个小蹄子,我还打量着你怎么那么好说话,那日拿了枣馒头竟给了我大半,原来是自己扣下了几百钱。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这么多钱也敢藏私,我看你就是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盛氏进门就开骂,一脚踢翻了正在咕噜噜冒泡的药吊子。   药汤和药渣泼洒出来,大半都落在夏月初的脚面上。   夏月初被烫得连退几步,也顾不得理盛氏,急忙脱下鞋袜,舀了瓢凉水冲洗脚背。   好在天冷,袜子鞋子都穿得厚,脚背只是被烫红了而已。   秦铮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夏月初光着脚,顿时面红耳赤,赶紧挪开视线,正看到一地的药汤药渣,顿时怒道:“这是怎么了,大哥还等着喝药呢!”   “喝药喝药,还有脸喝药呢!”盛氏气昏了头,大声嚷道,“家里花钱如流水地给他抓药看病,他倒好,刚回来就跟媳妇穿一条裤子,赚了点钱还敢瞒着家里,你们可真是出息了!”   夏月初光着一只脚站着,闻言气道:“大壮一共抓了两次药,第一次二百七十文钱,第二次三百零二文,加起来都还不到一两银子。更不要说大壮回家这些日子以来,吃喝穿用都没从家里出,全都是我娘家送来的,还有我出去干活赚的。娘倒是说说,我们到底哪一点占了家里的便宜?”   盛氏一听这话,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不甘心道:“你赚了钱都不交给家里,家里凭什么给你吃喝穿用!如今不但要养个瘫了的废人,还要多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跟着吃饭,有本事你自己养着,家里可是养不起!”   夏月初彻底被激怒了,盛氏骂她什么她并不如何往心里去,心情好就不理会,心情不好就顶几句。   但如今听着盛氏一口一个瘫子、废人地说,她心里的火压不住地蹭蹭往上冒。   “娘,各家媳妇赚的私房,本就是各自收着的,村里哪家不是这样?再说,我敬您是长辈,而且有些事儿是我嫁进薛家之前的,所以我不好多说什么。”夏月初强压着火气道,“但您今天若是这么说话,咱就把话挑明了好好说道说道。”   盛氏闻言,警惕地看向夏月初,心下莫名觉得有点慌,但还是强撑着道:“家里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好跟我说道的。”   “当初朝廷抓壮丁,家里三个儿子,没一个够年纪的,凭什么非要把大壮推出去参军?”夏月初盯着盛氏一字一顿地问,“只有你生的儿子是块宝,别人生的儿子就是棵草么?”   盛氏没想到夏月初会把这种陈年往事扒出来,气得脑袋生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话都说不出来。   夏月初继续道:“当初征兵一个人给多少钱?我虽然不知道,但村里总有知道的,也不是打听不出来的。当初给的银钱都入了谁的荷包,最后又花在谁的身上了?这话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么?您也算是信佛之人,岂不知因果报应的道理!”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壮回来之后也没有再提,盛氏以为自己早都忘记了。   但此时听到夏月初提起,她只觉自己头晕眼花心突突,当年大壮被拉走时的哭喊声,似乎又再次回来萦绕在耳畔。   把盛氏骂走之后,夏月初只觉得通体舒畅,一转身却见薛壮坐在轮椅上,停在里屋门口,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夏月初不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也不敢问,讪讪地说:“那个,药都弄撒了,我得重新熬过,你再等等。”   薛壮自己摇动轮椅出来,弯腰抓住夏月初的脚,抬起来细看,发现只是皮肤发红,这才放心道:“让阿铮来熬药就是了,你回去擦些药膏,好生歇着吧。”   夏月初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脚,被人抓在手里的感觉着实太过亲昵,对方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脚底,简直比刚才泼上来的药汤还要灼人。   她下意识往回缩,脚没缩回来人却失去平衡差点儿仰倒。   薛壮腿脚虽然不好使,但多年当兵的身体反射还在。   他右手抓着她的脚踝向外一推,左手瞬间揽住她的腰,稳住了夏月初的身子。   夏月初便整个人落入薛壮怀里。   二人四目相对,全都尴尬不已。   “嫂子,是不是得重新架火熬药啊!”秦铮抱着柴进来,正撞见这一幕,手一松,劈柴掉了满地。   夏月初腾地从薛壮的怀里窜起来,鞋都顾不得穿,光着一只脚就跑回里屋。   秦铮的视线慢慢转向薛壮,在他充满杀意的目光中,乖乖地闭上了嘴。 第021章 山间行凶   盛氏病倒了。   自从那日被夏月初顶了嘴,她便开始做噩梦,梦里铺天盖地都是薛壮当年被拉走时的哭喊。   她无处可逃,无处可躲,那声音就像长了脚一样,自己就会钻进她的耳朵里。   所以没过两日,她就一脸菜色地起不来炕了。   薛良平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忧思过度,心郁难舒。   这个病到底是如何来的,盛氏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薛壮被带走之后,她那一整年都心绪难安。   但是她自己的四个孩子当时都小,每日忙个不停,渐渐就也把这种不安抛诸脑后了。   夏月初再次揭开这段陈年旧事,尤其是那句因果报应,让她再次心虚起来。   因为没有了盛氏找茬儿,夏月初和孙氏这几日都过得很是舒坦。   尤其是夏月初,说完心里痛快了,心情越发好起来,那日跟薛壮的尴尬场面也被她抛诸脑后,觉得不是个事儿了。   尤其当她听薛良平说,清明前需要去镇上一趟,越发高兴起来,见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便找出背筐上山,准备多挖点小根菜到镇上去卖。   她走得脚步轻快,根本没发现身后远远还缀着一个人,正是那日在崔家起过冲突的郑春妮。   郑春妮一路鬼鬼祟祟地跟在夏月初身后,见她上山后找了处朝阳的草地开始挖小根菜,这才沉着脸折回去。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山坡上的小根菜简直就是迎风就长。   前几日来挖还只有两寸来长,如今有些已经长得像小毛葱似的,细细绿绿地迎风舒展着身体,看着就觉得喜人。   夏月初一边挖一边整理,把枯枝烂叶都择出去,只在根部留点儿泥巴保鲜,一把把整齐地放在背筐里。   正忙活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略有些重的脚步声。   夏月初回头,只见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正大踏步地朝自己走过来。   她有些警惕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握紧了铲子的把手。   男人见她回头,一脸熟络地说:“是大壮媳妇吧?”   “是我。”夏月初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称呼自己的,肯定是村里跟薛家认识的人。   男人又上前几步,嘴上道:“大壮的身子怎么样了?”   “有些好转,还要继续吃药才行。”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男人突然一改刚才和善的面容,恶狠狠地说:“觉得有男人给你撑腰,就开始欺负别人了是吧?”   他说着就一拳朝夏月初打来。   夏月初吓了一跳,好再她一直有些戒备,猛地一矮身子坐在地上,这才狼狈地躲过了男人斗大的拳头。   男人见一击未中,抬脚便踢。   夏月初就地一滚,抬手用铲子去砸男人的小腿,正砸在迎面骨上。   男人疼得咧嘴,怒气更胜,目露凶光,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柴刀。   “大哥,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您就算要砍了我,好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夏月初把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完全想不出自己得罪了谁,竟值得人来下这样的狠手。   “那春妮儿跟你什么怨仇,你当着那么多人给她下不来台,还把她从崔家撵出来。”   “春妮儿?”   男人提到崔家,夏月初才想起这个春妮儿是谁。   “春妮儿回家哭了两天,你倒跟没事儿人似的!”男人见夏月初还一脸茫然,更是来气,“既然你男人身子不好管不了你,那我就替他教训教训你!”   男人说着,手里的柴刀就朝夏月初直劈下来。   夏月初身后是一棵大树,此时已经避无可避。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手去挡,只觉得小臂一阵疼痛。   但是刀却并没有狠劈下来,像是被什么拦住了。   紧接着,夏月初就听到秦铮的声音。   “我嫂子好得很,用不着你替我大哥管教!”   夏月初急忙睁眼,就见秦铮已经与那男人打在一处。   那男人虽说比秦铮高大壮硕,但到底只是个庄稼汉,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怎么会用。   秦铮却是正儿八经上过沙场、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人,几招下来就夺过了男人手中的柴刀,一个扫堂腿将人绊倒在地,膝盖直接压上对方胸口,柴刀架在颈间。   “有种你再说一遍,是谁教训谁?老子现在就解决了你信不信!”   这男人还算是有几分硬气,虽然没有再口出狂言,却也不肯服软认错。   秦铮便扭头问夏月初道:“嫂子,你没事吧?这人是谁啊?”   夏月初捂着被划破的胳膊,皱眉道:“是郑春妮叫来收拾我的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李大山,你有什么只管冲我来,与春妮儿无关。”男人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嚷道,“我只是看不惯你欺负春妮儿,所以自己来教训你的!”   “你这人好没道理,她自己做事不谨慎,摔破了主人家的东西才被赶出来,与我什么相干?”   夏月初手臂疼得厉害,想也知道那柴刀肯定不干净,也不知会不会得破伤风。   她越想越是郁闷,不愿跟李大山再纠缠,招呼秦铮道:“阿铮,你帮我拎着东西咱们回家,跟这种浑人讲不出理来的。”   秦铮这才看见夏月初受伤了,赶紧松开李大山,把他撵走之后懊恼地说:“都怪我来晚了,回去之后大哥肯定要骂我我了。”   “我就是蹭破了点皮儿,没事的。若不是你及时过来了,我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夏月初见秦铮一脸郁闷,便玩笑道,“比起我这点小伤,我倒是更心疼自己这件棉袍,就这么一身还算齐整的棉衣,如今染了血不说,还被划开这么大一个口子,也不知还能不能缝补上。”   秦铮听了这话却更加心酸,哽咽道:“大嫂,都是我没用,我明天就出去找事做!”   “多大的小伙子了,这点事还值得哭鼻子。”夏月初没想到秦铮居然连眼圈都红了,赶紧哄着他道,“别急别急,嫂子这几日正在琢磨呢,到时候保管给你想个赚钱的法儿。”   夏月初越是这样,秦铮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但是一肚子话却无法言说,他只得默默地背起背筐,陪着夏月初下山回家。   薛壮见夏月初带着伤回来,果然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一顿骂。   夏月初替秦铮分辩道:“你这人讲不讲理,若不是阿铮正好经过,我说不定都死在山上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秦铮涨红着脸道:“嫂子,大哥骂得没错,你就别替我说话了,大哥让我过去帮你,是我太磨蹭出去晚了……”   夏月初听了这话才明白,秦铮根本不是无意中路过救了自己,而是薛壮让他去的。   想来也是,现在雪要化不化,山路泥泞得很,若不是有事,谁好端端的会去山上那种地方溜达。   夏月初扬起脸冲薛壮一笑,道:“今日可多亏你了。”   薛壮不自在地扭开脸,掏出一盒药膏丢进夏月初怀里道:“一天涂三次!”   待夏月初回里屋去涂药,秦铮又被薛壮狠狠教训了一顿,灰头土脸地跑出去了。 第022章 进城采买   到了傍晚秦铮还没回来,夏月初忍不住埋怨道:“这事儿本也怨不得阿铮,你骂他做什么,这倒好,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壮却不以为然道:“他办事去了,办好就回来了。”   夏月初见时候不早,便准备去生火做饭。   薛壮却说她手臂受伤不能操劳,拦着不许她去。   “我的手没事儿,只是划破点罢了,哪里那么娇气。”   “等阿铮回来让他做。”薛壮坚持道。   二人僵持了半晌,夏月初没法子败下阵来,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秦铮回来。   “大哥。”秦铮推门进来,又道,“嫂子,外头有人找你。”   “谁找我?”夏月初一出门就看见郑春妮低着头站在门口,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如今对郑春妮可谓是没有任何好感,为了一点矛盾,居然还找人去砍人,若非秦铮及时赶到,自己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但是她也不想把事儿闹得人尽皆知,黑着脸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秦铮进屋换了衣裳,便去灶膛那边生火,余光都没瞟郑春妮半分。   郑春妮双眼又红又肿,也不知是哭过多久了,缓缓挪到夏月初面前,声如蚊蝇地说:“薛大嫂子,对不起。”   夏月初一时没听清郑春妮的话,追问:“你说啥?”   郑春妮死命咬紧下唇,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又提高音量道:“我说之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我自己没做好,不该迁怒于你,更不该找人去教训你,如今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特意来跟你道歉。”   夏月初觉得这道歉来得奇怪,见郑春妮也不像是诚心诚意的模样,但她此时也没什么证据,总不能把郑春妮如何,便只在心里暗暗提防,面上淡淡地道:“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但是我并不打算原谅你,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最好。”   郑春妮没想到夏月初会这样说,露出一脸屈辱的模样,目光越过夏月初的肩头看向秦铮。   秦铮将手中的柴火塞进灶膛,用力咳嗽了一声。   郑春妮咬着下唇,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后还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塞给夏月初。   “真对不起害你受伤了。”郑春妮这话说得声音极低,说罢就转身跑了。   夏月初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走过去敲敲秦铮的脑袋道:“你刚才干啥去了?”   “嫂子,咱晚上吃啥啊?”秦铮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添柴。   夏月初也不是圣母,这事儿本就是郑春妮不对,给她一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秦铮到底做了什么,竟把郑春妮吓成这样。   秦铮架好火起身,抢过夏月初手里的菜刀,转移话题道:“嫂子,你之前说要给我找个赚钱的营生,不会是哄我玩儿的吧?”   “你又不是大妮儿二妮儿,我哄你做什么。”夏月初看着秦铮切菜简直快急死了,想要自己做却又抢不过他,   “嫂子,你别跟我抢,大哥给我下了命令的,你受伤了,今天只许你动嘴,不许你动手。”   “土豆要切丝,你这都切成棍子了!”   秦铮自己也是急得一头汗,他练过刀,耍过枪,几十斤沉的大家伙在手里都如臂使指,如今却栽在一把小小的菜刀前面,不管怎么努力,这手里的刀就是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把两个土豆粗细不均地切好,秦铮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问:“嫂子,那你啥时候能想出来这个法子啊?”   “这事儿急不得,我得抽空去趟城里看看才知道。”   这话说完没两天,进城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眼看快要到清明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祭祖的事儿。   因着薛壮回来了,所以薛良平今年打算好生操办一场。   一来因为儿子活着回来了要感谢祖宗保佑。   二来也想求祖宗保佑,让儿子快些好起来。   祭祖少不得要准备香烛纸钱和上供的祭品,加上薛壮的药也只剩一付便吃完了。   薛良平准备套车进城一趟,连抓药带采买,一并办妥了回来。   夏月初见机会难得,头一天在院儿里喂鸡的时候故意跟孙氏念叨:“唐大夫上次给开的药方吃了半个月,倒是不咳嗽了,可这腿脚却也没见有什么起色,也不知是不是该再诊诊脉,换个方子试试。”   薛良平在院儿里劈柴,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便停下手中的斧子,抹了把汗道:“月初,明个儿我要套车进城,你早点起来,给大壮收拾收拾,带他再去城里给唐大夫看看。”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时心花怒放,连声应诺。   晚上回房,夏月初把自个儿的钱都掏出来数了一遍,一共是五百六十文钱。   她也不知道这些钱够做些什么,不过还是找根绳子串好裹在腰带里,她打算去城里看看能不能踅摸个生计,总要带些钱做成本买原料。   反正这身子实在太瘦,套上棉衣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东西。   次日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带上薛壮,路上肯定不敢走得太快,所以薛良平头天晚上就嘱咐过,说早起直接赶路,带着干粮路上吃。   夏月初给薛壮穿上孙氏前阵子给做的新衣裳,帮他把头发梳好,露出额头和英气勃勃的眉眼,拧干手巾给他擦了把脸,觉得这人生得还真是好看,只可惜……   薛良平进屋看到,心里也是发酸,自己儿子这样一表人才,怎么偏偏得了这么个毛病。   秦铮帮着薛良平把薛壮和轮椅一起抬上牛车,央求薛良平道:“薛大叔,我跟你们一起进城吧,我还能给你搭把手。”   薛良平素来好说话,自然没啥意见,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回屋去找盛氏要钱。   盛氏接连病了几日,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要钱更是炸了庙。   “你个老不死的,去买个香烛纸钱要一两银子?你咋有脸张这个嘴!”   “你小点声,这不是还要给大壮看病么!”薛良平的声音里透着尴尬,并不想吵得外面人尽皆知。   “我小什么声,我天天省吃俭用,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你倒好,心里就惦记着你那个废物儿子,大力和大勇就不是你儿子?”   “大力和大勇这不是好端端的么,若是他俩病了,我还不是照样给他俩请大夫。”   “呸!”盛氏啐了薛良平一脸,“你个没良心的老鬼,你才病了呢!连自个儿的儿子都咒,你给我滚,滚出去,以后你守着你那瘫子儿子过,我跟我自个儿的儿子过,咱们两不相干!看那个瘫子是能给你传宗接代还是能给你养老送终!”   盛氏一声高过一声,把秦铮气得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进去把那臭婆娘狠揍一顿。   薛壮倒是一脸与自己无关的淡定,还伸手拍拍秦铮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   夏月初虽然知道盛氏素来嘴上不积德,但是听着她一句句瘫子瘫子的骂,心里也替薛壮难受。   她把手里的棉衣搭在薛壮腿上,低声安慰道:“没事儿,她不给拿钱我这儿还有,日子再紧也不能断了你的药。”   薛壮坐在车上,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夏月初的头顶,头发又细又黄,身子更是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吹倒。   见她给自己搭好棉衣,还细心地把周围都塞好,心里酸甜苦辣搅在一处,咂摸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等夏月初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敛神情,恢复了平常的憨厚模样。   薛良平和盛氏在屋里吵了许久,最后还动起手来,呯呯嘭嘭中搀杂着盛氏尖利的嚎叫。   最后,薛良平一身狼狈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从盛氏箱子里硬抢出来的大半吊钱。   外头等着的三个人顿时挪开视线,装作根本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薛芹从屋里追出来,刚要说话,一眼看见牛车旁站着的秦铮,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比平常温柔了几分,细声细气地对薛良平道:“爹,你别忘了给我买丝线和绣花针。”   “记着呢!”薛良平闷声答应着,把车套在老牛身上,拎着鞭子准备出门。   薛芹从秦铮身上收回视线,这才看到薛壮和夏月初也都在车上,顿时尖声喊道:“娘,你快出来看啊,爹带那么多人进城!”   盛氏刚跟薛良平撕吧了半天,又累又气正在屋里喘粗气,听到这话马上颠颠儿地跑出来。   “月初,赶紧下来,你跟着去干啥!”盛氏对薛壮和秦铮有些忌惮,只能对着夏月初使劲儿。   “你少管闲事。”薛良平还在气头上,话也说得格外硬气,一甩鞭子就要出门。   “拉这么多人进城,还不得把牲口累坏了!”盛氏不依不饶,扑上来拉住牛,“再说了,人少去些,路上遇到人捎个脚还能赚几个铜板。”   薛芹也忿忿地说:“就是啊,娘心疼怕牛累着都不让我跟去,你们倒好,一下子去三个!”   “月初陪我去看病,秦铮想进城找活干。”薛壮冷着脸说,“你是瘫了还是咋了啊,为啥非要带着你!”   薛壮这话一出,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薛良平知道儿子刚才肯定听到屋里的吵架,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   当初护不住儿子,让他小小年纪就去当兵。   如今儿子受伤回来,自个儿还是让他吃苦受气。   薛良平越想越是窝火,看见盛氏还死死抓着缰绳不放,顿时心头火起。   “撒手!”他怒喝一声,一鞭子抽在盛氏手上,也不管后头的哭叫,赶着牛车就出了门。   薛芹吓得躲开老远,生怕鞭子也落在自己身上,看到薛良平走了,这才上前去看盛氏,看见她手背上被抽得皮开肉绽,吓得哭都变了调。   “娘——”   盛氏连疼带气,差点儿厥过去,半晌才喘匀了气,坐在院子里就拍着大腿哭起来。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跟了这么个老爷们,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东厢房里传出薛力带着起床气的骂声:“大早晨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孙氏急忙从屋里跑出来,赶着上前去扶盛氏。   盛氏胳膊一拐,把孙氏甩到一旁,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装好心。”   孙氏和薛芹一起刚把盛氏扶进屋里,就见西屋门帘子掀开个缝,周氏睡眼惺忪地探头问:“咋了?啥时候吃早饭啊?”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盛氏心情不好,看谁都是一肚子的火气。   周氏却并不生气,笑眯眯地抚着肚子说:“娘,这可不是我嘴馋,是你孙子饿了,想吃东西了呢!”   盛氏听了这话,神色顿时缓和下来道:“你再去躺会儿,早饭做好了叫你。”   她说罢踹了孙氏一脚,斥道,“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架火做饭!” 第023章 有感觉了   这是夏月初第一次离开参顶子村,她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周围环境,把出村的路记在心里。   从参顶子村去镇上,大半都是山路,曲曲折折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夏月初觉得自己都快被颠散架了,这才总算到了官道。   这会儿太阳也升起来了,感觉暖和了不少。   “爹,你让牛自己慢慢走,咱们吃点东西吧。”   夏月初从篮子里拿出饽饽,她用件旧棉衣暖了一坛子汤带着,还带了些小咸菜。   因为包着棉衣,汤还带着温乎气儿,几个人就着汤吃饽饽,口重的就夹点儿咸菜,倒也还算舒服。   平时出门只能啃冷饽饽的薛良平忍不住感慨:“儿啊,爹别的都对不住你,唯有这个媳妇没给你娶错人啊!”   薛壮有些不自在地扯扯搭在腿上的棉衣,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知道夏月初是个好女人,只可惜……   好在夏月初也没说什么,待大家都吃饱后,麻利地收拾好东西。   薛良平赶着车加快速度朝镇上赶路,很快就看到了城门。   牛车停在城门外头,专门有人负责看管,只需要给几个铜板即可。   进城后,夏月初看着什么都新鲜,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装作看热闹的模样。   这个城池看起来还算挺大,热闹地段的路两边都是商铺,而且大多是两层小楼,路上的人也挺多,看其来很是热闹繁华。   夏月初注意着周围的招牌,虽然都是繁体字,但连猜带蒙也能认识个七七八八。   周围的铺子有饼店、包子铺、面馆、酒楼,倒也齐全的很,夏月初越看越心焦,这里跟自己想象中的落后完全不一样,想要出奇制胜似乎没那么容易。   若是做别人家也有的东西,她虽然有信心自己能做得好吃,但想要快速打开局面却是不易。   薛壮见夏月初的目光一直在街边店铺上流连,人还不住地皱眉,便招呼秦铮过来,跟他耳语交代了几句。   秦铮直起身子对薛良平道:“薛大叔,你们先去给大哥看病,我自己出去转转,等会儿去医馆找你们。”   话音刚落,也不等薛良平说话,秦铮人就没了影子。   薛良平推着薛壮的轮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哎,这孩子,跑得还挺快,他知道医馆在哪儿么就乱跑!”   “爹,放心吧,他丢不了。”薛壮不当回事地说,“连个医馆都找不到的话,这些年的兵不是白当了。”   “那倒是。”薛良平总觉得在这件事儿上亏欠儿子,一说到当兵这个话题就不敢再往下接话。   好在医馆已经近在眼前,薛良平赶紧把薛壮推进去打招呼道:“唐大夫,又来麻烦您了。”   唐大夫在医馆正堂的桌边坐着,正在给一个老大爷开方子,见到他们进来笑着点点头。   “你们先坐,我给这位大爷看完就来。”   医馆里面空间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是合理。   进门正对面摆着条案,上面挂着不知是什么人的画像,条案上摆着香炉果品,两侧墙上满满都是写着药名的抽屉。   唐大夫诊脉的桌子摆在屋子正中,一侧是几把让人候诊的椅子,一侧是配药称重收银的柜台。   夏月初还在四下打量,唐大夫已经送走了刚才看病的老大爷,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问:“我也想着你这两日是该过来了,上次配的药吃完了是么?”   “今天是最后一包药,早晨出门前喝了一碗,剩下一碗等晚上回去喝。”夏月初回过神来道,“就是不想断了药,所以赶紧来找您再看看。”   唐大夫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很好,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最是急不得,还得坚持才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不如干脆不吃药的好。”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薛壮的面色和舌苔,诊脉之后又对腿脚各处敲打按压,见薛壮还是没什么反应,便道:“之前的寒气已经都驱除干净了,这几日应该不咳嗽了吧?”   “是,有几日没咳了。”薛壮点头道。   “腿脚这个问题,我今日再给你施一次针,然后换个方子回去再吃半个月看看情况。”唐大夫让薛良平把薛壮推到里间,把他抬到床上趴好,除去衣裳开始下针。   夏月初借口自己看着针就害怕,坚决待在外面不肯进去。   她在外间闲来无事,便起身打量两边墙上装药的抽屉,心里忽然生出个主意来。   还不等她细细琢磨,就见秦铮拎着两个油纸包从外头进来。   秦铮进门便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夏月初道:“嫂子,大哥让我给你买的。”   夏月初一头雾水,低头一看,纸包上还压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雍顺斋三个字,正是自己刚才盯着多看了会儿的点心铺子。   “这……”   夏月初莫名有些心酸,要说这个薛壮,即便是以她现代人的眼光看,也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   他不但宽厚温和,还很是细心,只可惜命不太好。   但是即便人再好又如何,自己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贤妻,今后早晚是要离开的。   秦铮看着夏月初面露哀伤的模样,以为她是在为薛壮的病担心,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大嫂,你别担心,大哥的病肯定能治好的。”   他这话说出来都透着心虚,因为他心里明白,病好的时候,怕就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到时候夏月初被丢在薛家,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秦铮不敢再想下去。   二人各怀心事,原本就尴尬的话题也说不下去,沉默地在外头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的帘子一挑,唐大夫笑眯眯地走出来。   薛良平推着薛壮紧随其后,一脸的喜色。   秦铮腾地站起来问:“大哥,你腿脚有感觉了?”   薛壮眼睛里也满是激动的神色,用力点点头道:“嗯,刚才下针的时候觉得后腰发酸,腿脚也有些刺痛感。”   唐大夫这会儿轻松不少,笑着说:“看来之前的方子吃着还是有效的,我稍微添改几味药材,回去再吃半个月,坚持泡脚,过半个月再看看情况。” 第024章 城里亲戚   薛壮腿脚有感觉的事儿让几个人都很是欢欣鼓舞。   秦铮也把刚才那些忧思抛开,还没影儿的事儿,现在担心也是没用的。   夏月初趁着抓药的时候,跟唐大夫买了几味极常见的药材。   薛良平看已经接近正午,一时高兴就说:“时候还早,咱们去你大妹家吃顿饭,下午买齐了东西再回去。”   夏月初知道薛家大女儿薛萍嫁在城里,但是一直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此时听薛良平这样说,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妥。   “爹,咱们也没提前打招呼,就这么贸贸然地上门,大妹家里肯定也没个准备,我看还是算了吧,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儿就得了。”   “没事儿,咱们买点菜去不就是了。”薛良平大大咧咧地不以为然,扭头又对薛壮道,“你大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看见你肯定高兴。”   夏月初对薛良平简直无语,盛氏和几个儿女对薛壮是什么态度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这么天真的以为薛萍会对薛壮表示欢迎。   薛壮也并不想去,但他看着薛良平一脸的兴奋,又不忍心直接拒绝,最后只得点头答应了。   薛良平去割了一条肉,买了十来个鸡蛋,便带着几个人去了冯家。   薛萍当年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从十三四岁起,说亲的人就踏破了薛家的门槛儿。   冯家不是其中条件最好的人家,但冯永元是个读书人,个头儿虽然一般,但长得斯斯文文,让薛萍很是倾心,于是便成就了这门亲事。   也合该她命好,自打订亲之后,冯家便诸事顺遂起来。   冯家在外地的生意赚了些钱,回来操办了儿子的婚事之后,便全家一起搬到城里去了。   这件事儿算是盛氏的一大骄傲,薛萍刚嫁的那两年,她觉得自个儿在村里走路腰板儿都比以前硬实。   但薛萍嫁过去三年没开怀,可是把两家人都急坏了。   婆婆林氏几次想给儿子纳妾,好在冯永元对薛萍一心一意,全给推了回去。   直到第四年上有了身孕,顺利给冯家生了个大胖孙子,这下彻底坐稳了位置,日子也过得滋润起来。   也是因为薛萍高嫁的缘故,如今盛氏对薛芹的婚事格外看重,憋着劲儿要再嫁个更好的人家。   冯家在城南石河胡同里,周围也都是住家,看着倒是个清静的地方。   薛良平上去拍门,半晌后,里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啊?”   “大萍,是爹啊!”薛良平听出女儿的声音,喜滋滋地说。   “爹,你咋有空进城来了……”   薛萍的声音里也透着些惊喜,开门一看外头这么多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薛良平浑然不觉,笑着对闺女说:“大萍,你快看这是谁!”   薛萍看向薛壮,一脸震惊,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认不出来了吧?”薛良平哈哈大笑,“这是你大哥啊!”   “大、大哥?”薛萍的神色更加奇怪,狐疑地将薛壮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把薛良平扯到一边低声问,“爹,你确定这是大哥?都走了那么多年,咋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了?”   “你这孩子,说得是啥话!你爹还没老糊涂,还能连儿子都认不出来?”   薛萍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一堆人堵在门口也不好看,过往的人都朝这边投来奇怪的目光。   她勉强挤出个笑脸道:“你瞧我,都欢喜糊涂了,外头冷,赶紧先进屋再说话。”   冯家是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进门绕过影壁,一个正正方方的小院子映入眼帘。   北边是三开间的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南边是几小间倒座,看着像是堆放杂物用的。   “公婆带着志君回老家扫墓去了,眼瞅着开春后永元就要考童生试了,我俩今年就没跟着回去。”薛萍说着直接把人领到自己住的东厢房,“永元,我爹来了。”   东厢房里间屋里走出来一名男子,个头不高,面白无须,身着长衫,头发用发巾扎起,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岳丈大人。”冯永元上前只对薛良平称呼一声,把其他三个人直接无视过去。   薛良平得知亲家不在顿时轻松起来,丝毫没觉出女婿的态度,还很殷勤地介绍了一番。   冯永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客气地说:“大哥、大嫂,秦兄弟。不知道大哥回来了,不然该是我们回家看看才是。”   “爹,你来就来呗,还买啥东西啊!”薛萍看见夏月初手里提的东西,直接指使道,“你把东西搁到对面的灶间去吧!”   “今日进城给你大哥看病,还要买清明上坟的东西,我寻思着与其去外头吃饭,倒不如买些东西来看看你,顺便一起吃顿饭。”   “爹还没吃饭啊?”薛萍一听顿时扭头朝夏月初不耐烦地催促道,“不是告诉你灶间在对面么,你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做饭去。”   薛壮闻言皱眉,开口道:“月初,把菜什么的给大萍让她去做饭,你给我拧个帕子擦擦脸,吹了一早晨的风,刚才扎针又出了一头汗,难受得紧。”   夏月初知道这是薛壮在给自己解围,便顺势把东西塞给薛萍,自己拧身去打水。   薛萍没想到薛壮会这样,手里拎着肉和鸡蛋颇有些狼狈,嘴里忍不住酸道:“哟,大哥还真知道心疼媳妇啊!”   “谁的媳妇谁心疼,永元难道不心疼你?”薛壮一脸理所应当地说,“不过,我们登门好歹是客,没的叫客人去做饭的道理。”   他说着扭头看向冯永元,笑着问:“妹夫读书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永元自从搬到城里之后,对乡下人就有了几分瞧不上,但此时被问到头上,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只好对薛萍道:“岳丈和大哥难得来一次,你就去拾掇几个菜吧,再去打几壶酒,我陪岳丈和大哥喝两口。”   薛萍见丈夫也这样说,这才没了脾气,一脸不高兴地拎着东西下去干活,走前还狠狠瞪了夏月初一眼。   夏月初丝毫不当回事,瞪就瞪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少块肉。   冯永元神色中透着得意,对薛壮解释道:“真是让大哥大嫂见笑了,平时家里有个婆子做事,用不着大萍动手,不巧这几日婆子辞工回家了,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手,只能劳动大萍几日了。” 第025章 醋坛子   薛萍的手艺自然不能跟夏月初相比,加上自从她怀孕开始,家里便请了个婆子回来做事,她平时已经很少下厨了,手艺生疏不少。   薛良平是吃不出这些的,什么好吃孬吃的,在他嘴里,只要是鱼是肉,都是顶好吃的东西。   薛壮和秦铮最近被夏月初养刁了嘴,吃着薛萍做的肉,觉得还不如夏月初炒的大白菜好吃,所以两个人都吃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冯永元到底是读过书也见过些世面的,看着薛壮的气质不太像是个普通当兵的,趁着大家喝酒吃菜的功夫就打听道:“大哥这些年在军中任什么职务啊?”   “就是个普通当兵的,什么职务不职务的,在军中这么多年能捡条命回家已经是万幸了。”   “倒也是。”冯永元见薛壮在军中并无建树,顿时兴趣缺缺,“还是回来的好,一走那么多年没个音讯,家里也一直惦记着。”   “行军打仗,今天一个地方,明天指不定就去哪儿了。像我们这种底层的兵士,哪里有机会往家里捎信儿。而且军中的事情都是机密,一个弄不好就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了,到时候自己丢了命是小事儿,说不定还要牵连九族呢!”   秦铮看不上冯永元那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忍不住抢着替薛壮说道。   冯永元吃了个憋,心里头不舒服,顿时不再言语。   薛萍却似乎对秦铮颇有些兴趣,给他满上杯中的酒,笑着问:“秦兄弟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儿的啊?”   “我今年十七,老家是沂蒙那边儿的。”   “这几年回去看过没?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十来岁的时候闹饥荒,家里人都没了,就剩我自个儿,也快要活不下去了,后来正赶上来村里抓壮丁,为了能吃饱就去当兵了。”   秦铮说起家里的事儿,忍不住垂下眼帘,遮去了眼底的酸楚。   夏月初看秦铮天天乐呵呵的,此时才知道原来也是个命苦的。   沂蒙那边本来就是贫苦的地方,当兵也是在刀口上舔血挣命。   十七岁,搁在现代还是个孩子呢!   想到这儿,夏月初看向秦铮的眼神里有多了几分心疼。   然而桌子另一头的冯永元却很不痛快,从薛萍跟秦铮说话开始,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见薛萍一副意犹未尽还想多问几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使劲儿咳嗽了两声。   薛萍知道冯永元小心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警告他家里还有客人,不要乱来。   冯永元心里头不痛快,连着灌了好几杯酒下肚。   薛萍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再刺激冯永元,扭头跟薛良平问些家里的琐事。   一顿晌午饭吃完,除了薛良平,大家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行了,来看看你们过得好就行了,我们就先走了,下午买完东西好早点回家。”   薛良平今个儿心情好,中午也就多喝了两杯,喝得身上也暖和起来,额头微微冒了点汗,脸上也有些发红,起身就往外走。   “爹,你等会儿,我这儿有点东西,你给娘和小芹捎回去。”   薛萍说着进屋去拿东西,见冯永元阴沉着脸坐在炕上,忍不住皱眉道:“我爹要回家了你也不说出去送送,耷拉个脸给谁看呢!”   冯永元本来就不高兴,听了这话顿时炸了,用力一拍炕桌。   “我是耷拉个脸,我哪有你那样好的兴致啊,对人家笑脸相迎的!怎么着,看人家十七八的小年轻顺眼是吧?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如今好了,来了个年轻的,你正好去勾搭人家去!”   薛萍被气得浑身发抖,努力压低声音道:“你少满嘴喷粪,你这人心思是有多脏,咋什么都往那种地方想呢!”   冯永元腾地站起来,逼近薛萍,用手卡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问:“那你冲人家笑得跟朵花似的干啥?问这问那的干啥?”   薛萍知道自家男人的毛病,就爱疑神疑鬼,平时为此也没少吵架,如今有人在外头,她不想让娘家人看笑话,这才憋屈地解释道:“我是觉得他跟小芹年纪差不多,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这才多问了几句,你这人心咋这么窄呢?”   冯永元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地说:“你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办事还这么不着调,哪有把陌生男人往自己闺女家领的。”   薛萍气红了眼睛,也顾不得外头听不听得到了,一拍桌子怒道:“冯永元,你是不是想吵架?”   冯永元见媳妇真生气了,自己又有点儿往后缩,小声嘟囔道:“我、我这是在乎你,你知道我看不得你跟别人说说笑笑……”   薛萍见他服了软,此时也不是吵架的时候,抹了把眼泪,重新扑上点儿粉,遮掩了一下眼睛,这才拿着一包东西转身出门去了。   冯永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里满是阴郁。   薛萍从里屋快步出来,将手里的包袱塞进薛良平怀里,打开包袱皮儿一件件交代。   “爹,这双鞋是我给娘做的,让她别不舍得穿,等回头我得空再给她做。这块尺头也是给娘的,前些天我婆母做了这样一身,我看着挺好看的,就给娘也买了一块,回去让小芹看着给娘做个褂子,这料子夏天穿凉快。下面这块鲜亮些的尺头是给小芹的,她乐意做新衣裳就做新衣裳,要不留着做嫁妆也是好的。里头有些城里流行的花样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布头,我也没精神弄这些,一并拿去,再差也能纳鞋底儿用呢!”   薛良平把东西收好道:“你若是有空也回家坐坐,你娘总念叨你咧!”   “行,再过几天吧,趁着公婆扫墓还没回来,志君也不在家,我和永元回去一趟倒也方便。”   “可别耽误了永元念书,这才是正事儿!”薛良平叮嘱道。   “放心吧,爹,我心里有数。”薛萍原本还想给薛良平拿些钱的,但是看着还有薛壮和夏月初在,摸摸袖袋里的钱,到底还是没掏出来,寻思还是等过几日回家直接给盛氏的好。 第026章 清明大雪   下午去城里买上坟用的东西,夏月初也趁机买齐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几个人赶在天黑前回了参顶子村。   盛氏之前挨了一鞭子,本来是打算等薛良平回来再好生说道说道的,谁知道见他是喝了酒回来的,顿时不敢闹腾了。   薛良平这人平时绝对的憨厚好脾气,唯独有一点,一旦酒后把他惹急了,那可是怎么狠怎么下手。   盛氏以前就吃过几次亏,所以如今也学乖了,看着薛良平喝了酒,就不敢去随便招惹他。   不过,虽说是不招惹,但到底还是忍不住要念叨几句。   “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买这么点儿东西用得着那么长时间么?”   薛良平早就忘了早晨的不愉快,笑着把手里的包袱丢到盛氏怀里道:“我去看了看大萍,这是她让我给你捎回来的,有给你和小芹的尺头,还有给你做的鞋子。”   这几年薛萍可是盛氏的自豪,一听是她,顿时笑开了花。   “哎哟,到底是我大闺女心疼我,还知道给我做鞋买尺头,家里这些我真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薛良平对她的这种念叨早就习以为常,自己脱鞋上炕之后继续道:“大萍还说,过几日带着女婿回家看你呢!”   “哎呦,那敢情好!”盛氏拎着尺头在身上左右比量,越发高兴道,“上次回来还是过年那会儿呢,也不知道志君是不是又长高了。”   “志君没在家,跟他爷奶回老家上坟去了。”薛良平在炕上吧嗒着烟袋说。   “哎呀,这大冷天的,回去上坟带着孩子干啥!”盛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再说了,小孩子眼睛干净,身子骨弱,去上坟万一看到啥不该看着的吓着,或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可怎么整!你说这亲家也真是的,他们小两口年轻不懂也就算了,这老两口一把年纪了咋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行了,你少说几句吧,一回来就没完没了,念得我脑袋疼。”薛良平到底听烦了,吼了一句丢开烟袋,扯过被子埋头睡觉去了。   因为午饭都吃得不太痛快,所以夏月初晚上特意多做了个菜。   但是奇怪的是,薛壮和秦铮都兴致不高的模样,饽饽都比平时吃得少一个。   夏月初原以为这两个是进城累着了,但是后面两天全是这样,就不得不让人疑惑了。   她私下找秦铮询问。   秦铮蔫蔫地说:“嫂子,没啥事儿,这不是要清明上坟了么,大哥想到他娘心里头就难受,过几日就好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但是……   “那你天天耷拉着脑袋做啥?”   秦铮抬手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这不是着急么,你之前答应帮我找个营生,这一连几日都没个动静,我……”   “你这孩子,不知道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单独弄个营生来做,可不比出去做短工,需得万事都考虑周全了才行。”夏月初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她还得多试验几次才能知道成不成。   秦铮这些日子对夏月初真是越来越佩服,如今听她说得这样笃定,忧虑顿时去了大半,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就等着嫂子的好消息了。”   次日就是清明,家里去上坟的东西都收拾齐备,整齐地放在堂屋桌上。   谁知道夜里突然变了天,外面的小风刮得呜呜作响,窗户纸被吹得呼哒呼哒,仿佛下一刻寒风就要破窗而入。   夏月初天没亮被吵醒,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盛氏的声音。   “……这么大的雪,山路怕是难走……”   夏月初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裳出去一看,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没准一会儿就停了!”薛良平看着外头已经没脚背的雪也是发愁。   虽说天儿一直还算不得暖和,但到了清明还下大雪也不是常事儿。   这雪一直下到天亮,非但没有停,反倒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寒风裹着鹅毛大小的雪花,吹在人脸上刮得生疼。   不过在农村来说,无论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刀子,清明上坟都是必须要去的。   谁家若是因为天气不好就不去上坟,那是要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孝的。   所以吃过早饭之后,薛良平就出去把牛车套上,薛壮和家里的女人孩子们坐车,他和两个儿子走着走。   秦铮原本还想跟着,但是让薛壮给拦下了,这毕竟是去上坟,没有带着外人去的道理。   牛拉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用了平时两倍多的时间才走到半山腰,再往前就是林子了,人必须要下车走过去。   林子里的积雪已经快到夏月初膝盖深了,她和孙氏一人背着一个孩子,盛氏和薛勇一左一右扶着周氏,薛壮的腿不好使,只能让薛力背着上山。   薛良平在前头开路,要先把积雪蹚出一条路来,不然后面的人走得更加辛苦。   薛力对背着薛壮这件事十分抵触,但又不敢在上坟的时候吱声儿。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会儿要是敢说个不字,他老子绝对能当场揍他一顿。   好在薛家祖坟的位置比较靠外,并不是在深山老林里,穿过一小片林子再往上走一会儿就到了。   薛力累得直喘粗气,到了地方就把薛壮往旁边雪窝子里一丢。   夏月初刚放下背上的二妮儿,赶紧转身去扶薛壮。   薛良平气得朝薛力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你个混小子,就这么把你哥扔一边去,万一底下有石头还不摔坏了!”   薛力被他踹得摔在一旁,身下的积雪软绵绵的,摔得一点儿都不疼,躺在上头格外舒服,他就干脆不起身了。   “大力,还不赶紧来干活!”薛良平更是生气,“一天到晚又馋又懒的也不知道随谁。”   盛氏在旁边拿出扫帚和抹布正准备收拾墓碑和供桌,听了这话顺口道:“随你呗,还能随谁!”   “呸,我们老薛家都是勤快人。”薛良平一边铲雪一边啐道,“谁知道他随谁!”   盛氏闻言顿时提高了嗓门嚷道:“你儿子不随你随谁!你这话是啥意思!当着你们老薛家的祖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薛良平闻言傻了眼,自己不过话赶话地说了那么一句,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谁知道就被盛氏揪着不放了。 第027章 嘴贱惹纷争   两个人正在为这么两句闲话掰扯,就听到坡上头传来个声音。   “哈哈,你们也别吵了,随我还不成么!”   “曹老六,你个臭不要脸的!”盛氏顿了一下,随即听出上头说话的人,就是同村的曹老六。   曹家的祖坟跟薛家离得不远,曹老六这人平时在村里就爱在嘴上占人便宜,刚才听到下头说话,顿时就忍不住接了话茬。   “哎呦,我咋臭不要脸了。”曹老六丝毫没察觉出事态的严重,继续道,“就算不要脸也得是咱俩一起不要脸,我一个人还能生出儿子来不成?”   这话一出,薛良平还没回过神来,薛力就已经炸了。   他一骨碌从雪窝子里爬起来,抄起一旁拿来清理杂草的锄头就直奔曹家祖坟过去。   孙氏吓得大喊:“老三,你快跟着去看看,别让你二哥伤着人!”   “妈的,打的就是他!”薛勇却也抄起一根木棒跟了上去。   盛氏朝薛良平后背锤了一拳头,拖着哭腔骂道:“你个老死头子,人家占便宜都快占到你家炕头上了,你还杵在这里,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啊!”   这话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薛良平回过神来,也抄起家伙,跟在两个儿子后面一起爬上去了。   孙氏胆小,搂着两个孩子,担忧地对夏月初道:“嫂子,不会出事吧?”   夏月初没有说话,薛芹先撇嘴道:“能出什么事,谁让他嘴贱的,就他那张烂嘴,就该给他撕了!”   话音未落,上头就传来打斗的声音。   曹老六开始还不服气,嘴里不住地叫骂,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得只剩下求饶的份儿了。   薛勇到底还算冷静些,见已经把人打得见了血,他丢掉手里的棍子,上去把薛良平和薛力拉开道:“教训教训他就得了,上坟才是正经事儿。”   薛力甩脱薛勇的胳膊,又冲上去朝着曹老六打了两下。   “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曹老六的媳妇郭氏在旁边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一个劲儿地作揖求饶。   三个人拎着东西准备下去扫墓上坟,就听着曹老六在蜷缩着身子,似乎还不服气地嘟囔。   薛力一脚踹在他后腰上问:“说啥呢,敢不敢大点声说?”   郭氏气得朝曹老六拍了一巴掌骂道:“你挨了多少打怎么也管不住这张嘴!”   “妈的,这回饶了你,再让我听见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到时候打你个脑袋开瓢儿!”   薛良平领着两个儿子下去,把坟前的雪清干净,处理了一些树枝树杈,这才把带来的贡品一一摆在坟前。   全家一起磕头祭拜过祖先,薛良平又低声念叨了几句,这才起身道:“行了,收拾收拾,咱们下山吧。”   薛壮自从上来之后就一直没吭声,这会儿突然道:“爹,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跟娘说几句话。”   薛良平闻言一愣,然后叹了口气道:“也好,你娘这么多年都没瞧见你了。”   盛氏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盯着孙氏把供品一一收进篮子里,转身就先下山去了。   夏月初把带来的草垫子铺在薛良平亡妻许氏的墓碑前,跟薛良平一起把薛壮扶到垫子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地上又湿又冷,你少待会儿就赶紧叫我们。”   薛壮神色复杂地看着夏月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夏月初和薛良平一起退到不远处等着,也不知道薛壮要跟许氏说什么。   坐在许氏的墓碑前,薛壮有一丝恍惚,简直有种最近的一起都是场梦的感觉。   他抬手轻抚许氏的墓碑,并没有出声。   “大娘,您肯定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不过大壮是我兄弟,他为了救我死了,您和薛大叔就跟我亲爹娘一个样儿。   不知道大壮到了那边有没有跟您团聚,等今后有机会我一定把大壮的尸骨迁回来跟您团聚。   您放心,我会把薛大叔当亲爹一样孝敬的,伺候他到百年,我给他摔丧驾灵……”   他低声地念叨着自己的心事,忽然感觉有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不远处夏月初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薛壮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墓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最对不住的就是月初,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照顾我对我好……不过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给她安排个好归宿的……”   随后他又絮絮叨叨对着许氏的墓碑说了许多大壮当兵时的趣事,不知不觉就已经泪流满面。   夏月初一直关注着薛壮那边,看见他又哭起来,赶紧跟薛良平道:“爹,咱过去看看吧,大壮的腿刚有了点儿知觉,在雪地里跪那么久怕是不好。”   “对对,你瞧我,都把这茬给忘了。”薛良平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大壮啊,爹知道你想你娘,不过这大雪地里,呆久了不好,咱先回去吧!”   薛壮赶紧抹掉眼泪,点了点头,临走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墓碑,低声道:“娘,等我腿脚好了再来看您。”   薛良平背上儿子,听了这话鼻子也是一酸。   最后爷俩下山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   盛氏坐在牛车上等了半晌还不见人,正准备打发儿子上去看看,还没张嘴就看见薛良平背着薛壮,夏月初在后头扶着,三个人一道下山来了。   周氏靠坐在车上,揉着自己有些酸楚的后腰,见状脱口而出:“哎呦,娘,你瞧,爹和大哥的眼睛咋都红得跟兔子似的。”   盛氏冷哼一声,把身子扭了个方向,不去看那爷俩。   周氏还想再说点啥,被薛勇用胳膊拐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薛良平把薛壮放在车上,赶着车回家。   虽说就上坟这点事儿,但是一番折腾也用了不少时候,看太阳都快升到脑袋顶上了。   这会儿雪也停了,太阳晒着,地上的积雪就开始融化,一路上都湿哒哒的让人难受。   盛氏觉得自己的心就跟车轮底下被碾得稀烂的雪水似的。   这么多年了,自己给他生儿育女,如今连孙女外孙都有了,他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女人。 第028章 突发高热   上坟回来后,夏月初在灶间忙着做饭,秦铮跟在她身后打下手。   他最近越来越觉得夏月初是个挺了不起的人,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却很是明理知事。   当然,最难得的还是一手好厨艺。   秦铮之前吃了一顿吴氏做的饭菜,当时觉得香得不得了,但再吃了夏月初的手艺之后,他才发现,这可真真切切地诠释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且,这几日他发现夏月初熬药的时候,总是顺带着熬些并不是给薛壮吃的东西,不免想到这说不定就是她要给自己找的营生,越发跟在夏月初的身后打转了。   “你快别在我这儿碍手碍脚的。”夏月初一个回身差点儿撞在秦铮身上,把药碗塞进他手里道,“给你大哥把药端进去。”   秦铮乐呵呵地端着碗进屋,屋里很快就传出他惊慌的声音:“大哥,你咋了?”   “咋了?”夏月初进屋问。   “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下子发起烧来!”秦铮有些着急地说,“嫂子,你快来看看,咋叫都叫不应了。”   夏月初伸手试了试薛壮的额头,果然是滚热。   “肯定是在山上待时间长了受寒了。”夏月初叹气,“这才刚好了几天,就不该让他自己在坟前再待那么长时间。”   “嫂子,这咋办啊?”秦铮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会儿也没了主心骨,眼巴巴地看着夏月初。   “我看着他,你赶紧套车进城去请大夫。”夏月初说话间已经从外头端了盆凉水过来,拧了帕子敷在薛壮的额头。   秦铮急匆匆地往外跑,夏月初又拿了几个饽饽追出去,让他带着路上吃。   夏月初守着薛壮,自己随便吃了口午饭,想着他醒了之后怕是该喝些粥比较好,又去外间抓了两把米把粥熬上。   凉水帕子对薛壮的热度根本是杯水车薪,放上没多久就变得温热。   夏月初不住地换着帕子,但总觉得薛壮的热度似乎在不断升高。   原本脸颊只是微微发热,这会儿摸着都已经烫得能煮鸡蛋了。   夏月初有点儿坐不住了,这么下去人要烧坏了的。   她去兑了些温水,解开薛壮的衣襟,给他擦拭了前胸后背,腋下和脖子周围。   隔一会儿擦一次,这样连擦了四五次,热度总算稍稍退下来了点儿。   薛壮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夏月初凑近去听,只听他喃喃道:“……对不住……月初……”   “唉……”夏月初给他擦身的手一顿,轻叹了一声。   好在没过多久,秦铮就将唐大夫请回来了,薛良平也跟着过来。   唐大夫看着烧得浑身通红的薛壮,平时总挂着笑的脸上也没了笑意。   他诊脉后叹气道:“上次的风寒好不容易调养好了,如今倒好,倒比上次还厉害了。”   “那可怎么办啊?”薛良平担心地问。   “抓些药吃,先把热度退下去,其他的得慢慢调养了。”唐大夫写好药方交给秦铮,又道,“看他这情形,倒像是有什么心事突然搁下了,这一放松就引来风寒入体,看着凶险但只要好生将养,好起来的也快。”   心事?   夏月初当即想起之前薛壮对着许氏墓碑流泪的模样。   “心事去了是好事儿,病了就好生吃药养着。”薛良平摸出钱交了诊金,“多谢唐大夫了,又麻烦您大老远跑一趟。”   夏月初低声叮嘱秦铮:“好生把唐大夫送回去,抓完药,顺便看看谁家卖山药买点儿回来。”   “对对,给他熬点山药粥喝。”唐大夫闻言连连点头,扭头对薛良平道,“大壮媳妇是个不错的,又懂事又知道心疼人。”   薛良平闻言也连连点头,这话没错,他自个儿也是这么觉着的。   周氏趴在自家屋里的窗户边,专心致志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薛勇在炕上翘着二郎腿躺着,见状忍不住道:“有啥可听的!”   周氏白了他一眼,继续侧耳倾听。   直到外面传来牛车出门的声音,她这才回到炕上,用脚尖踹踹薛勇,低声道:“你说咋就那么巧,刚上坟回来人就病得不省人事了?”   “大夫咋说的?”薛勇迷迷糊糊地问。   “大夫说是风寒,我怎么觉得……”周氏的话说了半截就吞回去了,犹犹豫豫不敢说的模样。   “你这人,说话咋竟说一半呢!”薛勇抓住周氏的脚挠了两把,“赶紧说!”   “哎呀你别挠我,我说,我说!”周氏最是怕痒,连连讨饶,然后凑近薛勇,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说,他该不会是从山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了吧?”   薛勇听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往后闪了一下,有些怀疑地看着周氏道;“你别瞎说这些,怪吓人的!”   “你看,我就说不说,你非让我说。”周氏鼓鼓腮帮子,嗔怪地说,“我说了你又害怕!”   薛勇赶紧道:“谁害怕了,我堂堂七尺男儿,阳气这么壮,我能怕那些东西么!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如今怀着身孕,最是金贵的时候,可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周氏听了这话先是心里美滋滋的,而后又忍不住担忧。   “要真是带了什么脏东西回来,该不会对咱儿子不好吧?”   薛勇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这会儿也不瞌睡了,一骨碌爬起来。   “那咋办!”   周氏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给他出主意道:“要不你去问问娘,娘经过的事儿比咱们多,肯定比咱们有法子!”   “那肯定的,我这就去问问。”薛勇趿拉着鞋就往东屋去。   周氏在后头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可别说是我让问的!”   “放心吧,当我傻呢!”   盛氏最近本就心里不安,身子也是病病歪歪的,听了儿子的话,也免不了瞎寻思起来。   西厢房里,因为薛壮的热度一直退不下去,秦铮和夏月初一夜都没睡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月初坐在炕沿儿上,背靠着炕琴迷迷糊糊地眯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鼓声,还有些听不太清楚的嘈杂声。 第029章 跳大神儿   夏月初刚开始还以为自个儿做梦呢,谁知道外面很快又传来了铃铛声。   也不知道是几个铃铛,一刻不停地乱响,扰得人心里发慌。   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秦铮也没在屋里,赶紧披上衣服出门去看个究竟。   门一推开夏月初就看愣了。   院子里站着两个披红挂绿的人,脸上抹得乱七八糟,身上衣裳更是花里胡哨,东一条西一块的,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式。   一人的手里抓着手鼓,另一人腰带上还挂着一圈儿铃铛,稍微一动就浑身乱响。   跳大神儿在乡下还是挺流行的,庄户人家也没什么文化,对封建迷信这一套还是挺信服的。   夏月初还是头一回看跳大神儿,不免觉得新奇。   只见腰间系着铃铛的人不住地原地转圈。   拿着手鼓的人嘴里唱着些听不懂的东西,绕着转圈那人蹦来跳去的。   夏月初见秦铮黑着脸站在一旁,走过去低声问:“这是咋了?”   秦铮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强压着火气低声道:“他们说大哥这回生病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要请人来跳大神儿。”   他刚才拦了半天也没拦住,人家一句这是我们老薛家的事儿你管不着,就把他硬生生地顶回去了。   夏月初对这个倒是没啥想法,跳就跳呗,又影响不到什么,安慰了秦铮几句,自己跟在一旁看热闹。   谁知等跳完大神儿,挂着铃铛那人居然拿出两枚黑黝黝不知是什么的丸药,还有两张黄底儿红字的符纸,一并交给盛氏。   “符纸烧成灰,和药丸一起用水化开,现在就吃一次,子夜时分再吃一次就好了。”   盛氏赶紧如获至宝地接过来,连声跟人家道谢,转身进屋去拿钱。   正在这会儿,一大早就出门去的薛良平背着柴火回家,进门看到跳大神儿的人在院子里站着,不由得皱眉问:“这是干啥呢?”   夏月初不想让薛壮吃那来历不明的丸药和符水,忙走到薛良平身边,做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低声道:“爹,娘说大壮去上坟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回家来才会病倒了,非要找人来家里跳大神儿。”   薛良平听了这话,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儿子回来就开始高烧,说不定还真是撞了什么邪秽。   夏月初自然还有后话,装作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咱们去祭拜的是自家的祖宗,自然有祖宗保佑着,自家的祖坟里咋还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   薛良平与夏月初站得近,一个字不落地都听在耳中了,登时就是一愣,随即心里的火苗腾地窜起老高,越烧越旺。   正巧一抬头看见盛氏从屋里出来,薛良平丢下柴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努力压着火问:“你这是啥意思?”   盛氏丝毫没有察觉到薛良平情绪的转变,把钱交给大神儿道:“昨个儿不是上山了么,我怕家里有人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人来给看看!”   “啥?”薛良平听到夏月初说时还将信将疑的,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去兜头就是一巴掌。   盛氏被打得一愣,寻思着自己也没做啥错事,薛良平此时也并未喝酒,捂着脸半晌都想不明白自己为啥挨打。   而且还是当着两位大神儿的面挨打,等她们过几日走家串户这么一说,自己的脸还往哪儿搁。   “姓薛的,你疯了啊!”盛氏气得浑身哆嗦,“好端端的你打我做啥!”   “打得就是你!”薛良平抽出一根柴火棒,上前还要再打。   薛勇和薛芹赶紧上去拉架。   薛勇从后面拖着薛良平,不让他靠近盛氏。   薛芹挡在盛氏前头拦着,冲薛良平嚷嚷道:“爹,你干啥又打娘啊!”   “兔崽子你给我松手!”薛良平甩开薛勇,一把将薛芹扯开,朝着盛氏身上就招呼了几棒子。   不过虽然是火大,但薛良平手底下还算有数,没有打头脸,只朝肉厚的地方来。   跳大神的两个人见状不好,生怕事情牵连到自己头上,反正已经拿到钱了,赶紧脚下抹油走人了。   “刚去上完坟就找人跳大神儿,你这是啥意思?你是想说我们老薛家祖坟不干净么?”薛良平越说越火,最后按着盛氏狠狠揍了一顿,警告道,“以后少给我整这种幺蛾子!”   看着黑药丸子和符纸早都丢在地上被踩得不成样子,夏月初才算是放了心。   傍晚,又喂下去一碗苦药汤子,薛壮的热度终于慢慢退了下去,人也清醒过来。   秦铮眼泪都快下来了,趴在薛壮的枕头旁边,嘴角一会儿上扬一会儿下撇,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大哥,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夏月初也松了口气,热度退下去就好,拧了个手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汗,问:“饿不饿?锅里还有热乎的山药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听说薛壮醒过来了,盛氏心里觉得肯定是自己找人来跳大神儿的功劳。   但她这会儿鼻青脸肿、浑身生疼,也不敢再多嘴,要是惹恼了薛良平再把自己打一顿,那这把老骨头可是万万受不住的。   结果事有赶巧,盛氏刚挨过打没一会儿,薛萍就跟冯永元一起雇了辆车,大包小包地回娘家来了,正赶在午饭前进门。   进了堂屋见薛良平不在,盛氏也没在,只有薛芹坐在窗户底下绣花。   薛萍不由得奇怪地问:“小芹,爹娘都不在家?”   薛芹见姐夫在旁边,没好意思说老两口又打架了,只道:“娘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爹可能是出去捡柴了。”   薛萍叫来两个弟弟陪着冯永元喝茶说话,又指使孙氏道:“你出去找找爹在哪儿呢,就说我回来了!”   见孙氏应声去了,薛萍这才跟着薛芹进屋去看盛氏。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盛氏鼻青脸肿地躺在炕上。   到底是母女连心,薛萍看见盛氏被打成这样,瞬间就红了眼圈。   “娘,这是咋了?爹又喝酒了?”薛萍上炕去查看盛氏的伤势,“我不是都跟你说了,爹喝高了的时候你就躲着他点儿,何苦每次都要顶着火上,最后遭罪的还不是自个儿。”   周氏在旁边,一听这话赶紧道:“大姐,你是不知道,这回可不是因为咱爹喝酒,是有人心歪挑唆呢!”   薛萍一听眉毛就立起来了,厉声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还能有谁啊!”周氏挤眉弄眼地,抬手朝西厢房的方向指了指。 第030章 午饭风波   薛萍作为嫁出去的姑奶奶,带着姑爷回门来,这也算是薛壮回来之后,薛家第一次全家凑齐,所以自然要凑到一起吃顿饭的。   盛氏直接叫来夏月初吩咐道:“你不是有能耐会做饭么,今天晌午的饭就交给你做了,让老二家的给你打下手。”   “娘,咱中午做几个菜啊?”夏月初问。   “你妹夫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多做几个菜,做个鸡,弄点肉什么的。”   盛氏心里有盘算着呢,她知道之前吴氏来拎了两只鸡,当天吃掉一只,剩下一只一直没见夏月初做,所以这会儿便惦记上了。   夏月初点点头问:“那是杀那只芦花鸡还是大白鸡?”   盛氏登时被噎住了,家里就指着这两只鸡下蛋呢,她哪里舍得杀。   “你那边不是还该有一只白条鸡的?”盛氏咬着牙问。   夏月初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娘拿来给大壮补身子的。”   盛氏责骂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突然听到冯永元在外头跟自家老头子的说话声,怕被女婿听到,只得咬着牙道:“抓一只小公鸡炖了,其他你自己看着办吧,要做什么跟你爹说,让他去买!”   “娘,我知道了!”夏月初脆生生地应着出屋去了。   盛氏靠回被垛上,抬手虚指着门外对薛萍说;“你瞧瞧,这是还没分家呢,以后若是分了家,还能指望得上她什么!”   以薛家的经济状况能杀鸡割肉,已经快要赶上过年的规格了,这也就是盛氏看在冯永元的面子上才这样大方一次,她还盼着姑爷能够中了秀才再中举人,这样让她也出一把举人老爷的丈母娘的风头。   薛良平割回来一条肉,不知从谁家买了二十来条半拃长的小鲫瓜子。   不大一条肉被夏月初切切配配搭了四道菜,鲫瓜子裹上一层面糊炸到金黄酥脆。   从家里抓了一只去年的小公鸡宰了,再加上土豆、白菜、土豆、干豆腐什么的,照着黄焖鸡的做法,满当当炖出大半锅来。   鸡肉还没炖好,香味就已经顺着锅盖缝儿飘出来了,馋得大妮儿和二妮儿都围在灶台边,不住地吸着蓄了满嘴的口水。   堂屋后头就是灶间,屋里自然也闻到了味道。   冯永元为了赶路早晨吃得早,如今已经消化得不剩什么了,被这香味儿勾得肚子里馋虫都跑出来了。   但是他素来清高惯了,即便肚子里都大闹天宫了,却还是忍着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自己偷偷地咽口水。   但薛力和薛勇哥俩就没那么有志气了。   薛勇嚷嚷道:“娘,晌午做啥了这么香,我原本还没觉得饿呢,一闻到这个味儿,肚子顿时就咕噜噜乱叫了。”   “是大嫂正在炖鸡呢!”进屋拿东西的孙氏闻言说,“说来也是怪道,同样的东西,在大嫂手里那么一摆弄,就比别人做的好吃。”   “大嫂还有这本事?”薛勇没心没肺地说,“那以前咋不见她做饭呢!”   薛力上次被夏月初使了一记撩阴腿,很是养了一阵子才好起来。   那可是男人的命根子,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这让他对夏月初恨得牙痒痒,总琢磨着找个什么机会收拾她一顿。   但最近夏月初似乎也在防着他,出来进去少有落单的时候,出门也都叫上秦铮一起,搞得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所以他这几日正恼火得很,格外不待见夏月初,这会儿听到菜是夏月初做的,顿时不屑地冷哼一声,鼻子却十分诚实地用力吸了两口香味儿   孙氏见丈夫这个态度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拿着东西赶紧回灶间去了。   其他菜都做得差不多了,这道勾人馋虫的黄焖鸡也终于出锅了。   夏月初招呼孙氏进去收拾桌子,然后将锅里的鸡肉尽量均匀地盛在两个盆里。   孙氏摆好碗筷,回来一瞅顿时道:“大嫂,你这样盛不对。”   夏月初停下手里的勺子,纳闷道:“怎么不对了?”   “哎呀,鸡肉可不能这样盛。”孙氏一时也说不明白,干脆自己拿过勺子,把原本比较均匀地分布在两本盆里的鸡肉重新挑挑拣拣,分别放在两个盆里。   鸡腿儿、翅膀、鸡胸肉这种好地方,全都集中到了一个盆里。   另一个盆里都是些鸡脖子、鸡爪子、鸡骨架之类的地方。   夏月初一看就明白过来,吃饭时男人一桌,女人们带着孩子一桌,好的地方都要紧着男人那桌吃。   她心下不悦,但也明白这不是孙氏的错,孙氏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不过等孙氏盛完鸡肉进屋收拾桌子的时候,夏月初还是把其中一个鸡腿儿夹过来,藏在了菜的下面,实在不想惯他们这些臭毛病。   夏月初今天做了二凉八热十个菜,虽然材料怎么也躲不过白菜、土豆、茄干、豆腐这种东西,但是打眼一看,竟有半数都带着荤腥,算得上是比较讲究的一桌菜了。   盛氏看着一道道菜摆上桌,心里就越来越起火,薛良平从她这儿拿走的钱是有数的,怎么居然买了这么多肉回来。   但是当着闺女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带着姑爷回娘家,菜色如何那是给闺女争脸面的事儿。   她此时若是摆脸色挑三拣四,别说姑爷心里会怎么想,就算是闺女都得跟自己隔了心。   冯永元对薛家的饭菜素来是嫌弃得紧,来参顶子村也不过是为了给薛萍面子。   以前每次来,虽然盛氏也是杀鸡炖肉地招待,但那菜做得又油腻又难看,让人看着就没胃口。   但今天的菜一道道不但味道香得勾人,卖相也是好看,看着竟比镇上酒馆里的菜都不遑多让。   这让冯永元心情很好,心想今天总算不用饿着肚子回城了。   看着姑爷难得的笑脸,盛氏心里是舒坦得紧,但是再看看桌上的菜,却又心疼得不行。   正好见薛良平打酒回来,她赶紧把人拽到外头,低声斥道:“你这是买了多少肉?日子还过不过了!”   “啥啊!”   薛良平刚才进屋,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也是吃惊,自己就买了一条五花肉,夏月初居然做出了这么多荤菜?   “我就割了两指宽的五花肉,买了点鲫瓜子,你给我了多少钱你心里还没数么?”   盛氏一想也是,薛良平手里又没多余的钱,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进屋招呼道:“姑爷难得来一回,家里没什么好菜,招呼不周可别见怪,让她爹和兄弟几个陪你多喝几杯。”   按照惯例,男人们一桌摆在堂屋地下,女人们带着孩子在里屋炕上吃。   薛萍看着一桌菜也很是惊讶,她没想到夏月初还真挺能干,一个时辰不到就做出这么一大桌子菜来。   不但看起来像模像样,味道也是香得勾人,心想这回总算在丈夫面前长长脸,心里有些高兴,但想到之前盛氏跟自己的抱怨,又把已经挑起来的嘴角重新沉了下去。   此时,堂屋里的男人们已经倒上了酒,先碰了一杯下肚,这才开始慢慢吃菜。   薛良平挨着薛壮,面前摆着的正好又是那道黄焖鸡,便顺手将一个鸡腿夹到了儿子碗里。   等他打算找另一个鸡腿儿让给姑爷的时候,却发现,面前这盆黄焖鸡里面,居然只有一只鸡腿。   薛良平下意识地看向薛壮,见他碗里的鸡腿已经被咬了一大口。   当然,就算是没咬过,也不可能从儿子碗里再夹出来给冯永元。   薛良平顿时尴尬起来,只得夹起一块带着翅根的鸡翅膀放在冯永元的碗里。   “咱们满饮此杯,提前祝妹夫展翅高飞,鹏程万里。”薛壮见冯永元神色不悦,不忍心看着薛良平尴尬的模样,便举起酒杯替薛良平圆场道。   鸡翅膀勉强算是应了“展翅高飞,鹏程万里”这话,正说进了冯永元的心缝儿里。   他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举起酒杯道:“岳丈大人和大哥太客气了。” 第031章 一只鸡腿   外头吃吃喝喝还算尽兴,屋里这头盛氏却吃得憋闷不已。   黄焖鸡是桌上最硬的菜了,更何况味道还那么香,刚一上桌她就盯着呢!   谁知她刚开口说吃饭,自己还没下筷子,夏月初就直接朝黄焖鸡下了手,还十分稳准狠地从一堆菜底下夹出一只大鸡腿来。   且不说里屋这盆黄焖鸡为什么会有鸡腿,这小蹄子居然半点儿没有谦让,直接把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   黄焖鸡炖得烂软,鸡肉更是几近脱骨,鸡皮泛着油亮的光泽。   盛氏眼睁睁看着夏月初用筷子将鸡腿肉分成两块,每块都是油光锃亮的鸡皮带着一大块汁水饱满的鸡肉。   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本以为她会把两块肉分别给自己和薛萍,毕竟一个是长辈一个是客。   但没想到,夏月初竟把这两块肉分别放在了大妮儿和二妮儿的碗里。   孙氏顿时紧张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盆黄焖鸡里面还会有一只鸡腿,但是看着盛氏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鸡腿肉夹还给盛氏。   但是两个孩子还小,哪里懂得这些,本来平时就很少见荤腥,馋虫也早被香味勾出来了,看到鸡腿肉哪里还忍得住,全都大口大口吃起来。   二妮儿如今筷子用得还不是很好,更是直接一把抓起鸡腿肉,狠狠咬了一大口。   盛氏气得把筷子拍在桌上,把两个孩子都吓得一个哆嗦。   孙氏的头都快扎进自己的饭碗里,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盛氏的脸。   夏月初却是浑然不觉,盛了小半碗鸡汤放在盛氏面前道:“娘,你尝尝这汤,拌饭可好吃了。”   盛氏沉着脸问:“你懂不懂规矩啊,这鸡腿就算不搁在堂屋的那盆里,也该给你妹妹吃,她就算是回娘家也是客人,哪有这样怠慢的道理。”   夏月初闻言,笑着看向薛萍道:“我想着大妹自己也是做娘的人,有了好吃的肯定也是先紧着孩子的,怎么可能跟孩子们计较这个。”   盛氏的脸色变了好几道,但顾忌着姑爷就在外屋,到底没敢发作出来。   毕竟鸡腿已经进了两个小崽子的肚子,难道还能让她们吐出来不成,不过这笔帐她却是记在了夏月初的身上。   薛萍原本一直憋着找夏月初的事儿,谁知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就先被夏月初给挤兑了,神色顿时有些不悦。   但她自持身份,平时在冯家也没亏过嘴,并不打算为了个鸡腿计较,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夏月初是根本不把盛氏的话放在心上,见孙氏也指望不上,便自己去照顾两个孩子,一边给她们盛上鸡汤拌饭,一边柔声道:“慢慢吃不要急,就着饭和别的菜一起吃,别只顾着吃肉。”   二妮儿吃得一脸油花,奶声奶气地说:“大娘做饭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夏月初见她自己吃得费劲,干脆给她擦擦嘴,把人抱到自己怀里,夹了菜喂给她吃。   二妮儿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好,只觉得大娘真是太好了,不但做饭好吃,对自己也特别温柔,而且身上还香香的。   “大嫂说得有理,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吃些才是。”薛萍觉得自己找到了打压夏月初的好机会,故意挤兑道,“看着大嫂这么喜欢孩子,啥时候也给大哥添丁进口啊?”   夏月初却丝毫不觉得窘迫,笑着说:“我也盼着给老薛家传宗接代,所以这不一直抓紧给你大哥看病么,毕竟这孩子也不是我自个儿就能生出来的。”   薛萍被她这话臊了个大红脸,气道:“这、这是什么话,大嫂好不知廉耻!”   “大妹,这不是你问我的么,咱们自家妯娌姑嫂一起说话,又没得外人,咋还扯什么廉耻不廉耻的。”夏月初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薛萍,“大妹的儿子难道是自个儿生出来的不成?”   薛萍几乎被气得仰倒,这话却又无从辩驳。   最后还是盛氏打断道:“行了,你俩都少说一句吧,小芹还是没定亲的大姑娘呢!”   薛芹从一开始就埋头吃饭吃菜,根本没听到其他人在说什么,心道这么好吃的菜,你们居然还有空开口说话。   直到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肚子也吃饱了大半,她才渐渐放慢速度。   薛琴小口吃着鸡肉里炖到烂软的土豆,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土豆。   她忍不住偷眼打量夏月初,心道大嫂以前闷声不响的,谁知道居然有这样的手艺,这么普通的材料,做出来的菜竟比那日崔家的喜酒还要好吃许多。   薛萍虽然生气,但是肚子却是早就饿了,不再搭理夏月初,端起饭碗开始吃饭,心下暗想,不管好不好吃,自己总要给她挑出些错处来才好。   但是一块鸡肉入口,她顿时就惊呆了。   鸡肉若是炖得不好很容易发柴,但是这鸡肉炖的时间不短,却依旧是嫩滑可口。   每一丝鸡肉里都浸透了汤汁的鲜美,一口咬下去,汁水从弹牙的鸡肉中迸发出来,充斥在口中。   无论口感还是味道,全都是恰到好处,让吃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薛萍心情十分复杂,居然忍不住有点心疼刚才那个鸡腿儿,身上的鸡肉都这么好吃,那鸡腿儿肯定是更加肥美了,结果居然便宜了那两个小丫头片子。   她又连尝了几道别的菜,原以为那鸡肉是夏月初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却都是一样的好吃。   她嫁入冯家之后,一直以城里人自居,觉得跟娘家人比,自己是吃过见过的,没想到此时竟被夏月初做的几道菜给惊艳了。   她心里越发不痛快,筷子没少下,嘴上却是不愿意夸上一句半句的。   盛氏吃着夏月初的手艺,心里也是惊讶不已,平素家里做饭都是她掌勺,着实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竟有这么好的手艺。   她素来喜欢吃鱼,生了两个闺女也都随她,但是鲫瓜子大的买不起,小的又刺太多,平时也很少买来解馋。   这会儿尝着夏月初炸的小鲫瓜子酥脆爽口很是好吃,便给薛萍夹了一条道:“这个我吃着怪好吃的,连里头的刺儿都炸酥了,一点儿都不扎嘴,还怪鲜的,就是有点费油,不过冯家也不缺这点油,你回头给志君做了尝尝,他肯定喜欢。”   一听盛氏提到儿子,薛萍顿时笑开了,高兴地说:“娘倒是什么时候都惦记着他。”   “自个儿的外孙子,能不惦记么!”薛芹闻言接话道,“娘前两日还念叨着,想给志君做一身儿衣裳,却又不知道个子长了没,不知道该做多大合适。”   “我也是想儿子想得紧,过些日子等他回来了,我带他回来看娘。”薛萍说着把炸鱼放进嘴里。   谁知刚嚼了两下,她就是面色一变,扑到炕沿儿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第032章 薛萍有孕   “这是咋了?”那炸鱼盛氏自己吃了小半盘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见薛萍这样,还以为是她故意要给夏月初添堵,登时便配合着发作道,“这鱼谁收拾的,别是弄得不干净吧?”   孙氏一脸惶恐地说:“娘,鱼、鱼是我收拾的,应该都弄干净了,我洗了好几遍呢!”   夏月初开始也跟盛氏想法一样,觉得薛萍是在故意找事儿,但仔细一看却见她的确面色痛苦,刚刚吃下的东西都呕出来了,还在继续往外呕水状物。   “先漱漱口。”夏月初见她终于止了吐,倒了杯水递给薛萍,猜度着问,“大妹最近月事可准?”   薛萍被问得一愣,最近忙着冯永元童生试的事儿,压根儿都没注意这些,听了夏月初的话,忙在心里默默一算,这个月的月事还真已经推迟了近十日。   周氏在炕上吃得正欢,听了这话道:“哎呀,大姐该不会是有了吧?”   盛氏也反应过来,登时高兴道:“哎呀,这可是好事儿啊!”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盛氏打发薛良平去请村儿里的郎中,先来诊诊脉再说。   冯永元也是大喜过望,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拉着薛萍的手嘘寒问暖。   郎中来了之后,给薛萍摸过脉,点头道:“恭喜啊,的确是喜脉。”   冯永元笑得见牙不见眼,直接摸出一串铜钱塞给郎中,笑着说:“多谢您!”   郎中接过钱,抬手捋捋胡子继续道:“只不过这刚刚坐胎,还需要多加小心,今日似乎经过操劳奔波,有些动了胎气,要小心养着才是。”   冯永元立刻紧张地问:“我们今天是坐车从镇上来的,可是这个缘故?我们晚上还要回去,这……”   郎中闻言连连摇头道:“这里去镇上山路崎岖不平,以她如今的身子着实不能这样奔波,至少要再过一个多月,等胎坐稳了才行。”   薛萍闻言顿时着急起来,冯永元二月刚通过县式,如今在家温书准备下个月的府试,正是关键的时期。   她今天也是趁着公婆还没回来,拉着他回一趟娘家,想着放松一日也不算什么。   谁知偏巧此时查出自己有孕在身,经不起车马劳顿,这下可如何是好。   冯永元安抚她道:“你别着急,大不了我先回去,你在娘家养胎也好,毕竟有岳母和妹妹照顾,我也能安心读书。”   “你日日温书那么辛苦,若是我不在家,连个给烧水做饭的人都没有,我怎么能放心。”   薛萍过门这么多年,哪里会不晓得冯永元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如今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先不说这每日的吃喝如何解决,他自己连架火烧炕都不会。   这么冷的天儿,睡一夜凉炕就足能把人睡出病来。   冯永元也对自个儿的生活能力没有信心,不过还是安抚道:“现在你的身子最要紧,其他的我自个儿想办法,大不了回去雇个人做事,还能饿死我不成。”   薛萍虽然有些心疼银钱,但如今到底还是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冯永元陪着薛萍又待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便该回镇上去了,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周氏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伸手在薛勇后腰上掐了一把,低声道:“你也好好跟姐夫学学!”   薛勇摸着她挺得老高的肚子道:“我倒是想学,也得等你先把这个卸了货才能装进去新的!”   周氏让他臊了个大红脸,手里又掐了两把,随即却又给他揉了几下。   薛勇一把抓住她在自己后腰乱动的手,哑着嗓子道:“你快消停些,勾起火来你又灭不了,这是要憋死我么!”   盛氏打发薛良平去送冯永元,自个儿也顾不得浑身酸痛,张罗着找出压箱底儿的新被褥,在薛芹屋里给薛萍铺好铺盖。   “这样也好,你在家住些日子好好养胎,不然你公婆都不在家,什么活儿都要你做,我也放心不下。”盛氏一边安顿薛萍上炕歇着一边道,“要说这姑爷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儿活儿都不会干……”   “娘,姐夫那是做大学问的人,以后要考功名做官老爷的,你见过哪个官老爷要自己叠被做饭了,以后都是要有丫鬟下人伺候的。”   薛芹原本并不怎么看得上冯永元,觉得他个子太矮,生得也不是她喜欢的俊俏少年郎的模样,但今日看着他对大姐百般呵护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一个男人倒也不错。   盛氏听了这话顿时高兴起来,连声道:“可不是么,还是小芹会说话,以后咱们大萍也是要跟着去做官太太享福的!”   薛萍却还是不放心地说:“我就是怕他自己在家照顾不好自己。”   “都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不会做还不会买么,又不是手里没钱。”盛氏道,“你就放宽心好好养胎,大不了过几日让你爹套车去城里瞧瞧。”   薛萍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暂时抛开不再去想。   “娘,我晌午没吃饱,那炖鸡可还有,给我热一碗拌点饭来吃。”   “有,有!”盛氏连声道,“如今有了身子,你想吃啥就说,我让老大家的给你做,可别亏着我的小外孙子!”   薛芹从正房出来,正准备去叫夏月初给热点饭菜端上来,就听到门口有人问:“请问,薛大嫂子可是住这里?”   这声音清越温润,犹如泉击石板,又似水落山涧。   薛芹听得心中一动,猛然回身,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站在自家门口。   青年生得一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眉梢眼角带着笑意,身形挺拔地迎风而立,把自家那顶上长草的破木头门都衬得格外好看起来。   薛芹看着来人,霎那间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漫山烂漫的山花,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姑娘,请问这里可是薛家?”青年见她呆愣也不着恼,温声又问,“我找薛大嫂子有点事,不知可否劳动姑娘去告知一声。”   “是、是薛家!我去帮你叫人。”薛芹羞得脸颊通红,急忙一挑帘子钻进西厢房。 第033章 寿宴预定   夏月初被薛芹颠三倒四说得一头雾水,出门一看才知道竟是崔书青来了。   “崔公子怎么来了,快进屋坐吧。”夏月初挑着帘子,把崔青书让进屋里。   西厢房早就不是以前那种黑乎乎的模样,最近被夏月初收拾得很是干净亮堂。   薛壮坐在窗边的轮椅上喝茶,见到有人进来,也放下茶碗点头打了个招呼。   崔青书笑着说:“我今日来,是因为四月初五是祖父的寿辰,当初说好寿宴要请薛大嫂子掌勺,所以今日特意来请您。”   “崔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这种事,找个人来告诉一声不就是了。”夏月初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对这个崔家颇为高看一眼。   冯永元还不是秀才就拽得四五八万,再看人家崔公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夏月初重新端了茶上来,坐下细问:“不知这次寿宴主家可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讲究?有什么忌讳?劳烦崔公子一一说给我知道,我好斟酌着拟菜单子。”   “今年是祖父六十大寿,家里也是想着要大办一场,除了自家亲眷好友要在屋里设宴,还会在门口摆下流水席,请周围的邻里乡亲一起来热闹热闹。”   夏月初听了这话忍不住皱眉,家里设宴也就罢了,自己只是掌勺,几桌酒席还是能张罗起来的,但若是还要算上流水席,那把自己劈开两半儿也是不够忙的。   崔青书忙又补充道:“外面的流水席交给善大嫂子总揽着管,主要是寿面和几道凉菜,您帮着给味道上把把关就行。”   夏月初这才点头道:“那倒无妨,不知这屋里的酒席准备摆几桌?每桌几个菜?都有什么讲究没有?”   “屋里一共五席,每席十个菜,上次回门宴咱们都见过薛大嫂的本事了,这回祖父和母亲都说了,让您放开了做,只要能合上祝寿的意就行。”   崔青书说着取出一张纸递给夏月初道:“这是如今家里采买来的食材,母亲让我带来,薛大嫂斟酌着办。”   夏月初点点头道:“好,那还是跟上回一样,我这两日将拟好的菜单子拿给府上过目,有什么问题咱们再沟通,寿宴前的一天我会去处理食材。”   “没问题,全听薛大嫂的调派。”崔青书笑着拱手。“还有这工钱……”   不等崔青书把话说完,夏月初就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头,道:“工钱的事儿,等菜单拟出来了再说吧。”   薛芹站在门口,借着门帘子的缝隙朝里面看,见夏月初跟崔青书二人相谈甚欢,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从没见过崔青书这样好看又体面的人,在他的映衬下,姐夫冯永元成了矮小的书呆子,秦铮成了空有蛮力的傻小子。   只要看他一眼,就觉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恨只恨,为何跟他对面而坐的人不是自己。   薛芹抠着手里的门帘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你个死丫头!”盛氏从后面给了她一巴掌,“让你去给你姐热点饭菜,你扒在这里做什么!”   薛芹被自己老娘吓了一跳,见她张嘴还要再骂,赶紧一把捂住将她推到门外。   “死丫头反了你了!”盛氏气得要命。   “娘,你小点声,崔家的少爷来了,正在屋里跟大嫂说话呢!”薛芹刚看过那么儒雅美好的人,再看看自己鼻青脸肿一口黄牙、张嘴就是骂人的老娘,顿时觉得自惭形秽,窘迫得几乎掉下眼泪来。   “崔家少爷?”盛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处于对崔家的敬畏,还是放低了声音,“他来咱家干啥?在屋里说啥呢?”   “说是为了崔老爷子过几日的寿辰,来请大嫂去掌勺呢!”薛芹低声道。   “真的假的?”盛氏惊了一跳,原本别人说夏月初去崔家掌勺,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的。   直到今天晌午虽然尝到了夏月初的手艺,但也还是将信将疑,总觉得许是自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此时听到崔家居然派崔青书来请夏月初再去掌勺,而且还是崔老爷子寿辰这样的大日子,她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这可是大事儿啊!   说明夏月初的手艺着实值钱啊!   盛氏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这名气若是传开了,一年就按着能接二百次活儿,那就是多少钱啊!   她只想着赚钱的美好前景,却根本没考虑过,参顶子村总共多大个地界儿,一共能有多少红白喜事给她接。   更何况,一般人家哪里办得起崔家这样讲究的席面,出得起崔家这么多的工钱。   盛氏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赚大钱的幻想中了,想着说不定自家很快就能盖得上砖瓦房了。   她越想越是高兴,一把推开薛芹,自己掀开门帘子进屋道:“哎呦,今个儿这吹得是什么风,竟把崔少爷吹到我家来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真是太怠慢您了。”   崔青书并不认得盛氏,一脸疑惑地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只得介绍道:“这位是我婆母。”   “薛大娘您好。”崔青书倒是客气,“您不用忙了,我已经跟薛大嫂把事儿都说定了,您也别忙活了,我还得回去帮着家里准备寿宴的事儿。”   盛氏当着崔青书不好说什么,笑得一脸谄媚地将人送走,回头一板脸问:“都怎么说的?去做寿宴给多少钱?”   夏月初早就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推三六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说定的,还要提前去试菜呢,万一到时候还有做得更好的人,那也就轮不到我了。”   盛氏见夏月初这边问不出什么来,又回屋去问薛芹:“你刚才都听见他们在屋里说什么了?”   薛芹一门心思只顾着看崔青书了,哪里听到说什么了,一问三不知,被盛氏数落了几句,恼羞成怒地起身,将唠里唠叨的盛氏推出门去。   “你快去给大姐热饭菜吧,我要自个儿待会儿。”   她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捂着自己滚热的脸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崔青书眉眼含笑地站在门口冲自己说话的样子。 第034章 做药糖   夏月初这边刚送走崔书青,回屋就看见秦铮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忙笑着说:“别着急,你的差事我已经想好了,东西都准备出来了,随时都能开始做,不过……”   “不过什么!”秦铮着急地问,“嫂子你是要砍柴还是要架火,力气活就都交给我。”   “力气活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个技术活,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夏月初说着拿出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这还是她找了好几天才凑出来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啊?”秦铮一头雾水。   夏月初比划着说:“能不能用这个做成个木盒子,这个是底板,这四个围在四周,中间还要再打几个隔断,分成八到十个格子这样。”   秦铮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门道,挠挠头道:“嫂子,这可真是难为我了,你要让我把这木板给你劈开倒是容易。”   夏月初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么薄的木板还用你劈,我自己也能劈动好么!   坐在窗边的薛壮突然道:“拿过来我看看。”   他接过几块木板,比量了一下道:“你是要做成装东西的盒子?放炒货么?”   夏月初见他一下子就抓住重点,十分高兴地说:“不是炒货,是糖块儿,所以得把木板都刮得平整,最好是买几张白纸铺进去,看起来干净。”   秦铮一听这话,原本的兴奋劲儿便有些被泼了冷水,愁眉苦脸地说:“嫂子,你要我去卖糖块儿啊?我最怕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薛壮闻言抬眼看向秦铮,眼神里暗带着威慑。   秦铮赶紧又说:“不过既然嫂子觉得能行,那我就去试试。”   夏月初见薛壮掏出一把匕首,已经开始处理那几块木头,便把秦铮叫出来帮自己烧火。   之前去镇上的时候,看到有小孩子吵着要吃糖但是大人却说吃多了不好,她便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药糖。   这东西其实并不难做,只不过如今材料不全,薄荷还有一些水果都没有,她只能依靠记忆选了几种常见的味道还可以的中药,比如罗汉果、绞股蓝、甘草、干薄荷,还有山楂、甜菊、桂花之类。   做药糖其实步骤很是简单,先在糖中加水熬化,再加入其他材料熬制出的药汁,文火熬至粘稠,直至起丝后盛出,倒在洗干净的光滑石板上,晾凉后切成小块,便是一块块颜色各异的药糖了。   唯一麻烦的就是要小心看着火,火大了容易把糖熬糊了,还要一直搅动。   好在有秦铮帮忙,夏月初才不至于累个半死。   看着一块块药糖做出来,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此时虽然没有色素,所以药糖的颜色看起来都有些灰蒙蒙的不那么好看,但绝对是纯天然无添加的。   尤其是桂花糖中,夏月初还放入了特意挑选出来,颜色鲜亮好看的干花,淡黄色半透明的糖块中夹杂着几朵形态各异的桂花,看起来格外抢眼。   秦铮忍不住拿了一块细看,离近了便能闻到桂花独有的淡淡香甜气息,吃进嘴里更是甜丝丝的。   “这个味道还不错。”他说着又去尝其他的。   虽说夏月初选的都是味道有些甘甜的中药,但毕竟还是会带着一股药味儿,吃起来总是怪怪的。   “大嫂,这糖味道有些古怪啊,真的能卖出去么?”饶是秦铮对夏月初很有信心,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放心吧!”夏月初笑着说,“这种糖叫做药糖,最关键的就在这个药字上。”   几种口味的药糖都做好之后,夏月初回房去看薛壮的盒子做得如何。   木板和木条都已经收拾干净,两端都已经用匕首削出了榫卯结构。   薛壮把木板拼装在一起,用匕首柄轻敲,让榫卯拼合锁紧,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瞬间就出现在夏月初面前。   这还不算结束,薛壮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结实的木棍,削细之后当做转轴,在盒子上面装了一个能够灵活开启的木盖。   “你的手真巧!”夏月初捧着盒子啧啧称奇,这简直比她的预期好太多了,没想到薛壮做木工活还挺有一手。   夏月初将木盒洗净擦干,铺上干净的油纸,将药糖分类放入不同的盒子里。   她把装满糖块的木盒捧到薛壮面前问:“来尝一块?有罗汉果的,绞股蓝的,还有菊花、桂花、山楂什么的。”   薛壮本想说自己不爱吃糖,但是看到夏月初笑得弯弯的眉眼,手就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伸手拿了一块棕褐色的糖块。   糖块入口,除了甜丝丝的味道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却并不让人讨厌,对薛壮这种并不爱吃糖的人来说,反倒比一般甜得腻人的饴糖更好接受一些。   夏月初见他选的这个笑得更加高兴道:“有没有觉得含着这个,嗓子舒服一些?”   薛壮闻言体会了一下,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似乎的确觉得口舌生津,喉咙有一丝清凉。   “这个是我加了罗汉果熬的药糖,罗汉果有生津止咳、润肺化痰的功效,你上次发热之后就总是咳嗽又不肯吃药,没事的时候含一颗药糖也好。”   夏月初说着另外拿出一个小碗,里面装了满满一碗的药糖,给他放在窗台上。   薛壮抬头看向夏月初,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上了探究。   无论是做菜的手艺还是这一个个的好点子,夏月初的身上着实有太多让人生疑的谜团。   她不过是个乡下年轻妇人,即便娘家父亲是个私塾先生,但是懂得也着实有些太多了。   夏月初被他看得心虚,讷讷地说:“你做木盒辛苦了,快歇会儿吧,我去给大妮儿二妮儿送些糖吃。”   看着夏月初如受惊的小动物般逃掉,薛壮自嘲地一笑,自己还不是一肚子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何苦再去探究别人的秘密。   他收回目光,正好落在手边的一碗药糖上,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由着她去折腾就是,大不了在她圆不过来的时候帮她一把。 第035章 补充营养   药糖和盒子都做好了,秦铮便按捺不住想赶紧去镇上。   夏月初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卖药糖,正好薛壮的药还有一天就吃完了,便说定一道去镇上复诊顺便卖药糖。   因为不想听盛氏唠叨,夏月初特意找到每日去镇上给人拉货赚钱的刘大叔,说定明早坐他的车进城,晚上再一起回来,三个人加上薛壮的轮椅,来回一共给他十八个铜板。   刘大叔也是个痛快的人,直接道:“乡里乡亲的,大壮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你们一共给我十个铜板就是了,反正我回来也是空着车。”   夏月初闻言赶紧连声道谢,她如今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个花,听到能便宜比什么都高兴。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趁着盛氏还没出屋,跟薛良平要了钱,带好东西便出发了。   三月底的天儿还是冷飕飕的,尤其是早晚更是冻人,偏偏还在刮风。   薛壮和秦铮两个大小伙子火力壮还不觉得什么,只有夏月初裹着并不怎么厚实的棉袍,很快就被风打透了。   “坐这边来。”   夏月初被薛壮伸手拉扯,身子不稳地跌坐在轮椅旁边,迎面而来的风正好被他挡去了大半。   “笨死了,也不知道多穿点出来。”薛壮的语气中带着嫌弃,但却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丢在她的头上。   夏月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衣劈头盖了满脸。   刘大叔一边甩着鞭子一边笑着说:“大壮这孩子不错,当了几年兵回来,还知道疼媳妇咧!”   此言一出,薛壮顿时僵直了身子。   夏月初原本想把衣服还给他,但看到他板着脸,还是老实地裹紧自己,正好靠在轮椅边上睡个回笼觉。   到了镇上三个人先直奔唐大夫的医馆。   唐大夫正在屋里配药,看见几个人进来顿时笑着迎上来道:“我早起还想着,你们今日是该来了,直接进了里屋吧。”   秦铮把薛壮推进内室,一脸期盼地看着唐大夫,恨不得他是华佗再世,能够立刻就手到病除。   唐大夫先诊脉,然后仔细检查了薛壮的腰腿,点头道:“比上次已经有多好转,看来淤血化得不错,今日再给你施针一次,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说罢洗干净手,开始给薛壮针灸。   这次针灸,薛壮明显感觉到后腰处有了酸楚感,原本毫无知觉的两条腿似乎也有了点感觉,脚趾也跟着抽动几下。   秦铮守在一旁,看到这情形几乎喜极而泣。   薛壮虽说没有秦铮的情绪那样外露,但目光中也透出了欣喜和希冀的光芒。   上次来复诊的时候,虽说也有过一点轻微的感觉,但却是一闪而过,回家之后无论他怎么折腾这两条腿,都还是毫无反应,这一度曾让他觉得这双腿说不定就彻底废了。   没想到今天来复诊,情况竟然比之前有了极大的好转,连脚趾都有了抽动的迹象。   唐大夫将银针一一拔下来收好,到外间提笔开了药方道:“这次直接开十五天的药回去,每日一定要按时吃药,晚上睡前用熬药剩下的药渣加热水好好泡脚,然后揉捏腿脚至少一刻钟的时间。”   秦铮听得格外认真,把大夫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唐大夫话锋一转道,“大壮,你身子虽然底子还不错,但是这段时间亏虚太多,如今正是恢复的关键时期,可得好生补补身子才行。”   秦铮赶紧道:“大夫,咋补身子?需要啥药您就给开,贵点也没事儿!”   “倒还不到需要吃药补的程度,主要是平时吃点好的,比如多吃点鱼、肉,偶尔炖点鸡汤喝什么的。”   从医馆出来,三人找了个路边的面摊,吃了三碗面权作午饭。   秦铮想到接下来就要去卖药糖了,心里便忍不住紧张。   原本只是想赚点钱给薛壮看病用,但是现在更迫在眉睫的是要给他补身子,但是这味道怪怪的药糖当真能赚钱么?   秦铮心里搁着这些事儿,本来能吃两大碗的饭量,今天只吃了一碗就撂下筷子。   “就一碗能吃饱么?”薛壮皱眉道,招手想给他再添一碗面。   夏月初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忐忑的,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药糖究竟能不能打开市场,她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   但是在秦铮面前,这些情绪肯定是不能露出来的,只道:“随他去吧,这是等着下午卖了大钱去吃好吃的呢!”   秦铮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吃过午饭,夏月初并不急着去市集,反倒先去了卖文房用具的松雅斋。   买了一张白纸,裁成盒盖一般大小,花了几文钱让店里的先生写字。   最上面两行大字。   一行写着——秦家药糖,百年传承,一文三块,童叟无欺。   第二行写——止咳化痰、清喉利咽、生津止渴、消食开胃。   下面几行小字分别介绍不同药糖的功效。   店里的先生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一边写字一边问:“这吃食倒是头一回见,当真是用药做出来的糖不成?”   夏月初也不小气,打开盒子一样捡了一块,用刚才裁下来的纸包起来送给先生。   先生连连摆手不收,推脱不掉便说自己要花钱买。   “先生不用客气,我们也是初来乍到,给您几块,您若是吃着好,帮我们多说几句好话就感激不尽了。”   先生听夏月初这么说,这才笑着收下道:“那便不收你们写字的钱就是了。”   从松雅斋出来不多远便是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也有许多摆摊或是沿街叫卖的小贩。   今天正好是镇上赶集的日子,街上的人简直是摩肩擦踵,挤来挤去。   夏月初看到许多人都带着孩子,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心下给自己鼓劲儿,要努力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开市场。   秦铮将木盒捧在身前,寻了个地方站定,张了张嘴想要吆喝,但是一个字都没喊出来便自己先憋回去了,反倒把脸憋得通红。   夏月初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前世五岁失去双亲,在邻里乡亲的接济下勉强活着。   就这样过到十岁出头,被去山里寻找食材的师父收留,跟着他天南海北地闯荡,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年幼时为了填饱肚子,山里有什么就去弄什么,江鱼、野菜、蘑菇、中药……没有她没卖过的,区区一个叫卖根本难不倒她。   “走过路过的大叔大婶,带孩子的大哥大姐,耽误您一会儿的功夫看过来一下喽。”夏月初一把嗓子还挺清亮,在吵吵嚷嚷的街上也传出去老远,“看过来作什么呢?请您往这里看。”   她伸手指向捧着盒子的秦铮,继续扬声道:“我这小兄弟初来乍到,卖的是自家祖传秘方做的药糖。这位大叔问啥叫药糖,这个我可要好好跟大家说说咯!”   这样的叫卖在小镇上着实新鲜,许多无事闲逛的人便都围拢过来,当她是说书的听个热闹也是好的。 第036章 叫卖   “要说这药糖的来历,这里头还有个老感人的故事呢!大家若是愿意听,我便给你们讲一讲。”   夏月初这些话张口就来,把薛壮和秦铮都给听傻了。   她说着伸手拍拍秦铮的肩膀道:“我这个小兄弟祖上,往上数总有个十几代的一位先祖,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大孝子,他母亲卧病在床十几年,他都是一如既往地照顾,但是老娘吃了多年的药,加上年纪大了,总是说嘴巴里头没味道,或是觉得嘴巴苦,严重的时候甚至影响胃口,吃不香吃不下的。”   这个情况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听夏月初这么一说,人群中很多大爷大妈就都颇有同感,一个劲儿地点头。   “若是别人这样,还能吃个糖块含个梅子,但是他老娘身子太虚,甜的酸的吃多了胃里头都不舒服。眼瞅着老娘日渐消瘦,这个大孝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得天天吃不下睡不好。白天起来给老娘熬药的时候就走神了,把他媳妇准备包糖包的一碟子糖倒进了药吊子里。这糖倒进滚热的药里,肯定一下子就化开了,一锅的药,丢了又舍不得,最后还是倒出来端给老娘尝尝。谁知道老娘喝了这一碗药,胃也不酸了,口也不苦了,吧嗒吧嗒嘴,说今天这药还怪好喝的。”   这话说得围观的人都笑起来,有人大喊:“加了一碟子白糖还能不好喝么!”   “是啊,这药里头加了糖自然就好喝了,最重要的是老娘喝了还食欲大开,晚饭比平时用的都多些。这个大孝子是个有心人,他便开始琢磨这个事儿,自己翻看了好多医书,最后寻了几味对症又不难吃的药材,研究出来了这个做药糖的法子,做出糖块来给母亲平时当零食吃着解闷。”   “你还别说,这药糖还真是管事儿,这老娘胃口不开的时候吃这一块,反酸嗳气的时候吃另一块,咳嗽口干的时候再吃那一块,渐渐地,这身子竟然也比以前好起来不少。”   “不过是个糖块,就算加了药材,还能比药管用?”下头自然有人觉得不信,扬声反驳道。   “当然不可能比药还有效。”夏月初也不恼,依旧是笑眯眯地说,“但是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想想看,咱们生毛病需要吃药的时候,心情总归是不好的,天天喝着苦药汤子,嘴巴里胃里都不爽利,更不要说这老太太,病了十几年,每天喝药,哪里能够好受?七分的病都要成十分了。”   “这话倒是没错的。”   “别说十几年了,我今年年后病了一个多月,吃药吃得饭都吃不下,人瘦了十几斤下去。”   “就是这个道理,这药糖虽说加了药材,但归根到底还是零嘴儿,吃着甜丝丝的,吃完还对身体有好处,生津止渴,消食开胃的,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自然身子也跟着好了不少。”夏月初见周围的人都被忽悠的差不多了,又一脸诚恳地说,“不过大家也要知道,这药糖终究只是零嘴儿,吃了解腻消食,健脾开胃,但是可不能治病的。”   “这小娘子说话还是挺实在的。”   “我最近也总是嘴里没味道,早晨起来嘴里一股苦味,买几块回去尝尝看也好。”   “小娘子,你这个药糖有几种啊?怎么卖?”   “今天拿来的有罗汉果糖和桂花糖,生津止渴,润肺止咳。还有绞股蓝糖和菊花糖,清热解毒,败火强身,山楂糖解腻开胃……”   夏月初嘴里麻利地介绍着,伸手捅捅秦铮示意他打开盒子。   秦铮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打开盒盖,取出在家就裁好的小块油纸,也学着招呼道:“大家买几块回去尝尝。像是山楂糖,小孩子也能吃的,吃了之后胃口大开,能多吃一碗饭。”   一文钱在大部分镇上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在夜市吃碗小吃也得要十文钱呢。   如今听了夏月初说的故事,又听说药糖对身体有好处,便有不少人开始掏钱准备买几块回去尝尝。   有些原本带着孩子看热闹的人,耐不住小孩好奇讨着要吃,也过来包两文钱的哄孩子。   一时间三个人被人团团围住,倒像是在抢着买什么紧俏货。   有些喜欢凑热闹的人也跟着围上来,手里有些闲钱的便也跟风买几块吃。   秦铮和夏月初忙着收钱和包药糖,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便把收钱的差事交给薛壮。   本来不怎么暖和的天,三个人硬是忙出满头大汗。   夏月初手里麻利地给人装着药糖,嘴里还不住地跟人搭讪闲聊。   “大娘,这是你家孙子吧?生得虎头虎脑真是可爱啊!”   “这是您的药糖,吃着好下次再来买啊!我家里头事情多脱不开身,以后就是我家弟弟自己来卖药糖了,还要靠大家多帮衬啊!”   也有些大姐小媳妇的看秦铮生得好看,凑过来个跟夏月初打听。   “大姐,以后再来买药糖,就认准我家弟弟就对了!啥?说亲?你别看他老大不小了,家里爹娘都不在了,根本也没人给他张罗,如今投奔我来了,少不得要我操心了。您要是能帮着说成一门亲事,我少不得提了东西去家里谢您呢!”   秦铮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越发被一群大姐小媳妇的取笑,最后干脆只顾低头包药糖,谁问什么都不开口。   “我这弟弟生得腼腆,连叫卖都不好意思张嘴吆喝,我少不得先来帮他张罗张罗。要我说,最好赶紧成个家,娶个灵巧爽利的媳妇回来,我也乐得轻省些。”   一群人更加嘻嘻哈哈的,很快就把药糖买得差不多见了底。   人群散开之后,秦铮看着薛壮怀里的铜板,喜得忘了刚才的窘迫,满满抓起两把又松开手,听着铜板相互撞击的声响只会傻乐。   薛壮嫌弃地抬手糊在他脸上道:“几辈子没见过铜板了,丢不丢人!”   秦铮兴奋地说:“大哥,这可是我自己第一次赚到钱!”   “糖也不是你熬的,卖也不是你叫卖的,连这木头盒子都是我做的,你就包了几块糖就成你赚的钱了?”薛壮一盆凉水给他泼了个透心凉。   秦铮的脑袋顿时低下去,原本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儿的嘴角也垂下去了,像只受了打击的小猎狗。   夏月初几乎觉得自己都能看到他因失落而耷拉下来的耳朵,让人想要去揉揉头安慰几句。   “做药糖的时候阿铮也帮了不少忙的,他才多大,你别总打击他。”   薛壮听夏月初这么说,瞥了秦铮一眼道:“这次回去好生学学怎么做,以后自己做。”   秦铮连忙应声答应。   夏月初看盒子里的药糖也没剩下几块,也不准备继续叫卖了,收拾起来东西,去药铺买够原料,便去城门口约定的地方寻刘大叔一起回村。 第037章 半夜黑影   回村的路上夏月初一直盘算着给薛壮补充营养的事儿,如今这个季节,自己又不会打猎,想要弄些东西来补身子,最方便的似乎就是去江里捉鱼。   如今江水刚刚开化,江里的柳根子和江泥鳅饿了一冬,肚子里没有食儿,最是容易抓的时候。   前世小时候在村子里,用柳条子编鱼篓捂鱼,算得上是小孩子的必备技能。   大人们平时都忙着种地上班,根本没工夫去江里河里捉鱼,孩子们便缠着大人编好鱼篓,自己去放在江里捂鱼,捉到鱼拎回家不但能得到父母的表扬,还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打牙祭。   夏月初还记得那时候,去江里放鱼篓也不是能随便放的,江水宽阔平缓的好地方都被村里那些恶霸一样的大孩子霸占着,她只能找一些犄角旮旯没人要的地方放几个鱼篓。   好在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抓点就能对付出一顿饭来。   酱泥鳅,酥炸鱼……她想到这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嘴里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肚子也开始咕噜噜乱叫。   夏月初看到车上放着砍柴刀,路过江边时便道:“刘大叔,能不能在这儿停一下,我想去割点儿柳条子。”   如今开春柳树刚刚开始抽芽,许多人都去砍了回家编背筐或是簸箕。   刘大叔应道:“正好,我也砍些回去,让老婆子编几个背筐来用用。”   因为砍柳条子花了些时间,三个人到家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吃过饭了。   盛氏怕吵到薛萍安胎,爱答不理地说:“这么晚回来还开什么伙,这边灶间还有点饼子和菜,你们自己热热吃吧!”   夏月初去灶间一看,锅里两个黑不溜秋的杂粮饼子,还有一个不知被谁过咬一口。   而所谓的菜,也是只剩下一个盘子底儿,菜汤比菜还多,炒得也没什么卖相,让人看到就没有食欲。   她也懒得跟盛氏置气,回到自己房里架火热上馒头,拎上小铲子和篮子去房前屋后转了两圈,很快就挖了大半篮子荠菜,再去地窖里拿两个土豆。   回屋把荠菜择好洗净,土豆削皮切丝,撒点葱花炝锅,舀几勺之前存着的高汤,然后把土豆和荠菜下锅,没多久便从锅里飘出香味来。   荠菜土豆汤算是夏月初小时候经常吃的东西,每年开春四月份左右,外头的雪化了之后,田间地头便有荠菜冒出头来,一丛丛绿油油地格外喜人。   家家户户或挖或买,总归要吃一顿荠菜尝尝鲜儿,也算是拉开了每年春的序幕。   秦铮在屋里安顿好薛壮,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放好,便被香味吸引出来,忍不住手痒地掀开锅盖朝里头看去。   “嫂子,你可真是厉害,一点野菜和土豆就能炖出这么香的汤来。”   “香也是因为加了几勺高汤的缘故,若是用白水煮,哪里会有这么香。”夏月初正在切白菜,反手用刀背轻敲秦铮的手背,示意他把锅盖盖好。   “收拾桌子摆碗筷,我这边很快就好了。”   很快,一大碗荠菜土豆汤,一份醋溜白菜,加上一笸箩两掺面的大馒头摆上桌,把薛壮和秦铮吃得头顶冒汗,胃里更是格外舒坦。   吃过晚饭,秦铮在灶间熬药糖,夏月初拿出半路砍回来的柳条,开始编鱼篓,她打算等下趁着天黑便把鱼篓放入江中,这样明早说不定就能有收获了。   薛壮自己待着无聊,便看着夏月初编鱼篓。   她双手灵活地舞动,一根根柳条在她手下服服帖帖,随便她摆弄成什么形状,很快一个鱼篓便编好了。   “拿来我看看。”   这鱼篓口是个倒漏斗形,开口处大,往下渐渐收拢,只留下一个碗底大的开口供鱼钻入,然后将柳条梢外翻,在尾部收拢扎紧,束出一个锥形的大肚。   鱼顺着水流进入鱼篓中之后,因为开口太小加上逆着水流,就很难再游出去了。   薛壮接过鱼篓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自己也拿起柳条子开始试着编制。   他手大力气也大,很快也编出来一个成品,只是没有夏月初做得好看,有些歪歪扭扭。   “你的手真巧啊!”夏月初却是不吝表扬,笑看着他手里的鱼篓道,“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也是够聪明了。”   薛壮觉得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夸奖小孩子,但还是被夸得心里有些得意,拿起柳条继续做鱼篓。   两个人一起做事效率更高,很快就编好了六只鱼篓。   夏月初找出几块布头,用一点猪油拌上捏碎的苞米面饼子,包在里面系好丢进鱼篓内当做诱饵,便准备去江里放鱼篓。   薛壮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放心她自己出去,喊上秦铮,叫他提了油灯陪着一起去。   夏月初寻了几处水流比较平缓的地方准备下水去放鱼篓。   秦铮哪里会让她下水,抢着自己先跳进江里,顿时觉得江水冰冷刺骨,双脚和小腿疼得钻心,就像有人拿锥子在扎他的骨头缝儿。   他拿出当初在军中被操练得死去活来的劲儿,才忍住没叫出声来。   秦铮飞快地用石块和绳子把鱼篓固定好,还在每个鱼篓里都放了几块小石头,让它能够保持沉底儿的状态。   夏月初在岸上提着油灯给他照亮,连声催促:“水里头冷,放好了就赶紧上来。”   秦铮从水里出来,这会儿脚都觉不出疼了,已经被冻麻了。   他原地拼命蹦了几下,这才笑着说:“嫂子,不碍事的,这点儿算什么,我们在军中打仗的时候,长官一声令下让游过去也得游呢!”   “好在如今回来了,不用再遭这样的罪了。赶紧回家,我在锅里烧着热水呢,回去换了鞋袜用热水好生泡泡脚。你如今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冻坏了身子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人快步朝家里走去,秦铮离老远看到杖子边有个黑影闪过,提脚便要去追,但是双脚冻得有些不太灵便,跑了几步便寻不到那个黑影了。   夏月初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提着油灯追上来问:“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这边有个黑影一下子跑开了。”   夏月初提着灯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道:“兴许是谁家的猫,先回家吧!”   秦铮此时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看了一圈见地上没有脚印,便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第038章 装鬼吓人   夏月初累了一整天,下了鱼篓回家洗漱过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秦铮用热水泡过脚之后,坐在炕上数白天赚到的铜板,足足卖了五百多文,美得心里直冒泡。   薛壮忍不住又泼冷水道:“你要减掉成本才是赚到的钱呢!”   秦铮闻言也不气馁,笑着说:“明天我问问嫂子成本是多少钱。”   他数完钱兴奋得睡不着觉,干脆又去灶间继续做药糖。   灶间的火断断续续烧了大半夜,把薛壮热得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梦见自己四面都是火,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   就在薛壮忍不住想叫秦铮不要烧了赶紧睡觉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秦铮第一个开门冲了出去,循声找过去,只见薛萍坐在地上。   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指着一侧的杖子,嘴里颠三倒四地说:“鬼、有鬼,那,那边有鬼……”   秦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从杖子顶上划过,顾不得多想,直接翻过杖子追了出去。   此时正房屋里也掌起灯来,盛氏披着衣裳跑出来,看见薛萍坐在地上,赶紧去扶她说:“地上这么凉,咋个能坐在地上呢!”   薛萍此时惊恐之色消退,这才感到小腹坠着发疼,被盛氏搀着起身,只觉一股热流从两腿间缓缓涌出。   她顿觉不好,嘴唇颤抖着说:“娘,我、我肚子疼……”   盛氏也吓了一跳,也不敢让她乱动弹,赶紧把人背回去。   回屋之后,薛萍解开裙子一看,亵裤上的血红得刺眼,她眼前一黑就差点儿厥过去。   盛氏看到见红也慌了神,赶紧让薛良平去请村里的稳婆过来。   正房这一番折腾,其他人也都被吵醒。   盛氏心里着急,嘴上忍不住便念叨:“这大冷的天儿,屋里不是有便盆么,做什么非要去外头上茅厕,这摔了一下可怎么是好!”   薛萍心里更是焦急,她小腹坠得生疼,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薛良平出门没一会儿,秦铮就扭着一个人的胳膊,把人押进门来。   薛勇定睛一看,被反拧了胳膊的并不是旁人,正是村里的曹老六。   “你这后生咋个回事情,快松手,胳膊都要断了!”曹老六嘴里哎呦哎呦地乱叫。   薛力皱眉问:“这是干啥啊,还嫌家里不够乱啊?”   秦铮伸手从曹老六怀里掏出一件白色的衫子,沉着脸道:“你们拿进去问问,刚才薛大姐看到的‘鬼’可是这个样子的?”   一听这话,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力和薛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上前揪住曹老六就是一顿打。   “啊——打死人了!哎呦——”曹老六叫得跟杀猪一样。   盛氏从里屋出来,皱眉道:“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闹腾什么呢?”   薛力一把将曹老六抓过来丢在盛氏眼前,怒道:“娘,是曹老六装神弄鬼才把大姐吓到的!”   盛氏闻言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曹老六这人是村里有名的混子,屋里地里的活儿一样都拿不起来,偏生偷奸耍滑、不务正业是一把好手,更是常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这次他来自家捣乱,摆明是因为清明上坟挨揍来报仇出气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吓着原本就怀胎不稳的薛萍。   “你这个挨千刀天杀的混球,若是我家大萍和肚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盛氏气得踹了曹老六两脚,就见薛良平带着稳婆黄氏急匆匆地进了门。   曹老六一看黄氏都被请来了,这才开始觉得心慌,但还是嘴硬道:“我不就是在你家杖子上搭了件白衣裳么,咋个就三长两短了,你们这一套我见多了,无非是想讹点钱,少唬人,你曹爷爷我不吃这一套!”   他话音未落就被薛力一脚踹躺下了,又开始哎呦哎呦地乱叫。   盛氏和孙氏在里屋陪着薛萍,薛良平和两个儿子蹲在堂屋门口闷头抽着烟袋。   夏月初虽然是家里的大嫂,但还没生养过孩子,按规矩不能进屋。   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不好回房去休息,便坐在薛壮身边的板凳上。   只是她今天着实太累,刚坐下一会儿就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薛壮见状坐直身子,悄悄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黄氏一看薛萍的情况,当即就叹气摇头道:“唉,不中用了,指定是保不住了。大萍娘,赶紧叫人烧热水吧!”   盛氏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才拍着大腿哭起来。   “我的乖女啊,我可怜的外孙呀,你们咋个命这么苦——”   孙氏抹着眼泪出去道:“大嫂、小芹,你们去多烧点水,大姐的孩子没、没了……”   夏月初猛地惊醒,没想到薛萍居然会这样就没了孩子,心里也着实不好受,瞌睡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有些紧张地抓着薛壮的手。   薛壮半边身子都僵了,心里挣扎半晌,看着夏月初担忧的神色,到底没忍心将她的手甩开。   曹老六一听这话也是懵了,正嚎到一半,就跟被人踩了脖子似的,拖出个刺耳的长声,瞬间没了动静。   他还抱着侥幸地想,说不定是薛家在诈他。   但是眼看着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变成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越发惨白,知道自己这回是真闯了大祸。   曹老六整个人委顿在地,此时也顾不上嚎了。   他虽然是村里有名的混子,但最多也就是好吃懒做,加上嘴贱手贱了点,偶尔使个坏也都是给人添添堵、吓唬吓唬人的花架子,真让他去做什么天大的坏事也是做不出的。   如今阴错阳差地居然害薛萍丢了孩子,这可是要结死仇的事儿啊!   曹老六两口子就只有一个闺女,对他来说,薛家三个儿子已经算得上是人多势众了,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他悄悄挪挪身子,冲着薛良平低声道:“那个啥……薛老哥,我……”   听到这动静,薛良平这才想起来,曹老六还在自家屋里。   曹老六在桌子底下缩作一团,苦着脸讷讷地开口道:“薛老哥,今天的事儿都是我不对,我不是东西,但我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家人,出出气而已,我真不知道大萍回来了,还、还有了身子……唉……”   他越说越是气短,最后也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口气道:“无论你是打是罚,我都认了。”   盛氏出来端热水,闻言啐道:“呸!曹老六,我告诉你,这件事儿咱们没完!”   话音未落,只听屋里传来薛萍的哭声,盛氏又急急地回屋去了。   曹老六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下了塌天大祸,这可不是服软道歉能解决的事儿。   他趁着薛家人都在关注里屋薛萍的动静,顾不得自己的时候,悄悄挪到后门口,一溜烟儿地翻杖子跑了。 第039章 进城送信   黄氏等孩子完全流出来之后,这才洗干净手对盛氏交代道:“孩子月份还小,本身就坐得不稳,流了也未必是坏事,好生开导开导大萍,如今年轻以后还会有的,别为了这个伤了身子。小月子也不能马虎,一定得做好,多补补身子,免得坐下病根儿。”   盛氏听得连连点头,拿了钱送黄氏出门,转身回屋看着蹲成一排抽烟的爷仨儿,叹气问:“大萍的孩子没保住,总是要只会给姑爷一声的,你们看看,谁套车进城去一趟?”   三个人听了全都缩头,这种事如何开得了口。   “娘,我回屋看看春芳,她刚才也给吓着了。”薛勇见盛氏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赶紧起身寻了个借口,说罢便脚底抹油先溜了。   他拿周氏做挡箭牌,盛氏自然不好说什么,这刚没了一个,另一个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她便又把视线挪回薛良平和薛勇身上。   薛力在心里暗骂弟弟跑得太快,自己这边却连借口都想不出来。   他将目光投向薛良平,见他依旧是在埋头抽烟,犹豫地开口道:“娘,要不……”   薛良平忽然在门槛上磕打磕打烟袋道:“大力,你赶紧套上车去你姐夫家里送个信儿,回来的时候把唐大夫接回来给你姐看看,开个方子补补身子。”   这话一出,薛力连借口都不用找了,脸顿时就耷拉下去了。   从盛氏心里头,也不想让薛良平去送信儿,毕竟闺女是在娘家出事的,还是这种事情,女婿家里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薛良平身为老丈人,去了若是闹个没脸,自己这边一家子都跟着抬不起头。   打发个小辈去报信,就算被人家埋怨几句骂几句,好歹也不太失面子。   所以她便顺势点头道:“大力啊,你就去一趟吧。这件事是咱家理亏,你去了之后好好跟你妹夫说,可不许犯浑。这里有点钱你揣好了,在镇上买点红糖和大枣回来,再买两条鲫鱼,切一条肉,得给大萍好生补补。”   薛力只好接过钱,回房换了身衣裳,又加了件厚棉衣,这才套上牛车,借着月色往镇上去。   薛家一片愁云笼罩,赶着牛车去城里的薛力也是一肚子的憋屈。   家里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自己,只有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每每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冯永元对薛萍什么样儿,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薛萍在自家出了事儿,自己这个送信儿的还能落得什么好?   天将擦亮的时候,薛力赶着车到了镇上,将牛车存在城门口,揣着盛氏给的钱,先去点了碗酸汤子和两个小菜。   就着小菜,一大碗热乎乎的酸汤子下了肚,薛力这才抹抹嘴儿去了冯家。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冯家大门紧闭。   薛力敲了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大早的是谁啊?”门内传出一个娇嫩的女人声音。   薛力闻声眉头一皱,粗声道:“开门,我有事来找我妹夫!”   门内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哦,是薛家大哥来了是么?”   薛力更加觉得事情不对,又用力敲了几下门板,扬声道:“赶紧开门,我有急事!”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道缝,露出个十六七岁少女娇嫩的脸庞。   少女脸上带着笑容,但眼中却还有些许警惕,并未把门完全打开放薛力进去。   薛力见那少女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穿着件葱绿撒花的褂子,外面的袄子也不是正经穿在身上的,而是松松地披在肩头,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薛力顿时火从心起,大萍在家养胎才几天,冯永元居然又找了个女人回来?   “好你们这对狗男女,今天是老天有眼,让你爷爷我撞上了!”薛力也不等少女回应,飞起一脚踹开院门。   少女听到这话,脸颊顿时涨红,怒道:“你少红口白牙地冤枉人!”   “我冤枉人?”薛力更加来气,指着少女的鼻子道,“那你自己说说看,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家,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   “我……”少女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来做厨娘的,你、你别胡说八道!”   “呵,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住在男人家里做厨娘,还真是清白得很呢!”薛力啐了一口,又嚷道,“冯永元呢?吓得不敢出来了么?”   冯永元头一天晚上挑灯读书,直到外头鸡叫才歇下,此时睡得正熟,隐约听得外面有人吵吵,只当是街坊邻居也没在意,翻个身继续又睡了。   这会儿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自己的名字,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披了件衣裳,挑帘子出去问:“春桃,大早晨的吵什么吵!”   薛力见冯永元这幅刚从炕上爬起来的模样,又听他上来就叫那少女的名字,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一拳打在冯永元的脸上。   “姓冯的,长能耐了啊!如今敢背着我妹子偷腥了!”薛力越说越气,反手又是一拳,“今天要不是我过来了,还当你是个好的呢!”   冯永元是个读书人,哪里是薛力的对手,根本都没有反击的余地,两拳就被打蒙了。   “大哥,你咋来了,大萍……”   他话音未落,就被薛力一拳打在鼻子上,只觉得鼻子酸痛,两股热流顺着鼻腔流了下来。   “啊——血!”春桃看到血,吓得尖声惊叫。   “叫个屁!”薛力瞪了春桃一眼,“闭上嘴,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   春桃吓得抬手捂住嘴,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薛力打了几拳出气,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但是看到冯永元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原本该说的事儿哪里还说得出口。   他也知道自己把事儿办砸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补救,干脆转身就跑。   春桃生怕他再杀个回马枪,扑上去插紧院门,这才去扶冯永元。   “冯大哥,你没事儿吧?”   冯永元被打得晕头转向,被春桃扶进屋里,缓了半晌才能正常思考,一拍大腿道:“哎呀,坏了,肯定是闹误会了!” 第040章 误会大了   若是搁在平时,被薛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顿,冯永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时不同往日,媳妇怀孕住在娘家,大舅哥来说不定是要帮媳妇拿什么东西的,结果看见个小姑娘去开门,指不定就误会什么了。   想到这里,冯永元也坐不住了,回屋换了身衣裳,也顾不得吃早饭,雇了辆车就往参顶子村赶。   冯永元怕薛力回家说什么让薛萍误会,咬牙掏钱雇了辆马车,一路催着人快走。   可也奇怪,去参顶子村就那么一条路,竟一直都没追上薛力。   这让冯永元心里越发着急,又掏出十文钱塞给车夫道:“大叔,麻烦您再快些,我真有急事儿!”   车夫不悦道:“小哥,要不是看你给钱给的多,俺才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俺这可是新车,这一路上山路颠簸的不说,你还催命似的催,你可是不心疼牲口不心疼车啊!你要是再催,我把钱退给你,你自个儿去吧!”   冯永元无法,连连说好话道:“大叔,我真是着急,我媳妇有了,这会儿在娘家,我着急过去看她呢!   “没看出小哥还是个疼媳妇的人!”车夫听了这话,脸色才缓和了不少,但还是道,“但是这上山的路不好走,实在不能在快了!”   冯永元闻言也没了法子,一路上都跟屁股长尖儿了似的,怎么都坐不稳当。   盛氏在家安抚着薛萍睡下,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担心冯家会是什么反应。   听着薛良平在一旁呼噜打得震天响,心里越发闹得慌,看着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干脆起身去院子里找了点活儿做做,顺便等大儿子回来。   谁知道儿子没等回来,竟把女婿给等来了。   看到冯永元坐的马车停在家门口,盛氏人都懵了,再前后看看,根本没有薛力的影子。   难道是两个人走岔了?   等冯永元下车进院,盛氏才惊讶地问:“哎呀,姑爷这是咋的了?那个挨千刀的,咋把你打成这样?”   冯永元进院之后四下看看,见牛棚是空的,心下稍安,以防万一还是问:“岳母,大哥回来了么?”   盛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看来这两个还是见过面了。   “还、还没回呢!”盛氏吞吞吐吐地说,“你咋没跟他一起来啊?”   冯永元也顾不得端架子了,急忙道:“岳母,今天大哥去了,怕是闹了些误会,我上次不是说要雇个人照顾我么,正好邻居大娘有个远方侄女过来找事做,便介绍过来给我洗衣做饭,今天大哥去的时候,正巧是她去开得门,结果大哥就误会我背着大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我也没来得及解释大哥就气走了,我怕大萍误会气坏了身子,就赶紧雇车过来解释。”   盛氏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真是气得差点儿仰倒。   合着让薛力去城里送信,非但没把事儿告诉女婿,还把女婿给打了一顿。   如今可好,人直接追到家里来了,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盛氏真恨不得把儿子打一顿,但此时最要紧的还是怎么把薛萍小产的事儿告诉给冯永元。   “大力那孩子就是毛毛躁躁的,姑爷是啥样人我们还不知道么,咋会误会这个呢!姑爷先别着急,早饭吃了么?我先给你做点吃的……”   盛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下意识地想要拖延点时间。   冯永元见岳母一脸信任自己的模样,心里顿时一松,唇角上翘牵扯到了伤处,顿时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模样。   “先吃点东西也好,我这样子进去别再吓着大萍。”   听他这样说,盛氏心里更是难受,回身抹了把眼泪,又不敢让姑爷看见,快步进屋去给冯永元煮了碗面,还大方地卧了个荷包蛋。   冯永元也确实是饿了,坐在堂屋呼噜呼噜地吃着面。   盛氏赶紧进屋推醒薛良平,把事情跟他一说,着急地说:“这会儿个咋办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张嘴,要不你出去跟姑爷说吧!”   薛良平闻言低声骂道:“大力那混小子,他还能干成点儿啥?如今闺女小产了,他还把姑爷给打了,你还叫我去说,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两个人在屋里嘀嘀咕咕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谁都没发现周氏挺着个大肚子进了堂屋。   “姐夫来了啊!”周氏是闻着面条的香味儿过来的,看见那一大碗的白面条,里面还有个被咬了两口的荷包蛋,口水都差点儿流出来。   冯永元原本对薛家人都有些看不上,平时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此时媳妇也有孕在身,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周氏不免有些爱屋及乌的好感,矜持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周氏朝灶间瞥了一眼,见锅里就只剩下面汤了,心里颇有些失望,扶着腰坐下,叹了口气道:“姐夫,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心里也都不好受,你也放宽些心,毕竟你跟大姐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冯永元又咬了一口荷包蛋,这才诧异地抬头看向周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地问:“你说啥?”   周氏心道,孩子都没了还吃得这么香,看来平时对大姐的好,怕也都是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   “我是说,大姐这胎本就坐得不稳,昨晚受惊吓孩子没了她心里也难受得紧,姐夫该多安慰大姐才是。”   “啥?孩子没了?”   冯永元闻言如遭五雷轰顶,猛地抬头看向周氏,嘴半张着,刚塞进嘴里的面条都漏出来了,弄脏了胸前的衣裳。   他原本最是注重形象的一个人,如今却丝毫未觉。   周氏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身子往往后缩了缩,讷讷道:“咋,姐、姐夫还不知道么?那啥,二哥不是天不亮就去城里送信儿去了么?”   冯永元这才明白,薛力为何一大早就去自家敲门,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媳妇在娘家才待了几日就小产了不说,大舅哥登门报信儿,啥正经事都没说,还把自己打了一顿。   冯永元憋屈得简直要呕出血来,抬手摔了面碗,怒道:“你们老薛家欺人太甚!” 第041章 开江鱼   夏月初心里一直惦记着放在江里的鱼篓,起床吃了饭便急忙叫上秦铮去了江边。   原本是打算弄点江鱼给薛壮补身子用,如今又加上个薛萍,刚没了孩子也该好生补补才是。   只是不知道鱼篓给不给力,若是颗粒无收可就白忙一场了。   秦铮记性极好,昨晚虽然是摸黑出来的,但他却还记得下鱼篓的地方,直奔最近的一个,上手一拉就露出喜色道:“大嫂,肯定有鱼。”   鱼篓破水而出,夏月初赶紧凑上去往里一看,篓中果然有黑影在使劲儿扑腾,忙把自己手里的桶凑过去。   秦铮提起鱼篓的尾部,对准水桶一倒,十几条小鱼便落在桶里。   夏月初看着桶底不停扑腾的鱼,不但有江泥鳅,还有柳根子和老头鱼。   虽然都是小鱼,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开江鱼。   东北的冬天时间长,江水上冻的时间足有四五个月,鱼在冰层下面,没有食物来源,全要靠消耗体内的脂肪来过冬。   等到开春后江水化冻,鱼儿重新跃出水面,腹内的污物早都排泄干净,新的食物还没下肚,脂肪也都消耗殆尽。   又正是鱼儿咬汛的时候,肚子里都是满满的鱼籽,没有杂质,不用开膛破肚就能直接下锅。   此时的鱼肉质特别紧实,不腻不散,半点儿腥气都没有,最是鲜美。   而且开江鱼最为难得的地方,就是一年只有这么几日能够吃到。   一旦等鱼潲籽后开始进食,顿时就没了那股不沾浊气的鲜美。   六只鱼篓都没有落空,多的十几条,少的几条,竟也积累了小半桶鱼,后面两只鱼篓里居然还倒出来三条巴掌大小的鲫瓜子。   一晚上就有这样的战果,夏月初高兴得脸都有些发红。   古代的江水没有污染,捕捞这种小鱼的人也很少,所有的江鱼都比夏月初前世抓到的更加肥壮,看得她口水都快下来了。   “大嫂,这鱼是不是有点小啊?”秦铮看着桶里的鱼直皱眉头,最长的也不过才一拃,忍不住道,“之前在城里看到有人卖开江鱼,那可都是尺把长的大鱼,这差距也太大了。”   昨天在集上就有好几家卖鱼的,都用大澡盆装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他有心想买一条回来吃,却又舍不得钱,最后只得作罢。   “这还小?”夏月初看着秦铮比划的大小,忍不住笑着说,“那都是白鲢、胖头之类的大鱼,这些是小江鱼,品种不同,怎么长都长不到你说的那么大,咱们捂的这些已经算是大的了。”   “小也有小的好处,像昨天那样炸着吃。”   昨天买的鱼本来就少,又有客人在,秦铮给薛壮夹了一条大的,自己只挑了条最小的吃,就再没伸过筷子。   秦铮想到昨天吃到的炸鱼,忍不住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总觉得那香味还在嘴里存着似的,刚吃过早饭的肚子居然也开始咕噜噜造反了,   “这么多鱼,够你俩敞开吃了。”夏月初看到鱼之后,就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做法,“个头小的油炸,个头大的酱炖,最后那三条鲫瓜子都用来炖汤,给你哥和大萍补补身子。”   秦铮看着小半桶鱼,心道若是真敞开了吃,都不够自己一个人吃的。   不过他也就是想一想,这话可不好说出来。   以薛家这样的条件,自己跟大哥两个大肚子汉,能吃饱都已经很难得了。   这还是因为薛壮身子不好分开开伙,夏月初做饭大方,食材好赖不论,都舍得放油,也舍得给人吃饱。   若是落在盛氏手里,没油水不说,怕是连吃饱都难。   “这点鱼哪里够吃,我再把鱼篓放回去。”   秦铮脱了鞋袜正准备下水,就听有人喊:“大壮媳妇,大壮媳妇!”   夏月初一回头,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快步沿着小路走过来,是村北头山脚下那家的陈婶。   她通过原主的记忆得知,陈婶是个极好的人,虽然自家日子过得艰难,却从不肯贪图别人的东西,为人处事格外讲究。   不管在村里受了谁的恩惠,哪怕是给一捆柴或是给两扎山菜,也都是先紧着好的给人家送去。   当初原主经常饿肚子,陈婶自己都吃不饱,还给她塞过几回杂粮饼子。   因为有着这些记忆,所以夏月初对她极为敬重感激,也愿意交往亲近,这会儿见她过来,便热情地招呼道:“陈婶,我捂了点鱼,你装点回家给孩子吃啊!”   “你快别客气,拿回家给大壮补身子用。我就是离老远看着像你,正好过来跟你说一声,鱼篓先别往水里下。”   陈婶连连摆手,见夏月初面露不解,便解释道:“上游浑江那边插垛了,听说插得老高,把头们正想法子找人来挑垛呢,等会儿挑开了水肯定又大又急,说不定还会有圆木撞过来,到时候别说鱼了,连鱼篓都得搭进去。”   “插垛是啥意思啊?”秦铮不是本地人,压根儿听不懂陈婶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咱们这边林子多,山里有把头开木场子。木把们冬天伐木,把放倒的圆木都在江边堆成楞垛攒着,等到每年开春跑桃花水的时候,就把圆木都推到江里,顺这江水给运下来,运到下面的排坞子里,再做成木排,一路放排运到海边的船厂里去。”   说到放排秦铮还是见过的,不过还真不知道上游运木头是什么样子。   夏月初见陈婶神色黯然,忙给秦铮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多问。   陈婶看出秦铮的好奇,便道:“就在上游不远的地方,你们这会儿过去还能看看,我帮你们把鱼先拎回去。   夏月初自己以前也只是听说从未看过,见秦铮也是好奇,看着天色还早,不到做饭的时候,便把水桶拜托陈婶拎回去,说好先放在陈婶家里,自己回去了再过去拿。   然后让秦铮将鱼篓系成一串挂在江边的树上,村里也没有外人,没人会动这些东西。 第042章 插垛了   经过参顶子村的这条江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是被村里人随口叫做老松江,流经的这段区域还算平缓,江面宽但水浅。   若是不发水的时候,人都能直接蹚水过江,好在无论如何天旱,却也从未断流过。   一村人吃水、浇地、洗衣,都是多亏了这条江。   沿着江边再往上游走个三里多地,是老松江跟浑江的交汇之处,那边也有个不大的村子——两江口村。   那村子比参顶子村更靠近深山,里住的多是伐木放排的人,村子不大却有三四个木场子。   浑江又深又宽,水流量也大,每年这个时候,木场子都要赶江。   陈婶刚才说的插垛了,便是在浑江上了。   二人沿着江边往上游走,秦铮闲着没事,便问:“嫂子,你刚才给我使眼色,可是陈婶有什么忌讳?你说给我听听,以后我也好注意点儿。”   夏月初便把陈婶家里的事儿说与他知道。   “陈婶为人极好,村里没有不夸的,只可惜命不好,男人早早地没了,丢下她和四个儿子,那时候她家老大十岁,老幺才刚满周岁。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怎么都不肯改嫁,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四个孩子,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秦铮闻言连连咋舌道:“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是四个。她一个女人,就算是再能干,也难养活四个嗷嗷待哺的娃儿吧?”   “谁说不是呢!”夏月初叹了口气道,“也多亏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家境不错,也有些存余,她又肯干肯吃苦,农忙就成天长在地里,农闲就上山去采野菜、捡蘑菇,实在没东西弄了,进山砍柴也绝不闲着。加上村里人时不时地搭把手,接济接济,算是帮她把最难的时候扛过去了。只不过如今孩子虽然大了能帮着干活了,总算不会饿死了,新的难题却又摆在眼前,老大今年都十八了,家里穷成这样,连媒婆都不肯登门,她这两年也是愁得不行。”   “她男人不会就是挑垛死的吧?”   “可不是么!”陈婶男人出事的时候,夏月初还没嫁过来,这些事儿也都是零星听村里人讲的。   “她男人以前是在山里开木场子做把头的,虽然手下只有二十来个木把,但因为他为人厚道,不似其他把头那样盘剥虐待,所以伐木的生意做得也还算不错。听说当年是他手下两个新来的木把,喝大酒误了事,没及时去江边巡逻排险,几根圆木被江里的石头拦住,山上不知道还在继续往下放,没多久便插的有一人多高。当时他看着并不算险,就也没去山上找专门挑垛的人,自己脱掉外衣就下了水。垛是挑开了,谁成想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后面下来的圆木正砸中后脑,人瞬间就没了踪影,最后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山上只起了座衣冠冢。”   秦铮听得神色都凝重起来,道:“难怪刚才说起插垛,她的脸色那样难看,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他们夫妻俩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谁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儿,每每想到都要难受好久。好在每天忙着糊口,夜里累得倒炕就睡,平时也没什么时间想。”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两江口,离老远就听到江边吵吵嚷嚷的。   绕过两江交汇的分叉口,刚刚拐弯就看见江边围了一群人,江里的木垛已经堆得像座小山。   除了江水冲击的巨响,还不时传来圆木撞击的闷响。秦铮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仰着头都看傻了眼。   这边山上伐的大多都是落叶松,长得又高又壮,有的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   这样的一个圆木撞过来,都能把人砸成肉泥。   两江村的人几乎全都围在江边,看着江里的圆木发愁不已,还有许多参顶子村过来看热闹的。   两个木把模样的汉子跪在一旁,全都低着头,想来应该是负责巡江的人。   把头气得脸色铁青,刚刚已经把二人臭骂了一顿,却还是不解气,呼哧呼哧喘得跟风箱似的。   “你们两个既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巡江也敢喝大酒醉死过去,那今天就给我下水挑垛去,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给不给你们活路了。”   两个木把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这个时候下水挑垛,就等于是去白白送死。   把头上去就是两脚,吼道:“难不成我下去给你俩收拾烂摊子么?”   其中一个人顺势抱住把头的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把头,您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还有老娘等我挣钱回去看病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娘就得饿死了。”   旁边有个抽着烟袋锅子的大爷听了这话,啐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说完又扭头对把头道:“今天这事儿,的确都是他俩的错,但要说挑垛,他俩也是真没有这个本事,若真是逼着下了水,也都是去白白填命罢了。”   看得出来这老汉威望极高,他一开口,把头和木把们全都面露恭敬之色。   把头道:“老根叔,您说得是,我也不过是生气,得狠狠给他俩一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了。”   旁边的人忙躬身笑着说:“老根叔,我们把头早就派人去请燕子水上飞了,怕是一会儿就要到了。”   老根叔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吸了口烟袋对把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孩子。”   听他们一叫老根叔,夏月初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这人算得上是附近的传奇人物,木把的工作极其危险,冬天在山上冻死冻伤不说,伐木时出意外被砸死的每年也是不少。待到开春运木材的时候,死在水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极少有能安稳活到老的。   独独这个老根叔是个例外,他十七岁开始做木把,一做就是三十多年,然后就回到了两江村养老。   木把们都说老根叔命大、气运好,每每有个拿不准主意的事儿,总喜欢找他参详参详。   把头们更是觉得他有山神跟河神的保佑,对他极为尊敬,三节两寿都少不得派人来送点儿孝敬,希望能够给自己也添一份保佑。 第043章 燕子水上飞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喊:“来了,来了!”   夏月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木把模样的汉子,领着个少年朝着这边走过来。   少年一身黑衣,长发束在头顶用发带系着,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看着比秦铮还要面嫩,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他走到近前,拱手道:“老根叔,刘把头。”   刘把头也顾不得寒暄,直接拿出五十两银子,指着江里的木垛道:“封七,这回只能靠你了。”   封七笑笑,却没接银子,只道:“刘把头先帮我放着,等我挑完垛来找你拿!”   老根叔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多当心!”   在夏月初眼里,封七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再看看那足有他几个粗的圆木,还有都已经堆得小山似的的木垛,不由在心里捏了把汗。   秦铮也担心地低声道:“这么多人在,叫个小孩子去挑垛。”   封七似乎听到了声音,扭头朝这边看过来,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带着几分不当回事的挑衅之色。   秦铮顿时不响了,心道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夏月初还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担忧,就跟封七四目相对,似乎觉得他眸色温和下来,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过这感觉转瞬即逝,封七很快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也不多耽搁,紧紧腰带,腰间插着一根撬棍,嘴里叼着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翻身入水。   众人全都紧张地看着江里,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鱼儿般灵活,很快就游到木垛之下。   他到木垛跟前有了清晰的对比,越发显得木垛高耸入云。   封七来回游了两圈,寻找最佳的挑垛位置,很快就抽出了腰间的撬棍。   他将撬棍塞入了两根圆木之间,双手在撬棍上一撑,整个人跃出水面,将全身力气压在撬棍上。   岸上看热闹的众人都屏息凝视,等着看他挑垛。   夏月初手心都冒了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撬棍上的圆木晃了两晃,从木垛中脱离出来,啪地一声砸进水中。   紧接着,堆得山高的木垛霎时间倾泻而下,接连砸入江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好!不亏是燕子水上飞!”   “封七的身手真是越来越好了!”   “人呢?”夏月初紧张地看着江中,但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已经没了封七的身影,只有一根根粗大的圆木,互相碰撞着向下游奔腾而去。   就在她垫着脚拼命朝江里看的时候,忽地见一个黑影从水中跃出,脚尖轻点,落在一根顺流而下的圆木上,在咆哮的江水中飞越疾驰。   劲风吹得他湿透的衣襟翻飞,溅开点点水花。   “好俊的功夫!”秦铮虽对封七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也看得出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本事,忍不住赞了一句。   挑垛的人,不但水下功夫要好,必须还要有好眼力,堆积如山的圆木,从什么位置下撬棍更是大学问,要得就是那股四两拨千金的劲儿,还得顾全了自己的安全,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本事。   木垛挑开之后,岸边的人也看够了热闹,纷纷散了。   夏月初见时候不早,也加紧脚步往家走。   回来的路上正看见老松江里也被冲进来两个圆木,有几个拿着铁钩子的木把正在想办法把圆木钩到岸边。   “多亏得婶子去提醒我们,不然这会儿鱼篓肯定都废了。”回到陈婶家拿桶的时候,夏月初连声道谢,还坚持给陈婶盛了一大碗鱼,“你也没空去捂鱼,这点也不值什么,给孩子解解馋。”   陈婶推脱不掉,只得收下道:“我这儿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若是有什么活计需要帮忙,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陈婶,你跟我说这话可就太外道了,当初我吃不饱的时候,你饿着肚子还接济我,难不成你当我是那么不知恩的人么?”   陈婶这才露出笑容,拍了夏月初一把,嗔道:“你这孩子,一点小事还一直记挂着。”   从陈婶家一路回家,碰到的村民都或隐蔽或直接地朝两人看,甚至还在背后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搞得夏月初都有些发毛了。   穿过晒谷场刚好迎面碰见邻居孙大娘,夏月初赶紧问:“孙大娘,村里今天出啥事儿了么?”   孙大娘面露奇怪地看向夏月初,问:“咋,你还不知道呢?”   “我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刚回来,一路上见大家都瞅我,瞅得我后脊梁发凉。”   “大萍昨个儿不是小产了么,今天你家姑爷闹上门来了,吵得那个热闹,大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孙大娘说罢又朝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人才低声道:“咱们两家离得近,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你家姑爷走的时候,脸上可是挂了彩的。”   夏月初闻言一愣,盛氏对冯永元的巴结可是完全写在脸上的,她就盼着姑爷中了秀才好给自己长脸呢。   再说,大萍在娘家小产,虽说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事儿,罪魁祸首也是曹老六,但薛家上下都还是透着心虚和亏欠的,昨晚薛勇出门的时候,盛氏还一个劲儿地嘱咐,姑爷若是生气,让他骂几句打几下就忍忍,态度一定要好。   “谢谢孙大娘,我知道了,我赶紧回去看看。”夏月初快步回家,进门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正房里屋传来薛萍呜咽的哭声,还有盛氏骂人的声音。   孙氏在后院看见夏月初回来了,赶紧过来低声道:“大嫂,娘发了老大的脾气,你若没事可不要往正房去了,她这会儿看见谁都是一顿骂。”   “到底是咋了?我咋听说咱家还把妹夫给打了?”   孙氏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羞愧起来,长叹了口气,把薛力做的好事儿简单说了,然后又道:“妹夫雇车追过来解释,结果到家就听说大妹小产了,顿时就吵闹起来,最后妹夫也没管大妹,自己气哼哼地回城去了。“   夏月初听得真是瞠目结舌,这个薛力,还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 第044章 酱炖鱼   夏月初自然不可能送上门去讨骂,所以直接回屋,吩咐秦铮架火,开始准备做饭。   桶里的鱼先用清水冲洗,再抓了把团粉进去搅动揉搓,这样可以快速去除鱼身上的粘液,让鱼更加干净。   先把三条鲫瓜子挑出来放在小锅里,放足了水,只加葱蒜,大火滚开之后,便压小了火慢慢炖煮。   剩下的鱼捡大的挑了一大碗出来,锅里添油,下葱姜和干辣椒炝锅,然后从酱缸里盛一勺大酱放进锅里,用小火不断煸炒。   灶间很快就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酱香味。   穿越过来这么久,要说她从盛氏身上发现了什么优点的话,那就只有她做的农家大酱真心是太好吃了。   东北农村几乎家家做酱,每家的风味做得都各有不同,大部分都有股淡淡的臭味,很多人都吃不习惯。   但是盛氏做的大酱,不但没有一点臭味,而且格外醇香,生着蘸酱就已经很香了,此时在油锅里一炒,简直是香得人口水都要下来了。   秦铮一边烧火一边吞口水,夏月初也忍不住舔了下盛酱的勺子。   酱炒出香味之后,往锅里添了一瓢水,待水滚开后将鱼放进去,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慢炖着。   “阿铮你看好火,别把汤炖干了。”夏月初叮嘱过秦铮,便盖上锅盖,自己去准备炸鱼。   酱鱼炖得差不多的时候,在锅里加一层盖帘,摆几个饽饽热一下。   这边裹好面糊的小鱼就可以下锅了,随着刺啦刺啦的响声,属于炸鱼的另外一种香味也弥漫开来。   鲫瓜子的汤水已经炖出了奶白色,本来就不大的鱼,此时鱼肉都已经快要化到汤里。   她先把鱼汤盛出来一碗,少加了一点盐,撒上些葱末,端着去了正房。   盛氏看到夏月初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瞪了她一眼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家的大忙人么,忙得一上午都没艰难人影儿,到了饭点儿算知道回家了?”   夏月初听了这话也不恼,把手里盖着个盘子的二碗放在炕桌上说:“娘,我这不是想给大壮和大萍补补身子么,上午便去江里捂鱼了,好在运气不错,弄到三条小鲫瓜子,所以给大萍炖了鲫鱼汤,补身子的,等她醒了娘劝她多喝点。”   盛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说,还被人反弹回来,被噎得几乎翻白眼,却也找不到责骂夏月初的理由,只得沉着脸道:“行了,难得你还惦记着大萍,就搁在这儿吧。”   薛萍一上午哭得眼睛都肿了,刚才听到夏月初进来便闭上眼睛开始装睡,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只是没想到夏月初竟是来送鱼汤的,心里不免暖了几分,再闻到鱼汤的香味,从早晨就没吃饭的肚子顿时开始早饭,她只得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多谢大嫂了。”   “大萍既然醒了,那就趁热喝吧,喝完好生睡一觉,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志君,都得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夏月初送完鱼汤回来,酱炖鱼刚好可以起锅,已经过了一遍油的小鱼再丢进锅里复炸,再用笊篱捞出来控油。   锅里的油她也不敢浪费,都盛出来放在陶罐里。   好在这是自家用过的,炸一次东西之后便留着炒菜,算不得多次高温烹饪,不然可真是太不健康了。   薛壮在屋里,闻着灶间不断飘来的香味,努力收敛心神,让自己专注在手中活计上,但是口水却是不受控制地不断分泌,让他也不得不频繁吞咽。   直等到肚子里都已经咕噜噜乱叫了,总算听到夏月初犹如天籁的声音:“开饭了!”   秦铮一趟趟来回,把饭菜和碗筷拿进来摆在桌上。   夏月初端着水盆进来给薛壮洗手,泼了水之后,又端进来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单独摆在薛壮面前道:“大夫说的给你补补身子,特意给你炖了鱼汤。”   秦铮早就在炕上盘腿坐好了,但还是等夏月初偏腿坐在炕沿儿上之后,才抓起筷子道:“大哥,大嫂,吃饭吧!”说罢就夹了一条酱炖鱼到自己碗里。   这鱼炖的时候恰到好处,鱼肉进了滋味却并没有炖烂,一条是一条的。   夹着鱼头拎起来放进口中,口唇微微用力一抿,筷子带着鱼头朝外轻拉,鱼肉便纷纷脱骨,只剩一根完整的鱼骨脱离出去。   鱼肚子里面是满满的鱼籽,一口咬下去,肉嫩籽紧,满口生香。   鱼肉鲜得秦铮几乎吞掉了自己的舌头,一连吃了三条鱼才舒坦地长出一口气,竖起大拇指道:“嫂子,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   夏月初就着饽饽吃了条酱鱼,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鲜嫩的开江鱼加上美味的大酱,这可比前世师傅做的都要美味,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青出于蓝了。   她抬头再去夹鱼的时候,看见薛壮却没动筷子,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眼前的鱼汤。   夏月初伸手摸摸碗壁,见还是热的,便催促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薛壮格外纠结,这种白嫩嫩的颜色,一看就不像是大老爷们吃的东西。   但这又是夏月初特意给他做的,不喝似乎又对不住她的用心。   看着夏月初满眼期待的模样,薛壮咬牙端起碗,跟喝药似的,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直接灌进肚子。   “好喝么?”   薛壮根本没细品味道,听到她问才咂咂嘴,点头道:“好喝!”   夏月初重新笑得眯起眼睛道:“你若喜欢喝,我每天给你炖。”   薛壮的脸顿时有点发黑,心想自己刚才还不如昧着良心说不好喝呢!   “哈哈哈!”夏月初笑得筷子都抓不住了,“行了,知道你不爱喝,以后再抓到鲫瓜子,就炖了给大萍喝。”   得知自己跟小产的妇人喝一样的汤补身子,薛壮的身子都僵了。   “尝尝酱鱼,这个好吃。”夏月初赶紧挑了一条最大的江泥鳅,放在薛壮的碗里。   逗人虽然好玩,但也要知道见好就收,万一把人逗急眼了可就不好玩了。 第045章 妯娌较劲   因为有了酱鱼,连香喷喷的炸鱼都被排在后头了。   薛壮和秦铮开始还吃得比较矜持,等到夏月初吃饱放下筷子之后,两个人这才敞开来吃。   夏月初出去收拾完灶间再回来,别说是鱼了,连酱汤都用饽饽蘸着吃了,盘子干净得跟新的似的。   炸鱼也没浪费,都被秦铮一扫而光。   “你俩也不嫌齁得慌。”夏月初见酱鱼这么受欢迎,便在心里盘算,得抓紧开江这几日的时间,多去捉些回来,不然错过时候想吃都吃不到了。   下晌,秦铮在家做药糖,夏月初去崔家合计寿宴当天的菜。   王氏对夏月初拟的菜单子很是满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看见夏月初还要做寿桃,更是觉得她不怕麻烦,舍得卖力气,连连夸赞。   双方约好四月初四过来准备食材,四月初五的流水席要吃捞面,夏月初需得给做一份炸酱和一份面卤。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夏月初也就一口答应下来,顺便也说好了工钱。   崔家上次已经见识过夏月初的手艺,回门宴办得那叫一个体面,直到现在都时不时地被人提起,让一家人都觉得格外有面子。   所以这回王氏毫不吝啬,直接许了一两半银子的工钱,还跟上次一样,可以自己带帮工过来,而且寿宴的时候,老爷子也肯定会给些赏钱,再加上可以拿回家一些吃食,这价钱给的真是大大出乎了夏月初的预料。   正事都说完了,王氏却还拉着夏月初聊家常,最后七拐八拐地说到,崔老爷子的二儿子早年间就去辽东那边讨生活,平时也不大回来,只是打发人回来送些年礼。   但今年是老爷子六十大寿,做儿子的没有不回来的道理,已经派人送了信来,说是这几日就要到了。   夏月初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待回来找孙氏一打听,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崔家老太太早就没了,没人在上头立规矩,妯娌之间就不免多有摩擦,加之老大和老二只差两岁,娶妻也都是前后脚的事儿。   后来老大一家老实本分地守着祖宅,儿子又有出息,打算奔着耕读传家的路子去。   谁知老二却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带着老婆孩子去外地经商讨生活。   头几年老二熬出头赚了钱,老二媳妇便年年变着花样儿地往回送年礼,话里话外嘲讽老大一家死脑筋,就会守着老本过穷日子。   直到后来崔书青考中秀才,老大家才总算挺直了腰杆,越发嫌弃老二一家只认钱,满身铜臭味。   两家的嫌隙越来越大,妯娌之间自然也是标着劲儿地攀比。   这回王氏负责老爷子的寿宴,自然希望能够办得漂漂亮亮,不能让老二家的挑出毛病来。   “做个寿宴竟还要牵扯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家务事儿。”孙氏想着就觉得糟心,担忧地说,“大嫂,我怎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夏月初却只当个八卦听热闹,见她担心就宽慰道:“咱们只管在灶间做菜,又不跟主家有什么接触,她们妯娌俩再怎么斗法,也牵扯不到咱们。”   谁知头天说了这话,第二天下午就被崔家派人叫了过去。   夏月初走进崔家的东厢房,就看见两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坐在炕桌两头。   王氏坐在上首处,另外一个想也知道应该是崔家二夫人刘氏了。   “大夫人,二夫人。”夏月初不卑不亢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刘氏斜着眼睛打量着夏月初,满脸掩盖不住的鄙夷,做作地假笑一声道:“大嫂,这该不会就是你找的大厨吧?瞧这面黄肌瘦的模样,自个儿都吃不饱呢,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不成?”   她说完也不等王氏说话,继续道:“不过我知道,这也怪不得大嫂,参顶子村这么偏僻的地方,比不得城里繁华,没吃过见过的,有个什么香的臭的就当宝贝了。”   王氏没有她嘴这么利,被气得脸色发青,强压着火气道:“薛大嫂子的手艺好那是全家公认的,弟妹说我没见过大世面也就罢了,但雇薛大嫂子来做主厨,可是老爷子点了头的。就是这回寿宴,也是老爷子早早打发书青去请的人。家里这么多人,老爷子偏要我们书青一个秀才公子去请,可见对薛大嫂子的重视。”   刘氏再怎么跋扈也不敢说崔老爷子没见过市面,又被崔大夫人说的秀才公子给刺激到了。   自家两个儿子出海、做生意都是把好手,但就都看不进去书,别说是中秀才了,认识的大字都不超过十个。   所以自打崔书青中了秀才,她就觉得自己被大嫂压了一头,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口窝憋得慌,便一直不肯回来过年,每年都只打发人送年礼回来。   这次若不是老爷子六十大寿,她也不可能带着孩子回来。   “老爷子自然是吃过见过的,不过这次我们回来,可是特意从辽东带了新鲜的海货回来。为了这些海货,我家老爷也是费了老大功夫的,雇了六辆大车,全都装的海水,一路换水地运过来,这要是不懂货可就都糟践了。”   听了这话,王氏也有点心里没底,夏月初的手艺她是信得过的,但若是说让她做海鲜,那可就不好说了。   参顶子村毕竟是山里,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吃过鲜的海货,偶尔能有些干海带、虾皮、干贝肉来煮汤都算是好东西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夏月初的眼神也犹豫起来。   夏月初见两个人终于不斗嘴,而是一起看向自己了,淡定地说:“两位夫人放心,做海鲜还是难不倒我的,不知道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带了什么海鲜回来?正好趁着二位都在,把菜单子重新合计一下。”   刘氏嗤笑一声道:“怕是你见都见过的,我劝你可不要胡乱吹牛,会做几个农家菜就敢出来做厨子,到时候糟践了东西你可赔不起!”   “弟妹,你这话说得也太过了,全国靠海的地方才有多少,不会做海鲜又如何,难不成只有会做海鲜的才是大厨?”   王氏这话让夏月初已经布满冷意的眸子回暖了不少,无论她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别的什么,看在她肯替自己说话的份儿上,这回也要好生给她长长脸。 第046章 初见海鲜   “多谢大夫人谅解,不过既然二夫人不放心,不如少取点海鲜过来,我做几个菜给二位夫人尝尝。”   刘氏没想到夏月初还真敢应承这样的事儿,眼睛骨碌碌转了半晌,便出去吩咐了几句。   “走吧,海鲜都放在灶间那边,先带你去开开眼。”   灶间外面贴着墙边放了四只大木桶,夏月初走近看了一眼,顿时就笑了。   “你笑什么!”刘氏根本不信这种小地方的农妇会认识海鲜,只当她是在硬撑,挤兑道,“今天你若能把这几样海鲜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信了你,也不用试菜了。”   王氏也朝桶里看了一眼,她都不认得桶里是些什么东西,略有些不安地看向夏月初。   “这四种海鲜分别是对虾,皮皮虾,黄蚬子和梭子蟹。”夏月初胸有成竹地说,“对虾的做法有干烹对虾、油焖对虾,茄汁对虾等。”   “第二个桶里是皮皮虾,也有地方叫官帽虾或是富贵虾,此时正是母虾带籽的时候,每只母虾体内都有一条紫红色的虾籽,从头贯穿到尾。海边吃这个多用清蒸或白灼,其实还可以做成椒盐、葱爆和香辣口味。”   王氏自己虽然不懂,但见夏月初说得这样底气十足,再看着刘氏僵硬的表情,便知道她肯定都说对了,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露出温和的笑意。   刘氏却不肯服输道:“这两个都算你说对了,还有两个呢!”   “第三个桶里的是黄蚬子,这个时节正是蚬子肉肥厚鲜美的时候,黄蚬子可以白灼、辣炒或是温拌,但是在海边最常见也是最鲜美的吃法,就是把黄蚬子放几天吐净泥沙之后,放在炭火上烤到自然张口,整个过程中不能翻个儿,免得把蚬壳内的汁水浪费了,那才是最鲜美的。海边也有人会直接撬开活的蚬子,直接吃里面的嫩肉。”   “第四个就更简单了,是海里的梭子蟹,这应该是春汛捕捞上来的梭子蟹,个头算是中等。”她说着,手法及其娴熟地从桶里抓上来一只蟹,看了眼腹部继续道,“梭子蟹每年两汛,春吃蟹黄秋吃膏,此时正是吃母蟹的时候,若是新鲜肥美的好蟹,掀开定是满壳的蟹黄,连蟹壳的两个尖角都是满的。若是说梭子蟹的做法,清蒸佐酒再配上姜醋汁最能吃出鲜美,也可炒食或是炖汤,也可以放入盐卤中腌食……”   夏月初的侃侃而谈堵得刘氏无话可说,她着实没想到这个一身补丁的村妇竟然对海鲜如数家珍,也不好收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既然你都懂,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寿宴那日就看你的手艺了。”   “那寿宴当天就撤掉两荤两素的菜,换成四样海鲜即可。”王氏这会儿腰杆儿都挺起来了,看向夏月初的眼神也越来越满意,“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放心大胆地做就是了!”   从崔家出来,正撞见来送山货的张猎户。   夏月初看着他手中提着的肥壮山鸡,忍不住道:“张大叔,这几日若是再打到山鸡给我留一只呗!”   “你买野鸡干啥啊?”张猎户闻言也是惊讶,村里舍得买野味的,除了崔家也就只有那么两三户人家,这里头可绝对没有薛家。   “大夫说得给大壮补身子,我寻思着野鸡可不正好,若不是今天正撞见,回头我也得去家里找你呢!”   “大壮媳妇,一只山鸡可要四五十文钱呢,你婆婆能舍得花这个钱?”张猎户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大叔,你放心吧,上回我爹娘来还给我留了几十文钱,本来就是要给大壮补身子用的。”   张猎户闻言感慨道:“大壮这孩子,虽说伤了腿脚,但也算是命好,遇到你这么个知道疼人的媳妇。”   夏月初没想到的是,张猎户回家吃饭的时候,随口把这件事跟自家婆娘念叨了。   说罢还很是感慨了几句,说夏月初不亏是私塾先生教出来的闺女,老夏头虽说一辈子没能考中秀才,但人品学问都还是让人翘大拇指的。   张婆子不是个坏人,但最大的毛病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说些个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她听了这事儿哪里还坐得住,抱着针线笸箩就上邻居家扯闲篇儿去了。   第二日还不到晌午,参顶子村就都传开了,盛氏死把着钱儿不撒手,薛壮要补身子还得让媳妇娘家贴补。   盛氏在家伺候大萍坐小月子没法脱身,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跟她关系不错的老肖婆子上门来闲聊才知道,气得手都哆嗦了。   她顾不得招呼老肖婆子,直冲到东厢房里,指着夏月初的鼻子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我到底是亏你了还是欠你了,大壮回来之后,抓药看病不都是家里花的钱?你不知足也就算了,还要到村里去讲七讲八,让别人来戳我的脊梁骨!”   “娘,你说啥呢?”夏月初被她骂得一头雾水,“我去村里说啥了?”   后头跟进来的老肖婆子道:“哎哟,大壮媳妇你就别不承认了,我可是都听说了,你跟人说如今大壮补身子用的都是你娘家给的钱。”   夏月初皱眉道:“肖大娘,红口白牙的可不好胡说,你且说这话是听谁说的,我与你去找他对峙。”   老肖婆子哪里找得到人对峙,更何况她跟盛氏说的也是自己添油加醋过的,顿时撇嘴道:“反正村里人都这样说,难道还是都冤枉你了不成。”   盛氏闻言又要再骂,却被薛芹开口给拦住了。   “娘,大嫂不是这样的人,村里那些人最爱嚼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要为了旁人的几句话闹得自家不和。”   盛氏没想到闺女竟然会帮夏月初说话,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老肖婆子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不悦道:“小芹,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薛芹道:“婶子可千万别多心,我是说那些每日闲着没事做瞎传话的人呢!” 第047章 少女怀春   老肖婆子气哼哼地走了,盛氏一把拉着薛芹回了正房。   “你今天是中什么邪了,怎么句句帮着那个小蹄子说话?”   “娘,老肖婆子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多半的留言碎语都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盛氏翻了个白眼道:“你少跟我来这套,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有几道花花肠子?”   薛芹无奈,起身朝外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关起门来低声道:“娘,大嫂过几日要去崔家做寿宴,我想央着她带我过去帮厨……”   “这怎么行!”她话没说完就被盛氏打断道,“你自小娇惯着长大的,哪里会做那些个粗活,再说了,你手上皮肤娇嫩,若是干活弄粗了,你还怎么绣嫁妆。”   薛芹心里惦记着崔书青,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拉了盛氏一把让她小点声,然后道:“娘,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看中崔大公子了,想借着这个机会进入崔家,寻个法子跟他搭上点儿关系。”   盛氏自然也是希望女儿嫁得好的,但是寻思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地说:“虽说你模样人品在村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但那崔大公子可是在镇上读书的,听说以后还要去县城里呢,人家能在村儿里说媳妇么?”   “娘,你就别操心里,我自己心里有数。”薛芹早就沉积在自己的幻想里了,哪里听得进去盛氏的话。   她觉得自己生的好看,那日崔书青对自己说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温和,还冲自己笑,肯定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若是这门亲事能成的话,以后娘就直接是秀才公子的丈母娘了,哪里还用受姐夫的气。”   最后两句话又准又狠地戳在盛氏的心缝儿里,让她把原本都到了嘴边的反对又咽了回去。   “好闺女,咱家若真能跟崔家结亲,娘豁出去了,到时候一定好生厚厚地给你备嫁妆。”   娘俩在屋里嘁嘁喳喳地研究了大半晌,越说越是高兴,一副崔青书已经尽在她们掌握的样子。   盛氏当家做主惯了,也根本不稀罕用什么讨好迂回的战术,晚饭前直接到东厢房屋里对夏月初吩咐道:“你这回去崔家就带着小芹去给你搭把手吧!”   “娘,灶间都是些洗洗涮涮,架柴烧火的活计,小芹细皮嫩肉的哪里做得来。”   “她是没出门的大姑娘,我是对她娇惯了点儿,但她又不是不会做,你个做嫂子的,也该带带她教教她才是。”盛氏不容置疑地说,“再说家里也要开始种菜了,一堆活儿要忙,老二媳妇走不开。”   夏月初并不想答应,但心里也明白,若是自己执意要带孙氏去,最后受苦挨骂的肯定还是孙氏。薛芹平时虽然有些好吃懒做,但看着并不算刁蛮任性,只要自己看紧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便点头答应了。   “娘既然这么说了,那也行,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进了崔家小芹必须得听我的话,不能自己乱来,娘也知道,上次村东头的郑春妮就因为打破了东西被赶回家了,那会儿村里的传言不要太难听。小芹还没说亲,名声是最最要紧的,可不能乱来,不然我可担待不起。”   薛芹就站在门帘外,听夏月初同意带自己了,顿时高兴得不行,钻进来一叠声地答应道:“大嫂,你放心吧,我一定乖乖听你的吩咐。”   盛氏翻了个白眼,但为了女儿的前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初四这日,夏月初要去崔家收拾处理一些食材,便带着薛芹一道去了。   薛芹这还是第一次进崔家大门,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人家院子里都铺了整整齐齐的青石板,砌着几个正方形的花池子,这会儿虽然还没有花,但是绿油油的看着也让人喜欢。   再看着崔家红砖青瓦的大房子,灶间都比自家的堂屋还要大一些。   薛芹的眼珠子都发红了,心里满是羡慕,越发坚定了要嫁给崔青书的想法。   到时候这么好的院子和房子,还不都是自己的。   夏月初哪里知道薛芹心里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见她虽然东张西望地胡乱打量,但还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没有胡乱说话,心里还勉强有几分满意。   这回寿宴一共要摆五桌,加上还有外面的流水席,所以灶间雇的人手足是上次的两倍,管事儿的自然还是善大嫂子。   “善大嫂子。”夏月初看到熟人,顿时笑开了,“之前听崔公子说嫂子也过来,我就开始盼着呢!”   善大嫂子看见夏月初也是满脸堆笑,寒暄几句之后,才对下头帮厨的人介绍了夏月初掌勺的身份。   大家虽然都听说是个年轻掌勺,但谁也没想到竟是个这样年轻的小媳妇,下面顿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响动。   善大嫂子清清嗓子厉声道:“你们都是我从城里带过来的,一举一动可都关系着我的脸面,来之前我也同你们说过了,上次就有不服气的被撵出去,今日谁要是敢不服管或是给我找茬挑事儿,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灶间顿时安静下来,但夏月初看得明白,大部分人还是屈从于善大嫂子的敲打,并不是真心服气的。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服不服气也不是嘴上说的。   因为第二天不但要招待亲朋,还要在外面摆流水席,所以今日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但多是杀鸡宰鸭之类的粗活,夏月初只要吩咐下去,帮厨们自然就都给她做好了。   她拿着单子跟善大嫂子核对今日要准备的东西,高汤需要全都吊出来备用,寿桃的馅料也可以做起来了。   菜虽然不能提前过水,但先择干净还是能为明天省下时间的。   夏月初先把鸡汤和猪骨汤全都煮上,安排了一个人看着火,要一直保持小火微沸的状态,中途不要往里面添水,半个时辰搅拌一次锅里的汤料。   接下来领着人一起做了几大盆的馅料,留着明天做寿桃用。   馅料做好之后,乳鸽也都被收拾干净端上来了。   夏月初用自己配好的调料将乳鸽腌制起来,放在凉快的地方待用。   临走前,她根据这一下午的观察,把帮厨的人大致分了几组,洗菜、白案、改刀……全都各司其职。   分工不同不但是面子问题,还会影响到最后的工钱。   被分到白案和改刀的自然高兴,只负责洗菜的里面就有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问:“我跟她们比差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去负责洗菜?” 第048章 如何服众   善大嫂子的眼睛顿时瞪起来了,怒道:“刘成家的,我之前说的话都白说了?灶间的事儿都由小夏做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他人全都不吭声,但也全都在等着看热闹,大家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不服气,如今有人出头闹上一闹,自然也都在心里偷着乐。   夏月初也不废话,走到案板前,一把抄起菜刀,用刀尖点点刘成家的,吩咐道:“去给我洗一根黄瓜。”   她的气场太足,刘成家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乖乖地你拿起一根黄瓜去洗了。   等黄瓜都洗完了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老脸一热,但洗都洗了,只得把黄瓜丢在案板上,双手抱臂,等着看夏月初到底能切出个什么花样来。   夏月初前世被师父捡回去之后,一开始根本接触不到灶台,每天就是围着案板打转,足足两年时间,练的就是最基础的刀工。   即便之后开始学着掌勺,师父也隔三差五就要抽查刀工,改刀的手艺也一直没有丢下。   她把黄瓜横放在自己面前,轻提菜刀,与黄瓜成四十五度,飞快地下刀切起来。   满灶间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边,心里也都纳闷得很,切菜居然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也是奇怪,而且切了半天,案板上的一根黄瓜还是一根黄瓜,也没见有什么变化。   帮厨的人们忍不住又开始交头接耳,只有站在近处的善大嫂子、刘成家的和薛芹才看清了夏月初的举动,瓜身上布满细小的刀口,却并不切断,每一片的薄厚都那么均匀。   夏月初将黄瓜翻了个面,这次菜刀与瓜身成垂直,再次一阵飞快地下刀。   刀切下去七分便重新提起,刀刃从始至终都没跟案板有过接触,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悄无声息,手腕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夏月初放下菜刀,捏住黄瓜的两端,将黄瓜轻轻提起,双手一抖,灶间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黄瓜被切成均匀的薄片,却又并不断开,互相牵连在一起,连下刀的深浅都是一般无二。   夏月初将切好的蓑衣黄瓜放在白瓷盘内,顿时如一条盘起的灵蛇般,白绿相间格外好看。   善大嫂子先叫了声好,其他人也都交口称赞起来。   刘成家的对夏月初这手功夫还是服气的,但还是有点不敢闹心,小声嘀咕道:“你切得好又不代表其他人也都切得好,大家都是一样来帮厨的,凭什么她们就能做改刀,我就得在凉水里洗菜。”   夏月初用帕子擦着手,慢条斯理地说:“不凭什么,你不想洗菜也很简单,这里不用你了,明天不用来了。”   刘成家的脸色顿时变了,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善大嫂子。   “早就该这样!”善大嫂子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刘成家的,既然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我也没必要再照顾你,你自个儿回镇上去吧,以后也不用来找我求差事了。”   刘成家的是善大嫂子从镇上招揽过来做事的,如今工钱没赚到不说,竟然就被辞退了,还要自己回镇上去。   若只是一次活儿,咬咬牙不做也就不做了。   但善大嫂子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张罗,许多人家要办席面都会请她帮忙张罗。   得罪了她,那可就等于丢了以后所有的帮工机会。   刘成家的顿时就软了下来,连声求情讨饶,又目露祈求地看向其他帮厨。   但是大家看到她的下场,哪里还敢开口替她说话,生怕一个弄不好就得跟着她一起回镇上去了。   经过这样一回,帮厨的人再也没有谁不服气了,全都老老实实地表示一定听从夏月初的安排。   回家的路上,薛芹还在回味刚才夏月初震慑众人的气势,快走两步追上去道:“大嫂,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刚才那一番发作,把我都镇住了呢!”   “这都是你哥教我的,他怕我年轻镇不住场子,便教了我几招。”夏月初顺嘴胡扯道,“其实我也就是强撑着,自己也紧张得要命呢!”   薛芹想想觉得也是,夏月初之前什么样她又不是没见过,一副唯唯诺诺的鹌鹑模样。   但是自从大哥回来,她就一天比一天厉害了,看来果然是大哥在后头给她出主意的缘故。   当晚夏月初早早歇下,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带着薛芹赶去崔家。   崔家以挖参起家,说起参顶子村的参把头,上岁数的人都能说出一二,在镇上乃至县里都是数得上名号的。   如今崔家老大是村中里正,加上崔青书又在镇上读书。   所以他家张罗寿宴,十里八村和镇上都有人前来贺寿。   崔家早早便在大门对面的晒谷场摆下了长桌长凳,旁边支起两口大锅,锅里都滚着热汤。   旁边桌上的面案边几个收拾得利利索索地妇人正在揉面,无论是不是本村的人,走过路过只要想吃的,都可以坐下吃一碗寿面。   桌上摆着四个大盆,一盆是肉酱,一盆是猪肉黄花菜的面卤,另外两个装着白菜和萝卜拌的小菜。   新切出来的手擀面,在乳白色的汤头里翻滚沸腾,被长筷子高高挑起,落入灰白色的瓷碗中,竟比那碗壁还要白上几分。   舀上满满一勺面卤,再盛一勺高汤冲入碗中,顿时香气四溢。   一大早来帮工的人见时间还早,都选择过来先吃一碗热汤面再说。   东北四月初的早晨还是春寒料峭的,一碗汤面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手脚都觉得更有劲了。   也有贪嘴爱占小便宜的妇人,脸都没洗干净就拖家带口地过来吃面。   崔家也不小气,只要不浪费,无论吃多少都笑脸相迎。   “崔家真不愧是村里的大户,连流水席都用的上好的白面,啧啧,这一天得用进去多少呦!”   “白面可比苞米面好吃多了,劲道得很,这肉酱味儿也十足,也不知人家是怎么做的,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酱,害得我又去添了半碗面。”   “我这个面卤也好吃得很,里面有肉丝还有黄花菜,鲜得不行。”   “要我说,什么东西加了肉都好吃!”   几个帮厨的妇人凑在一起吃面,嘴里也不闲着,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   “我倒觉得这两个小菜好吃,这里头可没有肉吧?我还从没吃过这样味道的拌菜呢,也不知那小夏是怎么做的,这些菜还是我昨个儿切的呢,就是最最普通的白菜萝卜,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怪道连善大嫂子那样的人多对她佩服得紧,咱们今天也得好好表现才是,别跟刘成家的那样,被人灰头土脸地赶回去,那可就亏大了。”   帮厨的妇人们吃过面条,三三两两地回到灶间,正看见夏月初已经在面案前包寿桃。   也不知她掺了什么汁水揉了块浅粉色的面团,揪一小块浅粉色的面团,再揪一大块白面团,按在一起擀成面皮,放上一大勺馅儿,在她手里三揉两捏的,就变成了一个白中透粉的桃子模样。   “咕噜——”   灶间静得不行,也不知是谁吞了一大口口水,发出极大的响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对夏月初的手艺也是越发敬佩,都不用她多说,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第049章 六十大寿   崔老爷子六十大寿,儿孙们都想法设法地给他祝寿,连远在辽东的二儿子也赶了回来。   所以老爷子接连几日都心情极好。   早晨起来换上一身绛红色的新袍子,在家受了孙男娣女的磕头,吃了一碗夏月初特别给他做的鸡汤虾蓉寿面,平时还有些严肃的脸,今日笑得是见眉不见眼。   全家人都沾老爷子的光,每人分到了一小碗寿面。   除了老二一家,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虾蓉,全都吃得头也不抬。   王氏笑着道:“弟妹,你尝尝小夏的手艺怎么样,没辱没了你们特意带回来的对虾吧?”   不等刘氏还没说话,崔老二已经抢着道:“这鸡汤虾蓉面做得可真是好吃,难得的是鸡汤清亮,一点儿都没有喧宾夺主,反倒突出了虾蓉的鲜美和口感,我在海边这些年,都没吃过这么地道的虾蓉面。”   “好吃就好。”王氏得更加灿烂,“我就怕小夏不会做乱来,糟践了二弟带回来的好东西。”   刘氏知道她是故意挤兑自己,气得在手里撕扯着帕子,表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崔老二擦擦嘴道:“听说这个小夏就是今天寿宴的掌勺?看来今天我是有口福了。”   日头越爬越高,客人也都陆续开始登门。   也不能让人干坐着,后厨很快就端了几盘点心上来。   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人端着一个盘子,声音清脆地报着名字。   “芙蓉枣糕。”   “莲花酥。”   “牡丹福饼。”   “如意山楂卷。”   点心都做得格外小巧,连女客和孩子也都能一口一个的程度,但是丝毫不妨碍点心的精致程度,摆在桌上简直像一盘艺术品,而不是吃食。   最后两个丫头合力端上来一个大托盘,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寿桃摞成宝塔形。   寿桃皮光水滑,尖儿上的粉色也与白面皮浑然一体,打眼看竟像端上来一盘真的桃子一般。   崔老二摸着肚子笑道:“这还没开席我就眼花缭乱了,这么多好看的点心,都不知道吃什么才好了!”   崔青书抢先夹了一个寿桃放在老爷子的面前道:“您今天是老寿星,得赶紧吃个寿桃才行。”   “好,好,乖,你自己也吃啊!”崔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崔青书忙给自己也夹了一个,嘴上道:“自然要吃,我得好生沾沾您的喜气儿。”   看着崔青书在老爷子面前讨好卖乖的模样,再看看自己两个只知道埋头苦吃的儿子,刘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生崔老二也是个大大咧咧的,直接夹了个寿桃给她道:“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崔老爷子夹起寿桃,一口咬掉半个,惊讶地说:“居然还是有内馅儿的。”   “爷爷,你这个是豆沙馅儿的,我吃的这个是荠菜鸡肉馅儿的。”崔青书两口解决掉自己手里的寿桃,又从盘子里挑了一个,咬开才发现竟是个五仁馅的。   馅料里面的坚果都是炒制过的,嚼一下满口生香。   除了坚果和糖,里面还放了果脯,酸甜的果脯正好解了坚果的油腻,让人吃得又香又开胃。   “真是有心了啊!”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有馅儿的寿桃呢!”   “难得这寿桃包了馅儿还能保持桃子的形状,这大厨手艺不简单啊。”   点心都是酸甜口味的,量并不很多,也就一人一块的程度,端上来给大家开开胃。   长辈这桌大家都还算稳重,一人一块地分食干净,小辈那桌都已经你争我抢地热闹起来了。   “哎,这寿桃做得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下口了。”   “你不吃就给我,我还没吃着肉馅儿的呢!”   “谁说我不吃……诶,你这人直接上手抢啊!”   几道点心和一盘寿桃非但没能缓解众人等待的难耐,反倒是把饥饿感都给勾起来了。   好在后厨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开始走菜。   最先上来的是一荤一素两道凉菜。   凉菜一个是夏月初昨天用来展示刀工的蓑衣黄瓜,切过花刀的黄瓜在盘子里盘成几个花朵的模样,如一朵朵绿白相间的睡莲。   另一个凉菜是水晶肉皮冻,不同于乡下惯用的大锅熬煮做法,夏月初做的皮冻是隔水蒸出来的,质地格外晶莹透明,里面切得细细的肉皮好似卷曲的菊花花瓣。   肉皮冻被切成边缘波浪形的方块,在盘中层层铺开,中间用琉璃小碗装着蘸食的蒜酱。   崔老二看见肉皮冻顿时两眼放光,赶紧夹起一筷子蘸上蒜酱塞进口中。   肉皮冻入口格外弹牙,因为是蒸出来的,不带一丝烟火气,满口都是肉皮中胶质的香滑。   他连吃了几块才放慢速度,长舒一口气道:“离家再外最想的就是这一口,这肉皮冻做的可真是地道啊!”   “二叔,喜欢吃也别可劲儿地吃,留着点肚子吃下面的菜啊!”   崔青书本来还在研究蓑衣黄瓜到底是怎么切出来的,一听这话赶紧先抢了两块皮冻塞进嘴里,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崔老二看着侄子的傻样,顿时笑了起来。   “傻小子,怎么样,好吃吧?”   崔青书顾不上说话,眼看肉皮冻已经快被瓜分没了,赶紧又往自己碗里抢救了几块。   崔老二见状一挑眉毛,正准备笑他几句,后厨就又上菜了。   “小鸡炖蘑菇。”   “炭烤黄蚬子。”   小鸡炖蘑菇在东北算是开席必备的硬菜,虽然一揭盖也是香味扑鼻,但众人的目光还是都被黄蚬子吸引了过去。   黄蚬子一路上已经吐净了泥沙,夏月初只是简单地洗净,摆在铁帘上烤到开口,然后让人找来铁盘,在里面铺上炭火,将铁帘子摆在上面,便叫人上菜。   连对夏月初极为佩服的善大嫂子都有些犹豫,低声问:“听说这是二老爷从海边特意带回来的东西,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   “嫂子,你就放心吧,我既然这样做,就有我这样做的道理。”   看着在铁帘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的黄蚬子,大家面面相觑,心道这菜可咋吃?   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菜,居然还带着炭火就上来了,谁也不敢先伸筷子,生怕吃得不对让人笑话。 第050章 埋头苦吃   崔老二看到这情形顿时抚掌大笑,连声道:“爹,你这回请的大厨可真是个懂行的,黄蚬子就要这样吃才最是鲜嫩!”   他说罢干脆起身,直接动手给大家做个示范,将已经烤得开口的黄蚬子夹到老爷子的碗里道:“爹,你小心别烫着,先把里面的蚬子肉夹出来吃掉,然后再把蚬子壳里的汁水喝掉。”   崔老爷子照着儿子的方法一口吞下蚬子肉,入口微烫,牙齿咬下去,蚬子肉柔软中带着韧劲儿,其中包裹着的汁水在口中迸开,鲜味顿时充满齿颊,鲜得让人舍不得咽下。   崔老爷子眼睛一亮,将蚬子壳里烤出来的汁水一并倒入口中,半晌才咂摸着滋味道:“哎呦,这可真鲜啊!”   听到老爷子这样说,大家忙都学着崔老二说的样子吃起来。   崔青书也赶紧给自己夹了一个,肥美的蚬子肉多汁弹牙,鲜得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他接连吃了三个黄蚬子还觉不足,却也不好意思再夹,抬头看向独自一个人守着小鸡炖蘑菇吃得眉开眼笑的崔老二,猫儿似的舔舔嘴唇道:“二叔,原来海鲜这样好吃,难怪你都舍不得回来,要不我跟你去出海打渔算了!”   崔老二听到这话,差点儿把嘴里的鸡骨头吞下去,卡得自己一个劲儿咳嗽。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先问问老爷子和你爹娘,舍不舍得让我带走你这个秀才公子。”   大家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黄蚬子很快就被众人瓜分一空,炭盘也被人撤了下去免得不小心烫到人。   崔青书此时才想起还有一道小鸡炖蘑菇,而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崔老二自己吃掉了大半,赶紧抢着夹了一筷子。   倒不是说这小鸡炖蘑菇做得不好,但是海鲜太难得太吸引人眼球,所以这种平日宴席上的必备菜不免少了些吸引力,大家都在望眼欲穿地等着后面的菜。   只有崔老二吃得开心,连连称好。   这鸡肉软嫩多汁,格外入味。   榛蘑更是炖得入口软滑,带着独有的香气,吸满了浓香的鸡汤,竟比鸡肉还要好吃几分。   崔老二吃完最后一块鸡腿肉,吐掉嘴里的骨头,心满意足地感慨道:“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家乡菜了。”   此时,后厨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又上了两道菜。   “莲华贺寿。”   “富贵花开。”   莲华贺寿是上汤白菜粉丝,夏月初取上汤粉丝娃娃菜的做法,挑小棵又品相好的白菜,切去上面的叶子,只留下面的叶梗层层剥开,用刀雕成莲瓣模样。   在盘底铺满粉丝,将雕好的白菜放在上面,整个没入高汤中煮到粉丝软糯,白菜吸饱了高汤,一层层莲瓣变得透明起来,看上去如圣洁的天山雪莲般,格外养眼。   富贵花开便是蒜蓉开背虾,一只只大虾在盘中层层铺开,从上方看正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过了油的蒜蓉堆在正中,颜色微黄如点点花蕊,散发着独特的焦香。   这会儿就要看谁的筷子利索了,崔青书一筷子抄起三只虾,然后在众人的瞪视中讪讪地放入崔老太爷的碗中道:“爷,尝尝这个虾怎么样。”   看见崔老太爷已经吃上了,其他人就也顾不得谦让了,一双双筷子全都伸向大虾。   崔青书此时发挥了超常的手速,居然又在这么激烈的竞争中抢到了两只虾,施施然地夹了些炸香的蒜末,慢条斯理地品味起来。   两个口味偏淡的长辈则对莲华贺寿赞不绝口。   众人还没从这两道颜值与味道俱佳的菜品中回过神来,又有两道菜被端上了桌。   “鹓雏献瑞。”   “花雕醉香虾。”   鹓雏献瑞首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是一道红烧乳鸽,但是难得的是,乳鸽口中衔着一颗用胡萝卜雕成的灵芝,卧在炸成金黄色的半圆形窝中振翅欲飞,不但造型优美,寓意也是极好的。   崔老爷子毕竟是长辈又是寿星,大家还是让着他的,他也顾不得客气,一筷子下去几乎夹走了半只鸽子。   待他夹完,大家纷纷将筷子伸向了乳鸽,谁都不肯落后。   毕竟一桌十个人,一只小小的乳鸽才有多少肉,慢了一步可就只能啃骨头了。   乳鸽瞬间被瓜分一空,盘子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鸟窝。   乳鸽看起来造型优美,但其实已经被烧得烂软,格外适合老年人的胃口,入口只需用唇舌稍微一抿,骨肉便直接分开了。   腌制了一夜的乳鸽格外入味,浓油赤酱的酱汁丝丝渗入鲜嫩的鸽子肉中。   先煮后炸的做法让酱汁被紧紧锁在乳鸽体内,随着咀嚼在口中层层爆开,吃得桌上所有人都顾不得说话,全抿着嘴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美味,生怕张嘴的时候泄露了味道,直到把口中少得可怜的鸽子肉完全咽下,才满脸恋恋不舍地夸赞起来。   “这乳鸽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这味儿可真是绝了,真没想到乳鸽还能有这样的吃法。”   崔青书把根本没有肉的爪子都给啃了一遍,这才砸吧着嘴,看向另一道菜。   花雕醉香虾就是皮皮虾,夏月初怕这样的席面上吃皮皮虾实在不好剥皮,便将皮皮虾剪开一侧虾壳,用花雕酒腌制后煮熟,再利用摆盘的技巧遮盖住被剪掉的部分,看起来还是一只只完整的皮皮虾模样。   虽然都是虾,但皮皮虾跟大虾的口感本来就不一样,这道菜还散发着酒香,简直是太诱人了。   崔家的五间正房内此时一片寂静,大家都忙着吃东西,根本顾不得开口说话,跟对面晒谷场上流水席中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老二虽说常年在海边,却也是头一次吃这样做的皮皮虾,连吃了几个都觉不过瘾,恨不能直接去灶间找大厨问问这个菜的做法。   花雕醉香虾很快就被扫荡一空,但是下两道菜却还连影子都没有。   桌上的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崔老爷子也犹豫着要不要叫人去催一催菜。   “爷爷,我去灶间看看。”崔青书啃完最后一只皮皮虾,抹抹嘴起身,一溜烟地跑了。   按理说他的做法着实失礼,但这也是桌上所有人的愿望,所以连最看重规矩的崔大老爷都没有吭声。 第05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青书一路来到灶间,倒把门口站着的善大媳妇吓了一跳,忙拦着道:“哎呦我的秀才公子,灶间又是刀又是火的可不好玩,最后两道大菜眼瞅着就要上了,您快回席上去吧。”   “嫂子,我就是过来看看,绝对不乱动也不到捣乱。”崔青书对最后的两道大菜格外好奇,笑嘻嘻地绕过善大嫂子就进了灶间。   夏月初正在专心致志地剔着蟹肉。   她之前看螃蟹十分新鲜,数量也够一人一只了,便打算直接上锅清蒸。   但是当她吩咐帮厨把螃蟹刷洗干净的时候,点到的两个妇人却都被吓得大呼小叫,胆小些的那个还嚷着说这是怪物。   夏月初这才意识到,此时因交通不便,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根本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螃蟹,更不要说吃了。   她估摸着五桌客人里头,说不定就只有崔老二家知道该怎么吃螃蟹。   若是直接清蒸了端上去,到时候大家在席上要么不会吃、要么啃得形象全无,弄不好还得有人被扎着、卡着,或是把不能吃的东西吃掉,那到时候岂不是乱套了。   于是夏月初干脆转变方式,把蟹黄蟹肉全都剔出来,再重新装填到已经处理干净的蟹壳中,所以最后一道菜才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随着她手指灵巧地活动,一块块雪白的蟹肉被剔到一个小碗内,然后用小刀把螃蟹腹中的透明隔层清除干净,将拌过调料的蟹肉重新填塞回去,再扣上肥腴的蟹黄,最后盖好蟹壳。   一只外观完好的螃蟹就出现在她的手下,只看外表根本不知道里头其实另有乾坤。   崔青书看着她处理完手中的螃蟹,忍不住抚掌道:“薛大嫂子可真是个妙人啊!这样新奇的做法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薛芹在一旁盯着崔青书许久,这会儿见他笑眯眯的,说话也很是和气,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脸羞色地自我介绍道:“崔公子,你好,我叫薛芹,我是……”   崔青书的心神都被盘中的螃蟹吸引了,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下意识地微笑点头,其实根本没留意对方说了什么。   薛芹看到崔青书的笑容,顿时心花怒放,面上娇羞更盛,捏着衣角在旁边转来转去不肯走开。   夏月初这才明白,难怪薛芹死缠烂打地要跟着自己来崔家帮厨,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厨房里乱糟糟的还都是油烟,崔公子快回去吧,最后两道菜很快就能上桌了。”夏月初见薛芹一脸花痴的模样,生怕她一激动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赶紧想把崔青书劝走。   “崔公子,我送您出去。”薛芹却丝毫没看出夏月初的脸色,反倒打蛇随棍上,丢开手里的活儿便朝崔青书走去。   夏月初一把拉住薛芹,皱眉道:“山药泥捣好了么?赶紧分成五份,得赶紧做甜点上菜了,没听到前面都等急了么!”   薛芹被这么一耽误,再回头看崔青书走出灶间了,气得跺脚道:“你的螃蟹不是都剥好了么,你自己弄吧,我要去一趟茅厕!”   夏月初也不是非指着她干活,只要她不去骚扰崔青书也就是了,自己洗净手去准备最后一道甜点。   如今刚开春,根本没有新鲜的水果,崔家也不过只弄来些蜜渍果子和果酱做食材。   夏月初看到里面有蜜渍蓝莓,便决定要做个蓝莓山药。   当地管这种蓝靛色的圆果子叫甸果儿,一粒粒比黄豆稍大。   但是一揭开盖子,当地野生的椴树蜜的香甜,裹挟着野生蓝莓酸甜的果味儿便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吞一口口水。   夏月初叫人把蒸熟的山药捣成泥,用最小号的月饼模子压出吉利的花纹摆盘。   她尝尝蓝莓酱,果味已经足够了,但是作为最后的甜点却有些过酸了,便将蓝莓酱倒入锅中,重新加糖稍微熬制一会儿,一勺勺浇在摆好的山药糕上,白底衬着紫色格外醒目好看。   “走菜!”善大嫂子看得直搓手,站在灶间门口扯着嗓子一喊,负责上菜的丫头们赶紧快步过来。   她们最长的在善大嫂子手下做了三年多,别说是镇上,连府城都去过几次,自认为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次被善大嫂子叫来乡下做事,原本她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是第一趟走菜就被震惊了。   这一桌席面,大部分菜都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原本那点儿消极怠工的心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听灶间喊走菜就第一个冲过去,只为看看又有什么新鲜的菜式。   就算尝不到,但能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以后遇到别人也能多些谈资。   崔青书回去刚坐下不一会儿,后厨就来人上菜了,这回上菜的阵仗比较大,全都是用大托盘端出来的。   第一份自然是放在崔老太爷面前。   蒸得红彤彤的螃蟹摆在瓷盘的左边,右边用树叶形的蘸料盘盛着姜醋汁。   另有一个撇口的浅圆大碗,里面盛着浅茶色的液体,还飘着几片橘皮和花瓣,看着倒是好看,但却也让人纳闷。   若说是茶,这碗也太大了些,但若说是汤,却又太过寡淡了些。   好在上菜的丫头立刻给众人解惑道:“这是吃过蟹给大家净手用的橘皮水。”   崔老二忍不住赞了句:“这可真是讲究了!”   另外一个瓷盘内是摆成品字形的三小块蓝莓山药糕,白色和紫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着就格外诱人。   崔青书笑着说:“二叔看好了,更讲究的在这儿呢!”   他说着帮崔老爷子揭开螃蟹壳,只见雪白的蟹肉和金灿灿的蟹黄整齐地摆在蟹壳内。   其他人的份例也都陆续端上桌,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掀开自己面前的蟹壳。   最后两个菜都是每人一份,大家不用争分夺秒地抢着吃,这才终于放慢速度细细品尝。   这些梭子蟹都是薛老二特意挑的,个顶个儿保活保好不说,里面更是膏厚黄满。   蟹肉细嫩,品之微甜,膏黄腴润,入口滑腻,香弥齿颊。   无论吃没吃过螃蟹的人,对于这样的美味,都是不吝夸奖地竖起了大拇指。 第052章 宾主尽欢   薛老二在海边这么多年,自然是懂行的人,看到蟹肉全都是顺着肉丝纹理剔出来的,而不是弄得细碎胡乱堆在一起,啧啧称奇道:“回来之前我还怕咱们这边的厨子不会做海鲜白糟蹋了东西。当时还寻思,实在不行我就亲自下厨,全都白水煮熟,大家吃个新鲜也好。没想到真是我小看人了,这螃蟹做得这样精致,比我们那边的酒楼大厨都不遑多让。爹,家里找的这个掌勺是什么来头,看这手艺,怎么也得有个十几年的功底了。”   “二叔,这你可就看走眼了。”崔青书笑着摇头道,“薛大嫂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总不能是从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练手艺了吧!”   “竟只有二十出头?”薛老二着实没想到,这个让自己从头到尾赞不绝口的厨子居然才这么点儿年纪。   崔青书恋恋不舍地把口中的蟹黄咽下去,一脸钦佩地说:“我刚才去厨间,正看见薛大嫂子在剔最后一只螃蟹,也不知是怎么弄得,只看着她用个像钩针似的东西,手指活动几下,雪白的肉就纷纷落在盘中,简直是太神奇了。”   “看来这世上果然是有天赋过人的存在。”崔老爷子心满意足地吃完螃蟹,在橘皮水中洗了手。   他平素是最注重养生的,上了年纪后更是每日只吃七八分饱,但是今天……   崔老爷子摸摸自己已经有些突出的胃部,犹豫片刻,果断把那些养生观抛诸脑后,一脸满足地开始吃蓝莓山药糕。   主桌吃得热火朝天、盘干碗净,里屋的女眷席面上气氛则更加热络。   东北菜大多以炖菜为主,即便量多味好但却不够精致,尤其对一些家境充裕的妇人们来说,自然是觉得不够上档次。   但今天这一桌席面却与平常大为不同,不但精致好看,小巧容易入口,而且味道也是好吃的让人没话说。   刘氏刚开始还抱着要看王氏和夏月初笑话的念头,但是开头的点心上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是小看夏月初了。   待后续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她心里最后的那点儿不服气也烟消云散,完全沉浸在吃到美食的幸福感中了。   而今天席面上最春风得意的就要数王氏了,这一桌席面不知给她长了多少面子,连平素一贯清高冷淡的县城主簿夫人郭氏今天都是笑盈盈的,甚至还主动与她搭话。   王氏简直是受宠若惊。   要知道,自从家里老太太没了之后,整个崔家对外维护女眷们人际关系的事儿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但是这毕竟都是上一辈积攒的人脉,虽然因为崔老爷子还在,大家都还比较给面子,但却总是隔着一层,始终亲近不起来。   王氏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顿寿宴而已,竟然将这种尴尬的气氛化去大半。   吃到后面酒酣耳热之际,主簿夫人还夸赞说她持家有道,为老人做寿格外用心。   镇上学堂的山长夫人更是夸她慧眼识人,向她打听究竟是从哪里请来的高人主厨。   王氏高兴得比平常多喝了两杯,人也放开了不少,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说话,直爽大方的真性情反倒让人更加欣赏,大家吃吃喝喝之间关系瞬间拉近许多。   午饭吃罢,宾客们有的直接回家,有的被安排去厢房休息,王氏终于得了空,喝了几口酽茶醒酒,然后叫人去灶间请夏月初过来。   夏月初做完最后一道菜,正领着帮厨的众人在厨房里收拾东西。   清理的活计自然有帮厨去做,夏月初主要是把没用完的食材都妥善地收拾起来。   等她忙完手头的事儿去查看帮厨那边的进度,这才发现薛芹居然没了踪影。   夏月初顿觉心里一沉,她之前跟善大嫂子打听过了,今天会来许多县城里富贵人家甚至是官家的女眷,正是她开拓县城市场的重要机会。   而且刚才郭婶子过来说了,宾主双方对这次的席面都十分满意,让夏月初只等着领赏就是了。   夏月初虽然急需银钱,但多拿赏钱从来不是她的最终目的,拓展人脉和打出名声才是最要紧。   她手在身侧捏紧成拳,若是薛芹胡乱发情破坏了这一切,自己绝对饶不了她。   夏月初不敢耽搁,匆匆洗了手,准备去把薛芹找回来,谁知道刚出门就跟郭婆子撞个满怀。   “月初,快跟我来。”郭婆子一脸喜色地拉住夏月初,称呼都变得格外亲昵起来。   夏月初只得打起精神笑着问:“看婶子这么高兴,可是给我带什么好消息来了?”   郭婆子听得夏月初直接管自己叫婶子,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拉着她往正房走。   “可不是好事儿么!我之前不就跟你说,今天就擎等着领赏吧,还真真儿让我给说着了。”   “若真是拿到赏钱了,那肯定是婶子帮我美言了。”夏月初一边与郭婆子说笑,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周围,却始终没看到薛芹。   夏月初走进西屋,只见王氏在炕桌边坐着,脸颊还带着微醺的红晕。   “哎呀,来了。”王氏看到夏月初,立刻露出笑容,招呼她来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连声道,“今日的寿宴真是辛苦你了,大家都吃得很好,连主簿夫人和山长夫人都一个劲儿的夸你……”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觉心头一松。   这两个人基本上代表了县城里的两个夫人圈子,一个是官家夫人的圈子,一个是文人清流的夫人圈子。   若是能抓住这两个人的胃,对自己打开县城的生意局面十分有利。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对王氏的夸赞只微笑表示感谢。   “夫人信得过我,在老爷子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请我来掌勺,我自然要竭尽全力,不给夫人丢脸。”   王氏今日何止是不丢脸,简直是大大地长脸,想到老二媳妇那不服气却又忍不住想吃的表情,简直是身心舒畅。   “这是你今日的工钱,这一袋是赏钱。”王氏说着拿出两个荷包塞给夏月初。   荷包看着并不大,但是入手却沉甸甸的,夏月初知道里头肯定装得是银子。   因为这次一共五桌,菜色也复杂许多,所以当初说好工钱是一两半银子,赏钱一袋却比工钱重好几倍,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儿里。 第053章 一笔小财   王氏道:“工钱是咱们讲好的,一两半银子,另一个荷包里,有我们老爷子给的二两,我们不敢越过老爷子去,便一家给添了一两。”   夏月初原本听说赏银,以为最多不过几百文,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在目前看来也算是一笔小财了。   其实之前见老爷子一出手就给了二两赏银,王氏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在这种乡下地方,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都攒不下一两银子,五两银子足够好多人家省吃俭用地用一两年了。   不过王氏并不是个手紧心眼儿小的人,里外里这个账她还是算得清的。   之前大闺女出嫁,摆喜酒特意去城里酒楼请的掌勺师傅,车接车送、管吃管住不说,人家排场大又傲气,一个人出来还要带着七八个帮厨。   洗菜切配都是帮厨来做,他就负责最后的下锅调味。   如此一天便要二两银子,帮厨的工钱和赏钱都要另算。   也就是夏月初是个乡下妇人,也没什么名气,当初这才被压价压得那么狠。   如今吃了两顿她的手艺,连那些在王氏眼里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赞不绝口,如今给的银钱,也算是配得上她的手艺了,今后再打交道也方便。   王氏心里存着想要跟夏月初打好关系的念头,但是还想看看她的反应。   毕竟手艺好只是一方面,人的品性如何也是顶要紧的。   夏月初听了王氏的话,眉梢微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未现出分毫。   她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想当初,由她掌勺的顶级私宴,预约最多的时候已经排到三年之后。   即便如今不得不从头开始打拼,但是以她的能力,重回顶峰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崔家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手笔,再看王氏也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看来崔家虽然如今不再跑山挖参了还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却也不仅仅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种地收租那么简单,家底儿果然是深不可测。   不过这些并不是夏月初如今需要考虑的,她没有推脱,大方地收起荷包,笑着同王氏道谢。   王氏见她这般淡定模样,心下更觉赞赏,点头道:“难怪青书一直说你绝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他的眼光更精准一些。我今日便厚着脸皮同你说好,以后我家若是有什么摆酒设宴的大事儿,少不得还要劳烦你。只怕你这一身好本事,今后飞黄腾达了,我们就不好请了。”   “夫人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府上有什么事儿,只要提前打发人招呼一声便是……”   她这边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个小丫头怒斥的声音:“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扒在窗户边儿做什么呢?”   夏月初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姑娘,跟薛芹拉拉扯扯地走进屋来。   “夫人,这人在窗户外头探头探脑的,我一喊她就跑,怕不是趁着今天家里热闹来偷东西的吧!”   夏月初皱眉看向薛芹。   薛芹躲避着她的视线,神色有些慌乱,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就差在脸上写着自己不是好人了,也难怪被人家丫头揪进来。   夏月初虽然心中极其不悦,但人既然是自己带来的,也只能帮她解围道:“小芹,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灶间等我一会儿么?这么不懂规矩,怎么能在主顾家里乱走。”   薛芹此时虽然心慌意乱,但好在并不傻,顺着夏月初的话道:“大嫂,我等了半天还不见回来,怕你先走了不等我,就过来寻你了,谁知走错方向了。”   “原来是跟着薛大嫂子来的,都是自己人,没事的。”王氏笑着打了几句圆场,示意丫头放开了薛芹。   丫头虽然松了手,但是心里其实还在嘀咕,若真是来找人的,还至于跟做贼似的在外面偷听?   不过她也看出来王氏是在给夏月初面子,于是只能将自己的质疑压了下去。   薛芹的眼神却一直黏在夏月初身上,她刚才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她这回可是赚了足足五两多银子。   这么多钱,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回。   想想自己刚才在灶间拿到三十文的工钱和十文赏钱还美得不行,这会儿都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夏月初拿到了工钱,也找到了薛芹,不打算再多耽搁,谢过王氏之后,就拉着薛芹离开了崔家。   二人一出崔家的大门,夏月初立刻甩开拉着薛芹的手,自己快步走在前头。   薛芹快走几步追上,压低声音道:“大嫂,没想到你出来做席面这么赚钱?不到一天功夫就有五两多银子!”   见夏月初不吭声,薛芹自以为她心虚了,得意地又道:“你也知道,娘若是知道你赚了这么多钱,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不如这样,你分一半给我,回去之后我就不跟娘说这件事,不然……”   夏月初越听越是火大,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薛芹。   薛芹一个收势不及撞在她身上,后退两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撞死我了,干嘛突然停下来!”   “薛芹,刚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人家正房外头,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当着主家的面我给你解围,那是怕坏了薛家的名声,你不反省自己居然还敢威胁我?真是好笑了,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   薛芹的眼神一阵慌乱,她没想到夏月初这么敏锐,忙得团团转居然还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心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强自镇定地说:“我跟你说工钱的事儿呢,你少扯开话题。”   “我若早知道你把主意打到崔少爷的身上,就算你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绝不会带你来。”   薛芹心下一慌,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可怕的。   “我有什么可反省的,我俩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我看上他又如何,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薛芹的声音却是越说越低,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夏月初脸色越发阴沉,冷冷地说:“婚姻大事,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是大姑娘家自个儿在人家家里乱窜,谁知道你是想偶遇还是想碰瓷儿?”   “你……”薛芹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听了这话脸气得涨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着夏月初说不出话来。   “不管我赚了多少钱,那也是我自己有本事卖力气清清白白赚来的,你跟谁说我也不怕。至于你喜欢谁与我无关。但是我郑重地警告你,如果你拿我做借口去接近薛家少爷,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得了吧你!如今长本事还会放狠话了?那我倒看看你怎么不给我留脸面?”薛芹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差点儿被夏月初给吓住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若是我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你说是你哥休了我的可能性大,还是你嫁不出去的可能性大?”   薛芹越听脸色越白,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不信你就试试看!”夏月初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第054章 贪财嘴脸   夏月初刚走过晒谷场,就瞧见张猎户刚从山上下来,腰间还挂着刚打回来的猎物。   张猎户也很快就看见了夏月初,离老远便大喊:“薛壮媳妇,我今天套到一只又肥又大的野鸡,你还要不要?”   “要!”夏月初快步迎着张猎户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野鸡。   果然入手沉甸甸的,野鸡的羽毛鲜艳有光泽,被捆住双脚倒提着,翅膀还在有力地扑腾。   “这只野鸡好精神啊!”夏月初夸道,“真是多谢张大叔了,多少钱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还是老价钱,乡里乡亲的,都是八十文一只。”张猎户憨厚地笑笑,“你先拿回去吧,钱的事儿不着急,啥时候方便啥时候给就行。”   在张猎户心里,夏月初就是个被婆婆虐待,连给丈夫补身体都要娘家贴补的可怜媳妇,所以也并不催她给钱。   薛芹走得慢,离老远看见夏月初跟张猎户有说有笑的,还买了一只那么肥大的野鸡,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路小跑地回家去找盛氏告状。   到家之后却发现,盛氏和两个哥哥都没在家,正纳闷呢,就听见盛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真是便宜曹老六那瘪犊子了,他家也真是穷得够可以的,东拼西凑也才这么点钱。”   又听薛力的声音道:“娘,没事,这点钱先拿着给大妹补身子,大不了过些天再去找他闹上一闹!他害得大妹没了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饶了他。”   薛芹见盛氏带着薛勇和薛力进门,脸上都是一副打了胜仗的模样,忙上前告状,把夏月初如何拿了五两多银子而自己只有几十文,夏月初拿了银子就立刻去买野鸡之类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五两多银子?   盛氏母子三人的眼睛都开始放光。   薛力眯起眼睛,一脸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那小蹄子,就给人做个菜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薛勇已经忍不住开始嚷嚷:“她赚那么多钱都不知道交给娘,居然还去买什么野鸡,这种又馋又懒的女人,娘你可要好生教教她规矩!”   “就想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家里人死活。”   说到吃的,薛勇摸着肚子,扭头去看薛芹,问:“小妹,你和大嫂带回来什么吃的了?你在灶间帮忙肯定跟着吃了不少好吃的吧?我们今天只在外头吃了流水席,听说屋里的席面上还有咱们见都没见过的海鲜?”   薛芹这才想起来,原本善大嫂子是准备了一些吃的,说是让夏月初带回家的。   但是因为她摸到正房去了,夏月初急急地把她拉出来,两个人竟都忘了去拿。   薛琴心里懊恼的要命,她可是眼看着善大嫂子装的东西,不但有点心寿桃,还有鸡腿和猪肉,那可都是家里难得吃到的好东西。   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人都回到家了,总不能再登门去拿吃的,还不够丢人的。   薛芹见阿娘和两个哥哥都盯着自己,不想担这个责任,翻了个白眼便一推三六五道:“掌勺的大师傅都没拿吃的,我一个赚辛苦钱的帮厨怎么好意思拿!”   “没拿?她为啥不拿?”薛力闻言就急了,“上次做完席面不还拿回来好多吃的么!”   晌午的时候,盛氏拖家带口地去晒谷场吃了崔家摆的流水席,薛力也是跟着一起去了的。   流水席虽然味道不错还不要钱,但他惦记着夏月初肯定会拿更多回来,所以只胡乱吃了两碗面条,还留着小半肚子等好吃的呢。   “拿了那么多赏钱,哪里还好意思拿吃的。”薛芹犹觉不足地添油加醋。   盛氏怀里还揣着刚才去曹老六家连哭带闹要来的一两银子,原本还美得不行,这会儿跟夏月初拿的赏钱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这让她忍不住怒从心起,又听了儿女们七嘴八舌的话,恨恨道:“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夏月初提着野鸡走进院门,就敏锐的察觉出家里的气氛不对。   孙氏站在自家屋门口,把门帘掀开个细小的缝隙,拼命朝夏月初使眼色。   夏月初见状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自己屋里跑。   今天秦铮进城去了,只有薛壮一个人在屋,若是出点什么事,可没人能出来救自己。   但饶是这样,她还是没快过早有准备的盛氏,即将要踏入房门的时候,被堵了个正着。   “娘。”夏月初提起手中的野鸡,笑着道,“我找张猎户买了只野鸡,今晚炖上,给大壮和大萍补补身子,你和爹也多吃点。”   若是平时,盛氏早就喜笑颜开地接过野鸡了,但是此时她眼里哪里还看得到野鸡,满脑子都是薛芹说的五两多银子。   她一把抢过野鸡,狠狠摔在地上,啐骂道:“你甭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平时装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满肚子脏心烂肺的坏心眼子。前几天你给大萍炖鱼汤,我还想着你是个不错的呢,谁知道你这根本就是拿点儿小恩小惠地甜我们的嘴呢,大头儿的都自己藏得严实着呢!”   “娘,你说啥呢?”夏月初一脸迷茫地看着盛氏,弯腰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野鸡捡起来。   “少装傻了!”盛氏怒道,“小芹回来都跟我说了,你这回去给人做酒席,足足赚了五两银子!”   盛氏说着,掌心向上地伸向夏月初,努努嘴示意她把钱交给自己。   夏月初却把受了惊吓一直在挣扎的野鸡塞进她的手里。   野鸡刚才被摔得不轻,这会儿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动静就拼死挣扎,嘴爪齐上。   “嗷——”   盛氏被抓破了手背,脖子上也被啄了一记,疼得直蹦高。   “哎呦你个挨千刀的!”盛氏疼得大骂,“我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只顾自己不管老家儿的儿媳妇!大壮不在家这些年,还不都是靠着我们照应你,如今你男人回来了,你腰杆子硬了就开始藏私房钱了!” 第055章 实力护妻   “娘,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夏月初不紧不慢地说,“大壮不在的这些年,我也不是在家吃白饭的,地里的活儿我一点儿都没落下,家里内外我也一样没少干。再说,我又不是新媳妇,家里的规矩我也是知道的,各家媳妇自己做点私活赚几个钱儿,素来都是自己的私房钱,又何来藏这种说法。更何况我自己出去做事,也都不忘了提携着弟妹和小琴,如今您还想惦记着我自己赚的这点钱,即便说到外面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说你几句你倒有这么一大套在这儿等着我!”盛氏指着夏月初的鼻尖,厉声道,“我看你如今不光是腰杆子硬了,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自从大壮回来之后,家里里外里花进去多少钱?你当天天那些吃的喝的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娘,大壮腿脚不便,我们一直都是自己单独开火,除了粮食是从家里拿的,其他都是我娘家给的,或是自己张罗来的,而且每次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不忘了给爹娘和孩子们端一份过去,难道非让我们彻底分出去单过才行么?”   盛氏哪里肯让他们分出去,原本是想再从薛壮身上再刮些油水,如今有夏月初这么大一个摇钱树摆在眼前,更是不肯放手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夏月初这次去给崔家做席面,加上准备也不过才两天时间,这样就能赚五两银子,那一年得多少钱?   到时候自家还不得躺在银子上睡觉?   所以这次一定要把夏月初压住了,必须把钱从她手里要过来,不然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更没法儿要出来了。   想到这里盛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夏月初的手腕,怒道:“我刚想起来,你上次去给崔家做回门宴,回来还骗我们只赚了几百文,今天若不是小芹跟着你去,我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呢!”   夏月初看着盛氏贪心不足的丑恶嘴脸,只觉得胃里都开始翻腾。   “上次回门宴摆了两桌,而且只有崔家的亲友,做得也都是家常菜,工钱自然不高。这次崔老爷子做寿,镇上和县上都有人来,里外摆了五桌不说,还有螃蟹、海虾、乳鸽这种极费工夫的稀罕菜,饶是这样,工钱也不过才一两半银子,剩下的四两都是崔家上下给的赏钱。娘若是不信,崔家就在村子里,您若是不信就自己登门去问!”   夏月初说罢,不想再跟盛氏废话,看着天色不早,一把抓过野鸡,准备回房做饭。   盛氏被夏月初一番话说得脑子都晕了,什么螃蟹海虾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至于说自己去崔家问?   她倒是想去,也得有这个胆子才行。   “我管你是工钱还是赏钱,反正你得把钱给我!”盛氏说不过夏月初,也不打算再跟她理论,顺手从旁边柴火垛里抽出一根柴棒,劈头盖脸朝夏月初打过去。   夏月初仓促间只能紧闭双眼,抬手去挡。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反倒是耳边一阵风声刮过。   盛氏突然间瘫软在地,手中的柴棒掉在一旁,上面还插着一把明晃晃地匕首。   夏月初猛地回头,只见薛壮坐在窗边,手里还捏着他这几天一直在雕琢的小木块。   盛氏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指着薛壮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是反了你了,我、我虽说没生了你,可我……”   她的话刚说到这儿,只见薛壮又从怀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在指尖转来转去。   盛氏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上一刀正中柴棒,这一刀若是飞过来,谁知道他会瞄准什么地方。   她也顾不得找夏月初的麻烦,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回堂屋,关上门之后才又不甘心地放狠话嚷道:“你、你给我等着!等你爹回来再跟你算账!”   夏月初拔掉柴棒上的匕首,拎着野鸡回屋,将匕首还给薛壮,眼睛亮晶晶地说:“你好厉害啊!这是你当兵的时候学的么?”   薛壮接过匕首,随手挽了个刀花,一脸淡定地说:“嗯,你若是想学,回头我教你点简单的。”   夏月初笑着摆摆手道:“飞刀就算了,我还是对菜刀更感兴趣!”   薛壮闻言面色不变,但是眸光却沉郁了几分。   飞刀可是自家的独门工夫,连秦铮这样过命的兄弟,他都没想过要把这项绝技传授一二。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谁成想自己都说出了这样的话,夏月初居然根本不愿意学,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自己。   看着薛壮幽黑的双眸有瞬间的放空,夏月初忍住好笑道:“反正不是有你嘛,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薛壮闻言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身体却已经先于意识地点了头,随即又僵硬了身子。   夏月初露出个满意地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不就得了!等着,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她说罢,拎着野鸡朝灶间走去。   刚一转身,夏月初就已经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越来越摸清了薛壮这人的性格,完全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傲娇闷骚。   浑身都快写满了我不高兴,脸却还要紧紧地绷着,只当别人都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顺着毛撸两把,他的眸子里就会立刻露出高兴地神色,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虽然他性格像个小孩,如今腿脚也还是不听使唤,但是只要有他在旁边,就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夏月初拍拍自己突然间发热的脸颊,专心收拾起手中的野鸡。   将收拾干净的野鸡放进吊子里,挂在灶坑上方,慢慢炖煮起来。   她正准备再去抱点儿柴火,外面却毫无预兆地下起大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土地上,激起阵阵浮土,很快又被急促的雨点压了下去,空气中泛起一股微带腥气的泥土味道。 第056章 炖野鸡   夏月初进屋帮薛壮关上潲雨的窗户,担心地说:“怎么好端端的竟下起雨来,还下的这么大,外头天都黑了。也不知道阿铮会不会被困在路上。”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你担心。”薛壮摆弄着已经初具雏形的木雕,考虑着下面该如何雕琢细节。   夏月初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人的半身像模样,如今还只有大概的轮廓,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吊子里的水开了之后,炖野鸡的香味就顺着不时被蒸汽顶开的缝隙钻出来,丝丝缕缕地融入空气中,渐渐盖过了泥土和雨水的味道,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薛壮的鼻孔内。   这味道闻着并不浓烈,更偏向于食物本身的清甜,却有着勾人肚肠的本事。   原本稳定下刀的手也变得不那么坚定,薛壮干脆将匕首收起,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已经能看出大致轮廓的人像,眸中闪过怀念和追思之色。   野鸡炖好的时候,香味将大妮儿和二妮儿都吸引过来。   两个小家伙胆怯地趴在门口,拼命吸着屋里飘出来的香味儿,却都不敢进门。   “别乱跑,当心淋湿了生病。”夏月初说着,将炖好的野鸡分作三份,夹了一块肉吹吹凉,塞进大妮儿的嘴里吩咐道,“去把你娘叫来。”   小妮儿在旁边看得眼睛发直,口水都流到了唇边。   夏月初又忙塞给她一口,招呼人进屋道:“今晚在大娘这儿吃饭。”   孙氏进屋郑听到这话,赶紧摆手道:“不行不行,她们两个在这儿耽误大嫂吃饭,还是我带着去娘那边吃吧。”   夏月初盛了一碗鸡肉和鸡汤递给孙氏,坚持道:“这事儿你别跟我争,孩子过去能吃上什么?连骨头都啃不上。”   孙氏也知道夏月初说得是实情,但是这段时间,每每有什么好吃的,夏月初都不忘了自家两个闺女,这让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夏月初也知道孙氏的性格,怕她心里过意不去便道:“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以后我也少不得有事儿找你帮忙,难不成你是不想管,所以才急着跟我撇清不成?”   孙氏赶紧摆手,连声道:“大嫂,这说得是啥话,有啥要帮忙的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这不就得了。”夏月初笑着说,“过阵子就要换季了,我正发愁你大哥和阿铮两个人的衣裳呢,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你。”   孙氏一听还真有事给自己做,并不是夏月初随口的客套,心里这才踏实,叮嘱两个丫头道:“你们在这儿可不许闹,好好吃饭,听大娘的话。”   堂屋那边传来盛氏催促的声音,孙氏不敢再多耽搁,赶紧端着炖鸡走了。   夏月初再锅里给秦铮留下一些,剩下的便端上了桌。   大妮儿和二妮儿在这边蹭吃蹭喝的次数多了,早就知道了夏月初的规矩,全都自觉地洗干净小手,乖乖地坐在炕上等着开饭。   夏月初先给两个孩子碗里夹了鸡肉,叮嘱她们慢慢吃不要烫着,然后盛了一碗鸡汤放在薛壮面前道:“大夫说要给你补身子,这鸡汤最补人了,你多喝点。”   薛壮最不耐烦喝这些汤汤水水,总觉得这都是给女人孩子们吃的东西,但当着两个小丫头的面儿,再对上夏月初一脸关切的表情,拒绝的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便就着鸡汤咽回肚中。   不得不说,这锅野鸡炖得火候极佳。   鸡肉的鲜味都融入汤中,闻起来鲜香扑鼻,汤水更是清亮见底。   一勺入口,那股醇厚却不油腻的甘甜在口中激荡。   温热的鸡汤顺着喉咙滑落肚腹,从口到胃无一处不熨贴舒坦,让人忍不住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堂屋那边一大家子人围坐一起吃饭,除了孙氏,其他人的筷子都黏在炖鸡的碗里,谁也顾不得说话,生怕自己比别人少吃了一口。   直到最后一点儿肉渣都被捞干净了,盛氏把鸡汤端到薛萍面前道:“大萍,你可得好生补补身子,多喝点汤。”   周氏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摸着肚子感慨道:“哎,你说大嫂咋这么有能耐,一样的东西,人家做出来就是好吃,我可头一回吃到这么香的炖鸡。”   薛芹吃饭慢,但是夹菜可是丝毫不落人后,这会儿别人都吃光了,她碗里还堆着几块没吃的鸡肉,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味着。   听了周氏的话,她忍不住道:“别的不说,她的手艺倒是极好的,连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赞不绝口呢!要不然崔家怎么会让崔秀才亲自来请大嫂过去掌勺。”   周氏看着薛芹碗里的鸡肉,馋得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打趣道:“那这么说,你二哥要是能学到大嫂的几分真传,以后去镇上开个饭馆儿都富富有余了。”   “那是自然!”薛芹虽然还在生夏月初的气,但对她做菜的本事倒还是极为认可的。   薛勇闻言却翻了个白眼道:“要学你自个儿咋不去学,围着灶台打转都是女人的活计,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干那个!”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两口随口逗闷子,盛氏却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动。   虽然夏月初如今能挣大钱了,但老大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看他俩如今的态度,就知道以后是指望不上的。   但如果能把她的本事学过来,那岂不是就等于自己手握发财之路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顿时喜不自禁。   夏月初这厢忙着照顾一大两小吃晚饭,哪里知道盛氏那边又开始打新的鬼主意。   薛壮被夏月初连哄带骗地灌了三碗鸡汤,这会儿肚子撑得鼓鼓的,坐在桌边黑着脸,跟自己生气较劲。   两个小丫头本来就有点怕他,见他脸色难看,顿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也不敢再伸手夹菜,只拼命往嘴里扒饭。   二妮儿怕自己吃得慢被姐姐丢下,塞了满嘴的米饭,顾不得嚼就往下咽,一个不小心呛得咳嗽不已。   “慢点吃,别着急!”夏月初赶紧给她拍背,在孩子们看不到的地方瞪了薛壮一眼。 第057章 都是泥鳅惹的祸   薛壮先是一怒,心道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刚开始那几日还是顺眉耷眼的,如今居然都敢瞪自己了。   随后意识到自己的黑脸吓坏了两个孩子,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薛壮是知道自己的黑脸有怎样威力的。   想当初还在军中的时候,只要他的脸一沉,手下的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   今天若不是夏月初在这儿,两个小丫头怕是已经哭着跑掉了。   想到这儿薛壮忽然意识到,军中那些将士都畏惧自己,连盛氏那个老刁婆子都对自己有所忌惮。   偏偏只有夏月初对自己毫无惧色,熟悉之后也越发不客气起来。   再这样下去,估计就要对自己发号施令了。   果不其然,睡觉之前,薛壮见夏月初端着洗脚盆进屋的时候,着实有些动气,皱起眉头厉声道:“我刚才说过,今晚不泡脚!”   “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夏月初却跟没听到似的,把脚盆放在地上,伸手就去给薛壮脱袜,“听话,别闹。”   “谁闹了!”薛壮越发怒道,这哄孩子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大夫说过一定要每天泡脚按摩,如今好不容易恢复点知觉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唐大夫还是颇有些水平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薛壮的腿已经堆冷热和按压有所感觉了,但却还是不能活动。   也正是因为他依旧不能活动,所以夏月初没费什么力气就脱掉了他袜子,将他的双脚按入盆中。   夏月初一边往他小腿上撩水一边问:“水温怎么样?烫么?”   薛壮有些自暴自弃地靠在椅背上,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夏月初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反倒开始学着秦铮的样子,用拇指在他的小腿各处用力按压。   她手上的皮肤并不细腻,甚至因为长期干活还有些薄茧。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在他腿上各处揉揉捏捏,竟让他从膝盖以下渐渐泛起一股酥麻,顺着双腿向上,说不出的舒服,骨子里却还有些发痒,恨不能狠狠捶几下腿。   薛壮越发不自在起来,上半身渐渐僵硬,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夏月初虽然没给薛壮按摩过,但是天天看着秦铮做,这会儿学得倒还像模像样,抬起头,勾起唇角俏皮地说:“我按的还不错吧?哎,我真是冰雪聪明啊!”   薛壮真是哭笑不得,被她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玄妙感觉瞬间消失不见,觉得被她这样按按也挺不错的。   但是等小腿按摩结束,夏月初的手便顺着膝盖往上摸索。   薛壮如遭雷击地僵硬了身子,大腿被女人的手揉捏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哎,你放松点,这么硬邦邦的让我怎么捏。”   夏月初苦着脸,怎么使劲儿都捏不动薛壮紧绷的大腿,反倒累得自己手指生疼。   真不愧是当过兵的人,这肌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的。   “你、你别乱来……”   “谁乱来了?阿铮明明就是这样按的。”夏月初反驳道,一巴掌拍在薛壮腿上,“放松!”   薛壮只觉嗓子眼儿干得发痒,奋力想要咽点儿口水,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半点儿唾液都分泌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夏月初,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这段时间,可能是因为终于能吃饱的缘故,夏月初原本枯黄无光的头发渐渐开始有了些乌黑的光泽,皮包骨头的枯瘦模样也长开了许多。   她就像是山涧路边的野花一样,稍微受到些春风春雨的滋润,立刻就焕发出不一样的生命力。   薛壮不自在地后仰着身体,嘴上道:“那、那什么,你捏了半天也累了吧,今天就到这儿吧,我……”   “没事儿,我不累,就快好了。”夏月初的手继续向上,被薛壮一把抓住。   “上面我自己按就行!”薛壮斩钉截铁地拒绝。   再摸都摸到大腿根儿了,夏月初把自己当丈夫,可以坦荡荡地做这些贴身的照顾,但是自己却无法坦然接受。   “那也行。”夏月初也察觉到这个位置有些尴尬,不再坚持,在自己腿上铺了一块毛巾,将薛壮的脚擦干净放在膝盖上,开始认真地帮他捏脚。   比起小腿,脚底的感觉更加敏锐,刚才那股酥麻劲儿再次袭来,让薛壮简直如坐针毡。   “怎么?按痛你了?”夏月初说着放轻了动作。   力道放轻反倒更加煎熬,这力道比起按摩,简直更像是在摩挲脚底。   薛壮捏紧椅子扶手,咬着牙道:“你没吃饱饭么,就这么点儿……”   话还没说完,一股熟悉的热流汇聚到腰眼处,已经许久没有反应的下身居然蠢蠢欲动,有了要抬头的趋势。   薛壮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心中说不出该欣喜还是难堪。   他猛地一推桌子,让自己坐着的椅子猛地向后挪开,拖出刺耳的声音,狼狈道:“好了,不要捏了!”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抬头一脸莫名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写满了疑问。   薛壮攥拳咬牙,想要压下体内的热流,下身却丝毫不受意志控制,反倒更加灼热硬挺起来。   眼看衣衫就要遮掩不住这尴尬的反应了,他匆忙扯过一旁搭着的布巾,遮掩着双腿间的尴尬,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捏这么久就足够了,你今天去做酒席也累了,早点睡吧。”   夏月初只当是自己按摩的手法不对,便也没有强求,只道:“下回进城复诊的时候,我也跟唐大夫学学该怎么按,总不能全指望着阿铮,万一他像今天似的不在家,岂不是耽误你恢复么!”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薛壮自己撑着炕沿儿,慢慢地挪到炕上躺好,扯过被子盖住依旧精神的部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以后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刀子,他都必须给我回家!”   “你这人咋这么不讲理!”夏月初泼掉洗脚水,回来反驳道,“阿铮去镇上赚钱还不是为了给咱们减轻负担,我替他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见炕上的人没有反应,夏月初又道:“我之前都没跟你说,前几天刚开化的时候,江水多冷啊,可为了给你抓鱼补身子,阿铮挽起裤腿就往水里跳。要我说,亲兄弟又能怎样,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家小孩儿家家背井离乡跟着你回来,咱们就得对人家好点儿,你说是不?”   听着夏月初一口一个咱们,薛壮心里的羞恼渐渐平息,觉得好像能从这话里抓到一丝头绪。   半晌后,夏月初回里屋都快睡着了,隐约听到外间传来薛壮忿忿地低吼:“都是……泥鳅……”   缸里还养着上次捞的泥鳅,明天就做泥鳅豆腐好了。   夏月初心里盘算着次日的菜单,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第058章 娶了媳妇忘了爹   盛氏洗漱后回到房里,见薛良平已经躺在被窝里打起了小呼噜。   “老头子,你先别睡,我有事儿跟你说。”   薛良平今天出门买种子累得不轻,刚睡着就被推醒,闭着眼睛皱眉说:“有啥事儿明天再说吧,困死个人。”   盛氏顿时火起来,伸手在薛良平的胳膊上狠掐了一记。   “今天必须把这事儿说明白!”   薛良平没法子,无奈地坐起身,披上衣裳道:“说吧说吧!”   盛氏便把夏月初去崔家掌勺赚了多少钱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薛良平眼皮直打架,好不容易听她说完,含混地说:“老大媳妇有本事,这不是好事儿么……”   “好个屁!”盛氏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她去动动手炒炒菜就赚那么多钱,却一点都不知道贴补家里,这样的儿媳妇要来做什么?我还不如养头猪,好歹还能吃点肉卖点钱呢!”   “大壮如今这样的情形,月初没嫌弃就不错了,你就别折腾了行不?要是把月初气跑了,那大壮后半辈子怎么办?”   “谁说要把她撵走了。”盛氏自然不想接手薛壮这个烂摊子,“我就想着,你明天去跟大壮说说,以后让他媳妇把赚的钱交给家里……”   “胡闹!”   盛氏话没说完,就被薛良平出声打断。   “你天天咋就知道钱钱钱的?连儿媳妇自己赚的私房钱都要惦记,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你不要脸我还得要呢!”   盛氏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不占理,但就是心里不痛快想跟薛良平念叨念叨,谁知刚开了个头就被他劈头盖脸地训了,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薛良平!你这话啥意思啊?”盛氏脸一耷拉,“你当我愿意天天算计这些零零碎碎地小钱?不算计咋过日子?你若是个能赚大钱的,我倒乐得清闲,手里的钱花不完自然就不用算计。只可惜你没钱啊!天天赚那么仨瓜俩枣还不够一家子嚼裹,我不算计能行么?不算计全家人喝西北风去么?”   薛良平被她闹得脑仁儿疼,叹了口气道:“你好歹替孩子们想想,远的不说,只说这眼巴前儿的,小芹可还没嫁人呢,若是家里传出啥不好的名声,让她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这也的确是盛氏所顾忌的,小芹比大萍生得还要好看几分,她可是指着小闺女再给自己找个乘龙快婿的,平时屋里外头的活儿都舍不得让她做,生怕晒黑了脸磨粗了手,此时听薛良平提到小芹的婚事,自然要顾忌一二。   “行了,我也就是念叨念叨。”盛氏撇撇嘴,突然眼珠子转了几圈,又想出个主意,凑近薛良平低声道,“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让大壮媳妇把这做菜的手艺也教教大力和大勇,这样让他俩有个手艺傍身,以后说不定还能去城里开个馆子啥的,也不用跟咱们似的,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儿了。”   她这话说得还有那么几分道理,薛良平也不免有几分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地说:“这、这不太好吧?虽然不知道月初这手艺是从哪儿学来的,但能让崔家三番两次地请她去,想来是不错的,这可是吃饭的看家本事,她能随便教给别人么?”   “看你这话说的,大力大勇怎么是别人呢!”盛氏推了他一把道,“俗话说长嫂如母,小叔子是儿,虽说月初年纪没那么大,但也是家里的大媳妇,拉拔拉拔小叔子那还不是分内的事儿。”   盛氏见薛良平还是一脸忧郁,又道:“再说了,大壮如今这样,以后能不能有孩子都说不定,今后过日子,还不是得靠兄弟们帮衬着。”   薛良平琢磨了半晌,觉得盛氏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若是大壮真是治不好了,以后少不得还要从两个兄弟底下过继个孩子过去,无论怎么说,都该处好关系才是。   想到这儿,他便点头道:“行,明个儿我去跟大壮说说。”   盛氏得了准信儿,这才吹了灯,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睡觉。   次日刚吃过早饭,薛良平就被盛氏催着去了薛壮屋里。   “大壮啊,这两天腿脚感觉咋样?”薛良平有些尴尬地找着话说。   “最近挺好的,爹,你坐下说话。”薛壮见他过来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薛良平很关心自己,但彼此之间到底还是有距离感,说起话来都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的,透着那么一股子尴尬劲儿,根本就不像是父子俩,所以薛良平也很少过来。   “那啥……”薛良平坐下搓着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最后还是挑了个安全的话题说,“过两日又要进城复诊了吧?”   “是啊!”薛壮笑着说,“唐大夫说我恢复的不错,只要坚持吃药按摩,以后还是有希望能站起来的。”   “好,好!”薛良平除了好也不知道该说啥,毕竟当时唐大夫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的。   “爹,你有啥事儿就直说吧,咱们亲爷俩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薛壮见等他自己说出来意实在太难了,只得推他一把。   “是,是,亲爷俩没啥不能说的……”薛良平坐立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最后终于道,“爹就是想问问你,你媳妇这么会做菜,那啥,爹没啥别的意思,就是寻思……你、你看你那两个兄弟,都跟我似的没啥出息,我好歹还会种地,他俩连种地都种不明白,我原来也想送他俩出去学点手艺啥的,可是咱家太穷,连去学徒的拜师礼都凑不起……”   薛壮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薛良平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是来意已经十分明显。   他面上露出沉重的神色,目露哀伤地看向薛良平道:“爹,儿如今这幅样子,说不定以后啥都得指望着月初,你就别为难儿子了行么?”   薛良平被他说得心里发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哪里还敢多说什么,立刻道:“行,行,你就当爹啥也没说,只要你好好的,爹别的啥都不求!”   盛氏这厢还等着薛良平的好消息呢,结果看着他眼圈发红地回来,一问详情,竟是根本没谈妥,气得摔了手里的木盆,冲着东厢房破口大骂。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霉,嫁到你们老薛家,摊上这么个娶了媳妇忘了爹的白眼狼!我虽不是你亲娘,可你爹总是你亲爹,还能害你不成?自家兄弟不帮衬,就知道捧着你那媳妇。真当她是个啥香的好的呢?人家又会做饭又能赚钱,能守着你个瘫子过一辈子?到时候卷着钱跟人跑了,你想追都迈不开腿……” 第059章 不安好心   盛氏惹了一肚子气,又拿薛良平没办法,一早晨都在屋里屋外摔摔打打,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把全家从老到少骂了个遍。   薛壮和夏月初在屋里各忙各的,权作听不到。   薛力和薛勇早都听惯了这些,依旧关着门睡大觉。   秦铮一大早从镇上回来,进门就正撞在盛氏的气头上。   “大清早慌脚鸡似的乱跑什么!”盛氏把手里笸箩一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道,“你一个大小伙子,不干活也不挣钱,成天游手好闲去镇上闲逛像什么样子?你当家里的米粮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吃的喝的都不要钱么?天冷那会儿我也不说啥了,如今天儿都暖和了,好歹该找个活计做了。”   秦铮去镇上卖药糖的事儿一直没有张扬,便道:“这不眼瞅着要开始下地干活了么,我趁着还不忙的时候去镇上看看热闹。”   “热闹有什么可看的,热闹给你钱么?你岁数不小了,也该考虑娶妻成家的事儿了,男人可是要赚钱养家的,总是想着玩儿以后怎么撑起门户?”   盛氏之前在心里盘算过,想把娘家侄女说给秦铮,便觉得自己该对他有所管束,语气也稍稍和缓下来。   秦铮听到这种诡异的长辈口吻,看着盛氏脸上挤出来的假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难道是昨晚淋雨生病了?   他抬手摸摸额头,也不烫啊!   盛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傻了吧唧的,耐着性子继续道:“虽说你不是薛家人,但既然你是大壮过命的兄弟,大娘就也把你当做晚辈儿一样疼的。要我说,你如今年轻力壮,正是该拼命赚钱的时候,存下些钱,大娘帮你说个好媳妇,到那时日子过得该有多滋润……”   秦铮听了这话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心想我倒看你这老刁婆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他笑着说:“大娘,你有啥事儿就直说,只要是对我好,我自然是听得进耳。”   盛氏见秦铮态度端正,越发满意道:“我这几日一直帮你打听着,山上正招木把呢!你不是当地人可能不知道,这木把啊,管吃管住不说,开的工钱也比去镇上做事多,你去山上踏踏实实做上两年,回来开几亩地,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   秦铮听到盛氏说木把的时候就已经怒火中烧,打心里认定她是诓自己不知道木把是什么,打算把自己骗到山上去,巴不得自己死在山上,到时候就没人护着大哥了。   一想到若自己死了,大哥不良于行,指不定要被人如何欺辱……   秦铮的火气便越发压不住了,打断盛氏口沫横飞的白话,也顾不得大哥叮嘱过的低调隐忍,冷笑道:“我还当你真是转了性,真心想替我打算,谁知竟打得是这样恶毒的主意,真把别人都当傻子来骗呢?”   盛氏说得正欢实,冷不丁被噎了个仰倒,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怔怔地听秦铮骂了半晌,待他要走才回过神来,脱下脚上的鞋就抽过去。   “你个不知好歹的小鳖犊子,老娘好心替你打算,你不感恩倒还骂我。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倒好,吃得不比谁少,活儿却半点不做,天天游手好闲,都浪到镇上去了!我看你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赶紧给老娘滚!”   “我吃也没吃你的,住也是跟着我大哥住,你凭什么撵我!”   “他如今是能赚来金子还是能挣来银子?靠着他你就只有睡山洞啃树皮的命!这房子是我们老薛家的,老薛家的人住也就罢了,你一个外人也住着算怎么回事?要不就每月拿房租来,要不就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秦铮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得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一股脑砸在盛氏身上,啐道:“见天儿钻在钱眼儿里,你以为我跟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呢?告诉你,小爷自有赚钱的法子!”   他说着从怀里抓住一把铜板,朝盛氏丢过去道:“这是这个月的,您老人家收收好!”   盛氏劈头盖脸被砸得眼冒金星,但看到地上约摸足有上百文的铜板,顿时也不觉得疼了。   她狐疑地看向秦铮,心下还有些怀疑,眼珠骨碌一转,阴阳怪气地说:“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去城里赌钱了吧?哎呦,这种钱我可不敢要,以后要出大事的呦!”   秦铮到底年轻气盛,哪怕知道这是盛氏的激将法,还是忍不住道:“小爷我做得是正经生意,以后每个月给你一百铜板,你少来管头管脚!”   盛氏一听居然是每个月都有一百铜板,这可真是意外之财,她也懒得再跟秦铮多说,赶紧蹲下身,把所有的铜板都归拢起来。   她翻过来掉过去数了两遍,这才找了截绳子串起来,美滋滋地回房去了。   盛氏刚进屋,西厢那边门帘子一挑,露出周氏小半边脸,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盛氏揣着钱直奔西屋去看薛萍,笑呵呵地问:“大萍,有啥想吃的,娘给你买点排骨炖汤好不好?”   薛萍歪在炕上,神情恹恹的,叹了口气道:“娘,你别忙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哎呀,你天天这样可怎么行,小产跟生孩子都一样,月子做不好以后是要落下病的。”盛氏看着闺女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薛萍小产之后,盛氏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吃的,还有薛芹陪着说话解闷儿,刚开始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但冯永元上次暴怒离开,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她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若非小产之后身子不好没法出行,她早就急着回家了。   眼看府试的日子也过去了,不知冯永元考得怎么样,冯家也没人来送个信儿。   算日子公婆也该带着儿子从老家回来了,分别一个多月,如今又丢了个未成型的孩子,让她对儿子格外想念。   薛萍心里装着这些事儿,晚上就总是睡不好觉,精神也越发萎靡下去。 第060章 烫手山芋   盛氏也知道闺女的心事是什么,可之前姑爷在家闹得村里皆知,自家着实没脸,总该等着冯家来请才好圆回脸面。   但眼瞅着女儿刚被补得有些红润的脸颊又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盛氏也是疼在心里,咬牙道:“罢了,你也别闹心了,让你爹套车去城里看一眼。”   薛萍的眼睛瞬间亮了,赶紧撑起身子道:“让爹带些家里的黏米面去,也不知道志君回来没有,他最爱吃那个。还有家里的干豆角,永元喜欢吃干豆角炒肉,还有……”   “行了行了,你就少操心吧,娘办事你还不放心么!”盛氏掂量着手里的铜板,“正好今个儿得了些钱,再让你爹买两坛子酒,割点肉带过去,还有我上回给志君做的衣裳,这个时候正当穿,一并给他带过去。”   盛氏难得大方一次,说完自己想着又有点儿肉疼。   但转念一想,姑爷如今正是奔前程的关键时候,一旦考中那可就是秀才老爷了,还是得赶紧趁着没考完赶紧把关系修复好,不然以后地位有了差距,就更不好说话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心疼那钱了,想到自己以后成了秀才老爷的丈母娘,村里头一份儿,那风光可不是这点钱能买得来的。   盛氏顿时风风火火地去找薛良平,交代他去城里姑爷家看看,虽然不能明说,但姿态放低些,适当地服个软,顺便再问问姑爷考得怎么样。   薛良平却并不想进城,虽说闺女在娘家小产是个理亏的事儿,但那毕竟是个意外,冯永元来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让他这个做老丈人的心里颇有些不痛快。   如今盛氏让他拿着大包小包地主动登门,他着实拉不下脸。   盛氏见他蹲在门口抽着烟袋不吭声,气得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怒道:“闺女天天吃不下睡不好的,让你去一趟还屈了你了?麻利儿地套车给我去!”   一说到闺女,薛良平登时就没脾气了,磕打磕打烟袋,长叹一声道:“罢了,为了闺女,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薛良平上午进城去了,不到晌午竟就赶着车回来了,一张脸拉得老长,乌云密布。   盛氏迎出去道:“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亲家和志君回来了么?姑爷咋没留你吃晌午饭啊?”   “吃个屁!”薛良平黑着脸,梗着脖子进了屋。   “这是咋了?”盛氏跟着进去追问,“姑爷府试考得咋样啊?你倒是说个话啊!”   薛萍和薛芹在屋里听到声音,也停止聊天,支棱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说啥啊!”薛良平气哼哼地坐在炕沿儿上,抓过烟袋塞了烟丝进去,点燃后猛抽了几口。   盛氏气得抄起扫炕笤帚打了他两下子,道:“快说到底咋回事,你是要急死个人啊!”   薛良平长叹一口气道:“亲家已经回来了,但我根本没瞧见姑爷和志君,还没进门就被人打出来了,酒坛子也砸了,肉也被扔了,给志君做得衣裳都被亲家母给撕了,说让咱家以后都不要登门了,他家要休了大萍!”   “啥?你说啥?”盛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姐你咋了!”西屋传来薛芹尖声的喊叫,“爹!娘!快来人啊!姐晕过去了!”   家里顿时忙乱做一团。   薛萍醒过来之后就哭着闹着要回家。   “你现在这样咋去,去了再让人打出来?你爹可丢不起这个人!”薛良平气得摔了手里的烟袋锅子。   薛萍哭得更厉害了。   盛氏气得把薛良平撵出屋,自己偏身坐到炕上,劝道:“你爹那人不会说话,但话糙理不糙。况且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如今早晚都还冷着呢,万一着凉啥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萍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自己费力地翻身爬起,从炕琴里扯出个包袱皮儿,胡乱开始收拾行李。   家里谁来劝都没用,最后没法子,盛氏只能喊薛良平去套车,再带上两个儿子,一起把薛萍送回去。   薛良平今天在城里受了气,当着那么多人被亲家砸了礼物,还挨了骂,这会儿气还没消,坚决不肯再去。   盛氏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拿这个倔老头也没法子,只得转身回屋,气得呼哧呼哧,点着薛萍的脑门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老薛家的,你也是死随你那个死爹,都是个犟驴性子,我说不动他也劝不动你!”   盛氏最后只得命令薛力和薛勇把薛萍送回城。   兄弟俩自然也是不愿的,可架不住盛氏的闹腾。   “麻利儿给我套车去,我管不了你爹还管不了你俩了?非要气死我才算完是不是?”   周氏见薛勇一脸的不乐意,眼珠子一转便得了个主意,附在盛氏耳边低语几句。   盛氏顿时眼前一亮,冲周氏露出个赞许的目光。   正房里鸡飞狗跳吵得热闹,秦铮正幸灾乐祸地趴在窗边听热闹。   薛壮看不过眼地皱眉嫌弃道:“瞧你那德行,哪里还有点儿当过兵的模样,都快成那些喜欢东家走西家串的长舌村妇了。”   秦铮赶紧下来坐好,笑着说:“大哥,我就是听个热闹,又没出去到处说,哪里就至于成长舌村妇了。”   “还好意思笑呢!”薛壮放下手里的木雕,“跟你说过多少遍一定要低调,说话办事要走脑子,你可好,今天早晨在院儿里闹得像什么样子?”   秦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讨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不该为了一时之气把自己的底儿露给别人。”   见薛壮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秦铮又大着胆子补充道:“其实我就是有点气不过,大哥,你不知道,老盛婆子想让我去山上做木把,那不等于让我去送死么……”   话音未落,盛氏突然门也不敲径直走进来。   秦铮还以为是自己说人坏话被抓,盛氏跑来跟自己算账,下意识地挺身挡在薛壮前面。   盛氏却理都不理他,直接冲薛壮道:“大壮,明个儿你又该进城复诊了,正好顺路把大萍送回家去。”   秦铮一听就竖起眉毛,怒道:“家里没人肯去了就丢到我大哥头上来?”   盛氏翻了个白眼道:“今天你爹刚套车进了一次城,怎么也得让牲口歇歇脚,明个儿你本来就要去镇上,如今这不是正好捎带脚了么!” 第061章 婆媳大战   薛壮虽然不知道薛良平今天上午遭受了怎样的待遇,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若是冯家坚持休妻,大萍少不得要哭闹折腾,最后无论什么结果,自己都是羊肉没吃着还惹一身骚。   但当他抬头看见薛良平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顿时就软下了心,点头道:“行,明天我们带着大萍。”   盛氏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反倒有些犹豫,狐疑地打量着薛壮,心道他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吧?   她刚想再说什么,就被薛良平拽出去道:“行了,大壮都答应了你还要咋样,赶紧回去给大萍收拾东西。”   看着人走了,秦铮郁闷地说:“大哥,你咋能答应呢?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一个弄不好咱可里外不是人!”   夏月初挎着篮子进屋,只听到最后一句,顺口问:“啥里外不是人?”   秦铮赶紧把事儿与她说了一遍,告状道:“嫂子,你快说说大哥,这事儿咱可不能插手,到时候脱不开身。”   薛壮见夏月初刚挖了野菜回来,一脸的汗,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刚才只想着替薛良平分忧,却忘了每次有什么事,首当其冲承担盛氏怒火的都是夏月初。   夏月初虽然不懂薛壮为何会应下这种差事,但看着他有些窘迫的神色,想着反正都已经答应下来,何苦再说些泼冷水的话。   她一边择菜一边笑着说:“我还当时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着也是应该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嫂子,你、你们……唉,算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你们顶着,我不管了!”秦铮真是郁闷到不行,却也拿他俩没有法子。   次日一早,盛氏把薛萍裹得严严实实,还大包小包带了东西地送上车,占了车上大半的地方。   待薛壮坐上去之后,就剩个只能放下大半个屁股的位置了。   秦铮人瘦,勉强能坐上去赶车,夏月初却没了地方。   盛氏见状把大小包袱往一起摞了摞,挪出一小块地方道:“你就跟上头挤挤得了,挨紧点儿还暖和呢!”   夏月初看着车上的地方发愁,自己若是坐上去,势必得有大半个身子都贴在薛壮身上。   在外人看来夫妻俩这样再正常不过了,但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她正犹豫着,盛氏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把夏月初推上车道:“行了,别磨蹭了,早去早回!”   夏月初被推得一头扎进薛壮的怀里,待牛车都走出家门了才挣扎出来。   她左右挪动想要找个更合适的姿势,但是地方实在有限,她无论怎么动弹都得紧紧贴着薛壮。   牛车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薛壮忽然伸手钳住夏月初的手腕。   他的手十分宽大,将夏月初整个手腕箍在其中动弹不得,掌心热乎乎地贴着皮肤,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感。   “别乱动了!”薛壮脑门上的青筋压不住地直跳,咬着牙硬挤出几个字。   “哦……”夏月初吓了一跳,从善如流地停止了动作,小声问,“我这样会不会太挤着你了?”   “没事!”薛壮松开手,装作不经意地将上身朝夏月初身边靠了靠,“这样暖和。”   薛壮的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晕,但是表情却是冷冷地看不出半点儿端倪。   “也是,今天风有点大。”夏月初见薛壮的脸都被吹红了,赶紧拿出围巾把他的脖子和脸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薛萍路上倒是老实,只自己抽抽噎噎地哭,可一进城就闹腾起来,坚持非要先回家不可。   秦铮气得要命,道:“今天是来给我大哥复诊的,送你不过是顺路,凭什么就要先去送你!”   “难道你让我一个还在养身体的人陪着你们去医馆,等上大半日才能回家么?”薛萍也是理直气壮,最后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夏月初道:“阿铮,别吵了,咱们先把大萍送回去吧!”   秦铮这才气哼哼地掉转车头,赶着车来到城南石河胡同的冯家。   冯家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端倪。   夏月初下车敲门,半晌,出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门,看模样打扮应该是冯家老爹。   “冯大爷,您早啊!”夏月初笑着打招呼道。   冯老爹看着门口的小媳妇,回忆了半晌也没有印象,纳闷地问:“丫头你找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院子里头传来女人的询问声:“老头子,谁来了啊?”   夏月初怕连门都进不去就被撵走,赶紧先上前两步进了院子,然后才笑着客套道:“冯大爷,我是大萍的嫂子,听说您二老带着孩子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   冯老爹一听大萍两个字,脸色顿时黑下来,沉声道:“赶紧给我走,我家不欢迎薛家的人!”   夏月初忙道:“大爷,您看,我们大老远地来了,牛车上还有两个病人,这堵在门口让街坊邻居看了多不好,咱有啥话进屋慢慢说,就算是要和离,也总得两家坐下来把话说说开,您说是不是?”   这话正戳在冯老爹的痛脚上,他这人最怕的就是丢面子,昨天已经闹了一场,害得自己今天都不敢出门。   这会儿看着牛车堵在门口也的确不像样子,冯老爹只得让开了门口的地方,让秦铮把车赶进院子。   冯老娘听到声音出来,见老头子已经把人让进院了,气得大骂:“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我滚出去,我儿被你们家害得还不够惨么?你们还有脸来!”   薛萍闻言顿时急了,一骨碌爬起来,扬声问:“永元怎么了?他考试到底咋样啊?”   冯老娘看见薛萍眼睛顿时就红了,扑上来揪着她的头发就是几巴掌。   “你个扫把星,你还敢问我儿咋样,要不是你,我儿府试能考不过么!能天天喝得人事不省么!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蒙了心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过门!你还我儿子,还我孙子!” 第062章 费心劝解   薛萍被扇得眼冒金星,再听到冯永元府试失败,登时浑身无力地倒回车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见冯老娘还要继续打,夏月初赶紧拦住,劝道:“冯大娘,若是打她能让妹夫过了府试,能让掉了的孩子回来,那我也不拦着您,可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先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冯老娘气得直喘粗气,“没啥好说的,我今天就替我儿做主了,休了你这个扫把星!”   夏月初听说不是冯永元坚持要休妻,心顿时放下大半。   冯永元平时对薛萍什么样,她还是看在眼里的。   只要小夫妻的感情还在,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冯大娘,大萍每次回娘家都要说,自己嫁了人简直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儿里,不但公婆和气讲理,丈夫更是体贴,也不知自己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   夏月初一边说一边看着冯大娘的脸色,尽量把话说得柔和一些。   好话人人都爱听,冯老娘自然也不例外,听了夏月初的话,原本的气势也减弱了几分。   夏月初见状趁热打铁道:“所以我知道,您肯定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咱们先把这气搁在一边,您凭心说,大萍嫁到冯家之后,是不是一直孝顺公婆、照顾夫婿,还为冯家生下志君,夫妻也一直和顺,大萍更是一心为了家,没有半点儿的外心。”   这话冯老娘也是无法反驳的,若是没有这次小产的事儿,大萍的确还算是个比较合格的儿媳妇。   “这次小产的事儿是个意外,是咱们谁都是不想的,大萍小产之后这么多日子也一直卧病在床,天天以泪洗面。但是天底下也没听说过因为媳妇小产就要休妻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只要小两口夫妻和顺,孩子以后肯定还是会有的……”   原本看着冯老娘的态度已经软化下来,但是东厢房里突然传出响动,冯老娘闻声面色一变,态度再次强硬起来。   “若只是孩子没了倒也罢了,如今我儿府试落第,终日借酒浇愁,还不都是她害得?这媳妇我家万万不敢再要了。”   夏月初见她态度突变,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再想其他的切入点继续劝解。   还好恰在此时,正房里屋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应该是冯志君醒了。   冯老娘赶紧转身回屋去哄孩子。   薛萍听到儿子的哭声,立刻大喊:“志君,君君,娘的心肝儿啊!”   屋里孩子听到亲娘的声音,也开始哭着喊:“娘,娘——”   夏月初趁机跟着冯老娘进屋,拿起炕沿儿上的拨浪鼓帮忙哄着孩子。   “冯大娘,志君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白白净净的,跟那庙里送子观音抱得娃娃似的。”夏月初的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掏,“一看就是您照顾得好,不然孩子咋能长得这么好。”   薛萍还在外面喊着孩子的名字,冯志君虽然窝在冯老娘怀里,也哼哼唧唧地要找亲娘。   冯老娘沉着脸道:“我对他再好又有啥用,还不是跟他娘亲!我这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大娘,咱不看着别的,总归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志君如今还这么小,若真是离了亲娘,以后这日子可咋过?说句不好听的,妹夫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倘若小两口真是分开了,今后少不得还要再找,这亲娘再不好也总比后娘强啊!您再疼志君,也不能护着他一辈子吧?到时候孩子落到后娘手里去,还能有什么好?”   说到孩子,冯老娘终于不吭声了,看着怀里哭哭唧唧要找娘的孙儿,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夏月初趁热打铁道:“您想,妹夫文采斐然,这回落第也不是因为才学不及,不过是因为受到打击心神不宁,再学三年巩固巩固,说不定直接给您考个廪生回来,那可就是吃皇粮的秀才老爷了!   妹夫和大萍感情一直挺好,这会儿让大萍回来,有她好生劝慰劝慰,说不定妹夫就重新振作起来了,若是把两个人硬生生地分开,岂不是在妹夫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么!”   夏月初最后这话说到了冯老娘的心坎儿里。   自家儿子对媳妇怎么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当年薛萍进门三年没开怀,自己可谓是软的硬的都使出来了,可冯永元硬是顶住了所有压力,坚决不肯休妻或是纳妾。   想着儿子如今喝醉了还喊着薛萍的名字,冯老娘真是又生气又无奈。   夏月初一直观察着冯老娘的表情,这会儿知道自己终于劝到了点子上,赶紧给她戴高帽子道:“我知道大娘您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不过刚从外地回来,得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换做谁也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得让您把这气儿撒了才行,不然憋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您要是还没消气,要不您就打我几下出出气?”   冯老娘重新把孩子哄睡了,搁在炕上给盖好被子,嘴里低声咕哝道:“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   “那咱娘俩就唠几句贴心话。”夏月初一屁股坐到冯老娘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道,“大萍这次出了事儿,自己已经懊悔得不行,您想,那可是自个儿肚子里的肉,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又有哪个做媳妇的不盼着夫君高中的?她心里头已经疼得不行了,这会儿不正该是大家互相安慰,共甘共苦的时候么?”   冯老娘本来也就是在气头上才闹着要休掉薛萍,如今被夏月初说得没了脾气,也知道儿子离不开大萍,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都说了这么一车的话,我若再不让大萍回来,岂不是说我这老婆子不讲理没情意么!”   “大娘,我可不是这意思,您若是能再给大萍一个机会,我们全家都对您感恩戴德。”夏月初赶紧溜缝儿,“早就听大萍说自个儿婆婆好,如今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大萍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少拿好话堵我的嘴了。”冯老娘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冯老娘来到院子里,扬声道:“行了,全都杵在院子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招呼人进屋。” 第063章 山长夫人   院子里几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都不知道夏月初进屋跟冯老娘说了什么,怎么刚才进去的时候还是一头喷火的猛兽,出来竟就变成了温顺的绵羊?   薛萍更是惊喜交加,看着冯老娘,两行泪水又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娘,谢谢娘原谅我……”   “用不着谢我,要谢就谢你大嫂吧!你们老薛家难得有个明白人!”   “大、大嫂……”薛萍看向夏月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月初扶着大萍坐起来,拍拍她的肩道:“都是一家人,这还不都是应该的么!你也不用谢我,只要你跟妹夫过得好就行。”   冯老娘上前帮夏月初搭了把手,一起扶着大萍进屋。   刚撩开外屋的门帘,就有一股呛人的酒气带着酸腐味扑面而来。   地上东倒西歪地有几个空酒坛子,里屋门半掩着,传出冯永元震天响的呼噜声。   冯老娘叹了口气道:“看见没,自打府试放榜之后,永元就天天都喝得人事不省,我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我是管不了了,你既然回来了,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大萍顾不得自己休息,赶紧进屋去看冯永元的情况。   夏月初婉拒了冯老娘的挽留,只说约好了上午要去医馆,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便告辞离开。   从冯家出来之后,秦铮立刻忍不住问:“嫂子,你刚才跟冯大娘说啥了,咋就被你说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其实冯大娘人挺好的,也挺讲理的,我猜她生气不过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大萍明知道妹夫快要参加府试了还带着他回娘家,若不是那次回去,大萍也不会留在娘家养胎,后头的事儿可能就不会有了。第二就是气府试放榜都好几日了,咱家也不来个人问问情况,大萍更是连面儿都不露,看着自己儿子落榜后天天酩酊大醉,哪个做娘的都得生气。”   夏月初继续说:“我做的事儿就更简单了,先是哄着让她消了气儿,然后再跟她讲道理,最后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嫂子,你可真厉害,我还以为咱们今天来肯定也得被打出去呢!”秦铮高兴得不行,扬手在空中甩了个响鞭,“这次回家老盛婆子肯定没话说了!”   “你这话在外头说说也就罢了,回家可不许乱说,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那可是要狠狠闹上一场的。”夏月初被秦铮逗得抿嘴直笑。   两个人说说笑笑,只有薛壮板着脸不吱声。   这会儿车上宽敞了,夏月初自然不用跟他挤着坐了。   薛壮看着她自己坐在边缘处悠闲自在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三人很快到了医馆,这会儿已经临近晌午,只有两个病人在等着抓药。   唐大夫带薛壮进内堂复诊,而后照例是要半个时辰的针灸。   秦铮趁机出去买东西了,只剩夏月初坐在外头,被晌午的太阳一晒,很快便有些昏昏欲睡。   “咦,你、你是不是参顶子村的那个……”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夏月初被惊醒,抬头一看,自己面前站着一位穿戴颇为讲究的中年妇人。   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看着像是颇有些身份人家的女眷。   “夫人您好,您认识我?”夏月初左右看看,此时屋里只有自己和柜台后面的药童,有些疑惑地问。   妇人笑着说:“刚才从门口路过,瞧了一眼觉得像,这会儿离近了就能确定了。”   她身后一个小丫头声音清脆地说:“这是咱们县城书院的山长夫人。”   “原来是山长夫人,失敬失敬。”夏月初听见是山长夫人,心头顿时一跳,连忙起身问好。   “不必多礼,是我太唐突了。”山长夫人笑着说,“前几天我参加崔老爷子的寿宴,有幸吃到了你做的菜,正想着托崔夫人做个中人,请你到我家来帮忙掌一次勺,谁知竟在街上碰见你了,这可真是缘分了!”   夏月初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之前在崔老爷子的寿宴上,自己之所以那么卖力气,为的就是能够借此打开县城的市场,只是没想到机会竟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但她心底还是有些警惕,寿宴时自己一直在后厨,山长夫人又如何会认出自己来?   但若说是骗子,听着她对寿宴的菜色如数家珍的样子,却也不像。   好在正在此时,唐大夫施针结束出来,他与山长夫人相识,寒暄了几句。   夏月初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跟山长夫人约好,过几日去府上详谈设宴之事。   三个人回到家已经接近傍晚,盛氏在屋里听到声响忙跑出来查看。   见大萍并没有跟着回来,她的心先放下了大半,然后问:“把大萍送回家了?”   秦铮道:“可不是,我们差点儿被打出来,好在嫂子出马,劝得大萍婆婆消了气,这才同意让大萍回家了。”   盛氏心里松了口气,却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是把大萍送回家,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值得你一进门就开始邀功请赏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怎么不自己去呢!”秦铮说罢懒得理她,背着薛壮进屋去了。   盛氏一把抓住落在后面的夏月初,问:“姑爷考试的事儿咋样了?”   “妹夫府试没考中,如今天天在家借酒浇愁,所以爹去的时候冯大娘才那么生气,还把酒坛子给砸了。”   “啥?”盛氏嗷地一嗓子,“没考中?”   夏月初被她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趁着她愣神,也赶紧一溜烟儿地跑回房间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盛氏拍着大腿的哭喊声。   “我那苦命的闺女啊!你今年咋就这么背呢,孩子没了,姑爷又没考中,哎呦我的闺女啊——”   秦铮却是心情大好,进屋就道:“嫂子,晚上吃啥啊?我饿了!”   一听这话夏月初突然就愣住了。   今天进城折腾了大半日,全副心神都搁在怎么劝冯大娘身上了,没去采野菜,也没想起来买点菜回家,如今家里竟连点儿野菜都没有。 第064章 泥鳅带来的后遗症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夏月初手艺再好,也不能凭空变出吃得来,只得把目光投向墙角的水缸。   缸里头还养着之前没吃的泥鳅,再去买块豆腐一起炖,应该还能凑出个菜来。   前阵子每天都能抓到些小鱼,夏月初变着花样的做,吃起来倒是不会腻歪。   但是这个副作用就是……气血难免被补得旺盛了些。   所以自打秦铮未归那晚的尴尬之后,薛壮就开始拒绝再吃泥鳅。   这几天果然没有再出现让人难堪的情况,让他越发肯定,罪魁祸首就是泥鳅。   此时他在里屋听到夏月初打发秦铮去买豆腐,说要炖泥鳅,顿时急了,扬声道:“一天到晚的吃泥鳅,就不能换换口味?”   秦铮闻言顿住出门的脚步,有些为难地看向夏月初。   他对薛壮自然是言听计从,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夏月初的辛苦他也是看在眼里。   为了给二人弄出可口又解饱的吃食,她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按理说大哥并不是挑剔易怒的人,私下也常说让自己多帮夏月初干活,不知今天这是怎么了。   夏月初却并没有想那么多,最近泥鳅的确是吃得太多了,即便是换着做法来,但说到底还是泥鳅,薛壮吃腻了也是正常。   夏月初正为了晚饭发愁,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陈婶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壮媳妇在家不?”   夏月初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出去。   陈婶背着半人多高的柳条子背筐,里面的野菜已经堆得冒尖,压得她佝偻着腰,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个碎花布包着什么东西,正在门口朝里头张望。   “陈婶,找我有事儿啊?”夏月初最近有空的时候会跟着陈婶上山去采野菜,所以两个人也比之前熟络了许多。   陈婶见只有夏月初自己出来,神色顿时轻松下来,拉着她走到外头,把怀里布包塞给她。   夏月初打开布包,见里面竟是捆一捺多长的刺老芽,下面还有许多刺五加。   刺老芽在山上并不多见,枝干上满布硬硬的尖刺,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扎手。   而且刺老芽的刺有微毒,扎破皮肤的话会十分疼痛,寻找和采摘都十分困难,价格在野菜里面也是最贵的。   更重要的是,刺老芽的采摘时节十分短暂,每年最好的时候也就那么十天半个月。   采早了太嫩吃不出那股特有的清香味儿,采晚了太老就会增添了苦涩难以下咽。   像这样一捆新鲜又老嫩适中的刺老芽,若是拿到城里去,怕是能卖上一二百文钱。   “陈婶,你这是干啥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夏月初哪里敢要,拼命推辞,“我想吃自个儿上山采就是了,你这是要去卖的,给我做啥。”   陈婶硬把东西塞回夏月初手里,道:“你赶紧拿着,上回你给我家送的鱼,几个小子都说好吃呢,不过是点山菜,自己采的又不花钱。”   “那几条鱼才值几个钱,这山菜太贵重了,我……”   夏月初力气不如陈婶,根本推让不过。   陈婶最后丢下包袱快步走了。   夏月初抱着山菜,没有再追上去。   她能够理解陈婶的想法,宁可自己苦一些,也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那是一种无法被贫穷或者苦难压垮的自尊。   夏月初抱着野菜回屋,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秦铮道:“陈婶送了山菜来,今晚有好吃的了!”   秦铮一听说有好吃的,顿时喜笑颜开,赶紧过来帮忙。   陈婶是个特别讲究的人,送来的山菜不但都是大小差不多的,而且全都择干净了老叶,整齐地用草绳捆好,只需清洗干净就可以吃了。   山菜再难得也是素菜,泥鳅虽小可终究是口肉。   夏月初想了想,还是收拾了一碗泥鳅下锅,添汤开始炖煮。   秦铮洗完菜过来,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嫂子,你别生大哥的气,他不吃泥鳅我吃。”   夏月初知道他的小心思,白了他一眼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点儿气量?”   秦铮笑着挠挠头,蹲下身帮忙烧火。   难得吃到这么贵的野菜,夏月初也干脆不吝啬放油了,黄澄澄的豆油在锅中荡起波纹,给黑漆漆的铁锅内壁镀上一层亮晶晶的油光。   洗干净的刺老芽用棉布擦干水分,在和好的面糊中轻轻滚过,贴着锅边儿滑入滚热的油锅。   灶间顿时响起油水滋滋作响的美妙声音。   秦铮蹲在旁边烧火,看着锅里翻滚的油水,幸福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不断地吞着蜂涌而出的口水。   当初在军中,虽说经常冒着生命危险,但是跟在薛壮身边,至少没亏到嘴。   如今来到参顶子村,虽说夏月初做饭好吃,但对于他这种年纪的半大小子来说,有时候比起味道,更重要的还是肚子里有没有油水。   薄薄的面糊遇到热油,登时变成一层半透明的脆壳。   刺老芽好似被包裹在薄冰之下的翠绿寒玉,呈现出朦胧的美感,继续被翻滚的油水滋润,渐渐染上迷人的金黄。   刺老芽炸好的时候,炖泥鳅也已经可以出锅了。   打发秦铮进屋收拾桌子,夏月初又手脚麻利地用剩下的面糊裹上剁碎的刺五加,炸了一碗素丸子端进屋。   薛壮往桌上打眼一瞅,正中是一大碗酱炖泥鳅,立刻挪开视线。   而剩下两个菜却都是油炸的,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与秦铮不同,薛壮虽然也是无肉不欢,却并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油炸的东西更是不怎么下筷子。   但是他心里明白,夏月初每日张罗三餐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再自私地挑三拣四。   好在跟泥鳅带来的尴尬比起来,油炸食物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夏月初却不知薛壮的纠结,对今天的晚饭十分满意。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吃过刺老芽了,没想到竟然会在穿越后再次有这种口福。   刺老芽有点像香椿,只有嫩芽可以吃,带着一股独有的清香。   有人爱得不行,有人却敬谢不敏。   夏月初就对它爱得不行,小时候每到刺老芽的时节,她就天天钻到林子里转悠,如果能遇到几棵,足够她兴奋好几天。   跟着师傅去过日本才知道,这种在蔬菜外面裹上面糊油炸的做法,有些类似于日本的天妇罗。   但其实在夏月初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就已经有这种做法了。   只是那会儿家家都过得紧巴,油炸食品简直比吃肉还要难得,逢年过节才舍得做上一回。   但是每年一到山菜或是蘑菇的时节,即便是再节省的人家,也会忍不住把新鲜的山货裹上面糊,在油锅里炸到金黄,蘸着芝麻盐或是椒盐,简直好吃到不行。   刺老芽的茎叶比香椿更加肥厚柔韧,没有发涩的口感,裹在脆生生的炸衣里面,一口咬下去,外酥里韧,独特的山菜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虽然是油炸的食物,但因为炸衣极薄,并没有吸收过多的油份,反倒牢牢锁住了山菜原本的清甜味道,使里面裹着的山菜味道更加突出,而不会过于油腻,让人根本停不下手里的筷子。   夏月初看薛壮的筷子一直在刺老芽和素丸子两个菜上面打转,却半点儿都没碰酱炖泥鳅,看来他是真吃腻了。   不过吃过晚饭,夏月初还是叫上秦铮去江边放鱼篓。   今个儿拿了陈婶儿送的野菜,也该给人家准备些回礼,有来有往才是交往之道。 第065章 血溅江边   吃过晚饭,外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夏月初和秦铮披上蓑衣,提上灯拎着鱼篓出门了。   快走到江边的时候,秦铮隐约看到一个黑影从灯前面闪过。   自从上次曹老六装神弄鬼之后,他便提高了警惕,立刻上前半步,挡在夏月初的身前。   他举起灯照着前方,戒备地打量着四周。   夏月初却惊喜地喊:“哎呀,哈士蟆!”   “什么?”秦铮又朝前方看了看,根本没看出来有什么东西。   “你举着灯别动!”夏月初小时候抓过蛤蟆,对此十分熟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在草丛里一抓,立刻收获了一只肥腴的蛤蟆。   拎起来在灯下一看,居然还是只母的,肚子里鼓得老大,透过被撑得半透明的肚皮,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青紫色的籽,一双后腿还在有力地蹬着。   秦铮对这种黏糊糊凉冰冰的东西颇有些不喜,看着夏月初举着只蛤蟆过来,赶紧后退一步,皱眉道:“嫂子,你抓这个做啥!”   “当然是吃啊!”夏月初把蛤蟆塞进鱼篓中,兴高采烈地说,“若不是今个儿看着了,我都忘了这会儿正该是蛤蟆上岸的季节,咱俩沿着江边再走走,说不定还能抓着。”   “啊?”秦铮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嫂子,还是算了吧,我虽然馋肉,但是蛤蟆……万一再抓着癞蛤蟆啥的吃中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懂,这个是林蛙,补身子特别好。”夏月初改变了方向,不准备去江边放鱼篓,而是顺着江边的草地往上游走去。   林蛙又叫雪蛤,在清朝那会儿被列为宫廷八珍之一,年年要进贡入宫。   现代那些爱美的女士,对雪蛤更是趋之若鹜。   不过根据用途不同,抓林蛙也是分季节的。   若是要剥林蛙油也就是所谓的雪蛤,便要抓秋天准备冬眠的母林蛙;但若是要吃肉吃籽的话,此时便是最好的时节。   林蛙每年都要在江中冬眠,母林蛙腹内也会孕育出满腹的籽。   待到春天天气稍暖,每到下小雨的夜里,就会纷纷离开江水,到岸上去找水洼交配产卵。   此时的林蛙是最好吃也是最好抓的,只要提着灯在江边溜达,被灯光照到的林蛙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就不会蹦了,上去一抓一个准儿。   夏月初小时候经常跟着村里人去抓林蛙,她虽然人小但是眼神儿好,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抓两百多只,拿到城里卖给饭店,一回就能赚出半个月的开销。   所以她对抓林蛙这个活计特别熟悉,虽然这会儿的灯光太弱,照不了太远,但架不住古代的林蛙多,许是因为没人抓的缘故,简直是闭着眼睛摸都能抓着。   二人走了没多远,一只鱼篓就快装满了。   夏月初抓得兴起,打算再朝上游走一段再回家。   秦政却从夜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忽地伸手拦住夏月初,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鼻翼煽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   夜风中带着江水特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秦铮好歹也是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几年,对这股味道格外地敏锐和熟悉。   他提着灯朝江边慢慢走了几步,果然在脚边的草叶上看到斑斑血迹。   秦铮蹲下用手指蘸取血液,在指尖捻开。   血迹还未干涸,甚至还带着没有消散的体温。   他犹豫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夏月初。   若此时孤身一人,秦铮肯定是要追上去看看的。   但还有夏月初跟在身边,前方若是有什么危险,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护得住她。   夏月初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面色有些凝重却还算镇定,思忖片刻低声道:“这里还是村子的范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说不定是什么人走夜路受了伤,咱们过去看看。”   秦铮闻言将灯交给夏月初,自己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   他右手持匕首在胸前戒备,左手向后护着夏月初,两个人循着血迹,最终追到江边的一棵大树下。   树下趴着个一身黑衣的人,一动不动,浑身乌漆墨黑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秦铮小心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危险,这才上前查看。   人只是昏迷,仍有微弱的呼吸。   秦铮用力把人翻转过来,夏月初提灯上前照亮。   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这……这人不是上次在江里挑垛的那个燕子水上飞么?”夏月初小声问。   “封七!”秦铮对这人的身手印象很深,肯定地说,“就是他!”   秦铮简单地检查了封七的伤势,发现他大腿上有一道足有八九寸长的口子。   伤口极深,皮肉血淋淋地外翻着,音乐能看得到白森森的骨茬。   秦铮脱下外衣,用袖子紧紧扎住封七的大腿根,收拢衣襟将他腿上的伤口裹住。   封七从胸腔内发出一声闷哼,人却没有转醒。   暂时勉强止住了血,两个人看着封七犯了难,家里人多口杂,不方便把人带回去养伤。   但若是丢在这里不管,估计到不了天亮人就没命了。   夏月初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咱家后头山脚下有个空了多年的茅草屋,平时也没人会去,先把人弄过去,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再说。”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秦铮在夏月初的帮助下背起封七。   二人趁着夜色,快速穿过村子,找到山脚边的茅草屋。   虽然屋子已经空了好几年,但当年搭架子的木料都是山上砍得好料,所以到现在虽然四墙都破败不堪,但房子整个结构还是硬挺得很。   窗纸早就烂光了,所以屋里一直很是通风,虽然到处都是灰尘,却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夏月初在地下找到个几乎秃了的扫帚,把炕上的草垫子稍微扫了几下,让秦铮把封七放在炕上。   安置好封七,二人匆忙回家,秦铮取了水和伤药先行返回。   夏月初又塞给他一条旧被子带过去,说自己要把晚饭热好再拿过去。   秦铮回到草屋,撕开封七已经破破烂烂的裤子,先用水清洗了伤口,然后将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刺激着伤口,伤口周围的肌肉瞬间抽搐起来。   封七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秦铮的手腕。   他虽然失血过多,一双眸子却依旧精光四射,目光犀利如刀,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第066章 夜半贼影   “不想死就松手!”秦铮并没有被封七压住气势,停住上药的手,毫不躲闪地看着对方。   封七盯着他看了半晌,铁钳般的手慢慢松开,然后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秦铮继续往他的伤口上倒金疮药。   封七神色不见半点儿示弱,只有绷紧的下颌曲线,才勉强看出他此时正强忍着疼痛。   金疮药是薛壮从军中带回来的,见效极快,敷上片刻就止住了血。   秦铮用干净的布给封七包扎好伤口,盖上被子,这才抹了把汗道:“你的伤口太深,短期内最好不要随便活动。”   封七盯着被层层包好的伤口处,半晌才勾起唇角,轻笑道:“你倒是胆大,也不问我是咋受伤的就敢救人?”   “咋伤的也不能看着你死啊!”夏月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封七顿时浑身绷紧戒备起来,待看到一个年轻妇人挎着篮子进屋,这才重新放松了身子,抽抽鼻子笑着说:“我好像闻着酱炖鱼的味儿了。”   “真是个猫鼻子!”夏月初说着,把带来的饽饽和晚上剩下的炖鱼摆在炕沿上。   封七受伤后又逃了大半夜,肚子里早就空得难受,这会儿伤口已经妥善处理好,越发觉得饿的胃疼。   他一条腿不方便,只能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抓起饽饽先狠狠啃了大半个。   虽说噎得嗓子眼儿生疼,但是有干粮下肚,顿时觉得胃里踏实了不少,这才抓起筷子开始吃酱鱼。   见他吃得狼吞虎咽,精气神儿也不错,估计是要不了命了。   夏月初心下稍安,取出两根蜡烛和一块火石放在炕沿上道:“东西留给你应急用,若是没事儿最好还是别点,被村里人看到怕是要惹麻烦。”   封七点着头,嘴里却一直没闲着,一碗酱鱼已经吃得见底儿,连剩下的汤汁也不放过,用饽饽蘸着吃得干干净净。   夏月初见他吃完,这才收拾好东西,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养伤,阿铮会过来给你送饭和换药,没事的话别到处乱走。”   秦铮闻言轻哼一声,却并没有拒绝。   封七咂摸一下嘴,回味着刚才酱炖鱼的香味,冲着夏月初笑弯了一双丹凤眼。   “别的不说,就冲这么好的伙食,我也舍不得走啊!”   “嫂子。”秦铮瞪了封七一眼,特意稍微提高声音道,“时候不早咱该回去了,不然大哥要担心的。”   夏月初被他吓了一跳,生怕引来别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封七却眨着眼睛,似乎看穿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铮。   二人从茅草屋再回到家里,正房和东厢房都熄了灯,只有薛壮还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等着他俩。   “大哥,不都让你先睡了么。”秦铮进门前在井边打水洗了洗,胡乱抹了一把脸,带着一股子湿气就进屋了。   夏月初更细心些,将刚才沾了血的布巾都带回来了,塞到灶坑里,拨了拨剩下的炭火,看着东西烧干净了才算放心。   “人没事?”薛壮问。   “屁事没有,我看他精神着呢,吃东西比我都欢实。”秦铮翻身上炕,扶着薛壮躺下,给他压好被角,等夏月初进了里屋才吹灭油灯。   躺下还不等睡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听声音是朝着这边来的。   对方似乎努力放轻了脚步,并且走到门口便停住了。   但是这声音却没有逃过秦铮和薛壮的耳朵,二人登时警觉起来。   秦铮一骨碌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门缝中伸进来一块薄铁片,慢慢地拨弄着门闩。   这人显然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儿了,手法十分娴熟,很快就将门闩拨到一旁,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贼人摸着黑进屋,根本没发现躲在门后的秦铮,一路朝炕边摸去,拉开炕琴门,伸手进去到处踅摸。   秦铮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来人块头不小,怕自己不能瞬间制住他伤到薛壮,干脆从门后摸了条麻袋,猛地蹿过去,将贼人蒙头套住,拳脚随后就招呼上去。   夏月初在里屋听到声音,也忙披上外衣出来查看,见秦铮已经把来人制住了,急忙点亮油灯,拉开门朝外面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家里进贼了!”   这贼人却也奇怪,被打了还咬着牙一声不吭,更不急着掀开麻袋,只是东突西撞想找机会摆脱秦铮逃跑。   秦铮见状更加起疑,心道这人怕是熟人,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抄起炕边的棍子,两下准确地砸在他的膝盖骨上。   贼人哀嚎一声,双膝落地,短时间内怕是没有站起来逃跑的能力了。   正房和东厢房听到夏月初的喊叫,也很快都亮起了灯。   薛良平衣裳都没顾上披,穿着一身中衣就跑出来了,手里拎着随手抓起来的火钳子,嘴里嚷道:“贼在哪儿呢?”   秦铮道:“薛大爷,在这儿呢!这小子拨开门闩悄悄摸进来,伸手去炕琴里瞎摸,被我逮了个正着!”   薛良平冲进屋,举着火钳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嘴里还骂道:“不长眼的小毛贼,敢偷到你薛爷爷头上来了,看我能轻饶了你!”   盛氏在屋里先检查了自己装钱的箱子,见没有被动过,这才安心地披了衣裳出来看看是啥情况。   东厢房的薛力也被吵醒,出来跟着凑热闹,朝地上蜷成虾米的贼人狠踢几脚,一把揪住麻袋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偷到我家头上来了。”   盛氏最近看夏月初不顺眼,什么事儿都能攀扯上她。   她翻翻眼皮,瞪了夏月初一眼道:“家里有人长本事能赚钱了,可不立刻就被人惦记上了,不然就咱家这穷得叮当响的德行,连贼都不稀罕来。”   薛力用力拽了两下,居然没能把麻袋拽下来,低头一看,发现那贼竟用手死死拉着麻袋。   “嘿哟,该不会是个熟人吧?”薛力露出个坏笑,抬脚踩住贼人的手,脚后跟用力碾动两下。   贼人哀嚎一声,不得已松了手上的劲道。   薛力一把扯开麻袋,举着油灯逼近贼人的脸。   贼人努力想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臂间,但是在众人的拉扯下,大家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薛良平手里的火钳子“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薛力惊得差点儿扔了手里的油灯…… 第067章 隔墙有耳   虽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谁也不会认错。   这个半夜潜入的贼人,竟然就是薛勇。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盛氏的尖叫打破了寂静。   “哎呦我的儿啊!这是咋回事啊?”   薛勇鼻青脸肿地抬起头,吐了口混着血沫子的口水,含混地说:“娘,我,我今晚回来晚了,刚进屋,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被人抓着一顿打……”   盛氏看着儿子浑身是伤,心疼得不行,也不管薛勇这话合不合理,立刻把矛头指向夏月初和秦铮。   “你们两个小鳖犊子,也不看清楚是谁就瞎喊,这是贼么?啊?回自己家怎么就成贼了?看看都把孩子打成啥样儿了?你们是不是就盼着我儿出事才高兴啊?”   秦铮把门闩和铁片丢到盛氏面前,沉着脸道:“怎么就不是贼了?自家人会大半夜拿铁片拨别人屋的门闩?拨开门不上炕睡觉,反倒直奔炕琴乱翻?”   盛氏看着门闩上的划痕,依旧袒护道:“谁知道是谁弄的,说不定是你自个儿弄了冤枉我儿的。”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我未卜先知?我早就知道你儿子半夜进来?提前做好安排算计他?”   盛氏张了张嘴,似乎也觉得这借口太说不过去。   薛勇这会儿又换了个说辞,嚷嚷道:“我、我今晚出去打牌了,输了钱,想回家那点钱再去继续打牌,谁知道多喝了几杯酒,回来竟摸错了门,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你住东厢我们住西厢,你家门开在北边,我们这边门开在南边,别说是喝了几杯酒了,就算喝得醉死过去,也错不了这么离谱!”秦铮啐了一口道,“再说了,若真是错怪你,为何不喊?还自己抓着麻袋怕被我们看到脸?”   盛氏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薛勇!你、你咋又去赌钱?你之前是咋答应我的?”周氏挺着肚子挪进来,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门框,气得浑身发抖,硕大的肚子随着身子一颤一颤,看起来格外吓人。   周氏如今可是盛氏的心头宝,她也顾不得心疼儿子,赶紧上去扶住周氏,连声道:“好孩子,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当心动了胎气,娘替你骂他!”   薛勇连滚带爬地扑到周氏身前,一叠声地道歉,甚至还朝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试图把刚才想要偷钱的事儿蒙混过关。   薛壮冷冷地说:“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有意思么?你安的什么心,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种鬼扯的理由,当谁都跟你一样傻呢?”   他心里明白,有薛良平和盛氏护着,这件事最后肯定也是不了了之的,但是看到薛勇一副死不认错还要狡辩的样子,却也着实叫人来气。   “你——”薛勇被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自己啥都没偷到也就罢了,白挨了一顿狠打,如今竟连个瘫子都敢讽刺自己。   “你给我闭嘴!”薛良平突然暴起,一巴掌扇在薛勇脸上,把他打得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薛良平转头面向薛壮,低头搓着手,深深地叹气道:“大壮,今天这事儿是大勇不对,是爹没教好他。不过他没偷着啥,打也挨了,想必也能叫他长长记性……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以后爹一定好生管教他,你就当看在爹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盛氏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跳脚道:“老死头子,你这说的啥话!大勇都说是不小心进错屋了,你就非要把做贼的屎盆子往自己儿子身上扣?”   薛壮见盛氏还这样嘴硬,便道:“我也不是不顾亲情的人,但凡事说不过各理去,你若老老实实地认个错,咱们一切好说,但你若执意不认,咱们干脆去见官,看看官老爷如何判!”   一听说要见官,薛勇顿时软了。   盛氏也变了脸色,如今周氏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这会儿要是薛勇出事可怎么好。   她立刻抬高声音道:“都是一家人见什么官啊!你以为官老爷天天没事做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呢!”   薛壮没搭理心虚硬撑的盛氏,微微抬头看向薛良平。   薛良平却在视线相接的瞬间垂下眼帘,脸上满是疲惫和心虚,不敢与薛壮对视。   薛壮颇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却又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语带讥讽地说:“爹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只要老三答应,以后别再半夜偷偷摸进来就行!”   “大壮……”薛良平无奈又有些窘迫地唤了一声,声音中透着隐隐的乞求。   夏月初一直在薛壮身后没有吭声,这会儿看出薛壮已经被薛良平说动,只是碍于面子不想主动退让,便开口给他一个台阶。   “爹,时候不早了,明个儿还要早起下地干活,都赶紧回去睡吧。”   薛良平颇为感激地冲夏月初点点头道:“是啊,这一开春,活儿立刻就多起来了,大家都早点歇着吧,不然明天干活没精神。”   薛壮却并不领情,扫了她一眼,冷着脸别过头去。   夏月初没理会薛壮的别扭,趁着其他几人鱼贯而出的时候,扬声对秦铮叮嘱道:“阿铮,快去把门闩好,以后记得每晚都要用杠子顶好,可不能偷懒了!”   薛勇原本就走得有些踉跄,闻言左脚绊住右脚,差点儿摔滚在地上。   薛良平伸手扶住儿子,偷偷叹了口气。   但两个都是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碗水要怎样才能端平?   他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两边都满意。   薛壮原本紧抿的唇突然弯出一道弧度,又被他飞快地压制下去。   不过他的眼神里已经没了刚才的郁闷,反倒透出些许笑意。   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日里乖巧不过都是表面装出来的,趁人不备就会偷偷伸爪子。   秦铮拿了两根木棒,结结实实地顶住房门,直到钻回被窝里还依旧气不忿地说:“大哥,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偷东西都偷到自家人屋里来了,要我说就该把他扭送到官府去……”   薛壮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看你最近越来越懒散,实在闲得慌就去山上多跑几圈,离开军中才多久,就浮躁成这样?”   秦铮顿时没了声响,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大哥,我知错了!”   两个人并不知道,里间屋的木板门,已经用得年头太久。   表面看还算齐整,其实早就千疮百孔,还裂了两条缝。   夏月初关好门还没上炕,正好把二人的话听了个正着…… 第068章 谁还没有点儿秘密   夏月初早就有所察觉,这两个人无论谈吐还是气质,都不像穷山沟出身的乡下小子。   虽说薛良平笃定这是自家儿子,但夏月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听到这话,坐实了先前的猜测,让她心里一时间有些发慌。   外间已经传来均匀的鼾声,夏月初躺在炕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反复掂量着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无论薛壮和秦铮有什么图谋,至少从相识至今,他们没有害过自己,反倒对自己多有维护。   最重要的是,薛壮一直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并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   原本以为是他受伤所致,但上次给薛壮按摩腿脚的时候,她可以肯定,薛壮是起了反应的。   当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仗着秦铮不在家,大着胆子做了进一步的试探。   薛壮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基本放下心来……   结合二人平时的举动,夏月初渐渐理清了思路。   她自己也有着必须深埋心底、不可告人的身世。   只要对自己没有危害,她对薛壮的秘密提不起半点兴趣。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薛壮有何图谋,对自己脱离薛家的计划应该都是有利无害的。   说不定在时机成熟之时,自己还可以跟他们合作一番。   待把这些都翻来覆去想透了,夏月初才合上眼睛,放任自己进入梦乡。   只是还没睡多一会儿,她就被薛良平在外头翻找东西的响动吵醒了。   夏月初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穿衣,出去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算清醒过来。   看着天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她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烧火做饭。   秦铮睡眼惺忪地出来,在院儿里空地上打了一套拳,才算是醒过神儿来,好奇地凑到薛良平身边,看他收拾手里的东西。   薛良平坐在院子里一个木墩上,借着熹微的晨光,拾掇着刚从仓房里拿出来的家伙事儿。   他虽然平时不怎么言语,但却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   种地那些活儿,随便哪一样拎起来都做得像模像样。   总有人玩笑着说,薛大爷怕是把所有机灵劲儿都用在种地上了。   更重要的是,他伺候庄家从不偷奸耍滑,该犁三遍地绝不犁两遍,该耕两寸深,绝不少半分。   薛良平时常说:“你在地里下了多大功夫,地就给你多大的回报。”   所以每年秋收的时候,整个儿村里就数薛家庄稼长得最好。   也多亏薛良平肯下力气,不然这么一大家子人,怕是连填饱肚子都难。   “薛大爷,咱今个儿下地干啥活啊?”   因为薛壮腿脚不便,所以秦铮要替他下地干活,也算是大房出了一个劳力。   秦铮虽然没做过农活,但他并不打怵,心想左右不过是卖力气。   想当初在军中,每日被大哥操练得累死累活,睡醒还不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薛良平检查好今个儿要用的农具之后,直起腰道:“今个儿下地咱们先犁地再点种。”   他从腰间荷包内捏出一小撮烟丝,团吧团吧塞进烟袋锅里,点燃使劲儿嘬了两口。   “不用担心,咱家的地省事儿”薛良平吐出个烟圈,气定神闲地继续道:“地里的茬子去年下雪前就刨完了,地也深耕了几遍,刚开化那会儿我已经耢过一遍,咱今儿个只要再耢一遍,然后开沟下种就是了。”   秦铮听得认真,却对这些农事一窍不通。   薛良平却是来了谈兴。   平时家里都没人爱听他说这些农活儿,如今有了听众,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俗话说,秋天划破皮儿,强过春天犁几犁。所以秋天的时候好生深耕上几遍,来年的庄稼指定差不了!”   薛良平抽着烟,眯起眼睛继续道:“今年开化晚,天儿也一直暖不起来,看气候怕是比去年要晚上十几日,那些个秋天没好生犁地,又没刨茬子的人家,这几日怕是要忙死了。”   说话间夏月初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秦铮进屋吃饭,回身把药吊子挂在炉火上。   她借着还没熄的火烙了几张饼,晾凉用棉布分别包好,进屋递给秦铮。   “嫂子,这是啥啊?”秦铮呼噜呼噜喝着热粥,就着干巴巴的苞谷饼子和小菜也吃得挺欢实,接过棉布包,摸着软乎乎热腾腾的。   “烙了几张饼,你下地之前记着去给封七送饭,晌午村里人多眼杂,就别去了,让他省着点儿吃,晚上天黑了之后再送一顿。”夏月初又拿罐子装了粥和小菜,一并放在桌上,“剩下的饼子你自个儿揣着,下地干活饿了的时候填肚子。”   “哎!”秦铮笑着应了一声:“还是嫂子知道心疼我。”   薛壮虽然醒了,但是躺在炕上还没起身,听着秦铮跟夏月初越发自然的互动,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秦铮却丝毫不知,热乎乎地吃完早饭,揣着饼子拎上罐子便从后门溜了。   他一路躲着村里早起的人,从村子外围绕了大半圈才来到茅草屋。   谁知道进门一看,炕上居然空无一人,连昨晚拿过来的旧被子都没了踪影。   “走了倒也干净,省得小爷还得来送饭送药!”   秦铮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对封七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法颇为不满。   至于封七的伤口会不会再裂开出血,他自己都不在乎谁要管。   秦铮转身要走,忽地听到梁上似有响动,下意识地一个转身,快速连退几步,背靠一侧柱脚,袖中的匕首也已经滑入手中。   封七脸色苍白地跳下来,落下时身子一歪,气喘吁吁地摔在炕上,扑起一蓬灰尘,呛得自己直咳嗽。   秦铮心里对他的警醒颇为赞许,面上却满是嫌弃,等到灰尘重新落地才道:“嗬,封少侠真是好身手,敢问这是哪门哪派的高招?简直是杀人于无形啊!”   封七被他讽刺了也不着恼,双手撑着坐起来问:“早饭吃啥?”   秦铮把瓦罐放在一旁,挑眉问:“你是猪么?就知道吃?”   他说罢一把抓住封七伸向瓦罐的手,毫不客气地把人拖到自己身前,一层层打开他腿上的布条,刮掉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的药粉。   伤口太深,没有那么快愈合,药粉被刮掉之后,又开始冒出血水。   秦铮将金疮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重新把伤口包扎起来。   封七疼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唇角却还挂着无所谓的笑。   看着秦铮一脸严肃,他还有闲心嘴贱道:“哎,受伤的是我,你黑着一张脸做什么!”   秦铮额角青筋直跳,手下用力,见封七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才勾起一侧唇角道:“罐子里有粥和小菜,这里还有三张饼。如果你还稍微有点脑子的话,就别一口气都吃了,万一晚上没人来送饭,好歹还能剩点儿东西充饥,好让你有力气再爬到房梁上去。” 第069章 庄稼把式   秦铮从山脚下绕到薛家的田里,见薛良平和薛力已经给牛套上了犁耙。   薛力看到秦铮便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悦地说:“不是说你先过来了么,咋比我们到的还晚?”   “我头一回来田里,找错地儿了。”秦铮随便应付一句,便也过来帮忙。   薛力立刻把手里扶着的犁塞给秦铮,打了个呵欠,恨不得躺倒再睡个回笼觉。   天不亮就被叫起来,他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火,结果薛勇借口被打伤下不了炕,继续在炕上呼呼大睡。   但是地里的农活不等人,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薛良平下地。   看着秦铮不甚熟练地学着扶犁,薛力忍不住道:“夏月初不是赚了好几两银子么,你天天嫂子长嫂子短地围着她打转,她咋还不舍得给你几个钱儿花花?”   秦铮头也不抬地说:“嫂子赚的钱跟我有啥关系,再说了,难道有钱就不种地了?吃啥喝啥?”   “切!傻小子!”薛力拔了根草棍叼着,抬起下巴一脸鄙视地说,“有钱啥东西买不到?若是能一天挣几两银子,谁还下地干活!”   “有本事你也去赚几两银子,没本事就给我老老实实干活!”薛良平牵着牛已经犁了一趟,看见儿子那副游手好闲的混混模样就来气,怒喝道,“还不过来牵牛,我去准备种子。”   薛力拖拖踏踏地过去干活,薛良平腾出手来,坐在田埂上,掏出几个布袋子,最后一遍检查着即将播种的种子。   这几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干瘪布袋,里面装的却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   好在去年年成好,留下的种子全都鼓溜溜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极好。   “良平,准备播种了?”田埂上传来脚步声。   薛良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穿着蓝布对襟的褂子,背着手走过来,   他额头上皱纹很深,下巴上的胡子稀稀拉拉,偏还留得挺长,随着走动轻轻晃着。   正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孙友成——孙老爷子   若是论起辈分,其实薛良平跟他差着两辈儿。   但参顶子村跟那种宗族聚居的村子不同,往上数三辈儿都是外来的,大家对辈分便也论得不那么严格,大家多是按照年纪称呼。   老头今年已经八十多了,但是身子骨一直硬朗得很,尤其喜欢种地。   儿孙早就全都搬去镇上了,偏偏老头嫌弃城里不能种地,坚决不肯去投奔儿孙。   但即便住在村里,家里人也不敢让他下地挥锄头了,地也都分租给了别人。   老孙头一身力气没处去使,每到开春便满村子乱逛,到处看别人家种地。   兴致来了下地抢着帮人干活,看不顺眼便是批头一顿臭骂。   村里都是小辈儿,谁也开罪不起他,又不敢真让他干活,弄不好还要挨顿排头。   时间长了村里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背后说起也颇有些怨言。   薛良平却是为数不多得孙老头青眼的人,对老头那些絮絮叨叨的种地经也听得起劲。   尤其是跟老头学了几个实用的小技巧之后,他对老头便越发敬重起来。   “孙叔,你咋过来了?”薛良平上前两步想要扶着老人,“留神脚下。”   老孙头挥开薛良平的手,不乐意地说:“我还没老呢!下了一辈子地,还能摔死在地头咋地?”   “这话是咋说的!”薛良平知道老头的脾气,便笑呵呵地让开位置。   老孙头站在地头,看着被犁耙破开的层层黑土,捋着胡子不住点头道:“我转了一大圈,还是你家地拾掇的最好,一看就是去年秋天下功夫深耕了吧?”   薛良平一脸骄傲地笑着说:“是啊,你不是天天跟我念叨,秋耕深,春耕浅,旱涝不用管么!”   “就是这个理!”老孙头走下田头,蹲下身抓起一团土,在手里揉搓两下,又重新丢回地里道,“今年开化晚,节气却早,秋天说不定也要冷得早,那些这会儿才吭哧吭哧翻地的,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方!”   薛良平听了这话,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皱眉道:“春天已经耽误大半个月了,秋天若是还冷得早,怕是要耽误庄稼灌浆啊!”   “若是时候掐算得好,倒也耽误不了。”老孙头挺直了腰板,看着远处的江水,“不过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谁知道当不当准呢!”   “孙叔,别的不敢说,单说种地这件事儿,你说的话哪次不准了?”薛良平知道老头最喜欢别人夸他种地有本事,连声道,“再说了,你在地里摸爬滚打的年头比我活的年头都长,随便说句话我都得当宝捧着。”   老孙头颇为自得地点点头,心情大好地指点道:“你若是肯听我的,今个儿播种的时候,开沟开得再深三寸,往沟里上一遍底粪,然后盖上土再点种。”   薛良平闻言皱眉,家里这么几亩地,若真是都这样做,那可要多费不少力气,少不得还要耽误播种的时间。   而且这个法子,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薛良平思忖半晌,犹豫着问:“孙叔,家里发好的粪早就拌在土里了,还要再上底粪么?如今攒的粪可都还没发呢,若是在沟里直接上粪,怕是要烧根儿的啊!”   “木头疙瘩脑袋!”老孙头抽出腰间的烟袋杆,砰砰地敲着薛良平的脑门。   “哎呦,孙叔,我错了。”薛良平一把年纪的人了,被打得连连讨饶,“那这法子到底有啥好处,你总得说给我听听吧!”   “让你深开沟,就是要把粪垫在底下,种子发芽之后,一时半会儿根儿也扎不深,根本碰不着底粪。底粪在土里自个儿发着,到时候再下几场雨就更美了,等根扎深了能碰着底粪的时候,早就发得妥妥儿的了。”   老孙头说起种地,一改之前板着脸的模样,眉飞色舞别提多激动了。   “刚开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大家的都差不离儿,但是等苗长到一捺长的时候你就看吧,那才真叫一天一个样儿,蹭蹭地往上蹿。现在耽误两天功夫算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好处了!” 第070章 你确定这能吃?   薛良平见老孙头说得这样笃定,知道他不会坑自己,点头道:“我这就回家挑粪去!”   老孙头见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自己,心情大好,便又指点道:“你回家把苞谷种子在水里泡上两天,比你这样丢进地里发芽更快。”   薛良平急匆匆地回家,把苞谷种泡上之后,便到后院撮了两筐粪,挑着回到田头。   薛力见状捂着鼻子道:“爹,你有折腾啥啊,地里不是都扬过粪了么!”   薛良平便把老孙头的法子说了一遍,又指挥儿子道:“赶紧换上犁头,深深地开沟,我来浇粪!”   薛力一听就炸了,跳脚道:“爹,你疯了么,就咱们三个人干活,这是要累死谁啊?”   薛家好坏不论,满打满算四十六亩地,若是都照着老孙头说的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为了抢农时,这活儿还不能悠着干,必须要尽快做完播种才行。   “吵吵什么!”薛良平根本不理儿子,放下粪筐道,“赶紧开沟,浇完粪我还得回家再挑,你俩正好就把土盖上,最后一起点种。”   原本还算轻松的农活,被老孙头几句话弄成了一个大工程。   薛力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老孙头,真是人老成事儿精,还不如早点死了别活着害人。   秦铮低头扶着犁,一声不吭,他觉得自己连翻白眼儿的力气都已经提不起来了。   他没做过农活,扶犁的姿势也有些别扭,一趟趟走下来,早就已经累得腰酸背疼。   这种累跟在军中训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他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还能挪动双腿走路,完全是靠当兵时训练出来的毅力。   薛力也是被熏得头晕脑胀,大声抱怨了好几次。   只有薛良平浑然不觉,举着粪勺子顺着开沟均匀地浇着,听到抱怨还笑呵呵地说:“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   秦铮腹中的早饭早就已经消化干净,胃里空得直拧劲儿,但是周围都是粪水的味道,简直是顶风臭十里。   再一听薛良平这话,让他连掏出怀中烙饼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又趟了两亩地之后,薛力已经叫苦不迭,直嚷着一步都走不动了。   薛良平看着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将筐里剩下的粪浇完,拍拍手道:“行了,回家吧,吃完饭歇一个时辰再继续。”   秦铮托着疲惫的身躯,到家就瘫在炕上。   整个上午保持着同一个别扭的姿势,这会儿往硬炕上一躺,只觉得后背和两侧肋下的肌肉没有一处不酸疼的。   夏月初已经做好了午饭,一直搁在锅里温着没端出来,见秦铮回来,赶紧张罗着摆桌子吃饭。   秦铮一听吃饭,顿时又觉得一阵反胃,摆手道:“嫂子你别忙活了,我不想吃。”   “肚子响得擂鼓一样,我在灶间都听见了,不吃饭咋行?”   夏月初就怕秦铮下地干活肚里没食儿,上午还特意去割了一小条五花肉,炖了小半锅干豆角,油汪汪地看着就馋人。   “我现在闻什么都是臭的,咋吃饭!”秦铮扭头看着炕桌上摆着的菜,胃越发地造起反来,一抽一抽地疼。   但是那股臭味儿却是阴魂不散,让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儿食欲。   夏月初顿时明白了缘故,笑着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粪肥就是农家宝,这样嫌弃可不好啊!”   薛良平在门口路过,正听到这话,连声道:“哎呀,到底是私塾先生家教出来的女儿,月初这话说得可真好,我虽然心里明白,可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   “爹,吃了么?进来一起吃点儿吧!”夏月初客气地招呼道。   “不了,你娘也做了晌午饭。”薛良平摆摆手,快步走到炕边,掏出个小粗瓷瓶子,拔开盖子在秦铮鼻子下头晃晃。   秦铮只觉得一股清凉中带着点儿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随着空气吸入肺部,整个肺里头都跟着清爽透亮起来,刚才那种难受恶心的感觉一扫而空。   “你没干过农活不习惯,难受闻闻薄荷油就好了。”薛良平把瓷瓶塞给秦铮便回屋吃饭去了。   鼻端终于没有恶臭萦绕了,秦铮这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下炕洗了把脸,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下午继续干活的时候,秦铮渐渐掌握了一些窍门,不再像上午那样僵硬别扭了,但是依旧累得抬不起胳膊。   三个人在田里干到天黑,直到看不清楚垄沟的位置了,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秦铮在进屋前就脱掉了外衣,洗了手和脸,又涂了点薄荷油才进屋。   他推开门,登时就闻到一股陌生却又特别勾人味道。   秦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股味道,红烧炖煮的香气,夹杂着陌生食物的味道。   混合成浓稠厚重的鲜味,每丝每缕都长满了带倒刺的钩子。   先勾住人的鼻子,再勾住人的胃,最后恨不得连心神都被勾进锅里去。   “嫂子,做啥好吃的了?香得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秦铮顾不得进屋,直奔灶间的大锅而去。   夏月初却故意拦着道:“还没炖好不能打开,进屋等着去,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秦铮满怀期待地进屋,却见薛壮的脸色有些奇怪。   “大哥,咋了?是不是老盛婆子又来找你麻烦了?”   薛壮摇头,神色复杂地变幻着,忽然目露期待地问:“我记得你还有张饼没吃吧?”   “下午干活饿了早就吃了。”秦铮挠挠头道,“大哥你饿了啊?这不马上就开饭了么?”   “嗯。”薛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神色又重新纠结起来。   “开饭了!”夏月初说着,端着一小盆炖菜进屋。   秦铮用力吸了一口气,暖融融的香气进入体内,如有实质般抚慰了不安分的胃肠。   但是待他定睛看清盆中的食物,身子猛然向后一仰,差点儿当场来了个后滚翻。   “嫂子,你、你还真把那篓蛤蟆炖了啊?”秦铮终于明白为何刚才大哥一副有口难言的纠结模样。   你、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第071章 林蛙炖土豆   夏月初可不管他们哥俩的纠结,自顾自吃得过瘾。   “再不吃可都凉了!”夏月初吐掉嘴里的骨头,无奈看向两个连林蛙都不敢吃的大男人。   不是说当过兵么,咋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你俩要是不敢吃,那我就去再炒个菜,总不能干吃饽饽。”   薛壮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不敢吃!”   夏月初那边都已经两只下肚,这边两个人还在纠结地交换着眼色。   “敢吃你倒是动筷子啊!”夏月初看着薛壮强撑的模样,简直快要绷不住嘴角笑出声来。   手中的筷子缓慢地向着林蛙挪动,薛壮眼里却写满了拒绝。   他犹犹豫豫地夹起一块林蛙腿,却怎么都不想放在自己碗里,夹到面前突然拐了个弯,放在了秦铮的碗里。   “你下地干活累了吧,多吃点!”   “大哥……”秦铮气得脸都憋红了,最后在薛壮眼神的威胁下咬牙道,“谢谢大哥,我、我尝尝。”   他夹起来林蛙飞快地塞进嘴里,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一大口毒药。   秦铮的神色很快便舒展开,林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诡异到难以下咽,一起炖的土豆已经绵软起沙,和着汤汁包裹在蛙肉外面。   林蛙腿上的肉并不算肥厚,但是因为经常活动的缘故,既紧实又滑嫩。   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词汇,用在这里却显得那样贴切恰当。   秦铮吃得眼睛发亮,早就忘了自己刚才的抵触和抗拒,招呼薛壮道:“大哥,你尝尝,好吃!”   薛壮没想到秦铮这么快就倒戈了,抬头正对上夏月初狡黠的笑眼。   他赌气似的,胡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没有想象中诡异的味道,在口中咀嚼两下,只觉得格外劲道弹牙。   原本聚在一起的颗粒被咬得四散分开,圆溜溜地在舌尖齿间打转。   虽然味道不错,但是这出乎意料的口感还是第一次吃到。   薛壮只觉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难得露出些许无措的神色。   “哈哈,你、你夹了一块林蛙籽!”夏月初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出声来,还忍不住问,“怎么样,好吃么?”   薛壮的脸色又有黑下去的趋势,但是口中弥漫开来的香醇滋味却让他无法否认。   夏月初终于止住了笑,见他的表情不像开始那么抗拒,便挑了几块蛙腿肉夹到他的碗里。   “林蛙特别补身子,你多吃点。”   虽然刚开始都心存抵触,但是架不住夏月初手艺好。   待夏月初吃饱放下筷子,薛壮和秦铮立刻又开始了日常的抢食模式。   盘子里筷子翻飞,两个人吃得极快,哪里还顾得上挑是肉还是籽,通通来者不拒地吃下肚。   秦铮今天也是累狠了,最后连盆地剩下的汤汁都用饽饽蘸着吃光了。   他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炕上,舒服地长吁一口气道:“嫂子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我看不管啥东西,到了嫂子手里,就没有不好吃的!”   薛壮每每听到他喊嫂子,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无法出言更正,只得指使道:“你不是还要去给人送饭换药么?”   秦铮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桩差事,翻身趴在被垛边,哼哼唧唧地耍赖道:“大哥,我歇会儿就去,今天真的累死我了,比被你操练一天还累。”   “阿铮今天累坏了,我去送饭就是了。”夏月初在灶间搭话。   “累什么累,吃了那么多正好消化消化,他就是太缺乏煅炼了!”薛壮冷哼一声。   秦铮见薛壮真的不悦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灶间道:“嫂子,你把吃的装好给我就行,还得给他换药,你去不方便。”   夏月初一想也是,伤口位置太特殊,换药这个活儿自己的确做不来。   她把锅里特意留出来的林蛙炖土豆装进陶罐里,外头用个破棉衣裹好保温。   “嫂子,你就是太仔细了,还用给他包上干啥,反正放到明天也都凉得透透的了。”   “这菜凉了没法吃,发腥。”夏月初用包袱皮儿把东西包好系紧,塞到秦铮怀里道,“里头有饼子和咸菜,还有些炸鱼,是给他留着明天吃。”   秦铮忍不住撇嘴道:“嫂子,你对他也太好了吧,还单独给他炸鱼吃。”   “之前抓了那么多鱼,给陈婶送去一些还剩好多,我看你大哥和你都已经吃腻了,干脆给封七补补身子。”   “嫂子,我跟你说,你用不着对他太关心,那小子可不是个善茬儿。”秦铮嘟囔道,“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就是个小狼崽子,养不熟的。”   夏月初闻言失笑,只当秦铮是在犯孩子气。   毕竟他和封七年纪相仿,有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互相看不顺眼也是正常。   “咱们既然救人就救到底。”她安抚秦铮道,“至于他是狼崽子还是狗崽子,养不养得熟与咱们什么相干。”   秦铮听夏月初十分自然地说出“咱们”这个词,心情顿时转好,拎起包袱脚步轻快地翻杖子出去了。   白天大家忙着地里的农活都累了,这会儿村里安静得出奇,外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秦铮用不着特意绕远,很快就来到茅草屋。   这次封七倒算老实,没有爬到房梁上去折腾。   他拿东西围好才点燃蜡烛,生怕光线太亮被别人看见。   跳动的烛光照亮炕上巴掌大的一片地方。   封七老老实实地靠坐在炕上,一双桃花眼贼亮地盯着秦铮怀里的包袱。   他抽抽鼻子,一脸英勇就义模样地伸出伤腿道:“赶紧换药,我隔着好几层都闻着香味儿了!”   秦铮还记得夏月初的话,反倒解开包袱皮,把饭菜拿出来道:“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呦,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封七忍不住挑眉看向秦铮,见他作势要拿走晚饭,赶紧扑上去抱住陶罐,嬉皮笑脸地说,“别拿走啊,我都快饿死了。”   秦铮不耐烦地甩开手,挑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催促道:“赶紧吃!”   封七掀开陶罐的盖子,满脸幸福地深吸了一口气。   “哈士蟆炖土豆,你家的伙食可真好!”封七吃得飞快,一块肉塞进嘴里,在舌尖打个转儿,薄唇一卷,几根干干净净的小骨头便吐出来了。   他一口气吃了大半才放缓速度,感慨道:“这手艺,都比得上御厨了!”   “切,牛都不会吹,你是吃过御膳还是见过御厨啊?”秦铮嘴上讽刺,心里却颇为得意,“不过我嫂子的手艺的确是没的说。”   “只是有一点可惜了啊!”   “什么可惜?”   封七双眼微眯,舔着嘴唇道:“可惜这么好的手艺,怎么就嫁给你哥了呢!”   “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秦铮见封七吃完,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直接将人放倒在炕上,解开布条就毫不手软地开始上药。   “嘶——”   药粉洒在伤口上的销魂滋味,饶是封七极善忍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072章 逼债上门   第二天下地干活的时候,村里有人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老薛啊,你听说没有,咱村靠山那个茅草屋里头闹鬼了!有人看见那屋里晚上有鬼火,还听见了鬼哭狼嚎的动静……”   秦铮闻言脚下拌蒜,差点儿平地摔了个跟头。   下地干活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茅草屋闹鬼的谣言很快就在村里传播开来,而且还有越传越恐怖的趋势。   唯一的好处就是,大家都觉得格外害怕,谁也不敢去茅草屋一探究竟。   这让秦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把封七留在茅草屋不是长久之计。   薛勇依旧以身上有伤为借口躲在家里睡大觉,这让原本就不怎么勤快的薛力越发忿忿不平。   只要薛良平不在,他就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撒尿,变着花样儿地偷懒。   秦铮干脆跟薛良平换了差事,宁可自己回家挑粪,也不愿意在地里看着薛力生气。   他不知第多少次地挑着两个空粪筐往家走,离老远就看见门口站着好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并不像是村里的村民。   秦铮加快脚步,走近便听到院子里有吵嚷声。   “老太太,你甭管我们是什么人,我这儿白纸黑字儿的有借条。看清楚,你儿子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的,难道你家想赖账不成?”   “你说是借条就是借条啊?”盛氏的声音格外尖利刺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谁知道你们怎么造出来的,我儿子绝对不可能借那么多钱!”   “我跟你说不着,叫薛勇出来,让他自己说,是不是他按的手印!”   秦铮走到门口,见堵着门的几个人都流里流气,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几个人闻到臭味都躲得老远,倒让秦铮顺利地进了门。   院子里的争吵已经转战到东厢房中了,几个人的喊叫说话混在一起,也听不清楚到底在吵些什么,只有盛氏的声音高亢而绝望。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瘪犊子玩意儿啊!你咋敢借这么多钱啊!你别跪我,我没你这个儿子……啥?让我替你还?我咋替你还?你说我拿啥替你还?你把我卖了看值不值几个钱?你这是把你爹娘往死路上逼啊——”   秦铮也听明白了,肯定是薛勇在外头欠了赌债,如今人家追上门讨债来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欠了多少钱。   拿着借条的男人从西厢房走出来,身上的衣裳被扯得有些凌乱,这让他颇为恼火,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放下狠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再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我来,到时候拿不出钱来,那就——”   他说着忽然抬头,跟躲在正房门帘后面偷看的薛芹对上视线,登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那就拿你这水灵灵的妹子来抵债吧!”   大黄牙说着大步逼近薛芹,伸手就要去勾她的下巴。   薛芹吓得猛地后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又怕又疼,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盛氏顾不得再打骂儿子,赶紧冲过来把女儿护在身后。   秦铮放下挑着的粪筐,将扁担攥在手中,蓄势待发。   不过,大黄牙这次登门的目的并非是闹事,主要是吓唬施压的。   此时见已经达到了效果,他也不愿久留,很快就带着门口的几个混混扬长而去。   东厢房里传出周氏的哭喊:“这日子没法过了,三两银子啊!你赚到过三两银子么,你知道三两银子长啥样么?你出去赌钱的时候,就算不想想我,也该想想你快出生的儿子吧!”   屋里乒乒乓乓的,似乎砸了不少东西。   盛氏怕周氏生气动了胎气,也顾不得心疼东西,赶紧去帮着安抚周氏。   周氏红着一双眼睛,不时地抽噎几下。   “娘,你说有没有这样的,我辛辛苦苦给老薛家生儿育女,他倒好,跑出去逍遥自在。我在家省吃俭用做针线活儿,好不容易攒点几个铜板,想着等有了孩子开销就大了,我手里也得有几个周转……”   周氏用力擤了擤鼻涕,大气都不用喘,继续哭道:“跟着他吃苦受累我都认了,他半夜回家想偷我的钱我也不计较了,可是这回不一样,三两银子啊!咱家这些人一年到头怕是都花不到三两银子,你让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啊?”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拧了薛勇的屁股一把。   薛勇被她掐得身子往前一蹿,但是到底是夫妻俩,在这种事儿上格外心有灵犀。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顺势伏在盛氏腿上,干嚎着说:“娘,儿子知道错了,你救儿子一回吧,娘,你要是不伸把手,儿就活不了了啊!那些人心狠手辣,啥都干的出来啊!娘,你要是不帮儿子,你说不定就得去江边见儿子最后一面了——”   周氏立刻敲边鼓,捧着肚子哭得抽抽噎噎。   “我可怜的孩儿啊,还没出生就要见不着亲爹了啊……”   盛氏如今最看重的就是周氏的肚子,但三两银子呢!   这可不是薛勇平时小打小闹的几十文上百文,她就算东挪西凑也未必能够凑得上。   “唉!你这不是给娘出难题么!”盛氏一时也没了法子,“娘要是有这个钱,还能捂着不给你还债?”   薛勇闻言泄了气,瘫坐在地上。   周氏心里却有她自己的小九九。   薛家虽说不怎么富裕,但盛氏过日子极其抠门,这么些年要说没攒下钱,她是一百个不信的。   更何况之前薛壮回来,一出手就给了五两,拿出来还债还富富有余。   但是这会儿都拿儿子孙子的命来威胁了,她还是咬定没钱,只能说明她手里是真的没钱,那家里的钱有都去哪儿了呢?   “若是能先挪借些把窟窿堵上,以后再慢慢还也好,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找上门来喊打喊杀的,哎呦,今天可把我吓得不轻,肚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周氏这话说得吞吞吐吐,心里打得其实是薛芹嫁妆的主意。   她知道盛氏对薛芹期望极高,肯定给她攒了不少的家底儿。   若不趁着自己怀孕的机会逼要出来,以后再想打这笔钱的主意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但是盛氏听了这话却眼前一亮,如拨云见日一般,整个人从凳子上弹起来,冲出门直奔西厢房,推开门就嚷:“月初,你先把赚的那五两银子拿出来,咱家要应急用,就算你先借给老三的,等他有了钱再慢慢还你。” 第073章 反将一军   “娘,那笔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夏月初抬手按住想要暴起吵架的秦铮,不急不慢地说。   “啥?”盛氏当时就跳起来了,“你手里至少得有六两银子,这才几天功夫,咋就用完了?”   夏月初不慌不忙,掰着手指算给她听。   “给大壮看病抓药就花了二两多,唐大夫又说让他吃点好的补身子,再亏也不能亏了大壮的身子不是?我只能多买点鸡蛋多买点肉,每天换着花样地做给他吃,还有上次的野鸡什么的,这些也花了差不多二两银子……”   盛氏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看病抓药也就算了,补身子还能花了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省着点儿花,都够一家人用一年了。   她居然说都给大壮补身子用了?   别说是个瘫子了,就算是银子打的身子,也用不着往死里下本钱补吧?   还能补得长出两条新腿来不成!   “……至于剩下的,我最近在城里联系了个活儿,托人拉关系少不得要花钱打点一二……”   盛氏听到后面的话就是一愣,顾不得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沉下脸来厉声道:“你去城里找的什么活儿?谁让你去城里干活的?先不说家里天天这一大摊子事儿,就是大壮也离不开人照顾,你走了谁来管?”   夏月初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笑着说:“娘,你放心,又不是啥长期的活儿,不过也是去给人做席面,一两日便回来了。”   “那也不行!”盛氏浑浊的双眼盯着夏月初,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心虚的证据。   薛壮如今这幅德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就算治好了,能不能干活也是问题。   虽说现在有秦铮不离不弃地照顾着,但到底不是亲哥俩,谁知道他哪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所以夏月初是必须被死死拴在家里的。   想去城里干活?   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万一偷着跟人跑了,丢不丢人先且不说,自己上哪儿再找个冤大头来伺候瘫子。   夏月初看向盛氏,见她一副坚决不肯退让的模样,只好淡淡地叹了口气,乖顺地点头答应。   “唉,既然娘坚持不同意让我去,那回头就只能劳烦妹夫去跟书院的山长大人赔个礼道个歉,说咱家里事忙走不开,不能去山长大人家试菜了。”   “啥?你说啥山长大人?”盛氏觉得自己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多,居然都出现幻听了,“你自己的事儿,为啥要让永元去说?”   “这不是上次崔家老爷子做寿,山长夫人是坐上宾,她吃了我做的菜很是满意,想让我去城里帮他家张罗一桌席面。不过山长大人没吃过我做的菜,说还是要去府里试菜再定。”   夏月初见盛氏一脸懵逼的样子,心里偷笑地继续说:“我想着妹夫这次没能高中,总归还是要准备下一次的,即便不去书院读书,也少不得要跟山长和其他学子交流切磋,所以我好不容易花钱托人搭上这个门路……”   盛氏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对山长大人的身份地位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那可是县太爷见了都要客气几分的人物,自己可开罪不起,更何况姑爷以后还要仰仗他的点拨和提携。   她首先怀疑是不是夏月初蒙骗自己。   但这种事太容易查实,就算要骗人,也不会选择这样一戳就破的。   盛氏将信将疑地听夏月初继续往下说。   谁知夏月初话锋一转道:“哎,既然娘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想必山长大人和夫人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肯定不会为难我的。”   她说着拍打拍打衣襟,浑不在意地说:“只可惜花出去的钱怕是要打水漂了。”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死脑筋!”盛氏心里飞快地盘算了几圈,瞬间调整好自己的态度。   她拉着夏月初的手嗔怪道:“我今个儿是让老三气糊涂了,帮山长家做席面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必须要尽力做好,怎么能推掉呢!”   盛氏虽然脸上带笑,其实早恨得牙根儿痒痒。   明知道夏月初不可能把钱花光了,但如果她真搭上山长和山长夫人这条线,自己就不能再硬逼着她拿钱了。   若是把她逼急了在山长面前胡说八道,那可是要影响姑爷前程的。   盛氏的算计再次落空,还被夏月初反将一军,答应让她去城里做菜。   她越想心里越是窝火,又拐进东厢房把薛勇一顿臭骂,这才气哼哼地回房歇着去了。   薛勇被亲娘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好不容易熬过去,耳根子刚清净片刻,没抽上一袋烟的功夫,周氏睡醒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折腾。   想到已经火烧眉毛的还钱期限,薛勇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堵上耳朵也逃不开周氏的哭闹。   他干脆翻身起来,换好衣裳就往外走。   周氏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尖声质问:“都这时候了你还干啥去?”   “我还能干啥去!想办法找钱去呗!”薛勇没好气地回道,“不然你说咋办?在家听你哭就能哭出钱来?当你那眼泪是银珠子呢!”   薛勇说是出去找钱,但村里谁不知道薛家穷得叮当响,哪里敢借钱给他。   平时跟薛良平关系不错的几家,着实抹不开面子的,就给他拿十几二十个钱儿,直说不着急还,给他先拿着用。   薛勇死死攥着手里的铜板,心里又气又恼,却又没骨气说自己不要,最后胡乱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他在村子里逛了大半日,眼瞅着太阳快下山了,口袋里比出门时多了几十个铜板,晃一晃叮当作响。   薛勇连数都懒得数,怎么数也不可能变成十两银子。   看着周围的天色越来越暗,他甚至再次萌生了偷钱的打算。   但是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不已的下颌,想起前两天挨得打,顿时便熄了这份儿心思。   路过村里杂货铺的时候,听到老板娘玲姐声音甜腻地招呼。   “大勇,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姐这儿有刚从城里进来的头花,不来给你媳妇买个回去戴戴?”   双脚不受控制地带着他走进了杂货铺。   过了小半个时辰,当他再出来的时候,兜里的铜板已经一个不剩,换成了一朵珠花和一盒胭脂。   这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买给周氏的。   薛勇摸着兜里的东西,舔了舔刚刚尝过胭脂的嘴唇,觉得许久没有疏通的身体里腾起一股无名的火儿。   欠债的事儿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这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该怎么泄泄体内这股邪火。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按捺着自己,继续在村儿里溜达。   直等到大部分人家都吹灯睡下,薛勇才七拐八绕地来到一户人家后院,贴着障子根儿学了几声蛤蟆叫,然后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院子里很快传来泼水的声音,哗啦啦的水流声儿,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薛勇心头一喜,驾轻就熟地翻障子进去,刚走两步就撞上一个香软的身子。   他猴急地捧住女人的脸,狠狠亲了几口,然后贴近耳畔低声问:“小骚蹄子,想哥哥没有?”   女人嘤咛一声,整个身子靠进他的怀里。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用胸前的丰腴磨蹭着他的胸膛,邀请之意不言自明。   薛勇这会儿胳膊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猛地把女人打横抱起,进屋丢在炕上便欺身而上…… 第074章 花氏   四月中旬的参顶子村,晌午已经渐渐有了些热乎气儿,早晚却还是凉沁沁的。   人上了岁数觉越来越少,吕老汉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但是外头天刚擦亮,正是露水重的时候。   他不想离开尚有余温的被窝,干脆扒拉过烟匣子,趴在炕沿儿上搓烟叶子。   心想着自家当初盖房子选的地方不好,太靠近山脚,总觉得比别人家更加阴冷几分,离着晒谷场也远,待以后小儿子成亲分出去单过的话,得尽量挑个更好的地方。   想到这儿,吕老汉看看屋里家徒四壁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大成文是个傻的,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不添乱就是好的了,啥也指不上他。   老小成武虽说已经十六,但是因为早产,自小就比不得旁的乡下孩子那般壮实,干巴瘦的,下地干活都只能算是半个劳力。   家里就靠吕老汉一个人儿,这得啥时候能给成武娶上媳妇啊!   “当初就该花钱找人好生算算,咋就娶了那么个丧门星进门……”   每到这个时候,吕老汉总忍不住骂几句自己那早死的婆娘。   婆娘过门后一共生了四个,头两胎生下就是一脸青紫没有半点儿气息。   及到第三个好容易养活了,全家人捧着护着长到一岁多才发现,竟是个傻的,若是没人管,怕是连吃喝都不知道。   好容易怀上第四个,谁知刚八个多月,婆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着了肚子,难产了两天两夜,最后生下小儿子撒手去了。   成武因为未足月就落生,从小又没得奶水吃,全靠米糊糊喂大,身子骨哪有不单薄的。   两个儿子的名字是他爹临死前留下的,老爷子盼孙儿盼了半辈子,最终到死都没闭上眼,说啥也得用。   想当初他不顾亲友的劝阻,坚持用了吕成文、吕成武两个名字,也未必没有想要冲一冲的意思,只可惜没看出什么成效,反倒成了村里人的谈资。   成武出生之后的好几年里,村里长舌妇坐在一起闲聊没有话题的时候,都要把这事儿当做笑柄扯出来说上一说。   甚至连村里的小儿,都会扯着嗓子嚷上几句,老吕家,怪事多,成文傻,成武弱,清明上坟叫声爹,名字咋能瞎起呀!   直到吕老汉砸锅卖铁,给大儿成文娶了个外乡的漂亮媳妇。   打那儿起,村里人才渐渐淡忘了两个名字上的讽刺意味,开始了新的话题。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生得标致俏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去奔,却从外乡来到这个深山老林,嫁给个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傻子。   吕家若是个高门大户,抑或是家财万贯,那也说得过去,可偏偏又都挨不上边儿。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儿,很是勾着村里好事之人的心。   如今花氏嫁过来已经有八年之久,肚皮丝毫不见动静,却偏生添上了几分妇人的韵致。   不似山里女人粗手笨脚的模样,她走起路来腰肢似柳条摆,笑起来眼波像灵泉水,连说话咬字都还带着吴侬软语的娇俏。   更不要说她举手投足间,领侧袖口处偶尔露出小片如玉如脂的皮肤,那真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叫人忍不住往深了想,她定然浑身上下都是白皙喧软的,随便揉搓几下都能掐出一汪水儿来。   偏生她还见人三分笑,无论是去井边打水还是去江边洗衣,一路都会收获男人们或直接或压抑的炙热目光。   这也使得许多女人把她当做眼中钉,恨不能冲上去扯烂她的脸,再狠狠咬下几块皮肉才算解气。   这样一个宝贝放在家里,被个傻子霸占着,村里不知有多少男人在心里暗骂糟蹋。   一大清早,吕老汉看着桌上笸箩一个里格外惹眼的白面馍馍,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的儿媳妇。   他突然就有点儿躺不住了,翻身起来,披着衣裳来到东厢房的后窗根下。   正准备抬手敲窗,屋内却传来了两个人的喘息声。   一个熟悉,一个陌生。   在晨光中暧昧地交缠在一起,扯不开、分不断。   吕老汉哪会不知这是什么声音,一时间气血翻涌,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努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住情绪,绕到厢房门口,一脚踹开房门。   淫糜的热气扑面而来,屋里的景象更是让人无法直视。   两个白花花的身子扭在一起,正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律动。   而他的大儿子成文,却如乞丐般,躺在地上的一床破席子上。   吕成文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在上演着怎样不堪的一幕。   更不知道这一幕,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和践踏。   成文眨巴着眼睛,眸子里满是天真和懵懂,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流着口水,冲着吕老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只知道自己饿了,该到吃饭的时候了。   吕老汉疯了般抄起木棍,朝着炕上刚刚分开各自找东西遮羞的狗男女打去。   “薛勇,你个杀千刀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欺负人也没有你这么欺负的,这是骑在我老吕家头顶上拉屎撒尿啊!今天我要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吕……”   薛勇手忙脚乱地套上中衣,外衣外裤根本都顾不得穿,胡乱抓起来跳下炕,光着脚就往外跑。   这会儿天已经亮起来了,下地干活的人也三三两两地出了家门。   大家眼睁睁看着薛勇衣不蔽体地从吕家冲出来,瞬间就都明白了什么,互相交换着暧昧隐晦的眼神。   吕家门口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能清楚地听到屋里女人的哭喊求饶。   吕老汉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抓着棍子打得一下狠过一下。   花氏被打得浑身青紫,哭喊声也越来越弱。   棍子落在额头上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吕老汉是当真想把自己打死了事的。   求生的欲望让她陡然生出力气,奋力挣脱了吕老汉的钳制,穿着亵裤披着单衣从屋里跑出来。   吕家门口看热闹的众人瞬间消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花氏布满青紫伤痕的身子上。   平日里许多人在心里、梦里想象过的景色,就这样满是伤痕地亮在眼前。   花氏浑身疼痛难忍,额头嘴角挂着血痕,连自己衣不蔽体都顾不得,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扬声朝屋里道:“我就是偷人了又如何,老吕头,你有什么脸管我?你趴在我身上乱拱的时候咋不说我不要脸?”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   虽然私底下也有人怀疑揣测过,但是这种扒灰的丑事,本该被藏在最黑暗私密的夜里,烂在两个人的心底。   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将之带入冰冷的棺材中,永远封存在阴冷潮湿的地下。   而此时,那块遮羞布却被花氏一把扯下,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惊得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075章 屈辱   花氏系好衣襟,一点点拢起散乱的长发,挺直柳枝般的腰杆儿。   她回头看向昏暗不清的屋内,看到那个佝偻着腰喘着粗气的男人。   第一次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   他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强势,连力气也大不如前。   只要自己想,似乎随时都可以摆脱他的钳制。   吕老汉抬头看向花氏,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几乎把牙咬出血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哈哈哈——”花氏闻言笑得花枝乱颤,扶着门框,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脸?不要脸的到底是谁?我一个弱女子,被你连哄带骗地弄到这穷山沟来。原本看你一脸憨厚,谁知心里着实打得一手好算盘。你们老吕家祖坟上冒青烟,媳妇都能传辈儿用,爹用完了儿子用,多划算的买卖……”   “啪!”   吕成武一直躲在房里,这会儿终于听不下去了,冲出来劈手给了花氏一记耳光。   花氏被打得一个趔趄,却浑不在意,抬手蹭掉唇角的血,欺身上前,紧贴上吕成武的身子。   成熟女人凹凸有致的身子,贴得这样紧密,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她浑圆的柔软。   吕成武苍白的脸色顿时爆红,转身要跑,却被花氏一把抱住。   花氏小幅度晃动着身子,磨蹭着吕成武的胸膛和小腹。   她笑得眼角带媚,红唇轻启:“成武,你不是早就想要我了么?爹半夜摸进我屋里的时候,你不是也躲在后头偷听过么?这会儿怎么又知道害臊了?”   吕老汉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外面乡亲们的议论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袋,搅得他头痛欲裂,耳中嗡嗡作响。   “滚,都给老子滚!”吕老汉冲出房间,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朝围观的乡亲们砸去。   众人是来看热闹的,也不想闹出事儿来,见吕老汉双目赤红,目眦欲裂的模样,顿时轰然作鸟兽散开。   吕老汉空挥着手中的棍子,发泄着自己心底的怒火。   也不知挥舞了多久,吕老汉终于脱力,手中的木棍甩出去,咣当一声砸在大门上。   门板被砸的晃晃悠悠,吱吱嘎嘎作响。   老吕家的祖宗几辈的脸,如今都被他丢光了,今后还如何能在村里立足?   但若说离开,天地虽大,何处才是自己一家的容身之所?   吕老汉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八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何竟会一下子发展到如此无法收拾的地步。   “薛——勇——”吕老汉忽然想起逃掉的奸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薛勇,薛勇!都是他,都是因为他!这个杀千刀该浸猪笼下地狱的狗娘养的!”   吕老汉挣扎着起身,将花氏反锁进柴房,抄起砍柴刀,拉着小儿子就往外走。   “爹,这是干啥去啊?”吕成武脸涨得通红,如今躲在家里还躲不及,咋还自己往外跑,这不是活活儿地出去给人家看笑话么!   “找那狗日的薛勇去!”吕老汉已经气红了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路拖着儿子来到薛家,抬手一刀砍在薛家的大门上。   “老薛家有人喘气儿么!”吕老汉扬声骂道,“赶紧把你家那个狗儿子交出来!”   吕家扒灰的丑事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薛家这边也已经听说。   但也许是这件事儿太让人震惊,所以传来传去,大家都把跟花氏偷情的奸夫给忘了。   薛勇当时逃得极快,村里只有几个人看见了他的模样。   他逃跑之后也没敢回家,这会儿早不知去哪里躲着了。   薛家人好端端地在家待着,却莫名其妙被人劈了大门,这在农村可是极为忌讳的事儿。   盛氏冲出去骂道:“老吕头子你脑袋被驴踢了么?觍着一张老脸跟儿媳妇扒灰,不老实在家挖个耗子洞躲着,居然跑到我家来闹事,以为我们老薛家跟你家那么好欺负?”   这话听在吕家人耳中,顿时就变了味道,连一直想把吕老汉拉回家的吕成武都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们老薛家别欺人太甚!”吕老汉气得手直哆嗦,颤巍巍抬起,指着盛氏的鼻子,“今天你若不把薛勇交出来,我就跟你拼了!”   “大勇?他没在家啊!”盛氏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难道薛勇还欠吕家的钱?   可是吕家比自家还穷,哪里有钱借给别人。   看着吕老汉手持砍柴刀气势汹汹的模样,家里的男人又都下地干活去了。   盛氏只能安抚道:“不管大勇欠你家多少,等筹到钱了一定先给你送去,我们肯定不会赖账。”   “老薛媳妇,你也太瞧不起人了,你当我来找你是为了要钱么?”强烈的屈辱感让吕老汉血气上涌,喉头泛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吕老汉干脆绕开盛氏,直接冲进院里,挥舞着柴刀到处乱砍,不住地嚷道:“薛勇,狗娘养的,你有胆子来老子家里偷人,就别跟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娘们肚皮底下不敢出来!”   “啥?偷人?”盛氏听到这话傻了眼,但她心里明白儿子是什么德行,周氏怀孕这几个月,他怕是早就憋坏了,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一点儿都不稀奇。   但是想到哭了一夜、上午才勉强睡着的周氏还在屋里,她还是赶紧上前拦着道:“吕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勇是真的没在家,屋里只有他媳妇,快别瞎喊了!”   谁知吕老头却不依不饶,跑到东厢房窗下大喊:“在屋里还真是坐得住啊?连自个儿男人的裤腰带都管不住,咋还有脸活着,怎么不找个歪脖树把自己吊死完事儿……”   盛氏刚打发薛芹去地里喊人回家,就听到吕老汉越骂越不像话,急得拍着大腿哭道:“哎呦,快别骂了,老三媳妇怀孕八个月了,真出点什么事你可担待不起!”   “出事?出了事更好!”吕老汉想到自家连个接辈人都还没有,心头更觉悲凉,“反正有那么个不知廉耻的爹,生下来也教不好,以后少不得出去祸害人,倒不如别要来得干净!”   周氏昨天哭了大半夜,听到外面吵闹也以为是来讨债,并不想出去。   谁知道后来听到竟是薛勇偷情,她起身想要出去问个明白,谁知手没撑住就直接滚下炕沿。 第076章 早产   “老吕头,把嘴给老娘放干净点,咱们两家远日无怨今日无仇的,你这是登门来找茬的么?”   盛氏被吕老汉骂得心头火起,原本的那点儿心虚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叉着腰指着吕老汉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看你这纯属是自寻死路,把你家老老小小都加起来,怕也不是我儿子一个的个儿,不关你是找茬还是闹事儿,都先自个儿掂量掂量,免得到时候吃了亏说我们老薛家欺负你家没人!”   这话就像一把钝刀子,生生插进吕老汉的心里。   吕老汉抬手捂着心口,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东厢房里一声闷响,紧接着传出女人痛呼的声音。   “哎呦——疼死我了——娘——大勇——”   盛氏登时顾不得跟吕老汉吵架,急忙跑进屋里,边跑边道:“春芳啊,你咋了,你可别吓唬娘啊!”   她跑进里屋,看见周氏捧着肚子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直喊疼,真是吓得她三魂少了两魂。   “春芳啊,哎呦我的大孙子啊!”   盛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把周氏抱上炕却又没那么大的力气,扎着手在一旁团团乱转。   还是周氏觉得双腿之间濡湿一片,肚子也一阵紧过一阵的疼,咬牙道:“娘,快、快叫人去请黄大娘来……”   盛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出门嚷道:“老二家的,赶紧去请黄大娘过来!”   家里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周氏出事了。   按照怀胎的月份,周氏离生还有约莫一个月的时间,这么早就去请稳婆,怕是不怎么好。   孙氏一听这话,围裙都顾不得脱就匆忙出门。   夏月初躲在房里不想搀和,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起身走到门口,多了几分关注。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大萍腹中的孩子刚没还没多久,周氏这边千万不要再出什么问题才好。   好在黄氏今日没有被人请去接生,很快就被孙氏拉着,一路小跑地赶过来了。   黄氏进门也不多话,挽起袖子就进屋了。   她查看过周氏的情况,顿时皱着眉头吩咐道:“赶紧把炕重新铺了,叫人烧水,准备剪子和干净的白布,这是要生了。”   周氏一听这话,顿时呼天抢地。   夏月初听着也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即便是在现代,早产儿的身体也会比其他孩子虚弱一些。   更不要说在古代,一个弄不好孩子就保不住了,即便生下来,也未必养得大。   盛氏心里也明白,她当年不足月生下的两个孩子都没能养大。   周氏这又是头一胎,刚才摔得肚子一侧都青紫了,也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周氏听了这话,顿时大哭起来,嘴里嚷着要找薛勇。   可是这会儿谁知道薛勇上哪儿去了,也没人能腾出空去找他。   黄氏做了半辈子稳婆,对这种事见得多了,整个屋里数她最镇定。   “老大媳妇,你赶紧去烧水。老二媳妇,你去报些干草来铺在炕上。薛嫂子,你也别哭了,去找把干净剪子,拿点酒擦干净,去火上烧一烧,再去找些干净的白布来。”   大家都急忙听她的吩咐行动起来。   黄氏又对周氏道:“哭什么哭,留着力气等会儿生的时候用!”   盛氏这会儿也不敢哭了,怕招得周氏更难受,把黄氏要的东西备齐之后道:“我去炖碗鸡蛋,吃了好有力气生。”   吕老头见薛家上下乱作一团,也不骂人了,咧着嘴露出个诡异的笑,站在一旁看热闹。   这会儿工夫,薛芹已经把地里干活的薛良平、薛力和秦铮叫回来了。   薛力还没进门就用挥着锄头嚷道:“谁敢来老子家里闹事,活腻歪了吧!”   薛良平在后头给了他一脚骂道:“你老子我还在呢,轮得到你称老子。”   薛力被他爹踹得一个踉跄进了门,手里的锄头差点儿挥到吕老汉脑门上。   吕老汉见薛家的几个青壮都回来了,心里也有些打怵,立刻先声夺人,顿足捶胸地道:“薛大哥,我今个儿一大早,抓着你家老三跟我家老大媳妇在炕上……我们老吕家这么多年,没出过这样给祖宗抹黑的丑事儿啊!我准备去找里正说到说到,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必须得拿出个章法来。咱们老哥俩平日处得不错,所以我先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到时候被动……”   薛良平顿时就被吕老汉给说蒙了,张着嘴愣了半晌才问:“啥?你说大勇和、和花氏?”   薛力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心里有些酸溜溜地想,大勇这小子还挺能耐,花氏那细皮嫩肉的身子,也不知道被他摸过多少次了。   盛氏端着炖鸡蛋出来,一看男人和儿子都回来了,腰杆儿顿时又硬起来,指着吕老汉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还有脸说跟我家老头子处得不错!告诉你,我大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一家子给我填命!”   薛良平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有点儿转不动了,又愣怔怔地问:“孙子咋了?”   “这老货来咱家大吵大闹,把春芳给吓得从炕上摔下来,孩子这就要生了,可怜我这大孙子,还不足月就要从娘胎里出来了……”   盛氏越说越是伤心,从孙氏进门开始,她盼孙子都盼了这么多年。   孙氏的肚皮不争气,连着生了两个赔钱货,让她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好不容易攒钱给小儿子娶上媳妇,特意挑了个腰细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的。   果不其然,周氏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   盛氏又是烧香拜佛又是求签许愿,还特意去镇上找人给算了,都说这胎保管是个大胖小子。   所以打从周氏怀孕以来,盛氏对她比对自个儿亲闺女都宠,一切活儿都不用她做,家里有点儿什么好吃好喝都先紧着她,生怕怠慢了自己的孙子。   谁知道这么小心翼翼地伺候了七八个月,竟在最后关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盛氏越想越难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哭起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第077章 两败俱伤   看着盛氏坐在门槛上哭,薛力火气直往上涌。   他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吕老汉的衣领,一口痰啐在他的脸上道:“你个老不死的,趁着我们不在家,来我家这样红口白牙地浑说一气,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弟又不在家,你说什么也无人对证!”   吕老汉瘦干干的一个人,被薛力抓着衣领就提起来了,憋得脸红脖子粗。   吕成武赶紧上去抠薛力的手,嚷道:“放手!”   薛力也怕真的闹出人命,甩手把吕老汉丢到吕成武怀里,露出个猥琐的笑容道:“反正你家老大也是个傻的,肥田无人耕,早晚要荒地的,我弟不辞辛苦地去给你家开荒犁地,说不定还能播个种让你家有个后,多好的事儿啊!”   吕老汉被个晚辈啐了一脸,靠在儿子怀里已经气得直哆嗦。   听了这话,原本一直强压下去的腥甜,终于忍不住喷将出来。   “爹——”吕成武见他爹直直喷了一口血出来,吓得脸都白了,双腿直发软,差点儿跪倒在地。   薛力没想到吕老头这么禁不起气,赶紧后退两步摆手道:“吕老二,你可看见了,我可没打你爹,是他自己吐血的!”   吕成武摸着吕老汉手都冰凉了,哪里还有工夫理薛勇,一个劲儿地喊:“爹,爹你可别吓我啊!”   薛力又忍不住嘴贱道:“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你爹弄回家,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我弟媳妇正生孩子呢,万一你爹死在我家院里头,多不吉利!”   吕成武抹了把眼泪,把他爹放在地上,抓起刚才薛力丢在一旁的锄头,疯了似的朝薛力冲过去。   “薛力,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薛力往旁边一躲,抬腿一脚踹在锄头上。   吕成武本来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人,这会儿根本收不住去势,自己反倒一头摔进柴火堆里。   摞好的劈柴被撞散,砸了他一身。   吕成武一动不动地趴在劈柴堆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薛力吓了一跳,心道该不会就这么摔死了吧?   他上前用脚尖扒拉一下,道:“你摔倒可不怨我,是你先要打我的!你赶紧起来,想讹上我家可不好使。”   薛良平这会儿才算是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见这边已经闹得不像样子,上前推开儿子,把吕成武扶起来。   吕成武额头正磕在锄头上,开了条不小的口子。   两侧皮肉血呼啦地外翻着,血流了满脸,眼泪将脸上的鲜血冲出两条浅色的沟来。   吕成武就趴在那里,默默地留着眼泪,心里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虽说跟吕家关系算不得亲近,但他跟吕老汉年纪相差不多,年轻时候也一起上过山下过地,到底是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现在薛勇不在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闹成这样也着实太欺负人了。   “成武啊,大勇昨个儿出门就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听大爷一句劝,先把你爹扶回去,该请大夫请大夫,该吃药吃药,有啥事儿等大勇回来,咱们再合计,若真是那小子做事不地道,我亲自捆着他上门,任凭你爹处置。”   薛良平这话说得还算是像点儿话。   吕成武知道自己再怎么闹都无法在薛家手里讨到好,便在薛良平的帮助下,背起出气比进气多的吕老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   薛良平把吕家父子打发走,听着东厢房里传出的哭喊,抬手使劲儿搓搓脸,掏出烟袋锅点着,狠狠地抽了几口。   “老三那小瘪犊子上哪儿去了?”吞吐了几口烟雾,薛良平才扭头问薛力。   薛力撇撇嘴道:“脚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咋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平时那点儿小九九,今天这不是小事儿,你若是知道就赶紧把他给我找回来,再这么下去,可是要出大篓子的!”   “咳。”薛力其实对薛勇常去的地方还是有些知道的,但也没直接把他卖了,只道,“我出去找找看,没准儿能碰上呢。”   薛良平没心情管他那点儿花花肠子,瞪了他一眼道:“找不到他你也甭回来了!”   薛力见他面沉如水是动了真怒的模样,也不敢再和稀泥,回屋换了身衣服就赶紧出门找薛勇去了。   东厢房里,周氏开始还连哭带喊,有力气的时候还要骂几句薛勇。   但她这是头胎,又狠狠摔到了肚子。   孩子着急地想要出来,宫缩一阵紧过一阵。   但毕竟还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下头的宫口怎么都开不到该有的宽度。   一盆盆热水端进来,把门窗紧闭的屋里烘得热气腾腾。   黄氏抹了把额头的汗,干脆脱掉外头的棉袄,跪在周氏两腿之间,将手伸进去检查。   周氏疼得眼前发黑,喊得嗓子都哑了。   孙氏守在一旁不断地给她擦汗,还要趁着宫缩的间隙喂几口糖水。   盛氏在地下不停地打转,嘴里念念叨叨,求满天神佛保佑自家孙子顺顺当当。   薛家这边急得火上房,吕家却也是不得安宁。   花氏被吕老汉锁在柴房,一刻不停嘴,从刘吕家十八代祖宗直到吕老汉,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吕成文根本不懂家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天早晨没人给自己做饭,家里半个人都找不到。   最后自己摸到灶间,翻了个乱七八糟也没找到吃的,委屈得坐在地上抹眼泪。   吕成文看见弟弟背着老爹回来,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吕成武面前。   他看到吕成武满脸是血,吓得后退了几步,但是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便又壮着胆子上前。   “啊——啊——”吕成文指着自己的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弟弟和老爹,好像在谴责你们怎么把我忘了,我还没吃饭呢!   吕成武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大哥,把老爹放在屋里炕上,胡乱拿了个凉饽饽塞给成文,自己跑出去请村上的郎中。   村里的郎中叫郭怀山,跟稳婆黄氏是两口子。   虽然说是郎中,但其实他并不是个正经学医出身的大夫。   郭怀山小时候本是拜师学相术的,但是学了七八年也没什么起色。   师父见他着实没有天赋,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但到底有些师徒情分,便教了他一些辨识草药和炼丹配药的手艺,以后有个手艺好歹饿不死就行。   出师之后,郭怀山也天南地北地走过不少地方。   最后走到参顶子村,被村里跑山采药的老黄头相中,招进门做了上门女婿。   郭怀山便在村里落户安家,平时除了上山采药,还给村里人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第078章 死亡与新生   郭怀山拉住心急如焚的吕成武,先帮他简单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敷上草药止血,然后跟着他赶到吕家。   进门一看吕老汉的脸色,他就知道情况怕是不好。   郭怀山上前搭了一下脉,再翻开眼皮看了眼,就知道不是自己能看得了的。   郭怀山搓搓手,叹了口气说:“成武啊,我给你看着你爹,你赶紧套车进城去请大夫吧!”   吕成武扑通给郭怀山跪下求道:“郭叔,你再给看看,或者拿点药先给我爹吃上。”   郭怀山赶紧把吕成武拉起来。   “我是个啥水平你还不知道么,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找我还行,你爹这样……唉,你郭叔哪有这个本事啊!”   吕成武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扭头扑倒炕边,抹着眼泪对吕老汉道:“爹,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你一定要挺住等我回来啊!”   他说罢,抹去脸上的泪水,准备起身出门,却忽然被人拉住。   吕成武低头一看,原本已经昏迷不醒的吕老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枯瘦的手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腕。   “爹!”吕成武见吕老汉醒过来,原本惨白的面颊也多了点儿血色,顿时一喜,“爹,你觉得咋样?哪儿难受?”   郭怀山的面色却越发凝重,他看出吕老汉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转醒,保不准就是回光返照。   吕老汉浑浊的眸子中透出些许清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指甲抠入吕成武的皮肉中,恨不得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传递过去。   “嗬——你、你哥——”吕老汉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吕成武顿时心里一沉,他此时也明白过来,爹怕是要不好了。   “你哥——”吕老汉继续执着地说着。   郭怀山拍拍吕成武的后背,小声道:“还不快应下来,好让你爹安心。”   “爹——”吕成武跪倒在炕边,哭着道,“爹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大哥,以后等我有了孩子,就过继一个给大哥养老送终,只要有我一口干的吃,绝对不让大哥喝粥。”   吕老汉听了这话,神色稍微舒展,歇了口气,又道:“薛、薛家——”   吕成武一听这话,眼中顿时迸出仇恨的光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爹,你放心,儿子不会忘了这个仇,无论是薛家还是花氏,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吕老汉得到儿子的保证,终于了了心事,眸中的光渐渐消散。   “爹!”吕成武大喊一声。   但吕老汉喉咙中发出痰阻似的的呼噜声,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即便不是大夫,也都能看得出来,吕老汉这是不行了。   郭怀山看得心里也有些不忍,虽说吕老汉跟儿媳扒灰为人不齿,但到底还罪不至死。   而且他这撒手一去,丢下两个孩子,一个痴傻一个体弱,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吕成武不愿相信,原本身子硬朗的父亲居然会这样撒手而去。   他反握住吕老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哭着唤道:“爹,你还没看见我成亲,还没抱上孙子,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们……”   吕老汉却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抓着成武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软塌塌地摔落在炕上。   郭怀山把手搭在吕成武肩头,颇有些不忍地说:“成武,你爹去了,赶紧张罗后事吧!”   “爹——”吕成武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就在同一时间,薛家的东厢房内,周氏抓着盛氏和孙氏的手,拼命用力,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啊——”   “出来了,出来了!”黄氏接住刚刚脱离母体的柔软身子,擦去口鼻处的秽物。   “哇哇——”孩子咧开嘴发出啼哭,院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盛氏着急地看向孩子的双腿之间,然后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看起来格外扭曲。   她不甘心地从黄氏怀里接过孩子再看。   孩子的双腿一蹬一蹬的,双腿间没有丝毫遮挡,在油灯下看得清清楚楚。   周氏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听到孩子的哭声,还是强撑开不住下沉的眼皮,着急地说:“快把儿子抱过来我看看。”   盛氏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黑沉,把孩子丢在周氏怀里,自己转身下炕。   她一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稳,却一把推开孙氏伸过来搀扶的手,半句话都没说,转身摔门而去。   孩子被摔门声吓了一跳,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周氏从盛氏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不妙,直接伸手往孩子腿间一摸,顿时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凉了个透。   黄氏给孙氏接生过两个闺女,自然知道盛氏的心结。   但她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只等着胎衣流出,检查完整后装进早就备好的陶罐内,拿油布封了罐口,用系着铜板的红绳扎紧。   “等会儿就能给孩子喂奶了,刚开始没有奶水也别着急,别怕疼,让孩子多吸一会儿就出来了。”黄氏冲着周氏嘱咐道,“这陶罐我拿走,得到山上找个好地方埋了才行,保佑孩子以后顺顺当当的。”   周氏一声没吭,自从发现自己生了个女儿之后,她就对这个孩子提不起半点儿爱意。   她浑身无力地躺在炕上,觉得自己遭了这么大得罪,竟然还没生出来个带把的,越发起恨。   孩子在一旁哭闹,周氏也懒得理会,反倒烦躁地在心里暗想,刚才怎么没把她直接摔死在肚子里。   黄氏见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过做稳婆这么多年,这样的事儿也见的多了。   年轻那会儿遇见还会觉得心里难受,如今就只剩下心底一声无奈的叹息。   见黄氏准备要走,孙氏顿时心下起急。   按照惯例,这会儿需要给黄氏接生的辛苦费了,但是盛氏就这样甩手走了,夏月初和薛芹也不在屋里。   孙氏兜里半个铜板没有,又找不到人商量,只能无措地站在屋里,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黄氏善解人意,抱着罐子朝外走,对孙氏道:“你是过来人,多照顾点儿吧,我跟你娘说句话就走了。”   孙氏见不用自己去找盛氏要钱,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生二妮儿的时候,盛氏的脸足足黑沉了一个多月,每日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饶是她再逆来顺受,也不想在这个当口去招惹盛氏。   万一到时候把新仇旧恨都勾起来,倒霉的肯定是她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次,盛氏的怒火又会持续多久。 第079章 红白事   参顶子村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先是村中茅草房闹鬼被传得沸沸扬扬。   紧接着吕家捉奸、吕老汉被气死、薛家又得了个孙女。   若是放在往常,这都是给村子里的人增加谈资的新鲜事儿。   但是这回却不同以往,以至于大家闲谈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薛、吕两家人听了去。   而让秦铮担心的闹鬼之事,在后头一件接着一件的大事面前,很快就被村里人遗忘了。   秦铮接连给封七送了几日的饭,直到吕老汉出殡前一晚,他提着篮子来到茅草屋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屋空。   封七没留下半点儿东西,也没留下一句话,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铮把东西原样儿拎回家,跟夏月初很是抱怨了一通。   夏月初倒想得开,安慰道:“能走想必是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留在那儿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得被人发现。”   “我哪里是气这个,那小子就是个白眼儿狼,吃完用完抹抹嘴就跑了,连句话都没有,若是让我再看见他,先揍他一顿再说!”   次日,村中红事白事撞在一起。   薛家洗三儿,吕家出殡。   山里人迷信,这一生一死两件事联系得这样紧密,不由得有些人心里头便觉得硌硌愣愣的。   盛氏又得个孙女心里憋气,并不准备大办,只请了孙氏到家里来走个过场。   这才免了村里众人参加完白事再去参加红事的尴尬情况。   吕家的白事却也是诡异得很。   吕成武只在吕老头咽气时狠哭了一场,之后便半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无论是停灵还是出殡,他都是阴沉着一张惨白的脸,只拉着吕成文的手不放。   吕成文更不必说,是个傻的,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高兴,出殡的时候见到来得人多热闹,还喜滋滋地咧着嘴笑。   这兄弟俩一个傻笑一个阴沉,看得来参加葬礼的村民们都浑身不自在。   至于花氏,自打那日只有,就再没人见到过她。   甚至有人私下里揣度,花氏说不定已经被吕成武给弄死了。   待吕老汉的棺材被抬到山上买了之后,依照风俗,帮忙的人该在吕家吃顿饭的。   但是如今吕家如今这情形,也没人张罗料理。   所以村里人下山回来,便不约而同的,只在吕家门口撒了铜板的盆里洗了手,然后各自回家。   郭怀山回家的路上,正碰见从薛家刚出来的孙氏,便问:“咋的,就算再不待见丫头片子,好歹是洗三,都没留你吃顿饭?”   “留倒是留了,我没应。”孙氏摆手道,“你是不知道,今个儿去了,老盛婆子的脸拉得老长,春芳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勇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其他人连句话都不敢多说。这哪儿吃得下去饭啊,我还怕吃得胃疼呢!”   孙氏说罢又问:“你那头咋样啊?”   “甭提了!”郭怀山摇摇头,“这样的白事,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回见。成文就知道傻笑,成武阴沉着脸,也不哭也不说话,那眼神儿跟刀子似的,大家都不敢往前凑,要不是里正提前找了两个人让帮忙张罗着,今个儿还指不定乱成啥样儿呢!”   孙氏压低了声音,凑到郭怀山身边问:“你说,薛勇和花氏那事儿,村儿里打算咋办啊?”   “我又不是里正,我咋知道!”郭怀山撇嘴。   村儿里人口不算太多,这种男女乱搞之事并不算多,只是偶有发生。   听村里老人们说,当年大家还跟着崔家跑山时,若是遇到这种事,男女都要被捆起来,押到后头山里的寒潭,反复沉入水中再拉起来,直至溺死为止。   后来打从大家都基本安定下来,崔家也不跑山了,又做了里正,这些规矩渐渐也就没有当年那么严了。   如今这些年,男女通奸若是被抓,怎么处置便多是两家跟里正共同商议。   毕竟村里大部分人家也都不富裕,娶个媳妇不容易。   若真是把人弄死了,有些人家根本就娶不起第二个媳妇。   到时候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孩子老人也没人照顾。   所以绝大部分人家还是会选择大事化小,关起来打几顿了事。   奸夫那边则大多是被狠狠揍一顿,再赔些钱了事。   之后两家自是不会再有什么交情,但是也基本不会再起什么纷争。   可薛家和吕家如今的情况却与以往不同,这次可是闹出了人命的。   回想起今个儿出殡时吕成武那阴狠的眼神,郭怀山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道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村里人也大多抱着跟郭怀山一样的想法。   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吕老汉出殡之后,吕家却是出奇的平静。   村里有人私下议论,该不会是吕成武自知薛家人多势众,自己招架不住,便做了缩头乌龟。   但在出殡那日与吕成武对上过眼神的人,却全都三缄其口,拒绝参与这些议论。   那是一种绝望中透着狠辣的目光,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至于薛家,这几日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异常,男人们照常下地干活,女人们送饭料理家务,其实家里却也是一团糟。   薛力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薛勇的人影儿,看来也是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为了这事儿,盛氏已经很是烦心,再想起周氏生了个丫头片子,便越发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天天在家摔摔打打、骂骂咧咧,稍微有点不顺心就跟掉进灶坑的炮仗一样,瞬间爆炸。   连平时最受宠的薛芹都被骂哭了两回,以至于家里其他人这些日子全都躲着她,不敢去火上浇油。   周氏得知薛勇去外面偷女人,受刺激早产已经是很大的打击,谁知道生下来却并不是盼望的儿子,而是个赔钱货,顿时整个人萎靡下去。   她躺在炕上坐月子,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娘家也没人来看她,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只有孙氏好心,一天三顿饭给她端到炕上。   但盛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可能给周氏开小灶补身子,每顿都是跟着大家啃白菜土豆,吃饽饽饼子。   周氏怀孕那会儿养得白白胖胖,如今一下子从天上跌落谷底,生完孩子不过几日,人就已经瘦了一大圈。   吃的跟不上,心情又不好,奶水自然不会充足,孩子饿得白天晚上都哇哇哭闹。   孙氏是真好心,把孩子抱过去帮忙看了一晚上,但孩子哭得薛力烦心不已,不但让她把孩子送回去,还揪着她一顿好打。   夏月初原本一直没往上凑,只在给周氏送吃的时候看了几眼。   孩子的皮肤随了周氏,白白净净的,生下来天天都吃不饱饭,婴儿肥都下去了不少,看起来五官颇为清秀。   此时见孩子被丢在炕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亲妈周氏依旧理也不理。   夏月初突然想起了前世时候的自己,若不是村里好心人多,各家轮流照顾,怕是根本等不到拜师就先饿死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将午饭放在周氏身边,伸手抱起了在炕上大哭的孩子。 第080章 干吃不长肉   说来奇怪,原本哭得声嘶力竭、脸都涨红的孩子,到了夏月初怀里,竟突然就止住了哭。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夏月初,似乎是闻到了夏月初身上饭菜的味道,小嘴砸吧砸吧,想要寻找吃的。   没有得到吃的,她也没有再哭,只瘪瘪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夏月初看得心酸,抱着孩子不舍得放下。   “春芳,孩子我先抱过去帮你看几天,你好生坐月子。”   周氏根本不待见这孩子,恨不得给丢出去算了,听了这话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抱走。   薛壮和秦铮在屋里等着夏月初吃饭,见她抱着孩子进门,秦铮忍不住皱眉道:“嫂子,你咋把这个爱哭鬼抱过来了。”   孩子生下来都七八天了,谁也没说给起个名儿,因为没人照顾,白天晚上不停地哭,所以背后大家都管她叫爱哭鬼。   但是她此时靠在夏月初怀里,却是老老实实的没有哭闹。   “你俩先吃吧,我给三妮儿弄点米汤吃。”夏月初顺着孙氏两个闺女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哄着她道,“三妮儿乖乖的,大娘给你熬米汤吃。”   好在锅里本来就有早晨吃剩下的粥,原本是打算留着第二天早晨热热吃的。   此时正好,添点水重新熬到米粒儿都化在里头,酱酱糊糊的正适合婴儿吃。   夏月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米糊进屋,不断搅动着米糊。   等试着温热不烫了,才用小勺一点点刮着喂给三妮儿吃。   三妮儿这几日就没吃过饱饭,也不嫌弃是米糊不是奶水,小嘴儿吧嗒吧嗒吃得欢实。   夏月初见她肯吃,顿时放心下来,把她喂饱放在炕里,这才顾上自己吃饭。   好在三妮儿吃饱了就不闹人,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也不用人哄,躺了一会儿就自顾自睡着了。   “这孩子看着是个好养活的。”薛壮最怕孩子哭闹,看到三妮儿这样乖巧,不由得松了口气。   夏月初想起明日要进城去山长家试菜,怎么也得去个大半日,便趁机跟薛壮说起这事儿。   “去城里试菜?”薛壮思忖片刻问,“确定是山长夫人么?她怎么会找到你?不会是骗子吧?”   夏月初自己素来小心谨慎,没想到薛壮也这样仔细,解释道:“我那会儿也疑惑来着,不过她说是在崔老爷子的寿宴那日见过我,正好又看见唐大夫与她寒暄,这才信了她的身份,应该不会是骗子。”   薛壮对唐大夫还比较信得过,闻言点头道:“那明个儿叫阿铮陪你去,顺便帮你打打下手。”   夏月初闻言勾起唇角,秦铮能打什么下手,最多帮着生个火。   不过她知道薛壮的好意,想让秦铮护着点儿自己,便笑着心领道:“也好,那就劳烦阿铮一天。家里其他人就先不告诉了,反正当天去当天回,若是试菜过了再说,过不了就不用提了,免得娘又要唠叨个没完。”   “哪有过不了的道理。”薛壮对夏月初的手艺格外信任,觉得她就算去府城掌勺都不逊色,一个小小的镇子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夏月初没想到他对自己这样有自信,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道:“就凭你这句话,我明天也得好生露一手才行。”   薛壮看着她的笑眼,心尖儿微微一颤。   似乎有什么在心里轻轻抓挠了一把,力道不大,酥麻中带着点儿痒。   夏月初还在担心,自己和秦铮都不在家,薛壮腿脚不好,着实太不方便。   她盘算道:“明个儿怕是要去大半天,我提前把饭菜做好,晌午让老二媳妇来给你热热吃。”   “我腿脚不方便又不是废了,热个饭菜难道还不会。”薛壮见夏月初手里的饽饽刚吃了半个,就开始放慢速度,不由得皱眉。   夏月初的确有些吃不下了,努力又吃了几口饽饽,一双柳叶弯眉下意识地蹙起。   薛壮最受不了她这幅样子,自己做得一手好菜偏生胃口小得不像话,下意识带上命令的语气道:“一个饽饽总得吃完,不然天天干那么多活儿身子怎么受得了,难怪你瘦得不长肉。”   夏月初干脆把饽饽掰开,泡在三妮儿吃剩的米糊里,泡软之后小口小口地往下送。   她勉强咽下最后一块饽饽,又喝了两口水顺下去才道:“以前总吃不饱,胃口早就饿小了,哪里说吃就能吃下去的。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至少不用担心吃多发胖了。”   薛壮闻言,抬眼看向夏月初,从头打量到脚,一脸嫌弃地嗤笑道:“还不如胖点好呢!”   夏月初也知道如今这平板身材,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她捏捏细得过分的腰身,也是一脸不满。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慢慢来吧,如今的确是太瘦了些。”   薛壮回家的时候还是冬天,夏月初一直穿着厚重的棉衣,只知道这人挺瘦,却也不知瘦到什么程度。   如今天气暖和,厚重的棉袄已经脱掉,夏月初里头穿了件夹袄,外面套着罩衫。   粗布的料子不贴身,衣裳做的也是直上直下没有腰线,打眼一看倒不觉得太过瘦弱。   被她自己这一掐,顿时显出腰身格外纤细。   女人的腰居然能细到这种程度?   薛壮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好像自己只用两只手就能圈过来似的。   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夏月初另一侧腰际捏了一把,还真是是纤不盈握。   夏月初没防备,被他捏了个正着,脸颊飞起两抹淡红,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转身端着碗盘出去。   薛壮赶紧放下自己的手,看着被打红的手背,暗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手指却不自觉的捻动了两下。   夏月初在灶间放下碗筷,抬手捂住自己发热的脸颊。   还不等她细想薛壮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孙氏正在院子里干活儿,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来人竟是里正崔荣鑫。   “里正,您怎么来了……”   她话没说完就发觉自己说得不合适,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补。 第081章 抓个正着   夏月初见状挑帘子出去解围,招呼道:“里正大人,赶紧进屋坐,喝口茶慢慢说。”   崔荣鑫与夏月初见过几次,知道她是个利落大方的人,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问:“薛壮媳妇,你公婆在家不?”   薛良平吃过饭就下地干活了,盛氏正在炕上歪着休息,听到敲门声也懒得搭理。   这会儿听到是里正大人来了,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知道肯定是为了薛勇的事儿。   她坐在炕上琢磨片刻,干脆不去整理头发衣裳,反倒更加弄乱了些,又使劲儿揉红了眼睛。   盛氏收拾妥当,等崔荣鑫在堂屋坐定之后,她整个人便从里屋扑出去,话未出口就先是一阵大哭。   崔荣鑫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碗好险没摔了,忙放回桌上。   “薛大嫂,您这是做什么啊!”崔荣鑫也知道,村里的民妇多是这般,有什么事就是哭闹撒泼,虽说平日见得多了,但还是忍不住头疼。   其实这件事按照常理,应该是吕家拉着薛家一起去找他评理,然后大家商议赔多少钱了事。   但偏生这里头牵扯出一条人命,事儿就变得不好办了。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吕老汉出殡过后都好几日了,吕家也没个动静。   崔荣鑫想到吕家如今剩下的三个人,挨个儿扒拉扒拉,哪个都不是个能主事儿的。   没法子,他只得自己主动登门,先来薛家看看情况,总要先把薛勇找到问清楚,才好处理后头的事儿。   没成想薛良平不在家,盛氏又拿出撒泼耍赖的架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边哭边道:“里正大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花氏那个小贱蹄子,趁着我家媳妇有孕在身,不要脸滴勾引我家大勇……我家大勇可是个好孩子,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又孝顺又懂事,若不是有人故意勾搭他,他咋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啊……”   崔荣鑫抬手按着额角道:“薛大嫂,这件事究竟是咋回事,咱们现在说啥也没用,总得把薛勇叫回来,大家两方对证才知道原委,不能凭着你红口白牙的,说勾引就是勾引。”   盛氏闻言一瞪眼,扬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花氏是个啥样人,村里哪个不知道,平时就打扮得妖妖艳艳,扭着腰,挂着笑,满村子勾搭男人……”   她说着又开始哭起来,拖着长音道:“哎呀——我可怜的大勇啊,你都是被这个小贱人害的啊,你身上半点儿钱没有,这一出去好几天,也不知道吃什么,睡哪里啊——娘天天惦记着你,吃不下睡不着啊——”   盛氏越哭越是伤心,连前头大萍的事儿都给想起来了。   “里正大人,您可得给我这老婆子做主啊!之前曹老六害我家大萍小产,如今吕家又害得我家春芳早产,我的外孙呦——我的孙儿呦——”   哭到这里,盛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张着嘴,满脸鼻涕眼泪地愣在那里。   崔荣鑫见她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忍不住一阵反胃,赶紧扭头看向别处。   “嗷!”盛氏突然抽风般嚎了一嗓子,“我就说,我去给我家春芳算过,肚子里明明是个带把的!都是吕家害得,那个老不死的害我家春芳早产,原本该投胎到我家的大孙子就没赶上,所以这才生了个闺女!”   夏月初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盛氏却越说越是确信,为了保证这一胎是孙子,她到处烧香磕头、求签算命。   当初大师明明说得笃定,周氏这一胎肯定是儿子。   自己也看得清楚,周氏的肚子尖尖的,连害喜的反应都跟当初自己怀儿子一模一样。   这板儿上钉钉的孙子,咋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呢!   原来根儿竟是在这里!   盛氏简直出离愤怒,那是老天爷给自己的孙儿,肯定早都算好了时辰要来投胎的。   谁知却因为老吕头子裹乱,只能临时抓了个丫头片子来。   原本该是自家的孙儿没赶上,以后也不知会投到谁家去!   她双手攥拳,手背上的青筋绷起,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吕老汉。   若非是人已经死了下葬,她怕是会立时冲去跟他拼命,要他还自己的大孙子。   崔荣鑫开始还劝解了两句,但见盛氏已经我完全陷入自己的逻辑之中,什么都听不进去,便也没了法子,起身道:“薛大嫂,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家薛勇回来,咱们再说这件事儿。”   夏月初忙送人出去,谁知刚走出堂屋,就听见院角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薛勇正从障子外头翻进来,一脚踩塌了堆在障子根儿下的柴火垛,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个时候,村里的青壮基本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女人孩子们在家,村中路上鲜少能看到人影儿。   薛勇在外头混不下去想回家,又不敢走正门怕被邻居看见,已经在家后头探头探脑半天了,看着周围都没人影,这才翻障子进来。   谁知脚下一个没踩稳,直接摔了个七荤八素。   薛勇啐骂了一句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谁知竟跟崔荣鑫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呆住了。   “薛勇!”崔荣鑫沉着脸道,“出了事儿就跑,连着几天不着家,你可真有本事啊!”   薛勇人都僵住了,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盛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一看到儿子,立刻扑上去,抱着薛勇大哭道:“我的儿啊,咱娘俩怎么这么命苦啊!好好儿的大孙子啊,就这么没了!”   薛勇听到这话脑袋嗡的一声,连崔荣鑫还在旁边都顾不得,一把抓住盛氏问:“啥,娘你说啥?我儿子咋了?”   盛氏简直心如刀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   薛勇跳起来就往自家屋里冲,一边冲一边喊:“春芳,春芳你在哪儿呢?咱儿子咋了?”   周氏正在炕上躺着,听到声音正准备起身看个究竟,就见薛勇嚷嚷着冲到面前。   “好你个王八犊子,你还敢回来!”周氏看到薛勇,简直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上去就是两巴掌。   薛勇被打得一蒙,但是手已经摸上周氏的肚子。   一摸肚子瘪瘪的,再看炕上也没有孩子的身影,他顿时就炸了。   “儿子呢!我儿子呢!”   周氏啐了薛勇一脸道:“你跟那个小娼妇鬼混的时候咋不想你儿子呢?你一跑这么些天咋不想儿子呢!如今知道回来找儿子了?告诉你,没有,啥都没有……”   薛勇一把推开周氏,怒道:“你少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我儿子呢?”   周氏摔跌在炕上,气得哭着嚷道:“你找我要什么儿子,想要儿子去找老吕头!”   薛勇听了这话,只以为是老吕头害周氏没了孩子,也忘了里正还在外头等着自己,气哼哼的转身就往外走,路过灶间顺手抄起火钳子,准备去找老吕头算账。   崔荣鑫见他非但没有悔意,还这样喊打喊杀的,气得手抖,怒斥道:“薛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里正?再说,吕老爹已经入土为安,你还要去刨人家坟头不成?”   “啥?”薛勇这才知道吕老汉已经没了,吓得一个哆嗦,刚才那股被气顶起来的劲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手里的火钳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倒在崔荣鑫面前。   “里正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薛勇拖长了嗓子先声夺人道,“都是花氏那个小浪蹄子勾引我,我也是痰迷了心,脂油迷了窍,这才中了她的道道,谁成想害了我可怜的儿啊——”   崔荣鑫一听,这薛勇明显是跟盛氏一个路数。   他眼角一撇,见盛氏也抹着鼻涕眼泪过来了,赶紧道:“毕竟你家孩子虽说早产,却还活得好好的,人家可是实打实的丢了条命。这件事到底怎么解决,你们两家终归是要划出个道道来的。”   薛勇被说蒙了,一脸迷茫地扭头去看盛氏,小声问:“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不是说孙子没了么?里正咋说孩子好好的。”   盛氏简直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道:“大孙子没了啊,变成了个丫头片子,我的孙子呀——”   薛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盛氏和周氏说的儿子没了竟是这个意思。   崔荣鑫实在不想跟这两人歪缠,赶紧道:“你既然回来了,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我现在往吕家去一趟,明天上午,你们两家一起过来,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里正走了之后,盛氏便把自己那一套因为早产所以孙儿变成孙女的道理讲给薛勇听。   薛勇听得深以为然,捡起地上的火钳子,狠狠挥动两下道:“这老死头子也是该着,死的还挺是时候,要不然,我肯定不能轻饶了他!”   夏月初本来还想把三妮儿抱出来给薛勇看看,寻思着再怎么说也是亲爹。   但见了娘俩这幅样子,想来对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儿,干脆扭身回屋去了。 第082章 万里书院   次日一早,全家都在担心薛勇的事儿,等会儿就要去里正家了,也不知道吕家到底是什么打算。   夏月初也起了个大早,给薛壮准备好晌午饭,又给三妮儿熬出足够一天吃的米糊,一并交代给孙氏。   她趁盛氏分不出心唠叨自己,跟秦铮一道出门,依旧坐了刘大叔的车,早早地就奔城里去了。   七道河镇的万里书院,是方圆百里之中唯一的书院。   山长周衍是进士出身,性子平和也没什么野心,年轻时在外头做了几年官,后来带着一家人回来开了这间书院。   七道河镇地处深山,与县城府城都距离甚远,多少年压根儿就没有过书院,谁家有孩子念书,还要大老远送到永榆县去。   万里书院的落成,简直是造福了周围山里的人家,也培养出不少山里的学子。   崔青书便是从万里书院考出去的秀才,也是东榆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公子。   他是周衍的得意门生,如今已经在周衍的单独指导下,开始为两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万里书院在镇子最东头,依山而建,周围已经没有人家了,门前是清清静静的一片树林。   草木已经绽出初春的嫩绿,阳面的桃花开得正盛,灼灼地耀眼。   花木掩映间,露出书院的青瓦白墙,隐约传出郎朗的读书声。   门口有个素色衣衫,青鞋白袜的书童候着,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所以看见夏月初和秦铮,上前问清来意,便带人直奔书院后面周家的住处而去。   夏月初被引到周家后院花厅才知道,这次来试菜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花厅内已经有两个人,身后都站着几个学徒模样的人。   二人都是一脸富态的模样,穿着绸缎长衫,对坐喝茶闲谈。   面色稍黑之人,手里端着个紫砂手把壶,不知刚才说到了什么开心之处,笑得脸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   另一个人生得白胖,看起来保养得很好,满面红光,手上戴着老大个绿玉扳指。   屋内众人见到夏月初和秦铮进屋,目光顿时都汇聚过来。   看清来人的打扮,他们立刻就露出轻蔑的神色,扭回头继续刚才的闲谈。   反倒是书童教养甚好,一直都以礼相待。   端着手把壶的男子问:“敢问这位小哥,何时开始试菜啊?”   书童落落大方道:“实在抱歉,还请诸位在花厅喝茶稍候,最后一位大厨是从东海府请过来的,原该昨晚就到的,没想到马车出了问题,在半路耽搁了一夜,如今正在从永榆县赶过来,还请多多容量。”   听说最后一位大厨是从东海府请来的,两个男子顿时露出敬畏的神色,全都和气地表示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说话间有小厮端茶上来,书童又十分贴心地给双方做了介绍。   夏月初这才知道,端着手把壶的中年男人是镇上仙客来酒楼的掌勺师傅金怡东。   而带着绿玉扳指的白胖男人,则是从县城和丰楼请来的大师傅韩沛。   金怡东和韩沛都不是头一回与周家打交道了,这次来试菜之前,就已经打听到,最近山长夫人看中一个乡下的厨子,话里话外大为夸赞。   之前二人闲聊还说,说不定是高手在民间呢!   但是待看到夏月初,两个人真是大失所望。   且不说穿着打扮如何,这样瘦小的一个女人,怕是连沉一点的切菜刀都拿不动,更不要说颠勺什么了。   韩沛比金怡东还要稳重些,但也没能掩饰住对夏月初的不屑一顾。   巧的是,屋里刚刚介绍完毕,只见两个中年男子相携走进花厅,后面还跟着几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   金怡东和韩沛忙起身,冲着高个的男子拱手行礼道:“周山长。”   “大家不必多礼。”周衍笑得一脸和气,介绍身旁之人道,“这位是特意从东海府蜀香居请来的孔林光孔师傅。”   孔林光虽说是在府城颇有名声,但面对周衍的时候也不敢托大,连声称不敢。   他转身面向金怡东和韩沛时,却只是随意拱拱手,互相见了个礼,明显看出了态度上的不同。   周衍又道:“在七道河镇开书院这么多年,了解的人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爱出风头之人,这回冒昧请诸位一起来家中试菜,主要是因为过几日,我要在家中设宴款待从京城过来的旧日同僚,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听了这话,原本还有点不悦的金怡东和韩沛都一扫心中不悦,甚至多了些激动雀跃。   周衍当初是做过官的,如今能让他如此劳师动众接待的京城旧友,想必不是凡俗之辈。   金怡东和韩沛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给京官做饭,心中都忍不住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激动是因为一旦做得好了,赏赐且不必说,传出去名头都要再响亮几分,那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紧张则是因为,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县令了,府城级别的都没见过,如今来了个京官,那可是皇城所在,天子近臣啊!   若是一个弄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了脑袋?   只有孔林光在府城多年,很是见过一些世面,所以脸上一片淡定,笑呵呵地捋着胡子。   夏月初也是神色未变,前世跟着师父到处跑,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也不是没见过。   对她来说,做饭就是做饭,客人的身份地位不过是她准备菜品所要参考的资料罢了。   至于其他,跟厨子又有什么相干。   不过她这副模样落在屋里其他人眼中,便成了村姑没文化没见识的表现。   周衍不由皱眉,当日崔家设宴,他正巧有事出门在外,所以只有夫人赵氏前去贺寿。   所以虽然赵氏回来之后把菜品夸得天花乱坠,但终究不是自己亲尝亲见,总归是半信半疑,觉得赵氏说不定有些夸大其词。   此时见到夏月初本人,越发觉得失望。   一个瘦不伶仃的乡下妇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会做几道家常菜,怕是也难登大雅之堂。   想到这儿他不免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多请了几个大厨,不然临阵抓瞎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衍之所以这样小心谨慎,自然不是因为旧日同僚前来探访故友。   这次家宴真正要款待的人,乃是他当年秋闱时的主考官陈瑜白。 第083章 暗潮汹涌   周衍出身寒门,家中没有任何背景靠山。   中举之后,他与大部分同窗一样,拜在当年的主考官陈瑜白门下。   陈瑜白为官清廉,对寒门学子格外青眼,也愿意出手相帮。   周衍刚入官场,不懂里头的门道,四处碰壁,撞得鼻青脸肿。   陈瑜白惜才,出手相帮,才让他安稳地做了几年县令。   之后因为先帝年迈昏庸,朝中党争混乱,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更是日趋白热化。   陈瑜白当时自身尚且难保,也着实帮不上周衍什么。   周衍在官场混迹几年,深觉自己不是做官的料。   他心境豁达,也不贪恋权势,当机立断,准备带着老婆孩子辞官回家。   但是,悠闲日子也不是想过就能过上的,当年辞官也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差点儿成了两大势力争锋的牺牲品,若非陈瑜白出手相助,他也难全身而退。   所以虽然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周衍却实打实地将陈瑜白当做恩师礼敬,即便是京中情形最危急的时候,每年三节两寿他也都会派人入京敬呈贺礼。   这份原本并不深厚的师徒情分,便这样一直维系下来。   直到去年年底,先帝驾崩,今上继位。   陈瑜白凭借自己当年的眼光和决断,从龙有功,一跃成了新皇继位后最炙手可热的大臣。   其实,今上一直都不是皇位最有利的竞争者。   但是陈瑜白却十年如一日,辅之佐之,从未有过二心。   这份忠心,对于从手足相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今上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   所以今上继位之后,对陈瑜白简直是恩宠有加。   若非陈瑜白为人低调,进退有度,想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也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儿。   此番陈瑜白奉上谕来东海府办差,念及周衍十几年如一日将自己当师长敬重,便派人前来送信儿,说办完差事有空可过来小住一日,师徒二人再如当年一般秉烛夜话。   只不过以陈瑜白如今的身份,若是大张旗鼓地来七道河镇,怕是连县城、府城的官员们都要前来叩见迎接。   所以陈瑜白特意派人送信,说自己到时候会轻装简行前来,自然是不想声张之意。   周衍更加不敢将其行踪透露出去,只得自己小心翼翼地尽心筹备。   但他毕竟十几年未见恩师,得知此消息虽然欣喜若狂,可如何接待却又犯了难。   陈瑜白出身蜀地,口味与北方大不相同,自家镇上这些厨子,若说做个本地菜倒还可以,其他口味,怕是就不怎么正宗了。   好在前来送信的是故友沈江。   沈江自中举后便跟随陈瑜白左右,最是了解他的口味习惯。   周衍好说歹说,总算说动沈江提前几日前来帮忙准备,这才请来四位厨师一起到府中试菜。   若是其他人家,请孔林光来掌勺还要先试菜,他早就气得拂袖而去了。   但是他这次前来,冲着的并不只是周衍的面子,更多还是想在京官面前露露脸,说不定以后能把蜀香居开到京城去。   所以他不等周衍说话,便自告奋勇道:“既然如此,今日试菜大家不论资历,各凭本事。”   周衍没想到孔林光会主动提出参加试菜,他原本还想,孔林光是整个东海府最出名的川菜大厨了,让他跟其他人一起试菜,怕是太不尊重。   本打算其他三个人比试,让孔林光也跟着一起品吃,最后再以让他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的名义,让他去做一道菜。   这样沈江既能尝到孔林光的手艺,又不会让孔林光觉得不受尊重。   周衍的想法可谓是尽量照顾得面面俱到。   不过此时孔林光自己主动提出试菜,倒也不是坏事,万一他做的口味与陈瑜白不合,自己还有时间再想办法描补。   金怡东和韩沛都忙拱手表示不敢。   孔林光这回却是冲着想要露脸来的,知道当地厨子会做川菜的不多,一脸轻松地笑着说:“你们也不用担心,依我看,今日咱们比两道菜,一道川菜,一道本地菜,大家各显身手,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孔林光乃是府城来的,在东海府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大厨,金怡东和韩沛不好多说什么。   明知道比川菜肯定只有落败的份儿,二人却也只能讪笑着点头。   然后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夏月初。   夏月初丝毫没给孔林光面子,挑眉道:“来主家试菜,怎么试自然是听主家的安排,试菜的结果还不知如何,哪有早早就开始替人家做主的道理。”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脸,孔林光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金怡东和韩沛心里痛快,面上却也不好显露出来。   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人虽看着不起眼,这张嘴倒是什么都敢说。   周衍却趁机道:“今日试菜做主的还真不是我,故友派了身边亲近之人前来打点,如何试菜,还要看他是什么章程,我先叫人带诸位去灶间,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备,大家先去熟悉熟悉。”   灶间建在万里书院与周家宅子之间,说是灶间,其实是个单独的小院儿。   向着书院和周家宅子的方向各开了一个门,院子里东厢房储存粮食食物,西厢房堆放着劈柴,五间正房全都充作灶间。   因为在此读书的学子颇多,灶间此时还是颇为忙碌的。   几个妇人在院子里洗菜,屋里也有人已经开始切配准备做午饭。   东边两个开间,四口大灶此时则留着做试菜用。   夏月初一进门就看见了熟人,笑着招呼了一声:“善大嫂子,好久不见啊!”   善大嫂子没想到会碰到夏月初,也是一脸的喜出望外。   她迎上来拉着夏月初的手,寒暄道:“我说这几日总有喜鹊在窗外头叽叽喳喳的叫呢,原来是我又要瞧见贵人了!”   “嫂子这话可是在臊我?埋怨我进城不跟嫂子联系?”夏月初笑着说,“这回是试菜,成不成还两说呢。”   “瞧你这话说的。”善大嫂子笑着低声道,“就凭你的手艺,哪里会有过不了的。”   善大嫂子在镇上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张罗席面这事儿,她可谓是首屈一指,经常还带人去县里做事。   金怡东和韩沛与她都打过交道,知道她虽然麻利干练,却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此时见她与一个村姑聊得热络,都觉得很是稀奇。   金怡东忍不住想,这村姑说不定就是搭了善大嫂子的门路才钻进来的,看来自己以后得跟善大嫂子打好关系才是。   孔林光却是冷哼一声,甩开众人自己先选了一个位置。   金怡东和韩沛也忙到灶台前站定,把最靠外的一处留给了夏月初。 第084章 宫保鸡丁   善大嫂子做这行十几年了,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到那三个人身后都跟着两三个学徒,再看夏月初,身后就秦铮一个人,瞧着也不像做这行的料。   “芳柳,你过来。”善大嫂子虽说见过夏月初的本事,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替她担心。   她招手叫了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过来,塞给夏月初道:“这丫头人特老实,手也巧,让她给你打个下手。”   夏月初也不推辞,笑着接受了,对芳柳道:“那就多麻烦你了,等试菜之后给你买花戴。”   芳柳果然老实,连声道:“跟着嫂子来做事已经有工钱了,不管做什么活计都一样,不敢再要娘子的花儿戴。”   这边正说话呢,先前的书童已经过来传话道:“四位大厨,老爷让小的传话,今日试菜,一共两道,一道是宫保鸡丁,一道由诸位自选。先上第一道菜,由京中来的大人、我家老爷还有夫人试吃品评。”   说话间,善大嫂子带来的两个帮厨,已经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摆在四个灶台前面。   孔林光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主家肯定早就想好了试菜的规矩,连东西都提前备好了,自己却还喧宾夺主。   想到这儿,他不生周衍的气,反倒扭头瞪了夏月初一眼。   夏月初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洗过手开始处理材料。   宫保鸡丁算是一道流传较广的川菜,连这么偏远的北地,厨师们也大多会做这道菜。   只不过想要做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几个人都不再多话,指使着学徒过来处理材料。   夏月初查看过灶台上的东西之后,吩咐芳柳帮自己准备黄豆酱、猪油和绍酒,自己开始着手拆解面前的整鸡。   按照传统的做法,宫保鸡丁取用的是鸡脯肉。   但是夏月初在前世跟师父反复研究尝试之后,觉得用去皮去筋的鸡腿肉更加好吃。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拆下两只鸡的鸡腿,掂起硕大的菜刀。   只见菜刀在她手中灵巧地舞动几下,鸡腿肉就已经去皮去骨完毕。   最难得的是,除了破开皮肉直达鸡骨的那一刀,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刀痕,鸡腿肉形状完整,乖乖地摊开躺在案板上。   芳柳目光中满是钦佩,面上却有露出纠结的神色,眼看着夏月初把鸡腿肉浸泡在凉水中,终于忍不住道:“娘子,宫保鸡丁应该用鸡脯肉,你怎么切的鸡腿啊?”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此时灶间比较安静,所有人都循声看过来。   芳柳一下子窘得脸颊涨红,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夏月初笑着说:“没事儿,现在没什么活儿要你做,你去旁边坐着歇会儿就是。”   孔林光身后的一名学徒见状,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村姑,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连做宫保鸡丁该用什么地方的肉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这儿丢人现眼。”   秦铮抱着柴火进来,一听这话顿时怒了,放下柴火就要上去理论。   夏月初一把拉住秦铮,不急不慢地说:“身为厨师,难道不知道宫保鸡丁一菜是如何而来的么?菜品也是需要不断推陈出新的,若是所有人都一味的因循守旧,此时怕是也没有这道菜了。”   学徒被这话噎了个正着,谁都知道这道菜是被先帝追封为太子太保的丁大人所创。   先帝甚至还将这道菜写进了给丁大人的祭文中。   也正因如此,当年这道菜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国。   而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地的厨师都以会做宫保鸡丁而自豪。   正如夏月初所说的,本就是一道创新的菜品,又如何用她不遵循规矩而挑刺儿。   众人见夏月初牙尖嘴利,着实不是个好惹的,弄不好占不到便宜还要被怼,全都歇了想要给她难堪的小心思。   夏月初先将花生米下锅,少油小火炸至金黄酥脆,盛出放在一旁备用。   用凉水浸过的鸡腿肉取出来,去筋切丁。   夏月初下刀飞快,看也不看,出来的肉丁却是大小相同,整齐均匀。   芳柳看得眼睛都直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刀工这样好的人。   鸡丁切好之后,加蛋清、淀粉,绍酒和黄酱抓匀。   然后用清水调节浓厚程度,到肉丁之间不粘不稀,能刚好分开却又不显得浓稠的程度。   这一步也是宫保鸡丁能够做好的关键,却被许多人都忽略了。   此时秦铮已经将火升好,锅也刷好烧干,只等夏月初来掌勺了。   宫保鸡丁这道菜,当年师父告诉过六字诀窍——刚断生,正好熟。   炝锅、调味,滑炒几道工序,必须一气呵成,容不得有半点儿耽搁。   一旦翻炒时间过久,鸡肉就会变老,影响口感。   这其间的分寸把握,才是一个厨师手艺如何的最精准评判。   夏月初先将猪油下锅,待烧至四成热时,将鸡丁滑入,快速地翻炒。   鸡丁在锅中裹满一层油衣,被烧得滋滋作响,然后飞快捞出,放在一旁备用。   夏月初就着锅中剩下的油,下葱、姜、辣椒炝锅,待爆炒出香味之后,依次加入黄酱、白糖,绍酒炒出糊状的酱汁。   酱汁必须要薄厚适中,太厚粘稠,太薄寡淡。   最后将鸡丁和炸好的花生米一同倒入锅中,几铲翻匀,淋入少许白醋,立刻盛出装盘。   大火使得醋的酸味挥发出去大半,提鲜却又不会过于发酸。   夏月初对火候的掌握,是在师父的严格要求下一遍遍练出来的。   这道宫保鸡丁,酱汁收得干净漂亮,出锅的时机也抓得准确。   每一滴汤汁都均匀的包裹在鸡肉和花生米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汤汤水水。   鸡丁和花生米彼此之间互相牵连黏着,滚落在白瓷盘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秦铮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出来前明明吃了三个大饽饽,这会儿闻到菜的香味,居然又开始觉得腹内擂鼓。   几乎差不都是同时,几个人的菜都相继出锅。   孔林光将菜盛出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夏月初的菜品。   灶间内各种味道混杂,他离得远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只看外观,就已经跟另外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善大嫂子已经带着人过来准备上菜。   “四个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只在盘子下面贴了每个人的名字,主家品菜的时候,并不知道哪道菜是谁做的。”   在善大嫂子心里,夏月初获胜是毋庸置疑的。   她故意将这番话当着几个人的面说得清清楚楚,就是怕结果出来后有人心里不服,到时候叽叽歪歪的闹心。 第085章 更胜一筹   周衍陪着沈江在东隔间内对坐饮茶,聊着分别这些年中的一些琐事。   小厮进来通传道:“沈大人,老爷,宫保鸡丁已经做好了,请二位移步偏厅品尝。”   沈江刚走入偏厅,就闻到一股甜中带辣的酱香味,忍不住使劲儿吸了口气,笑着说:“看来这回为了接待老师,你真是下了大工夫的,这味道还挺正宗,闻得我都饿了。”   周衍闻言心头稍松,笑着说:“只是从省城请了个专门做川菜的厨师,在东海府还算是有些名气,比不得蜀地那么正宗,但据说比京城那边还是不差的。”   沈江落座后先看四盘菜的外观,指着其中一道说:“这道撤下去吧,手艺完全不到家,尝都不用尝了。”   周衍看向被他指着的这盘菜,见酱料汤汁稀松地铺满盘底,根本没多少挂在鸡丁和花生米上,松松垮垮的不像样子。   他挥手示意将这盘菜撤下去,心想这盘菜估计是夏月初做的,毕竟没正经学过厨艺,哪怕家常菜做得再好,终究也比不得酒楼的大师傅。   沈江依次尝着剩下三道菜,每吃完一道菜,都要品味片刻,然后用清水漱口,再去尝下一道。   周衍紧张地看到他,生怕剩下三道也都不合胃口,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比孔林光更好的厨子了。   前两道吃过,沈江的表情都是不置可否的。   但是周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所以还是看到他吃第二道菜的时候,眉毛稍微有所舒展。   沈江的筷子伸向第三道菜,也是卖相最好的一道。   鸡丁一入口,沈江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仔细咀嚼着口中的鸡肉,然后拿起勺子,连鸡丁带花生米盛起,一起送入口中。   鸡丁嫩滑劲道,花生米味香酥脆。   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在齿间翻滚,让咀嚼都多了几分趣味。   而最绝妙的还是味道。   入口先尝到的是酱香,咸中带甜,味道醇厚。   而后袭来的是微微的酸,还不等人细品,辣味便席卷而来,强势地充斥在口中。   几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结合得浑然天成,让人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接连吃了几口,一脸满足地说:“鸿元兄,你也来尝尝,这道宫保鸡丁做得真好,川蜀本地的厨子,功夫不到家的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周衍不太能吃辣,但是见沈江这样夸赞,也盛了一勺。   他刚嚼了几下脸就被辣红了,但却根本停不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见状顿时拍桌大笑起来。   周衍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待口中的辣味被稍稍冲淡之后,又忍不住盛了一勺。   他一边吃一边小声地吸气,道:“怎么好像越觉得辣越想吃似的。”   “这点儿辣才哪儿到哪儿!”沈江冲一旁的小厮招呼道,“上两碗饭来!”   两个人就着米饭,你一勺我一勺,竟很快就把一盘宫保鸡丁吃光了。   周衍的嘴唇都被辣红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味着口中的味道,好奇地翻过盘子去看下面的名字。   盘子翻过来的瞬间,周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字条上,赫然写着夏月初三个字。   他又端起其他盘子,歪头看向盘底。   沈江第二口尝的那道菜,下面才是孔林光的名字。   周衍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顿时皱起眉毛。   吃过夏月初做的宫保鸡丁再尝这道,顿时觉得鸡丁的肉发干发柴,入口便是压倒性的辣味,完全遮盖住了其他味道。   周衍有些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叫来小厮询问,会不会是盘子弄错了?   小厮知道家里有大人物要来,早就被老爷、夫人和管家轮番敲打叮嘱过,哪里敢出纰漏。   他吓得连声道:“老爷,盘子都是小的亲自贴好名字放在各位大厨的灶台上的,上菜前也又逐一核对过,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沈江虽然不认识这几个厨师,但看周鸿元的模样,也不难看出,宫保鸡丁做得最好吃的,想必不是他刚才夸奖过的厨师。   “鸿元兄,不是还有第二道菜么,叫他俩挑拿手的川菜再做一道来尝尝不就是了。”   周衍点头,嘱咐了几句,叫小厮去后厨传话。   小厮并没有说第一道菜的试吃结果,只说老爷希望孔林光和夏月初自选一道拿手的川菜,再呈上去试菜。   饶是这样,灶间的众人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金怡东和韩沛也就罢了,本来就不擅长川菜。   但是夏月初?   主家既然让他俩再做一道川菜呈上去,至少说明在宫保鸡丁上面,两个人应该是难分胜负的。   孔林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然后死死捏紧。   自打从师父手中接过蜀香居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了。   这些年蜀香居在他手中,名气不断攀升。   几乎可以说,在东北这方地界,川蜀菜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权威。   但是今日,竟然与一个乡野村妇打了个平手?   他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甚至怀疑是不是善大嫂子在上菜的途中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他的理智尚在,还记得当时有周家的小厮在旁边,还仔细核对过名条,想要做手脚基本是不可能的。   孔林光咬紧牙关,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质疑死死压在舌下。   好在这一轮是自选菜色,两个人选中同一道菜的可能性极小。   想到自己的拿手菜,孔林光的拳头慢慢放松。   这道拿手菜,令他当年从一众师兄弟当中脱颖而出,成功从师父手中继承了蜀香居。   一道菜做了十几年,技艺愈发炉火纯青,对火候的掌握可谓是精准无比。   他相信只要做出这道菜,自己就绝对不会输。   想到这里,孔林光重新恢复了淡定从容,笑着冲夏月初道:“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夏娘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好的手艺,失敬失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月初见他客气,也笑着道:“孔师傅过誉了,不敢当。”   “夏娘子下一道准备做什么菜?你先选材料。”孔林光一副你先挑,免得大家撞车的大度模样。 第086章 拿手菜   夏月初道了声谢,她早在最开始进入灶间后,就已经将所有的食材和调料熟记于心。   能看出来周衍为了招待客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灶间备了本地不怎么吃但是川蜀菜必备的香料,虽然不算齐全,但是对夏月初来说,也算足够了。   院中靠墙的水缸中,养着好多条肥硕鲜活的白鲢鱼,个头大的足有四五斤一条,估计是给读书的学子们预备的。   夏月初还记得,前世时,白鲢鱼因为刺多且肉质不够鲜美,所以价格一向比较低廉。   但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市面上那些白鲢,都是在水库中用饲料快速喂养长大的,肉质自然不好。   但是在东北的江河中,熬过了寒冷漫长冬季的白鲢鱼,却是难得的美味。   个头大的白鲢,拎出来一条便有五六斤重,鱼刺大且坚硬,肉质更是紧实鲜美。   浑圆肥厚的鱼腹,入口满满都是弹滑的胶质。   那种滋味,没吃过的人,真是说给他都不信。   想到这儿,夏月初指着窗外的大缸道:“既然这样,我就选白鲢鱼好了。”   孔林光闻言心中暗喜,川菜中鱼有几种做法,他都烂熟于心,想来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于是他笑着吩咐徒弟道:“去给我挑一只肥硕的野兔,开始备料!”   一听孔林光说野兔,几个学徒顿时明白孔林光这是要亮绝活了。   原本被第一道菜结果打击到的几个人瞬间打起精神,一个个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秦铮在一旁看得着急,人家那边几个人一起忙活,可是夏月初这边,自己对厨艺一窍不通,除了烧火完全帮不上忙。   至于善大嫂子派过来的芳柳,也只能在夏月初的吩咐下做点洗菜择菜的活计,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夏月初却一点不急,在灶间拿了豆芽、羊肚蘑和一小把菠菜,吩咐芳柳去择干洗净,焯水备用。   她去缸里挑了一条个头大又活泛的白鲢,抄起擀面棍,稳准狠地一棒子砸晕,手脚麻利地开膛破肚。   果然如夏月初所料,古代此时的鱼都是从江河里直接捕捞上来的野生鱼,肉紧膘厚。   刀尖破开肚皮,向两侧翻开的鱼皮下方,鱼肉呈半透明状,随着夏月初的动作颤巍巍的。   夏月初收拾干净鱼鳃鱼腹,沿鱼骨取下两侧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连刀片。   切下来的鱼片被她一层层铺开摆在瓷碗中,很快,碗中就好像绽开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芳柳的动作很是麻利,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把菜都择好洗净,端过来给夏月初检查。   豆芽已经掐头去尾,只留下一样长短放在碗中。   菠菜去掉黄叶老叶,只留寸把长的一扎,绿油油带着水汽,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羊肚蘑是当地的山珍,但是产量并不算多,能不能采到也要看运气,所以颇为珍贵。   新鲜的羊肚蘑十分鲜美,放在汤中更能提鲜提味。   可以看出周衍这次是不惜本钱,一定要把这桌酒席做好。   “很好,就是这样。”夏月初点头称赞,“你把这三样拿去分别焯水,每次都要换新水,不要偷懒,稍微一焯就赶紧捞起来,时间不能过久。”   芳柳应声去了,夏月初手里的鱼片也切完了。   她取蛋清、绍酒和淀粉和少许盐把鱼片抓匀上浆备用。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炒料了。   水煮鱼的味道如何,除了鱼要选对之外,调料最为关键。   炒料必须要做到辣而不燥,麻而不苦。   各种香料之间要互相搭配,才能激发出最刺激鲜辣的口感。   金黄的豆油轻舔锅底,紧接着滑入一勺辣豆瓣酱。   待豆瓣酱慢慢被炒热,炒出红油,然后将葱姜蒜末,辣椒麻椒和其他香料一并倒入锅中。   大火翻炒到香料被逼出香味,然后将鱼头和剁成几段的鱼骨下锅,炒到变色后添水煮沸。   夏月初让秦铮抽出几块柴火,盖上锅盖小火熬煮,她这会儿终于有空看向孔林光那边。   看到案板上的陈皮和一旁正在处理的兔肉,夏月初已经知道孔林光要做什么菜了。   他要做的是一道川菜中的传统名菜——陈皮兔丁,因为制作中要放入陈皮而得名。   以孔林光的身份,已经不屑去做剥皮去骨这种活计了,都交给徒弟们去处理。   他那边人多速度也快,野兔早就已经剥皮去骨地处理好了,切成了骰子大小的肉丁,正在入水汆烫。   这道菜夏月初很是熟悉,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为了跟师父学这道陈皮兔丁,她可是整整练了一年去骨的手法。   直到最后能够将兔子的整副骨架一起拉出来,还不破坏兔肉的形状完整,这才有资格继续学习这道菜的调味和炒制。   看着丢弃在一旁的凌乱兔骨,夏月初淡淡地转回了视线。   孔林光做菜正不正宗她不予置评,只看做菜的态度,夏月初就很难对他产生尊敬之意。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夏月初上前揭开了锅盖。   鱼头鱼骨在红色的汤中上下翻滚,时隐时现,锅内飘出鱼汤的鲜美。   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前面的学子已经下课,陆续到灶间来打饭。   鲜辣的味道在灶间弥漫开来,惹得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不时有人询问,那边到底在做什么好吃的,为何香味这勾人。   夏月初将鱼头鱼尾夹出放在旁边备用,把羊肚蘑倒入锅中,继续熬煮提鲜。   “阿铮,把火烧旺些。”   夏月初端起早就浆好的鱼肉,待锅中汤水再次沸腾起来之后,飞快地用筷子挑起鱼肉,一片片滑入汤中。   粉嫩的鱼片遇热瞬间变成白色,在红汤中上下翻飞,如火红花海中的白色蝴蝶,格外好看。   连鱼带汤倒入铺好垫菜的青花大碗中,鱼头鱼尾摆在两端,中间放上细细切过的葱丝和芫荽。   撒一把鲜红的干辣椒和花椒,几大勺热油浇过,发出滋滋的美妙声响。   鲜麻和辣味被热油激发出来,混着葱和芫荽的香气,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北方人大多不适应川蜀那边的辣味,但这味道虽呛,闻着却又着实勾人。   善大嫂子背过身去,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笑着直说痛快。   孔林光学的本就是川菜一派,自然不惧麻辣,闻到这味道也忍不住看过来。   看到夏月初已经装盘摆好的菜品之后,他就是一愣。   这是什么做法? 第087章 水煮鱼片   从学徒到现在三十几年,孔林光还从未见过川菜有这样的做法。   他这一分心,手中锅铲的翻炒就放慢了速度。   好在一旁的徒弟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飞快地翻了几下兔肉,才避免了拿手菜砸锅的悲剧。   夏月初那边的菜已经做好,灶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孔林光身上。   善大嫂子担心鱼放凉了会发腥,低声问夏月初用不用先走菜。   夏月初看孔林光的菜就差最后的调味就可以出锅,便笑着婉拒了善大嫂子的好意。   水煮鱼上面有一层热油,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冷。   还是一起走菜为好,免得到时候被人说自己胜之不武。   这次的两道菜一端上桌,周衍立刻就知道,陈皮兔丁肯定是孔林光的手艺。   这道菜是府城蜀香居的招牌菜,不过如今已经大多是徒弟们动手制作了。   只有重要的客人登门,孔林光才会亲自动手。   周衍自己吃到过两回,味道的确是一绝。   但是沈江却对陈皮兔肉并不稀罕,他跟着陈瑜白在蜀地之时经常吃到,敷衍地尝了一口,到了声做得还不错,便将视线转到另一道菜上挪不开了。   这样做鱼的方法,沈江是头一回见,用筷子拨开葱丝和芫荽,先夹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   这鱼看起来汤红油亮,闻着麻辣浓郁,没想到入口却并不油腻。   鱼肉软薄滑嫩,香中带麻,麻中有辣。   尤其是靠近鱼腹的位置,用唇舌轻轻一抿,丰富的胶质便在舌尖化开。   麻辣很好地化解了油腻感,留下满口香醇的余味。   周衍看着满碗红油,一开始有点儿不敢下筷子。   后来见沈江吃得眉开眼笑,这才尝试着夹了一片鱼肉。   鱼片中间窄,两边微宽,边缘微微卷翘,切得极薄,却弹性十足并不易碎,夹起来颤巍巍如振翅的蝴蝶。   入口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麻辣,反倒先是一股混着菌菇香气的鱼鲜席卷口中。   而后才是带着油香的麻辣,刺激却并不让人无法承受。   鱼片吃得差不多之后,沈江才发现下面还有垫菜,随手夹起个羊肚蘑,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但是蘑菇一入口,沈江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竟然觉得这蘑菇比鱼肉还要好吃。   两个是不同的口感,鱼肉鲜嫩软滑,蘑菇却柔中带韧。   羊肚菌吸饱了辣汤,一口咬下去,鲜美无比的汤汁在齿间迸发。   山珍跟河鲜的味道,被麻辣揉在一起,融合出一种奇妙的平衡。   浓一分则腻,淡一分则寡。   恋恋不舍地在口中品够了滋味,才顺着喉咙滑落腹中。   辣意随之在胃中炸开,散入四肢百骸,激得人冒出一身热汗,简直是酣畅淋漓。   沈江撑得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拿起手旁的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满足地说:“自打跟着大人入京之后,这可是吃得最痛快的一次饭了,虽然这道菜我头一回吃,但还别说,果真是地道的川蜀菜味儿!够麻够辣,真是痛快!”   周衍惊讶地问:“你在蜀中待了七八年,竟没吃过这道菜不成?”   沈江也来了兴趣,招手叫来小厮询问。   “夏娘子说,这菜叫水煮鱼片。”   “这菜明明一眼望去都是红油,为何却叫水煮鱼片?”沈江越发好奇。   小厮哪里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夏月初怎么说的,便依样画葫芦地报上名来罢了,被问得张口结舌,冷汗都要下来了。   周衍道:“你去把夏娘子请来偏厅说话。”   小厮快步来到灶间,说老爷有请夏娘子过去。   孔林光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叫人上前,总不过是两个缘故,一是做得太好主家有上,一是做砸了叫去问罪。   此时看小厮的神色,却并不像是菜品出问题的模样。   孔林光面上勉强维持着神色不变,但是掌心已经控制不住地冒出一层薄汗。   湿热的汗冒出来,很快就变凉,还带走了掌心原本的温度。   感受着掌心一点点变凉,孔林光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上前两步道:“想必是大人想要点评菜品,说来惭愧,夏娘子做的这道鱼,老夫钻研川菜这些年,竟然都没有见过,不知可否跟着一道去长长见识。”   孔林光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话已经说得这样谦卑,夏月初自然不好拒绝,便看向周府的小厮。   小厮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心道,老爷说请夏娘子,又没说不许孔大厨去。   再说,如果孔大厨执意要去,自己也拦不住。   他点头道:“二人请吧。”   跟着小厮刚一走入偏厅,孔林光的心就凉了大半。   桌上两道菜,一盘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另一盘却几乎分毫未动。   饶是他心里千方百计地想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却也败在无情的事实面前。   周衍看到孔林光也跟着来了,颇为尴尬,暗骂小厮不会做事。   沈江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直截了当道:“夏娘子,请问这道菜可有出处?我在川蜀待的年头也不短了,为何从未见过吃过?而且明明红油辣汤,为何却叫水煮鱼片?”   “回大人的话,这道菜是民妇跟别人学后又进行过改良的。之所以叫水煮鱼片,是因为它的做法有别于传统菜品做法的煎炒烹炸,而是将菜和鱼在汤水中滚熟即可,同样的方法还可以做成水煮肉片。”夏月初简略地回答道。   前世的时候,水煮系列菜品是直到八几年才被人创新出来的,她此时根本无法编出个合理的出处,只能含混地说是同别人学的。   沈江闻言连声夸赞:“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没先到夏娘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手艺。”   他说着扭头看向周衍,笑问:“鸿元兄,我看这次的试菜,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还不等周衍说话,孔林光却上前一步,拱手道:“周山长,不知可否让我尝一尝夏娘子的手艺?”   周衍一开始并未太看得上夏月初,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好手艺,心情已经很是复杂。   此时明知道孔林光是不甘心,却还是下意识地点头道:“孔师傅请自便。”   孔林光吃了一口鱼片,又尝了下面的垫菜和蘑菇,最后还盛了一勺汤,在周衍惊讶的眼神中,小口抿着品味。   细细品味过之后,孔林光面色阴晴不定,内心更是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第088章 输不起   虽然孔林光吃到水煮鱼的时候,菜已经有些凉了。   饶是这样,那股麻辣鲜香交汇其中的味道,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这手艺何止是胜过自己,对川菜调味的掌控和把握,怕是都要胜过师父。   “敢问夏小娘子师从何人?这一手川菜的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孔林光心下震撼,也顾不得什么行规,直接追问道。   厨师这一行当,很是讲究师门传承。   尤其是古代,那些条条框框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坏了规矩,都没法继续在这行做人。   夏月初的师父行事颇有古风,无论是以前的行规还是门道,也都在闲暇品茶的时候,一一说给过夏月初知道。   每每说到这些,师父就经常感慨,时代发展太快,烹饪学校的兴起,学厨艺变得越来越速成,好像随便抓个张三李四过来,学几个月,就敢出去开张营业,以前的老传统都快被人忘光了   所以此时,夏月初听了孔林光的话,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般随意开口询问别人师承,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孔林光既然在这行做了多年,手下的徒子徒孙都不少人了,如何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夏月初难得地沉下脸冷声道:“孔大厨,今日从见面到现在,我一直敬重您是长辈。可是您不但三番两次开口讽刺,如今还用这样轻慢的态度辱人师门,怕是有些不太合适吧?”   孔林光老脸一红,知道是自己太过急切,但又不想认怂,硬撑着道:“的确,像你这样不知尊长的晚辈,老夫怕是要不起!”   夏月初冷笑道:“也用不着您要不要得起,若是不看资历只凭手艺,该谁尊谁还两说呢!”   这话说得着实太不客气了,孔林光的脸都绿了。   但是这事儿是他自己先挑起来的,手艺不如人也是真的。   孔林光此时不由得后悔,大老远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难不成就是把老脸丢在地上给别人踩的么?   他气得也没顾上跟周衍告辞,直接拂袖而去。   周衍没想到自己特意请来的大厨竟然这样输不起,不免有些失望。   沈江在一旁看了出好戏,见孔林光这样有失风度,对他的观感越发不佳。   虽说人品不能改变菜的味道,但却能影响一个厨师的心胸和眼界,决定了他所能达到的高度。   夏月初怼完人心情舒畅,重新挂起了笑容,落落大方地回答了周衍和沈江的问题。   周衍此时看夏月初也是越看越满意,笑着说:“夏娘子,这次的家宴就全拜托你了!”   “山长大人言重了。”夏月初连称不敢,“既然接了您的请托,自然要做得宾主尽欢才行。”   夏月初回到灶间的时候,另外两名厨师也已经走了。   秦铮和善大嫂子还在,守着桌上的几道菜,还在等着她回来一起吃饭。   善大嫂子看见夏月初进门,立刻笑逐颜开地说:“月初,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你出手,绝对是十拿九稳的!”   “嫂子,你刚才没看见,那个总是鼻孔朝天的厨子,回来时候脸色那个难看呦!”   秦铮之前就看孔林光不顺眼,想起他走前那个模样就觉得解气。   “瞧他开始那会儿的嚣张德行,输了比试就黑着脸,进门也不跟人说话,带着徒弟们就走了!”   他怕夏月初郁闷,还故意形容得有些夸张,惹得善大嫂子捂着嘴直乐。   其实夏月初的心情愉悦得很,根本没把孔林光放在心上。   她素来是想怼什么当面就怼,从不留着事后后悔。   怼完之后心情舒畅,瞬间便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什么?对方开不开心?   那与她有什么相干!   在灶间吃过有些迟的午饭,善大嫂子跟夏月初还要去见山长夫人。   善大嫂子是要去商议当天帮厨和其他人员的安排,夏月初则要去了解周家准备的食材,好定下来自己的菜单。   赵氏是个看起来脾气就很好的人,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意,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十分客气。   人员安排的事儿简单,赵氏说当天只要帮厨即可,上菜之类的,家里自有人做。   善大嫂子跟赵氏说定了人数和工钱,走前告辞的时候,低声对夏月初说:“给你留了个人手的缺儿,到时候带你弟妹过来。”   夏月初没想到善大嫂子这样细心,拍拍她的手臂,表示自己领了她这份情。   赵氏拿起桌上另一张纸,细声问:“我听说你是识字的?”   “是,我爹以前是开私塾的,家里孩子都跟着学了读写。”   “私塾?”赵氏有点意外,“能想到让女孩子识字,你爹还真是开明之人。”   夏月初很是认同地点头,这也是她对夏洪庆有所改观的重要原因。   在这个时代的偏远山区,能够教女儿读书识字,可谓是十分难得了。   拿着赵氏列出来的单子,夏月初越看越是惊讶。。   鸡鸭鱼肉自不必说,看下去还有猴头菇、榛鸡、雪蛤、梅花鹿之类的山珍。   这也就罢了,毕竟是当地特产,虽说难得,但是跑山的人多,却也并不算太过罕见。   但是继续往下看,人参,甚至是熊掌都有,她就着实有些无法淡定了。   这哪里是接待故友的规格,接待亲爹也没这么下血本儿的吧?   夏月初脑中原本已经有了雏形的菜单,此时被赵氏的超豪华食材单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只得飞快地重新盘算,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斟酌出四凉八热的菜单,另外还有一道汤,一例甜品和两道主食。   赵氏接过她最终誊写清楚的菜单,先赞了句字写得不错,然后细细地看,不时还询问几句。   最终,赵氏满意地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周全,我竟都挑不出什么错漏来,看来选你来掌勺的确没有选错人。”   夏月初见菜单确定下来,便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完整地列了一份清单,连基本的用量也一一标明。   待这些事情都忙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就要错过跟刘老汉约好的时辰。   夏月初迅速与赵氏敲定工钱,讲定提前一日过来备菜,便匆匆告辞回家。 第089章 要老命了   夏月初在城里忙活的时候,薛良平和盛氏二人,带着薛力、薛勇,提心吊胆地去了里正家。   四个人进屋的时候,看到吕成武已经在屋里坐着了。   吕成武穿着孝衣,额头上还裹着白布,低垂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薛良平如今已经知晓事情的经过,这还是出事后他头一次见到吕成武,看到他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脸却比十几天前瘦了一圈都不止,心里着实愧疚不已。   这件事说破大天去,也是自家不占理。   无论吕家关起门来做了什么腌臜事儿,但薛勇跟花氏偷情是真,吕老汉也是从自家离开后就死了的。   “成武……”薛良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吕成武猛地抬头,眼神如恶狼般瞪向薛良平。   薛良平吓得身子向后一仰,道歉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吕成武的眼神真是太吓人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只在有一次城里处决马贼头目时见过。   四目相对的瞬间,薛良平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窒,急忙移开视线。   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会被这目光刺瞎双眸,刺破心肺,活活地钉死在当场。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崔荣鑫心里也是没底得很。   吕成武来得倒是准时,但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再看薛家,除了在薛良平眼中能看到愧疚,其余的人……   盛氏的眼神闪烁不定,也不知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薛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薛勇则是满脸吊儿郎当,看样是打定主意要做滚刀肉了。   “咳咳!”崔荣鑫只好清清嗓子,开口道,“今天把你们两家叫过来,就是为了把之前的事儿说道说道。你们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知道你们是咋想的,我才能帮你们往一块儿去调和。薛老哥,你说是不是?”   薛良平闻言连连点头,抬手朝薛勇后脑勺打了一巴掌,诚惶诚恐地说:“里正大人,千错万错,都是这个小瘪犊子的错。但是吕老汉……我家可真没人打他……”   吕成武刀片般的眼神嗖嗖地射向薛良平。   薛良平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舔舔干涩的嘴唇,没什么底气地说:“里正啊,当时成武爹气得大勇媳妇早产,我们是急了点儿,但也只是拉拉扯扯了几下,绝对没动手打他啊!”   吕成武哆嗦着苍白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我爹是被你们气死的!”   “成武,话也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吵架没好话,你爹当时也说了不少……”   薛良平的话还没说完,盛氏就已经忍不住了,伸手推开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骂道:“吕成武,你爹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爹上我家闹事,害得老三媳妇早产,害得我原本该来的大孙子变成了赔钱货。若不是敬着死者为大,你以为老娘能轻饶了你家?你如今还敢来说三说四,真是能耐的你!”   薛良平一看这是又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把盛氏拉回来,硬按着她坐下道:“你个老太婆,吵什么吵,里正还在呢,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咋不能说话?我如今连话都不能说了?”盛氏闻言气得大哭,拍着大腿道,“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家里娘们被人欺负了,大孙子都被人给弄没了,你还在这儿和稀泥,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挺不起腰子来的窝囊废呦!要不是我还有儿子能靠一靠,都要被人骑在头顶上拉屎了……”   薛良平根本管不住盛氏,只能拼命拉住她,然后挂着一脸尴尬的笑看向崔荣鑫。   崔荣鑫也被她哭得头疼,只好扭头再去问吕成武。   “成武,你有啥要求,现在就提一提,只要不是太过分,我还是能给你做主的。”   吕成武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薛勇,哑着嗓子道:“我就一个要求,让老薛家选一个人出来偿命。”   崔荣鑫一听这话更加头疼,还要耐着性子给吕成武解释。   且不说自己只是里正,又不是县令,哪里有资格决断这种以命抵命的事儿。   再有,虽说是薛勇与花氏偷情在先,但吕老汉上门闹事引得周氏早产也是事实。   至于吕老汉到底是被气死的,还是自己急火攻心一命呜呼,那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两家都各自有错,搅成了一团糊涂账,要不是吕家出了人命,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怎么可能叫人偿命。   薛良平趁机插言道:“里正大人,我家愿意给吕家赔钱,这不孝子,我回去就狠狠打他一顿,下次他再敢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我就把他腿打折!”   吕成武却并不这样想。   事情的起因是薛勇与嫂子偷情,最后害得父亲被气死。   至于周氏早产,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人孩子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自家这可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啊!   爹临死时的眼神和话语,早就死死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照顾好大哥!   找薛家报仇!   这是如今吕成武之所以咬牙活下来的全部支撑。   至于赔钱?   自家虽然是穷,但是也不会要这种亲爹的卖命钱!   “你觉得我爹一条命,是你能用钱买回来的么?”   见吕成武油盐不进,薛勇心里烦躁不已,忍不住嘲讽道:“你以为你爹是个什么好东西呢?咱们村两百多年数下来,拢共就出了这么一个扒灰现眼的,可真是值钱得很啊!我看别是老天爷嫌他奸淫儿媳,所以提早把他的命收了去吧!”   若说刚才盛氏的话还勉强算是胡搅蛮缠的话,薛勇这话可完完全全就是火上浇油了。   吕成武一拍桌子站起身,目眦欲裂地瞪视着薛勇。   薛力和薛勇到底是亲哥俩,不约而同地起身,上前两步,用力瞪视回去。   吕成武瘦小的身板儿,在他俩高大壮硕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单薄可怜。   崔荣鑫也跟着拍桌子道:“你们到底还把不把我这个里正放在眼里?”   他爆喝一声将三个人压制了下去,也看出这两家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解决,继续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僵。   崔荣鑫当机立断道:“这件事,薛勇偷情在先,吕家又闹出人命,薛家赔钱也是应当。今日便由我做主,断薛家赔吕家五两银子。薛家凑够钱后到我这里,双方一手交钱一手画押,今后不得再以此事另起纷争!”   盛氏听到要赔五两银子,张口结舌,字都没吐出半个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090章 气死人不偿命   崔家在参顶子村的地位不同一般,多年下来积威犹在。   他如今开口下了决断,薛吕两家的人都不敢再提异议。   吕成武死死咬住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薛家四人,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薛良平更不敢违抗崔荣鑫,连连点头答应,招呼两个儿子,架着昏迷的盛氏回家了。   在家里炕上躺了半晌,盛氏终于迷迷糊糊地转醒,想到要赔出去五两银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从打她加入薛家,手里的余钱就从未超过三两银子。   说也奇怪,每当年景好些收入多的时候,就总会出来些不得不花钱的事情。   这么多年下来,简直就像被人下了咒一般。   今年从薛壮手里拿到五两银子,又去曹老六家逼要出一两多散碎银两,加上她自己之前存下的,手里竟有了接近十两银子。   盛氏手里从未有过这么多钱,每天晚上洗漱上炕之后,都忍不住打开箱子,把银子挨个儿摸一遍,再把零散的铜板数一遍。   每每做完这些之后,当天夜里,她就会睡得特别踏实。   但是今天崔荣鑫一开口就让赔给吕家五两银子。   盛氏只要想到积蓄瞬间就得缩水一大半,顿时觉得心痛如绞。   还没等她从这沉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院门外又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有人在门口扯着脖子吼:“薛勇,快出来还钱!”   盛氏听了这话,脑袋“嗡”地一下,她这才想起来,之前薛勇出去赌博还欠了三两银子。   当时说慢慢挪借了还钱,结果紧接着就发生那么多大事,搞得她都把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薛勇听到外头催债的声音,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周氏已经连骂人都力气都提不起来了,躺在炕上盯着顶棚一声不吭。   薛良平在屋里环视一圈,盛氏躺在炕上直哎呦,薛芹是个没出门的大姑娘,两个儿子都躲在屋里装没听见,他只好放下烟袋出门去看个究竟。   带头的人还是上次的大黄牙,他这回也叼着个烟袋锅,正仰头吐着烟圈。   大黄牙见薛家有人出来了,也不管是谁,劈手把一张签字画押过的借条甩在薛良平脸上。   薛良平知道这些开赌场的人是黑白两道都有背景的,强忍着气不敢发作。   “老头,我劝你若是能借到钱,赶紧替你儿子把钱还上为好,不然这利滚利的,可一天一个数儿。你家耽搁了十几日,都已经从三两滚到五两了。”   大黄牙说着,又接连掏出好几张欠条,在手中摊开成扇形,抖得哗哗作响,直接往薛良平的脸上拍。   “再加上你儿子这些天在我们赌场里连吃带住,花了二两三分银子。还有他这小半个月输的钱是二两五分六厘,这一共是……”   薛良平已经被这一连串数字说晕了,根本算不出薛勇到底欠了多少钱,脑子里反复回荡的只有“银子”两个字。   但是他心里头还有一点明白,以银子作为单位的欠债,那就绝对不是小钱儿。   大黄牙后面的话,让他被吓蒙的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没想到,薛勇给家里捅出那么大的篓子之后,躲出去避风头的这些天,居然是直接住进赌场里去了。   家里周氏早产,盛氏日夜担心他兜里没钱在外头吃不饱饭。   他倒好,非但没有半点儿悔意,反倒还敢身无分文地进赌场里大肆挥霍,还敢在一张又一张的欠条上签字画押。   薛良平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张嘴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费力地稳住气息说:“你、你们把他带走吧,是杀是卖还是做工抵债,我们也管不着了,家里没钱替他还债。”   大黄牙闻言哈哈大笑,嘬着牙花子道:“老头儿,瞧你这话说的,就你儿子那样吃什么什么没够,干什么什么不行的烂赌鬼,连亲爹妈都不想要,谁疯了才会出钱买他!卖给你你要啊?”   薛良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别说出钱买了,倒贴钱他都不想要!   大黄牙说着话,视线越过薛良平的肩头,看向薛家的正房。   见正房门窗紧闭着,大黄牙遗憾地吹了声口哨,猥琐地笑着说:“不过,若是像你家闺女那样,生得水灵身段又好的,拿来抵债还差不多,还能卖得上几两银子。”   “我呸!”薛良平气得也顾不得害怕,骂道,“谁欠的债你们找谁去,要是敢打我家里其他人的主意,当心我跟你们拼命!”   上门讨债这个缺德营生,大黄牙已经做了十几年,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一眼就看穿了薛良平的色厉内荏。   他也不着急,又点了一袋烟,吧嗒了两下,凑近把一口浓烟全喷在薛良平脸上。   “老头,实话跟你说,你这样的,爷我见的多了。咱们且看看谁耗得过谁,就算你能护得住小闺女,城里不是还有个大闺女么。虽说那个年纪大了点儿,还生过孩子了,但是拾掇拾掇,模样身段也还算过得去。而且你们乡下人许是不知道,有些城里有钱的老爷少爷,还就好生过孩子的妇人,说是比黄毛丫头玩着来劲儿……”   “你——”   薛良平老实了一辈子,头回遇到这样坏到这般头顶流脓、脚下生疮的人。   这些恶毒到极点的话,从大黄牙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薛良平的心上。   他只觉呼吸困难,脸和脖子憋得紫红。   大黄牙却还意犹未尽,继续刺激道:“对了,她那个儿子也生得白白净净,只可惜年岁小了点儿,若是有个十岁八岁的,也是有人好这一口的……”   薛良平抬手扯松自己的衣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膝盖控制不住地发软。   他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变成光怪陆离的亮点……   意识好像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大黄牙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薛良平忽然想,吕老汉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就是这样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也要被气死了?   难道真的要如吕成武所言,这事必须要一命抵一命才能了? 第091章 以一敌四   “爹!”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薛良平的意识从无尽的深渊中拉回现实。   薛良平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薛壮,赶紧道:“大壮,你出来做啥,赶紧回屋去。”   大黄牙咧咧嘴,嘲笑道:“老薛头,瞧你这儿子一个个的,不是赌鬼就是瘫子。我看你这人啊,命怕是不太好,老了怕是享不到儿孙的福……”   “闭嘴!”薛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大黄牙下意识地吞回了后面的话。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薛壮手中的匕首已经贴着他的左脸颊飞过去。   锋利的匕首在他脑后打了个转儿,又贴着右脸颊飞旋回来。   薛壮抬手接住匕首,凑到唇边轻吹刀刃。   大黄牙被吓得两股战战,一动也不敢动。   听到身后小弟的惊呼,他才惊觉后脑勺发凉。   抬手摸去,后脑的头发被匕首削断一圈,碎发散落一地。   剩下的头发半长不短,风一吹四下散开,凉得人头皮发麻。   薛良平没想到薛壮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再不济也有四个人,薛壮哪怕是当过兵,如今到底腿脚不便,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薛壮却毫无惧色,反倒转动轮椅向前,将薛良平护在自己身后。   这么几个软脚虾,他根本用不着腿,一只手就能解决。   大黄牙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大亏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查,竟然栽在一个瘫子手里,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打!”大黄牙右手捂着后脑勺,左手坚决地一挥,“给我狠狠地打!”   三个混混一拥而上,呈品字形在门口散开,几乎同时提起拳头,朝轮椅上的薛壮冲去。   此时,薛壮的轮椅正堵在大门口,薛良平在后头急得跳脚,却又凑不到跟前,赶紧扯着嗓子喊薛力和薛勇出来帮忙。   然而,就在他喊人的工夫,门口的打斗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其实对于薛壮来说,这根本连打斗都算不上,完全是他单方面的实力碾压。   三个人都被卸掉了肩关节,哭丧着脸跑到大黄牙身后,抱着不会动的右胳膊哎呦哎呦地叫唤。   薛壮抬起视线,看向大黄牙。   大黄牙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两步。   虽然以他的身高,看着薛壮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但他心里却找不到半点儿俯视别人的优越感,反倒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看中的食物,如何挣扎都难逃被咬断喉咙的厄运。   “这、这位大哥……”大黄牙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个颇有些谄媚意味的笑。   闯荡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看家本事的。   大黄牙没有背景靠山,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   他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在这行平安地混这么多年,全凭两个本事。   一是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十几年下来,这两个本事已经被打磨得炉火纯青。   他能感觉到薛壮身上带有压迫感的兵戈之气,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他想都不想,立刻抛掉面子,调整心态,坚决认怂。   “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黄牙点头哈腰地陪笑道,“不过我们也只是跑腿办事的小喽啰,刚才那些话您也别往心里去,是我嘴臭,胡乱喷粪的……”   薛良平都看傻眼了,这跟刚才差点儿把自己气死的,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大黄牙顾不得再找薛勇的麻烦,带着几个龇牙咧嘴的小弟飞快地撤退了。   薛良平赶紧上前查看薛壮有没有受伤,心疼的连声道:“你这孩子,你说你出来干啥,治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若是再磕碰到可怎么是好。”   薛勇没想到薛壮这般厉害,心道那日自己进屋偷钱,幸好他没有出手。   待看到大黄牙几个人狼狈逃窜的身影后,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冲到薛壮面前,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不知道开赌场的老板背后都是有人罩着的么!你如今得罪了他们,是想让一家人都因为你遭殃么?”   薛壮听了这话,简直要被他气笑出来。   “所以你在外面借了印子钱,让人找上门来催债,任由五十多岁的老爹被人羞辱,让姐妹被那群无耻之徒意淫,你自己却龟缩在房里不敢出来,如今人被打跑了,你反倒来怪我害了全家?”   薛勇大字不识一个,薛壮这番话有些词对他来说过于艰深,但是大意还是听懂了的。   他气急败坏地说:“他们只是来催债,只要能还上钱不就是了,何必要得罪他们。”   “说得容易,你有钱么?”薛壮轻蔑地看向薛勇,“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摆平,若下次再弄到家里来扯皮,我连你一起打!”   “我看你是当兵当得脑子坏掉了,这儿是参顶子村,不是你的军营!再说,你如今也不是兵了,变成废人就被人丢出兵营了,你还有什么可拽的,轮得到你教训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在薛勇从小的印象中,薛壮在家中的地位,怕是都不如后院养的猪崽儿。   猪崽儿还要精心喂养,时不时地打扫猪圈。   但薛壮却完全是放养的,不但苦活累活都是他做,对自己和哥哥的欺负也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没想到出去当了几年兵,没死在外头也就算了,瘫了回来居然还硬气起来,真是反了他。   “哦?”薛壮面色不变,微微挑眉看向薛勇,“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在家里是什么身份?”   “小时候娘是怎么说的,你都不记得了么?”薛勇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娘说,你就是薛家不花钱的长工,是我和我哥养的一条狗。就算是丢块骨头给你,也得你先给我们摇摇尾巴才行……”   薛壮的手渐渐攥紧,用力到关节泛白,恨不得一拳打烂薛勇这张臭嘴。   不过还没等薛壮出手,却有人抢先一步动了。   薛良平高高扬起巴掌,用力扇在薛勇的脸上。   薛勇被打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他的脸颊瞬间肿起老高,满口血腥,张嘴吐出一颗还挂着血丝的牙…… 第092章 最毒后娘心   打完薛勇,薛良平转身冲进正房里屋,一把揪住盛氏的领口,两拳把她打得鼻孔窜血。   盛氏正捧着钱匣子心痛,毫无防备地被薛良平按倒就打,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她下意识地根据以往挨打的经验,没有去刺激薛良平,而是蜷缩起身子,尽量把身体比较脆弱的部分保护起来。   直到薛良平打够了摔门离开,盛氏才后知后觉地想,他今天也没喝酒,自己这到底是为啥挨打?   盛氏锁好钱匣子,暴怒地冲出去骂道:“薛良平,你为啥打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薛良平却推着薛壮往屋里去,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盛氏。   盛氏气得冲过去想要拉住薛良平,却被薛力一把拦住。   “大力,你放手!”盛氏气得不行,进门这么多年,薛良平还是头一次没喝酒就打她。   若是让他开了这个头,以后得日子还怎么过。   薛力见薛勇已经逃回屋里,这才低声把刚才的事儿跟盛氏说了。   盛氏顿时傻眼了。   这些话的确是她说过的没错儿。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而且也都是背着薛良平,私下跟儿子们说说罢了。   自打薛壮当兵离开,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过这些话了。   今个儿若不是薛力说起,她自己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心虚。   薛良平的确是老实本分,但殊不知,若是把老实人惹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到这些都是薛勇搞出来的,盛氏恨不得打死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薛良平把薛壮推回屋里,没有像以往一样急着离开,而是蹲在门口,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薛壮此时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难怪老人们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就算这些事儿并不是出于薛良平的本心,但至少也是因为他的放纵和不上心。   薛壮心下觉得忿忿,但是是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责怪薛良平。   他以前从未如此贴近穷苦人家的生活。   原本在他的心中,只要能用钱解决的就都不是事儿。   但是打从来到参顶子村,他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只要提到钱的,全都是大事儿。   平日谁多吃了一口鸡蛋,多抓了一把白面,都会引来盛氏的破口大骂。   看到这种种生活的艰辛之后,他更加无法责怪已经满心愧疚的薛良平。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所迫。   薛良平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汉子,又如何能要求他在扛起一家人生计的情况下,还得做到事事细心周全。   “大壮啊——”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薛良平才开口,“是爹对不住你啊——”   “爹,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重要的是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薛良平闻言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知道疼媳妇疼儿子的人。   即便是在内心有所亏欠的大儿子,也是在心里盼着他在军中平安,能有份好的前程。   盛氏抠门刻薄,他总觉得是因为家里太穷,逼得她不得不这样精打细算。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相信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竟在背地里对一个没了娘的可怜孩子这般恶毒。   这还只是被薛勇说出来的,那还有没说的呢?   难怪儿子从军中回来后与自己这样生分了。   当年走的时候才十几岁,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待在军中长大懂事之后,再回想起当年的事儿,又怎么可能毫无怨言。   薛壮见薛良平扯着袖子擦眼睛,开口道:“爹,你放心,等我的腿脚好了之后,我会好好孝敬你的。”   薛良平听了这话,心里越发难受,起身道:“爹还能干活咧,今年若是收成好,入冬前给你和月初起个房子,让你们分出去单过。只要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孝敬我了。   薛壮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若是自己病好离开,薛良平这里只要多给银子,让他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   但夏月初呢?   被薛家媳妇的身份捆住了手脚,若自己也走了,她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月初?在家不?”门外传来陈婶的声音。   薛壮听到陈婶的声音是从院儿里传过来的,心里很是奇怪。   陈婶因为寡居,平日很少与村里人走动。   偶尔来找夏月初也是在后窗外头叫两声,然后在外头等着。   今天怎么不怕盛氏说闲话,居然从正门进来了?   薛壮推开窗户,只见陈婶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   “月初,在家不?你弟来找你了。”   薛良平闻言起身迎出去,看着少年半晌,才一拍脑门道:“哎呀,是瑞轩吧?上回见你还是你姐过门的时候呢,一眨眼都长这么高了!”   夏瑞轩看到熟人,松了口气,问:“薛大爷,我姐在家不?”   “你姐进城去了,说是要去大半日,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薛良平说着谢过陈婶,拉着夏瑞轩进屋。   夏瑞轩进门,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薛壮,神色顿时有些奇怪。   他有些别扭地叫了声姐夫,便又扭头继续追问:“薛大爷,我姐进城干啥去了?”   “好像是在城里找了个什么差事做,要去试工。”   他对薛壮的一腔愧疚无处宣泄,连带对夏月初都产生了补偿心理。   如今夏家来人了,哪怕只是个半大孩子,也绝不能怠慢。   但是,薛良平从未接待过小孩子,也不知该如何招待才好。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打开装着烟丝的荷包。   但是很快又觉得不对,咋能让孩子抽烟呢!   但左右看看,家里根本就没有能够招待客人的吃食。   薛良平无奈,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回来招待客人。   “瑞轩啊,你先跟你姐夫说话,我去村口看看你姐回来没。”   薛良平说罢回房,找到盛氏要钱。   盛氏因为先前的事儿还心虚着,也不敢问薛良平要钱干啥,难得顺从地打开了钱匣子。   “老头子,刚才勇说的那个事儿,你听我说,我……”盛氏看着薛良平神色平和,便想趁机解释一二。   谁知话刚起了个头,薛良平却睬都不睬,抓起一把铜板就出去了。 第093章 娘家弟弟   屋里只留下薛壮和夏瑞轩面面相觑。   二人头一回见面,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   薛壮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夏瑞轩。   见他皮肤白皙,透着股书卷气,不同于一般农家的半大小子,一看就是没下地干过活的。   但若说他家境有多好,却也并不见得。   他虽然穿得干净整洁,但细看就会发现,衣裳的领口袖口都洗得泛白起毛。   裤腿也已经有些短了,吊在脚踝上面。   薛壮见他不住地舔着嘴唇,倒了碗水给他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夏瑞轩看样是真渴了,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才吭哧道:“没啥事,我、我就是过来看看我姐。”   这种蹩脚的表情和语气,哪里骗得过薛壮。   不过见夏瑞轩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给他又添了半碗水。   夏瑞轩等了半晌,姐姐没回来不说,连薛良平也没个影子。   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上长尖儿了似的,不断地扭来扭去。   “咕噜噜——”   屋里太过安静,显得夏瑞轩腹中发出的声音格外清晰。   夏瑞轩顿时涨红了脸,跳下地就要往外跑。   “我、我出去瞅瞅,我姐这咋还不回来……”   “等……”薛壮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看着他火烧屁股似的跑出门去。   夏月初差事到手之后心情大好,仿佛看到镇上乃至县城的生意都在朝自己招手。   她拉着秦铮去了肉摊,准备买点肉回家改善改善生活。   镇上的肉价比村里便宜些,五花肉十五文一斤,净排却因为太瘦还带骨头,没什么人买,只要十三文一斤。   夏月初叫摊主给割了一条比较肥的五花肉,准备回去靠点儿荤油,然后又去翻看净排,估摸着家里两个大肚汉,怎么也得买两斤才够。   秦铮晌午在书院吃得挺饱,此时看到肉也不觉得馋,只是奇怪道:“嫂子,这肋排都是骨头和瘦肉,有啥吃头。”   摊主一听这话,赶紧道:“哎,小哥,你说这话一听就是不懂行了,五花肉有五花肉的吃头,肋排有肋排的吃头。”   他见夏月初有点想买的意思,便转向她道:“小娘子,你看我这肋排多好,只剩这三斤多了,你若是都要着,就给你算十二文一斤。”   肋排的确是被剃得干干净净,夏月初也的确好久没吃过排骨了,思忖片刻咬牙道:“行,都拿着吧!”   夏月初拎着花了五十文钱买的肉,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牛车刚晃荡荡地通过村口,就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姐!”   紧接着,一个半大少年就扑了上来。   刘大叔吓了一跳,赶紧拉住缰绳。   夏月初见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盯着他的脸发呆。   好在薛良平紧接着跟过来,笑着说:“总算回来了,瑞轩都等你半天了。”   夏月初听到名字才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娘家弟弟。   姐弟俩以前感情应该很好,夏月初还记得吴氏上次说过,因为不带瑞轩来看自己,他还很是生了一场气。   夏月初笑着拉住夏瑞轩,让他坐到车上来才道:“好久没瞧见,长高了我都不敢认了。”   到家后,夏月初把买回来的肉和菜收好,带着夏瑞轩进了里屋,关好门在炕上坐定问:“说吧,家里出啥事儿了?”   夏瑞轩一脸你咋知道的表情,惊讶地半张着嘴。   许是血缘的缘故,夏月初对夏瑞轩有种说不出的亲近,见他这幅傻样,忍不住想笑。   “你是瞒着爹娘自个儿跑来的吧?”   谁知夏瑞轩一听这话,眼圈儿顿时就红了。   夏月初吓了一跳,忙问:“咋的,家里到底出啥事儿了?”   “平安病得厉害,进城看了好几次,大夫都说看不了,让赶紧送去县城看病。大哥为了凑钱,跟着人上山去打猎,结果摔断了腿被抬回来,娘也急得病倒了,家里如今都乱成一团了……”   夏瑞轩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之前一直撑着,如今看见姐姐,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夏月初都听傻了,上次爹娘来的时候还说家里一切都好,这还不到两个月,居然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着实太过闭塞,两家又离着不近,要不是夏瑞轩偷着跑来报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消息呢!   夏月初见他哭得厉害,忙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姐手里有钱。”   夏瑞轩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安心,反倒哭得越发厉害。   他抽抽噎噎地说:“姐,你能有几个钱啊!我来找你,也不是找你要钱的,只是想让你回家看看娘和平安,我、我怕……”   夏瑞轩没说自己怕的是什么,但是夏月初却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缺医少药,若是再加上没钱请大夫的话,生病就只能靠自己硬抗。   若是扛过去便是命大,扛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想必是家里老人和孩子病得太重,夏瑞轩怕自己见不到亲人的最后一面,这才从家里偷偷跑来送信。   当初夏老头和李氏来的时候,无论是穿戴还是拿的东西,看起来家境都不像太差的样子,怎么突然间变得这样拮据?   不过这话还是要留着回去问李氏为好,夏瑞轩到底还是个孩子。   夏月初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会儿已经找不到车下山了。   至于薛家的牛车,盛氏是不可能让自己赶着家里的牛车回娘家的。   “今晚先住下来,明个儿我给你一起回去。”夏月初拧了帕子让夏瑞轩擦脸,“不管花多少钱,也得先看病才行。”   夏瑞轩这几日是心里怕得狠了,这才一时冲动跑来找夏月初。   如今哭了一顿发泄完情绪,被夏月初的淡定安抚下来,担忧也跟着去了大半。   他越发觉得腹中打鼓,忍不住跟夏月初撒娇道:“姐,我还没吃晌午饭呢!”   “怎么不早说,饿坏了吧?”夏月初起身出去,抓了几块桂花糖给他,“先垫垫肚子,我这就去做饭。”   好在今天买了三斤排骨,加上夏瑞轩肯定也够吃了。   夏瑞轩嘴里含着桂花糖,把腮帮子顶得鼓起一块,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夏月初身后。   夏月初把排骨洗干净放进锅里,添了几瓢水,架上火开始煮。   夏瑞轩看到肉眼睛都直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肉了。   但看到夏月初的做法,他不由得有点担心。   夏瑞轩还隐约记得,小时候总听娘叹着气说:“就你姐这做饭的手艺,以后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扯扯夏月初的袖子,凑近了低声问:“姐,你就这么白水煮了吃,能好吃么?” 第094章 糖醋排骨   夏月初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在他额头敲了一记,撵人道:“回屋待着去,别跟我这儿裹乱。”   夏瑞轩不情愿地回到屋里,继续跟薛壮大眼瞪小眼。   夏月初把焯水逼出血水的排骨冲洗干净,锅内洗净烧干后添油,加一大勺白糖进去。   白糖在油中融化,随着锅铲的拨弄慢慢变得焦黄,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夏月初看准时机,将控干水的排骨倒入锅中。   “呲啦——”   锅内顿时炸开了,糖汁和油花四下飞溅。   夏月初用锅铲飞快地翻动着排骨,确保每一面都沾到油和糖。   排骨很快被炒出颜色,空气中弥漫着焦糖的甜味儿。   夏月初在锅中加入糖和酱油炒匀,添入盖过排骨的水,盖上锅盖由着它自己炖煮出香味。   很快,带着一丝甜意的肉味儿便在屋里弥漫开来,像是个调皮的孩子,拿着香甜的糖果到处乱窜,把糖凑近人的鼻尖嘴角,勾得人张嘴想吃时,它却又一下子跑远了。   待排骨炖得差不多了,夏月初舀出小半碗醋倒进去。   陈醋的酸味被锅内热气激发出来,瞬间压住了之前的甜腻,让人闻着就觉胃口大开。   薛壮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不易被人察觉地吞下急速分泌出来的口水。   夏瑞轩却没那么好的定力,他早就坐不住了,闻到混合着酸甜气息的肉香更觉得难耐。   他探头顶开里屋的门帘子,露出小脑袋看着夏月初,舔舔嘴唇问:“姐,你做的啥啊,肉还能做得这么香!”   锅里的糖醋排骨已经熟了,敞着锅盖还在收汤,咕噜噜地散发着勾人的香气。   夏月初见夏瑞轩口水都要落下来的馋样儿,便夹出一块,吹凉了塞进他嘴里,问:“好吃不?”   夏瑞轩嘴巴小,一块排骨塞进去就填满了,嘴里鼓鼓囊囊地说不出话。   但一双眼睛却亮得不行,原本有些黯然的小脸儿都在幸福地发光。   他敢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肉了。   酸酸甜甜的口感本就特别讨小孩子的喜欢,炖得火候也到位。   排骨还保留着完整的形状,但只要稍稍一抿,便立刻骨肉分离。   糖醋汁的味道先在口中弥漫开来,随着咀嚼,肉汁迸出,香味溢了满口。   一大块排骨非但没能安抚住腹中空虚,反倒让人越发开胃,口水疯狂地分泌。   夏月初看他嘴巴一鼓一鼓的,简直像个小仓鼠,伸手捏捏他的脸颊。   “帮你秦铮哥收拾桌子去,马上就开饭了。”   啃完的骨头上还带着糖醋肉汁的味道,夏瑞轩不舍得吐掉,叼着骨头屁颠屁颠地去了。   晚饭的大菜就是糖醋排骨,因为有夏瑞轩这个客人在,夏月初又炒了个鸡蛋,拌了个白菜心,最后做了个荠菜土豆汤,凑上三菜一汤。   夏瑞轩没想到姐姐家里伙食竟然这样好,看着上尖儿的一小盆排骨,却没有了刚才的满足感,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夏月初知道他定是又想起家里的事儿,便赶紧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给他。   “不是说饿了么,多吃点。若是觉得好吃,明天回家路上顺便去割点肉,让爹娘哥嫂也尝尝我的手艺。”   薛壮忽然伸筷子,也给夏瑞轩夹了一筷子鸡蛋,扭头对夏月初道:“明天我陪你回去。”   夏月初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毕竟两家离得有点远,坐牛车过去,路上就得花大半天。   薛壮如今腿脚已经有些知觉了,经常会觉得酸痛难受。   让他在牛车上坐那么久,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但是薛壮好像看出她的意图,抢在她前面又道:“月初,你嫁过来的时候我就不在家,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是这个不争气的样子,还劳烦岳父岳母过来看我,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次说什么也得陪你回去一趟,不然我心里头着实过意不去。”   薛壮这番话说得格外恳切,夏月初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人是受什么刺激了。   但是夏瑞轩却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觉得这个姐夫虽然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但是人还挺好。   薛壮见夏瑞轩看向自己的眼神没了之前的防备,心里舒坦了不少。   夏瑞轩吃饱喝足,带着一脸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被夏月初叫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梦里回味着糖醋排骨的味道。   夏瑞轩洗漱完毕,坐在炕上喝着热乎乎的小米粥吃苞米面饽饽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去跟刘老汉谈好了雇车的事儿。   这次要去夏家村,就不是捎带脚进城那么便宜了,而且刘老汉还要空着车回来,不知能不能再拉到客人。   所以讲好三个人一共三十文钱,到了夏家若是需要拉着病人进城,到时候再另外算钱。   夏月初把自己所有的银子和铜板都带上了。   她不知道家里老人孩子病得如何,需要用多少钱,而且也不放心把钱留在家里。   秦铮要下地干活,就算锁上门也不安全。   她可不想从娘家回来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家当都被薛家人偷走了。   在牛车上颠簸了大半日,连夏月初都觉得腰酸背痛得不行,薛壮却是丝毫看不出辛苦的模样,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牛车一进夏家村,顿时就引来村民的围观。   夏月初嫁出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回娘家。   村里有些人都快认不出她了,看到车上的夏瑞轩才敢确定。   “月初啊,带着姑爷回娘家啊?”有跟她家熟悉的大娘忍不住上前,嘴里跟夏月初打着招呼,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薛壮身上瞟。   夏月初哪里认得出这些人,只能全都笑着点头,胡乱寒暄几句,装作着急回家,催着刘大爷赶紧赶车。   村里的消息传得比牛车速度快多了。   牛车在夏瑞轩的指点下,刚拐进家门口小路的的时候。   夏月初就看见夏洪庆黑着脸站在门口。   夏瑞轩见状,连忙吓得缩到夏月初身后。   夏洪庆这次真是被气得不轻,家里这么多事儿,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昨天忙到晚上准备睡觉才发现,小儿子居然不见踪影了。   他赶紧起床到处去找人,把村里相熟的人家都叫醒问了一圈,这才从夏瑞轩一个发小口中得知,这小子竟然找人借了钱搭车找夏月初去了。   此时看到夏瑞轩带着女儿女婿一起回来,夏洪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牛车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骂道:“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我说过多少次,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家里的事儿不要告诉你姐……” 第095章 揭不开锅   夏月初路上也想象过夏家的样子,但是眼前的情形,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夏洪庆是个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夏月初原以为娘家的条件就算不太宽裕,却也应该算是中等偏上的程度。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如果夏家条件真的那么好,也不至于会跟薛家这样穷得叮当响的人家结亲了。   夏月初进门后先去看了吴氏,见她只是因为着急上火才病倒的,估计一大半儿是心病,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大哥的儿子平安却真是病得很重。   才四岁多的孩子,脸颊瘦得向内凹进去,下颌尖得没有半点儿多余的肉。   此时神志都有些不太清醒,唤他几声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夏月初急道:“孩子都这样了,可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送去医馆才行。还有大哥的腿,也不能这样随便捆上,若是骨头长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一出,夏家人却都低下了头。   大嫂刘氏抱着孩子低声地哭泣,吴氏也在炕上抹起眼泪来。   夏洪庆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先前欠的债还没还上,如今连借钱都已经找不到人开口了。   他也考虑过卖地,但是家里的田地都是租给别人种的,如今都已经犁地播种了,就算卖也要等秋收后了。   夏月初看到众人的反应,知道家里肯定是没钱了,不然夏瑞松也不会为了赚钱摔断了腿。   她刚要伸手去掏荷包,不料薛壮却抢先一步,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爹,这些钱您先拿着,咱们该看病看病,该还钱还钱,若是不够我这儿还有。”   明晃晃的银子摆在桌上,把屋里的人全都惊呆了。   夏月初纯粹是没想到薛壮手里居然还有钱。   要知道,当初他和秦铮刚到薛家的时候,那可真是一件像样的行李都没有。   每人只有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夏月初直接就给拎着丢出去了,那衣裳破得怕是连揣钱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薛壮已经给了盛氏一锭银子,如今却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锭。   这也越发让夏月初觉得他的来历怕是不浅。   其他人没有夏月初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们完全是被薛壮出手的阔绰吓到了。   吴氏先回过神来,使劲儿在夏洪庆后背捅了一下。   夏洪庆脸都涨红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哪有花姑爷钱的道理……”   “爹,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夏月初生气地打断夏洪庆的话,一把抓起银子塞进他的手里,“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夏洪庆被女儿的话噎住,手里的银子火炭一般烫手。   若是平时,以他的脾气早就勃然大怒了。   但此时看着神志不清的孙子,再看看一脸病容的吴氏,   他的手就好像违背了他的意志,紧紧抓着银子,没有勇气放手。   夏洪庆心理斗争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这钱,就算咱家跟你们借的,先拿来应应急……”   “爹,就算我嫁出去了,也一辈子都是你和娘的女儿,天底下哪有只许爹娘贴补儿女,不让儿女孝敬爹娘的道理。”   虽说这钱不是夏月初的,但是她自己兜里有钱心中不慌,回去之后把钱还给薛壮便是了。   夏洪庆听了这话,觉得说得也有些道理。   但是他根深蒂固的老古板思想,却还是让他无法安心收下女儿女婿孝敬的银子。   吴氏见状开口劝道:“这是大壮和月初的一份心意,老头子你就先收下吧。”   夏洪庆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再说还钱的事儿。   夏月初见夏洪庆虽然死板,却也还没到冥顽不灵的程度,这才放下心来。   回来之前,她最怕的就是夏洪庆死要面子,到时候活受罪的可是家里其他人。   夏月初伸手接过平安,催促刘氏回房收拾东西,赶紧带大哥和孩子进城去看病才是正经。   见夏瑞轩还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口不敢进来,她又对夏洪庆道:“爹,让瑞轩跟着去吧,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跑个腿买个东西还是用得上,不然大嫂自己顾不过来。”   夏瑞轩顿时露出高兴的神色,只要能躲开老爹的手板,别说让他去跑腿了,就算是去干活他也愿意。   夏洪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但看到小儿子连高兴都不知道藏着点儿的蠢样子,又觉得心里头火大。   “笑什么笑,去了听你哥嫂的话,再敢乱跑,回来打断你的腿!”   夏瑞轩被骂得缩着脖子跑了,也不知要去几日,总得回房收拾两件衣裳带着换洗。   夏月初跟刘大爷叮嘱了几句,将车钱给了他,让他送几个人去县城。   好在夏家村这边地势平坦,离着县城挺近,刘大爷也很是愿意。   县城人多坐车的也多,若是能遇到一个赶夜路的,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把几个人送走之后,夏月初才踏实下来,进屋上炕陪着吴氏聊天,想要打听一下家里会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吴氏见家里的情况已经被女儿知道,便也不再瞒着,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都说了。   夏月初这才理清楚事情的原委。   早些年夏家虽然不富裕,但还算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   只是夏洪庆是个死板脑筋,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自己没能考中秀才,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   老大夏瑞松不是读书的料,最后只识了些字便学不进去了。   好在老二夏瑞轩虽然不机灵,但记性比较好,天天被他逼着学习,倒是差不多都死记硬背下来了。   夏洪庆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教小儿子读书上头,家里的地都被他租给别人种了,自家一年到头只能收些地租,年年还得买粮食吃。   原本还有私塾的进项可以维持家用,但是两年前,隔壁村的一位秀才公子开了间私塾,大部分有些条件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去那边了。   所以夏家入不敷出的情况越发严重,渐渐已经花光了积蓄,没办法维持日常生活,甚至还欠了外债。   夏月初听吴氏说着家里的这些情况,忍不住道:“娘,既然家里都这样了,你上次去咋还买了那么多东西!害我一直以为家里过得挺好,若不是瑞轩去找我,我还不知道家里竟然都到了这样的地步。”   吴氏靠着被垛坐着,听了这话叹气道:“你在薛家日子也不好过,大壮虽然回来了,却又伤得这么严重,娘家要是再不给你长长脸、撑撑腰,你还不得被婆家欺负死。”   夏月初是着实没有想到,当初夏洪庆和吴氏给自己拿去的东西,已经是他们能筹措到的极限了。   家里攒了一个多月的鸡蛋,本来是要卖钱买粮的,都没舍得给平安吃一个,全都给她拿上了。   唯二下蛋的两只母鸡也都宰了,收拾干净拎上。   甚至连买鱼、肉、点心的钱,都是找亲戚邻里一家家借来的。   夏月初听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   夏洪庆见吴氏越说越来劲,不断地数落着自己的不是,终于忍不住道:“行了,女婿头一回登门,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第096章 陈酿   夏月初陪着吴氏又说了会儿话,也差不多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   家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吴氏还病着,晚饭就只有夏月初来做了。   当夏月初起身准备去做饭的时候,夏洪庆和吴氏同时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你难得回来一趟,还是我来做吧。”吴氏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浑身酸疼根本提不起来力气。   “娘,你快歇着吧,我看看家里有啥,就随便做点儿。”   家里还能有啥啊!   夏月初在灶间转了一圈,只找到苞米面和高粱米,还都剩得不多,半点儿细粮也没有。   菜也只有白菜和土豆,还都因为保存的不太好,都有些冻过的痕迹。   白菜冻了倒也能吃,只是土豆却都已经有些发黑,不能再吃了。   灶台上油瓶子都是空的,上头挂满了灰尘,糖醋和酱油就更没有了。   只有盐罐子里还剩下些灰突突已经结块的粗盐。   夏月初沾了点尝尝,竟然是苦的。   难怪一家人都瘦得不行,看来也未必就是遗传,根本就是饿出来的。   夏月初在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不好的土豆挑出来扔掉,这个弄不好要吃出毛病来的。   她现在简直都要怀疑,平安生病该不会是食物中毒吧?   夏月初到村里杂货店买齐了调料和粮油,叫人送到夏洪庆家。   她想到家里的冻白菜,便去屠夫家割一条五花肉。   又想着吴氏身子不好,比不得年轻人肠胃好,该吃些清淡有营养的才好。   最后找村里人打听了一下,买了两条鱼拎着回家。   她这一番买买买,其实总共也没花几百文钱,但是却让夏家村炸开了锅。   夏洪庆家这两年的落魄模样,村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嫁出去的夏月初先是守活寡,后来又摊上个废人,在大家的眼里,肯定过得比娘家还要惨才是。   谁知道人家今个儿带着夫君回娘家不说,还这样大方地出来买东西。   而且听那些见到牛车进村的人说,夏月初的夫君,虽说腿脚不方便,但是生得浓眉大眼很是俊朗。   这些议论丝毫都没有避讳夏月初本人,就差直接拉着她问个究竟了。   夏月初拎着两条鱼和五花肉进门的时候,杂货铺的东西已经送了过来。   夏洪庆眉头紧锁地看着一堆东西,再看到夏月初手里提的鱼肉,实在忍不住连声道:“你这死丫头,买这些做什么,真是太浪费了,就算大壮手里有几个钱儿,你也不能这样乱花,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越说越是忧心,眉心硬生生拧出个疙瘩。   夏洪庆原本就觉得薛壮这人老实,今天见他这样痛快地拿钱出来给自家用,越发觉得是个难得的实诚人。   但是再看看自家闺女……   啧!   真是让他这张老脸都跟着臊得慌。   瞧瞧这刚回娘家就油盐酱醋、米面粮油的买了一大堆。   这是把人家姑爷当冤大头坑啊!   也就是大壮厚道,若是换一个人,遇到这样的败家娘们儿,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他左想右想,除去等了薛壮几年没有悔婚这一条好处,真是看不出自家闺女有那点儿配得上薛壮的。   夏月初哪里知道夏洪庆心里这些弯弯绕,只当他是节俭惯了,便笑着说:“爹,这都是居家过日子必备的东西,咋能说是浪费,我看是你们之前过得太节俭才是。”   薛壮从屋里摇着轮椅出来,凑到灶台边想帮夏月初生火。   夏洪庆哪里会让他动手,不等他摸到劈柴,就赶紧上前拦着,把人推回屋里去了。   家里一共就剩四个人,夏月初就只做了两个菜。   菜虽少分量却足,一道红烧鱼、一道冻白菜炖五花肉,全都油水十足的。   夏洪庆却跑到后院儿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叫了两遍还不见进屋。   吴氏气得说:“咱们先吃,不管那个老死头子了。”   “我去看看我爹在后院儿干啥呢!”   吴氏闻言道:“他还能干啥,指定又去鼓捣他那点儿马尿去了。”   夏月初起身正准备出去看看,果然就见夏洪庆抱着个落满了土的酒坛子进屋。   “刚进屋就听见你编排我!”夏洪庆宝贝似的把酒坛子放在桌上。   吴氏嫌脏,正想再怼他两句,但是目光扫过酒坛子时,顿时就是一愣,把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夏洪庆擦去坛子上的土,有些感慨地说:“这还是当年一位学生外出游学回来,特意给我带的好酒。我一直没舍得喝,你娘说留着等你带新姑爷回门的时候再喝,没想到这一等……哎,不说这个,好在终于等到了,今个儿一醉方休!”   他说罢,使劲儿拍拍薛壮的肩膀。   撕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坛中飘出。   夏洪庆和薛壮闻到具是眼睛一亮。   夏月初也被酒香吸引,凑到坛口细闻。   想要成为一个好的厨师,品酒也是一门必须要掌握的技术。   即使比不上品酒师那样专业,但至少各种酒的特性、口感、回味,如何佐餐最为合适,这些都是必须要掌握的。   夏月初前世跟着师父也品过不少好酒,她酒量平平,也并不贪杯,只有遇到好酒的时候,才会勾得腹中酒虫蠢蠢欲动。   原本满满一坛的酒,放了这些年,如今已经只剩下大半坛。   夏月初伸手轻轻晃动坛身,略有些粘稠的酒液轻舔着坛壁,带着些许药味的醇厚酒香越发明显。   夏月初给夏洪庆和薛壮各满上一杯。   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晃,光线变幻间折射出少许青碧之色,是上好的竹叶青。   既有汾酒做底的醇厚,又有浸泡药材而形成的独特香气。   几千里之外买来的酒,在东北特有的气候温度中,静静地感受着四季交替。   用师父那个老酒鬼的话来说,这是一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夏月初难得觉得自己有点儿馋酒了,忍不住也想给自己倒了小半盅。   吴氏是知道夏月初酒量不好的,见她也要喝,赶紧出言阻拦。   夏洪庆却道:“难得今天高兴,孩子想喝就喝一杯,左右也是在家里,有什么关系。”   “娘,我就少喝一点儿。”夏月初下意识地撒娇道。   她今个儿心情也算是大起大落,先是为夏家如此窘迫的生活感到震惊和难过,而后涌上来的却是弄弄的感动。   虽说如今这身子里面已经换了芯儿,但面对宁可一家子勒紧裤腰带都要给自己撑腰长脸的这份情谊,她是铭记于心,绝不会辜负的。 第097章 醉酒   打从夏月初嫁去薛家之后,夏洪庆和吴氏这头一回吃到夏月初的手艺,着实是又惊又喜。   红烧鱼是先过了油再炖的,皮香肉嫩,滋味十足,下酒格外地合适。   吴氏则更爱吃里面放的土豆,外脆里嫩,裹着一层厚厚的鱼汤,比肉都好吃。   夏洪庆吃着冻白菜炖五花肉,忍不住感慨道:“月初这个冻白菜做得真是不错,快赶上你奶的手艺了。自打你奶没了之后,我都多少年没吃过这口了,你娘就做不好这个,每次都只会烫一烫蘸大酱吃。”   吴氏喝着女儿特意给自己熬的鱼片粥,心里美滋滋的,听到这话,瞥了夏洪庆一眼,心道在姑爷面前给他点面子,便没有吭声。   谁知菜还没吃上几口,就听到“咚”的一声响。   夏月初手中的酒盅掉在炕上,滴溜溜地乱滚。   再看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   不到二两酒下肚,这人竟是醉了!   好在她喝醉了也不闹,自己乖乖地趴在桌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吴氏吃饱喝足,病倒像好了大半似的,去西屋铺好被褥,把夏月初扶过去,脱得只剩中衣中裤,塞进被窝里,由着她自己去睡。   薛壮被夏洪庆拉着喝酒说话,直到把坛子喝了个底儿朝天,夜都已经深了。   吴氏有些困倦地靠在被垛上,看夏洪庆还不甘心地把坛子倒过来,想要再控出几滴酒来,上前一把夺过来道:“喝光了还晃什么,天儿也不早了,赶紧把大壮扶过去睡觉吧!”   薛壮虽然没醉,但是也喝得有点晕乎,根本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还连声客气道:“爹,娘,不用麻烦,我自己能上得去炕。”   吴氏一想也对,闺女都在西屋睡下了,即便是亲爹,到底男女有别,便也没有再坚持。   薛壮摇着轮椅进了西屋,顿时就傻了眼。   夏家因为当年开过私塾,所以东西厢房全都布置成了课堂,如今也还一直保持着原样。   好在夏家人口比较简单,只三间正房也住得下。   如今老两口带着夏瑞轩睡在东屋,夏瑞松一家三口住在西屋。   但西屋的炕却只留了一半儿睡人,另一半炕上堆满了东西。   吴氏只给铺了一床褥子,摆着一对儿鸳鸯戏水的枕头,还有一床大红的喜被。   若是再点上两根红烛,就这布置,怕是入洞房都足够了。   看着脸颊红润,睡得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夏月初,薛壮的额角忍不住开始抽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郁闷,心道不能跟喝醉的人计较。   若是知道夏月初的酒量这样差,他说什么也要拦着不许她喝酒。   但是,俗话说得好,人生难买早知道。   他这厢正发愁,不知今晚该怎么过呢!   吴氏洗漱完毕见这边屋里还亮着灯,怕薛壮腿脚不方便,又过来看他。   “大壮啊,时候不早了,咋还不睡啊?”   “我、我这就睡……”薛壮原本想着,实在不行自己就在轮椅上对付一晚算了。   但吴氏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走到桌旁道:“那你快点儿上炕吧,正好等你上去了,我帮你们把灯吹了。”   薛壮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把轮椅摇到炕边,双手用力一撑,身子便也跟着挪到了炕上。   他在吴氏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只得装作不好意思,衣裳也没敢脱脱,胡乱掀开被子的一角滚进去躺好。   吴氏眸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吹熄了油灯。   眼前猛地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其他感官就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尤其像薛壮这种在军中受过训练、五感本就十分敏锐的人来说,更是放大了这种感觉。   屋里任何细小的声音和气味,都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和鼻孔里钻。   夏月初的呼吸声就近在耳畔,许是因为喝了酒,偶尔还会发出两声平时没有的小呼噜。   并不吵人,反倒透着几分可爱。   她平常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如今喝醉了,反倒现出些真性情来。   薛壮原想待吴氏走了再偷偷起身,随便找个地方靠坐着对付一宿。   但是陈酿醉人,他晚上着实喝了不少。   此时躺在已经被夏月初睡热的被窝里,酒气上涌,不免也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薛壮几乎要沉溺于温暖中沉沉睡去的时候,夏月初忽然一个翻身。   她的胳膊搭上薛壮的胸膛,中衣的袖子滑落半截,纤细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   似乎是觉得冷了,她的手自动地开始寻找热源,最后灵巧地钻进薛壮的衣襟里,满意地蹭蹭又继续睡着。   薛壮被她蹭得火都要起来了,浑身僵得像块木头。   瘦得没多少肉的一只手,竟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上,他此时却连挪开的勇气都没有。   夏月初滚热的脸蛋儿贴在他肩膀边,湿热的呼吸喷上他的颈窝,激起皮肤一阵战栗。   在很早之前薛壮就已经注意到,夏月初身上有股独特的味道。   不是皂角或胭脂水粉的味道,也不是那些香囊香丸的味道。   那种味道薛壮从来都没有闻到过,很淡,十分难以察觉,却总在不经意间拂过鼻尖。   若非要用语言形容,更像是早晨的一碗小米粥,亦或是油灯下的一碗疙瘩汤,自在和舒坦中透着暖意。   如今这味道中混杂进一股酒香,随着夏月初平缓悠长的呼吸,丝丝缕缕地钻进薛壮的鼻中,刺激着他本就已经有些绷紧的神经。   薛壮仿佛感觉自己正置身火海,热浪一股股地袭来。   像有人在干枯的灌木从中放了一把火,瞬间便引燃了整座山林。   喝进去的酒水都被生生逼出来,化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但酒劲儿却是在体内越燃越旺,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烧起来,无处排解,最后只得化作一团热流直冲小腹。   薛壮悲催地发现,他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   泥鳅吃多了这种借口,也并不是次次都能抓来用的。   他竟真的起了反应,对夏月初起了反应…… 第098章 胸肌的手感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睡饱醒过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薛壮怀里的。   不仅如此,自己更是连手都伸进人家衣裳里去了。   她十分坚定地认为,这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但是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   夏月初不免有些黑线,难不成自己……   咳!   既然是梦,她便也不急着起身了。   感受着手底下轮廓明显的胸肌形状,夏月初心想,不亏是当过兵的,身材果然不错。   想着反正是在做梦,她便在薛壮的胸肌上捏捏,又揉了两把。   但是……这触感是不是也太真实了点儿?   夏月初心虚地抽出手,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   哎呀,好疼!   居然不是做梦!   夏月初被吓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见薛壮呼吸还很是平稳,赶紧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撤出来,飞快穿好衣裳溜出屋去。   夏月初前脚出了屋门,后脚薛壮就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一夜没睡,觉得自己的忍耐真是已经到了极限,这女人醒来居然还敢动手动脚!   真是……   薛壮只能郁闷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继续在心中默背兵法,静待着体内热流再次平息。   过了小半个时辰,夏月初推开房门,有些心虚地探头进来,见薛壮已经醒了,便赔着笑说:“早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夏洪庆喝完酒一夜好眠,加上家里这些烦心事儿也都尽去了,所以一大早便红光满面的。   他看到薛壮脸色发灰,眼圈儿下头也是一片青黑,忍不住问:“大壮,咋回事儿,昨晚没睡好啊?”   吴氏见状埋怨道:“都怪你,大壮身子还没好利索,你昨晚还非拉着他喝酒。”   薛壮忙道:“换了地方不习惯,这才没睡好。”   夏月初昨晚喝醉了,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记得。   见薛壮脸色不好,心道自己昨晚该不会耍酒疯了吧?   但是他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吃过早饭,夏洪庆就催夏月初赶紧雇个车回家去。   “爹,着啥急,大哥大嫂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娘身子还没好利索,把你俩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夏月初收拾过碗筷,进屋见薛壮又睡着了,便悄悄地退了出来。   晌午吃过饭,有村里人从县里回来,帮着捎信儿过来,说夏瑞松的腿已经接好了,只要养着就行了。   平安的病情比较严重,还要在城里继续看病吃药。   但是大夫说,虽然病情较凶却并不险,还好送去的还算及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听了这个消息,吴氏双手合十,连声道菩萨保佑。   夏洪庆也着实松了口气,就这么一个孙子,若是有个好歹,家里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得知儿子和孙子都没有事,吴氏的毛病也基本好利索了。   她帮着夏月初一起收拾碗筷,到了灶间才低声道:“月初,昨个儿忙忙乱乱的,我也没顾上问你,大壮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啊?”   “他不是因为在军中受伤才回来的么,说是军中给的。刚回来那会儿因为婆婆闹得厉害,就给过她一锭,要不还有的闹腾呢!”   吴氏一听钱的来路竟是这样的,连声叹气道:“唉,都是你爹和我没用,这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还能贴补你一点儿,如今却要靠你和大壮……”   “娘,你就放宽心吧。”夏月初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塞给她,“这点钱你先拿着,留着做个应急用。”   荷包里面装的是之前在崔家拿的工钱,一两半银子。   吴氏冷不丁又看到银子,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哪儿来的银子?是不是大壮给你的家用?”吴氏压低声音道,“不是娘说啊,大壮这孩子,是不是在军中大手大脚惯了,这随便一出手就是几两银子,多少钱能够他这样花?”   她越说越是犯愁,叹气道:“如今不是他行军打仗的时候了,你俩是要一起过日子的,男人粗咧咧心里没个算计也就罢了,你心里总要有数,不然岂不是坐吃山空。”   “娘,你放心吧,这是我自个儿给别人家做菜赚的。”   “做菜?”   “是啊,你昨个儿不也说我做的菜好吃么。”夏月初一边刷碗一边道,“给你钱你就拿着用,花钱还有啥不会的?你可别说要给我攒着,我以后还能再赚呢!”   吴氏这才算是把荷包揣起来,但还是有些纳闷地问:“你做饭的手艺咋突然这么好了?”   夏月初顺口胡说道:“大壮从外头带了本食谱回来,我寻思着自己做饭不好吃,怕他吃不惯,便跟着菜谱里面学的。”   吴氏听了这话,虽然还有点儿半信半疑,但想到闺女从小就老实,惯不会扯谎的,这才算是信了。   “你有这份心就好,两个人过日子,总是要互相体贴迁就的。大壮是个实诚孩子,你也得多学着照顾人才行。”   “娘,你就放心吧,天天换着花样给他做着吃呢!”夏月初笑着说,“你没发现他比你上回去的时候胖了么?”   “哪里胖了?我看还瘦得很,就是比刚回来那会儿白了些,才显得胖了似的。”吴氏可没看出薛壮哪里胖了,“应该再壮实些才好呢!”   “他只是穿的宽松不显胖,其实身上壮着呢!”夏月初顺嘴说道,说罢突然觉得不对。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脑海中却还不合时宜地回味起早晨胸肌的手感。   吴氏也没想到夏月初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儿到底是灶间,又不是娘俩关起门来说私房话。   她下意识地扭头四下望去,只见薛壮坐在轮椅上,停在里屋的门口,也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   虽然这情形让人有点儿臊得慌,但看着女儿女婿关系好,吴氏心里还是高兴不已。   她冲薛壮使了个眼色,自己便轻手轻脚地回东屋去了。   夏月初正在给碗筷过最后一遍清水,几个碗冲干净之后摞在一起,头也没回地递给身旁之人。   “这个放哪儿?”薛壮捧着碗,不知该放什么地方,只得开口询问。   “啪!”   夏月初没想到身后竟然换了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099章 周到的服务   吃过午饭,夏月初便在夏洪庆的催促下,从村里雇了辆车。   回参顶子村路太远,现在出发,到家肯定天都黑了,到时候车夫已经拉不到活计,也没地方住,所以人家只肯到七道河镇。   夏月初盘算着,实在不行便在镇上住一夜,第二天去找黄大夫复诊,然后再回家也不迟。   来的一路多是下坡,回去便是一路上坡,到达七道河镇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夏月初去客栈开了一个套间,随便买了些晚饭,又找小二要了一壶热水。   薛壮这回坚决不许夏月初帮忙。   夏月初也没坚持,她这会儿看见薛壮都觉得心虚,帮他准备好东西,便放着让他自己弄。   薛壮给自己洗个脚累出一脑门的汗,头一天晚上又没睡好,还坐了大半天的牛车,困乏得不行,收拾好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二人简单吃过早饭,便去医馆复诊。   唐大夫说薛壮腿脚恢复的不错,再坚持针灸几次,淤血也许就能都化开了。   二人听了这话都高兴得不行。   不过唐大夫又道:“淤血虽然化开了,但是腿脚却没那么快恢复行走,你双腿这么久没有走路,加上瘀血阻隔,下半身气血不通,想要正常走路,还要自己能吃苦,多练习才行。”   “唐大夫,没事儿,我是当过兵的,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只要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这样想最好,有些病人,明明病根儿都好了,却还是把自己当做病人,不愿吃苦,最后反倒害了自己。”   唐大夫说着,换了个手继续诊脉,然后又细看薛壮的面色和舌苔,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他扭头看看夏月初,清了清嗓子,含蓄地对薛壮道:“你现在虽然腿脚还不能受力,但有些方面既然已经恢复正常,适当的疏解也是有必要的,总憋着对身子也不好。不过腰上的伤还是要注意的,动作不要太大……”   虽然唐大夫这话说得遮遮掩掩,但夏月初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姑娘,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   但是无论她心里怎么吐槽,面上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我内心纯洁,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薛壮没想到,唐大夫竟连这种事儿都能诊出来,有一种自己的心思被人剥开曝光在众人面前窘迫感。   唐大夫察言观色,估计这俩都还没想过这档子事儿,想起之前薛良平担心的事儿,又不好说得太露骨,便回内室找了本小册子出来。   “这个给你,回去好生研究研究。”   他说罢,还特意翻开其中的一页,摊开放在薛壮面前。   夏月初好奇地越过薛壮肩头瞥了一眼,登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只见纸上画着一男一女,男人平躺在床榻之上,女人衣衫半褪,酥胸尽露,坐在男人身上,挺胸昂头,一脸春情荡漾之色。   男人明显是不着寸缕的,女人的罗衫落在二人交叠之处,勉强遮住了最隐秘的部位。   说好的古代人都很含蓄保守呢?   来看病医生居然还送春宫图?   这么周到的服务,是不是该给他打个五星好评?   薛壮也没想到唐大夫居然这么直接,赶紧抬手把册子合上。   夏月初装作没看到地说:“唐大夫,这次还用不用换个方子?上回抓了十天的药,已经吃得只剩两天了。”   “不用换,再吃十天看看。”唐大夫说着招呼学徒过来抓药。   两个人说话间,桌上那本册子已经被薛壮不动声色的揣进了袖袋里。   在城里吃过午饭,两个人才不急不慢地找了辆车回家。   原以为这都两天过去了,家里赔钱还债的事儿,也该差不多处理妥当了。   谁知道牛车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听到正房里传出来的吵闹声。   夏月初推着薛壮进院,见孙氏正在院子里干活儿,便过去问:“这又是吵啥呢?”   孙氏看到夏月初回来,忙过去帮着她拿东西,把薛壮也推进屋里。   “还能吵啥啊,还不都是为了赔钱和还债的事儿。”孙氏叹了口气说,“孩儿他爹如今吵着要分家,爹娘和弟妹却都不肯,从昨个儿你们走了就开始闹腾,到现在还是吵个不停。”   孙氏虽然没细说,但是夏月初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几个人各自揣的心思。   以前在薛家,干活最多的是薛良平,其次就是薛力,薛勇仗着盛氏宠他,完全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即便是去了,干起活来也拈轻怕重。   原本薛力有老婆孩子,四口人吃饭只有一个壮劳力,多干点儿也还算合情合理。   但现在薛勇也已经娶妻生女,没想到娶回来的媳妇比他还懒,干活这种事,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们。   但是如今非但要多承担地里的农活,还要给薛勇赔钱还债。   谁也不是冤大头,薛力自然就不干了。   其实按照正常来说,就老薛家这个情况,换做别人家,儿媳妇早就闹翻天了。   但是薛家,大儿媳夏月初,男人刚回来又自己开火,根本不想参与家里这些糟心事儿。   二儿媳孙氏却是个实打实的圣母软包子,非但不觉得自家吃亏,反倒还一直替别人考虑。   “我私下也想劝劝孩儿他爹,虽说兄弟三个都成家了,但到底小妹还没嫁人,这会儿分家显得家里不和睦,说不定要耽误小妹的婚事。”   夏月初没想到孙氏竟是这么想的,一时间有点儿无语。   薛芹平日最会欺负孙氏,连衣裳都让孙氏给她洗,孙氏居然还这样一心地为她打算。   孙氏是当真觉得忧心,但是在家也没个人能说,好不容易等到夏月初回来,便忍不住一吐为快。   “再说了,别人家闹分家,那都是家里媳妇挑事儿,咱家妯娌三个人处得都挺不错的,谁也没提分家的事儿,这咋当儿子的还自己闹着要分家了,这传出去还不得叫人戳脊梁骨?”   夏月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周氏天天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居然还觉得家里妯娌和睦。   想到她平日里经常被薛勇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夏月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也许在孙氏心目中,只要不打她的就都是好人了吧。   再想到孙氏的闺名——孙水莲,你还不如改名叫孙白莲算了。 第100章 闹分家   其实站在薛力的角度来想,他想要分家的理由很是充分。   就算是亲兄弟,平时多干点活不计较也就算了,但如今平白如故要跟他一起背上近十两银子的债务,傻子才会同意。   好吧,现在面前就有一个傻了的。   夏月初自然也是想分家的,倒不是为了钱。   她有手艺能赚到钱,如果花钱能够买平安,她早就拿钱出来了。   可薛家明显是个无底洞,给钱只会更加助长盛氏的气焰。   如今薛芹还没成亲,盛氏还要靠着几个儿子赚钱给小闺女攒嫁妆。   而且盛氏知道夏月初能赚钱,以她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这棵摇钱树。   如今既然薛勇主动挑头要闹分家,若真能把这个家分了,以后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孙氏看着夏月初有些意动的神色,赶紧劝说道:“嫂子,要不要分家,怎么分,都是爹娘和他们兄弟几个人商量的事儿,咱们做媳妇的就别跟着搀和了。”   夏月初不置可否,知道孙氏早就被洗脑荼毒了,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便换了个话题问:“三妮儿呢?”   孙氏顿时就把分家的事儿抛到脑后,开始跟夏月初说起周氏和孩子的事儿。   最近一直都是夏月初和孙氏轮流帮着照看三妮儿,这次夏月初回娘家,孙氏便把孩子抱去自己屋里了。   但是薛力看着孩子就想起滚刀肉一样的薛勇,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拎着孩子冲出去,直接就扔到薛勇怀里了。   刚好薛良平当时就在旁边,见状狠狠把薛勇骂了一顿。   薛勇如今还要指着家里帮自己赔钱还债,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灰溜溜地抱着孩子回屋了。   当天晚上,薛勇那屋真是大人吵孩子哭,一直折腾到天亮。   最后周氏许是被薛勇打怕了,这才开始老老实实地自己带孩子。   夏月初闻言也是无奈,只能在心里感慨孩子可怜,但人家亲爹亲娘都在,别人也不好插手。   送走孙氏之后,夏月初还站在门口,盯着正房的房门发呆。   她还在想该如何利用这次的事情,若是能把家分了,不但自己今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等以后薛壮腿脚好了离开的时候,自己提出和离也更加有把握一些。   薛壮在窗边坐着,自从到家后,他就一直静不下心来,却不是为了外头的吵闹。   他的眼神看似放空,其实一直在隐蔽地跟着夏月初的身影打转。   夏月初根本没有察觉到被他刻意遮掩过得视线,听着外头的吵闹,想着自己的打算。   之前跟薛力结下过梁子,如今再想跟他合作,怕是没那么容易。   一个弄不好被盛氏知道的话,薛力不会有什么事,自己却要承担她所有的怒火。   她正想得出神,正房的战火又再次升级。   薛力从屋里冲出来,肺都要气炸了,嘴里还嚷道:“他自己闯祸惹事,凭什么要我帮他一起还钱,别说是亲兄弟了,就算是亲爹,也没有偷了人之后让儿子帮着赔钱的道理吧?”   薛勇却道:“大哥,赌博欠债的事儿的确是我的错,所以你骂了我两天,做弟弟的也就受着了。但如果你非要说偷人,那这件事咱们还得好好说道说道。”   “祸都是你惹出来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薛力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我是偷人了没错,但这也只能算是个引子,当时我虽没在家,可我也听娘说过了,之后老吕头找到家里,若不是你把他臭骂一顿,还朝他脸上啐痰,他还未必会被气死呢!”   这话的确是盛氏说的,但并不是说给薛勇听的,本来只是关起门来跟薛良平抱怨的,却被薛勇在外面听了去。   原本薛勇并没打算说出这话,但这两天被薛勇骂得太憋屈了,此时把堵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   薛力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难以置信地问:“这话是娘跟你说的?”   薛勇也没察觉出不对,继续道:“要不是娘这么说,我还不知道呢!如今老吕头都被埋到山上去了,这人到底是谁气死的,也分不清楚了,至少不全是我的过。若是人没气死,说不定只要赔二两就够了。所以这银子,你本来就该分担的!”   薛力被气得浑身发抖,虽然盛氏平时的确更偏向薛勇,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孙氏没能生出儿子的缘故。   但现在周氏分明也生了闺女,为何盛氏依旧这样偏袒?   为了拉上自己帮薛勇还债,甚至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薛力一瞬间想了许多,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像薛壮一样,也不是盛氏亲生的。   好在他还没被气疯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是想到盛氏在这件事儿上的处理方法,他就打心里觉得憋屈。   薛芹在屋里听着外头的说话不太对劲,赶紧出来替盛氏解释。   “二哥,你别误会,娘不是二哥说得那个意思,这件事到底是三哥闹出来的,娘怎么会要你承担责任,但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出了事儿总该相互帮衬……”   薛芹话没说完就被薛力打断。   “小芹,你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你把存的嫁妆钱拿出来,我砸锅卖铁也跟你出一样多,你看咋样?”   薛芹一听这话,小脸儿都吓白了,也顾不得劝解了,一转身钻回屋里跑了。   薛勇心里痛快了,懒得再吵,转身回房去了。   薛力自己站在太阳地儿里,却觉得心里头一阵阵发凉。   夏月初见已经吵成这样,薛力明显已经对盛氏心存芥蒂,便从屋里出来,走到薛力身边,低声道:“老二,你若是真的想分家,咱们不如一起合计合计。”   薛力顿时瞪起眼睛,压低声音骂道:“上次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呢,你算什么东西,还想跟老子合计合计。”   “既然如此,就当我没说吧!”夏月初被骂了也不急,唇角浮起个嘲讽的笑意道,“既然有人愿意当老黄牛,我着什么急。” 第101章 为了一致的利益   薛力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夏月初话里有话,斜楞着眼睛问:“那你说来我听听看!”   夏月初的眼神便朝正房门口瞟去。   薛力也怕被盛氏听到,见状便往门外走。   夏月初跟着出去,在外面低声道:“如今家里,大壮腿脚不好,看病抓药花钱如流水,如今不让家里搭钱就好了,以后能不能下地干活还不知道。薛芹一个姑娘家,娘还要给她攒嫁妆,也是个干花钱出不上力的。能下地的劳力,除了爹,就只有你和老三了。”   薛力双手抱臂,沉着脸听夏月初说。   这些他心里自然明白,不然他这次也不会非要闹分家了。   夏月初继续道:“你当娘不知道老三一家好吃懒做么?娘为啥宠着他俩,还不是希望春芳给她生个孙子。”   “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些?”薛力翻了个白眼,觉得夏月初说的都是废话,完全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说着,眼神又不怀好意起来,上下打量着夏月初。   啧啧,还别说,大壮回来还不到两个月,夏月初整个人眼见着滋润起来。   原本苍白的脸色多了些健康的红晕,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晦暗无光,而是变得神采奕奕。   如今仔细看来,竟然从原本一个干瘪的豆芽菜,变得越发清秀起来。   虽然没有花氏那样的女人味儿,却也透着一股子乡下女人没有的灵动。   夏月初讨厌他这种露骨的打量,皱起眉飞快地说:“你只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后面的事儿你可想过?”   “什么后面的事儿?”薛力被问得一愣。   “你只盯着眼前这点儿小钱,却不知道想想以后。春芳若是当真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娘还不得当眼珠子似的疼?到时候,怕是连老三都要靠边站,更不要说你了。”夏月初讽刺地问,“老三两口子好吃懒做,你以为只有你看出来了?娘看不出来?”   薛力听了这话,心里一凛。   孙氏这两年一直没有再怀上,盛氏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   若是老三家当真给盛氏添了个孙子,那可想而知,到时候再分家的话,盛氏肯定更加偏心老三两口子,怕是要把什么都留给她大孙子的。   夏月初见薛力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知道他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若是不趁着老三家还没生出儿子来赶紧把家分了,以后咱们就都是给别人养儿子的命。”   薛力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这次虽然是他闹起来要分家的,但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薛良平和盛氏是不会答应的。   他只不过是觉得盛氏偏心,自己心里头憋得慌,需要找点儿由头发作一下。   但此时听了夏月初的话,他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凉。   如今老三家儿子还没生出来,盛氏就已经这样偏心,等真生出来,家里还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但是话虽这样说,这个家怎么才能分开,却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薛良平对薛壮颇有愧疚之意,盛氏还惦记着薛壮和夏月初手里的银子,下面还有个未说亲的妹子。   这会儿若是当真闹分家,怕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夏月初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当他还是对自己有成见,便道:“俗话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咱俩如今都想分家,何不如团结起来,一块儿想想办法。”   薛力被她说得意动,忍不住问:“那你倒说说看,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娘之所以死压着不许分家,不过就是三个缘故,一是觉得大壮和我手里还有银钱,二是因为小芹还没说人家,三是拿不出钱来给儿子们盖房。”   薛力琢磨着夏月初说的这几条,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头一条其实最是好办,即便是分了家,做子女的总归也是要孝敬父母的,每到年节少不得要买些东西给点钱。”夏月初说着她早就想好的解决办法,“第二条其实也不难,小芹出嫁,到时候大家一起摊钱就是了。只是第三条……”   夏月初前世就是在农村长大,对这种分家析产的事儿,虽然没经历过,却是见过不少。   乡下分家,不管有几个儿子,无论是土坯房还是砖瓦房,至少要给每家盖个三开间的房子,才能把人分出去单过。   总不能分了家还挤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   其实像薛家这样有三个儿子的人家,只要肯卖力气,土坯和木料都能自己弄到,盖几间土坯房花不了几个钱儿。   但是对于盛氏来说,所有需要花钱的都是大事儿,她攥着钱匣子半个子儿都不想拿出来。   可若是分家后还要自己盖房,薛力又觉得不划算。   薛力摸着下巴琢磨半晌道:“大嫂,要不你和大哥出钱给我盖三间房,我这次就豁出去了,一定闹到分家才算完。”   夏月初虽然能拿得起这笔钱,但她知道薛力贪得无厌的性格,绝对不能开这个口,否则以后就甩不脱这条吸血蚂蟥了。   她翻了个白眼道:“老二,你也太看得起你大哥大嫂了,我俩若真有那么多钱,早就闹着要分家了,还会来找你合计?”   “嫂子,你自己不出头,那我当枪使,还一点儿好处都不舍得给,这好像不太合适吧?”薛力还是觉得自己不划算,嘬着牙花子道,“你出去动动手炒几个菜就能赚那么多,还这么一毛不拔有点儿不合适吧?”   “快别提这事儿了。”夏月初故作一脸气恼地说,“我赚的那些钱,每次一回来就被你大哥收走了,半个铜板都不留给我,娘这边还时不时找我要钱,你说让我上哪儿找钱去?”   “真的假的?”薛力半信半疑。   但是转念一想,若自己是个瘫子,媳妇还是个能赚钱的,肯定也要把钱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不然哪天媳妇跑了可怎么好。   “难道分家对你没好处不成?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做大哥大嫂的,多让一份儿给你便是了。”夏月初继续鼓动道。   薛力想想越来越偏心的盛氏和又馋又懒的老三两口子,再想想自家那个肚皮不争气的败家娘们,咬牙道:“行,干了!”   薛力知道薛良平对孙老爷子颇为敬重,打算找他来做个说客。   他说干就干,也不耽搁,直奔孙家而去。 第102章 我才是你男人   秦铮从地里干活回来,进门先舀了半瓢凉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缓解了口渴之后,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圈,问:“大哥,嫂子呢?”   薛壮道:“刚出去,说是挖点山菜做饭用。”   “我刚从地里回来,离老远见障子外头站着两个人正在说话,看着像是薛力和嫂子,但是等我快步走过来,人又没了影儿……”   薛壮一听是薛力,顿时想到刚回来不久的那个晚上,夏月初腰间那个黑乎乎的手印……   他着急地摇着轮椅要出去,正跟刚挖了把野菜回来的夏月初撞了个满怀。   “薛力跟你在外头说什么了!”薛壮语气急切地问。   夏月初被问得一愣,不想跟薛壮说分家的事儿,便下意识道:“没说什么啊!”   “阿铮都看到你俩在障子外面说话了,你还不承认?”薛壮见她还不肯说,不由得心头火起,语气也不善起来。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夏月初皱皱眉,岔开话题道,“晌午想吃什么,我去准备做饭。”   薛壮一把抓住夏月初的胳膊,怒道:“我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你放手!”夏月初手臂被抓得生疼,眼泪差点儿飙出来,被她强忍住了。   “你把话说清楚我就放手!”薛壮非但没有放手,反倒越发用力。   夏月初被薛壮的态度激怒,将手里的野菜丢到他头上吼道:“难道我连跟别人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么?跟谁说话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你这女人——简直不识好歹!”薛壮被丢了一头一脸的野菜和泥土,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在烧,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急需找到缺口发泄。   秦铮被他俩突然爆发的争吵吓懵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劝解。   “大哥,嫂子,好端端的怎么还吵起来了……”   薛壮抬手一拐子怼过去,把秦铮顶得连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   夏月初看着薛壮,冷冷地说:“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阿铮招你惹你了?”   “阿铮是我兄弟,我怎么对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不着!”薛壮脸红脖子粗地嚷道。   “那我跟薛力说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管不着!”夏月初分毫不让。   “你——”薛壮被气得几乎吐血,“薛力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么?跟他有什么话好说?难不成上次被他欺负还没长记性?你就那么上赶着想让他占便宜不成……”   夏月初被他说得面色骤变,上次的事儿她怎么可能忘记。   那次之后,她吃过晚饭就不敢喝水,就是怕晚上要起夜出去上茅厕。   甚至于看到薛力都会有一种抵触心理,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若不是太希望能够分家,她又怎么可能强忍着心里的反感和不适去找薛力合作。   想到这里,夏月初突然红了眼圈儿,但是却并不肯服软,抬头瞪着薛壮道:“你真想知道我找薛力说了什么?”   薛壮看着夏月初的神色,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会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因为我想分家!我想单过!我想离开这个处处都让我不自在、不舒服、不高兴的地方!”夏月初拼命忍着眼泪,语带哽咽地说。   “你、你想分家不来跟我商量,找薛力做什么?”薛壮听了这话,越发不能理解。   “跟你商量有什么用!”夏月初别过头去。   一股不被夏月初信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他无法控制地冲夏月初大吼:“夏月初,你这个人都没有心么?我对你怎么样你都看不到么?家里有什么事我都护着你,去夏家我拿钱也拿得毫不含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夏月初说着从腰间摸出在镇上换好的银锭子,丢到薛壮怀里,“钱还给你。”   薛壮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秦铮见他这样魂儿都快被吓没了,他跟着薛壮这些年,只有一次军中有人喝酒误了军情,才见过薛壮气成这副模样。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薛壮一拳便将误事的兵士打得口吐血沫,直接被拖出去砍了。   这样一拳若是打在夏月初身上,怕是有两条命都扛不住。   “大、大哥,你、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薛壮对秦铮的话充耳不闻,只死死抓着下雨出的手腕,眼睛瞪得血红。   “夏月初,你要搞清楚,我才是你男人!”   秦铮听了这话,一脸惊诧地看向薛壮。   “那又如何?”夏月初听到这话,原本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你会主动提出分家么?你会为了我去惹爹不高兴么?即使你经常眼带失望的神色,但是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爹一露出为难的样子,你就会立刻心软,你以为我傻看不出来么……”   薛壮没想到,夏月初竟把自己对薛良平的纠结情绪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他想对夏月初解释,但是喉结上下滚动,已到唇边的话却有千斤重,压得他张不开嘴。   自己身体还未恢复,也不知外面的情势如何,现在还不是能够袒露心声的时候。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我又何苦去做无谓的尝试呢!”夏月初见他又是欲言又止,失望地垂下眼帘,抬手蹭掉下巴上挂着的泪水,扭头道,“现在可以放手了么,我还要去做饭。”   薛壮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拖过来。   夏月初踉跄两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身子,险些摔进薛壮的怀里。   “嫂子,我、我去做饭,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了——”   秦铮这会儿终于看明白情况了,简直有一种在看父母吵架的即时感。   他知道自己在这儿完全就是多余的,说不定还会坏事儿,赶紧落荒而逃,还反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薛壮见夏月初不再挣扎,这才缓缓松开了钳着她的手,抬手想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夏月初却向后一闪。   “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薛壮深吸一口气,努力缓和了语气。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是也照样活过来了,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   与其说是生气,夏月初心里更多的是委屈。   自从她来到古代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面对欺辱一直能挺起脊梁,如今却因为薛壮的怒火而情绪失控。   这让她隐约意识到,薛壮在自己心里,似乎有了不一样的位置。   夏月初摇摇头,不想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虽然已经转换了时空,但她依旧清楚地记得,师父酒醉后才会提起的遗憾和夙愿。   如今师父已经不在身边,她却依旧牢记着他的恩情和希冀。   即便是在古代,也要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将师承的沈家菜发扬光大。   她有自己的目标和追求,而薛壮又身份成谜。   两个人不过是在落魄期间,相互扶持取暖的两个沦落人罢了。   她心里复杂的情绪化作绵绵不绝的泪水,肆意地流淌。   看着夏月初默默流泪的模样,薛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一滞,泛起陌生的疼痛感。 第103章 假文书   虽然薛勇吵架的时候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但是他心里却是虚的。   这回毕竟不是小钱,若是都让家里出,且不说爹娘会不会答应,光是薛力就绝不会认头的。   他躺在炕上,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发呆。   周氏刚把孩子哄睡,累得腰酸腿疼,见他还有心思在家躺着,气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懒汉!欠了那么多债不知道去想办法,就知道在家躺尸!”   “想办法?你说得容易,你让我怎么想办法?”薛勇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银子是地上的石头,出门就能捡到么?”   “自己赚不到钱,从娘手里也抠不出钱,你说你还有点什么用!”周氏用手点着薛勇的脑门道,“亏你还成日说娘多么偏疼你,结果呢?到现在娘都没松口帮你还债!我看,就让那些催债的人把你送去矿场,挖矿抵债算了!”   “你这个恶毒婆娘,我看你是又欠揍了吧!”薛勇气得一骨碌爬起来,“我死了对你有啥好处?还打算再走一步是咋的?”   “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如今还背着一屁股债,倒不如一起死了干净!”周氏说着抹起眼泪来。   薛勇见状又有些心疼,扯着袖子给她擦眼泪道:“你哭啥,我这不是想办法呢么!”   “你还能有啥办法,坐在家里就能等天上掉银子不成!我早就说过,你若是有做生意赚钱的本事,你去赌钱我也不说什么,偏生钱赚不来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往外输。”   薛勇听了这话,眼珠转了几圈,突然间面露喜色,一拍大腿道:“还真有主意了!”   他说罢,凑到周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周氏面露狐疑,皱眉问:“这、这能行么?”   “听我的没错,先把眼前的难关混过去再说!”薛勇说着下地换了身儿衣裳,伸手道,“把你的私房钱给我。”   周氏闻言脸又是一沉,不愿意道:“家里就剩这点儿了,你还要拿去,万一真的分了家,我们娘俩跟着你喝西北风去?”   “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薛勇信心满满地说,“只要这次的事儿成了,这个家绝对分不成!”   周氏寻思半晌,最后咬牙把自己攒下的三百多文钱都给了薛勇,叮嘱道:“这可是我最后的家底儿了,你心里可得有个数!”   “放心吧!”薛勇揣着钱,出门便直奔镇上而去。   到了镇上,他便径直来到赌场后门。   后面看门的是个半大小子,见到薛勇顿时惊讶地说:“你欠了那么多钱还没还上,咋还敢来赌场?”   “小六子。”薛勇笑呵呵地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还钱的事儿来的。”   “你这么快就弄到钱了?”小六子知道薛勇是个什么德行,听了这话一脸不信。   薛勇却故弄玄虚道:“钱虽然还没到手,但是你让我进去见到黄牙哥,只要他肯帮我个小忙,我立刻就能还上钱了。”   小六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要我说,你还是别进去找姜哥了,他上次在你家吃了那么大的亏,这几天正闹心呢!”   薛勇心里也有些没底,但是为了能够说通家里拿钱出来,他必须要硬着头皮闯一闯。   “要不我给你指一条路。”小六子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县里的首富郭老爷?他去年死了老婆,如今正寻填房呢,我记得你家不是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   小六子话没说完,就被薛勇弹了个脑瓜崩儿。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我妹子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去给个老头子做填房!”   “得得,真是好心没好报,就当我没说。”小六子捂着脑门,却还是放薛勇进去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被姜哥打出来!”   “切,你以为姜哥的心眼儿跟你那么小呢!”薛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打怵的。   大黄牙这几天的确心里憋火,之前在薛壮面前吃了瘪,头发都被削掉一大截,回来之后还叮嘱几个跟班儿,不许把事情说出去。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镇子又小,事儿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大黄牙只要出门就被人盯着脑袋看,气得不行,这几日连讨债都没去,一直躲在赌场里生闷气。   这会儿听人说薛勇来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说:“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来做什么!”   薛勇一进屋就弓起腰,赔着笑道:“姜哥——”   大黄牙看都不看他,继续抽着烟袋。   “姜哥,上次的事儿真是对不住,我那个大哥脑子有毛病,我……”   薛勇说着,见大黄牙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顿时收住了话头,讪笑道:“姜哥,我这回来,是为了找您帮个忙……”   “砰!”   大黄牙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拍,怒道:“你他妈的还有脸让我帮忙?”   周围的几个赌场小弟立刻围拢过来,只等大黄牙一声令下,便要把薛勇按倒在地。   薛勇飞快地说:“姜哥你听我说,只要您帮我这个忙,钱我马上就能还清……”   大黄牙一听说能够还钱,正准备下令的手顿在空中,摆摆手挥退了几个小弟,斜楞着眼睛看着薛勇问:“什么忙?你说我听听!”   薛勇弓着腰凑上前,低声道:“姜哥,我听人说,您能帮人做假文书,只要您帮我做一张文书,我立刻就能从家里骗出钱来,到时候不就能还上这欠债了么!”   大黄牙闻言扭头看向薛勇,上下来回打量了半晌。   薛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还不敢表现出来,挂着尴尬局促的笑容。   “好啊,你小子,连爹娘都骗!”大黄牙猛地站起身,用力拍拍薛勇的肩膀。   薛勇被拍得差点儿趴在地上,踉跄地扶住桌子站稳,心虚地说:“姜哥,那啥,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不错,有前途!”大黄牙哈哈大笑,“说吧,要做什么文书,我手下的能人还是有几个的,立刻就能给你做出来!”   薛勇在镇上忙活着怎么骗爹娘,孙老爷子惦记着薛力拜托的事儿,吃过午饭便背着手来到薛家。   薛良平迎出去道:“孙叔,你可是稀客啊,今个儿咋有空上我家来了?赶紧进屋坐。”   孙老爷子在堂屋坐定道:“良平,我今个儿来,是受人所托啊!”   薛良平一脸莫名,笑着问:“孙叔,有啥事儿你就说呗!”   “你家大力去找我,说了说家里的事儿,想让我来做个中人,把家帮你们分了。”   孙老爷子此言一出,薛良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还不好生藏着掖着,居然还要闹到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那个小瘪犊子哪儿去了?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第104章 连蒙带骗   不到半个时辰,薛勇就揣着做好的假文书出了赌场,然后直奔成衣铺,买了新衣裳新鞋,最后雇了辆牛车,大张旗鼓地回了村子。   如今天气暖和了,村里人大多都在外面忙活,牛车一进村就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还不等到家门口,薛勇发财了的闲话就已经传得全村都知道了。   薛力正在地里干活儿,听到这话先是不信,但是见村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顿时急了,丢下锄头就往家跑。   他跑到门口,正看到薛勇穿着一身儿簇新的衣裳,正准备下车。   “你哪儿来的钱?”薛力一把将薛勇拖下来,大声斥问。   薛勇站稳身子,一把甩开薛力的手,掏出十文钱交给车夫。   车夫赶着牛车离开,他才掸掸衣裳道:“二哥,你别拉拉扯扯的,我这可是新衣裳。”   “欠了那么多钱,你还好意思去买新衣裳!”薛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看来,薛壮虽然瘫了,但是人家媳妇能赚钱。   薛勇虽然不争气,但是有盛氏偏心照顾。   只有自己上不上下不下的,爹不疼娘不爱,媳妇也不争气。   “二哥,你别急嘛!”薛勇好整以暇道,“我也不瞒你,我今天去镇上,是为了谈一桩大生意的。”   “嗤——”薛力一下子就笑出声来,“就你?要本钱没本钱,要本事没本事的,还做生意?你吹牛也要吹得靠谱点儿!”   薛勇闻言心下不爽,但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拉着薛力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文书,展开给他看。   薛力当初念过两年书,勉强识了几个字,但是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文书,只认得上面写着二十两银子,底下还盖着一个官府的大红印章。   但是这上头其他字写的什么,他却是一头雾水。   “这是啥破玩意儿啊!”薛力把文书丢回薛勇怀里。   薛勇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书道:“哥,你小心点儿!这可值二十两银子呢!”   薛力眼珠转了转,但还是不信道:“你该不会又欠了二十两银子吧?”   “哥,瞧你这话说的!”薛勇道,“姜哥看我还不上赌场的钱,便拉我一起跟他做个买卖,本钱算他借我的,到了年底,刨除本钱,我最少还能得二十两分红。”   薛力狐疑道:“人家好端端的为啥借钱给你做生意?”   “他那天在咱家丢了脸,回去整个镇上都传遍了,他若是不能尽快讨到我这笔欠款,那岂不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薛勇说着一早就编好的瞎话,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姜哥也知道我是拿不出钱来的,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因为分红年底才能到账,所以让爹娘先借钱给我还债,等年底拿到分红,就能还上家里的钱,岂不是大家高兴。”   薛力见薛勇说得还算合情合理,心里不免有些信了,但是转念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分家拿钱来得他痛快。   薛勇却也看出他态度的松动,赶紧趁热打铁道:“哥,年底之前,我至少能有二十两银子的分红,到时候非但能还上家里帮我还债的钱,还能再多给你二两,算是兄弟谢你的还不成?”   薛力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拿着文书去找了个识字的人帮着念了一遍,听着当真是合伙做生意的文书,这才算是踏实下来。   薛力将文书还给薛勇,颇有些嫉妒地看着他一身簇新的衣裳道:“我且再信你这一回,若是到了年底还没有钱入账的话……”   薛勇笑得一脸灿烂,抖着手里的一纸契约道:“哥,这上头按着手印,还有官府的大红印章,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薛力虽然看不懂契约上都写了什么,但那个官府的大红印章他还是认得的。   他在家里的地契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一脸满意地点了头。   “哥,咱俩是亲兄弟,应该合起劲儿来一致对外才是,咱俩若是先闹起来要分家,岂不是让外人占了便宜……”   “哎呀!不好!”薛力听到分家两个字,忽然想起孙老爷子此时应该已经在自家了。   他的笑容猛地收敛,一拍大腿,拔脚就往家里跑。   孙老爷子跟薛良平在屋里已经聊了许久,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良平,听叔一句劝,这个家,该分的时候还是要分的,你也用不着觉得丢脸,儿大不由爹娘,村儿里谁家不是这样?”   薛良平搓搓脸道:“孙叔,也不是我硬拖着不想分家,但是我家是个啥情况您也清楚,且不说小芹还没说亲,光是三个儿子分出去,房子我都盖不上。”   “那也不能硬拉着别人家给老三家背债啊!”孙老爷子抽了口烟,“小芹的嫁妆倒不是难事儿,即便分了家,到时候让各家凑钱就是了。至于盖房,若是真拿不出钱来,就先盖几间土坯房住着,以后让他们自己再翻盖也就是了。”   薛良平一听这话,连这么细节的地方都合计好了,看来薛力这次是下定了要分家的心了。   他用力吸了两口烟,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如此,我若硬压着不许分家,说不定兄弟几个怕是要结仇了。”   孙老爷子赞许地点头道:“正是这话,你能想明白就好,这不是能硬拗的事儿。”   “分!”薛良平下定决心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请孙叔您来做个见证,今天晚上等家里人凑齐了,就分家!”   “不行!”薛力忽然一头从外面撞进来,着急地阻止道,“爹,这个家不能分!”   薛良平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此时看到薛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烟袋锅子往桌子上一拍,怒道:“要分家的也是你,说不能分的也是你,咱们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了?”   “爹,不是,我……”薛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道,“反正现在不分家。”   这下连孙老爷子都神色不悦起来,皱眉道:“大力,当初可是你上我家三催四请地让我来做说客,劝你爹给你们分家,如今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了,你又突然说不分了?你这算什么意思?这不是让我枉做小人么!” 第105章 小人得逞   “孙叔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力急得抓耳挠腮,突然间灵光一闪道,“我、我之前是受了别人的挑唆,但是我刚才在地里干活儿,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儿,我和大勇到底是亲兄弟,遇到这种事儿,理应互相帮衬才是,哪儿能趁着这个节骨眼儿提分家呢!”   孙老爷子听了这话,面色稍稍缓解,点头道:“这话还像点样子,行了,既然你自己想明白了,我就回去了!”   送走孙老爷子之后,薛良平眼睛一瞪,问:“你把话说清楚,是谁挑唆你闹分家的?”   “不就是大嫂么!”薛力毫不犹豫就把夏月初供了出来。   “你少瞎掰!”薛良平压根儿不信。   夏月初一向乖巧老实,干活儿也从不偷奸耍滑,这都是薛良平自己看在眼里的。   更何况,薛壮如今瘫了回来,她不但没有嫌弃,还一直好生照顾,这么好的儿媳妇上哪儿去找。   “爹,我可没瞎说。”薛勇赶紧添油加醋道,“全家也就只有你觉得她老实,实话告诉你吧,她心眼儿多着呢!想分家又不自己说,背地里找我,说了一堆歪理,捅咕我出来闹,她自己躲在后面白捞好处。也得亏我自个儿想明白了,不然就让她给坑了!”   薛良平还是不信道:“月初若是想要分家,为啥不直接来说,还用得着撺掇你?”   “她怎么敢提分家,若是要分家,她手里的银子岂不是要拿出来分?”   薛力越说越来劲儿,继续道:“她如今可是家里赚钱最多的人了,随随便便都是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心里肯定早就觉得咱们是拖累了,巴不得赶紧分出去单过呢!”   薛良平被儿子说得心里也有些嘀咕。   “爹,不信你自己想想看,她跟以前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薛良平皱眉回想,自从老大回来之后,夏月初似乎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她只知道埋头干活,平时不言不语的,被盛氏骂了也只是低头听着。   但是打从大壮回家之后,她就开始跟盛氏顶嘴了,也知道自己在手里把这钱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以大壮腿脚不好不方便为由,弄着分出去单独开火做饭了。   这么想来,最近个把月,老大一家都是自己在屋里单吃的。   这哪里还像是一家人,除了房子和地没分开,跟分家了又有什么区别?   薛良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原本都觉得还算合理的事儿,这样一件件拎出来单看,就都透着点儿算计在里头了。   看来自打大壮回了家,夏月初怕是就已经生出了分家的念头。   薛良平顿时觉得血往上涌,并不是因为夏月初想要分家,而是因为她想分家却还藏着掖着不直说,非要在人后搬弄是非。   本来兄弟三个的关系就不太融洽,若是再摊上这么个媳妇,若是真的分了家,还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越想越气,快步走进西厢房,进门看见正在灶间忙活的夏月初,劈头便道:“月初,亏我还把你当个好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背后里捅咕事儿的。”   夏月初被说得一愣,随即看到跟在薛良平后面看热闹的薛力,心里顿时明白了。   “爹,这件事……”   夏月初刚想解释,薛壮自己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道:“爹,这件事不怪月初,是我让她去找老二的。”   “大壮,你、你想分家?”薛良平没想到会是这样,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爹,我……”   “大壮,你如今腿脚还没好,也没法儿下地干活,分了家可怎么过啊?”薛良平着急地说,“虽说如今秦铮能帮你下地干活,但那到底是外人,人家以后也是要成家立业的,就算是亲兄弟都不能帮衬一辈子,更何况还不是亲的……”   “爹,我只是觉得,我如今待在家里,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其实心里都不舒坦。”薛壮垂下眼帘道,“短时间内可能还能将就,但是时间久了,难免又要结下更多的疙瘩,倒不如分开来大家都轻省……”   “是不是因为你……因为大力娘?”薛良平一脸心疼地看着儿子,“她说了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反正如今你们也是在自己屋里吃,眼不见心不烦,千万别多想,小时候爹没能好生照顾你,如今还想多帮衬你几年呢!”   “爹,我觉得……”薛壮抬头还想要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薛良平赶紧打断他,不愿意在他口中再听到分家的字眼儿,又道,“大力也说了,他现在不想分家了,这件事儿不管是你们谁的主意,都就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了。想分家,也得等大壮能下地干活、小芹嫁出去了再说!”   薛良平离开之后,薛壮就在打量夏月初的脸色,见她眸子里遮掩不住的失落,心里也不太好受。   他有心想要开口劝解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夏月初见薛良平的态度这样坚决,薛力又不知为何临阵倒戈,知道分家的事儿已经是没有希望了,心里的确失望。   但是她也没想到的是,薛壮之前对她找薛力的事儿那么生气,但是刚才却毫不犹豫地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原本心里对薛壮仅剩的那一点点气,此时也基本烟消云散了。   薛壮察觉到夏月初虽然有些失望,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心下一动道:“那个,晚上做啥啊?我想吃你做的疙瘩汤了。”   夏月初还未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请问夏娘子可是住在这里?”盛氏在屋里听到动静,赶紧下地出门去看。   门口停着一辆带车厢的牛车,还站着两个人。   一人四十多岁,手里还拿着鞭子,应该是车夫。   另一个年轻小哥,看着比秦铮还要面嫩,穿的很是体面干净。   年轻小哥上前两步道:“这位大娘,我们是从镇上万里书院来的,因为客人改变行程要提前两日过来,所以夫人让我们赶紧接夏娘子过去备菜。”   盛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106章 相思成疾   夏月初这会儿也听到声音出来,见来人正是那日在周府见过的小厮。   小厮看到夏月初很是松了口气,忙拱手道:“夏娘子,客人今日突然捎来消息,说改了行程,明个儿就要到镇上了,我家老爷夫人都急得不行,夫人接到消息就让小的赶紧套车过来接您呢!”   “好的,你稍等,我给家里交代一下马上就可以走。”   夏月初说罢转身进屋去,跟薛壮交代了几句,换了身儿衣裳,便急匆匆地走了。   薛壮对夏月初示好却没得到回应,眼看着人就这么走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盛氏这会儿才算是回过神来,虽然她不认识周家的小厮和车夫,但她也知道,带着车厢的牛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饶是夏月初给人做饭赚了不少银子,但是在盛氏心里,她还是以前那个面黄肌瘦的受气包,从来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如今突然发现,夏月初居然都已经混到被人驾车来接的程度了,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薛芹听说是万里书院的车,也忍不住从屋里出来看热闹。   崔老爷子寿宴之后,崔青书就又回到镇上读书去了。   她见不到崔青书本人,就只能在心里回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但是两个人的交集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她已经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把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心里细细地回味了成百上千遍。   薛芹想起以前听过的戏文,她觉得自己已经相思成疾了。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自己能跟着夏月初一起进城,岂不是就能跟着去万里书院,说不定真的能见到崔青书。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燎原的野火,瞬间蔓延开来,再也无法压下去了。   但是薛芹心里明白,夏月初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是不可能同意带上自己的。   她想了片刻,决定从盛氏这边下手。   “娘。”薛芹把盛氏拉到一旁,低声道,“夏月初这次接了山长家里的活儿,说是可以帮姐夫拉关系,但我也没见她打算怎么帮姐夫,别是光说不练吧?”   盛氏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之前说的挺好,自己都被她唬住了,如今家里这样忙乱,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反了她了,我这就去找她算账!”盛氏说着就要往西厢房去。   薛芹赶紧拉住她道:“娘,你干啥啊,当着书院来人的面儿,难不成你还要吵得人家都听到?”   盛氏被这话说的终于冷静下来,看着薛芹问:“那你说咋办?”   “要我说,你让她带我一起进城,就说我想去看看大姐和外甥,捎带脚把我送去大姐家。”薛芹跟盛氏咬着耳朵,“这样我到了大姐家,就可以给姐夫提个醒,夏月初这两日都在山长家里,听说还有京里的大官要来吃她做的菜呢,只要姐夫能找到机会,还愁不能在大官和山长面前露脸么!”   盛氏不过是个村妇,见识有限,也不知道夏月初只是在灶间忙活,根本见不到席上的客人。   但是她听着女儿这话很有道理,与其等着夏月初给机会,倒不如让女婿主动去找机会。   于是,盛氏扭头对刚走出来的夏月初命令道:“老大媳妇,既然要进城,就顺便把小芹捎上。”   夏月初闻言顿时挑眉看向薛芹,心想她居然还没死心?   薛芹被她看得浑身难受,这眼神仿佛赤裸裸地写着自不量力四个大字。   “人家只许带一个帮厨的,我已经说好要带老二媳妇去了,小妹就留在家陪着娘吧!”夏月初想起之前善大嫂子的话,冲孙氏抬抬下巴,“水莲,赶紧换身干净衣服出来,跟我进城。”   孙氏冷不丁被点了名,一时间扎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先去看了盛氏的脸色,然后才扭头进屋换衣裳去了。   “我让小芹进城去看看大萍,你这不是正好捎带脚么!”盛氏努力压着自己的脾气,“难不成你如今本事大了,家里什么事儿都不愿意管了不成?”   周家的小厮怕耽搁时间,赶紧抢着道:“捎个脚不碍事的,夏娘子,咱们快走吧!”   夏月初看向薛芹的目光中还是带着狐疑,总觉得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正如周家小厮所说,客人提前来了,那准备的时间还真的是不充裕了。   夏月初严肃地瞪了薛芹一眼,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先钻进了车厢。   薛芹快步跑回房里,换了身儿逢年过节才穿的体面衣裳出来。   她最后一个上了马车,小厮立刻着急地招呼车夫快快赶路回去。   夏月初坐在车里没有说话,但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薛芹,见她一脸春情荡漾的模样,就知道她进城绝不是去看大萍那么简单。   薛芹头一次坐带车厢的牛车,而且里面还有软垫靠枕,甚至还有淡淡的香味。   她心情大好地到处摸来摸去,一时也忘了夏月初还在盯着自己,盘算着见到崔青书要说些什么。   到了镇上之后,周家小厮虽然心里着急,但行事却十分体贴,问清薛萍家的位置,将薛芹一路送到冯家门口。   夏月初亲自下车把薛芹送进冯家,路上还严肃警告道:“你若是敢跑去书院乱来,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芹面上点头答应,心里却根本没把夏月初的话当一回事。   薛萍看到夏月初把薛芹送来,心下觉得奇怪。   但是上次多亏了夏月初自己才能回家,态度上该如何拿捏,不禁让薛萍犯了难。   冯大娘对夏月初印象极好,见她来了忙出来招呼。   夏月初对薛萍交代几句,虽未说明原因,却还是交代让她看好薛芹,随后便着急地走了。   待夏月初一走,薛芹赶紧拉着薛萍进屋说悄悄话去了。   冯大娘自从上次薛萍小产的事儿之后,本来就十分不待见薛家的人,此时见薛芹这样没有礼貌,越发瞧她不上。   自己既是主人又是长辈,她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样没教养的姑娘家,以后嫁了人也没好日子过。 第107章 尾随跟踪   薛芹丝毫不知道自己给冯大娘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是要去学院找崔青书。   但是她并不知道书院在什么地方,便把之前对盛氏说过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跟薛萍说了一番。   薛萍被她说得将信将疑,什么京中的大官,什么设宴,她通通不懂。   但想到这件事关系到冯永元的前途,只这一条,她就不敢怠慢,赶紧去东屋书房找冯永元。   冯永元正在书房看书,但其实看的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书坊新出的一本话本。   虽然明知道薛萍不识字,根本也不会知道他在偷懒。   但是被薛萍突然冲进来打扰,冯永元还是下意识地藏起了手中的书,瞬间阴沉了脸。   “我不是说过,我读书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打扰我!你该不会真是盼着我考不中吧?”   薛萍赶紧摆手解释道:“永元,我真的是有大事儿跟你说,不得已才进来打扰你的。”   自打上次考试落榜,冯永元就变得有些易怒。   尤其在跟科举有关的事儿上,更是格外敏感,一碰就炸。   薛萍自己心虚,总觉得冯永元这次落榜都是自己害的,所以一直赔着小心地伺候着他。   “什么事?”冯永元有些不耐烦,心道她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问晚上吃什么,说孩子又会背一首诗了之类的。   听薛萍把妹妹带来的消息一说,冯永元的眼睛先是一亮。   他在万里学院读过几年书,对周衍在京城有关系的说法也听过不少次,但是一直都没有得到验证。   如今周衍居然要在家里设宴款待京中官员,看来那些传言果然非虚。   想到这儿他不免又是气闷,自己这回若是考上秀才,此时自然就大大方方地去了,说不定还能得到周衍的介绍引荐。   但是如今卡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步,即便去露了脸又能如何,书院这几年考中秀才的人也不在少数,谁会刻意去提携一个没考中的人?   他越想越是意兴阑珊,正准备摆手说不去,就听薛萍又道:“我听小妹说,山长夫人对夏月初做的菜赞不绝口,还是她主动找到夏月初,让她来镇上做菜的。今个儿更是派车去我家接的人,小妹就是被他们捎带脚送过来的。”   冯永元顿时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注意。   原本他觉得,一个做菜的厨子,就算做得好吃又如何,人家吃完了饭难道还会提拔你一家子不成。   但若如薛萍所说,这意思就又不一样了。   好歹也是在书院混过几年,他自然知道山长夫人的脾气,那是个格外平易近人的。   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能入她的眼,她都是平等以待。   若是夏月初真得了她的青眼,那以后少不得会多有走动。   即便攀不上京官,但若能通过夏月初跟周家搞好关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冯永元就坐不住了。   “大萍,你赶紧去给我找一身儿衣裳,我去书院一趟。”   薛萍见他这样,知道这次的消息是真的对他有用,立刻笑逐颜开,赶紧去找出前阵子新做的一身儿衣裳,伺候着他穿戴整齐。   冯永元兴匆匆地往外走,被守在门口的薛芹拦了个正着。   “姐夫,我大老远给你送来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可不能媳妇娶过门,媒人扔过墙啊!”   冯永元着急要走,懒得跟她扯皮,便掏出一小串铜板给她道:“这些零钱你拿去买些花儿戴吧,这次若是能成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薛芹一把接过铜板揣起来,却并不放冯永元走,进一步要求道:“姐夫,我想去街上买点儿花样子,但是不认得路,你能顺路把我带过去么?”   冯永元忍不住皱眉,但是想到自己去书院也的确会路过集市,便点头道:“我去书院有事,到时候你买完东西自己回来。”   薛芹赶紧连声道:“谢谢姐夫,你放心吧,走一趟我自己就记得路了。”   冯永元带着薛芹来到集市的路口,让她自己去逛,自己又急忙朝书院走去。   薛芹只在集市口的人群中打了个转,很快就挤出人群。   她跟在冯永元身后,一路尾随到了万里书院。   看着万里书院的白墙青瓦,薛芹不免有些痴了。   这么大这么好看的房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再想到心上人就在这些房子里面读书,她更是觉得心里跟打翻了蜜罐儿似的,甜到齁人。   她怕被冯永元发现,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躲在一棵树后偷偷观察。   看着冯永元进去半晌之后,这才给自己壮壮胆,佯装镇定地朝书院里面走。   谁知她才刚走到门口,就被门子拦住道:“诶诶,你是谁啊,这儿是你能乱进的地方么!”   薛芹刚才见冯永元进去的顺利,都没看见有人看门,这会儿被人拦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想想,在书院中读书的,无论年龄大小都是男的。   而书院是在镇子最边上,从外面一看就不是民宅,即便是走错路也没有走到这边来的。   她这样直眉瞪眼地往里走,肯定是要被人拦住的。   门子见小姑娘一脸茫然,便好心地问:“小姑娘,你是来找人的吧?”   薛芹闻言,立刻点头道:“对对,我是来找人的,我来找崔青书,参顶子村的崔青书。”   许是经常有家人来书院看学生,所以门子倒也痛快,听她说得有名有姓,便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叫一下。”   刚巧这会儿下午的课刚刚结束,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离开课堂。   大部分人都是去厨房打饭,也有些家里条件好的学生直接往外走,打算去外面吃饭。   崔青书刚放好书本准备离开,在屋门口正好撞见来找他的门子。   听说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在外面找崔青书,几个同他关系好的少年都露出促狭的笑容,性子活泼些的已经开始“噢噢”地起哄。   崔青书心下纳闷,但还不等他想明白,就已经被几个损友推着往外走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书院门口,薛芹一眼就看到了崔青书。   他身穿素面杭绸直裰,身形挺拔,生得又俊秀,在一众书生当中鹤立鸡群。   但是薛芹没想到会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登时又有些踟蹰不前。 第108章 荷包传情   崔青书环顾四周,见根本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也没人上来搭话,便转身道:“怕是有人故意耍我的,走了,吃饭去吧!”   薛芹眼见崔青书要走,顿时也顾不得害羞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独自出来的机会,这次若不成功,以后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她一咬牙冲过去,拦在崔青书面前,从怀里掏出自己精心绣好的荷包。   “崔公子,这、这是我绣的荷包,送给你……”   薛芹脸颊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崔青书的脸,含羞带怯地将荷包递出去。   崔青书他虽然与薛芹见过两次,但根本就没留心,此时哪里还记得她是谁。   荷包的确做得精致,上面绣着连中三元的纹样,虽然并不是花开并蒂、鸳鸯戏水这种寓意明确的。   但这种姑娘家上赶着送荷包的事儿,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周围的学生们全都围上前看热闹。   崔青书见一个不认识的小娘子冲过来给自己塞荷包,吓得连连后退,却又被看热闹的人给堵住了出不去,急得汗都下来了。   薛芹手里的荷包举了半晌,见没动静,这才抬头去看,见崔青书面上并无喜色,反倒是惊讶居多,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但是都已经找到这儿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着实不甘心放弃。   薛芹又上前几步,抓住崔青书的衣袖道:“崔公子,我、我是薛芹啊,咱们之前在你家见过的……”   她故意把话说得含混不清,反倒弄得像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情似的。   围观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全都把目光投向崔青书。   崔青书气得脸都红了,一把甩开薛芹的手,怒道:“你这人,是不是疯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薛芹压根儿没想到崔青书根本不记得自己,被他甩得脚下踉跄,手里的荷包也掉在地上,一时也呆住了。   她一直以为,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崔青书也会像她一样,早就已经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薛芹脸上挂不住,默默地蹲下身去捡荷包,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薛芹生得好看,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周围登时便有惜花之人打抱不平。   “崔青书,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娘子都找到这儿来了,你咋还装不认识人儿呢!”   “怕不是有人始乱终弃,如今要不认账了吧!”   “小娘子别怕,大家给你做主!崔青书若真是登徒浪子,我们定不会轻饶了他!”   崔青书气极,干脆也不走了,转身面对薛芹,问:“既然这样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没有在家里见过你,你且说说,你是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去过我家还见过我?”   薛芹捏着荷包后退两步,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可怜巴巴地看着一脸怒意的崔青书。   “你凶什么凶!”有人冲着崔青书嚷,又扭头对薛芹道,“小娘子,我们这么多人在,不会让他欺负你的,你不要怕,慢慢说。”   薛芹自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去崔家做客的,所以之前只是含混地说是在崔家见过。   这会儿被人逼着追问,围观的人也都催着她回答,心里慌得不行,又不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得继续含混道:“就、就是上回,崔老爷子大寿,我、我跟我嫂子去过崔家……”   崔青书顿时也被她说得含糊了,老爷子大寿那日,家里来的人着实不少,有些女眷自己不认识也是正常。   难不成是当时谁家的女眷无意中看到自己,于是就对自己起了爱慕之情?   围观的人见崔青书神色动摇,顿时又喧哗起来。   崔青书语气恳切地说:“祖父大寿那日,家里来了许多亲友,但女眷是母亲和婶娘在里间接待的,并不与我同席,也未曾互相引见。在下着实不认得,不知小娘子贵姓,是哪家故交的女儿?”   薛芹那里是什么故交之女,登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可巧有同时参顶子村的学生听到消息出来看热闹,一眼便认出了薛芹,登时嘲笑道:“这不是老薛家的小女儿么,大家都是一个村儿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资格去参加崔老爷子的寿宴?怕是在门外吃的流水席吧?”   “薛家?”崔青书皱眉想了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跟着夏娘子来帮厨的那个小娘子!”   围观的人顿时傻眼了,合着这位姑娘说的在家里见过,竟然是去崔家帮厨?   之前起哄的几个人也尴尬得不行,趁机挤出人群跑了。   门子在一旁也听清楚了事情原委,便问:“这位小娘子,你今天该不会也是跟着夏娘子来的吧?你是怎么绕到前头来的?”   崔青书闻言奇道:“怎么,夏娘子今日来了书院不成?”   门子道:“是啊,夫人请了夏娘子来做席面,晌午刚派车去你们村里接来的。”   薛芹一听他们说起夏月初,顿时想走。   但是四周围着的都是书院学生,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人贴人地挤出去。   门子这会儿倒是积极,直接跑到灶间找到夏月初道:“夏娘子,你家小姑子在学院门口,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夏月初正带着人在处理食材,听了这话,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家小姑子?”她挑眉看向门子,心下觉得不好,“她来找我?”   门子的表情一言难尽,没有细说,只道:“娘子还是去看看吧。”   夏月初顿时确定,薛芹肯定是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她心里气极,明明已经让薛萍看好人了,居然还会出这样的事儿。   夏月初脚下生风,很快就来到书院的前门。   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夏月初就更觉事情不妙。   她分开众人进去,就见崔青书和薛芹相对而立。   薛芹垂着头,手里还捏着一个荷包。   夏月初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第109章 丢人现眼   古代姑娘家,若是绣个荷包或是扇套送人,除非是做了活计卖钱的绣娘,否则便是表达思慕之心。   虽然薛芹只绣了连中三元,但送荷包这件事本身所传递出来的意味,却并不因为图案是什么而有所改变。   夏月初被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薛芹面前,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瘦小柔弱的夏月初,竟然会一言不发上来就打人。   周围的人顿时没了声响。   薛芹直接被打蒙了。   她没想到夏月初居然敢打自己。   夏月初在薛家,就是个不花钱的长工一般的存在。   即便如今薛壮回来了,她虽然比以前有底气了一些,但说到底还是没什么地位的。   今天居然敢当众给自己一记耳光?   “夏月初,你……”   薛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第二记耳光打断了。   “薛芹。”夏月初冷着脸道,“你以为我之前对你的警告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对于薛家的事儿,夏月初的确不怎么参与。   但那并不是因为她软弱怕事,而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脱离薛家,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是薛芹对崔青书心存好感这件事,她不止一次严肃警告过,要注意分寸。   没想到薛芹居然还敢追到书院来搞这种事。   即便放在现代,女生太过积极地追求男生,都难免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此时是封建的古代。   一个人在外的行为品性,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着家风如何。   薛芹在书院门口闹出这样的事儿,不出几日就会传得镇上和各个村里人尽皆知。   到时候不仅会影响她自己的名声和婚事,甚至连薛家都会被人认为是家风不正。   而且她等于是跑到夏月初的雇主家来闹事,若是弄得不好,甚至会影响到夏月初在外的名声和口碑。   夏月初如今好不容易打出一点名气,正是需要继续巩固的时候,怎么甘心因为薛芹而被打回原形重头再来。   “夏月初,你竟然敢打我?”薛芹尖叫起来。   在崔青书面前被打这个事实,让她已经顾不得保持形象,脸颊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浑圆,几乎要喷出火来。   薛芹伸手去抓夏月初的头发,指甲直接往夏月初脸上招呼。   夏月初才不惯着她这个毛病,劈手又是一记耳光,直接把薛芹打得摔倒在地,连荷包都脱手摔了出去。   “我这是替爹娘管教你!”夏月初沉着脸道,“拿好你的荷包,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薛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备受盛氏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丢过这样的脸,忍不住伏在地上低声抽泣。   冯永元在书院里转了一圈,又去灶间探头探脑,却正好跟夏月初错过了,没找到人。   听人说夏娘子往书院门口去了,便也跟着过去。   谁知到了门口才发现,薛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他见情况不好,正准备趁机溜走。   不料却被认识的人看到,一把拉住他道:“冯兄,里头那不是你妻妹么?”   夏月初循声往过来,看见冯永元,便道:“妹夫,你在这儿正好,我还有差事要做,你把小芹带回家吧!”   她根本不是跟冯永元商量,也不等他回答,便一把扯起薛芹,推到冯永元面前。   再弯腰捡起荷包,丢到薛芹怀里。   然后她转身冲崔青书赔礼道:“崔公子,没能约束好家人,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崔青书对夏月初的印象还是很好的,笑着拱手道:“这件事与夏娘子无关,你无需自责,不过夏娘子若是肯炒两道小菜作为赔礼的话,我肯定也会厚着脸皮接受的。”   “炒菜自然是没问题,只是需要用学院的灶间,会不会……”   “夏娘子不用担心,学院的灶间本来也允许我们学生用的。”崔青书急忙道,“什么都不用夏娘子操心,您只要帮着做几道菜就是了。”   “那你们直接来灶间找我就是了。”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夏月初自然不会拒绝。   崔青书高兴得不行,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说:“我们买好菜去找夏娘子。”   与崔青书关系好的几个学生,一直听他夸赞夏娘子手艺好,到底没亲自尝到过,总觉得是他夸大其词。   直到听说连山长都请夏娘子来掌勺,这才相信了大半。   此时听说有机会能够尝到夏娘子的手艺,都急忙过来凑份子。   这几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买了菜,天蒙蒙黑的时候,终于大包小裹地提到灶间。   夏月初之前已经把该准备的材料都备好了,这会儿便专门空出来时间给他们做饭。   见他们买来的有鱼有肉倒也丰盛,在孙氏的帮助下,很快便拾掇出六菜一汤来。   在外间等着的几个人,闻到味道就已经要坐不住了,等一道道菜端上桌,尝上一口,更是鲜美得几乎把舌头吞下去。   几个壮小伙子,吃起东西来如风卷残云,六道菜很快就都见了底儿。   他们几个抱着吃撑了的肚子,毫无形象可言地靠在椅子上。   “我原本还以为镇上仙客来的饭菜已经算得上顶好了,如今吃了夏娘子的一顿饭,以后怕是吃什么都觉得没有滋味了。”   “真有这么好吃?”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说话这人还未察觉,继续道:“你自己不是也吃了,还来问我?”   其余几个人已经都从椅子上弹起来,躬身问好道:“山长大人。”   “山、山长大人。”这个后知后觉的人也赶紧起身,紧张得汗都下来了。   “你们既然都说夏娘子做饭好吃,我也过来尝尝看。”周珩迈步进屋道。   虽然之前沈江对夏月初的手艺十分赞许,但毕竟只是两道川菜。   周珩并没有尝过夏月初其他菜做得如何,今天听说夏月初在灶间给几个认识的学生开小灶,就忍不住过来一探究竟。   夏月初见周珩过来,趁着灶坑里的火还没熄,又炒了几道快手菜端上来。   “材料有限,只做了几道家常菜,山长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尝尝看。”   看着夏月初端上来的菜,其他几个人都是一脸纠结。   既想吃又觉得吃不下,尤其是周衍还在身边坐着,更加不敢伸筷子。   周衍此时也没注意几个学生的神色,他的注意力都在夏月初端上来的这几道菜上头了。   红烧萝卜、韭黄炒蛋、醋溜白菜和鸡刨豆腐。   都是极其寻常的家常菜,甚至连材料都是简单的白菜萝卜,鸡蛋豆腐之类。   但是味道却是勾人得很,与自家厨娘做出来的,闻着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他试着夹了一块白菜放进口中,白菜爽脆可口,酸中带辣,格外可口。   周衍本来是在家吃过饭的,没想到却还是被这道醋溜白菜勾起了食欲,招呼几个学生一起,每人又多添了一碗饭,把几个菜都吃的精光才舍得放下筷子。   他忍不住冲夏月初竖起了大拇指道:“明天的家宴交给夏娘子掌勺,果然是没找错人。” 第110章 八字犯冲   冯永元在学院门口被夏月初叫住的时候,还不知道薛芹到底做了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哭哭啼啼的薛芹,想叫住夏月初问个清楚,扭头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都对他和薛芹指指点点,还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冯永元被看得如芒刺背,简直觉得比当初落榜还要煎熬。   一个平素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学生看不下去,伸手把他扯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冯永元的脸登时涨红了,觉得自己再没脸继续待在学院,当即叫了一辆车,带着薛芹直接回家。   薛萍看见妹子哭哭啼啼地被丈夫带回家,吓得脸都白了。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冯永元就怒气冲天地说:“你娘家大嫂来的时候不是说让你看好薛芹么,你为什么要放她出门?你是不是嫌我考不中秀才还不够丢人,还要让她帮我再现现眼?”   薛萍被骂得一头雾水问:“你说什么啊?今天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小芹说她去买花样子看,我才让她出去的,跟你有啥关系?你俩咋一起回来了?”   冯永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扭头先进屋换衣裳去了。   “好端端的,你姐夫这是怎么了,刚进门就乱发脾气……”薛萍扭头去问薛芹,这才发现她脸颊红肿,着急地问,“我的天,小芹,你这是咋了?谁打你了?”   “还不都是夏月初那个贱人!”薛芹扑到薛萍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小到大,娘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她算什么东西,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甩了我好几个巴掌……姐,我真是没脸做人了……”   薛萍一听火就起来了,咬牙道:“上次她送我回来,我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还是我错看了她。如今大哥回来了,她是越发仗腰子了,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大嫂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冯永元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更是来气,一摔门帘子道:“你们老薛家怕是出不了什么正经人了,你也用不着乌鸦落在黑猪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你说啥?”薛萍一听冯永元说自己娘家,顿时炸了,“我娘家人对你那么好,你怎么……”   “你怎么不问问你妹子为什么挨打?问问她在书院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书院?”薛萍发现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皱眉问,“小芹,你不是去买花样子么,怎么跑到书院去了?”   “我……”薛芹顿时语结,又把头埋进薛萍怀里,呜呜地哭泣来。   冯永元把已经弄脏的荷包丢进薛萍怀里,大怒道:“你的好妹子,一个还没说亲的大姑娘,堵在书院门口去给男人送荷包!今个儿书院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去看她的,她自己也不嫌臊得慌!”   “啥?”薛萍听了这话,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娘家大嫂也不是什么好人,当着那么多人,就把她丢给我了,让我带她回家。我今天真是什么脸都丢光了,比我落榜那天还丢人!”   “我的老天爷啊!”薛萍这会儿已经觉得眼前发黑了。   整个七道河县,大半的村镇都有人在万里书院读书。   无论镇上出点儿什么新鲜事儿,不出半个月,肯定就已经传得四里八乡都知道了。   薛芹如今还没说亲,若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哪里还会有好人家登门提亲?   “小芹,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去做这样的事!”薛萍急得不行,扯着薛芹的胳膊问,“你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你以为还能瞒得住?书院里又不止崔青山一个参顶子村的人。”冯永元冷笑道,“连我都被人认出来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薛芹听了这这话,哭得更加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萍闻言急道:“永元,你咋这么说话呢!”   “你怎么不说你妹妹做的是什么事儿?你们老薛家可真行,原本我还以为你家虽然家境一般,但好歹家风还算正派,如今看来……”   薛芹听了这话,再也受不住了,起身跑进里屋,扑在炕上放声大哭起来。   薛萍起身想要追过去安慰,却被冯永元一把抓住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就雇个车把人送走,以后也别让她来了。”   “冯永元,你别太过分,那是我亲妹妹!”   “亲妹妹又如何,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你以后也少跟她接触,免得到时候把你也带坏了!”   薛萍气得浑身发抖,怒道:“小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是那种人,说不定是那个崔青书骗她的,这种念过书的风流少爷,最会骗小姑娘了……”   “你快拉倒吧,人家崔青书根本就不认识她!”冯永元实在忍不住,打断讥讽道,“她还觍着脸说在崔家跟人家见过。最后被人问急了才说,是去崔家帮厨的时候见过。上赶着想要贴上去还被人家嫌弃,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薛萍听得瞠目结舌,她实在想不通,一直乖巧懂事的妹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冯永元真是一肚子的气,继续道:“她今天来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说是为了给咱们送信,让我去书院拉关系,如今看来完全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为了跟着我到书院去勾搭男人……”   “这、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啊?”   “你说呢?”冯永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原本还想去走走门路看能不能找人提携一把,现在倒好,别说是去拉关系了,我怕是连书院都没脸再去了!”   “啊,那可怎么是好,你还要准备考试,不能去书院可怎么办……”薛萍顿时急了。   说到底,薛萍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男人,听了冯永元的话,也忍不住开始在心里责怪薛芹。   “永元,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亲自送她回去,让我娘看好她,尽快给她说门亲事,嫁出去就安生了。”   “把她送回去就赶紧回来,我觉着你怕是跟你娘家八字犯冲,沾上就没什么好事儿!”   薛萍徒劳地张了张嘴,看着冯永元摔门进去,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第111章 蜜汁烧蹄膀   虽然客人要傍晚才到,但是天还没亮,灶间就已经忙活起来。   灶间的人按照夏月初头天晚上的吩咐,将早就收拾好的母鸡、鸭子和一只猪肘放入锅中,添水烧开后转成小火慢炖。   夏月初起床来到灶间的时候,汤已经小火炖了近两个时辰,锅中早已骨酥肉烂。   她尝了一口,总觉得味道还有些不足,若是再有些火腿放进去,汤会更加鲜美。   可惜如今交通不便,北方也没有制作火腿的习惯,只能这样将就了。   善大嫂子尝过却连声夸赞,说比纯鸡汤鲜美多了,以往还真没尝到过这样炖的清汤。   学生们来取早饭的时候,汤的鲜味已经在灶间弥漫开来,闻得人不住地吞着口水。   崔青书借着跟夏月初熟悉的关系,凑过来讨了一小碗,回去之后几个人分着尝了,全都露出一副又兴奋又遗憾的表情。   兴奋是因为汤味着实鲜美好喝,遗憾是因为一碗汤着实太少,每人尝了一口就没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今天山长大人要接待的是京中的官员,所以也都没有再来讨要。   几个人尝过味道都格外满足,享受着其他人羡慕的目光,冲夏月初微微躬身道谢,然后端着自己的早饭走了。   夏月初将敲定的菜单贴在墙上,虽然这菜单她早就在心里过了不知多少遍,连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已经想得烂熟于心。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才洗手,系好围裙准备开始动手。   因为客人更改行程提前到了,所以之前被赵氏列入食材清单的熊掌还未买到,只能从这次菜单中换下去了。   夏月初跟赵氏商议过之后,打算换成野猪肉,找猎户买了一只野猪蹄膀,准备做个蜜汁烧蹄膀。   这个蹄膀的做法,是当初师父根据茂名当地颇有名气的烧膀改进而来的。   这道菜一共需要经过水滚、抹红曲、上蜜、油炸等七道工序,还要加入十几味药材。   最后文火慢炖的过程中,还需要有人一直在锅边看着,不时将锅中的汤汁回浇,足足炖上两三个时辰才可以起锅。   夏月初先将蹄膀入滚水焯过,将猪皮稍稍收紧,拔干净所有猪毛,抹上捣碎的红曲,刷上椴树蜜,小心翼翼地滑入油锅中炸制。   她小心翼翼地从油中捞出蹄膀,放入早已加好半锅高汤的锅中,加入调料和药材,急火烧开。   待到锅中汤汁滚沸之后,在蹄膀上盖上一张豆腐皮,用来保证蹄膀的肉皮完整不会破损,然后转成小火慢慢炖煮。   “芳柳,你过来。”   夏月初上次对这个小丫头印象极好,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所以准备把这个要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活儿交给她。   “哎!”芳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自从上次来试菜之后,她就对夏月初格外崇拜,这会儿见要交给自己任务,赶紧凑上来。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个锅,每隔一刻钟就盛几勺锅中的汤汁浇在豆腐皮上,一定要小心,勺子不能碰到蹄膀,能做好么?”   “夏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芳柳信心满满地接过夏月初手中的勺子。   屋里其他几个帮厨都向芳柳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这小丫头倒是命好,上回试菜之后,就得了夏月初给的一小串铜板让她买花戴,如今又得了个最轻省的差事。   夏月初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未动声色。   她前世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也待过不少餐厅的后厨。   为了争夺位置和学本事,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她着实见了不少。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一旦菜品出了问题,即便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但最后受损的还是自己的名声。   给所有人都安排好差事后,她走到孙氏身边低声叮嘱:“那道蜜汁蹄膀,你也帮芳柳一起留意点儿,锅边千万不能离开人。”   这道菜太过费时,一旦坏了皮相,就没有时间再做补救了。   即便味道不会受损,但在这种招待贵客的席面上,外观受损的菜,是绝对不能上桌的。   交代好了孙氏,夏月初便开始忙碌起来。   这种单独招待贵客的家宴跟红白喜事的宴席是不同的。   因为人少菜多,所以必须缩短上菜的时间,尽快上齐菜品。   若是像做席面那样上菜,后面的菜还没上桌,客人就已经先吃饱了。   所以夏月初必须将所有菜的材料都一一备齐,待客人进门便要开始尽快地进行烹制,做好上菜的准备。   芳柳守在锅边,一直遵守夏月初的交代,每隔一刻钟就往贴的豆皮上浇几勺汤汁。   豆腐皮吸收汤汁,颜色越发金黄,蹄膀也渐渐变成酱红色。   红烧的香味萦绕在鼻端,让原本早饭吃得还蛮多的芳柳渐渐开始觉得腹中空虚,咕噜噜直叫。   “芳柳,我们都吃完了,换你去吃饭了。”   平素与芳柳关系较好的田庆嫂过来招呼道。   这也是平时出去做事的管理,灶间不能没有帮厨的人,所以大家就互相帮衬,轮换着去吃饭。   但是今天……   芳柳看看锅里的蹄膀,想起夏月初让她不要离开锅边,不由得有些纠结。   她扭头看向在灶间另外一头忙得不可开交的夏月初,心道要不要过去问一声。   田庆嫂见状嗔怪道:“芳柳,你不会连嫂子我都信不过吧?我帮你看一会儿,你吃完赶紧回来就是了。”   芳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田庆嫂,我咋会信不过你啊,那麻烦你了,我刚浇完汤,你就帮我看着点儿火就行,我一刻钟肯定吃完回来了。”   “行了,放心地去吧!”田庆嫂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催着芳柳赶紧去吃饭。   待芳柳离开,另外两个帮厨就凑近了锅边。   其中一人推开想要阻拦却又不太敢的田庆嫂,打开锅盖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   “闻着味儿还真香。”   “好像还真有股椴树蜜的香味儿。”   “这个夏娘子看着年轻,手艺还真是不错,我在镇上帮厨这么些年,都没见过这么做猪肘子的。”   “就是,还弄个奇奇怪怪的名儿,叫什么蹄膀。”   田庆嫂忍不住小声道:“刘嫂,曾大姐,快盖上锅盖吧!”   “我看看怎么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刘嫂翻了个白眼,抓起一双筷子就去挑蹄膀上的豆皮。   孙氏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刘嫂的手腕,大喊一声:“住手!” 第112章 坏了品相   孙氏虽然性子软弱,但颇有自知之明。   她刀工不好,也没什么帮厨的经验。   所以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之所以能来帮厨,都是因为夏月初的帮衬。   平时她在灶间能做的,也不过是帮夏月初烧火之类的杂事。   今天听了夏月初的嘱咐之后,她便牢记在心,一直分心关注着芳柳那边。   刚才她看到芳柳离开就觉得不好,然后就看到有人掀开锅盖朝里面看。   孙氏立刻丢下手里的火钳子,飞快地跑过去,恰好抓住了伸向蹄膀的黑手。   “你干什么呢!”孙氏急道。   “没干什么啊,我就是打开锅盖看看用不用浇汤。”   刘嫂从年轻时候就做帮厨,几十年下来,也算是这一行当里的老油条了,瞎话面不改色地张嘴就来。   “你……”   孙氏急得脸都涨红了,她素来不会与人起争执,这次明明抓到别人使坏,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事一般,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月初循声过来,沉着脸问:“浇汤该用汤勺,你抓着筷子做什么?你用筷子给我舀点汤起来看看,若是你能舀起来,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刘嫂眼珠一转道:“之前都是芳柳管着,我刚才一着急就抓错了,还不等我缩回来手,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抓住。”   她说着,还特意瞥了孙氏一眼。   夏月初懒得理她,探头去检查锅里的蹄膀。   蹄膀上盖着的这张豆皮,上桌前的确是要揭下来的。   但那是需要技巧和经验的,像刘嫂这样直接用筷子夹起一角掀开,肯定要坏了皮相的。   孙氏虽然及时赶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刘氏的筷子已经夹起了豆皮的一角,豆皮下的肉皮被撕开一条小口,露出皮下白花花的肥膘,像是一张裂开的小嘴。   夏月初的面色阴沉下来,抬眼看向刘嫂。   刘嫂被她的眼神惊了一跳,后退两步才指着孙氏狡辩道:“我、我本来是没碰到肘子的,都是她,是她过来抓着我的手,才把肘子皮弄坏的。”   她做了多年帮厨,心里十分清楚这行的规矩,整个儿的肘子若是破了相,看起来太明显的话,就不能再端上桌了。   而且她原本只是看芳柳不顺眼,想要给她添添堵,谁知道自己却被抓个正着。   她只能暗下决心,坚决要把黑锅扣在孙氏身上。   夏月初这会儿却根本没空理她,脑子飞快转动,思考着补救的办法。   芳柳吃过饭回来,看到夏月初沉着脸站在灶台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快步上前看向锅中,看着蹄膀上那个像婴儿小嘴般大小的开口,吓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脸色煞白,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之前看到的夏月初总是笑眯眯的,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严肃的眼神,瑟缩着不着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田庆嫂。   田庆嫂心虚地扭开头,不敢与芳柳对视。   虽然芳柳是个好姑娘,两个人平时也还算是有些交情,但刘嫂却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两相比较起来,她只能选择顺从刘嫂。   芳柳失望地垂下头,嗫嚅道:“夏娘子,我、我……”   “闭嘴!”   夏月初正在想如何补救,心里大致已经有了两个方案。   一个是用东西将破损的部分黏起来,这样再经过炖煮和浇汤,上桌的应该就已经看不出修补的痕迹了。   但是这件事灶间这么多人看着,难免会被传出去,到时候被主家知道难免心存芥蒂,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在镇上的名声。   第二个方案是干脆将错就错,借着这个刀口,直接在蹄膀上雕刻出花纹。   但是这个做法难度极大。   蹄膀已经炖了两个多时辰,早已经皮糯肉酥。   此时下刀难度极大,一旦失手,这道菜就彻底毁了,连补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善大嫂子此时吃完饭回来,看到灶间的人都沉默地围在灶台边,夏月初的脸色更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悄悄拉过一个心腹之人,低声询问了几句,顿时气得表情都扭曲了。   还不等她说话,夏月初就转头过来问:“可有极快的小刀?”   善大嫂子连声应道:“有,有!”   她说罢赶紧打发人去取,又追着嘱咐道:“磨得快快的再拿过来。”   夏月初拿到小刀之后,在冷水中反复冲洗,又用指腹试了试刀锋,这才深吸一口气定定神,伸手在蹄膀上下了第一刀。   “啊!”   孙氏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夏月初是太生气了在拿肘子泄愤,但是仔细看下去才发现,这刀也不是乱下的,都是有章法可循的。   夏月初下了最后一刀,小心翼翼地从蹄膀中抽出小刀,将豆皮重新盖在蹄膀上,这才松了口气道:“水莲,你在这儿看着,片刻都不许走开。”   “大嫂,你放心吧,我肯定不错眼珠地盯着。”孙氏赶紧答应。   芳柳知道自己搞砸了差事,但是没想到夏月初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再看到善大嫂子责备的眼神,顿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刘氏眸中顿时露出得意的神色。   夏月初转身看了个正着,抬手指着她道:“差点儿把你忘了,滚出去,以后不许进我的厨房!”   刘嫂没想到夏月初这样不近人情,居然当面就给自己难堪,顿时恼道:“虽然你做菜做得好,但是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女婿可是县太爷面前的红人,若是得罪了我……”   “我管你是谁,还能大过今天的客人不成?”夏月初丝毫不给面子道,“滚!”   刘嫂被噎得满脸通红,她的女婿不过是在县里做个捕快罢了,所谓的县太爷面前的红人,不过是她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镇上离县里远,她接触的人又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个说法还是很吃得开的。   这个谎言,渐渐让她在一众帮厨中脱颖而出,平时都是把最轻快最好做的活计交给她。   时间长了她便开始飘飘然起来,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的丈母娘了。   没想到今天在夏月初这里碰了根硬钉子。   刘嫂心里头恨得不行,但是又着实惹不起京中大官,只得在众人的注视中灰溜溜地离开。   “行了,还这么多活儿呢!”夏月初拍拍手,招呼众人继续干活。   众人也顾不得再想刘嫂的事儿,赶紧回去干活,手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第113章 贵客驾到   113贵客驾到   临近傍晚,沈江驾着一辆外表灰扑扑,一点儿都不起眼的牛车,停在周家后门口。   周珩已经早早地候在门口了,看到陈瑜白下车,忙上前扶着他的胳膊。   师生二人有十余年未见,此时四目相对,忍不住都感慨万千。   回想起当年分别的时候,周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陈瑜白刚逾不惑,温文儒雅。   而今再见,周衍的鬓边都已经有了灰白之色,陈瑜白更是满头华发。   唯一不变的,是陈瑜白儒雅的气质和笔挺的身板儿。   “老师……”周衍张口就先哽咽了。   陈瑜白拍拍他的手,笑着说:“咱们师生二人,算来也有十几年未见了。”   想当年自己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但是在京中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无论是学生还是故友,全都远离自己。   除了沈江,只有远在东北的周衍还惦记着自己,每年三节两寿都不忘派人送来节礼寿礼。   念及往事,陈瑜白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江见状忙道:“老师,鸿元兄,咱们还是入内说话吧,我赶了这么久的车,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周珩闻言取笑道:“我看你不是饿了,而是馋了吧。”   “还是鸿元兄了解我。”沈江笑着对陈瑜白道,“老师,鸿元兄这次找的掌勺师傅,简直太绝了!我跟着您从蜀地入京之后,第一次吃到这么地道的川蜀菜。”   “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陈瑜白笑应着,但是却并没有当真。   毕竟他如今也算是天子近臣,虽说他为官清廉,但是今上为了体恤他,特意赐了两个厨子,川菜做得极好,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思乡之苦。   沈江却一脸认真道:“不骗您,我前些天来试菜,觉得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好吃。”   周衍闻言忙在后面捅了沈江一把,生怕他替自己吹得过头,到时候让陈瑜白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得了,我也不多说了,等到开饭您就知道了!”   三个人在花厅落座,喝着茶水聊着闲话。   周珩打发小厮通传厨房,可以开始准备上菜了。   灶间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外面传菜。   夏月初将早就处理好的食材拌在一起,四个凉菜眨眼功夫就端上了桌。   “川北凉粉,老虎菜,麻辣拌猪杂,凉拌白菜心。”   川北凉粉是陈瑜白熟悉的菜色。   半透明的凉粉被切成粗细一致的条状,在盘中摆出层层怒放的花瓣形状。   花心里放着红绿相间的调料,闻起来就已经是麻辣扑鼻。   夹了一筷子入口,凉粉筋道弹牙,爽滑可口,酱汁更是调配得又麻又辣,尤其还加了炒过的花生碎和芝麻,一口咬下去,香辣味充斥满口。   “味道果然地道!”陈瑜白连吃两口,忍不住赞道,“我吃着竟比以前在蜀地吃过的更加好吃。”   周衍闻言心中大安,笑着道:“老师就算喜欢也别吃太多,后面还有好多菜呢!”   陈瑜白吃了几口凉粉之后,扭头看向另一道菜。   比起川贝凉粉,老虎菜的外貌就先输了一节。   这道菜属于东北家常的凉拌菜,里面有青椒、黄瓜、香菜和葱,看上去一盘子深深浅浅的绿色,着实不怎么勾人食欲。   陈瑜白礼貌性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没想到却被结结实实地辣了一下。   他不由得来了兴趣,又夹了一筷子细品。   老虎菜的辣不同于之前的麻辣,完全是靠青椒的辣味。   吃起来是一种爽口的鲜辣味,加上几种蔬菜的清香,非但不让人觉得口腹中火辣刺激,反倒有种神奇的开胃利口效果。   陈瑜白点头道:“你请的这个厨师有点意思。”   他说着又把目光投向下一道凉菜——麻辣拌猪杂。   青花瓷碗中各种材料被切成薄片,浸泡在红油汤中,上面撒着芝麻、花生碎、芫荽等辅料,红绿白三色相间,格外惹眼。   麻辣拌猪杂其实用的是做夫妻肺片的方法,但是古代不让随便滥杀耕牛,夏月初便只取调料和做法,材料用的都是猪身上的,诸如猪耳、猪皮冻、猪肚片等材料。   这道菜在此时还未曾有过,陈瑜白顿时被吸引了视线。   这道凉菜看起来必是川菜无疑,可他却是头一次见到。   陈瑜白连着吃了几口,夹出来的主料都不一样,口感也各不相同。   猪耳朵脆嫩可口,猪舌口感绵软,猪心劲道有嚼劲,猪皮冻爽滑弹牙……   最值得称道的还是这个凉菜的调料,多种香料被恰到好处地调配在一起,不但色泽美观,而且吃起来麻辣浓香。   里面还拌着炸过的花生米,外皮裹满了红油,外辣内酥,多嚼两下,一股混着麻辣的焦香充斥在唇齿之间,让人欲罢不能。   陈瑜白颇喜其中的花生,连夹了几个吃,忍不住赞道:“这个调料真是绝了,我看不管是拌什么东西,放这个料都肯定好吃。”   沈江嘴里塞得太满,根本不上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接连三道辣味的凉菜吃过,凉拌白菜心瞬间俘获了众人的心。   清甜爽脆的口感让三个人都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四道凉菜尝过之后,非但没觉得缓解饥饿感,反倒是腹内擂鼓,越发急切地等着下面的菜。   好在夏月初准备得充分,热菜紧接着就端上桌了。   “宫保鸡丁,鱼香肉丝。”   这两个算得上是传统的川菜菜品,无功无过,虽然没什么惊艳之处,但味道做得地道,连陈瑜白这个川蜀人士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难怪沈江说你家这大厨川菜做得好,手艺果然不错,味道地道得很,许多川蜀本地的厨子都未必有这样的火候。”   接着端上来的便是两道东北菜——白扒猴头和干锅林蛙。   新鲜的猴头菇是极为难得的山珍,连宫中吃的都是晒干再泡发起来的。   经常跑山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能采到。   民间素来都有“山珍猴头,海味鱼翅”的说法。 第114章 赞不绝口   猴头菇被掰成均匀的小朵,挂着奶白色的浓稠汤汁,一层层如白玉般绽开在翠绿瓜片上。   白绿相间,看起来格外清爽怡人。   夹起一块细品,却是满口浓香。   猴头菇油润柔软,鲜美无比,还带着浓郁的奶香。   从未尝过的软滑的口感,好像入口就要顺着喉咙滑落腹中,但是却又让人恋恋不舍,希望能够多品味一会儿。   沈江尝了一口便忍不住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被称为素中荤的猴头菇,实在是太鲜美了,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了。”   陈瑜白虽然在宫宴上也吃到过猴头菇,倒是做得格外复杂精致,但是吃着却远不如这道看起来格外简单的白扒猴头鲜美。   他此时尝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高手在民间的感慨。   “这手艺,御厨怕是都比不上啊!”   “老师太过誉了,猴头菇是当地特产,不过吃个鲜儿罢了,宫中所食都是晒干后再水发的,自然比不得这个新鲜。”   “鸿元兄,这个也是你们东北菜么?”沈江刚才就对干锅林蛙满脸好奇,但是看着像是没见过的食材,犹豫着不知道怎么下筷子。   “这也是我们当地的特产——林蛙,宫中贵人们常吃的雪蛤就是从林蛙体内剥出来的。”周珩介绍道,“只不过平时我们吃,也就是放点土豆炖一炖便是了,夏娘子这种做法,我也是头一回见,怕又是她自创的了。”   陈瑜白听了这番介绍,也将目光投向干锅林蛙。   林蛙肉剥皮后跟青红辣椒、各种香料一起炒制,炒熟后放入砂锅中,锅下还垫着几块火炭。   在火炭的烘烤下,锅中发出美妙的滋滋声。   鲜香麻辣的味道被热气催发,扩散到空中,一个劲儿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林蛙肉虽然不如牛蛙肥厚,但是却格外紧实,吃起来劲道十足。   麻辣味并没有过多地侵入紧实的肉丝之间,大多只是包裹在蛙肉的表面。   舌尖先尝到外面的麻辣味,之后再细嚼蛙肉,口感柔韧,还会泛起淡淡的回甘。   陈瑜白和沈江头一次吃林蛙,觉得简直妙不可言。   周衍虽说吃过林蛙,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做法。   他虽然不太能吃辣,但还是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辣得鼻头都红了,还是停不下筷子。   “这味道简直绝了!”沈江几杯酒下肚,喝得兴奋起来,“若是在蜀中开一个馆子,卤上几道小菜,足足地备上好酒,只需做这一道菜就足够了,保证客似云来!”   紧接着锅包肉和辣子鸡也端上桌了。   锅包肉色泽金黄,不断散发着酸甜的味道,勾得人食欲大增。   夹起一片咬下去,外面的汤汁粘稠,中间的炸衣酥脆,最里面的肉片却还保持着软嫩的口感。   “这菜是酸甜口,倒是有几分樱桃肉的味道,但是这个外酥里嫩的口感却比樱桃肉更好吃。”   辣子鸡虽然也是酥脆口感,却跟锅包肉截然不同。   鸡块色泽棕红油亮,如散落在干红辣椒海洋中的金块儿,炸得外焦里嫩,麻辣酥爽。   压轴的两道大菜是水煮鱼和蜜汁烧蹄膀。   水煮鱼先被端了上来。   夏月初这次用的是一条极大的黑鱼。   古代的鱼基本都是野生的,还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出现。   黑鱼又是肉食性鱼类,格外活泼凶悍,开膛破肚之后还在案板上不停地弹跳。   夏月初片鱼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鱼肉格外紧实,弹性极佳,刀切下去的手感都不一样,想必一定十分劲道好吃。   水煮鱼被放在赵氏特意差人定做的一个超大鱼盘中。   与一般的鱼盘不同,这个盘子虽然也是鱼形的,但是中间较深较大,为的是能放下水煮鱼中的垫菜和汤汁。   鱼头鱼尾摆在鱼盘两端,中间满是辣椒的红油汤中,点缀着点点白嫩的鱼片。   最上面摆着切得长短一致的葱白和芫荽,白绿相间中还散落着红宝石般的干辣椒。   临上桌才被浇上满满一汤勺的热油。   热油跟干辣椒、葱白和芫荽激烈地撞在一起,发出诱人的炝香味。   鱼盘放在桌上的时候,顶端还在轻微地滋滋作响。   陈瑜白看着这道菜问:“沈江,这就是你之前赞不绝口的那道菜?”   沈江摸着已经基本吃饱的肚子道:“当初我以为这道菜是夏娘子的拿手菜,今天才发现,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不拿手的,连凉菜都做得那么好。”   陈瑜白和周衍闻言都哈哈大笑。   水煮鱼刚吃了几口,最后一道菜蜜汁烧蹄膀终于端上桌了。   原本在这种宴席上,这类大荤的菜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因为大家都是吃过见过的人,谁也不差那几口肉。   加上前面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饱了,此时端上来的蹄膀,基本也就是个摆设,放着没人动筷子了。   但是今天却是不同,这道蜜汁烧蹄膀,首先从外观上就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之前在灶间,当夏月初小心翼翼揭开豆皮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整个灶间鸦雀无声。   此时端上桌来,只见酱红色的蹄膀上,绽开一朵浅红色的花。   每一刀都干净利落,用最爽利的线条,勾勒出一朵怒放的牡丹。   完全不像是在蹄膀上的雕花,简直像是哪位擅长工笔花鸟画师的精心之作。   精致的菜肴陈瑜白见过不少,但是能在蹄膀软糯的皮上雕花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拿着筷子,左右端详,简直不舍得破坏这件完美的作品。   最后还是在周衍的再三招呼下,陈瑜白才从旁边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   这道蹄膀从头到尾足足烧了近四个时辰,油早就被烧出去了。   肉皮和皮下的肥膘吸饱了汤汁,还带着椴树蜜的香甜,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肥膘之下的腱子肉虽然还保持着原本的形态,但其实早已经炖得烂熟。   肉丝间都是满满的汤汁,一口咬下去,汁水迸出,充盈满口,咸中带甜,格外香醇。   陈瑜白如今年纪大了,也渐渐开始注重养生,除了麻辣二味无法舍弃,大荤的菜已经基本很少吃了。   但是今天这道蜜汁烧蹄膀,却是正戳中他的喜好,连吃几口都还不舍得撂筷,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   “鸿元,你这位厨师是哪里请来的?不知他可有志到京城一展宏图?”   周珩听了这话迟疑道:“这个还真是说不好,怕是要问问夏娘子才能知道。”   陈瑜白没想到这个厨艺高手居然是个女子,连道可惜,叫人给了五两赏银,便没有再提此事。 第115章 京中情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顿舒心的晚饭之后,三个人来到书房。   书童端上茶水之后也被挥退出去。   师徒三人对坐饮茶,慢慢开始聊起京中的情势。   “今上登基之后,京中的情形应该好多了吧。”周珩离开官场太久了,对朝中情势基本没什么了解。   陈瑜白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陛下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不过是我们在各个势力的制衡下抓到了突破口。如今虽然登基,但是几方势力依旧虎视眈眈,并不容易啊!”   沈江长叹了一口气道:“鸿元兄,还是你醒悟得早,及时辞官回乡,你是不知道,这场夺嫡大战持续了近十年,牺牲了多少无辜的忠烈之臣。”   陈瑜白想到自己这十年,如履薄冰般走过来,再思及其他同僚故友,不免悲从心起,叹道:“想志儒兄,一代纯臣,盖因不肯屈从于瑞王之势,落得车裂的下场。童家上下近百口人,全都充作奴籍,发配西北边境。陛下登基后,一直想为童家平反,却处处受到掣肘,至今也无进展。”   “童大人乃当世大儒,还曾在宫中任讲读官,瑞王当年也曾受过童大人的教诲,为何……”   周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个极为尊师重道之人,从他对陈瑜白的态度中就可见一斑。   他着实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能够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恩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这简直是天理不容,如此之人,今后必有天收。”   “又何止童家。”沈江的眼圈已经红了,哽咽着道,“三朝老臣晁彦朋过世后,晁家亦未能逃过一劫,树倒猢狲散,一个百年世家就这样败了。”   陈瑜白的眼眶也已经湿润了,闻言却道:“要我说,这才是晁家的高明之处,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百年世家,怎么可能短短月余就衰败至此,不过是借机避祸罢了。”   “最惨的还要数薛家了。”陈瑜白抿了口茶,觉得这茶似乎是泡过了头,浅浅一口,便喝得满嘴苦涩。   “薛家怎么了?”周珩听了这话心道不好,急切地问。   周珩当年与薛家长子薛泰同年中举,二人脾气性情相投,交情极深。   二人之间的交情,陈瑜白并不清楚,但沈江却晓得。   沈江面色沉重地拍拍周珩的肩膀,叹气道:“可惜了薛家满门英烈,代代为国尽忠,马革裹尸仍不悔,最后却被扣上犯上作乱的罪名,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什么?”   周珩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惨白,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两下,险些当场晕倒。   当初年少意气,他与薛泰在京城走马观花,吟诗作对,可谓是莫逆之交。   若非薛家执掌兵权,不敢随便攀交,二人怕是早就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朝中动荡混乱这十年,二人为避嫌断了联系。   周珩本想如今明主登基,趁着陈瑜白来的机会,也可以打听一下薛家的情况。   谁成想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满、满门抄斩?”周珩在沈江的搀扶下换换坐在椅子上,却已经无法保持端正的坐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他目光哀切地看向陈瑜白和沈江,多希望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话。   沈江垂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陈瑜白沉痛地说:“薛家,无论直系旁系,满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首,妇孺皆贬为奴籍,流徙三千里,如今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薛兄、我……”周珩哽咽得说不出话,将手中一盏茶洒在地上,热泪顺着脸颊滑落,“你若地下有知,你我兄弟一场,我以茶代酒,祭你的英魂……”   陈瑜白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巡查各道府的情况之外,还有一个任务,便是要寻找薛泰唯一儿子——薛承的下落。”   “承儿还活着?”周珩的眼睛猛地一亮,“老师,这个消息确定么?”   陈瑜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面沉如水,似乎有什么难处。   沈江替他开口道:“庆王与瑞王斗法,以薛家犯上作乱为由,带兵冲入薛府抄家抓人,当时薛承却并未在家,而是在离京三十里的军营中。老师偷偷派人给薛承送信,让他立刻离开。但是庆王的人手也很快发现,派人追杀薛承,只听说他在逃跑途中摔落山崖,生死未卜。”   “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得到消息,说是薛承有可能在东海府,所以我才着急地赶了过来,但是在这里暗查了近一个月,还是音讯皆无,如今庆王的人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我才只得将行程提前,以免被他们抓到把柄。”   周珩却很是激动地说:“老师,这件事您就交给我吧!学生不敢说对整个东海府都熟悉,但是找个人,应该还不是难事。”   “不行!”陈瑜白摇头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与庆王对抗?”   周珩急得抓住陈瑜白的双手,双目含泪地说:“老师,您有所不知,我与薛兄当年虽未能结为异姓兄弟,却曾为子女订下婚约。如今小女已近及笄之年,学生还一直在等京中来人提亲,谁知道薛家竟……若是能找到承儿,学生定会遵守当年约定,让两个孩子完婚,亦会将他视如己出,以告慰薛兄在天之灵。”   “鸿元,你听为师一句劝。”陈瑜白被周珩一番话感动,却还是摇头道,“你真的不能介入此事。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要考虑家中的妻儿老小,还有书院里的这么多学子。”   听了这话,周珩才勉强冷静下来。   陈瑜白说的没错,一旦自己出事,受牵连的并不仅仅是一家老小。   所有从万里学院出身的学子,就等于在身上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即便自己为酬知己不惜性命,但是不能搭上这么多学生的前途。   “是学生太冲动了。”   “放心吧,寻找薛承之事,陛下和我都从未有所懈怠,只要他尚在人世,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 第116章 合作意向   酒宴置办完了,夏月初和善大嫂子带着人收拾好灶间,才去跟赵氏回禀。   赵氏办事极为细心,无论是工钱还是赏银,都是将二人叫进去单独给的。   夏月初连工钱带赏银一共得了八两半银子。   她感受着手中荷包的重量,再看到赵氏的笑容,便知道客人对这次家宴肯定是格外满意的。   赵氏拉着夏月初的手道:“这回辛苦你了,这回不但客人格外满意,连我们老爷也对你的菜赞不绝口,以后家里若是有什么席面,少不得还要找你了!”   夏月初冷不丁被抓住手腕,疼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赵氏见状向上撸起夏月初的袖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道醒目的淤痕,如蛇身般缠在夏月初纤细的腕子上。   痕迹足有两指宽,青中带紫,肿得凸起一圈,十分骇人。   “老天,这是怎么弄得?”赵氏惊呼。   夏月初赶紧缩回手,放下宽大的衣袖道:“夫人,没什么,我干活不当心弄的。”   赵氏自然不信,但见夏月初不愿多说,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便也没再多问,只吩咐丫头去灶间给夏月初装些吃食,免得回家还要操劳。   夏月初谢过赵氏出来,回到灶间,拿出半两银子交给善大嫂子,让她帮忙换成铜板,分给帮厨的诸位吃茶。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直道夏娘子果然大方。   此时天色已晚,夏月初虽然是跟孙氏一起,但到底是连个女人家,不敢赶夜路回去,便打算寻个客栈住上一夜。   善大嫂子却是不依,连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外道?若是在别处倒也罢了,如今就在家门口,还要花钱去外头住店,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夏月初实在挡不住善大嫂子的热情,也知道她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婆婆和两个女儿,就也没有再推脱。   善大嫂子之所以这样热情,除了真心想交夏月初这个朋友之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七道河镇就这么大,如今在帮厨找人手这方面,她算是做得一家独大了。   但若是想要继续发展下去,镇上就已经没什么空间了。   她看中夏月初的手艺好,想要拉她一起合伙,到县里去闯一闯。   晚上她特意安排孙氏去跟婆母一起睡,叫夏月初跟自己一个屋。   两个人躺在炕上,善大嫂子就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通过这几回跟你一起承办席面,我也发现了,原本这种找些零散雇工的法子还是不稳妥,谁知道一个个儿都是什么心思,若不是你心灵手巧,别说是拿赏钱了,怕是连工钱都要倒扣。”   善大嫂子说着翻了个身,面对夏月初的方向继续道:“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咱自己出钱雇人,签长约,接酒宴席面,到时候掌勺、帮厨、走菜、做菜全都是咱们自己来,只要人选好了,肯定不成问题。”   夏月初听着善大嫂子的构想,心里也对她很是佩服,这个年代,一个女人家,能想出这样的构想,已经很是难得。   虽然她的想法还很粗略,但是听下来,大体上已经跟前世宋代承接设宴的四司六局很是相近。   对于夏月初来说,这并不是她的目标所在。   但是双方若是能合作,倒不失为一个各取所长的好法子。   “嫂子,你容我回去想想。”   “这个自然,这是大事儿,自然要慎重才好,你若是一拍脑门就答应下来,这会儿就该是我担心了。”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跟孙氏告别善大嫂子,准备雇辆车回家。   谁知竟在城门口遇到了薛萍和薛芹。   薛芹双目红肿,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   按理说,既然是一家人,既然碰上了,又是前后脚地回村,自然就该雇一辆车才是。   省钱只是一方面,主要是一家人前后脚地回村,若是还要雇两辆车,被乡亲们看到肯定要被说嘴。   薛芹看到夏月初眼睛都红了,但是昨个儿被她几巴掌打得有些怕了,此时缩在薛萍身后,坚决不肯跟夏月初同坐一辆车,   薛萍对夏月初也是一肚子的气,若不是她当众把薛芹丢给冯永元,自家夫君说不定还不会丢那么大的人。   只有孙氏丝毫看不出三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还笑着上前打招呼。   薛萍却只当没听到,拉着薛芹上了一辆牛车,直接叫车夫出发。   夏月初干脆带着孙氏去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些东西才回来雇车回家。   薛萍和薛芹到家的时候,盛氏正在院子里摔摔打打地干活儿。   看见有牛车在门口停下,盛氏立刻拎着扫把出了门,啐道:“不是说昨晚就能做完么,咋的这么晚了才回来,躲懒也没这么躲的,家里爷们都下地干活去了,就剩我一个人,这是要累死我不成?”   盛氏骂完,才看到车上居然是自家两个闺女,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上次小产之后把人送回去,这还是薛萍头一次回娘家来。   盛氏拉着薛萍的手,还没来得及询问近况,就看见薛芹一脸狼狈的模样。   “哎呀妈呀,你这是咋的了?”盛氏被吓了一跳,“这是让谁给打了不成?”   薛芹刚想开口告状,却被薛萍推了一把道:“你回屋洗把脸去,我跟娘说几句话。”   薛芹一脸不情愿,但是已经被薛萍骂了一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心里也忐忑得很。   加之盛氏的脾气素来不好,平时虽然比较惯着薛芹,但那也是建立在想要让薛芹嫁得好给自己长脸的基础上。   可如今她犯的错,完全就是戳在盛氏的肺管子上,到时候会不会发飙,那可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儿。   “你这孩子,到底啥事儿啊,咋还这么鬼鬼祟祟的?”   “娘,进屋我跟你说。”薛萍心里想着该怎么跟盛氏开口,便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盛氏被薛萍这样子弄得心里直突突,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她看着薛萍一脸严肃的模样,心惊胆战地问:“大萍啊,到底啥事儿啊?该、该不会是小芹跟她姐夫……” 第117章 新的财路   薛萍闻言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满脸涨红,啐了一口道:“娘,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说得这是啥话!”   “当着闺女的面,还有啥不能说的。”盛氏狠狠地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闹出这种丑事就好。   “娘,是这么回事儿……”薛萍将事情一五一十同盛氏说了。   盛氏听了这话,此时都已经顾不得追究夏月初打薛芹的事儿,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也凉了大半。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   “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啊!”盛氏哭得抑扬顿挫,一句话里能拐三道弯儿,“你咋就这么糊涂咧!娘还指望着你能够嫁个好人家,以后吃香喝辣跟着你享福咧!如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遮掩都遮掩不过去,这要是传出去坏了名声,这亲事可怎么是好啊……”   因为薛萍嫁得好,而薛芹的模样比薛萍还要更俊俏一些,所以盛氏一直期望薛芹能嫁得更好。   所以虽然如今薛芹都快十六了,但上门来说亲的她还一个都没看上眼。   先前薛芹说看上了崔青书,还说人家对她也有意思。   盛氏原本有点不信,但是架不住被薛芹反复念叨。   加上她一直浅薄地认为,男人喜欢女人,看的还不就是身材和脸蛋。   虽然从长辈的角度来看,崔家和薛家自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但是年轻人若是互相看对了眼儿,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自然是看着好看就心生欢喜。   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小姐看上穷书生,或是大家公子找了个落魄妻的戏文儿故事。   若是薛芹当真能勾住崔青书的心,也用不着套牢一辈子,只要能嫁进崔家,趁着头两年还有那股子新鲜劲儿,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到时候地位稳了,就也不用担心了。   只要崔青书还想走仕途,就绝不敢背负个抛弃妻子的名声。   但是盛氏万万没想到,薛芹之前说的话,根本就是她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如今在书院门口闹成这样,那么多学生看着。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怕是用不了多久,整个七道河镇周边的村子就都得传遍了。   自己一心想再找个读书人做女婿的念想儿,怕是彻底没戏了。   盛氏越想越伤心,拍着大腿哭道:“你这个死孩子,咋这么傻啊!如今闹成这样可怎么是好,娘还盼着给你嫁个好人家去做少奶奶呢……”   “娘,你快小点声,别给别人听到了。”薛萍见盛氏哭起来没完了,赶紧拦着,“我看还是趁着如今事儿没有传扬开来,赶紧给小芹说一门婚事为好,不然到时候真的传出去坏了名声可怎么是好?”   盛氏自然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但之前媒婆登门说的,都被她坚决拒绝了,这一年多,家里连个媒婆的影子都没瞧见过,一时半会儿让她上哪儿找个合适的人选。   薛萍突然想起之前见过的秦铮,赶紧道:“娘,你看秦铮如何?他跟小芹年纪相当,我之前见过两回,长得也很是周正,当过兵身子骨硬朗,而且他孤身一人在这边,少不得要靠着咱家,到时候也不怕小芹被人欺负……”   薛萍这话倒当真是替妹子考虑,但是盛氏听着却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你自个儿嫁得好了,如今怕小芹嫁得越过你去不成?瞧你选的这是啥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让小芹嫁过去喝西北风不成?”   薛萍一片好心没想到被盛氏歪曲成这样,突然想起昨晚冯永元说过的话。   当时她还只是半信半疑,但这会儿听到盛氏这样说,再想起之前自己在娘家没了孩子,如今丈夫又在书院被妹妹闹得没脸。   自己一心为妹妹打算,居然还要被亲娘怀疑,原本的三分信渐渐变成了六分。   说不定自己还真是跟家里有什么冲撞了。   想到这里,薛萍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来是生盛氏这话的气,二来是担心待久了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薛萍起身道:“行了,娘,我把小芹送回来就算功德圆满了,至于以后她嫁得如何,我这个出了门的姐姐本也不该再搀和了。”   盛氏一听便瞪起眼睛道:“你这是啥话!”   “反正嫁得好我也沾不上光,万一嫁得不好,倒是要怪罪我的。”薛萍说着往外走,“我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儿,车还在外头等着呢,我就不多坐,先回去了。”   “你这个死丫头,果然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啥事儿都指望不上你了是吧!”   盛氏赶紧下地穿鞋追了出去,她还指望着薛萍能在城里给薛芹介绍门亲事呢!   如今虽说惹出这种事儿来,但到底不是什么坏了贞洁的大事儿。   虽说想找个读书人怕是不成了,但在镇上寻一户殷实些的人家,哪怕年纪大一些,也比嫁个庄稼汉整日介土里刨食儿要强。   但是她哪里有薛萍速度快,等追到门口,只看到个牛车的尾巴,气得她只能干跺脚。   盛氏刚才急着追薛萍,没瞧见周氏从正房窗边悄悄地溜回房去。   周氏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盛氏那脸黑沉得要命,一看就是在气头上,若是被她瞧见了,少不得就是一顿臭骂。   薛勇如今债还上了,整个人一身轻松。   最让他舒坦的是,薛力为了多得些好处,近些日子一直对他溜须拍马,甚至连地里的农活都抢着干,这让他又开始窝在家里躲懒。   周氏蹑手蹑脚地从外头进来,坐在炕沿儿上,一巴掌拍在薛勇身上。   薛勇正做美梦呢,眼看自己摸了一手好牌,就要通杀赢把大的了,结果被拍醒了,一脑门子官司地嚷道:“拍什么拍,妈的老子的财运都被你拍没了!”   “做梦的财运有个屁用,我这儿可是有实实在在的财路指给你!”   “切!你能有个屁的财路!”薛勇不屑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看能不能接上刚才那个美梦。   “我说真的!”周氏又拧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前些天不是说,镇上的郭员外要找填房?如今可是有个正好的人选!”   “你不要再说小芹了,爹娘不会答应的。”薛勇都快被烦死了,“我一开始就不该跟你说这事儿,你都絮叨多少天了。”   “之前娘的确不会答应,但现在,能不能答应就看你会不会忽悠了!”   薛勇听出周氏话里有话,顿时一骨碌翻身起来,笑着拱手作揖地讨好道:“夫人,你可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快给为夫好生说道说道。” 第118章 家的味道   夏月初跟孙氏到家稍晚,那会儿盛氏正在屋里跟薛萍说话,她乐得没被瞧见,赶紧拎着东西回屋。   虽然在善大嫂子家歇了一夜,但是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缓解。   一大早又坐在牛车上颠了一路,让她越发觉得疲惫,到家后只想躺下饱饱地睡上一觉。   她进屋就见薛壮在桌边坐着,秦铮不在,估计是下地干活去了。   薛壮因为之前吵架的事儿,心里一直有些忐忑。   知道夏月初今天应该回来了,他早早儿地冲了一碗糖水,放在桌上预备着。   见夏月初进门,薛壮赶紧摇着轮椅上前,把糖水送到她手里。   夏月初伸手去接碗,没想到手软得使不上力气。   薛壮刚一松手,水碗就从她手中滑落,糖水洒了一身,瓷碗也摔成了几瓣儿。   薛壮见夏月初准备蹲下去捡,赶紧伸架住她的手臂道:“你别乱动,小心扎脚。”   “嘶——”夏月初右手猛地一抖,急忙向缩回身后,却还是被薛壮一把抓住袖口。   薛壮撸起夏月初的袖子,顿时傻眼了。   之前吵架的时候因为太生气,下手也没个轻重。   “这……我……”   薛壮自己都没想到会伤得这么严重,看到夏月初手腕的淤伤,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事儿的,过两天就好了。”夏月初说着想要缩回手。   手腕上的淤伤看着严重,但其实若不碰到,并不觉得疼,过两日也就下去了。   她之所以右手酸软无力,完全是昨个儿累的。   先是给蹄膀雕花,手臂和手腕完全悬空,又怕一不小心搞砸了,所以肌肉一直紧张得绷紧。   加上昨天上菜速度要快,所以最后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忙着切配、炒菜。   昨天晚上还不觉得,睡了一夜起来,都返上劲儿来了。   如今整个右手都酸软无力,稍微用力就抖得厉害。   但是薛壮却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坚持认为,若不是先被自己弄伤,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夏月初也没力气再跟他解释,便由着他把自己拉到桌边坐好。   薛壮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盒,打开只见里面是透明的膏状物,带着极浅的青碧色,散发着清凉的气味。   他用手指挑起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夏月初的手腕上。   夏月初看着瓷盒发呆,心里想的却是,当初来的时候,两个人分明身无长物。   之后的银锭子、金疮药、匕首乃至如今的药膏,究竟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呢?   薛壮根本不知道她在乱想什么,将药膏厚厚地涂在淤伤处,又用手指轻轻打转按摩。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皮肤时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夏月初发痒,想要抽回胳膊,手却被薛壮轻轻握住。   薛壮这次可不敢再使劲儿了,他握着夏月初的手,简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力道太大怕捏坏了,力道太轻又怕握不住,掌心都开始冒汗。   夏月初的手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但是握在掌心,却让人莫名踏实。   这双手,无论食材是贵是贱,都能做出让人大快朵颐的味道。   也是这双手,时隔许久后重新带给了他家的味道。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想要从此不再奔波,可以就此安顿下来,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的味道。   药膏被揉开,带着丝丝缕缕的清凉,渗入还带着青紫的淤痕中。   薛壮还在继续,原本觉得有些清凉的药膏,随着揉捏渐渐散发出药力。   一种热乎乎的感觉顺着手腕渐渐传到全身,夏月初觉得自己脸颊和耳垂都开始发热。   而薛壮那种珍惜的姿态和神色,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放空自己的大脑,什么前途理想都不去考虑,只专心享受这片刻的温馨。   “月初……”薛壮低低地唤出声来。   夏月初微微垂眸,虽没有应,却并没有把手抽回去。   薛壮受到鼓励,上身前倾,身体更加凑近,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月初,我……”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满头大汗撞进来的秦铮打断。   “哥,大嫂,可晒死我了,晌午吃啥啊?”   夏月初飞快地缩回自己的手,放下袖子起身道:“晌午就吃疙瘩汤吧。”   薛壮被秦铮破坏了气氛,心里恼火得很。   秦铮闻言笑着道:“还是嫂子记性好,还记得大哥之前说想吃疙瘩汤呢!”   薛壮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一喜,火气顿消。   “你手不方便,我来帮你切菜。”薛壮说着,自己转动轮椅,跟着夏月初来到灶间。   夏月初虽然手上没什么劲儿,但是觉得自己切个白菜还是没问题的。   更重要她见识过秦铮切菜,简直是惨不忍睹,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自己返工。   但是薛壮格外坚持,夏月初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便拿出一棵白菜,去掉老帮老叶,洗干净递给他,说只要宽窄差不多地切丝就好。   薛壮将案板架在自己腿上,也不用菜刀,抽出一把匕首洗干净,盯着白菜看了片刻。   然后只见他左手按住白菜,右手飞快地起落。   夏月初只觉得匕首在自己眼前划过一道道残影,然后整齐划一地白菜丝就出现在案板之上。   薛壮扫了一眼,心里很是得意,面上却并不显,将匕首擦净收好,佯装不在意地说:“好久没练,刀法都有些退步了。”   “已经很好了!”夏月初捧起白菜丝丢进锅中,稍微扒拉一下,添汤进去煮开。   白面中稍微加一点水,拨弄几下,一个个面疙瘩便在筷头下源源不断地滚入锅中。   薛壮在旁边道:“疙瘩弄大一点儿,吃着有嚼劲儿才好吃。”   “人家都说疙瘩汤又叫珍珠汤,这面疙瘩,就是要一粒粒如珍珠般大小才对,偏你喜欢挑大块儿的吃。”   夏月初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倒入的水却比之前多了,筷子下面拨出来的面疙瘩,也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什么珍珠汤,不过是那些闲极无聊的人附庸风雅罢了,吃着烦得很。嚼又不值当嚼,不嚼又觉得疙疙瘩瘩不舒服。”薛壮不屑地说,“我从来不喜欢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好吃又能吃饱才是最要紧的。” 第119章 闹乌龙   晌午吃过饭,秦铮又扛着锄头下地了。   薛壮非要抢着刷碗,但是坐在轮椅上,根本够不着在锅里刷碗。   夏月初拗不过他,只得把碗筷用水泡上,放在一边等秦铮晚上回来洗。   她正想说自己先进屋休息一下,结果薛壮就凑过来道:“昨个儿累坏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膀和胳膊,松快松快再去睡一觉。”   夏月初从未见薛壮这样热情,想来应该是因为弄伤了自己,所以打算补偿一下,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   加之她的肩膀和胳膊确实又酸又痛,还觉得十分沉重,便拿来个小板凳,背对薛壮坐在他身前。   因为看不到后面的情况,想到薛壮的手劲儿,夏月初忍不住有些担心地说:“你、你轻点儿,我可经不住你使那么大劲儿。”   “放心就是了。”薛壮双手轻搭在夏月初的肩上,大概估算了一下她肩膀的宽度,然后找准穴位开始按揉。   夏月初只觉肩头传来阵阵酸胀,但好在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的。   薛壮将肩头和颈后各个穴位全部按揉一遍,又稍稍加大力度,从头再次按压一遍。   夏月初嘴里渐渐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干脆跟薛壮说起昨晚善大嫂子的提议。   薛壮道:“这人听你提过,听着倒像是个不错的,只不过你们也只接触过几次,她想要伪装也容易得很,还是要先确定人靠不靠谱再考虑合作的事儿。”   “你不反对我去镇上做事?”   “你有手艺有本事,若是一直困在参顶子村这个小地方,反倒是埋没了。”薛壮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你只要想好自己想做什么,至于其他的,都用不着担心,若是本钱不够,我这里还有钱。”   “其实我倒不愁本钱问题,这个事儿一开始张罗起来,其实也要不了多少钱。”夏月初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但是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买卖,我想要自己开酒楼,把酒楼开到全国各地去。”   薛壮没想到夏月初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口味习惯也不一样,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但是难得听到夏月初发自内心的想法,他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现在根本不是开酒楼的时候,不过也许我可以出一部分钱入股善大嫂子的生意。我不参与管理,只拿分红,以后等我开了酒楼,大家还可以互利互惠。”   “为什么现在不是开酒楼的时候?”薛壮把夏月初肩头的各个穴道都揉得发热之后,开始帮她揉捏经脉。   “哎呦——”夏月初忍不住痛呼一声,但大部分心神还是放在薛壮的问题上了,“因为我现在名声还不够啊!”   夏月初叹了口气又道:“别说是县里了,如今就连镇上的名气都还没打出去呢!我除了要多接一些宴席,还要争取创造一个契机,把名声传扬出去。这样一来,让大家都听说过我做菜好,都想吃我做的菜,但是绝大部分人却吃不到,当他们的渴望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就是我开酒楼的最佳时机。”   这在后世其实是很简单的饥饿营销手法。   但是薛壮听在耳中,却觉得简直是奇思妙想。   这种事说穿了其实很是简单,但是能够想到这样的点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没想到,你还挺有想法的。”薛壮的手指顺着夏月初脖颈两端的筋一点点往下捋。   到了肩膀位置的时候,指尖便感受到,这个附近紧缩的肌肉和经脉的阻滞感。   “你是不是总觉得肩膀发沉,容易酸疼,累得狠了手就没有力气,早晨起来甚至会有指尖发麻的感觉。”   “咦,你学过医术么?怎么说得这么准?”夏月初惊奇地问。   “只是在军中跟着军医学了些认穴和按摩的手法罢了,毕竟每日操练辛苦,又不可能天天去找大夫,那大夫岂不是要忙死了,我们就学些手法,大家可以互相帮着揉捏松快一下。”   “那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具身子的底子不好,肩酸腿疼都是常事儿。   好在夏月初前世也是穷苦孩子出身,能忍的便忍忍过去算了。   薛壮大拇指按住夏月初肩膀的两个点,稍稍用力。   “哎呦,好疼!”   夏月初身子往下一矮,下意识地卸掉了薛壮的力气。   “你这肩膀估计是经常受凉,加上干活太累,又是寒气又是劳累,经脉都淤堵了,所以才特别容易累,稍稍一按就觉得很疼。”   薛壮说着,大拇指又顺着肩胛骨慢慢往下按。   “哎呀,你按的地方怎么都这么疼?”   “你从肩膀到后背,再到两条胳膊,经脉都有阻滞,气血不通。其实我根本就没用力,但是你就已经受不住了。”   “那我要怎么办啊?”夏月初忍不住问,“这该吃药还是贴膏药?”   “你这个,缓解容易去根儿难。”薛壮眉头紧锁,“热敷,拔罐和刮痧都可以起到缓解的作用。但要是说最快捷有效的方法,还是把经脉全都揉开。只不过……疏通经脉特别疼,一般人怕是受不住。”   “揉开的话,肩膀和胳膊就不会总酸痛了么?”夏月初问。   她前世从十岁跟着师父学手艺,刀工颠勺什么都练过。   如今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身体也不太争气,加上村子里用得都是锅灶,用不着颠勺。   昨天在周家做饭才发现,自己如今连一个空炒锅都端不稳,更不要说颠勺了。   这个无情的现实让她十分受打击,连颠勺都颠不起来,还谈什么要名扬天下。   “当时就会有效果。”薛壮点头道,“疏通之后再坚持用药油揉搓,之要不再次受凉受风,慢慢就会去根儿了。”   “那你揉一下,看我能不能忍住。”   夏月初说得轻松,薛壮却犹豫着不敢下手。   疏通经络的那种疼,连一些七尺男儿都承受不住,更不要说是她这样纤细虚弱的身子骨了。   “其实我很能忍疼的。”夏月初一个劲儿地催促,“就试一下,不行再说。”   “那我试试看,若是疼得厉害就算了,找别的法子慢慢疏通。”薛壮说着加大了之间的力度,用力揉捻着夏月初肩头的一个点。   “哎呦——轻、轻点儿——啊——疼——疼死了——”   夏月初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疼,眼泪都飙出来了,忍不住一阵乱喊乱叫,后面的声音都已经带着哭腔。   薛壮赶紧松手,用掌心轻揉她的肩头,心疼地嗔怪道:“我就说很疼的,你偏要试。”   “都怪你太用力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哐啷”一声响。   薛壮转动轮椅,飞快地来到门口,匕首已经从袖中滑落在手。   他挑起门帘一看,孙氏满脸通红地跌坐在灶间地上,碎瓷片散落一地。   “大、大哥,我、我不知道你和大嫂在……对不住,我……” 第120章 相媳妇   孙氏闹了个大乌龙之后,接连几日,只要看到夏月初就臊个大红脸,让原本觉得没什么的夏月初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薛勇接连几日都穿着新衣裳往城里跑,整日见不到人影儿。   连薛良平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薛力却一反常态,还帮着说了几句话,   好在薛良平也不是什么细心的人,他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地里的庄家上。   多亏之前听了孙老爷子的话,如今两场春雨下过之后,薛家地里的苗儿蹭蹭长得飞快,不出十日,就已经比别人家的高出不少。   但是地里肥水充足,除了苗儿长得好,野草也长得疯了一遍,几乎隔天就要来薅一遍草。   虽然累了一些,但薛良平整日介出来进去脸上都带着笑意,连下地干活都浑身是劲儿,也不觉得累了。   村民们路过都忍不住要往薛家地里看上几眼,嘀咕着也不知为啥薛家的庄家长得就是比自家好。   每天干活间隙,薛良平蹲在地头抽烟,看着田里绿油油的苗儿,心里简直跟打翻了蜜罐儿似的。   如今这苗儿比别人家高一寸,到年底就得比别人家多打不少粮食。   薛良平吐了口烟道:“若是今年收成好,秋收之后就找里正去批一块地,看能不能盖两趟房子起来。”   薛力闻言忙道:“爹,你咋还惦记着这件事儿呢,我不是都不闹分家了么。”   “现在不闹了,以后也少不得要分,早点儿准备起来也是好的。”   薛良平最近也想了许久,如今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加上家里这样的情况,分家早晚是必然的事儿,倒不如尽量为儿子们做打算。   他寻思着,按照今年的年景,到了秋收的时候,怎么也能有余钱盖上三间新房了。   到时候若是分家,好歹给老大一家置办上房子。   老二老三好歹是盛氏亲生的,即便分了家,暂时住在一起也无不可。   正想着,就见薛勇坐在一辆牛车上,翘着腿哼着歌地从地头上路过。   “大勇!”薛良平猛地起身吼道,“你个死小子,还知道回来啊?地里这么多活儿不来帮忙,就知道出去鬼混!”   薛勇被他爹吓了一跳,没坐稳差点儿从车上滚下去。   车夫赶紧一拉缰绳停住,待薛勇下车了,收了铜板掉头走了。   “欠了一屁股债让家里还,自己一点儿钱也赚不到,还有脸雇车!”薛良平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烟袋锅子就打,“我看你最近得瑟的自己姓啥都快不知道了!”   “爹、爹,被打,别弄脏了我的衣裳。”薛勇连窜带跳,总算是躲开了薛良平的烟袋锅,笑着挥挥手道,“爹,你就放心吧,我这几日就是忙正事儿呢!我先回家去了。”   “呸!等着你赚钱,怕是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薛良平看着薛勇跑远的背影,气得差点儿摔了烟袋锅子。   薛勇一口气跑回家,先回自家房里舀了瓢水喝,然后擦擦嘴,点着周氏的鼻子道:“小心肝儿,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郭府的人说了,若是这门亲事能成,就给咱们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在周氏惊喜的眼神中,又翻了个面儿。   “十两?”周氏见状喜出望外,但是很快又压低声音问,“那郭家可有什么要求?”   “郭家说要相人。”说到这儿,薛勇也有些为难,薛芹之前刚出了这样的事儿,如今盛氏把她看得极严,连家门都不许出。   周氏闻言也皱眉思索起来,半晌之后忽然一拍脑门道:“眼瞅着就是初一了,不如我去跟娘说说,一起去拜佛烧香,到时候你与那郭家说定时间,大家在寺里擦肩而过,见上一面又有何难。”   “哎呦,还是你的脑袋瓜灵。”   薛勇闻言,高兴地捧着周氏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氏就漫不经心似的提起,最近两个月家里真是太不顺了,该不会是因为开春后,家里把入冬前收起来的东西都折腾出来,惊动或是冲撞了什么。   盛氏本就极信这个,听了这话,就不由得往深里想了。   打从清明去上坟开始,家里就一直不太顺遂,大萍小产,周氏早产,家里又是欠债又是赔钱,如今小芹又出了那档子事儿……   周氏见盛氏的眉头越皱越紧,赶紧道:“娘,过两日就是四月初一了,要不,咱一起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再求个签,请正丰大师给咱们指点迷津吧!”   盛氏被说得心动,但是想到,去一趟要花不少钱,又有些犹豫。   薛勇见状,忙把自己兜里仅剩的几十文钱拿出来,递给盛氏道:“娘,去上香得用钱,这是我这两日进城赚的,你拿着花吧。”   盛氏头一回受到小儿子的孝敬,一时间竟还有些激动,扯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唉,这一番事故,若是能让你懂事了,倒是坏事变好事了。”   拿了儿子给的钱,盛氏心情大好。   四月初一这日,她早早儿地叫薛勇赶着车,带着周氏和薛芹一起去庙里上香。   薛勇早早联系了郭家的人,约好了时辰和地点。   郭员外带着一个小厮也装模作样地去庙里烧香。   盛氏几个人在正殿烧完香,求了签,准备去解签的时候,与刚好从外面进来的郭员外走了个对脸儿。   薛勇冲郭员外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低声对郭员外说了两句。   郭员外立刻抬头看向薛芹,虽然只看到了个侧脸儿,但还是让他原本有些浑浊无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薛芹如今才十五,正是花苞刚刚绽放般的年纪。   柳叶弯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加之盛氏养得金贵,别说是下地干活,连灶间的活都没让她做过,所以她还有着一般乡下姑娘没有的白皙和娇嫩。   周氏看着郭员外的眼神,立刻就知道这事儿有戏,故意上前挽住薛芹说话,让她正好面对郭员外的方向。   郭员外仔细看过,心里很是满意,冲薛勇使了个眼色,接过他偷偷递过来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跟自己的放在一处,交给正丰大师,请他帮忙合一下八字。 第121章 一肚子坏水儿   郭员外从正丰大师手中拿到了一纸批文,上面写着:“男尊女贵,天作之合,人丁兴旺,宜室宜家。”   看了这批文,郭员外简直喜出望外。   郭家有房有地,吃喝不愁,在镇上县里都有店铺买卖,按说日子应该过得十分不错。   但是这么多年来,膝下无子却是郭员外最大的心病。   如今见到这薛芹,不但年轻貌美,八字还这样相合,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郭员外简直是一刻也不想耽搁,把批文塞进袖中,转身就往外走。   “速速回家,请媒婆上门提亲。”   “老爷,这事儿急不得,依小的看,还是得先联系薛勇,让他把家里的工作做通才好。”小厮跟在身旁劝道。   郭员外一想也有道理,自己跟薛芹年纪相差太大,若是贸贸然请媒婆登门,万一被人撵出来岂不丢脸。   “行了,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告诉薛勇,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薛勇得到小厮送信儿,喜得就差手舞足蹈了,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冲炕上的盛氏道:“娘,我有事儿跟你说!”   盛氏这几日看薛勇格外顺眼,见他喜得眉眼带笑,便问:“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啥都挂在脸上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不成?”   “娘,是有好消息!”薛勇偏身上炕,凑到盛氏身边道,“咱们前几日去庙里上香,谁成想遇到了镇上的郭员外,他一眼就看中了咱家小芹,想要上门来提亲呢!”   “啥?”盛氏一听就炸了,一巴掌拍在薛勇脑袋上,“这算什么好消息,早知道我就不该带小芹出门,都是你们两口子撺掇的,如今可好,原本的事儿还没平息呢,又闹出这么一桩来。”   薛勇知道盛氏不会轻易答应,早就做好了要软磨硬泡的准备。   “娘,你别这么说呀!”薛勇嬉皮笑脸地继续往前凑,“那郭员外可是镇上的首富,家里有良田千顷,还有好几间店铺……”   “得了得了,你也甭说了。”盛氏气道,“郭员外都快跟你爹一样大了,你这不是把你妹子往火坑里推么!”   “娘,小芹若是能嫁进郭家,那可就直接做夫人啊!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怎么能说是火坑呢!”   “不行不行!”   不管薛勇怎么说,盛氏就是摇头不肯。   自家好端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个老头子做续弦,说出去都丢死人。   “娘,小芹如今坏了名声,说亲可就不能像以前那么挑……”   薛勇话还没说完,又挨了盛氏一巴掌。   “小芹不过是给人送了个荷包被拒绝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哪里就至于道这个地步。即便找不到读书人,也能找个殷食人家。你少跟我这儿叽叽咕咕了,不行就是不行!”   薛勇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自家屋里也是愁眉不展。   周氏不用问也能猜到,盛氏肯定是没同意。   薛勇在炕上躺了半晌,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就往外跑。   “哎,你干啥去!”周氏追在后头问。   “我进城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薛勇说着话就跑没影儿了。   他进城之后直奔郭家,找到之前跟自己联系的小厮,把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小厮皱眉道:“薛勇,你这事儿办得就不地道了吧,当初是你大力促成,我才说服我家老爷去庙里相看。如今我家老爷看中了,八字也合得很,现在又说家里不同意?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你急什么啊,听我把话说完!”薛勇左右看看,拉着小厮走到一处背人的角落,低声道,“我可是一心一意想要促成这门婚事的,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跟你说我家妹子给人送荷包的事儿。我寻思,既然郭员外不介意,倒不如咱们把这事儿闹大一点儿,让我娘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   小厮听了这话,斜着眼睛看向薛勇道:“那真是你亲妹子?”   薛勇被问得脸上臊得慌,连忙道:“若不是亲妹子,我管她嫁不嫁的,我这还不也是为了让她嫁进郭家享福么!我娘如今碍着面子想不开,岂不是坏了妹妹的好姻缘。”   “那你这法子也行不通。”小厮连连摆手,“若真是闹得坏了名声,到时候嫁进来难道我家老爷脸上就会有光不成?”   “你听我把话说完,咱们自然不是要去外面张扬,只是想让你找个稳妥的人,登门唬一唬我娘罢了!”   “你这人可真是一肚子的坏水儿!”小厮寻思了一下觉得可行,点头道,“行,你且回家等着去吧,我回去跟我家老爷商议商议。”   郭员外看来是当真急着想把亲事定下来,第二天就有媒婆登门。   盛氏一见媒婆进门,还以为是薛勇自作主张,脸顿时就黑下来了。   还不等她开口撵人,媒婆就问:“敢问秦铮秦小哥可是住在这儿?”   盛氏闻言一愣,都已经抄在手里的扫帚又放了回去。   “你是来找秦铮的?”   “正是,有人托老人来给秦小哥说亲,人可在家啊?”   媒婆笑眯眯地在院子里四下打量。   盛氏之前还想着薛芹的婚事,想着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   “秦铮下地干活去了,您先进屋坐,喝口水。”盛氏热情地把人让进屋里,寒暄几句之后,渐渐把话题扯向薛芹。   “不瞒您说,这秦铮其实是在我家借住的,并不是家里人。”盛氏笑着说,“不过我家有个闺女,今年十六了,正当说亲的年纪,您看看可有合适的人选?”   “哦?不知您家贵姓,这闺女人品模样如何?”   “我家姓薛,我这就叫她……”   “姓薛?”媒婆闻言惊讶地说,“参顶子村薛家?”   “正是,您知道我家?”盛氏也是纳闷,自家啥时候这么有名了。   “哎呦,如今城里谁不知道啊!”媒婆的神色都变了,撇着嘴不屑地说,“令爱这门婚事,恕老妇无能,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人也不必看了。”   媒婆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盛氏一把将人拦住,怒道:“你这人好生没有道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阴阳怪气地算什么!” 第122章 登门提亲   媒婆停住脚步,轻蔑一笑,道:“参顶子村薛家小闺女,堵在书院门口给男人送荷包,镇上早都传遍了。有了这种事儿,谁敢给你闺女保媒拉纤,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   盛氏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   一直在窗外偷听的薛勇赶紧跑过来,使了个眼色让媒婆先走,然后他把盛氏扶到屋里炕上。   “哎呦这可没法活了!”盛氏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立刻就大哭起来。   “娘,到底咋了,你别光哭,你倒是说话啊!”薛勇明知故问,还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   “刚才来的媒婆说,小芹的事儿,镇上都传遍了,这可怎么办啊!”   “这……若是嫁不到镇上去,嫁到村子里也行啊……”   “不行!”盛氏一把抓住薛勇的胳膊道,“你上次说的那个郭员外,你细说给我听听。”   “这个郭家在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不光有良田千顷,在镇上还有米铺、点心铺和成衣铺,听说在县里都有生意呢!人家那日子过得,吃喝穿戴啥都不愁,出来进去还有丫鬟伺候着,以后生了孩子都不用自己奶,人家都请专门的奶娘,还不叫奶娘,叫、叫什么乳母……讲究得很!”   “那、那郭员外家里是个啥情况啊?他头一个老婆是咋死的?”   “说是身子一直不好,去年病死了。”薛勇道,“最要紧的是,前头那个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没生养。”   听到前头没有孩子,盛氏登时挑了一下眉头。   若是嫁过去不用做后娘,那倒是好上许多。   薛勇太了解盛氏了,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意动,赶紧继续鼓动。   “小芹若是嫁过去,也用不着给人当后娘,只要她肚皮争气,能给郭老爷生儿育女,以后那么大的家产,还不都是你外孙子的!”   盛氏却还是有些迟疑道:“郭员外那么有钱,难道真会娶个乡下姑娘做填房不成?还有小芹这个名声……”   “娘,你有所不知。”薛勇立刻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道,“郭员外媳妇没了之后,他特意找人算过,人家算命的大师说了,先前之所以没有子嗣,就是因为夫妻二人都是贵命,冲撞在一起就没了子女福,如今必须寻一个贫苦出身的女子,过门之后保管三年抱俩!至于小芹送荷包那事儿,人家郭员外早就知道了,说只要八字合得来,这点小事儿根本就不介意。”   盛氏越听越觉得,这简直就是给自家量身定做的乘龙快婿,除了年纪大了点儿,先头娶过一个,其他简直就是完美。   “娘,郭员外还说了,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不但礼金照给,还愿意出钱给小芹置办嫁妆,不用咱们娘家掏一分钱。”   盛氏的心已经彻底沦陷了,露出笑容道:“哎呀,这么好的人家,就算是去做填房也不算委屈了小芹。”   “哎呀,娘,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薛勇乐得一拍大腿,“我这就进城去给郭家透个消息,怕是不出三日,他家就会登门提亲了!”   果然,盛氏点头的第三天,郭家请的媒婆就登门提亲来了。   之前商议说亲的事儿,薛良平并不知晓。   如今人都上门了,他才知道盛氏做了什么。   看着庚帖上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生辰,薛良平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俗话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家婆娘擅自做主,我并不知情,这门婚事算不得数,好再还没有下定聘之礼,你赶紧拿着庚帖回去,就当没有这回事。”   媒婆一听这话脸就黑了,她可是县里唯一的官媒,若不是看着郭员外的面子和银子的份儿上,她怎么会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结果来了居然还被人一张嘴就打发了,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盛氏狠掐了薛良平一把,赔着笑脸,让周氏先招待媒婆进屋吃茶。   她一把扯住薛良平,进屋之后怒道:“我好不容易给小芹选了门好亲事,你这是要干啥!”   “好亲事?”薛良平几乎被她气笑了,“我看那老头比我小不了几岁,你想把闺女嫁给他?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然能咋办,你以为我不想闺女嫁得好啊?她嫁给人家做续弦难道我脸上有光不成?”   “那你为啥还要答应这门婚事!”   “我有啥办法,她自己作死,坏了名声,如今连镇上的媒婆都不肯帮她说亲。好在员外老爷不嫌弃,家里还富裕,嫁过去吃香喝辣还有人伺候,有什么不好!”   “可、可这是续弦,小芹才多大啊……”   薛良平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这可是自个儿从小疼到大的小闺女,难道就真的嫁给这么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男人不成?   “续弦咋了,那也是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再说了,若不是续弦,你以为人家员外老爷能看得上咱们这样的人家?”   薛良平被盛氏说得没话说,最后只能掏出烟袋锅子靠着墙抽烟。   盛氏笑眯眯地取了薛芹的庚帖交给媒婆,还咬咬牙给了十文钱赏钱。   但是媒婆是在县里见过世面的,哪里稀罕这十文钱,面色淡淡地收下,拿着庚帖就回郭府复命去了。   八字早就合过,庚帖按照习俗在郭府供了三日,一切正常。   三天一过,郭员外便急不可耐地带着准备好的东西,直接到参顶子村来下定聘之礼。   郭员外这回来提亲,那可是大张旗鼓。   他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还跟着小厮家丁,一担担系着大红绸缎的礼物吸引着路过所有人的视线。   唯一不太和谐的,就是郭员外那张已经有了皱纹的脸。   村里人三三两两地停下手里的农活,看着郭员外带人直奔薛家而去。   大家都知道,薛家唯一只有薛芹待字闺中。   “薛芹啥时候说的亲事,咋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呢!”   “这个女婿年纪是不是有点儿大啊?”   “什么女婿,我看那肯定是女婿他爹!”   “你们不认识他?那是镇上的郭员外,他连儿子都没有呢!”   “我记得郭员外去年死了老婆,难不成是……”   “哎呦,这薛家可是作孽啊,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嫁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   “怕是图郭家有钱吧!”   村里人议论纷纷,薛家此时也是闹得不可开交。   薛芹在屋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   但是在婚事上,她这个待嫁之人的意见,却是最无足轻重的。   只要薛良平和盛氏点头,收下定聘之礼,在婚书上按上手印,这门婚事就算是敲定了。 第123章 崭露头角   山长夫人赵氏是个热心肠,加之对夏月初的同情之心,在招待过陈瑜白之后,趁着天气转暖,各种聚会增多,便在相熟的夫人们中很是为她宣扬了一番。   虽然赵氏素来人品靠谱,但是众人对夏月初一个村妇能有什么本事还是有些不太信任。   有人为了向赵氏示好,便提议下次大家到自家聚会赏花,便请夏月初来做菜。   一场赏花宴办下来,花好不好看谁都没往心里去,倒是那一桌比花朵还要精致的宴席让各家的夫人赞不绝口。   各家夫人都夸赵氏介绍的人手艺又好又实诚。   赵氏觉得面上有光,对夏月初也越发有好感,想到上次看到她腕上的伤,还关切地问了几句。   七道河镇不算大,殷食人家也是有限的。   这场赏花宴,基本把镇上有些头脸人家的主妇都凑齐了。   夏月初当天便接到了三单生意,两个喜宴和一个寿宴。   镇上的消费水平毕竟有限,普通的喜宴寿宴也比不得周家宴请京官的规格,大多还是些家常菜,去忙活大半日,管顿饭,赚二三两银子。   不过夏月初心态摆得正,知道此时正是积累资本的时候,即便佣金不高也毫不嫌弃,而且只要接下生意,就全力以赴。   所以薛芹为了婚事在家作天作地的时候,夏月初倒是小忙了一阵,隔三差五就要进城一趟。   盛氏的精力基本都被薛芹占了,分不出心来,见她每次都带着孙氏,便没有多管。   夏月初趁着进城做事,找善大嫂子仔细聊了生意上的事儿,说好自己入股但是不参与管理。   善大嫂子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是转念一想,夏月初既然想要拿钱入股,就证明她是看好自己这个生意的,顿时又欣喜起来。   夏月初把自己回忆起关于四司六局的结构,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和建议说给善大嫂子。   善大嫂子越听越是惊讶,原本放松的腰背都挺直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是越来越严肃,最后忍不住抓着夏月初的手。   “月初,你比我想得周全长远多了,我真是、真是惭愧啊!这门生意你该自己张罗起来才是。你瞧这事儿让我办的,本想跟你合伙,倒成了我占你便宜……”   “嫂子,你知道我志不在此,这些也不过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你听,你捡有用的去用,有什么占不占便宜的,反正我是要入股的,你的生意好我也跟着赚钱不是。”   善大嫂子闻言,定定地看向夏月初,见她眸子里满满都是认真,也郑重起来。   她收下夏月初先期入股的十两银子之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入股契约书交给夏月初过目。   “月初,你放心,嫂子绝不辜负你这份信任和认真,一定好生干出个样儿来。”   善大嫂子本就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也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得到夏月初的帮助,原本还只是个雏形的构想也越发清晰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投桃报李,善大嫂子也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夏月初拉来两个生意。   这样一来,七道河镇开春后各家的喜宴,赚头多的基本都被夏月初包揽了。   眼看着夏月初的名声渐渐在镇上传扬开来,口碑还很是不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天,香满楼的掌柜荣炳华来到镇上茶馆,直奔二楼靠窗的位置,寻到每天上午都要过来喝茶的全福居东家曹德秋。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看到荣炳华,曹德秋惊讶地挑了挑眉,“荣老板居然起得这样早?”   “曹老板就不要拿我打趣了。”荣炳华一屁股坐在曹德秋对面,“我这哪里是起得早,是睡不着啊!”   “这是为何啊?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曹德秋一脸关切,心里却在盘算,不知荣炳华打得什么主意。   荣炳华摇摇头,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不知曹老板可听说过夏月初这个人?”   曹德秋当然听说过夏月初,不过他面上却不显露,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这名字听着熟悉,却不知是什么人。”   “您是有所不知啊!”荣炳华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小娘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听说有一手极好的厨艺,最近镇上稍微殷实点儿的人家,喜宴寿宴都被她包揽去了。”   他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道:“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往年开春儿这个月,喜宴寿宴什么的,怎么也得办个两三回,可今年到现在,我家还一单都没接到呢!”   其实全福居今年开春后生意也不如往年,但毕竟是当地的老字号,还没到一单不剩的地步。   两人虽然认识,但也算不得什么知交好友,在生意上更是对手关系。   曹德秋不知荣炳华为何突然来找自己说这件事,便只顺着荣炳华的话吐了几句苦水。   “曹老板,我觉得,咱们不能再继续这样坐视不理了,不然生意都要被人抢光了,该拿出个对策来才好。”   曹德秋闻言,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呷一口,心道,总算进入正题了。   他放下茶盏,一脸为难地说:“大家各凭本事做生意,若是人家当真手艺好,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把人硬拉到店里来。”   荣炳华翻了个白眼道:“曹老板啊,您就是太耿直了,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我可是都打听过了,那个夏月初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拜得名师学习,也还不到成气候的时候,更何况她还只是个村妇。我看这事儿,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想给她弄个厨艺不凡的名声出来圈钱。”   曹德秋不置可否,心里却也隐隐有些认同。   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做菜,但二十来岁的时候,父亲也一直说他不到火候,一直压着他做帮厨练基本功。   真正能够独自掌勺,也是三十岁之后的事儿了。   年轻时候他心里不服,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却越发认可父亲当初的话。   “荣老板有何良策?”   “来一场厨艺比试,不知曹老板意下如何?” 第124章 邀请帖   曹德秋听了这话,眉头猛地蹙起。   全福居是镇上历史最悠久的酒楼了,据说已经传了几代人,算得上是七道河镇的老字号。   酒楼主打的是本地菜,虽然缺乏新意,但是胜在做得地道。   虽说如今镇上其他酒楼生意也不错,但上老一辈的人,还是将去全福居吃席面当做是最体面的事儿。   虽说没有正式的商会组织,但是曹德秋在镇上,隐约算得上是这一行的领头人。   所以他一直以来也很自重身份,爱惜羽毛。   如今见荣炳华为了几个宴席的生意就紧张到如此,不由得有些鄙夷。   “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还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曹德秋伸手给荣炳华又添了杯茶,话里有话地说,“荣老板有空多品品茶,精心养气。”   荣炳华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他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学徒,到如今身为香满楼的掌柜,靠的就是未雨绸缪的这份算计。   “曹老板,您有所不知,这个夏月初可不简单。她不知如何得了山长夫人的喜爱,到处帮她招揽生意,镇上的那些殷实人家,就算是看在山长夫人的面子上,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加之她不知如何,与善大嫂子也十分交好。若当真让她在镇上站住了脚,那可就不好办了。”   曹德秋之前一直没有详细了解过这件事,此时听了荣炳华的话,也稍微提起了一些重视。   山长夫人在镇上地位不同一般,若是能与她交好,基本等于打入了上层的交际圈。   而善大嫂子基本包揽了镇上大部分设宴帮厨的生意,人脉极广。   能够同时让这两个人帮她招揽生意,可见这个夏月初的手段也很不一般。   荣炳华见终于引起了他的重视,赶紧道:“曹老板,全福居在镇上根深叶茂,这点儿小风浪自然无法动摇您的根本,但是我们店小根基浅,可是经不起波折。”   曹德秋还是有些踟蹰,总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荣炳华却道:“曹老板有所不知,我已经联系过仙客来的金掌柜和野味馆的毛吉。到时候再叫上夏月初,端午节的时候来一场当众的厨艺比拼,咱们四个人各有各的拿手菜,肯定把那小娘子打压得抬不起头来,顺便让镇上的人看看,到底谁家的手艺好,别眼皮子那么浅,香的臭的都跟着捧。”   曹德秋被他后面这话打动了。   全福居虽然是老字号,但是这些年,也被新开的一些酒楼小馆抢走了不少生意。   他虽然也努力改良了一些菜品,但是镇上的人对全福居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除了一些上岁数的老人,年轻人都不太喜欢到全福居来。   如果能趁着这次厨艺比试,展示一下自家酒楼的新菜品,也不失为一个改变形象的宣传机会。   想到这里,曹德秋终于点头道:“这样也好,大家切磋一下,也算是一个展示手艺的机会。”   荣炳华登时露出笑容,连声道:“还是曹老板想得周到,我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义,这样好,这样好!”   “那这件事,荣老板打算如何筹办?”曹德秋怕荣炳华让自己牵头办这件事,所以便抢先问道。   荣炳华却是早就想好了,笑着打包票说:“您就放心吧,我今天就去找亭长大人,这件事儿,由他老人家牵头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曹德秋听了这话,终于满意地捋着胡子点了头。   三天后,夏月初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善大嫂子一脸焦急,好像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进门。   “嫂子,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夏月初放下手里的簸箕,把她迎到屋里。   善大嫂子都顾不得坐,抓着夏月初的手,急急地说:“月初啊,出大事儿了!”   “咋了?”夏月初从没见过善大嫂子这般模样,被吓了一跳,连声追问。   善大嫂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交给夏月初道:“今天一大早,亭长派人来,让我把这张帖子给你,说是端午的时候要在镇上办厨艺大赛,要你也去参赛。”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夏月初一听这个,原本还提着的心登时放回肚子里,笑着接过帖子,“这厨艺比赛是镇上每年都办的么?”   “当然不是!”善大嫂子见夏月初还笑呵呵的,更加着急地说,“我看,这根本就是针对你的!”   “针对我?”夏月初挑眉,“我只不过多接了几个家宴而已,还不至于到这般得罪人的地步吧?”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镇上一共才多少人家,能摆得起宴的又有多少?你这一个月几乎把镇上的喜宴都包揽了,他们这些地头蛇当然要着急了。”   听了这话,薛壮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摇着轮椅过来道:“嫂子不要着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善大嫂子也的确是渴了,一口气灌下大半碗水。   她今天一大早得到消息,连找上门的生意都推了,急忙雇车就往参顶子村赶。   “月初啊,你有所不知,这次比试,他们是来者不善啊!”   善大嫂子歇了口气继续道:“这次参加比试的四个人,都是镇上酒楼的掌勺大师傅,你在镇上闯出点名堂,其他几家的生意难免受到影响,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啊!”   夏月初细细看过比试邀请帖,笑着说:“承蒙人家看得起我,挑战帖都下了,我若是不参加,岂不让人笑话我胆小怕事?”   “若是公平比试,我也不这么担心了,但他们在镇上关系多、人脉广,亭长和那些乡绅员外都有交情,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让你赢?”   夏月初却并不担心,前世这样的比试她参加过不少,暗箱操作也见过不少。   但很多时候,赢并不是唯一的目的,参加比试也是宣传自己的一种手段。   她正为自己没有一个更好的机会在镇上扬名,如今好比瞌睡来了个枕头。   “嫂子不用担心,在家吃个饭再走,帮我捎个信儿回去,五月初五,我会准时到场的!” 第125章 赛前准备   当着善大嫂子的面儿,薛壮并没有说什么。   把人送走之后,他才皱眉道:“这比试明显是冲着坑你去的,你何苦还要自己送上门去。”   “不去等于在全镇面前认怂,去了就算输了又如何,几个人里我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赢了我有什么光彩的?倒是给了我一个亮相的机会,我还巴不得呢!”   薛壮闻言蹙眉不语。   夏月初却道:“我这两天胳膊总觉得还有些酸胀,要不你还是帮我把筋揉开吧!”   “又不嫌疼了?”薛壮见她转移话题,便也没有揪着之前的事儿不放。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还是忍一时之痛,一劳永逸的好。”   夏月初说着,搬了个小板凳,背对薛壮在他面前坐下。   薛壮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搓着手指道:“你想好了?等会儿喊疼我也不会停下来的。”   夏月初点点头,已经做好了忍耐疼痛的准备。   但是这疼痛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地想要躲开。   薛壮的手像铁钳一样捏住她的肩头,让她无法脱离掌控。   另一只手,顺着经络的走向一路揉捏过去。   他按压的每一个点都是夏月初的痛点。   逃脱不开就只能咬牙强忍,下唇早就被咬出血来,层层叠叠不知被咬出多少伤口。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住滑落,滴在衣襟上,很快就晕染出一片潮湿。   泪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双眼,单薄的身体在薛壮手下轻轻颤抖。   薛壮手下感受到她的颤抖,忍不住又放轻了两分手劲儿。   两侧肩膀和手臂都捏完之后,夏月初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前襟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嘴唇都已经被咬得麻木了,整个人全靠着意志撑着才勉强坐着。   待听到薛壮说结束的时候,夏月初的身子直接瘫软下去。   薛壮赶紧伸手架住她,偏生自己的腿脚又不好使,只得把人揽入怀里,让她靠着缓一缓。   夏月初疼得头皮都发木了,靠在薛壮身上狠喘了几口气,这才渐渐缓过神儿来。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虽说皮肉还带着被捏的疼痛感,但是却明显能感受到活动起来的轻松感。   原本肩头和胳膊的酸涩沉重全都消失不见,她试着做了几下颠勺的动作,果然顺畅许多,让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薛壮一直低头看着她,见她苍白的面孔上绽开微笑,心脏顿时砰砰狂跳。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夏月初发觉,伸手将她稍稍推开。   夏月初赶紧顺势起身,不好意思地扯扯衣襟道:“谢谢你,我先去换身衣裳,该做午饭了。”   薛壮的本意并不是让夏月初离开,却也没有理由再把人留在怀里,悄悄在心里埋怨自己,刚才干嘛要把人推开。   夏月初根本没有察觉到薛壮的心思,接连几日,她都在思考自己厨艺比试上要做什么菜,该如何在不可能赢的情况下做一个精彩的亮相。   虽然胳膊上被捏得青紫一片,但是筋骨舒展开之后,在夏月初的勤加练习下,刀工已经恢复了前世的十之七八。   夏月初还特意去买了一个炒勺,在锅里装上豆子,每天抽出空闲的时间练习颠勺。   薛壮并不知道夏月初心里的打算,看着她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翻来覆去地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拦住要了出门的秦铮,低声吩咐道:“你去县里找一下孙旭,让他想想办法,务必让县令过来参加这次厨艺比试。”   秦铮闻言瞪大了眼睛,急道:“大哥,你疯了么,咱们隐藏行踪还来不及呢,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事儿,孙旭知道怎么做,不会暴露咱们的。”薛壮坚持道,“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大哥,不过是个厨艺比试,就像嫂子说得,其他几个人资历都比她深,就算输了又如何,如今东海府这边风声本来就很紧,这样做实在太冒险……”   “哪儿那么多话。”薛壮不耐烦地打断道,“让你去你就去,告诉孙旭,不用他们偏袒,只要秉公决断即可!”   他对夏月初的手艺有信心,只要没人徇私做手脚,其他人必不是她的对手。   每年五月端午,都是七道河镇开春后最热闹的日子。   周围村子的男女老少,只要是走得动的,基本都会过来凑凑热闹,镇口停着的牛车都能排出老远去。   但是说白了,七道河镇一共就那么大,也没什么新鲜景儿可看,更没有大江大河可以赛龙舟。   所以端午基本就是开春后第一场大集市,大家带着自家的东西到镇上,可卖钱也可换物,再吃些小吃或是下次馆子犒劳犒劳辛苦春耕的自己。   但是今年不同往年,有一件天大的新鲜事儿,别说是七道河镇和周围的村子,连县城的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   七道河镇四大酒楼的主厨,居然要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姑一起比拼厨艺。   县里的厨师们都快要笑掉大牙了,一个个卯着劲儿要来看热闹。   亭长贾士杰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竟然还引来了县里的关注。   让所有人更没想到的是,县令邓建丰居然派人来送信儿,说端午之时自己也要过来凑个热闹。   县令大人要来,对于七道河镇可不是小事儿。   贾士杰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亭长,连朝廷的俸禄都领不上,却也不敢怠慢。   他一反之前事不关己的态度,对厨艺大赛的各种细节都亲自过问,虽然辛苦却也乐此不疲。   荣炳华听说这个消息,顿时紧张起来,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得知县令大人是无意听说此事,因为热爱美食才想来凑个热闹,他才稍稍打消心底的疑虑。   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事无巨细地考虑清楚才是他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依仗。   这次的比试,夏月初不过是个由头,赢过其他三个酒楼掌柜,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早就一步步反复推敲过的计划,他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儿疏漏。 第126章 厨艺比试   端午当日,七道河镇在镇中最大的街口搭了一个木台,五口炉灶和条案在上面一字排开。   对面的台子上摆了一排太师椅,中间主位自然是留给县太爷邓建丰的。   邓建丰的左右两边分别是贾士杰和周衍。   再两边各两把椅子,坐着镇上比较有名望的乡绅员外。   一共七个人,他们将决定今日厨艺比试的结果。   今日比试所用的食材,全都是贾士杰差人专门置办来的,一份份新鲜的食材装在笸箩里,甚至还有一头活的梅花鹿,在围观百姓的喧闹声中不安地挪动蹄子。   镇上的人对四个酒楼的大厨并不陌生,即便自己没钱去店里吃饭,也从亲友邻里的口中听说过。   曹德秋刚上台,四下围观的百姓就都欢呼起来,可见他在镇上的名望之高。   他如今五十出头,长得干瘦挺拔,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上了年纪的模样。   加上他平日注重修身养性,站在台上根本不像是个颠勺做菜的大师傅,倒像个饱读诗书的儒雅长者。   荣炳华紧随其后,他生得富态,脸上成天挂着笑,像个弥勒佛似的,很能博人好感。   但是善大嫂子特意跟夏月初说过这人,他当初只是香满楼的一个学徒,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但娶了师父的独生女儿,还接手了香满楼的生意。   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背后叫他笑面虎,是个面慈心狠的人物。   后面两个几乎并肩一起上台的,都是近几年新开酒楼的掌勺。   仙客来的金怡东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另外一个又高又壮的壮年男子,则是镇上野味馆的大师傅毛吉。   毛吉并不是正经厨师学徒出身,他从小跟着爹跑山,学得一身打猎的好本事。   待到自己两个儿子都历练出来之后,他便不再上山,而是在镇上开了这家馆子,名字直白做法也直白。   店里的食材都是新鲜的野味,无论煎炒烹炸,也全都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吃的就是那股子山野间的原滋原味。   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夏月初都只能排在最后上台,刚走了两步,周围就响起了议论声。   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菜也就罢了,看穿着打扮还是个乡土村妇,人也瘦瘦小小,跟几个大师傅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个跑错了地方的帮厨似的。   贾士杰站起身走到台前,抬手压了压,示意围观的众人不要再喧闹了,然后宣布厨艺比试开始,并宣读了比试规则。   这次比试,每个人要做四道菜,主题定为“一珍一鲜,一荤一素”,但是具体做什么菜,则需要厨师自己把握。   除了葱姜蒜和调料,其余每样食材都只有一份,自然是先到者得。   而比试规则中说明,要按照年龄顺序来挑选食材的。   这一点对夏月初极为不利,只能用别人挑剩下不要的东西。   薛壮、秦铮和善大嫂子听到规则都气得不行,直说这规矩太不公平了。   夏月初却是一笑置之,本来就是为了针对自己才设置的擂台,难道还期望有什么公平不成。   不过她早就想好,今天的目的并非是获胜,而是炫技并多拉一些好感,所以反倒还有心情安抚别人。   前面四个人挑选完毕之后,留给夏月初的主料就只剩下一条草鱼,一只野兔,还有几种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山野菜和菠菜、韭菜等常见蔬菜了。   草鱼便宜常见,难以出彩,野兔腥臊味大,不好处理。   至于剩下的野菜,虽然看起来还算青葱可人,但是如今野菜的最佳时节基本已经过去。   此时的山野菜都已经是生出来的第二茬了,不够肥厚粗壮,吃起来口感也不如第一茬的鲜嫩。   食材选好之后,五个人都在炉灶前面站定,等着比试开始的锣声。   薛壮看着夏月初条案上摆好的几样食材,草鱼、野兔、山野菜、一捆韭菜,还莫名其妙地有一篮子山核桃。   再看看别人条案上,什么梅花鹿、猪肘子、河虾、野鸡之类的,薛壮也不知道夏月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得眉头紧锁,一直都没能舒展开。   刚才还对夏月初嘘声一片的百姓,此时看到夏月初拿到的东西,也不由得对她升起几分同情。   在一般人的想法中,做菜的时候,食材好肯定就已经占了一大半的优势。   猪肘子跟山野菜,谁都知道猪肘子好吃,野菜再做出花儿来也是白搭。   但是夏月初却是气定神闲,无论是从知名度还是人气上来说,自己本来就身处劣势,所以反倒没有压力。   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比试做菜,她前世不知做了多少次,比其他人更有经验。   除了菜要做的好吃,怎么做,怎么表现也是一门大学问。   对她来说,开头被打压非但不是坏事儿,还有可能为自己拉到不少同情票。   夏月初看着薛壮一脸凝重的神情,笑着说:“怎么,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怕那些人耍诈。”薛壮一脸警惕地看着其他四个大厨。   虽然如今贾士杰在上面坐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腌臜事儿他见得多了,技不如人没话可说,但若是遇到暗箱操作,那真是输得人憋气上火。   那种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有多难受,他可不想让夏月初遭受那样的待遇。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只听“铛——”的一声,比试开始的锣声敲响。   台下发出震耳的欢呼声,五个人几乎同时出手,开始收拾食材。   薛壮扭头看着夏月初的侧脸,忍不住气恼,看着这样瘦弱单薄的一个人,偏生一副倔脾气。   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儿,谁劝都没用。   但是想到她在家练习刀工和颠勺,虎口都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心就忍不住软下来了。   任性就任性吧,只要她高兴,其余的事儿,自己来处理也就是了。   他伸手捶捶自己已经恢复了大半知觉的腿,神色渐渐变得坚定,只要熬过这一阵子,自己一定能成为她更坚实的依靠。 第127章 精彩亮相   这次的比试规定,谁都不许带帮厨或是学徒,所有事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夏月初最先要处理的就是野兔。   春天的野兔不如秋末冬初的那么膘肥体胖,去年一年储存的脂肪已经在冬天消耗殆尽。   虽然开春后活动量增大,肉会变得更加紧实,但吃起来却容易因为缺少油水而不够香。   所以夏月初没有按照一般的方法将兔子吊起来剥皮,而是烧了一锅沸水,将已经宰杀的兔子浸入锅中,烫掉兔毛。   这种做法叫做烫皮兔,这样做的兔子,皮下的油脂会完整地保存下来,炖出来的兔肉更加香浓。   此时其他人都还在处理食材,夏月初这边的不同寻常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关注。   夏月初将兔子开膛破肚之后,举起硕大的菜刀,“砰砰”两下,干脆利落地斩去头尾。   原本没关注这边的许多人,也因为声音而下意识地扭头。   只见夏月初伸手在兔子身上一阵鼓捣,谁也没看到她是怎么做的,一副完整的兔子骨架就从野兔身上抽离出来。   “这是什么手法?从来都没见过啊!”   “那兔子骨头都还是完成的,她咋弄的?”   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一阵惊呼,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其他四位厨师也被声音吸引,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金怡东看到放在条案上的野兔骨架,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瞬间想起那日试菜时孔林光做的兔子。   难怪夏月初当时丝毫不惧,且不说味道如何,光是这去骨的手法,二人就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连坐在台上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前倾上身,想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邓建丰不愧是好吃之人,看过夏月初处理兔子的手法眼睛都在放光,搓着手道:“我曾在一本杂记中看过记载,说蜀南有地名富义,盛产井盐,富庶甲于蜀中。该地百姓十分喜食兔肉,尤其以一道陈皮兔丁最为著名,几乎人人爱吃,家家会做。当地人在做兔肉的过程中,渐渐摸索出一种特殊的方式,能把兔子身上的骨头一起扯出来。当时看到只当是言过其实,如今看来,是邓某太孤陋寡闻了。”   台上其他几个人遇到县太爷都紧张得手脚僵硬,闻言只是讪笑不敢搭腔。   周衍道:“当初家中设宴款待蜀中来客,夏娘子一手川蜀菜做得宾客赞不绝口,如今再见到她这般奇妙手法,果然是专精此道。”   众人还在热烈议论的时候,夏月初将已经去骨的兔肉切成块状,下锅焯水去掉腥气。   另一口锅中倒入豆油,待油热之后,投入姜片、葱段、辣椒和大把的蒜瓣,然后将兔肉块倒入锅中。   一阵急火猛烧,加之不断地翻炒,让每一块兔肉都均匀地受热,继续逼出兔肉中的水分。   待到兔肉缩小变色,才在锅中加入绍酒和酱油,放八角桂皮,再添些带着稠油的鸡汤入锅。   锅内的汤才刚刚滚开,香味就已经顺着缝隙窜出老远,钻进台下众人的鼻孔中。   她弯腰在灶坑里塞入两截手臂粗细的树枝,盖上锅盖,由着它小火慢慢炖煮。   香味随着炖煮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惹得下面看热闹的人都连说好香,一个个儿闻得自己肚子咕噜噜乱叫。   善大嫂子早就得了夏月初的指点,见状将自己雇来的十几个人撒出去,每人手臂上都挎着一个篮子,在人群中穿梭叫卖。   有的是馒头包子和小菜,有的是熏肉大饼,甚至还有各色熟食烧酒。   东西各不相同,但都是方便站着直接吃的。   虽然价钱都普遍贵了一些,但大家看比试看得正是兴起,谁也不想离开占好的地方,最重要是忍受不了台上传来的阵阵香气。   被台上香味儿勾起馋虫的人,只要不是太过一毛不拔,大多都忍不住要买上点儿吃的。   虽然台上的东西吃不到,但是有点儿东西吃着,好歹解解嘴馋,也能安慰一下不断造反的五脏庙。   等到其他人也发现这个商机之后,善大嫂子准备好的一车东西都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大部分人都吃上了,他们买来的东西也大多砸在手里卖不出去了。   看着收回来的一大堆铜板,善大嫂子忍不住跟秦铮感慨:“可惜月初没能生成个男儿身,不然即便是从咱们这样的小地方出身,也能闯出一番大事业来。”   此时众人的眼球都被毛吉那边吸引过去了。   这次比试所用的野味,都是他家两个儿子上山猎回来的。   为了保证原汁原味,他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头活鹿,当场宰杀。   虽然有些血腥,但也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毛吉身强体壮,把一只梅花鹿拎来拎去,如同拎一只小鸡崽似的容易。   下刀更是干净利落,直接割断喉咙。   将鹿血放干净之后,毛吉手中的匕首翻飞,很快就把鹿皮完整地剥下来,摊开放在条案前的台面上。   引得下面许多人都特意挤上前,摸一摸还带着热乎气儿的鹿皮。   一条鹿腿被拆解下来,抹上盐巴调料,插入一根长长的铁质烤架,架在炭火上当场烤制起来。   很快,烤肉的味道就霸道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即便是刚吃饱的人,都觉得嘴巴里又开始分泌唾液。   而跟夏月初和毛吉比起来,其他三个人的做法未免就显得过于保守无趣。   更何况这些酒楼的大厨平时做菜,身边都围着好几个徒子徒孙,像什么切配、看火这些杂事,全都有人给做好,他们只要负责调味和炒制即可。   但此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下面还围着这么多人看着,除了荣炳华早有准备,其余二人都有些手忙脚乱,不怎么热的天儿,生生憋出一脑门的汗来。   围观的老百姓们虽然大多都下过馆子吃过饭,但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大厨们做菜。   人挤人地站了那么久,但却还是热情不减,一个个看得兴奋不已。 第128章 惊艳众人   曹德秋正在做自己拿手的冰糖肘子,肘子已经下锅小火慢炖,散发出微甜的香气。   在全福居吃过这道菜的人,在人群中眉飞色舞地说这道菜有多好吃,害得周围的人都跟着一个劲儿地吞口水。   荣斌华处理好一条大鲤鱼,在鱼身上打上纵横交错的花刀,下锅炸至两面焦黄,然后另起锅灶,开始调味炖鱼。   这道菜有些新鲜,原本他打花刀的时候,邓建丰以为他要做松鼠鱼,但是炸过的鱼却又被他放入锅中添汤慢炖,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连一些香满楼的熟客都没见过这道菜,不由得在下面交头接耳起来。   金怡东拿的素菜最多,最开始一直在处理食材,看来是要在“一素”上面做文章了。   夏月初此时却找人要了把小锤子,蹲在台子一角,开始砸核桃。   东北的山核桃与南方的不同,俗话叫做秋子。   砸开后里面的核桃仁儿呈“人”字形,不但味道好吃,而且是滋补良品。   不过这种核桃,个头不大但是外皮极厚,砸起来有些费力。   一篮子核桃,她足足砸了一刻多钟,看得下面的人都忍不住着急催促起来。   “小娘子,一共才两个时辰,快点做菜吧!”   “核桃留着回家吃吧,还是做菜要紧啊!”   夏月初不急不慢,冲下面说话的人微微一笑,将剥好的核桃仁泡在水中,这才开始着手处理山菜。   几种野菜择得只剩嫩茎,汆烫后跟胡萝卜洋葱一起剁碎,加入鸡蛋、面粉和盐,搅打均匀,在盆中呈现出白绿橘三色交杂,格外好看。   夏月初双手配合,团出一个个汤原大小的丸子滑入油锅中。   待小火将丸子炸至熟透,表皮呈现出浅浅的黄色后,夏月初便用漏勺一并捞出来,放在一旁待用。   荣炳华看到夏月初居然在厨艺比试地时候做了一道毫不起眼的素丸子,认为她肯定也是早就想好对策,放弃一部分菜品,专攻一两样,希望能够胜出一道菜即可,所以其他菜品就都做得简单。   他心下暗道,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这次比试的胜出者,必须是自己。   荣炳华想到这里,见夏月初已经开始处理草鱼,断定她是把心思放在了野兔和鱼上面,觉得她必然是比不过自己的,便不再分心去关注夏月初的举动,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菜。   夏月初麻利地把草鱼开膛破肚,剁掉头尾,沿着脊骨片出两大条鱼肉。   然后将鱼肉切成蝶状薄片,单面挂上面糊,然后一片片地滑入油锅。   因为只有单面挂了面糊,所以经过油炸的鱼片全都朝一个方向兜起,呈半弧形。   一片片交叠摆在盘中,形似一把羽扇。   夏月初这边三道菜都已见雏形,其余四个人那边却还在忙个不停。   夏月初掀开锅盖,看看已经炖到八成火候的兔肉。   铲子在锅内一翻搅,野味的浓香顿时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入鼻端,让人逃无可逃。   围观的百姓全都一脸陶醉地吸着鼻子。   虽然离着挺远,但邓建丰看到锅内棕红色的兔肉,也是喉结上下滑动,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自己也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香气一般。   夏月初俯身将灶底的火拨大,待油温升上来之后,把素丸子丢下锅中复炸。   丸子在油锅中上下翻滚,发出滋滋的响声,浅黄色的外皮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按照比试的规则,四道菜同时完成后,就可以端上去供人品尝。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也有一个弊端,菜出锅总有先后,如果不能及时上菜,很容易因为温度下降而影响味道。   尤其夏月初有两道过油的菜,一旦搁置,很快就会不再酥脆可口,影响口感。   但是每个人面前只有两个炉灶,她思忖片刻,将已经在收汁到差不多的兔肉端下放在一旁,叫人准备两口干净的炒锅,分别放在两个炉灶上。   大家头一次见到两口锅同时炒菜的,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但是大多数人都觉得她是在哗众取宠,一个弄不好,两个菜就都搞砸了。   夏月初却浑然不管下面的质疑声,在两个锅内倒油,放入葱姜炝锅,倒入早就调配好的两碗芡汁。   她将摆成羽扇形的鱼片整个儿滑入锅中,右手端锅轻轻晃动,保持着形状不散。   左手端起素丸子倒入锅内,小幅度地颠着炒勺,让芡汁均匀地裹在素丸子上面。   这是当地人从未见过的做法,虽说素丸子有些单调简单,但如果火候到位,调味适当,肯定会很好吃。   但是把已经炸酥的丸子再裹上酱汁,岂不是就会变得软塌塌的?   台下响起了一些轻微的质疑声,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被夏月初双手分别做菜的手法镇住了。   夏月初的全部心神都专注在锅内,左手的炒锅一直在小幅度的颠炒着。   而右手这边,待鱼片下面受热后开始顺畅地在锅中滑动的时候,她猛地用力抖动手腕。   鱼片保持着一片片紧贴的造型腾空而起,在空中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最后保持原有造型不变,整齐地落回锅中。   “哇——”   “厉害!”   “好样的!”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连看台上坐着的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连薛壮都一反平时淡定的模样,半张着嘴,露出个有些呆滞的表情,心里却涌起一股欣慰。   夏月初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看到她在台上镇定自若地做菜,薛壮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邓建丰此时简直已经心痒难耐,他这个人对名利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也没有什么太奢侈的爱好。   唯一的喜好就是吃,此时见到夏月初的手法,简直如伯乐遇到千里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若非还稍微有点理智,知道要自持身份,他早就凑到跟前去近距离围观了。   贾士杰坐在邓建丰身边,将他的表情和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   他看向一脸胸有成竹模样的荣炳华,心里暗想,自己之前收下的礼,此时再退会不会有点晚了?   #####今天家族聚会,弄到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审核编辑在,希望能在12点在十二点之前让大家看到,更新这么晚实在抱歉~ 第129章 离题甚远   两口锅一起做菜虽然不常见,却也算不得太稀罕的事儿。   但是能够双手同时以不同的力道和幅度颠锅,尤其还是这么高难度的颠锅,可是极难做到的,没有一定的功底是绝对难以完成的。   夏月初这一手着实惊艳到了众人,所以大家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像一开始的瞧不起或是同情,而是渐渐变得赞赏和期待起来。   夏月初端起炒锅,将鱼片滑入盘中,另一口锅中的焦溜丸子也同时出锅。   先前对夏月初并不看好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娘子,着实有几分本事。   大家都开始拼命鼓掌,等待着她在最后一道菜上会有什么让人惊叹的技艺。   夏月初这边的表现太过吸引眼球,其余几个人心里都不免有些不太舒服。   毛吉按耐不住地给鹿腿刷上一层野蜂蜜,经旺火一烤,香甜的气味散发开来,稍稍吸引回一些关注的目光。   但是其余三人的做法都没什么爆点,一直都是切菜,炒菜,调味之类的,着实没什么意思。   围观众人的胃口被夏月初吊起来之后,再转回去看他们,不免觉得索然无味。   荣炳华对周围的反应毫不关心,对他来说,赢得最后的比试才是重点,决定权可不是把握在这些百姓手中,而是在高台上的七个人手里。   他将鱼炖上之后,便开始处理山珍。   荣炳华这次选择的食材是鲜猴头菇,准备做一道白扒猴头。   虽然本地是猴头菇的产地,但是因为其味道鲜美,价钱一直居高不下。   跑山的人采到猴头菇,也大多留着晒干后售卖,或是被收购作为贡品送入宫中,当地人也极少吃过新鲜的猴头菇。   这道菜他早就在岳父留下的家传菜谱中见到过,但是因为不适合在店里推出,所以一直并未在意。   直到这次厨艺比试,他才重新将菜谱翻出来,在家中试做过一次。   妻儿和学徒吃过后热烈的反应,让他此时自信满满。   清洗猴头菇的时候,他稍稍分神看了一圈,见其余三人做的菜都跟预先商量好的一致,心里越发笃定,连最后一点紧张感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不是下面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简直想要欢快地哼几句戏文出来。   夏月初将炖兔肉的锅重新端上炉灶继续收汤,将核桃仁捞出来搓揉几下,把已经泡软脱离的外皮洗掉,用香油炸至金黄。   再捞出一直浸在水中的韭菜,咔咔咔几刀切成寸段。   大家都没想到,夏月初最后一道菜居然是炒韭菜,再看看其他人桌上丰富的食材,许多已经开始期待夏月初获胜的人都在心里为她捏了把汗。   夏月初之所以选择这道菜,也是有些无奈,留给她的食材实在是太少了,她只好准备在其他方面下点儿工夫。   之前选食材的时候她就仔细看过了,这是一捆头刀韭,也就是开春儿长出来后头一茬割下来的。   头刀韭菜最是鲜嫩水灵,吃的就是个鲜香腴嫩,必须要旺火旺油急炒出来才能保住鲜味。   待锅中的油热得冒烟之后,夏月初将还带着水珠的韭菜丢入锅中。   热油遇水,发出“刺啦——”一声响,给韭菜喷上了一层油膜,牢牢锁住了菜中的鲜味。   夏月初紧盯着锅内,素菜的火候十分关键。   火候不到的话,菜还带着生味儿,影响口味。   火候过了的话,菜就会变得软塌塌,品相不佳不说,还影响口感。   必须要把握住时机,在生味即将尽去之时,将锅端离炉火,放入盐和已经喷香酥脆的核桃仁,利用铁锅本身的热量,飞快地翻炒均匀,一刻都不敢耽搁地盛盘出锅。   夏月初将核桃仁炒韭菜放在托盘内,最后将炖煮多时的野兔肉盛出来。   红烧兔肉此时已经小火烧至汤干肉烂,盛出来满满当当一大盘,酱红色的肉块冒着热腾腾的气,浓香袭人。   夏月初只花了一个时辰,头一个将四道菜都做好了。   金怡东是唯一接触过夏月初的人,对她的手艺比其他人多几分了解,见她这么快就做好了四道菜,不由得有些额头冒汗。   但是其余三人却也并未太过着急,依旧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菜肴。   毕竟夏月初拿到的食材都是最普通的,做的快又不代表做得好。   夏月初洗干净手,结下围裙,跟着上菜的小厮,一起来到县太爷等人就坐的高台上。   七个人面前的长条案上已经摆好碗筷,为了怕影响品尝菜肴,所以并没有备茶酒,每人面前的都是一杯白水。   邓建丰一直对夏月初的手艺赞叹不已,此时见四道菜这么快就端上来,顿时笑逐颜开。   “没想到夏娘子年纪轻轻,没想到有这样的手艺,竟连川蜀那边给兔子脱骨的手法都这样娴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大人过誉了,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夏月初行礼后,也没有丝毫的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着话。   “那我们就来尝一尝夏娘子的菜吧。”   邓建丰刚拿起筷子,坐在最旁边的一个乡绅却突然发问:“若是老夫没有记错,这场比试的题目是,‘一珍一鲜,一荤一素’,不知夏娘子这几道菜,何为珍,何为鲜,又何为荤素呢?”   被这人一问,下面围观的百姓也都反应过来,夏月初好像做了两道素菜,难道竟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命题不成?   夏月初笑着介绍道:“软溜鱼扇为珍,韭菜炒核桃仁为鲜,红烧兔肉为荤,焦溜丸子为素。”   “胡闹,胡闹!”乡绅听了连连摇头,将手中的筷子丢在桌上,“珍为山珍,鲜为河鲜,鱼如何为珍,韭又如何为鲜?我看这菜也不必尝了,离题甚远!”   邓建丰闻言顿时黑了脸,自己坐在这太阳底下等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菜上桌了,这个老头子,居然说不吃就不让吃了?   贾士杰见邓建丰面色不渝,心下暗骂这个老头子,竟然敢在县太爷面前胡乱说话。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急忙打圆场道:“大家不要着急,同样的命题大家也会有不一样的解读,不如叫夏娘子解释一下。” 第130章 征服味蕾   夏月初微微颔首表示感激,介绍道:“对于这次比试的主题,不同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理解。对我来说,珍可以解释为山珍,也可以解释为珍馐。这道软溜鱼扇不但造型美观而且滋味独特,虽然用料平凡,在我看来,却也足以当得起珍馐之称。”   不等刚才说话的人反驳,夏月初将核桃仁炒韭菜向前推了一下,继续道:“至于这个鲜,不知诸位可听说过,民间有句俗语,头刀韭、谢花藕、新娶的媳妇、黄瓜扭儿,这四样儿被并称为四大鲜。头刀韭菜能够力压新娶的媳妇排在第一位,大家说,当不当得起鲜这个字?”   这句俗语很多人都听说过,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被夏月初这么一提,下面围观的百姓就都轰然大笑起来。   大姑娘小媳妇听得羞红了脸,男人们却都在下面大喊:“鲜,太鲜了!”   夏月初闻言露出个笑容道:“当然,至于四道菜到底味道如何,还是要大家品尝过才知道。”   邓建丰听了这话,也笑起来道:“竟能比新娶的媳妇还要鲜,这我倒是要好生尝尝了。”   他说着就夹了一筷子韭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其他人见县太爷都动筷子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都跟着品尝起韭菜来。   头刀韭菜叶片肥厚多汁,茎身脆挺粗壮,吃不到一点儿纤维。   一口咬下去,韭菜特有的味道充斥口中,只觉得满口生鲜。   时不时咬到的核桃仁酥脆可口,能直接咬出一汪坚果特有的油脂香味,跟韭菜混在一起,非但并不觉得油腻,反而给韭菜增香不少。   这道菜不但口感独特,形成了一种从未尝过的滋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夹几筷子。   一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炒韭菜,就因为放了点儿核桃仁,竟就成了一道独具魅力的新菜。   除了之前开口的乡绅黑着脸,只象征性地夹了几根韭菜尝尝便放下筷子,其余六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盘韭菜炒核桃仁飞快地见了底儿。   吃过这道最不起眼的菜之后,邓建丰原本的期待值非但没有降低,反倒越发高涨。   他用白水漱过口,筷子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向软溜鱼扇。   刚才夏月初的双手颠锅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她看起来十分瘦弱,竟然有这样的力气和技术。   单是颠锅并不算难,但是能让锅内的鱼片位置丝毫不错地整个儿翻转,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更何况她当时还是双手各颠一锅,简直可以称之为神技了。   软溜鱼扇属于津菜代表菜,主料本该是黄花鱼,但是换做草鱼口味也并不逊色。   这道菜是咸鲜小酸甜的口味,明汁旺油,色泽金黄。   草鱼中的刺已经被剔去,肉片薄厚适中,肉质鲜嫩。   鱼片上挂糊很薄,丝毫不影响味道,反倒给鱼片增加了几分劲道弹牙的口感。   夹一片鱼肉放入口中,最先充斥齿颊的是芡汁的酸甜,解腻开胃。   随着咀嚼,酸甜的味道渐渐被咸鲜所替代,最后还能品出一丝鱼肉甘甜的回味。   “口感细腻,层次感分明,果然当得起珍馐之称!”   邓建丰细细品尝后,筷子都没放下,就忍不住拍案叫绝。   周珩本就对夏月初颇有好感,加之这道菜的味道也的确令他眼前一亮,自然也不吝啬于夸奖。   台上最为重量级的两个人都连声夸赞,得了荣炳华贿赂的几个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出反对,只得心下暗暗思忖,下道菜一定要抢在县太爷出声之前大肆批评一番。   第三道要品尝的菜是红烧兔肉。   邓建丰虽然对夏月初脱骨的手法十分赞叹,但是对这锅兔肉的期待感却并不高。   野兔骚味重不好处理,即便处理好了,也不如其他山珍鲜美。   最重要的是,现在并不是吃野兔的好时节,此时的兔肉又紧又柴,远不如秋末初冬储膘时候的肉厚油水足。   这也正是荣炳华可以设计,将这个野兔留给夏月初的目的。   但是一块兔肉入口,邓建丰双眼圆睁,瞳孔也瞬间放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胡乱咀嚼几下吞掉口中的兔肉,另外夹了一块再尝,还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吃。   台上其余六个人,也几乎都露出跟邓建丰相似的神色,面露惊讶,下颌下意识地上下活动,一时间安静得只听到咀嚼的声音。   邓建丰最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夹起一块带着兔肉仔细端详,却并没有放入口中,反倒抬头去问夏月初:“平时吃兔肉,都是去皮烹制,你为何会选择烫掉兔毛而保留兔皮呢?”   “回大人的话,春夏之交,野兔比较干瘦,去皮炖煮难免会肉干发柴,而保留兔皮的话,就会连皮下的油脂一并保留下来,经过炒制和炖煮,这些油脂会渗入肉丝之中。”   邓建丰听得连连点头,将兔肉放入口中再细细拒绝品尝。   果然如夏月初所说,兔皮软中带弹,兔肉瘦而不柴。   每一块肉都吸饱了油脂和汤汁,咬下去鲜嫩劲道,汁水四溢,浓香醇厚。   这道红烧兔肉做的,让原本绞尽脑汁想要批评几句的几位乡绅员外也没了声响。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时节的野兔做出来,非但毫不逊色于初冬肥腴野兔的味道,甚至还能更胜一筹。   如若此时开口批评,简直就等于明告诉别人自己不够公正。   因为后面还有很多菜需要品尝,所以大家虽然对红烧兔肉十分恋恋不舍,但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手中的筷子,转向夏月初的最后一道菜——焦溜丸子。   素丸子大家都吃过不少,无论是萝卜的、豆腐的还是山野菜的,算是一道十分家常的小菜。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大部分人家都会炸一盆萝卜素丸子,放在家里当做零食,孩子们也很爱吃。   但是把素丸子回锅挂上芡汁的做法,这还是头一回见。 第131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焦溜丸子这道菜,本该用的是猪肉丸子,口味偏酸甜。   但是因为之前的软溜鱼扇已经是酸甜口味了,加之这次用的是素丸子,所以夏月初干脆将口味改成了香辣味。   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还只是淡淡的微辣。   邓建丰夹起一个丸子,从中咬开。   丸子炸得很到位,外壳酥脆,内里软嫩。   咬开之后,露出内里白绿橘三种颜色交缠的内馅儿。   山菜的清香,洋葱和胡萝卜的清甜,配上外酥里嫩的口感和微辣的芡汁,吃在口中脆香又解腻。   连平素无肉不欢的贾士杰都忍不住多吃了几个丸子。   邓建丰吃得双眼放光,若不是还记着要在人前保持为官者的体面,他简直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夏娘子这样的好手艺,可别白白埋没了啊!”   他都已经在心里开始谋划,如果自己在县里开一个酒楼,请夏月初过去做掌勺,生意何愁不火。   “民女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以后我去县里开酒楼,还要多靠大人捧场呢!”   邓建丰没想到夏月初居然有自己去县城开酒楼的打算,心里早就打好的算盘不由得有些落空。   不过他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笑着说:“那我可就期待你早日开张,好去一饱口福喽!”   周珩对夏月初的印象本就不错,今日出门前夫人还反复交代,让他一定要多多照顾,不要让夏月初被人欺负了。   他便也跟着凑趣道:“夏娘子,就算要开酒楼,也该先在咱们镇上开才是,难不成以后想吃你做的菜,还要特意跑去县里不成?”   荣炳华虽然对自己的手艺和计划都十分自信,但是看到邓建丰和周珩与夏月初言谈甚欢的样子,偏生还听不到说了什么,他心里也不由得焦躁起来,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将已经炸过一遍的榆黄蘑丢下油锅复炸,将锅里的红焖羊肉盛出来装盘,他便急不可耐地举手表示自己完成了。   邓建丰端着四道菜走上对面的高台,放在桌上介绍道:“珍为白扒猴头,鲜为干烧鲤鱼,荤为红焖羊肉,素为软炸榆黄蘑。”   他边说边将四道菜从托盘中取出,放在七个人的面前,自信满满地站在桌旁。   但此时,荣炳华却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胸有成竹。   刚才他借着布菜的机会,与自己送过礼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原本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助自己一臂之力的贾士杰却避开了视线。   这个意外让荣炳华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事情似乎要脱离掌控的不祥预感。   荣炳华这四道菜是早就计划好,在家也反复练习过的,无论是摆盘还是色泽上来说,都还是颇为讲究的。   邓建丰歪头,笑着对周衍道:“没看出来,七道河镇居然还是卧虎藏龙啊!”   周衍对荣炳华的为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有备而来,不由得替夏月初捏了把汗。   不过当他夹了一块猴头菇放入口中之后,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可是吃过夏月初亲手所做白扒猴头的人。   这道菜虽然看起来也是美观大方,从摆盘上来说可谓是不相上下。   但是一入口,高下立现。   芡汁过于黏稠,口味也不够清淡,裹在猴头菇上,不但影响口感,还掩盖了猴头菇本身的鲜味。   周珩有些痛苦地发现,吃过夏月初做的菜之后,再吃别人的,简直有些难以下咽。   他勉强吞下口中过于黏糊的猴头菇,便放下了筷子,连喝了几口水漱口。   邓建丰第一次吃白扒猴头这道菜,没有周珩那么挑剔,但是却也觉得不是自己想象中该有的味道,不够鲜也不够爽利。   贾士杰清了清嗓子,准备夸奖几句帮荣炳华造势。   周珩却对邓建丰道:“大人,这道鱼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邓建丰的筷子顺势伸向干烧鲤鱼,把第一道菜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地跳过去了。   贾士杰已经打好腹稿的夸奖被硬生生噎了回去,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荣炳华站在一旁,没等到预想中的赞美和夸奖,脸上的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这可是他觉得最自傲的一道菜了,居然就这样被轻轻带过,甚至县太爷和周珩都只尝了一口。   他的手背在身后,死死攥成拳头,眼珠子都开始发红了,难道自己这道白扒猴头竟然还比不上夏月初炒的韭菜不成。   鲤鱼的身上被打了网状的花刀,过油炸制之后,翻出一块块骰子大小的鱼肉,边缘焦黄酥脆,内里鱼肉白嫩,再加上鲜辣回甜的汤汁,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荣炳华还根据岳父菜谱中的提点,炖鱼的时候加了几块切成丁的五花肉,使得汤汁更加香醇味浓。   但是再好吃的汤汁,却还是无法完全掩盖鲤鱼自带的那股土腥味。   虽然荣炳华已经放了葱姜等尽力去腥,但也该着他倒霉。   邓建丰天生对腥味特别敏感,吃了一口之后就脸色发青,鱼肉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贾士杰吓得赶紧给他倒水,邓建丰连着漱了好几遍口,嘴里其实已经没有腥味了,但是心理上却还是觉得有些压不住的恶心感。   被鱼腥味倒了胃口之后,邓建丰勉强品尝了后两道菜,味道都还可以,不难吃却也说不上完美。   尤其是有夏月初的四道菜珠玉在前,再尝荣炳华的手艺,就总觉得欠了那么一点儿火候。   邓建丰连点评一下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完全没有刚才对夏月初的那股亲切劲儿。   荣炳华早已维持不住自己弥勒佛似的表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面颊的肉横鼓着,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   若不是他早就打探过了,邓建丰与夏月初毫无任何关联,他简直要以为这是夏月初请过来的靠山了。   他使劲儿给收过自己银子的人使眼色,示意他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好巧不巧,此时毛吉和金怡东几乎同时出锅装盘,前后脚地举手示意完成。 第132章 冒险报信   “大哥,不用担心,连县令都夸菜好吃,嫂子这回赢定了!”   秦铮在台下陪着薛壮,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着台上的情况。   薛壮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眸子里已经蓄满笑意,低声表扬道:“这次办的不错!”   秦铮得了夸奖却并没有高兴,反倒有些担忧地说:“大哥,孙旭说让咱们最近多加小心,你说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秦铮就觉得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把。   他下意识地回头,见身后站着个中年男子。   这人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一直微低着头,眼帘半垂。   秦臻敢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却又觉得有一丝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皱眉问:“这位大哥,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中年男子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秦铮见状警惕起来,之前孙旭的提醒就已经让他有些草木皆兵,此时见个陌生人来找自己,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铮袖中的匕首已经滑入手中,若非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此时都已经要架到对方脖子上了。   中年男子没想到秦铮会这样戒备,无奈稍稍侧身,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抬头跟秦铮对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秦铮被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顶着一双丹凤眼看过来,这滋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他此时也明白过来,刚才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你小子……”秦铮话没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有事找你,换个地方说话。”他说完,也不等秦铮回话,转身钻出人群。   秦铮有些犹豫,俯身小声对薛壮道:“是上回救的那个人。”   “去吧,我这儿不会有事的。”薛壮说罢,见夏月初从台上下来,便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秦铮便也闪身出了人群,跟在封七身后,一直追到镇子边缘的树林里,封七才算是停住脚步。   “你神神秘秘的做什么!”看着封七那半吊子的易容术,秦铮简直头疼得要命,“弄成这个样子,比原来还显眼好么!”   “你以为我愿意弄成这样偷偷摸摸回来?”封七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丢到秦铮身上,“我这人虽然没文化,但还是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的。”   秦铮接住他丢过来的东西,发现是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一看,心里顿时一沉。   这是一份官府贴出来的告示,内容是捉拿逃犯。   虽然告示上没有画像,但是其中两个人的描述却与薛壮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秦铮努力控制着面部的表情,装作漫不经心地将告示丢开道:“你报恩的方法也太奇怪了吧?难不成让我跟你一起去抓逃兵领赏银?”   封七懒洋洋地靠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根草棍道:“你的身手不错,一看就是从小正经练过的,不是野路子出身,而且你自己不觉得,但是你跟人交手的时候,会不自觉带出一些当过兵的习惯出来,一般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瞒不过你七爷我的眼睛。”   秦铮面色沉下来,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你这人真没趣,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封七吐掉口中的草棍,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若是贪图那几十两赏银,直接把官府的人带来不就得了,何苦还要冒险偷个告示回来给你看。”   秦铮对封七的话半信半疑,但是想到他之前被人所伤,后来又带伤逃走,估计是在本地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   此时回来还特意做了伪装,应该也是冒着风险的。   如他自己所说,若是为了官府的赏银,的确用不着自己来以身犯险。   秦铮捡起告示,叠好踹进自己怀里道:“多谢!”   封七见他信了自己,顿时笑起来道:“是你先救了我,咱们如今两清了!”   秦铮看着他的模样,一脸痛苦地说:“我先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别被人看见了。”   封七见状,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道:“帮我给夏姐姐带好,跟她说,我可想她做的饭了。刚才在台子下面看着,口水都要下来了。等回头我把身上的事儿平了之后,再回来找她蹭饭。”   秦铮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翻腾,刚才吃的包子都快要吐出来了。   “我看你这名儿起的不对,不该叫封七,该叫疯子!”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铮回到厨艺比试场地的时候,台上的人已经品尝过毛吉和金怡东的四道菜了。   毛吉这人,做饭跟他的外貌一样,都是走粗狂路线的。   山珍就是一整个烤鹿腿,河鲜上了一盆酱炖鱼,荤菜是烧鹿肉,素菜更是简单,拌了一盆老虎菜就端上去了。   金怡东是在南方学徒出身,去年才回来开了仙客来这家酒楼,以清淡雅致的南方菜为主。   做的四道菜分别是人参鸽子汤,茄汁鱼,白切鸡和罗汉斋。   前三个菜做得一般,无功无过,最后一道罗汉斋却是他当年从师父手里学来的压箱底儿手艺,做得还是颇有些水准的,连邓建丰和周衍都夸赞了几句。   此时,曹德秋不紧不慢,终于踩着最后时间线,做完了四道菜。   野鸡炖蘑菇、炸河虾、冰糖肘子和地三鲜,都是全福居的招牌菜。   看着他端着四道菜下来,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拍手给他加油。   曹德秋也是气定神闲,一副压轴出场的架势,将菜摆在了邓建丰的面前。   小鸡炖蘑菇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河虾和地三鲜都是过油菜,冰糖肘子更是肥腻腻颤巍巍的,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不得不说,在七道河镇这么个小地方,曹家的家传手艺还是颇为过硬的,不然全福居也不会一直屹立不倒。   但是,邓建丰之前已经尝了十六道菜了,即便大部分都是浅尝辄止,此时也觉得有七八分饱了。   他看着面前的四道菜,觉得手中的筷子有千斤重,一点儿都不想拿起来。 第133章 结果出炉   大家象征性地尝过曹德秋的四道菜,都觉得嘴巴里油腻腻的很不舒服。   邓建丰连喝了几口水,却还是觉得嗓子不太爽利。   贾士杰赶紧起身道:“旁边茶楼已经准备好雅间,劳烦大人移步,咱们去喝杯茶,顺便确定一下比试的结果。”   七个人在茶楼里待了近半个时辰,外头的人都有些等不及了。   夏月初坐在薛壮身边,耐着性子听善大嫂子夸自己。   “你说你这脑袋是咋长的,就跟我们这样粗人的脑袋不一样,随便出个主意都能赚钱。”   善大嫂子将装钱的包袱死死搂在身前,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没办法,她都已经忍不住想要打开包袱数钱了。   “进去这么久,咋还不出来呢!”善大嫂子一边嘟囔一边冲夏月初道,“今个儿累了吧?去我家歇一晚再走。”   她不等夏月初反对赶紧又道:“之前每次留你,你都说不放心家里。如今家里这位也来了,怎么也得上我家住一晚再走,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一听这话,薛壮和夏月初不约而同想起之前再夏家同床共枕的经历。   二人对视一眼又受惊似的同时移开视线。   夏月初脸颊飞红。   薛壮也觉得耳根下头火辣辣的。   “扑哧——”   善大嫂子见二人这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挽住夏月初的胳膊小声打趣道:“又不是刚成亲的小两口,你俩这脸皮儿未免也太薄了些吧?”   夏月初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只见茶馆的门打开,以邓建丰为首的七个人从里面鱼贯而出。   周珩走过时,还善意地对夏月初笑了一下。   但是当他的视线滑过旁边的薛壮时,瞬间呼吸为之一窒。   待看清薛壮坐着的轮椅时,周珩眸中迸发出难以掩盖的震惊。   贾士杰跟在周珩身后,见他脚步有所停顿,忙问:“周山长,怎么了?”   周珩忙将自己的情绪遮掩下去,扯出个笑容道:“在茶馆里坐久了,腿脚竟有些发麻,果然是年岁不饶人了啊!”   贾士杰闻言哈哈大笑,捋着胡子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服老呢,山长大人跟我比,如今还是年轻才俊呢!”   七个人重新回到台上,并且让五名参加厨艺比试的厨师也重新登台。   邓建丰起身,双手抬起向下轻压,下面的喧哗声顿时小了下去。   “时值端午佳节,七道河镇今年这个厨艺比试的想法十分新颖,也办得十分成功。五位大厨同台各显身手,让我大饱眼福之后又大饱口福,本官真是不虚此行。”   “今日五位大厨各有擅长,做出来的菜肴也是风味不同。曹掌柜的本地菜做得手艺娴熟、原汁原味,不愧是七道河镇的老字号招牌;荣掌柜虽然在对鲤鱼的处理上有些微瑕疵,但其余三道菜还是尽展手艺,总体上瑕不掩瑜;金大厨一手南方菜做得清淡之中还不失滋味;毛师傅的菜更是不拘一格,返璞归真……”   这一番点评,下面百姓听懂的不多,只知道似乎是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却让荣炳华冒了一身冷汗。   他惶惶地抬头看向邓建丰身边的几个人,当初信誓旦旦把酒言欢的几个人,此时全都不安地避开他的视线。   心底针尖儿大小的不祥预感瞬间扩大,如黑稠的浓雾,将他整个人吞没。   原本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此时急速下落,沉甸甸地砸进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挺直的脊背都被坠得有些佝偻。   邓建丰继续道:“今天这场厨艺比试,让我最为惊艳的,是夏娘子的手艺。她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是无论是处理食材的手法、颠勺翻炒的功底还是对味道的把握上,都是十分到位并且精准的。”   围观的百姓们没想到,夏月初居然会得到县太爷这样不遗余力的夸奖,也顾不得对官老爷的敬畏之心,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邓建丰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等台下的声音减小之后继续道:“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邓某不才,吃过夏娘子做的四道菜,脑子里就只剩下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这几个字,旁的词一概都想不起了。”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围观百姓顿时哄笑开来,再看台上的县太爷,也觉得不似之前那般高高在上地吓人了。   “所以邓某今日便觍颜,借前人之言一用。古有赋形容女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窃以为此句用来形容夏娘子的手艺,最是恰当不过……”   邓建丰越说越兴奋,下面的百姓却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但是台上几个人却都被邓建丰这样的高评价震惊到了。   周珩一直有些飘忽的心神也被这番话扯了回来,觉得邓建丰简直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了。   他并不像邓建丰那样热衷研究美食,更是一直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信条,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但是却觉得夏月初做的饭菜,吃起来就是格外舒坦。   无论是吃过还是没吃过的味道,都从里到外透着熨贴,挑不出半点儿不顺心。   虽然说起来看似简单,但必须从刀工、调味、火候乃至手法上都环环相扣、步步完美,最终才能呈现出一份从口感到味道都让人无可挑剔的美食。   于是围观的百姓就看到,除了县太爷在台上激动地不断夸赞,连一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山长也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在邓建丰终于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夸赞之后,即便是台下没听懂的平头百姓,也明白这回是谁拔得头筹了。   荣炳华却努力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抱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的奢望,双眸死死盯住邓建丰的嘴巴。   “这次厨艺比试,全部四道菜,以四胜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大厨就是,夏——月——初——”   最后三个字毫无迟疑、清晰无比地从邓建丰口中说出,连口型都一一对应地十分完美。   就在台下百姓开始鼓掌欢呼的时候,荣炳华突然冲出来,一把推开准备上前领获胜赏银的夏月初,满脸癫狂、眼神迷乱地冲着台下欢呼鼓掌的百姓大喊。   “赢了!哈哈,我赢了!谢谢大家!” 第134章 名声大噪   夏月初出名了!   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燎原之势,在没有任何现代媒体和通讯工具的古代出名了!   按理来说,这个厨艺比赛的规模其实很小,只是在一个镇子的范围内。   若不是对方先提出比试,加上夏月初需要这个契机来提高自己的名气,她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比试。   俗话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以她的水平,参加这种厨艺比试,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但是先有邓建丰毫不吝啬言辞的夸奖,后有荣炳华因为比试失利的疯癫之举。   这两件事有如火上浇油,让夏月初赢得厨艺比赛这件事,窜起无人预料到的烈焰。   从七道河镇到东榆县甚至东海府,这件事成了五月中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如果你在七道河镇有亲友,能够知道一些当时的细节情况,那瞬间就会成为人们攀谈的焦点人物。   一时间,整个七道河镇的百姓,都以吃过夏月初掌勺的酒席为骄傲。   夏月初的手艺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中不断被修饰完美甚至于神化,最后的完成版本简直廉耻破表,连本来对自己手艺极其自信的夏月初都无法直视。   比起荣炳华落败发疯这种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俗套情节,万里书院的学生们,对邓建丰那一番赞誉至极的发言更有兴趣。   甚至在厨艺比试之后不到三天时间,就有几个学生合作,将厨艺比试的整个过程,写成了一个并不算长的话本故事。   他们甚至还在打探消息的基础上,给夏月初加上了一个十分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背景故事。   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这薄薄一本,半杜撰半事实的话本故事一经完成,瞬间在文人的小圈子里火起来了。   各种手抄的版本先在万里书院中传播开来,很快就辐射到了整个东榆县,最后甚至还被传到了东海府。   话本中把夏月初做菜描写得神乎其技,还格外详细夸大地写了邓建丰试吃的反应。   最后还把邓建丰的话一字不漏地誊抄上去,几乎要将夏月初碰上神坛来膜拜。   好在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夏月初来自何处,但在镇上知名度颇高的善大嫂子就无法幸免。   对各种举着银子找上门的人,善大嫂子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期的兴奋不已,再到最后的不堪其扰,也不过才用了三天时间。   善大嫂子干脆把家里的粮油米面和菜都买齐了,交代老娘跟闺女在家,锁好院门,谁来都说自己不在,家里不接待客人。   她自己稍稍改变了打扮,拿着邀请夏月初去做席面的名单,找了辆牛车,直奔参顶子村而去。   为了厨艺比试的事儿,山下都快闹疯了,参顶子村虽然地处山中,到底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之地。   端午节当天的盛况,很快就通过去看过比试之人的口中传播开来。   等每天跟薛芹生气上火的盛氏听说时,村里基本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人了。   老肖婆子坐在炕上,满嘴喷白沫子地卖力讲着,最后一脸羡慕地拍着盛氏的手背道:“哎呀,你可真是好命啊!这可是被县太爷夸过的手艺啊!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这么一个宝贝媳妇,还不跟抱了只下金蛋的金鸡一样?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盛氏都听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哪里敢跟人说,自从薛壮从军队回来,自己就没在儿媳妇身上讨到半分便宜。   但看到老肖婆子笑容下隐藏的看热闹本性,盛氏硬是咬牙,表情几近扭曲地挤出个假笑。   “什么享不享福的,我也不指望那个,到老了干不动了,有人给个热炕头,给碗热乎饭菜吃,冻不着饿不死也就是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底下还两个儿子呢,小芹又说了个那么好的人家,你可就别端着了。”   想到小芹的婚事,盛氏的自信又几十年间回到身体中。   比起薛壮和夏月初这两匹披着羊皮的白眼狼,还是自己闺女嫁得好更借得上力。   尤其听到自己的准女婿竟然是比试要请去判定结果的几位员外之一,越发地喜上眉梢。   盛氏心道,夏月初你个小蹄子,以为闹腾出点儿名头来,自己就不敢对她如何了么?   饶是你菜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活计,到头来还不是你在灶台前站着炒遮,我女婿坐在桌前吃你做的菜。   想通了这个关窍后,盛氏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笑容也重新弄挂在了脸上。   二人聊了会儿没什么实质意义的闲话,眼看就要到饭点儿了,肖老婆子屁股再沉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   盛氏把人送到门口,正好跟坐车过来的善大嫂子走了个脸对脸。   肖老婆子便笑着打趣道:“薛嫂子,以后家里怕是要天天接待城里来的贵客了!”   盛氏原本已经转好的心情顿时又被破坏了,她朝善大嫂子上下一番打量,见她穿得干净朴素,不像有钱人的样子,顿时嘚瑟起里。   “贵客?你可真会说笑话,有些人别说是这个‘贵’字儿了,怕是连个‘客’字儿都当不起。”   夏月初从屋里出来,将盛氏这话听了个正着,立刻道:“这话说得没错,善大嫂子是我的好朋友,我家就跟她家一样,自然算不得客人。”   善大嫂子本想着,盛氏是夏月初的婆母,自己再不爽也得压着点儿火,不能给夏月初找事儿。   谁知道夏月初这小嘴儿跟刀片儿似的,直接刮了盛氏一脸花。   善大嫂子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了,从怀里掏出几分钱,塞进盛氏手里道:“劳烦你出来迎接,拿着吧!”   盛氏先被儿媳妇怼了,又被这个不认识的妇人这般羞辱,尤其还是当着同村的面儿,   她已经可以想象,老肖婆子此时心里看得有多欢乐,过不了今晚,这件事就得在村里传个遍。   盛氏气得几乎要爆血管,捂着额角直呼头晕,一载歪就往善大嫂子的方向倒下去。   善大嫂子却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了,一个箭步走到夏月初面前,拉着她的手说:“我今个儿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走,咱进屋说话。”   盛氏靠了个空,一个狗吃屎摔在门口。   “噗——”老肖婆子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抬手捂着嘴,赶在盛氏看见她高高翘起的嘴角前,快步离开薛家。 第135章 计划打乱又如何   善大嫂子进屋屁股还没坐稳,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笑着递给夏月初。   夏月初一头雾水地展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镇北富源胡同,黄家,寿宴,两桌。   王才大街,方家,回门宴,两桌。   镇东双井胡同,黎家,喜宴,六桌。   三官庙村,刘家,寿宴,六桌。   ……   后面甚至还有更远的地方——   东榆县,县东万丰大街,陈家,喜宴八桌。   东海府,城东万第大街,王家,寿宴,八桌。   ……   看着足足有四五十单生意,夏月初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这回真是名声远播了,但是这些生意却也注定是要被浪费了。   夏月初将纸叠好放在一旁,对善大嫂子表示感谢之后道:“嫂子,我觉得,这些就不必着急了,现在该张罗开酒楼的事儿了。”   善大嫂子闻言一怔,但是瞬间也明白过来,双手一拍道:“可不是么,我竟都没想到,如今你的名气都传到东海府去了,可不正是开酒楼的最好时机。”   夏月初此时的心情可谓是非常纠结,她着实没想到,不过是个小镇的厨艺比试,竟然会造成这样轰动的效果。   虽说名声大噪是好事儿,但这突如其来的爆红,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通过厨艺比试在镇上打出一些名气,最好也能在县里混个耳熟。   比试之后借着厨艺比赛的东风多接酒席生意,积累启动资金。   争取在年底前年存够开酒楼的钱,找个时机自我炒作一番,就可以趁机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了。   但是现在,名气已经被炒得过热,但启动资金还未攒齐,其他条件也都还不成熟。   加之她对酒楼今后的定位又是走中高端路线,此时若是再接这些小打小闹的家宴,相当于自降身份,活生生浪费了县太爷免费为自己树立起来的逼格。   可如果不接宴席,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能来钱这样快的赚钱门路。   而且夏月初深知自己在事业上苛求完美的性格,完全做不到凑合了事。   根据她前世开餐厅的经验,租金未必是最大头的支出。   后续的装修,雇人,餐具厨具,甚至桌椅板凳,陈列摆设……   这些东西看着琐碎不起眼,但是一切都要从有到无置办起来,还要达到她心目中标准的话,绝对不是一个小工程。   到时候这钱一花起来,简直就像山体滑坡泥石流一样,挡都挡不住。   若是不接喜宴,自己手里那点儿银子,怕是连个好地段的店面都租不起。   夏月初想到自己的那点儿积蓄,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单子。   她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挑几个有身份或是有名气的人接下来,多赚一笔是一。   薛壮问:“你准备开在七道河镇还是东榆县?”   夏月初被问得浑身一个激灵,越发心酸不已。   若是有足够的本钱,她当然希望能够将第一家店开在东榆县城。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东北四府基本就是贫穷的代名词。   每年差不多有小半年是大雪封山的寒冬,农民们土里刨食儿十分不易,更没有南方一年两熟的自然条件,所以百姓都十分贫寒,年年在温饱线上挣扎。   但实际上,东北这边的有钱人并不算少,而且东海府物产丰富,又是东北四府中最为富裕的。   因为过去一些战乱的原因,东海府地形十分狭长,被岭北府和云关府夹在中间。   七道河镇位于东海府西边,多崇山峻岭,而府城却在东边地势平坦的海边。   甚至从七道河镇出发去岭北府和云关府,都比去东海府的路途更近一些。   也正是由于跨度大,从山到平原再到海边,使得东海府的物产十分丰富。   山中各种草药、山珍、兽皮,平原地区出产贡米——碧粳米,临海地带各种海鲜也是十分丰富。   所以东海府的人均收入也许并不算高,但是那些皮草商,药材商,甚至还有海上走私的跨国商贩,一个个儿却都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些人,正是夏月初的目标客户群。   第一家店,是她事业和梦想的起点,是把酒楼开到全国各地的出发点,更是一步步打出口碑的奠基石……   她希望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到最好,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开在东榆县都是最好的选择的。   东榆县是东海府下辖最大的一个县城,与府城距离不算太远,牛车要走小半天时间,若是骑马则会更快。   无论是人口还是生活水平来看,东榆县跟七道河镇相比,那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   但是,东榆县千好万好,唯一的缺点却是致命的。   贵!太贵了!   无论是店租还是工钱,东榆县比七道河镇都要高出不止一倍。   夏月初前世跟在师父身边,需要做的只是不断磨练厨艺,从来没有为钱的事情操过心。   如今却什么都要自己操持,没钱少不得就要处处束手束脚。   想到这里,夏月初简直想给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创一代的日子果然不是人过的。   薛壮见她眼睛里满是挣扎,又问:“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客观条件,只问问自己心里,希望这个店开在哪里。”   夏月初脱口而出:“那自然是开在县里最好了。”   “好!”薛壮干脆利索地从她手里抽出单子,看都不看就丢到一边去,“既然目标已经明确了,咱们一起努力就是了!”   夏月初闻言猛然抬头,怔怔地看着薛壮。   薛壮也不多说话,静静地由着她看。   半晌,夏月初突然展颜,露出一个振奋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是啊,只要找对目标并且坚持不懈地为之而努力,咱们一定会成功的。”   说来也奇怪,薛壮其实根本没提出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办法。   但是听着他沉稳的声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   心底的彷徨和无措,就好像纤细脆弱的冰花,在拥抱暖阳的瞬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仅仅一个彼此沉默的对视,就能滋生出无限勇气。 第136章 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夏月初便留善大嫂子在家吃饭,住上一晚再回镇上。   善大嫂子也没跟她客气,笑着说:“那我可要点菜啊!”   “您随便点,只要我能做的就绝对没问题。”夏月初满口答应。   “我特想吃你那天做的韭菜炒核桃仁。”善大嫂子对那道菜着实好奇极了。   “还以为你要吃什么龙肝凤胆呢,一个炒韭菜这还不简单。”   夏月初找薛良平要了些他去年秋天捡的山核桃,让薛壮帮忙砸开剥核桃仁。   她自己挎上篮子,拎着镰刀去地里割韭菜。   离家最近的一块地里被薛良平种了些菜,因为山上天气比镇上那边冷一些,所以韭菜还有些嫩,家里一直还没舍得割。   既然要招待客人,夏月初自然是挑最好最鲜嫩的割了两把,又拔了几根葱和一把茼蒿。   她挎着篮子,又绕去村里屠户家割了一条肉。   回家的路上,看见陈婶家的老三王桦。   王桦今年才十二岁,跟同龄的孩子相比,可以说是又瘦又小。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背筐,弓着背走得十分吃力。   夏月初快走两步上前,伸手想帮他分担点儿重量。   王桦扭头发现是夏月初,瞬间涨红了脸,眼睛里冒出激动的光芒。   夏月初瞥了一眼,见背筐里满满都是榆黄蘑,提起来更是沉甸甸地压手。   她看着王桦的小身板儿,担忧地说:“你这是上哪儿去?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背这么重的东西,小心压坏了身子骨。”   这条路并不是他回家的方向,难道天都快黑了还要去卖蘑菇不成?   “我……我今天上山,正好遇到一棵倒木,上面长得满满都是榆黄蘑,我就采了一背筐回来。”   王桦似乎十分害羞,说话声音都很小,一边说话手指还不住揉搓着怀里的小包袱。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咋走这头来了?”   “哦,我,我娘让我来给你送蘑菇。”   王桦说着,飞快把手里的篮子塞到夏月初怀里。   他用的劲儿还挺大,把夏月初撞得后退两步才站稳身子。   “夏娘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娘就是太客气了,弄点儿啥都非要给我送。”夏月初说着摸出一小串铜板,塞给王桦道,“你去山里弄蘑菇也不容易,这个当嫂子跟你买的,赶紧回家吧。”   王桦连连推脱,说什么都不肯收下铜板,背着背筐拼命往家跑。   夏月初忍不住扬声道:“别跑,看把蘑菇都颠坏了!当心摔着!”   眼看王桦连窜带跑地没了影儿,夏月初这才捡起掉在地上的铜钱,掀开盖在小篮子上的叶片。   篮子里一水儿刚撑起伞盖儿的嫩蘑菇芽,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特意挑出来的。   满眼娇嫩的鹅黄,还散发着菌菇特有的香味,让夏月初的心情都跟着明媚起来。   夏月初心情大好地挎着篮子往家走,刚进大门就见盛氏怒气冲冲地从西厢房里出来。   门内还传出善大嫂子的声音:“老太太,我奉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今月初的名声都已经传到东榆县了,连县令大人都对她赞不绝口,你以为她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由着你揉搓的乡下媳妇么?”   盛氏看到夏月初,脚步明显顿住,满脸怒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听到善大嫂子的话,顿时把已经要脱口而出的骂吞了回去。   县城,县太爷……这些词离她的世界着实太远了,是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虽然对善大嫂子的话将信将疑,但之前老肖婆子也是这样说的……   盛氏跟夏月初相对而站,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儿媳妇了。   夏月初如今已经不再是以前那般干瘦枯黄的模样。   她的脸颊虽然还很瘦削,但却已经有了些白里透红的模样。   总是枯草一样的头发如今也被梳得齐齐整整,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散发出健康自然的光泽。   盛氏突然间有些茫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当真是那个嫁进来守活寡都不敢反抗的乡下丫头么?   夏月初被盛氏堵住去路,只得静静地站在原地,心里却随时防备着盛氏的突然发飙。   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还要稀奇,盛氏竟然只怔怔看了她片刻,便一脸茫然地转身回屋去了。   夏月初有些摸不着头脑,拎着篮子进屋。   善大嫂子立刻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顺手就开始择菜,还不忘得意地说:“月初,刚才你婆婆过来找事儿,被我怼得没话可说,灰溜溜地走了。”   夏月初想起刚才盛氏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对善大嫂子钦佩不已。   这战斗力,果然是不同凡响,自己要学的还太多了。   有善大嫂子的帮忙,晚饭的四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上桌了。   除了善大嫂子点的韭菜炒核桃仁,还做了红烧肉,清炒榆黄蘑,酸辣土豆丝和一大碗茼蒿蛋花汤。   头刀韭菜的鲜美自不用说,在厨艺比试上已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善大嫂子吃了一口之后,服气地说:“难怪连县太爷都赞不绝口,这韭菜,也真是让你给做绝了!”   薛壮和秦铮两个肉食动物,都不约而同地去夹红烧肉。   此时还没有后世那种养殖猪,所有的都是农家养的土猪。   一刀下去,横切面都是五花三层的,肥瘦比例适中,看着就让人喜欢。   过水焯紧的肉块在熬化的糖汁中一滚,苍白的身上就裹上了一层诱人的颜色,散发出淡淡的焦糖味道。   最后经过一定时间的炖煮收汁,五花肉块就变得香气扑鼻,瑰丽的颜色更是看得人食指大动。   肉炖得浓香酥烂,腴而不腻。   舀一勺汤汁浇在饭上,红棕色的汤汁均匀地裹在每一粒米上,给饭粒披上一层油亮的光泽。   满满一勺塞入口中,软糯弹牙的东北大米浸透了肉汁,浓郁而香甜的味道随着咀嚼充盈在口中,竟觉得比肉都不逊色。 第137章 瞎撩犯规   夏月初口味偏清淡,先给自己舀了半碗茼蒿蛋花汤,夹了一块红烧肉,就着饭慢慢地吃起来。   寸把长的嫩茼蒿苗儿,鲜嫩得稍微用力就能掐出水儿来,连半点儿涩味都还没有。   洗净放入锅中,稍稍滚开打入蛋花便立刻盛出来。   嫩绿的身躯在汤中半舒半卷,在蛋花地遮掩下犹抱琵琶半遮面。   连菜带汤舀一勺入口,只觉得滑爽鲜嫩,满口春天的清香。   而王桦特意送的榆黄蘑,因为着实太过新鲜,夏月初不舍得用别的味道将它的鲜美掩盖了去,干脆直接素炒。   做法简单至极,但是却又美味得令人惊艳。   榆黄蘑是山里一种比较常见的蘑菇,就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家常菜,善大嫂子常年在外面帮厨,各种做法的榆黄蘑也不知吃过多少了。   她着实没想到,就这样一道看起来不起眼的素炒,竟然会鲜让她差点儿吞掉舌头。   “月初,你这个菜是咋做的啊?”善大嫂子回味着舌尖残余的鲜味儿,忍不住问。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摆手道:“不好意思,我就随口一说,千万别当真。”   善大嫂子一脸的不好意思,恨不得把刚才那句不走心的话吃回肚里去。   好歹也在这行摸爬滚打十几年了,居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厨师的手艺就是赚钱的资本,哪里能随便告诉别人诀窍。   夏月初却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不过是个家常小炒,又不是什么有独家配方的机密食谱。   “这个菜其实特别简单,把榆黄蘑洗净掰开放在大笊篱中,在沸水中一浸即出,目的不是为了让它熟,而是要锁住蘑菇的鲜嫩和水分。然后直接炝锅素炒,放一点盐提味,炒到蘑菇刚刚断生出锅即可。”   夏月初说罢又补充道:“不过这个菜还有一点最重要,蘑菇必须是特别新鲜鲜嫩的,否则也出不来这样的效果。”   “你说的是简单,但是这里头的诀窍哪有那么好掌握。”善大嫂子感慨道,“无论是时间的拿捏还是火候的把握,稍微差一点儿就不是这个味儿。”   “没事儿,嫂子啥时候馋这口儿了,就上我家吃就是了!”   “那敢情好,这话我可记下了,以后经常来吃你可别嫌烦。”善大嫂子见夏月初这样大方,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朋友交得靠谱。   “我恨不得嫂子就长住我家呢!”   “长住就算了,俗话说,亲戚远来香,更何况是朋友,我这人毛病多,若是天天腻在一起,就得把你烦死了。”   善大嫂子拿自己打趣,抬头对吃着饭还一脸严肃的薛壮道:“要我说,薛老弟真是有福气啊!媳妇手艺这么好,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   薛壮闻言停下手里的筷子,一连认真地看着夏月初,端详片刻,点头道:“至少得修八辈子才行!”   夏月初轰地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匆忙起身端起汤碗就往外走。   “锅里还有汤,我、我去多盛点儿。”   因为今天有客人在,所以夏月初做的菜量比平时大不少,但是到最后居然还是被薛壮和秦铮一扫而光,连汤底儿都没剩下。   虽然夏月初早就知道他俩胃口大,平时不管她做什么都剩不下。   她自以为早就摸清了两个人的饭量,谁知今天居然又吃出了一个新高度。   夏月初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俩人平时都是收着肚子,根本没吃饱不成?   收拾完桌子,夏月初泡了一壶茶端上来,几个人围坐一起,讨论去县城开酒楼的事儿。   “既然想去县城开酒楼,我觉得我就得抽时间去县城看一看,尝尝别人家的招牌菜,看看行情和铺面情况,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去开店。”   善大嫂子闻言道:“这还不好办,既然你最近都不接生意了,那不有的是时间?随时想去就去!”   薛壮点头道:“你定下来啥时候去,让阿铮跟你一起。”   夏月初连连摇头道:“我若真的去县城,可就不是一天能打个来回的事儿了,怎么也得去个三五天,阿铮得留在家里照顾你才行!”   善大嫂子见薛壮皱着眉头,满脸不同意的模样,便插言道:“不如我陪着月初去吧!”   薛壮闻言看向善大嫂子,但眉心的疙瘩却并没有舒展开来。   “我家在县城有亲戚,平时偶尔也会接县城那边的生意,所以还算熟悉,你就放心吧!”   听了这话,薛壮又看向夏月初,犹豫半晌才点头道:“那就劳烦嫂子了。”   善大嫂子也是个爽快的人,见薛壮同意,立刻对夏月初道:“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个儿就跟我一起回去,找我弟来赶车送咱来去,这样也放心。”   薛壮听善大嫂子安排得还算妥当,自己又的确离不开人,只得暂时把担心搁在一边。   大家又闲聊着喝了会儿茶,善大嫂子看出薛壮似乎有话跟夏月初说,便借口困了,现行洗漱进里屋去了。   薛壮这才掏出一张纸递给夏月初。   夏月初伸手去接的时候,目光扫过纸面,吓得瞬间把手缩了回去。   纸面上赫然写着银票、一百两等字样。   这种只在古装剧中见过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还真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先不说薛壮这么多钱是从哪儿来的,一百两银子也着实太多了。   “我只是去县里看看,若不是立刻就要租店面,这么多钱我可不敢拿着,万一丢了可咋办。”   夏月初见薛壮还要把银票往自己手里塞,赶紧退后两步,连连摆手。   “谁知道这次去会不会遇到合心意的店面,带着些有备无患,若是当真有看好的,先租下来也没什么不行。”   “你放心,我这儿还有钱用,这只是租房子用的。”薛壮见夏月初不收,保证后又皱眉道,“咱们是夫妻,你不用跟我这样外道。”   夫妻两个字从薛壮口中说出来,听在夏月初耳中,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夏月初斟酌着措辞,解释道:“我不是跟你外道。你也知道,我最近虽然赚了一些钱,但是离开酒楼的成本还差得远。既然决定要把酒楼开在县里,到时候少不得要找你借……”   薛壮听了这话,仔细看看夏月初的神色,确定她这话是认真的,才暂时把银票收起来,点头道:“夫妻本是一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要用就找我要,借字就休要再提了。”   夏月初只觉得自己耳廓发烫,脸颊也上升了不止一个热度。   若不是大家一起吃的晚饭,她几乎要以为薛壮吃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么一脸严肃地撩人真的好么? 第138章 扛起一个家   参顶子村五月中旬的天儿,已经有些夏天的炎热了。   村里除了老人,大多都已经换上了夏装,但此时在灶间忙活的吕成武却还穿着一件薄夹袄,外面还套着坎肩。   面对着正冒热气的大锅,他额头却丝毫不见冒汗。   自从吕老汉死了之后,吕成武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呼呼地冒着凉风,让他整个人都越发冰冷起来,只有看到哥哥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真心的温柔。   吕成武把刚出锅的玉米面饽饽一个个摊开,晾凉后才捡到笸箩里,用快干净的白布盖上。   吕成文含着手指,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转儿,眼巴巴地看着黄澄澄的饽饽,却不敢开口讨。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原本温顺的弟弟身上就突然散发出一种摄人的气势。   当初对着吕老汉偶尔还会撒娇或是发脾气,但如今对着弟弟,他却莫名地全部收敛起来,乖巧得不像话。   他的智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分析出事情的原因,但并不妨碍他发挥动物般的本能趋利避害。   吕成武掰开一个饽饽,将大半个塞进哥哥手里,哄着他道:“哥,拿好了,去屋里吃吧!”   看着哥哥拿着饽饽兴高采烈地进屋了,吕成武微微翘起的唇角立刻耷拉下来。   原本还透出些温情的眸子,也瞬间变得冰冷渗人。   他抓着剩下的小半个饽饽,走到厢房门口。   这间厢房原本是吕成文和花氏的婚房,此时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前后窗户已经被木条牢牢钉死,原本的薄木门换成仅能容纳一只手臂通过的木栅栏,上面还挂着粗粗的铁链和锁头。   屋里散发着沉闷发霉的气息,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出物体的轮廓来。   而被锁起来的那个人,此时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处。   吕成武微微眯起眼睛,在栏杆前站了片刻。   待双眼适应了屋内的阴暗,屋内的一切才慢慢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抬手敲敲木栅栏,发出咚咚的响声。   屋内的人浑身一抖,迅速地扭头看向门口,看到他手里的饽饽,飞快地扑到门口。   突然跟屋里人近距离面对面,吕成武突然有些恍惚。   不过才月余,面前的人,哪里还看得出花氏当初的模样。   原本油黑水滑的长发干枯杂乱地披散着;丰腴水嫩的脸颊已经变得苍老粗糙;白到发亮的皮肤,如今也只剩下干瘪的苍白;水蛇般柔弱无骨的腰腹,此时却反常地微微凸起……   吕成武原本有些迷茫的眸子瞬间恢复清明,迸出骇人的恨意。   他一手抓着饽饽,一手解开了腰带。   花氏原本时时荡漾着水波的双眸,如今已经满是呆滞和麻木。   她在栏杆面前跪下,机械地吞吐起来。   半个月前还让她觉得屈辱作呕的事情,在生存面前,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半晌后,花氏呛咳一声,也不用吕成武逼迫,便顺从地咽下口中腥臭的浊物。   也许是花氏的逆来顺受取悦了吕成武,也许是他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并没有过多地折腾她,直接将手里的半个饽饽丢进屋里。   花氏合身扑上去,抓起滚落在地的饽饽,也顾不得脏,大口大口地吞食起来。   吕成武系好裤带,转身出了厢房。   如今吕老汉没了,吕成武自己扛起了下地干活、赚钱养家和照顾哥哥的重担。   家里虽然有几两银子,但毕竟也是有数的,三张嘴要吃饭,他总不能?等坐吃山空。   但是吕成文离不开人照顾,让他没办法去城里做事,只能一边兼顾着自家的地,一边做些当天就结账的零工。   今天这趟活儿却有些特殊,一位老板有一批急货要送去东榆县,次日就要出发,但是一时间内却凑不齐人手。   老板出的价钱已经是平时的三倍了,这让手头拮据的吕成武完全无法抗拒。   但是这一趟连去带回,万事顺利也需要三天时间。   花氏会不会饿死,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他担心的是哥哥吕成文。   但是自从当初那件事之后,他跟村里的人都断绝了来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可以托付一下。   吕成武回到正房屋里,吕成文此时已经吃完饽饽,弄得满脸满手都是碎渣。   他拧了帕子给哥哥擦着脸和手,心里不免不免有些犹豫。   但是想到工钱,三天就能赚到一两银子。   他牙一咬,心一横,把吃喝的东西全都准备好放在屋里。   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用,走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反复叮嘱吕成文,这才锁上大门离开。   因为运送的货有些沉,一路上走得不算太快,早晨出门,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到达东榆县。   吕成武是头一回来县城,看着面前巍峨耸立的城墙,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向往。   但是很快,这点儿心动的小火苗儿,就被他自己碾压熄灭了。   以他的能力,能够赚钱维持兄弟俩的生活,不辜负爹临死前的托付,就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县城这样的地方,哪里是自己能够肖想的。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吕成武跟着车队进入了县城。   车队的领头带着人把东西送到一家商行,然后领着他们吃了顿饭,又安排在一个客栈的大通铺住下。   “明天等老板过来,生意做成之后,还会买一批货运回七道河镇,按照之前说好的,大家在这儿住两天,咱们后天一早出发回去。明天没有活儿,你们自己看着安排吧。”   立刻有人问:“大哥,能不能先把工钱给了,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想给家里人买点儿东西呢!”   领头大哥闻言笑着啐道:“想你的美事儿呢!别说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钱,就算是有,也没得提前结算工钱的道理,万一我把钱给你结了,你明天卷铺盖跑了,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送货凑不齐人手,老板也饶不了我是不是?”   发问的人也不过是试探一下,这会儿一听说得也在理,便也没有再多纠缠。 第139章 复仇之火   好不容易来县里一趟,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聊着,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带回家。   吕成武虽然不舍得花钱买什么,但也想去街上转转,好歹是县城,出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兴许大家都是这么个想法,第二天一早在客站吃过早饭,就都三三两两地逛街去了。   吕成武空手逛了一天,晌午也只买了个烧饼干啃了填填肚子,打算等晚上回客栈再多吃点儿,反正老板也都给了钱的,不吃白不吃。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回到了客栈,直奔昨晚住过的房间,打算进去洗把脸就出来吃饭。   谁成想却被小二伸手拦住道:“这位小哥儿,可是要住店?”   吕成武以为人多小二没认清人,便道:“我昨晚在这儿住过的,我们老板包下这间房了。”   小二把手里的白手巾往肩膀上一搭,翻楞着眼睛道:“你们老板只包了一夜住宿和一顿早饭,今天还要住的话,那可就得自己交钱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吕成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呼呼地往上涌,眼中看到的东西都似乎覆上了一层血色的轻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好在此时,其他人也陆续回到了客栈,知道事情经过之后,便气愤地吵嚷起来。   吕成武被这样一闹,才算是从刚才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   大家吵着要去找老板算账,但是谁也不知道老板在什么地方,连昨天那个领队大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便有人提议去之前卸货的商行,大家立刻响应,十几个青壮汉子,呼呼啦啦地就把商行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商行却是一推三六五,根本就不认账。   本来就一肚子窝囊火的众人当即就被激怒了,抄起东西就要开打。   但是商行却也不是软柿子,做这种勾搭肯定也不是头一回了。   掌柜的一拍手,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就从后面冲了出来,手里还都拿着棍棒。   被骗的一群人都是趁着农活不忙出来做点儿零工的庄稼汉,虽说身板儿都还可以,但到底打不过十几个手拿棍棒的壮汉,没多久就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丢出商行。   打架的时候吕成武没往前凑,但也没能幸免,被人一棍子打在左脸颊上。   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鼓得老高。   这一棍的力气着实不小,吕成武半口牙都被打得松动,左眼看不清东西,头也晕得不行,站着不动也觉得天旋地转。   从商行被撵出来之后,其他人很快就都没了踪影,只剩他一个人头晕眼花地留在原地。   吕成武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茫然地站在县城的街头,心里的窟窿似乎又扩大了几分。   温暖的夜风穿胸而过,留下的却只有彻骨的寒意。   父亲惨死,花氏有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加上生活的压力……   吕成武其实早就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今天被骗与其他事儿比起来,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吕成武站在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头,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仰天大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些都要落到我头上!老天爷,你回答我啊——啊——”   周围的人见状全都绕路而行,生怕这个人突然发疯伤人。   吕成武又喊又叫了半晌,嗓子已经喊哑了,终于停下了这毫无意义的疯狂举动,满脸的鼻涕眼泪也懒得去擦,脱力地靠坐在路边不知谁家搭的凉棚柱子上。   突然,他茫然散乱的视线突然间集中到一处,猛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盯着街对面。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这是县城最中心热闹的街市,说是灯火通明都不为过。   吕成武看得清清楚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走入对街的松月楼。   那不是薛家老大的媳妇么?   吕成武下意识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松月楼门口就要进去,被门口的两个小二伸手拦住。   “去去去,哪儿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松月楼是你能乱闯的么?”   吕成武此时脑子都是木的,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若是城里人他也不说什么了,难道连薛家人都比自己高贵不成?   “你才是叫花子呢!”吕成武伸手胡乱打着眼前的人,硬要往里闯,“你们凭啥不让我进?为啥薛壮媳妇能进,单单要拦住我?”   两个小二见他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眼中满是红血丝,一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模样,怕是谁家的疯子没看好跑出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为了不影响到其他贵客,同时伸手架住吕成武,不顾他的挣扎踢打,将他丢到旁边的巷子里就是一顿拳脚相加。   “呸!”高个子的小二一口痰啐到吕成武脸上,鄙视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闯我们松月楼,不知道这是县城第一酒楼么?把你卖了也不值我们酒楼一道菜钱!”   听了这话,吕成武更加抓狂,县城第一酒楼,为何薛壮媳妇有钱能出入这样的地方?   当初让薛家赔钱,他家还推三阻四各种哭穷,如今却在县城里大吃大喝?   见吕成武居然还想起身,高个小二又给了他一脚,威胁道:“离我们酒楼远点儿,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吕成武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是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让他知道,自己没本事跟他们硬抗,最后只能屈辱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等两个小二离开之后,他才慢慢爬起来,不敢再去酒楼门口,便选了个能看到门口的角落处蹲着,一直等到夏月初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吕成武不吃不喝地跟着夏月初,夜里便在夏月初住处外面找个地方一缩。   而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看着夏月初一天三顿下馆子,去遍了县城里那些看起来就无比昂贵的酒楼。   吕成武此时已经忘了回家,忘了家里的哥哥,甚至都忘了自己的饥饱,只觉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而这把心火,在他无意中看到城中到处张贴的告示时,终于烧成了燎原的复仇之火。 第140章 站起来了   夏月初在县城待了三日,把县城里比较有名的几家大酒楼都吃了一遍。   县城的消费果然与镇上不同,这几日陆陆续续花了十来两银子,手里原本就不太多的银子又缩水了不少,把夏月初心疼得不行。   但是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要在县里开酒楼,这一步就是必不可少的。   夏月初在心里安慰自己,虽说如今花出去的多,但至少也能说明县城的消费水平较高,等自己的酒楼开起来,很快就能赚回来的。   在夏月初到处考察酒楼的时候,善大嫂子通过自己在镇上的关系,得到几个要转手或是转租的酒楼的具体情况。   第三天下午,善大嫂子便带着夏月初挨个儿去看了这几个地方。   几个地方转下来,夏月初跟盛大嫂子对视一样,异口同声道:“子丰胡同口那个最好!”   子丰胡同与镇上最热闹的安化仅一街之隔,算的上是县城里的书画文玩一条街,胡同里都是书斋、文玩店等铺子,算是个闹中取静,文人雅士经常出没的地方。   这家酒楼在胡同口,是栋临街而建的二层小楼,装修半新不旧,胜在结构十分合理,而且后院很大,除了能够停放车马,还有两排宽敞的青砖瓦房。   酒楼如今的主家本是自己经营,但是生意并不算好,本想改成个书画斋,却又不懂这行的门道。   最重要的是,家里也没钱再往里搭了,干脆结束了生意,准备把铺面租出去,每月有个稳定收入,比累得要死自己干划算多了。   夏月初没想到竟让薛壮给说准了,当时没要他的银票,谁成想还真遇到了个合心意的地方。   只能说善大嫂子这回是帮了大忙,不然就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试菜和找店面兼顾过来。   但无论如何,既然看中了,还是要去接触一下,谈谈看情况如何。   夏月初盘算着自己带来的银子,直接付一年房租是肯定不够的,但是交个定金还是没问题的。   善大嫂子的朋友也很迅速,傍晚就把酒楼的老板约了出来。   酒楼老板姓姜,是个典型的东北汉子,说话嗓门大,性子爽快,也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话,开门见山地说:“若是想租这酒楼,一年六十两银子,三年起租,租金一年一付。”   善大嫂子一听这租金道:“这位大哥,你这租金是不是贵了点儿啊?这里的地段也算不得太好,酒楼我们租下来还要重新装过……”   姜老板手一摆,打断善大嫂子的话道:“你若是嫌贵,就去找别家便宜的去,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善大嫂子被他噎得一窒,但心里也明白,今天看的这些家铺面,就这家是最合适的。   夏月初这几天下馆子的时候,也不光是去看酒楼的装潢、菜品的口味,她还大致估算了每道菜大概的毛利。   她此时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五两银子一个月,还是可以接受的价位。   而且她一直坚信,钱是要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与其为了省一点租金退而求其次,倒不如想办法多多赚钱。   夏月初点头道:“六十就六十,今天能直接办好文契么?”   姜老板看看外面的天色道:“这会儿去县衙办怕是来不及了,你若是真的想租,我给你留着就是了。”   这种口头约定夏月初信不过,便道:“还是草拟个文契,我先付一部分定金,你给我写个收条,过几日我再来,交够一年的租金,咱们一起去县衙立契便是了。”   姜老板见夏月初做事干脆利落,也很是满意思,点头道:“十两银子做定金,我这就给你写收条。”   夏月初第一次在古代签这种文契,十分谨慎小心。   她将酒楼老板的房契地契以及要签的文契仔细看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文字圈套之后,又让善大嫂子和她的朋友做见证人,一起在文契上签字按了手印,这才将十两银子交给姜老板。   夏月初揣着文契和收条,又回头看看已经确定租下来的酒楼,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暖流。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她就觉得自己像一片浮萍,毫无根基,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但是此时,怀揣着已经签好的文契,看到眼前这真实存在的酒楼,才终于觉得有了一丝归属感。   这是属于自己的事业,是自己在这个陌生时空的起航店。   她悄悄握拳,心道,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重现前世的辉煌,站上这个时代的厨艺巅峰。   来县城的任务圆满完成,次日一早,夏月初便跟善大嫂子一起雇车回家。   到了七道河镇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善大嫂子本想留她在自家住一晚再回去,夏月初却觉得自己颇有些归心似箭。   她从来没想过,参顶子村那间破泥坯房,或者说此时在那间屋子里的人,竟然会让自己产生这种惦念的感觉。   善大嫂子怕这么晚了,夏月初一个人坐车回家不安全。   好在夏月初早就想到这点了,她直奔镇西头,果然看到村里的牛车正停在路边,车上已经坐上两个人了,也都是同村认识的。   善大嫂子这才放下心来,放夏月初自己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夏月初快步走进西厢房,站在里屋的木板门前,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心跳加速。   薛壮此时坐在屋里的炕沿上,有些急切地盯着门口,心道明明听到了脚步声,为啥人还不进来?   夏月初终于抬手推开房门,脸上刚露出个笑容,还不等说话,就看到薛壮突然间站起身来。   “你——”夏月初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惊又喜,完全说不出话来。   薛壮有些艰难地向前挪了两步,但还是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炕桌。   夏月初兴奋地心里砰砰地爆着烟花,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合身扑上去,一把搂住薛壮的脖子,控制不住喜悦地大喊:“太好了,你站起来了!”   薛壮被扑得向后退了两步,搂着夏月初的腰倒在炕上,瞬间心如擂鼓。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初夏软薄的衣裳根本无法遮盖住身体的变化。   夏月初愣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紧贴着自己小腹的热物究竟是什么。   薛壮伸手箍住夏月初的腰,不让她有机会逃离,面上却十分淡定地说:“恩,是站起来了。”   夏月初:“……” 第141章 祸从天降   为了庆祝薛壮终于重新站起来了,也为了庆祝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店面,夏月初好不容易从薛壮怀里挣脱出来之后,还是决定去做几个菜庆祝一下。   这会儿夏月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铮没有在家。   “阿铮呢?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让他出去办点事儿,过两天才能回来。”薛壮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靠着门框看夏月初做饭。   “想吃什么?”夏月初翻开刚才被她丢到一旁的包袱,“我买了些排骨回。就咱们两个吃的话,要不炸个排骨,再炒两个菜?”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薛壮毫不犹豫地说。   要不是正在腌排骨满手都是酱汁,夏月初简直忍不住要捂脸了。   连来带回一共才离开四天,至于馋成这样?   夏月初见薛壮早就备了一坛酒在桌上,便做了个香炸排骨,油炸花生米,炖鱼和炒杂菜。   两个人做四道菜,着实奢侈了一把。   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薛壮已经摆好碗筷,连酒盅里都已经斟满了酒。   夏月初坐下就闻到一股酒香袭来,她浅抿一口,只觉入口甘爽绵甜,应该是东北这边的特产——大泉源酒。   大泉源是用古法酿造的纯高粱酒,加之当地的泉水因为其甘甜清冽,被誉为“关东第一泉”。   上好的高粱加上优质的山泉水,做出来的酒口感醇和,回味悠长,还被先帝钦定为御酒,每年品质最好的大泉源酒,都是必须要送入宫中的。   即便是剩下的,也都会被皇亲国戚和官员们分刮干净。   能弄到这样的酒,薛壮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夏月初端起酒盅,主动提酒道:“祝贺你迈出了恢复的第一步。”   有了刚才的经历,夏月初此时可不敢再说什么站不站起来的话了。   二人轻轻碰杯,薛壮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重新斟满后再次举杯道:“这一杯祝贺你找到理想的店面。”   夏月初自知酒量不行,所以第一次只抿一小口。   但是大泉源酒美妙的口感,还是让她一口比一口喝得多,面颊开始泛起桃红色。   薛壮又重新斟满酒杯,举杯提酒道:“前几日我已经把户籍和退伍文书都交给里正了,他会帮我送去镇上,再由亭长一并拿到县城去办理,这回总算是能够把身份落实下来,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夏月初闻言猛然抬头看向薛壮,虽说她早就知道他身份有异,但从未想过他对自己坦白。   虽说刚刚的几句话还达不到坦白的程度,但是也已经让夏月初很是意外。   夏月初盯着薛壮的眼睛,不知是屋里油灯的光晕太过昏黄,还是她自己已经喝得微醺。   她竟然觉得,对面薛壮的神色是那样的温柔缱绻。   那个天天板着脸的家伙,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神色,一定是我喝多了。   夏月初猛地移开视线,抬手轻拍自己的脸颊道:“这酒劲儿还挺大,一杯下肚看东西都恍惚了。”   薛壮却忽然伸手抚上夏月初的脸颊,声音毫无波动起伏地说:“恩,脸也有点热。”   夏月初原本就滚热的脸颊,碰上薛壮湿热的掌心,简直是火上浇油,几乎要冒出火来。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薛壮勾住腰身猛地往前一带,直接被揽入怀中。   酒精模糊了人的戒备心理,放大了感情和本能。   夏月初不再抗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薛壮怀里。   薛壮微微垂眸,看到她绯红的脸颊和惬意的模样,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想要亲近的冲动。   他抓起酒坛子,猛灌了两口,然后低头吻上夏月初淡粉色的唇瓣。   夏月初轻哼一声,却并没有拒绝,反倒搂住薛壮的脖子,用手胡乱抚摸着他颈后的发根。   薛壮不再满足与浅尝辄止的浅吻,含住夏月初的唇瓣,轻舔她的唇缝,哄着她松开了牙关,立刻度了一口酒过去。   夏月初狼狈地吞咽着,但还是有酒水顺着二人相接的唇缝溢出来,顺着下颌脖颈的弧线滑落。   薛壮的大手在夏月初的后腰处胡乱摩挲,后来干脆探入衣衫内。   滚热的掌心贴上腰身皮肤的瞬间,两个人喉咙深处都发出舒服地喟叹。   最近两个月许是营养终于跟上了,夏月初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骨瘦如柴。   腰腹间细摸起来,也不知何时生出一层薄薄的软肉,摸起来细腻软韧,让人爱不释手。   唇舌相交的感觉实在太好,让薛壮根本不舍得放手,反倒恨不得将夏月初揉进自己的怀里,能够血肉相连才好。   二人的喘息声越发粗重,薛壮在夏月初快要憋死之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唇。   原本淡粉色的唇瓣此时已经是娇艳的水红色。   看着夏月初眼神迷离,眼角带媚的躺在怀里,薛壮眼睛都发红了,一直在腰间徘徊的手忍不住顺势向下……   然而就在他想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耳畔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扭头一看,夏月初唇角挂着浅笑,竟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薛壮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撩完就放任不管了,这样真的好么?   但是看着夏月初的睡颜,他只得努力平复着心底和身下的火热,轻轻将怀里的人塞进被窝里。   他自己吹熄油灯,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裤,也掀开被子钻进去,将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夏月初搂进怀里。   听着她醉酒后的小呼噜,真是恨得牙痒痒,却到底还是没忍心吵醒她,轻扳下巴又亲了两口,低声道:“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睡到半夜,薛壮突然间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惊醒。   半夜村子里根本不会有人走动,但是听外面的声音,至少得有二三十人。   薛壮刚翻身坐起,就听到有人翻障子进来后落地的声音,一听就是练家子。   他的心瞬间揪紧,赶紧摇醒睡在身边的夏月初,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穿好衣裳,不要反抗,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咬死自己不知道,记住没?”   薛壮说罢松开手,又倾身在夏月初唇上轻吻一下,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142章 全家入狱   夏月初睡得正香被吵醒,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下意识地整理着衣裳,刚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房门就被人撞得轰然倒地。   七八个官差举着火把一哄而入,来到炕边,抓住薛壮和夏月初就往外拖。   薛壮假意反抗了几下,最后双拳难敌四手地被按在炕沿儿上。   夏月初因为没有反抗,所以没有受皮肉之苦,被人戴上手镣带了出去。   与此同时,正房和东厢房也都传来喊叫声。   夏月初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些人果然是冲着薛壮来的而且很可能已经摸清家中底细了,不然不可能进来就直奔西厢房,将薛壮控制住了才去其他屋子。   不多时,全家老老小小就都被官兵从屋里押出来。   夏月初虽然也是头发散乱,但因为薛壮的提醒,衣裳好歹穿整齐了。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命了,后半夜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都是穿着中衣就被抓住来了。   薛芹一个黄花大闺女,只穿中衣中裤地站在院中,被一群大老爷们围着,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只能躲在盛氏身后默默地流眼泪。   薛良平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连官府的门儿都不知道朝哪边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被拖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   但他是一家之主,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开口问:“各位军爷,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地庄稼人,从来不惹是生非,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   领头之人居高临下地瞥了薛良平一眼道:“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么?敢窝藏逃兵不敢认么?”   “啥?”薛良平闻言吓了一跳,连声道,“军爷,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家大壮是因为受伤才退伍回来的,怎么是逃兵呢!”   夏月初也跟着解释道:“这位军爷,我夫君是因为受伤才从军中回来的,文书和户册都已经托里长大人送去城里重新落户了,只要稍作查证就能弄清楚的。”   盛氏此时却疯了一样,指着薛壮道:“军爷,您要是抓逃兵,就赶紧把这个人抓走,我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官兵们听了这话都嘲讽地笑起来。   领头之人冷笑一声问薛良平:“你媳妇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若不是被两个官兵押着胳膊,薛良平简直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娘。   眼看盛氏还要再说什么,夏月初气得一脚踹过去,怒道:“就算大壮哥不是你亲生的,也用不着这样落井下石吧?你难道不知道,家里如果收容逃犯,那可是要全家终生发配,服役到死的!”   盛氏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规定,瞬间吓得双腿一软,若不是有人架着,肯定直接跪倒在地了。   领头之人看向夏月初,颇有些意外地说:“没想到一个乡下小娘子,竟然还懂得这些。”   夏月初冷静地说:“我去县里办事,看到过官府张贴的告示,自然知道。”   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七八分笃定的官差们,不免有了几分动摇。   如果薛壮真的是逃兵,已经知道在搜捕他,哪有不赶紧跑路,居然还在家里呼呼大睡等着被抓的道理。   领头之人也有片刻的犹豫,但是他又仔细看过薛壮,又的确跟告示上写的有六七分相似。   而且他还知道一个手下人都不知道的机密任务。   告示上说要搜捕的逃兵虽然有十几个,但是出发前往东海府之前,顶头上司曾单独叫他去叮嘱一番,说其中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细细搜捕,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疑点。   所以不管薛壮是不是,都要先抓回去再说。   “你们现在手里没有户册,说什么都没有用,至于你们说的,户册拿去重新落户了,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查实的。”   领头之人说罢一挥手,官差们便将薛家人全部押到门外早就停着的囚车上,男人一辆,女人孩子一辆,连夜就朝村外而去。   周围几户人家,早就被声音惊动起来,但是看到薛家院里又是官差又是火把的,谁也不敢过来掺和,都赶紧回家关好房门、吹熄烛火,生怕为看个热闹再丢了性命。   囚车的地方本就不大,尤其是女人孩子这边,五个大人加上三个孩子,简直是挤得转身都费劲。   周氏怀里的三妮儿还小,开始被吵醒哭闹了几声,后来被哄哄又睡着了。   但是大妮儿和二妮儿却都已经有些懂事了,全都吓得要哭不哭,死死抓着孙氏的衣角。   囚车从后半夜一直走到天亮,再重新走到天黑,最后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县城。   到了县城之后,一家十二口人,就全都被投入了大牢。   虽然是男女分开关的,但好在只是隔着走廊相对的牢房。   夏月初想起之前抓人的时候,薛壮似乎被官差拳打脚踢了一顿,忍不住担忧地看着对面。   薛壮被丢进牢房之后,在薛良平的帮助下坐下来,也第一时间抬眼去寻找夏月初的身影。   看到她满眼的担忧,薛壮虽然身处牢房,却还是露出个不明显的笑容,冲对面眨眨眼睛,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夏月初差点儿被他挤眼睛的怪样子逗笑,瞬间,身边盛氏的骂声、薛芹的哭声,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要对面的人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她弯腰将二妮儿抱在怀里,轻声哄道:“二妮儿不怕,过几天咱就出去了,大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多时,大妮儿也不再缠着孙氏,凑到夏月初怀里,专心致志地听她讲故事。   盛氏刚哄好薛芹,扭头看到夏月初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道:“真不如当时分了家,免得被你们连累!”   夏月初眼皮都不抬地说:“不用着急,等出去之后分也不迟。”   “你当大牢是你家后院儿啊,你说出去就出去?”   “难道你不想出去?”   薛壮靠坐在牢房湿冷的石墙边,虽然身下被薛良平垫了些干草,但双腿还是如针扎似的疼。   但是看到对面牢房,夏月初搂着两个孩子一脸温柔的模样,再看看盛氏薛芹等人吓得几乎尿裤子的丑态。   他心中忍不住升腾起一股骄傲,恨不得随便抓个人来炫耀一番。   看,这是我媳妇,牛逼不! 第143章 来晚一步   周珩自从端午节在夏月初身边见过薛壮之后,接下来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谁也不知道他自己在书房里忙着什么,连饭菜都是让小厮送到门口。   一连几日都这样,赵氏便有些坐不住了,这天亲自端着托盘去给周珩送饭。   周珩正在屋里对着一桌子摊开的信件发呆,听到扣门声也没有理会。   平时小厮只会轻叩几下,将托盘放在门内的凳子上便离开。   但是今天却敲个不停,周珩烦躁地起身,猛地拉开书房门训斥道:“没规矩!”   结果等他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居然是妻子赵氏。   周珩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刚要解释,只见赵氏笑着说:“夫君先吃饭吧,不管做什么事儿,饿着肚子总是不好的。”   他侧身让赵氏进屋,关好房门,也没去吃午饭,反倒拉着赵氏坐下,一脸严肃地说:“夫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叫薛泰的大哥么?”   赵氏当然记得,点头道:“就是你说曾经定下娃娃亲的那个薛家大哥?”   周珩点头,然后眼神有片刻的放空。   赵氏小心翼翼地问:“之前陈大人来过之后,你不是说薛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了么?”   周珩闻言很快回过神来道:“我可能找到薛大哥的后人了。”   赵氏一愣,随后问:“可能?”   周珩皱起眉头道:“我也不敢确认,我只是端午节的时候跟他打了个照面,他的轮廓模样跟薛大哥有八分相似……”   “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也是有可能的,尤其你也从没见过那孩子,仅凭相似,未必就一定是故人之子。”   赵氏觉得周珩一定是因为无法接受薛家惨烈的命运,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周珩却皱眉道:“那人左耳耳廓有一处不大的豁口,而薛大哥也在同一位置有这样一个缺口。我当年曾问过他可是儿时受伤所致,他笑着说这是薛家人代代相传的印记,所有薛家男丁,生下来就会有这个一个缺口。而我活了四十多岁,也只在薛家人身上见过这样的印记。”   他说罢,又低头喃喃自语:“可他为何会是夏娘子的夫君?为何会成为参顶子村薛家的人呢?”   赵氏一听是夏娘子的夫君,顿时想起之前夏月初手腕的青紫,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她见周珩这样苦恼,还是建议道:“夫君既然对此事如此耿耿于怀,不如去参顶子村走一趟,免得一直悬在心里。”   周珩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去一探究竟,但又怕他不是,万一再把薛承的消息暴露出去,岂不是给他招惹祸端。”   赵氏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了,二人相对沉默。   半晌后,赵氏忽然道:“夫君,当初娃娃亲一事,是你和薛大哥两个人的约定,其他人并不知道,不如你不要提京城薛家之事,只说觉得他像有过口头婚约的故人之子,先试探一下如何?”   周珩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夫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是我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他说着急忙起身,片刻都不想耽搁,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参顶子村去一探究竟。   赵氏一把拉住周珩,嗔怪道:“你这样着急忙慌地跑去像什么样子,再把人吓着。”   她说着把周珩拉到桌边道:“你先把午饭吃了,我去准备点儿东西,陪你一起去。”   周珩一愣,道:“山路难行,你就别跟着去折腾了。”   “咱们到参顶子村,先去拜访崔老爷子,上次老爷子寿辰你没去,这次去探望一下也合情合理。从崔家出来之后,就说我想去看看夏月初,也好给你做个遮掩。”   周珩听赵氏这番安排,简直不能更妥当了,喜不自禁地冲她深施一道:“夫人真是女诸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珩兴冲冲地来到参顶子村,去探望崔老爷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考虑着要如何验证薛壮的身份。   从崔家告辞出来,周珩顺口问崔荣鑫道:“崔兄,我岳家六月份嫁孙女,想找夏娘子去给回门宴掌勺,今日既然来了,打算一并把这件事谈妥再回去,不知薛家该往哪边走?”   崔荣鑫一听他问薛家,面色顿时就不对了,咳嗽一声道:“周老弟,你有所不知,薛、薛家昨夜出事了,我看你还是换个其他大厨为好。”   周珩闻言大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赵氏赶紧道:“崔大哥,我与月初还算有些交情,不知她家出什么事了?连她也被牵连进去了么?”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说一定不是小事儿。”崔荣鑫摇头道,“我都没接到消息,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官兵,半夜进村,薛家从老到小,全都用囚车给押走了。”   “押到哪里去了?”   崔荣鑫连连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了!只是可惜了夏娘子那样的人物。”   周珩闻言脚下一软,瞬间想起县里到处张贴的抓逃告示。   他虽然不喜官场,但到底还是在其中浸淫过几年,第一反应就是,这事儿肯定是冲着薛承来的。   想到这儿,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为什么要那么前怕狼后怕虎。   若是自己能早点来找人,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赵氏见他情绪不对,赶紧在背后捅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二人与崔荣鑫告辞上了马车,待马车一出参顶子村,周珩立刻就红了眼圈,捶着自己的头哽咽道:“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来,说不定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亏我还一直自诩是薛大哥的好友,是交情过命的兄弟……大哥含冤而死我都不知道,如今大哥唯一的血脉又在我眼前被人抓走……这让我今后,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薛大哥……” 第144章 入狱探视   周珩回到镇上之后,就立刻想办法通过自己的人脉打探消息。   他在书房对着当年跟薛泰的通信呆坐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陆续收到打探来的消息,他才走出书房。   他回房换了衣裳,跟赵氏说自己要去县城一趟。   赵氏心里担忧,但也知道不能阻拦,伺候他穿好衣裳,在床头匣子里拿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他手中道:“这个你拿着,都是散碎银两,找人行个方便的时候用得上。里面还有一层内袋,装着银票,预备着万一需要打点关系时候用。”   周珩这回什么话都没说,将赵氏揽入怀中,安慰道:“不要担心,我有分寸,会小心行事的。”   赵氏温顺地靠在他胸前,低声道:“我知道老爷跟薛大哥关系亲厚,无论是花钱还是求人你都只管放手去做,但只求老爷想要冒险的时候,能够想一下我和孩子们,还有书院里这么多还要仰仗老爷的学生们,”   周珩沉默地点头,在她头顶印下一吻,便出发直奔县城。   到了县衙周珩才知道,县令邓建丰这几日居然不在,去东海府公干去了。   好在县衙中的典史柴伟忠当年是他的学生,这次被留下临时统领县衙的公事。   柴伟忠被周珩约出来饮茶的时候,还以为是山长进城办事,顺便找自己小聚闲谈。   没想到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周珩就直接问:“伟忠,你可知道昨天抓了什么人入狱么?”   柴伟忠被问得一愣,然后道:“山长,县衙的捕快这几日都没抓过人,但是最近府城派下来一批清查逃兵的官差,他们有令牌,可以直接用我们县衙的大狱。”   他说完这话见周珩的脸色有些不好,便问:“山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认识的人被抓了?”   周珩还记得出门前赵氏的叮嘱,努力压着自己急切的心情,喝了口茶道:“你该知道,端午节时咱们镇上办了个厨艺比试。”   “这当然知道。”柴伟忠点头道,“我们老爷当时还去出席了,回来之后对那个获胜的小娘子大加赞赏,还差点儿让夫人吃了一回飞醋。”   “唉,说的就是那个夏娘子。”周珩做出一副自己没法子的样子,“下个月,我夫人的娘家侄女成亲,想要请夏娘子去掌勺做回门宴,我昨个儿陪着她去了一趟参顶子村,谁知道村里说,薛家一家,大半夜都被抓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结果今天一大早,就非让我来县里打听一下情况,看有没有可能尽快放出来。”   柴伟忠闻言有些为难,一听这手法,抓人的肯定就是从府城来的那批人,若是县太爷在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儿什么来,但是自己这位卑言轻的,去了人家也懒得搭理。   周珩见状道:“要不然这样,你带我进大牢看一下,我自己问问,若当真是犯了什么事儿,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柴伟忠一听这话笑了,心道没想到山长大人跟我们老爷一样,也是个惧内的。   不过进大牢看人这种事儿,对柴伟忠来说是小菜一碟,他本身就是管这一摊儿的。   “去牢里看看绝对没问题,只不过里头环境可不太好,您多包涵吧!”   柴伟忠带着周珩去了牢房,在门口遇到三个人,正在缠着看门的衙役想要进去探视。   衙役被烦得不行,但因为刚才收了钱才一直忍耐,没想到不管怎么说都撵不走,气得把之前收的一串铜板丢地上,不耐烦地说:“听不懂人话是么?都说了,薛家一家是重犯,是被府城下来的军爷抓回来的,没有命令谁都不许探视,赶紧拿着你们的钱滚吧!”   门口的三个人,正是夏洪庆、吴氏和夏瑞轩。   夏月初被抓走之后,陈婶儿担心不已,找人问了夏月初娘家在哪儿,赶紧打发大儿子去给送信儿。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吴氏差点儿没厥过去。   前几日刚得知女儿赢了厨艺比试,邻里乡亲都各种夸赞。   吴氏当时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去看看闺女,或是叫她回娘家一趟。   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被抓了呢?   夏洪庆还算镇定,把家里的钱找出来,留下儿子照顾孙子和腿还未好利索的大儿子,自己带着吴氏和小儿子直奔县城。   但是夏家一无钱财二无背景,即便来到县城又能如何,完全是求告无门。   三个人像无头苍蝇般在县城里乱撞,最后还是在好心人的提醒下才找到大牢的门口。   但是无论他们怎塞钱和哀求,足足磨了有一个时辰,看门的衙役就是不肯通融。   衙役说完这话,意外地没有听到夏家人继续哀求,心下奇怪,难道真的放弃了?   谁知他抬头一看,就看见典史柴伟忠黑着脸站在自己面前。   “典、典史大人……”衙役顿时吓得两股战战。   典史虽然是佐杂官,不入品阶,但也都是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朝廷命官。   更何况典史还正好掌管缉捕、牢狱,自己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柴伟忠懒得与他多说,看到周珩看向自己的眼神,会意地抬头问夏家人道:“你们是来探视夏娘子的?”   夏洪庆此时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听到这话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夏娘子说得是谁。   好在夏瑞轩年轻脑子快,连连点头道:“回大人的话,夏娘子是我姐姐,我跟爹娘听说她出了事,赶过来想见见她,顺便送点衣裳和吃的。”   柴伟忠闻言道:“吃的不能带,太不吉利,要砍头了才吃家里送的饭呢!衣裳什么的拿出来检查一下,没啥问题的话就跟我进去吧!”   夏家人一听简直恨不得给柴伟忠跪下磕头,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带来的吃的都拿出来。   东西拿出来他们也不敢乱丢,干脆都送给了旁边的衙役们,倒把几个一直拦着他们不许进的衙役弄得很不好意思。   牢门打开,一股发霉又带着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几个人跟着柴伟忠进入其中,当看到牢房内昏暗脏乱的模样,吴氏终于忍不住,扑到栏杆上大哭。   “初儿啊,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145章 娘家人   夏月初没想到娘家人会来,更不知道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到底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进入大牢。   她起身上前几步,拉住吴氏一直伸向自己的手,刚要说话,余光却突然瞟到一个熟悉又意外的身影。   周珩?   夏月初心里疑惑不已,这个人为何会在这里?   吴氏抓着女儿的手,哭着说:“这次多亏了周山长,不然你爹和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来呢!”   夏月初闻言看向周珩,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周珩敷衍地点点头,眼神却一直看向对面牢房里的薛壮。   薛壮依旧靠坐在墙边,因为腿上难受,面色也不怎么好。   周珩忍不住担心,他本来就已经瘫痪,如今牢里的环境这样差,身子如何受得住。   与此同时,吴氏拉着夏月初一连串地询问。   夏月初没办法分心再去注意周珩,专心安抚着吴氏。   “娘,你放心吧,这回就是个误会,等事情弄清楚之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周珩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扭头问夏月初:“夏娘子,此话怎讲?”   夏月初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一时间没敢说话。   周珩也发现自己太过着急,笑了一声道:“我家夫人很喜欢你的手艺,让我过来看看,若是能帮上什么尽管说,不要客气。”   夏月初下意识地去看薛壮,见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这次道:“大壮哥回来之后,我们一直以为重新落户必须要到县城去办,因为他腿不方便,所以一直都没有去办。结果前几天听里正说,只要把文书都交给他,他会帮忙送到镇上,镇上每隔一段时间会统一送到县衙办理。   所以大壮哥就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交给里正了,里正也说已经帮我们交到镇上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户册还没办下来,就有官兵半夜冲进来说大壮哥是逃兵,把我们都抓进来了。”   夏月初说得条理清楚,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珩闻言,扭头去问薛壮道:“你是哪天把东西送到镇上的?”   “四天前。”薛壮脱口而出。   “咦?”柴伟忠闻言诧异道,“七道河镇昨天有人来送了一趟需要处理的户册和契约等物,当天就已经把户册都处理完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三份需要处理的户册,绝对没有薛家的。”   对于薛壮就是薛承这件事儿,周珩在内心已经基本认定了,听了这话,登时就怀疑这肯定是一个阴谋。   柴伟忠犹豫片刻道:“县令大人还没回来,我在那些官差面前也说不上话,但若是能找到户册和退伍文书,我倒是可以试着去说项一二。”   周珩立刻道:“那这样吧,我反正也要回镇上,我亲自去亭长家一趟,说不定是家丁粗心大意,丢三落四少拿上一份也不是没有过,若是找到了,我立刻打发人给你送来。”   “没问题,这里您就放心吧,有我照应着!”柴伟忠当即保证道。   吴氏听了这话,扑通一声就给柴伟忠和周珩跪下了,连连磕头谢恩。   夏月初看到吴氏为了自己给人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心疼得不行。   被抓入大牢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她,这会儿早已红了眼圈儿,泪珠一串一串儿滚落。   见柴伟忠和周珩要走,夏家三个人也没法再继续待下去。   吴氏把装着衣裳的包袱塞给夏月初,想要叮嘱什么,眼泪却瞬间糊住双眼,张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月初伸手给吴氏擦着眼泪,自己也哽咽着说:“娘,放心吧,山长大人帮忙呢,只要找到户册,用不了几日我就能回家了。”   她说着又拉住在一旁强忍着眼泪的夏瑞轩,叮嘱道:“瑞轩,出去之后就跟爹娘赶紧回家,你们留在这里也是白着急,倒不如回家去等消息。”   “姐……”夏瑞轩一张嘴鼻子就发酸,用力揉揉鼻尖道,“你那天在台上做菜,我都看见了。县太爷那么喜欢你做的菜,等他回来一定会帮你的。”   虽然这话透着满满的稚气,但是夏月初珍惜的是他这份心意,所以伸手揉揉他的头,安慰地点头道:“是啊,等县太爷回来就好了,放心吧!   夏瑞轩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一脸悲壮地点头,重复道:“恩,等县太爷回来就好了。”   周珩离开大牢就急忙往回赶,到了镇上便直奔贾士杰家。   贾士杰今日在家请了一班戏子,正在花园临时搭出来的小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庭院内静悄悄花筛月影,夜沉沉想起了那位书生。初相识引得我心神不宁……”   台上的戏子穿得单薄暴露,一脸狐媚子样,把原本好端端的戏文唱得如淫词艳曲般。   周珩本就急得不行,听到这个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贾士杰最近正迷这个戏子,坐在下面听得如痴如醉,听下人报周珩到访,心里也有些奇怪,   周珩在镇上算得上是个比较超脱的存在,自己虽然身为亭长,但是也低他一头。   二人一个喜雅一个爱俗,连交际圈子都基本没什么重叠,此时突然登门,也不知所为何事。   贾士杰摆摆手,示意台上的不要唱了,起身迎上来道:“周山长,今个儿是什么香风把您吹到我家来了?”   周珩没工夫跟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参顶子村薛家的户册是不是送到你这里来了?”   贾士杰被问得一头雾水,圆胖的脸上满是愕然的神色,傻傻地问:“什么参顶子村?什么户册?”   “四天前,参顶子村里正来送过一次户册,当时你送去镇上的户册里面却没有,少了一本户册哪里去了?”   周珩简直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摇一摇,看能不能让他稍微清醒一点。   但是手指在身侧用力伸开后又用更大的力气蜷缩起来,紧紧地捏成拳头。   此时最要紧的是找到户册,不能再横生枝节。 第146章 寻找户册   被周珩连问了两边,贾士杰才终于想起来。   前几日参顶子村的崔荣鑫的确是来送过一份户册,当时他还特意说了句,这户册就是之前厨艺比试夺魁的夏娘子家的。   若是不提这句还好,一听这话,贾士杰顿时想起来那个憋屈的厨艺比试。   原本自己之所以同意办这个厨艺比试,是因为荣炳华给自己送了不少银子。   后来因为县太爷要来,自己还殷勤地忙里忙外张罗了一番。   谁知道最终的结果,县太爷居然丝毫不听取自己的意见,把四道菜的胜出名额都给了夏月初,自己竟连一个都没争取过来。   比试结束后,荣炳华就跟疯了一样,他怕把自己收钱的事儿牵连出来,只得翻倍备了礼叫人悄悄送去荣家,才算是把这件事儿压下来。   当真是里子面子都掉光了。   所以当他听说这户册就是夏月初家的,顿时就厌烦得不行,看都没看就往旁边一丢,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是参顶子村薛家的户册,跟周珩又有什么关系?   周珩见贾士杰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立刻道:“就因为薛家的户册被你落下没有送到县衙,如今府城来的官兵把薛壮当做了逃兵,全家都抓起来了。我在县里听到消息就急忙赶回来给你送信儿了,赶紧趁着县太爷还没回来主动送过去,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不然等上头追查下来,就算不抓你,最少也得把你带到县衙问话的。”   贾士杰一听这话,吓得汗都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里子面子,赶紧一路小跑去书房找那份户册。   好在他平时也不用书房,东西还在原本丢着的地方。   周珩比他手还要快地一把抓住户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见里面每个人的户籍单页,薛壮迁出和迁回的文书,以及薛壮在军中立功的文书,到最后因伤退伍的文书,果然十分齐全,他总算松了口气。   周珩将户册塞到贾士杰手中,催促道:“还不赶紧派人送去县衙。”   “对对,我这就派人去送。”贾士杰顿时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细想刚才周珩的奇怪举动,忙叫来家丁,让他立刻赶车将户册送到县里。   从贾士杰家出来之后,周珩一想到邓建丰此时不在城中,只有柴伟忠一个人,怕是扛不住府城来的官差。   想到这里,他家也顾不得回了,叫下人驾车追上前面贾家的家丁,还是看着他将户册顺利送到才能安心。   夏月初虽然说让夏家三口回家去等消息,但三个人看过牢里的情形,哪里敢随便离开。   夏洪庆蹲在大牢外面足足抽了三袋烟,这才磕打着烟袋锅子道:“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来,咱们三个轮流来大牢门口守着,免得有啥事儿都得不到消息。”   吴氏一听这话就急了,上去一巴掌拍在夏洪庆的后背上,哭道:“呸呸呸!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我闺女福大命大,能出啥啊事儿?啥事儿都没有!”   但话虽这样说,吴氏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   虽然夏月初口口声声说没事,但是啥事儿没有就被抓去顶缸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过。   不过是个水花儿都翻不起来的贱命,除了亲人,又有谁会在意呢!   夏瑞轩站在旁边的太阳地儿里一言不发,额头上满是晒出来的汗水也不知道往旁边树荫下挪几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晚上,三口人为了省钱,在附近一家客栈的大通铺住下。   好在来的早,占了靠墙边的位置,让吴氏靠墙边儿躺着,有夏洪庆和夏瑞轩挡着其他人。   因为大通铺不提供被褥,所以晚上,大家都合衣睡在土炕上。   屋里其他人都已经鼾声震天,但夏家三口人心里都装着事儿,翻来覆去谁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瑞轩觉得身边终于安稳不再翻身了,便将早就写好的书信塞在枕下,悄悄起身下炕。   “干啥去?”   夏洪庆一声带着倦意的问话,吓得夏瑞轩差点儿一头栽下炕去。   “爹,我去解手。”夏瑞轩低声道。   “哦,去吧!”夏洪庆到底年岁大了,后半夜着实有些撑不住了,翻身又睡着了。   夏瑞轩站在炕边,借着月光看向头发都已经花白的爹娘,情绪差点儿失控,又被他及时地压下去,一时间胸口不停地起伏,鼻子也忍不住开始发酸。   他轻轻跪下,冲着夏洪庆和吴氏磕了三个头,喃喃道:“爹,娘,儿子若是有幸能活着回来,一定好生孝顺您二老。若是不能……二老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难过。”   夏瑞轩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他走得很坚定,早在牢房中的时候,他就想好了。   他明白这件事耽搁不得,毕竟抓人的是从府城来的,若是把姐姐带到府城去了,到时候死在牢里怕是都没人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邓建丰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敢随便开口询问。   所以他打算用一个最笨的方法——去府城堵人。   夏瑞轩没有去过府城,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他一路沿着官道走,渴了饿了就找个路边茶摊儿,花一文钱喝个水饱,然后继续往府城走。   夏瑞轩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从黑天走到白天,路两边都是陌生的景色。   他脚步渐渐发沉,最后只能一步步地拖在地上走。   感觉这一天走的路,比他这辈子走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不知道该说他命好还是不好,就在他快要走到府城的时候,迎面驶来一列车队。   车队两旁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马鞭甩得如炮仗一般。   府城附近的百姓见惯了这样的情形,都退让到路旁,垂手肃立,等着车队经过。   有个老汉见夏瑞轩呆愣愣地站在路中间,好心地拉他一把道:“这位小哥儿,赶紧让路,这可是县太爷的车队,站在这里挡路的话,打死你都没处说理的。”   夏瑞轩一听说县太爷,原本疲倦暗淡的双眸瞬间迸射出光亮。   终于找到了! 第147章 冒死求援   夏瑞轩推开老汉的手,还十分礼貌地冲他道了谢,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官道中央。   “前面什么人!快让开!”骑着马在前面开道的孙旭看到路上有人,立刻扬声高喊道。   飞驰的快马转瞬就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响鞭。   马鞭裹挟着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炸响,夏瑞轩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但腰杆还是挺得笔直。   第一记鞭子只是警告,第二记鞭子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夏瑞轩从小读书写字,地里的活儿都没做过,哪里受得住这个,一鞭挨下来就已经觉得眼前发黑。   但是县太爷的马车还没到近前,现在就算喊,车里的人也听不到。   夏瑞轩只得咬牙忍耐,连已经到了唇边的痛呼都被他吞了回去,生怕浪费了力气,等下就喊不出来了。   官差们马鞭用得娴熟,一记接着一记,狠辣响亮。   夏瑞轩的衣衫被马鞭抽得支离破碎,质感粗粝的鞭面打在身上,所过之处无不皮开肉绽。   周围的百姓吓得全都跪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乱动。   “头儿,这人真是块硬骨头啊!”衙役们眼看县太爷的车队已经快到近前了,手里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夏瑞轩此时上半身已经几近赤膊,青紫的淤伤和血痕交杂在一起,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好肉。   孙旭手里的鞭子忍不住有些迟疑,这少年看起来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难不成是真有冤情?   他挥手示意大家不要打了,自己翻身下马,来到夏瑞轩面前俯身问:“你为何要拦县太爷的车驾?”   夏瑞轩此时已经不知道纷纷落下的鞭子都抽在什么地方了,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他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更不知道县太爷的马车到底有没有来到身边。   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所以在听到有人询问的时候,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赶紧用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说:“求、求县太爷救我姐,夏、夏月初……”   夏瑞轩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气若游丝,若不是孙旭离得近,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但是最后那个名字一说出来,孙旭就傻眼了。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连负伤躲入山沟都不曾联系自己的大哥,却为了夏月初参加一个厨艺比试而暴露身份。   这人在大哥心里有多重,孙旭自然是有数的。   “快点,把人抬到后面车上去,谁身上有金疮药都拿出来。”孙旭急得一叠声吩咐。   他听铮子说,这个夏月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准嫂子了。   虽说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大哥要护着的人,自己就必须把她当嫂子一样尊敬。   可谁知道还没等见面,就先把人家弟弟打了个半死不活。   这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大哥还不抽了自己的筋,剥了自己的皮。   邓建丰在车里早就听到前面乱糟糟的,但一直没等到孙旭过来汇报不说,竟见他指挥着官差们把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抬到了后面的车里。   “怎么回事?”邓建丰推开车窗出声询问。   “回大人的话。”孙旭急忙从后面跑过来,“刚才有个人拦路,怎么打都不肯躲开,属下看着情形不对,便下去问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是厨艺比试第一名那个夏娘子的弟弟,说是求大人救救他姐。”   邓建丰对夏月初印象极好,端午之后还一直惦记着,盼着她尽快到县城来开酒楼。   为此引得夫人好一番吃醋,他百般解释表白才算是表明了清白。   此时听了孙旭的话,邓建丰惊讶无比。   “夏娘子出事?她安安分分做菜能出什么事?难不成是那些输了的人不服气找她的麻烦不成?”   孙旭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此时连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等人醒了才能问个究竟。   他只好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带着这位少年继续走,然后属下派人快马回府城请一位大夫过来,路上一旦人醒了,就能问清楚了。”   “行,你看着办吧,等人醒了问清楚再报给我。”   夏瑞轩是被疼醒的,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肉都疼,疼得他恨不得自己刚才直接死过去更好。   孙旭见人醒了,赶紧端着水碗问:“小兄弟,你终于醒了,要不要喝水?”   夏瑞轩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到孙旭,又急忙四下环顾,急切地问:“县太爷在哪儿?你、你不是县太爷?”   好在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嘶哑,没有被别人听到。   孙旭问:“县太爷的车驾就在前面,不过我们大人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夏瑞轩听了这话,眸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听孙旭紧接着说:“不过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禀报给我们大人的。”   夏瑞轩闻言激动之下就想起身,牵扯到伤处,疼得几乎又背过气去。   孙旭被他吓了一跳,想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但伸出手去才发现根本无处下手,只得讪讪地收回手。   夏瑞轩剧烈地喘着粗气,伸手抓住了孙旭的衣摆,似乎生怕他离开。   “你别怕,我不走。”孙旭安抚他道,“咱们明天早晨就能到县城了,你若是说话吃力,就先歇会儿,回到县城再说也不迟,大人会给你做主的。”   “我、我姐夫被、被人冤枉是逃兵,姐、姐姐一家都被抓、抓进县衙大牢了,我、我怕他们把姐姐带走、那、那就没法子……”   夏瑞轩拼命说完这一大段话,很快又疼晕过去了、   孙旭听了他这番话,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这话里信息量似乎不是一般的大啊!   姐夫?逃兵?一家子入狱?   大哥现在似乎正是夏月初的夫君,那少年口中的姐夫,岂不就是大哥?   孙旭的头皮都要炸了,大哥被当做逃兵抓了,究竟如少年所言是冤枉,还是有人已经查到真相?   但如果大哥出了事,秦铮不可能不来找自己想办法。   这个少年的话,究竟该不该信?   孙旭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第148章 提走人犯   周珩监督着人把户册送到县衙,柴伟忠验查无误,很快就办好了落户的手续,将薛壮重新添入薛家的户册,在底档上也记录清楚,盖上了大红色的官印。   正在二人以为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的时候,看守大牢的衙役突然赶过来,进门就大喊:“柴大人,不好了,成大人带着官兵去了大牢,说现在就要把人提走,带回府城。”   周珩一听顿时傻眼了,现在就要带走?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必须在这里了结,人一旦被带回府城,那就是人家的地盘了。   到时候自己别说是插手,连插嘴都插不进去。   而且人一旦被收监入府城的大狱,到时候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们也不可能再允许翻案。   这些年来,将错就错或是干脆让人死在大牢里就说是畏罪自杀的事儿还少么?   “不行,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周珩此时早就把夫人对自己的嘱托抛诸脑后,一把抓起户册,快步朝牢房走去。   牢房里此时已经吵嚷起来了。   因为之前柴伟忠交代过,无论是谁想从大牢里带人,都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   虽然那些官兵都是府城来的,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们也没权利越级管人。   所以衙役们还算是严格遵照了柴伟忠的吩咐,一边派人报信一边拦着对方,不许他们带走人犯。   周珩抓住户册跑进来,一把塞进对方领头之人的手中道:“成大人,请您看一下,这是薛家的户册,还有薛壮如何从家中迁出一直到退伍回来迁入的全部文书,这儿还有他在军中立功的嘉奖文书。”   成大人听了这话一愣,心道难不成还真抓错了人?   但是低头一看户册,他顿时冷笑一声,抬手丢在地上道:“周山长,糊弄人也没有这么糊弄的,这明显是刚盖上的章,印泥都还没干呢!”   “这份户册是七道河镇亭长贾士杰今日刚刚派人送过来的,之前这份户册就已经被里正交到他手中了,但是因为一时疏忽,所以落在书房没有送到县衙。”   周珩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气愤不已地说:“章是刚盖上的又如何,这不过是重新落户的手续,薛壮在军中的履历和户册迁出迁入证明都在,难道也都是假的不成?成大人若不信可以传贾士杰过来对证,难道为了抓逃立功,就要这样无视证据乱抓好人么?”   成大人知道周珩是读书人,耍嘴皮子肯定比自己在行,干脆绕过他不理,转身去问柴伟忠。   “柴大人,难不成你也是来阻拦我们的么?”   柴伟忠笑着说:“成大人,咱们都是拿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的人,尤其您在军中,更应该知道凡事都要有章可循,该有的手续和流程都不能马虎。我不想阻您的路,但是您也不能让我为难不是?”   成大人瞪视着柴伟忠,怒道:“什么狗屁的手续流程,我看你们就是沆瀣一气,想要袒护这个逃兵,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知府大人作对,更是在跟朝廷作对。”   柴伟忠见他把知府都搬出来了,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跟薛家并无任何关系,帮忙也不过是看在周珩的面子上,犯不上为了薛家搭上自己的前途。   但是他心里也很是奇怪,抓逃兵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往年也不是没有下来追逃的官兵,但是很多时候,只要能出得起钱,把人赎回去大家高兴,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次却不同以往,声势浩大不说,还搜捕得格外仔细,简直像是特意在找什么人一般。   想到这里,柴伟忠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真的是这样?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薛壮,但是无论是模样打扮还是气质,都是个乡下汉子的模样,跟旁边的薛良平也有七八分相似。   这样一个人,难道会是连朝廷都要遮遮掩掩,假借逃兵名义搜捕的重犯不成?   成大人见柴伟忠不说话了,顿时更来劲儿了。   周珩虽说是个举人,但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教书的文人,不足为据。   “来人,把犯人带出来,回府城!”   成大人手一挥,几个官兵顿时逼近过来。   衙役们见柴伟忠都退后不语了,便也犯不上再硬抗了,全都闪身让开。   眼见周珩和柴伟忠的拖延策略都失败了,夏月初忽然走到栏杆边。   她指着对面的薛壮,对围上来的官兵道:“我男人十几岁入伍当兵,征过东,伐过西,令旗往哪儿指他就往哪儿打。落了一身伤不说,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们还想这样污人清白?”   安静地牢房内,回荡着夏月初略带哽咽的声音。   “大壮哥一走就是十年,我是跟公鸡拜的堂。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夏月初说着,视线扫过成大人和他手下的官兵。   所有人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时,都有些莫名地畏缩,不敢直视。”   “因为我爹说过,大壮哥当兵是为了保护国家,保护老百姓的,我们不能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所以我嫁了,守了三年,等回来的是一个腰腿都不能动弹的人。即便这样,我也从没有嫌弃过他,我愿意伺候他一辈子。因为他的每一处伤,都是他为国尽忠的证明,是他的骄傲,也是我的自豪!”   “被抓进来到现在,我们都没有闹,那是因为我们坚信,只要我们是清白的,大人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夏月初含泪登视着成大人,“但是我没想到,这就是我们等来的结果?一个不看证据、不找证人,甚至连问话都没有的定罪?”   成大人被她说得语塞,一时竟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夏月初垂下眼帘,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串滚落在她的衣襟上。   “难道这就是为了国家朝廷死而后已该得到的下场么?你们自己也都是当兵的人,扪心自问一下,真的不会觉得寒心么?”   成大人的面色变幻不定,最后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道:“既然你想要一个公道,那就等着吧!”   待闲杂人等都走干净了,薛壮突然间抬头,不再遮掩自己精光四射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夏月初。   想到她刚才慷慨陈词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立刻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第149章 秋后的蚂蚱   成大人从大牢中负气离开之后,将手下的人都撒出去,走访村民,寻找证据。   与此同时,邓建丰的车驾也终抵达县衙,立刻叫来柴伟忠,确认了夏瑞轩的身份,开始询问薛家的案子。   听说自己走后成大人的种种嚣张之举,邓建丰冷笑一声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还正愁找不到借口把他拖住呢,如今正好,他自己撞上来了。”   柴伟忠低声道:“但他的确是上头派下来的,咱们若是太过干涉,会不会……”   邓建丰摆手不在意道:“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就连虎都还不是个真虎,不过是条顶着虎头帽的豺狗罢了。豺狗都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下面这些小喽啰还有什么可蹦跶的,只要把人盯住了,别让他坏事就行。”   打发走柴伟忠之后,邓建丰叫来孙旭,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打发他尽快带人去调查。   孙旭见邓建丰是准备跟姓成的正面交锋了,想必这次去府城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这样正好,既不用暴露大哥的身份,又能不着痕迹地把人救出来。   孙旭兴奋得眼睛都开始放光,连声保证:“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孙旭地方熟人脉也广,效率比成大人那边不知高了多少。   半天功夫就找了七八位证人,从村里的里正到薛家的亲友、邻居,甚至连当年给薛壮接生的稳婆都给带来了。   非但如此,孙旭还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给这些人都做了笔录不说,签字画押之后还把人都带到县衙来了,美其名曰供两位大人随时询问核查。   看着孙旭的成果,邓建丰露出个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干得不错!下午继续大张旗鼓地去查证,务必要把他的人手都牵制住,不要让他有机会跟府城互通消息。”   “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上午已经放出了不少假消息,有得他们忙呢!”   孙旭说罢,试探地问:“大人,那夏娘子和薛家的人……”   邓建丰道:“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再委屈他们两日了,只要上边的文书一送到,咱们就立刻动手。”   孙旭不能暴露自己,连寻常的关照都不敢做,只得盼着抓捕文书尽快送达。   在被孙旭牵着鼻子忙了两天之后,成大人终于发现不对劲,气哼哼地去县衙找邓建丰理论。   谁知县衙的人竟说邓建丰不在,让他扑了个空。   但是成大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扑了个的时候,有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在县衙后门处下马,快步进了县衙。   拿到陈瑜白特批的秘密抓捕文书,邓建丰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来人,拿我的拜帖去找成大人,就说我刚从府城回来,必须尽一尽地主之谊,请成大人务必赏光,晚上到醉仙居一聚。”   看着邓建丰的邀约,成大人心里不爽至极。   整整一个上午,自己的人被县衙捕快耍得团团转,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灰,半个重要的人证都没攥到手里。   但邓建丰的身份在这儿摆着,他敢对县衙的属官吆五喝六,却必须要给邓建丰面子。   所以明知道宴无好宴,他也必须硬着头皮赴约。   果然,成大人晚上按时到醉仙居赴约,但是雅间桌上别说是酒菜,连壶茶都没有准备。   邓建丰坐在主位,一脸笑容,嘴上说着快快请坐,却连欠身都懒得欠一下。   成大人屁股还没坐稳,邓建丰就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证词,一一摊开放在他的面前。   “成大人看看,这些证词,证人现在都在隔壁候着,您觉得哪个有疑问,咱们立刻把人叫过来盘问。”   “……”   成大人没想到邓建丰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至于桌面上的证词,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他将面前的证词稍稍推开,努力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邓大人不是说吃晚饭么?咱们不谈公事如何?”   “哦?不谈公事?”邓建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那我跟你可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成大人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面色一沉道:“邓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邓建丰也沉下脸,“成大人,本官不在县衙的这段时间,听说您抖尽了威风,比我这个县太爷还有官威,简直是说一不二。您既然这么厉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成大人心里咯噔一下,邓建丰这是要当场撕破脸?   自己怎么说也是上面来的,就算再不满,也该维持个面上的和气才是。   但邓建丰此时却是如此咄咄逼人,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通过今天的调查,成大人也知道了,薛家完全就是一户本本分分地庄稼人,薛壮的履历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也只是把人抓回来了,并未定罪。   邓建丰难不成会是戏文话本子里那种青天在世,爱民如子,为了几个泥腿子就要跟自己翻脸不成?   成大人自己就先否了这个想法,邓建丰还不到四十岁,前面还有大把的好前途等着他。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邓建丰见成大人一脸沉思,也不出言打扰,只翘着腿悠哉地看戏。   成大人把这点事儿在脑子里不知过了几遍,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邓建丰从府城回来已经三天了,二人也已经见过几次面了。   但是邓府家丁今天在邀约的时候,却特意强调他刚从府城回来。   难道说,府城出什么变故了?   他想到这儿,猛地抬头看向邓建丰,眸光闪烁不定,满是惊疑和难以置信。   邓建丰见他猜到了,拍着手道:“对了,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从府城回来的时候,同知大人已经被陈瑜白大人带走了。”   成大人闻言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被撞翻倒地。   实木椅子跟地板相撞,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雅间的门瞬间被人推开,孙旭带着手下的捕快冲进来,长刀出鞘,将成大人团团围住。   成大人面色青白,哪里还有前几日的跋扈模样,被衙役拖下去的时候,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大喊:“是你,是你下的圈套对不对?” 第150章 空屋藏尸   邓建丰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成大人却认定是他,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突然有人来提供抓人线索,抓到人后又各种被阻挠。   他之前就很是疑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户,为什么会让这么多人奔走忙碌,甚至不惜与自己对抗也要维护。   如今可不就都连在一起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饵,结果自己居然就傻愣愣地张口吞入腹中。   成大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邓建丰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问:“你的意思是,薛壮是逃兵的事儿,是有人主动找你举报的?”   成大人咬牙切齿道:“你还装什么糊涂,那人自称也是参顶子村的人,演得跟真的似的,主动带着我们去了薛家,还拿走了二十两赏银!”   “那人叫什么?速速从实招来。”   这是关系到大哥身份的多大事儿,孙旭不敢有半点儿马虎,不等邓建丰开口便抢先追问起来。   “说话啊!该不会是你瞎编出来故意诬陷我家大人的吧?”孙旭一脚踹在成大人的腿上。   成大人疼得一抖,见孙旭抬脚还要再踹,当即认怂道:“他说自己参顶子村吕家的人,具体的我也没细问……”   孙旭立刻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件事儿查个明明白白。”   邓建丰挥手示意衙役把成大人拖下去,随后吩咐后厨开始上菜,终于可以没人打扰地安稳吃顿饭了。   不多时,八菜一汤便摆满了桌子。   邓建丰终于露出愉悦的笑容,就着菜自斟自饮起来。   不过醉仙居的菜虽然好吃,却总觉得缺点儿什么似的,不似夏月初的手艺那样恰到好处。   邓建丰夹菜的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干脆就剩干喝酒了,借着酒劲儿叹了口气,心道也不知夏月初什么时候会来镇上开酒楼,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一饱口福。   把成大人和他手下的官兵都收监之后,孙旭想着那个告密之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干脆直接带了两个心腹之人,赶夜路直奔参顶子村。   崔荣鑫大半夜被吵起来,最近感觉自己真是衰老了不少。   自家老爹做里正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事儿,咋轮到自己就这么费劲呢!   先是薛家大半夜也被官兵抓走,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儿呢,结果居然又有官兵半夜三更找到自家门上来了。   好在老参把头崔家还算是颇有声望,所以来人很是客气,坐定之后只说想要了解点儿情况。   崔荣鑫一边招呼人上茶,一边点头道:“您有什么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据实相告。”   “村中可有姓吕的人家?”   崔荣鑫本以为他们是来问薛家的,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住了。   参顶子村只有一户姓吕的人家,偏生还就是跟薛家结了死仇的,若说这里头没有什么联系,真是连三岁孩子都不信。   孙旭见他神色不对,登时警惕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紧盯着崔荣鑫问:“怎么?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崔荣鑫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捕快大人别误会。我们村里只有一户姓吕,家里如今只有兄弟俩和老大媳妇三个人。老大吕成文是个傻子,除了吃喝拉撒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老二吕成武身子骨不太好,但如今家里都靠他撑着。至于老大媳妇花氏,是个不守妇道的,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那这几日可在村中见过吕成武?”   “这……薛家被抓后,天亮之后村里人都过去看是啥情况,那会儿我在人群里见到过他。”崔荣鑫回想片刻又道,“从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孙旭思忖,虽说自己只带了两个人,但吕家一个傻子一个病弱,再加上一个女人,肯定不是对手。   “劳烦您给带个路,我们去吕家看看。”孙旭说着起身。   崔荣鑫犹豫地问:“孙捕头,不知薛家被抓的事儿,可是与吕成武有关系?”   孙旭闻言挑眉问:“里正缘何有此一问?”   崔荣鑫苦笑道:“还不是因为这两家不久前刚结了死仇,如今薛家被抓,您又来调查吕家,我想不往一处联系都难。”   听崔荣鑫将两家的仇怨大致说了一遍,孙旭一直提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   看来这件事分明是吕成武与薛家有仇,想要报复却误伤了大哥。   但是既然已经来了,还是去看一下比较稳妥。   山里的夜十分安静,后半夜的村子连点儿灯光都没有,看起来黑黢黢地有些渗人。   吕家大门却没锁,轻轻一推就开,院里屋里寂静无声,透着一股子诡异。   崔荣鑫低声道:“听村里人说,如今吕家兄弟分别住在正房东西两屋,花氏被锁在厢房里。   孙旭侧耳细听,眉头紧锁道:“不对,两边屋里都没人,就算睡死了,也不可能连点儿呼吸声都没有。”   崔荣鑫没他的耳力好,被说得后背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伸手拢了拢衣襟,感觉虽然已经夏天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凉。   孙旭一挥手,两个捕快便冲进正房,一左一右,分别奔东西房。   眨眼的工夫,两个人几乎同时出来。   “东屋没人!”   “西屋也没人!但似乎有人收拾过东西,箱子和炕琴都是开着的,衣裳似乎少了一些。”   “这小子倒是鬼,坑了一笔钱就跑……”孙旭话没说完,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淡淡的腐臭味。   “点上火把,去看看厢房!”孙旭眉头紧锁,心道这吕成武跟里正说得完全不同,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想必是报复了薛家又拿到赏银回来,便杀了花氏带着哥哥远走他乡了。   谁知他刚想完,两个手下就捂着鼻子出来汇报情况。   “孙哥,屋里有一具男尸,未及弱冠,因为被人用草灰完全掩埋,所以不好判断死亡的大致时间。”   “草灰既吸湿又能起到遮蔽气味的作用,难怪一直没人发现尸体,连腐臭味都不是那么明显。”   “男尸?”孙旭本以为会是花氏的尸体,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劳烦里正大人进去认一下尸吧!”   崔荣鑫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孙旭身后,借着火把的光亮凑近一看,惊得连怕都忘了。   “吕成武?!”   居然是他?   孙旭也被这样的反转惊呆了。   崔荣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到面前已经腐臭变形的尸体,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出了命案不是小事儿,也不是孙旭能自作主张的,他留下两个手下看守,自己快马加鞭回城报信去了。 第151章 老刁婆子   从大牢出来的时候,夏月初伸手帮两个孩子遮挡住刺眼的阳光,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虽然只被关了四天时间,但当重新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众人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看到在外面翘首以盼的爹娘,夏月初快走几步迎上去,扑到吴氏怀里。   吴氏也紧紧抱住女儿,扯着袖子不住擦拭已经红肿的双眼。   “娘,瑞轩呢?”夏月初只看到爹娘,却没有看到弟弟。   想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自己回去,便开口询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吴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又伸手在夏月初身上拍打了两下,气道:“我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你们一个个就见不得我有半点儿省心。你大哥腿还没好利索,你平白进了回大狱,瑞轩那个小兔崽子又弄得满身是伤。”   夏洪庆听她说起这事儿,原本看到女儿稍微现出些喜色的脸,顿时又沉了下去。   夏月初见状着急地问:“爹,瑞轩咋受伤了?伤得很厉害么?”   夏洪庆和吴氏对视一样,似乎都不想说这件事儿。   “你们刚出来,还是先回家,这些事儿以后再说。”   夏月初却敏锐地从二人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瑞轩是为了我受伤的是么?”   老两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   这下夏月初越发确定,夏瑞轩肯定是因为自己出事的。   “他是去拦官老爷的车轿了还是去府城击鼓鸣冤了?”   吴氏见瞒不下去了,终于痛哭出声。   夏洪庆沉声道:“他去拦县太爷的车队,被马鞭抽了一顿,好在孙捕头心肠好,问他为什么拦车,这才没被打死……”   最后一句话在夏洪庆舌头滚了两圈,最后还是被他咽回去没说。   “瑞轩……”   饶是这样,夏月初还是觉心口好像被什么死死地压住,让她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憋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薛壮见状忙抓住她的手,一边掐着她的虎口一边轻声道:“月初,别憋气,慢慢吸气再慢慢吐出去。”   夏月初跟着薛壮的节奏吐纳半晌,才算是把刚才那阵如绞的心痛劲儿扛过去。   “娘,瑞轩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夏月初一刻都不想耽搁,恨不得立刻见到夏瑞轩的面儿。   盛氏刚从大牢出来时,还有点儿不敢置信,生怕是自己做梦。   但这会儿见夏家人围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自己站得腿都酸了也没人来关心一句,顿时不耐烦起来。“有完没完啊?你不回家我们还得回家呢!”   夏月初当没听到,扭头冲薛良平道:“爹,你们先回去吧,我得去看看瑞轩。”   “应该的,应该的……”   薛良平点头答应着,正准备跟夏洪庆客气几句,就听盛氏语气不善地说:“夏月初,再怎么说你也该叫我一声婆婆,我说话你聋了么?还是装听不见?”   “听不见怎么了,也好过有些人心盲眼瞎的好。”夏月初没好气地说。   “你个小蹄子,还反了你,要不是你男人,能连累我们一家来蹲大牢么?”   “要不是你在官爷面前说大壮是逃兵,没准儿说几句好话塞些钱就不用被抓进来了呢!”   盛氏见周围的衙役都看着这边,顿时拍着大腿哭道:“让各位官老爷都看看吧,这就是我家的好儿媳啊!当着你们的面儿都这样对我这个老婆子,平时在家可比这厉害十倍啊!我这日子还有啥过头儿啊,倒不如死在牢里来的干净,省得活了一把年纪,回家还要看人家脸色啊——”   夏月初翻了个白眼道:“各位衙役大哥都是明白人,啥人啥样人家也都看在眼里。这几天除了我爹娘兄弟,还有人来看过你?你那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好闺女呢?好女婿呢?   别说是人影儿了,连个鬼影儿都没看见!你自个儿再低头瞅瞅,你和薛芹身上穿的衣裳裤子,哪件儿不是我娘家人送进来的?我爹娘在这儿站着半天了,不指望你道声谢,打个招呼总会吧?”   听了这话,衙役们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婆婆一看就是个老刁婆子。”   “摊上这样的婆婆,夏娘子还真是命苦。”   “可不是,夏娘子的弟弟为了救他们才落得一身伤,她不但不感激人家,还在旁边倒打一耙的。”   “真有骨气的话,别穿人家送的衣裳啊,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本事脱下来还给人家啊。”   “在大牢里穿过的衣裳谁要,我看还是让她自己收着吧,说不定啥时候就再用上了。”   衙役说这些话,根本也没想背着盛氏,声音都老大不小的,大家全都听得清楚。   盛氏真是要被气死了,前面的也就算了,最后这句是啥意思,这不是咒自己还要吃牢饭么?   她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看向衙役们,似乎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看什么看?在牢里没待够?要不再让你住几天?”   孙旭原本站在几个衙役身后,正看着轮椅上的大哥暗自担忧,见盛氏这般胡搅蛮缠,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话。   薛壮的目光在孙旭面上一扫而过,跟看一个陌生人无异。   这让孙旭心里更加难受,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暗自揣度,不知道大哥的伤势如何,参顶子村那种地方,怕是没有什么好大夫,若是能留在县城就好了。   吴氏早就知道盛氏的为人,当着那么多外人,也不想跟她多少什么。   这会儿见孙旭出来说话,忙拉住夏月初道:“月初,娘跟你说,这位捕头大人可是个大好人,他不但给咱们在县衙后巷安排了个住处,还帮瑞轩请了大夫,这两天真是多亏大人的照顾,不然你还在牢里,瑞轩又……娘怕是早就急疯了!”   “多谢捕头大人。”夏月初闻言,忙冲着孙旭行礼道谢。   孙旭哪儿敢受她的礼啊,别以为他没扭头就看不到,大哥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呢####闺蜜:写美食文需要注意什么?   小无:白天如何控制住自己想吃零食的手,晚上如何控制住自己想点外卖的手,写文的时候如何控制不让口水滴到键盘上……   闺蜜:泥垢~   ps:大家有事没事留言聊聊今天吃啥了,家乡有啥特色菜,最喜欢吃啥菜,想看小无写啥菜什么的~   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不要去擦口水,深夜报社刷起来~~ 第152章 嫂子威武   孙旭敏捷地闪到一旁,拱手道:“夏娘子不怪咱们兄弟打伤了你弟弟就好,什么谢不谢的,我不过是心里懊悔,想要弥补一二罢了。”   “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明白事理的,拦截官员车轿按律也是要受杖责的,这怪不得大人。若不是捕头大人心善,舍弟怕早就一命呜呼了。此时说什么都是空话,但是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一定报答大人。”   “咳,嫂……少不得还要再打交道的,以后时间长着呢,都好说,好说!”   孙旭差点儿说秃噜嘴,好不容易遮过去,吓得后背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也不敢再去偷看大哥的表情。   薛勇觉得自己身上又脏又臭,这几日虽然有人关照能吃饱,但吃的也并不好,早就不耐烦了。   见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说话,他忍不住对夏月初道:“我们身上连雇车的钱都没有,咋回去?要不先让你爹娘借点儿?”   夏月初气得飞起一脚,踹在薛勇膝弯处。   薛勇毫无防备,被踹了个正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疼得抱着膝盖直打滚儿。   夏月初冷着脸道:“我弟能自己走着去府城,豁出命拦县太爷的马车,你是腿折了还是腰断了?让你走回去屈着你了?不愿意走就回牢里继续住着!”   孙旭被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偷偷咋舌。   嫂子这般厉害,果然不是一般人物,难怪连大哥这种冰山都沦陷了。   薛壮不用看都知道孙旭在想什么,给他一个赶紧滚蛋的眼神,迅速地把人打发走了。   时隔几日再见到夏瑞轩的时候,夏月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饶是她在来的路上反复给自己做各种心理建设,却还是瞬间崩溃地嚎啕大哭。   前几天见面时,虽然愁容满面,却还是翩翩少年的模样。   如今浑身缠着白色的绑带,许多地方还有渗出的血水。   短短几天的工夫,原本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瘦到凹陷,圆溜溜的大眼睛深深地眍?进去,嘴唇毫无血色……   最重要的是,他额头上也敷着药和白布,从边缘处隐约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   夏月初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夏洪庆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吴氏哭红的双眼,全都是因为这道伤痕。   按照大齐律例,但凡面上有胎记,伤疤亦或口斜眼歪,五官不端的人,均不可入仕为官。   马鞭抽过的地方全都皮开肉绽,即便伤口愈合也少不得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所以,这一道伤痕,直接残酷地斩断夏瑞轩的科举仕途之路。   夏洪庆原本将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这件事,他还真没办法违心地说儿子做的不对。   若不是后果这样惨烈,他甚至有点为儿子这般重情重义而骄傲。   但是想着儿子额头的伤痕,还有身上深浅交错的鞭痕……   夏洪庆抱着头蹲在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别说什么前途了,以后怕是连娶媳妇都要犯难。   薛壮被夏月初哭得心疼,少不得在打了人的孙旭头上记了一笔。   “鞭伤看着吓人其实都没伤到筋骨,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以后咱们多照顾瑞轩……”   夏瑞轩被哭声和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哭红了双眼的夏月初。   “姐,你出来了?”夏瑞轩又惊又喜,挣扎着就要起身。   夏月初赶紧拦道:“快躺着别起来,身上疼不疼?”   “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夏瑞轩伸手帮夏月初擦拭眼泪,“姐,你快别哭了,娘天天守在我床头哭,有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我要疯了。”   “你个小兔崽子……”吴氏习惯性地想要拍夏瑞轩一巴掌,却在快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顿住,浑身上下都是伤,哪儿还有下手的地方啊!   眼见吴氏又要开始哭,夏瑞轩赶紧道:“姐,我饿了!”   “想吃啥,姐这去给你做。”   “糖醋排骨!”   吴氏赶紧道:“大夫不让吃颜色重的,不然要留疤的。”   “软溜鱼扇!”   “鱼是发物,不能吃!”   “……”夏瑞轩双眼一翻,四肢松软地往床上一摊,“啥都不让吃,这日子还有法儿过?”   夏月初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起身道:“算了,还是我看着做吧。”   夏瑞轩赶紧拍马屁道:“姐做啥都好吃。”   孙旭给找的这个住处,其实就是他自己在县城的窝。   反正他是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找个兄弟家就能对付着住下。   不过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就不能指望他在保持干净的同时还能厨具齐全。   夏月初去灶间一看,怕是除了烧炕就没在家里开过火,铁锅底儿都已经生锈了。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需要买的东西,正准备出门,瞬间僵住了身子。   想了半天,竟忘了最大的一个问题——兜里没钱。   薛壮过来,塞给她一袋散碎银两。   夏月初掂量了一下,觉得足有四五两之多。   “你哪儿来的钱?”夏月初着实好奇不已,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是从被窝里被人抓出来的,入狱前又都经过了搜身检查。   即便这样,这人居然还有本事掏出银子来?   薛壮对夏月初狐疑又好奇的眼神视若无睹,催促她快去买菜。   身为男人,必须要适当地保持神秘感,这样才能一直让女人保持崇拜感,有助于维护一家之主的地位和尊严。   夏月初却是好奇极了,主动走到薛壮身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凑近了柔声问:“你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薛壮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圈住夏月初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夏月初用右手食指抵住薛壮的眉心,得不到答案不许他靠近。   其实,事情的真相十分简单粗暴,以薛壮对孙旭的了解,进屋不多时便发现了他放银子的暗格。   薛壮用孙旭的银子用得理直气壮,但若是跟夏月初实话实说,就少不得要解释自己为何跟孙旭关系匪浅。   但是看着夏月初疲惫红肿的眼睛,薛壮却一句欺瞒敷衍的话都说不出口。 第153章 坦白与隐瞒   “找孙旭借的。”薛壮捉住夏月初的手指,揉捏着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一下,含混地说,“至于我俩的关系,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细说。”   夏月初没想到薛壮会这样坦白,几乎是在表示,以后都不会对她再有所隐瞒。   薛壮趁她不备,直接把人扯入怀中,低头吻上她干燥的唇。   他并没有深入索取,只是反复地含弄着她的唇瓣,呢喃般承诺:“等回去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夏月初心下高兴,却拎着耳朵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一脸嫌弃道:“你是属狗皮膏药的么?我这儿忙着呢,有好多东西要买。”   但是一转身,滚热发红的耳根立刻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薛壮伸手在她耳根处揉捏一把,笑着说:“好,我不闹你,你去吧,我给你点火。”   夏月初闻言回头,见薛壮那种占了上风的得意神色,高高地挑起眉毛。   她双手捧住薛壮的脸颊,让他微微抬头与自己对视,然后速度十分缓慢地凑近。   看着他漆黑的眸中满满都是自己,夏月初满意地勾起唇角,继续贴近。   薛壮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从微微加重的呼吸声中可以听出,他显然十分享受夏月初主动的过程。   夏月初在双唇即将贴合在一起的时候猛然停住,舌尖轻扫过自己的唇瓣,压低声音问:“是这样点火么?”   话音未落,她就嗖地起身,拎着篮子跑向院门。   薛壮眼看那调皮的粉色舌尖从自己眼前溜走,郁闷地深吸一口气。   这下子是真着火了!   夏月初推开院门,差点儿跟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好在她伸手撑住门框,勉强稳住了身子,才没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夏娘子小心。”周珩抬手虚扶一下,“我过来看看你们安顿的如何。”   “周山长快请进,还劳烦您来一趟,这回多亏您大力帮忙,该是我们郑重地登门道谢才是。”   夏月初看到周珩并不觉得意外,他也是一心想要求证薛壮身份的人。   不过该有的客气和感谢还是要有的,毕竟这次的事情中,周珩的确是帮了大忙。   从他在牢里的表现应该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友非敌。   但至于薛壮为什么不愿意向他表明身份,那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毕竟连她自己都还是在雾里看花。   “让大壮哥陪您说话,我先出去买点儿菜,若是不嫌弃,晌午就留下来用个便饭。”夏月初笑着说罢便转身出门。   周珩巴不得能单独跟薛壮说话,根本没听清夏月初说了什么,微笑着胡乱点点头,视线却一直牢牢锁定在薛壮身上。   目送夏月初离开之后,薛壮便挑拣着柴火准备生火。   “薛承——”周珩迟疑地唤了一声,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薛壮丝毫不为所动,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薛承,我……”   听周珩再次这样叫,薛壮才挑眉诧异道:“周山长是不是记错了,我叫薛壮,不是薛承。”   周珩从袖袋中掏出几封信,猛地塞到薛壮手里,急切又努力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不是薛壮,你叫薛承,是薛泰大哥的独子……你要相信我,我跟薛泰大哥是过命的交情,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薛壮垂眸看着信封上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   当年父亲的字迹还不似后来那般成熟圆滑,笔锋明显能看出少年锐意的气势。   轻飘飘的几封信,此时却似有千斤重,压在薛壮手上,更压在他的心里。   自从去年年底家中生变,他接到消息便一路逃亡至今。   当时事发突然,他只能随便收拾了东西连夜出逃。   谁知路上又横生变故,近卫折损只剩秦铮一人,自己又伤了腰腿,不得不隐藏身份以求自保。   去参顶子村投奔薛家之前,他狠心将所有与家人有关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不敢留下半点儿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东西。   所以此时突然看到父亲的字迹,薛壮的心都在抖,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稳住了几乎要承受不住的双手。   “周山长,您真的认错人了。”薛壮克制着自己的不舍,将信递还给周珩。   周珩见薛壮不肯看信,急得自己抽出一封展开,摊开在薛壮面前。   “你看看这封信,这是当年你出生后薛大哥写给我的……你看看,就算我求你了,看一看……”   周珩语无伦次地将信纸捧到了薛壮眼前。   薛壮的理智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看,看了就撑不住了。   但是眼睛却不受理智的控制,贪婪地扫过每一个字,恨不得把纸上的一撇一捺都刻到心里去。   “……拙荆诞下长子,令我喜不自禁,每日看他酣睡哭闹都别有一番乐趣。   为取名翻书数日,最终择一字曰承,望他长大后能承继薛家的铮铮铁骨,做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男儿好汉。   ……   你我京城一别,至今已六载有余,如今都已各自成家立室,不知贤弟可记当年约定,盼你再得千金,我定厚备彩礼,替吾儿求娶周家贤女……”   在薛壮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沉稳到几乎有些刻板的人,无论做事还是做文章,都是一板一眼,格外严谨。   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也能写出这样轻松跳脱的文字。   那种欢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飞扬心情,好像随时要从字里行间跳出来。   “虽然多年未与薛兄联系,但当年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周珩满眼希冀地看着薛壮,“小女熙安,年方十五,未曾说亲,就是在等你家来提亲。”   薛壮心情激荡不已,他还记得,出事前家中已经在着手准备他的婚事。   他当时忙着军中事物,只知道对方是父亲至交之女,也没有再多过问,一切听凭父母之命。   薛壮感激周珩的重情重义,但此时情形与当时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家已经不在,自己也已经心有所属,身世更是个永远不能再触及的秘密。   薛壮咬牙收回流连在信纸上的视线,摇头道:“您真的认错人了。”   周珩满怀信心地来找薛壮,最后还是无法说服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只得失望而归。 第154章 救命稻草   薛良平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家,身上分文没有,晌午饭都没吃。   大人们还勉强能忍着点儿,但三妮儿年纪太小,饿得哇哇大哭。   周氏怀孕时养起来的膘还没完全瘦下去,自己走都呼哧带喘的,还要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真恨不得把她丢在路边算了。   孙氏的体力比周氏好一些,但也抱不动两个孩子,只能轮换着抱,二妮儿年纪小,少不得就要多照顾些。   好在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即便饿得前心贴后背也不哭不闹。   无论是谁跟着走,都默默抓着孙氏的衣襟,倒蹬着小短腿努力跟上。   盛氏走得又累又热,本来烦躁不已,听着哭声更是心烦意乱,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个丧门星!打从你生下来,家里就没顺过!”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那有缘无分的大孙子,越发认定三妮儿就是个扫把星、丧门鬼,这怕是要投生来自家害人的吧?   一家人累死累活终于走到七道河镇的时候,好运突然降临了。   薛良平忽然间惊喜地又是蹦高又是招手的,半晌才想起来喊:“老刘,老刘!”   盛氏闻言抬头一看,从路那头慢吞吞过来的,可不正是村里老刘的牛车么。   老刘看到这一大家子人在路上,一个个儿灰头土脸满头大汗,惊讶地问:“你家这是放出来了?”   盛氏听了这话心里头不痛快,但这会儿还求得着人家,不好说什么,但是脸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了。   “好端端的这到底是为啥啊!”老刘头全部心思都在好奇上头,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   薛良平道:“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先上车吧,道上慢慢说。不然这大人孩子的,走回去还不得累个好歹。”老刘头招呼薛家人上车,“咦,大壮和月初呢?不会还在里头吧?”   盛氏费劲巴力地爬上车,瘫在那边就动也不想动了,听了这话心道,他俩若是放不出来倒好了。   薛良平这几天也是憋坏了,在牢里吓得三魂少了两魄,如今遇到一个想听自己说道说道的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几天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他没啥文化,讲起来也是干巴巴的。   但好在老刘头也不嫌弃,听得挺起劲,时不时还要感慨几句。   两个老头一唱一和地聊了一路,再看后面车上,一个个都已经睡得打呼了。   在车上睡了一觉之后,盛氏的精神恢复了许多,眼看快要到家了,便又开始不憋好屁。   想到这回薛壮和夏月初留在县城没回来,秦铮也不在家,终于可以好生翻翻他们屋里,看看那些银子到底都藏在哪儿了。   盛氏越想越是兴奋,平时薛壮天天待在屋里,她根本就没机会靠近。   两个人不回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可万万不能错过。   等他们从县城回来,即便发现银子丢了,自己也都可以推到那些官兵身上,谅他们也不敢去找官兵要钱。   盛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但当牛车拐进自家门口的小道时,她顿时就傻眼了。   自家的大门敞开,一扇门板已经跟障子脱节,歪倒在门口。   盛氏的眼皮突然跳个不停,心里大叫不好,不等牛车停下来,一个箭步跳下车,脚下一崴摔了个嘴啃泥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   她一路跑进里屋,看到炕上堆满了散乱的衣裳和铺盖,炕琴上两个挂锁的箱子都被撬开翻了个底朝天。   盛氏疯了似的爬上炕,在衣裳铺盖里面一顿乱翻,然后脸色惨白地跌坐在一旁,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全都赶紧回屋查看。   薛家沉寂了几日的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周氏手里的钱基本都被薛勇骗去花了,但压箱底儿的还有两支银簪和一对儿银镯。   这还是当初娘家的陪嫁,周氏一直藏在箱子最底下,钥匙一刻不离身地挂在裤腰带上。   但此时,箱子的锁别儿被人撬断,里面的东西都堆在炕上,簪子和镯子却完全不见踪影。   周氏正抱着箱子边哭边骂,忽然听到正房传出薛芹的声音。   她过去一看,薛芹正抱着她那口宝贝的樟木箱子哭得撕心裂肺。   樟木箱子是周氏当年的陪嫁,这种南方的木材在东北极为难得。   在她出嫁那会儿,这箱子可是整个村子里的头一份儿,放在薛家院子里摆嫁妆的时候,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羡慕的目光。   自然而然,也吸引了薛芹的目光。   所以三天回门之后,那口樟木箱子就摆在了薛芹屋里的炕琴上。   周氏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每每看到那口箱子,心里都是堵得难受,暗恨自己刚过门的时候太软弱好欺负。   看到本该装满薛芹嫁妆的箱子空空如也,周氏心底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连原本自己丢了陪嫁的痛心都减轻了不少。   盛氏双目无神地坐在炕上,手里随意翻弄着凌乱的衣裳,不甘心地想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漏网之鱼。   虽说银子并不算多,但那可是家里所有的积蓄。   如今才刚五月,到秋收还有好几个月,手里一文钱没有,这一家老小难道都要去喝西北风不成?   薛良平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儿,好在牛和粮食都没丢。   这样看来,那些首饰和银钱肯定是来抓人的官兵抢走的。   乡下人最怕招惹上官府,看到自己被连夜抓走,村里其他人怕是根本不敢来偷东西。   他回屋后蹲在地上,捡起散落在地的烟叶子,抖抖上头的土,揉搓着塞进烟袋锅,狠狠地抽上一口,长叹一声。   “唉呀妈呀!”盛氏突然间提高声音,“有救了,还有救!”   盛氏手里挥舞着一张薄纸,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兴奋地大喊:“孩儿他爹,大勇跟人做生意的文契还在。”   “真的?”薛良平听到也是眼前一亮。   “的亏我多了个心眼儿,把东西藏在衣裳兜里了。”盛氏看着手里的文契,得意不已,“有了这个就好办了,足足二十两银子的分红呢!”   薛良平忍不住感慨道:“得亏先垫钱把老三的赌债还上了,不然这回也就都丢了。” 第155章 东窗事发   薛勇听到他们要去拿分红,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急忙阻拦道:“娘,这分红要到年底才给,现在去也没用的。”   薛力闻言跑过来,一把夺过盛氏手中的文契,激动地说:“太好了,有这个就好办了。”   “当初都说好了,不到年底不给钱的。”   薛勇拼命拦着,伸手就要去抢文契,恨不得给扯烂了拼不出来才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薛力闪身躲过去,将东西小心叠好揣进自己怀里,“我之前打听过了,这种盖了官府大印的文书,拿去当铺就能当出钱来,只不过损失点儿罢了。”   薛勇闻言大怒,伸手抓住薛力的衣领问:“好端端的你去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早就在打这个主意?”   “胡说啥,我就是听人说的。”薛勇急忙转移话题道,“虽说年底能拿二十两自然好,但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去年收成不好,家里剩下的粮食本就不多,如今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吃啥?喝啥?咱们年轻,好的孬的都无所谓,但是爹娘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让他们跟着咱一起吃土啃树皮吧?”   这话盛氏听着格外顺耳,觉得关键时候还是大儿子靠得住。   “大勇啊,娘知道你是心疼那些白白损失的银子,娘也心疼得紧呢!但是没法子,谁让咱如今遭了难,总得先保证一家老小有米下锅才行。”   “娘,我……”薛勇这会儿吭哧瘪肚地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无论年底能得多少银子,也得有命活到年底才行啊!   盛氏这会儿也不累了,胡乱喝了几口水,揣好文书便叫薛良平套车,立刻进城直奔当铺。   镇上的当铺不大,但很是有些年头了。   薛良平和盛氏都是头一回来当铺,进门后看着高大的柜台和后面坐着的朝奉,感觉自己瞬间渺小了许多,忍不住有些畏缩。   柜台里的朝奉扫了一眼二人的穿着,斜楞着眼睛,指着墙上的字开口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低潮首饰不当。”   盛氏从怀里掏出文书,小心翼翼地递进柜台里。   “我、我们当这个……”   朝奉漫不经心地接过去,展开扫了一眼就冷笑起来。   “我看你们不是来当东西的,是来骗钱的吧!”他说着把文契从柜台口丢出来。   轻飘飘的纸在空中打了个璇儿,缓缓落在地上。   盛氏赶紧扑上去捡起来,气愤地说:“你们既然开当铺,我们正正经经地来当东西,你这是啥态度?”   “啥态度?你还想要啥态度?没叫人来打你都是我态度好了!”   朝奉见薛良平和盛氏都一脸愤怒又茫然的模样,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在这个当铺做了大半辈子,啥样的事儿也都见过了,一看他俩这样,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文书是谁给你们的?”朝奉好心地提醒道,“若是别人押给你的,就赶紧去去那人,他是熊你们呢!”   “啥?”盛氏被说蒙了,“啥叫熊我,这是我儿子拿回来给我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间察觉出不对来。   当初帮薛勇还赌债和赔钱的时候,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提出让他把分红文书放在自己这儿。   薛勇当时居然连个磕巴都没打,十分痛快地把东西交出来。   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盛氏心里清楚得很,那是雁过都要拔根毛的主儿,能那么痛快地把值二十两银子的东西交出来?   盛氏当时只顾着高兴去了,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来,真是哪哪儿都是破绽。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道:“打了一辈子鸟,竟让个小家雀啄了眼,这日子可真是没发过了,一家人都扎脖饿死就清净了……”   盛氏哭着就要撕那张契书。   薛良平一把抢过来,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不甘心,声音颤抖地问:“这位老哥,这、这肯定是假的么?”   朝奉这种事儿见的多了,但是看着薛良平的模样,也不知是哪儿生出些恻隐之心。   “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哥,我就实话跟你说,七道河镇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在镇上开店做买卖的人,七拐八拐都是能搭上些关系的。这契书就是镇上人做的,我在当铺里当朝奉,若是连这都认不出来,这么大岁数也算是白活了。”   薛良平听了这话,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抖得像在秋风中苦苦挣扎的枯叶。   朝奉吓得从柜台后站起来,一叠声地喊:“来人啊!赶紧把人弄出去!”   他不知道薛家前头发生过什么,所以没想到薛良平承受力会这么差。   这会儿忍不住后悔,把人打发走不就得了,非要多嘴,这人若是死在店里头了,自己这个朝奉怕是就要做到头了。   薛良平被人抬出当铺丢到街上,盛氏也被已同清了出去。   盛氏瘫坐在薛良平身边,看着他浑身颤抖,想要求人帮忙请大夫来,却又囊中羞涩。   她只好喊着薛良平的名字,拼命掐他的人中。   也不知是盛氏的法子当真管用了,还是薛良平自己身子骨好扛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人好歹是醒过来,也不再抽了。   薛良平躺在地上,看着阴沉的天,听着身边盛氏的哭声,抬手覆额,叹气道:“行了,别哭了,人穷命贱,阎王爷都不稀罕收,死不了!”   盛氏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费力地把薛良平拉起来。   两个人满怀激动地来,最后却以心寒收场,相互搀扶着,凄凄凉凉地离开。   回到家,牛车还没站稳,薛力就笑呵呵地迎出来了。   “爹,娘,回来了?当了多少钱?我刚才让妮儿娘去赊了块肉炖上了,这几天在牢里都遭了不少罪,也该补一补了……”   薛力说了半天,见没人搭理自己,这才看到老两口黑沉沉的面色,不由得心里一紧。   “爹,这是咋了?当铺不收么?没事儿,我明个儿再跑一趟,去别处问问,大不了压低点儿价钱,总会有人收的。”   盛氏满腹的憋屈终于爆发出来,拍着车帮嚎啕大哭。   “假的——都是假的——” 第156章 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啥?”薛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假的?”   但是看着薛良平难看的脸色,听着盛氏的哭声,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薛力面色变幻不定,脸颊抽动,忽然转身跑进屋里,从正在切菜的孙氏手中夺下菜刀,直奔薛勇的房间。   周氏正在给孩子喂奶,见薛力冲进来吓得尖声惊叫,都忘了收拢衣襟,抓起三妮儿挡在身前怒骂:“谁家二伯哥门都不敲就往兄弟媳妇屋里闯?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薛力双眼圆睁,满满都是血丝,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他一把扯过三妮儿丢在炕上,回手掐住周氏的脖子,摇晃着吼道:“薛勇呢?人呢?”   周氏被掐得双眼翻白,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说话都说不出来,拼命地挣扎。   随着薛力的手越收越紧,周氏憋得眼前发黑这才怕了,费力抬手指着后院茅厕的方向。   薛力甩开周氏,提着菜刀就往后院儿冲。   孙氏本来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状忙张开手想要拦他,但是看到他猩红的眼珠,最后还是吓得躲到一旁,生怕自己先被他砍上一刀。   薛勇蹲在茅厕里拉屎,满脑子想的却是这次自己该怎么脱身,对家里发生的事儿还浑然不觉。   茅厕门被人呼地拉开,薛勇头也不抬地说:“我操,谁啊?老子还没上完呢!”   “你他妈是谁老子?你就他妈是个骗子!”   薛力怒吼着,举刀劈向薛勇颈侧。   薛勇只觉得寒光闪过,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歪。   原本该砍在脖颈的一刀被他躲开,狠狠地劈在肩头,刀刃跟锁骨碰撞,发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鲜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好在锁骨挡住了下落之势,没有砍得太深。   “啊——”   薛勇惨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薛力的胳膊,二人形成了一种奇怪地僵持姿势。   薛力还想拔刀再砍,但菜刀却被卡在薛勇的锁骨中。   他握紧刀把,抬脚踹向薛勇小腹。   薛勇光着屁股跌进粪坑里,肩头的刀也拔出去了,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薛力还要再砍,被发现不好追过来的薛良平死死抱住胳膊。   “爹,你松手!”薛力声嘶力竭地怒吼,“我今天必须砍死他!”   “大力啊,你别犯糊涂,杀人可是要坐牢的!”   薛良平本来就不舒服,这会儿看着到处喷溅的血,越发心慌手抖。   但是再难受他也不敢放手,两个都是儿子,若当真砍死一个,另外一个再去偿命,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就真没指望了。   薛勇顾不得多想,先保命要紧,见二哥被爹拦住,赶紧顺着茅厕后面的积粪坑爬了出去。   他现在浑身又是血水又是粪汤,疼得龇牙咧嘴,被自己熏得几欲作呕。   就在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秦铮从前院风一般地冲进来,人没站定就开始大喊:“家里出啥事儿了?我大哥呢?我嫂子呢?屋里是谁翻的?”   秦铮被薛壮打发出去办事,今天才刚办完回来。   谁知还没进门就看到门板东倒西歪,吓得简直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他一头冲进西厢房,看到满地满炕狼藉,薛壮和夏月初都不在,霎时间,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不好的念头。   听到后院有人吵闹的时候,秦铮想都没想就冲过去,看到有人手里拿着染血的菜刀,简直就要疯了。   他连对方是谁都没赶上看,上前就使出擒拿手夺过菜刀,拧住对方的胳膊别到身后,将人死死压住,菜刀也顺势架上颈侧。   “说,我大哥呢!”秦铮手下稍稍用力一压,薛力颈侧顿时多了一道血痕。   只是个眨眼的工夫,薛力的身份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别看他砍别人的时候来劲儿,此时菜刀架在脖子上,瞬间认怂道:“他们两口子在县城呢!”   “放屁,去县城干啥?”秦铮根本不信,之前封七来报信就说过,县城那边都在张贴告示抓逃兵,大哥怎么可能去自投罗网。   薛良平话都说不利索了,喘着粗气道:“阿、阿铮,大壮没、没事儿,他跟月初在、在县里呢!”   “真的?”秦铮手下再次用力,确认道。   “真,真的!”   薛力忍受着脖颈处传来的疼痛,感觉粘稠的血液正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流,吓得舌头打结,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腿间瞬间一片湿热。   薛良平一天受了太多回刺激,此时终于撑不住了,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秦铮对薛良平还是有几分信任的,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尤其对薛壮还算关心。   此时听他这样说,心里便已经信了八九分,但手里的刀却没放下,直到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阿铮兄弟,你先把菜刀放下吧。”孙氏看到菜刀架在自家男人脖子上,吓得浑身打摆子似的发抖,仗着自己平日与夏月初关系还不错,哆哆嗦嗦地劝说道,“有啥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俗话说刀剑不长眼,万一伤着谁都不好。”   秦铮得知薛壮没事,自然也不稀罕再威胁薛力,把人放开就径直离开,要去县里找薛壮。   薛家这下子越发乱套,薛良平惨白着脸,捂着心口喊疼,两个宝贝儿子也都见了血。   就算薛勇再不是东西,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盛氏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打发孙氏去请郎中。   但是现在薛家虽说都被放回来了,可是之前半夜被抓走的事情着实太过恐怖,村里人最近都是绕着薛家走路,连郎中都不敢来给他家看病,生怕不小心惹上什么是非。   孙氏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最后也没法子,只赊了点儿伤药回家。   盛氏大骂孙氏没用,但是她自己也无计可施,家里根本拿不出请大夫的钱。   最后没法子,她先把薛良平附近屋里炕上歇着,再指挥着孙氏和周氏,给两个儿子清洗一下,上药包扎。   把所有事儿都处理完之后,盛氏绝望地发现,原本就一片狼藉的家,如今到处不是血水就是粪汤,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然而无论家里闹成什么样,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薛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呆呆地坐在屋里炕上,抱着已经摔破的樟木箱子掉眼泪。 第157章 什么情况   秦铮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不知道薛壮在什么地方,只好先留个印记,去老地方等孙旭。   孙旭因为吕成武被杀的案子,天天被邓建丰指使得跟陀螺一样。   等他终于找到机会脱身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两人一见面就同时开口。   “大哥在哪儿?”   “你这几天死哪儿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道。   “大哥让我去办事了。”   “人在我那儿住着呢!”   秦铮闻言差点儿跳起来,怒道:“你疯了么,居然让大哥住你家,自己什么身份不记得了么?”   “吵个屁!”孙旭不耐烦道,“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连吵带拌嘴地说了半天,秦铮才知道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简直惊得合不拢嘴。   “你可长点儿心吧!”孙旭面色严肃起来,“如今只有你还能名正言顺地陪在主子身边,这次能够脱身全凭运气,若是再来一次……”   “不会了!”秦铮闷声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再离开主子半步。”   孙旭却又开始没个正行道:“倒也用不着这样贴身,人家两口子亲热的时候,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比较好。”   “你可别胡说,大哥跟嫂子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分开睡的。”秦铮赶紧剖白。   他虽然看出来薛壮对夏月初的在乎,但见两个人一直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也摸不准大哥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现在可就说不好了。”孙旭挤挤眼睛,“这个嫂子可真是厉害,能文能武,你没看见真是亏大了。”   “不光能文能武,还会做菜呢!”秦铮炫耀道,“嫂子做的菜,连县太爷都赞不绝口。我跟大哥在家,一分钱不花就能换着花样地吃,还能点菜……”   “你是猪么?就知道吃!”孙旭反唇相讥,“你是没听到,嫂子在大牢里说的那番话,那叫一个感人肺腑,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大哥听得两眼放光,看在眼里拔都拔不出去了。啧啧,差点儿把我都说哭了!”   “你……”秦铮转身就走,“我去找大哥,晚上就能吃到嫂子做的菜了。”   孙旭:“……”   我现在说想去蹭饭还来得及么?   秦铮找上门来的时候,夏月初正在劝夏洪庆和吴氏先回家。   两个人在城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天天光跟着唉声叹气地发愁了。   夏瑞轩本来心态挺好,结果硬生生被他俩给叹得眉头紧锁。   见弟弟怎么说都不管用,夏月初只得换个方式道:“娘,大哥的腿还不能下地,嫂子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大哥,后院儿还有那么大一片菜地要经管,要是把嫂子也累出个好歹来,那家里可就更乱套了。”   吴氏被夏月初的话说动了,加上她也的确有些惦记孙子,夏瑞轩这边有女儿照顾着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行吧,那我和你爹吃了晌午饭就回去,左右离着近,啥时候空了就再来看看。”   吴氏说罢就回屋收拾东西去了,虽说来的时候啥也没带,但这几日里,薛壮和夏月初着实给添置了不少。   夏瑞轩见吴氏出门了,立刻轻声欢呼起来:“姐,你太棒了!”   夏月初抬手虚点他的鼻尖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爹娘那么疼你,你还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姐,我当然知道爹娘疼我,但是他俩绷得太紧,搞得我每天都放松不下来,这样不利于恢复的。”   “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帮你啊!”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夏月初早就发现,弟弟其实对受伤破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阴影,似乎还因为不能走仕途而隐隐有些高兴。   但是在夏洪庆和吴氏面前,他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着实憋得慌,这才出手帮他把老两口劝回家了。   “姐,等爹娘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想吃啥点啥了?”   夏月初一听这话,立刻起身道:“想得美,伤养好之前,忌口的一律不许碰!”   “姐——”夏瑞轩歪着头,拖着长音撒娇。   “这都是为了你好。”夏月初不为所动,“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去把爹娘接回来看着你!”   “不——”夏瑞轩哀嚎一声,“姐,你不会这么残忍的,对不对?”   “你可以试试看呀!”   夏月初笑着转身出门,只剩下夏瑞轩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嫂子。”秦铮正在院里跟薛壮说话,见夏月初出来,忙站直身子问好。   “阿铮回来了,正好我准备出去买菜呢,想吃点儿什么?”   近段时间,薛壮经常派秦铮出去做事,开始只是一两天短期的,还假借去镇上卖药糖的借口。   后来二人见夏月初从不过问,便渐渐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嫂子做啥我都爱吃。”秦铮说着朝夏月初深施一礼,“这次出事我没在,多亏嫂子和嫂子娘家照顾大哥。嫂子以后有啥事儿只要吩咐一声,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都是一家人,说这话不是外道了么。”夏月初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这儿还真有个事儿要你帮忙。”   “听凭嫂子吩咐。”秦铮见夏月初不跟自己客气,笑得越发开心。   吃过晌午饭,夏月初把老两口送到城门口,搭上了去夏家村的牛车,然后带着秦铮一起朝子丰胡同走去。   “咱们去我租下的店里看看,若是老板在家,就赶紧把租金付清,争取今天能到县衙办好手续,就可以着手收拾了,我不能在店里盯着,少不得要劳烦你了。”   “嫂子太客气了。”秦铮一路看过来,无论是地段还是什么,这个价位都算是极好的了,“这地方选得真不错。”   二人说着话走到门口,谁知道酒楼大门虚掩,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秦铮纳闷地说:“难不成是正在搬家?”   但是搬家也不至于拆墙砸柜的吧?   他上前刚推开门,屋里便出来两个抬着木质柜台的年轻男人。   其中模样年轻些的男子看到二人,好心地说:“小哥,这酒楼换东家了,正在装潢,过阵子再来吧!”   夏月初闻言愣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158章 咱们走着瞧   “难道是大哥找人来装潢,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不成?”秦铮猜测,但是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夏月初皱着眉头,推门进去问:“请问店里东家是哪位?”   在大厅干活的工人扬声朝楼上喊道:“掌柜的,有人找!”   “谁啊?”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楼上下来。   男子个头不高,单看脸还不算胖,但却挺着个不小的肚子,低头估计都看不到自己的脚面。   “不知这位掌柜贵姓?如何称呼?”夏月初并不认识眼前之人,客气地询问。   男子却认得夏月初,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冷笑一声道:“哦,我当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厨艺比试头一名,夏月初夏娘子么!”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还透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秦铮上前一步,对他怒目而视。   “大名鼎鼎不敢当,但我的确拿了七道河镇厨艺比试头一名。”夏月初就好像没听出对方的讽刺之意,大方地说,“这间酒楼我已经付过定金签过文契,今日是来交余款的,不知道为何您会在此开工?”   “这酒楼我已经买下来了,如今已经不姓姜,改姓胡了!”男人得意洋洋地说,“再教你一个乖,县城可不比你们七道河镇那种眼皮子浅的小地方,满街都是刚进城没几天的泥腿子。在县城里,银子可不是最有用的东西。走在大街上,你知道迎面走来的人,谁是县太爷的爱妾,谁是府城官员的妻舅?”   到了这会儿夏月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人截胡了。   看来姜老板是趁着自己被抓的时候,把酒楼直接卖给这个有后台背景的人,顺路还私吞了自己交的定金。   旁边有干活的人心肠好,见夏月初跟酒楼老板对上了,赶紧把秦铮拉到一边道:“小哥儿,你们初来乍到,若是真想在县城做生意,还是少得罪人的好。”   秦铮便跟这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老板叫胡吉鑫,姐夫在府城做官,在县城里,说起什么欺行霸市、欺凌百姓,他绝对是数得上一号的,人送外号胡霸道。   县太爷邓建丰是个好口腹之欲的人,他来永榆县上任一年多,城里的酒楼生意越发红火起来。   胡霸道看着眼馋,打从去年年底就开始琢磨,打算也来搀上一脚。   赚点钱还在其次,若是能通过酒楼跟邓建丰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那自己在县城里就真的能横着走了。   原本夏月初只是对姜老板有气,气他为何在已经收了定金之后还将酒楼卖给别人,而如今酒楼的新老板也未必知道内情。   跟他说什么也是白搭,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去报官,找到姜老板讨回定金,还要再去找其他合适的门面。   但谁知道这胡霸道竟像是跟她有仇一样,句句话中带刺,让她也忍不住火从心起,开口还击。   “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府城官员的妻舅站在我面前这么久,我居然都没看出来!不过是姐姐嫁得好,又不是你自己有本事,还值得在这儿翘尾巴,县城的人若都是这样,我看还不如七道河镇了!”   胡霸道自从姐夫调任府城为官之后,在县城里就抖起来了,身边也聚了一群天天哄着他捧着他的小弟,已经多少年没遇到过对自己这样不客气的人了。   “不过是个七道河镇的厨艺比试第一,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胡霸道越发气不打一出来,之前那次厨艺比试,他也好信儿地去看了,觉得夏月初做的菜根本比不上其他大厨,最后居然让她得了第一,且不说别人,他就头一个不服。   而最让他生气的是,端午厨艺比试之后,夏月初的名气大涨,甚至连县城都传开了。   他虽然并不相信夏月初的手艺,但架不住自家老娘念叨,也曾派人去请她来自家做席给老娘庆寿。   让他没想到的是,得到的却是夏月初的婉拒。   这件事让胡霸道觉得自己真是颜面扫地。   其实他早知道这间酒楼有人付了定金,但既然他看上这个地方,其他人就必须给他让路。   原本他还想,对方跟自己看上同一处店面,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若是前来纠缠,大不了补些银子让人去别处另寻门面。   谁知道下楼一看,真是冤家路窄。   难怪出了名就不接生意了,原来竟是个心比天大的。   区区一个村妇,竟敢来县城开酒楼。   今日若不给她点儿教训,她还真当县城无人,能由着她大展身手了。   “你本就是小地方来的,得了个镇上的第一,觉得自己有本事上天入地了也不是你的错,但是县城可不比你们村里镇上那种小地方,会做几道家常菜就能开酒楼。”胡霸道假惺惺地说,“想来你赚钱也不容易,到时候经营不善都赔进去,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就不劳胡老板操心了。”夏月初冷着脸说,“但是酒楼明明已经先租给我了,为何又再租给别人?难道你们县城人的行事风格,都是这么不讲诚信么?不过这件事我跟你也说不着,必须去找姜老板讨个说法!劝你还是不要太着急开工,若到时候酒楼归我租用了,还要花钱雇人来拆!”   胡霸道听了最后这话,差点儿把嘴气歪了。   乡下妇人见到城里人,不都是唯唯诺诺的么?怎么这个这般牙尖嘴利?最后那句难道是在鄙视自己的品味么?   “你在这儿跟我嘴硬也没用,若是不信就再去找别的门面试试,若三个月不关门,我敲锣打鼓请舞龙舞狮去给你捧场!   “既然如此,少不得要胡老板破费了!”夏月初微微扬起下巴,“到时候我家酒楼开张,还请胡老板赏光。”   胡霸道说了半天,没挤兑到夏月初,反倒把自己气个仰倒,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夏月初离开的背影,他心下发狠道,这酒楼,可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第159章 钓蝲蛄   从酒楼回来之后,夏月初先找到当初帮忙联系姜老板的中间人。   谁知对方对此事也是一脸茫然,听夏月初把事儿说了一遍,赶紧将自己手里存底的文契和收条交给夏月初,并且主动陪着她去找姜老板。   但是姜老板许是早就料到这个,连自家的房子都租出去了。   听租户说,姜老板说为了儿子读书,要搬去府城住,至于什么时候回来,。   夏月初彻底无奈,自己去找人显然不现实,只得先去报官,看能不能由官府出面找到姜老板。   自家嫂子来报案,孙旭虽然忙得脚打后脑勺,但还是亲自过来接待。   听了夏月初说的经过,孙旭一拍桌子道:“这个姜大头,真是反了他了!薛嫂子你放心,等我忙完手头的案子,立刻就出发去府城把人给你抓回来。”   官也报了,酒楼也被人占了,夏月初虽然心里郁闷,但是也没法子,只能等着孙旭的消息。   来的路上还是满怀憧憬的,但回家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秦臻见她情绪低落,忙道:“嫂子,孙捕头既然答应去抓人,就肯定没问题的,你别担心。”   夏月初此时已知道孙旭也是薛壮的人,知道他肯定会尽全力,所以对银子能不能追回来并不担心。   “我只是烦心,如今又要从找店面开始了。”夏月初叹了口气,“位置好又合眼缘,价钱还合适的店面,哪里那么容易能找到。”   秦铮正琢磨着如何开解夏月初,就见她忽然停住脚步,瞬间睁大了眼睛。   夏月初看着一个老大爷迎面走来,怔怔地盯着人家臂弯处的篮子看。   篮子里的东西还在不住地想往外爬,使得他不得不走两步就把眼看要爬出来的抓住丢回去。   秦铮顺着夏月初的视线看过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满满一篮子,都是种长着类似一对蟹鳌的不知什么东西,黑里透红的外壳,头尖且大,尾巴蜷缩在身后,似乎只有头部的一半大小。   夏月初伸手拦住人问:“大爷,您这蝲蛄是哪儿买的啊?”   “嗨,这还用买啥啊!”老大爷回身指着来路方向,“城东门外走二里地,七道河里头都是,我这是自个儿捞的,回家让老婆子给炒炒,晚上正好下酒。”   “谢谢大爷!”夏月初激动坏了,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见过蝲蛄了,这回儿眼睛都直了,瞬间把找店面的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东北的蝲蛄是一种形似小龙虾的螯虾,与小龙虾不同的是,蝲蛄对生活环境的要求极高,必须要生活在干净无污染的水域。   夏月初小时候一到夏天,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去钓蝲蛄了,只要勤快些,一下午就能钓满满一大洗衣盆,不但能自己敞开肚子吃一顿,还能拿到市场去卖些钱回来。   但是随着化学肥料和农药的大量使用,即便是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水质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蝲蛄就从家门口的小河中消失不见了。   此时再见到蝲蛄,小时候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以为再也尝不到了的鲜美滋味似乎又在舌尖萦绕,让夏月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夏月初谢过老大爷,都顾不得回家,领着秦铮去买了编筐,木盆,细绳和一小条猪肉便直奔河边。   城外的这条河,名字就叫做七道河,据说是因为它从远处的雪山顶流下来之后,一共拐了七道湾,下游处的七道河镇也是因此而得名的。   七道河水浅而河面宽,清澈见底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秦铮在岸边扫视了一圈,摇头道:“嫂子,这水里倒是有些小鱼苗,可要说刚才那种大头虾,我可是一个都没看见。”   “蝲蛄都是钻在石缝里的,哪里那么容易看见。”夏月初说着在岸边折了几根树枝,将肉切成细条,每一条上都拴一根线,另一端系在树枝上。   她将这些简单的钓饵分别插在不同地方的水里,让肉丝浸没水中。   秦铮从来没见过这样钓东西的,新鲜不已。   “嫂子,这个动了,动了!”   夏月初手里剩下的树枝还没插完,就听到秦铮激动地大喊。   秦铮一把拎起晃动的树枝,果然钓上来一只大蝲蛄。   此时都被人拉出水面了,蝲蛄却还是反应迟钝地死夹着肉丝不放。   秦铮抓住蝲蛄丢进编筐中,怕它跑了,还用木盆把筐口盖住。   就在他去装蝲蛄片刻功夫,河里插着的树枝几乎同时开始晃动。   两个人忙着拉起树枝抓蝲蛄,然后再插回去,一时间竟连说话的工夫都腾不出来。   直到拴着的肉丝基本被蝲蛄连夹带吃地所剩无几的之后,夏月初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背筐里已经盖过筐底的蝲蛄,笑着说:“今晚可有口福了!”   秦铮虽然抓得起劲,但大多还是因为男孩子贪玩的本性。   他从未吃过这种东西,所以对夏月初所谓的美味完全没有概念。   “嫂子,这玩意儿真的好吃么?头大尾巴小,看起来没什么肉啊!”   “放心,保管你吃了之后,恨不得天天来河里捞蝲蛄。”   夏月初说着,手脚麻利地重新系好肉丝,再一个个地插入河中。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个人就钓了大半背筐的蝲蛄。   夏月初用力晃晃背筐,看着差不多了道:“就弄这么多吧,想吃再来钓,弄多吃不完死了就不好了。”   秦铮用力甩甩背筐中的水,把木盆压在上面,听着下面蝲蛄们爬得刷拉刷拉的声音,还有点儿起鸡皮疙瘩。   不过以过去两个月的经验来看,只要是夏月初说好吃,就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回去的路上打点儿酒,今晚跟大哥好生喝一杯,庆祝大家平安无事。”   夏月初道:“今晚我多做几个菜,你去把孙捕头请来,最近总麻烦他,咱们也没啥好东西给人家的,请回家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总是应该的。”   看着夏月初了然的神色,秦铮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所知道的秘密早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秦铮:嫂子,我哥就是这么被你用吃的钓上来的吧?   夏月初:…… 第160章 蝲蛄豆腐   吕成武的案子基本确定了性质,接下来的就只剩抓人了。   今日终于提早收工,但孙旭却没有离开县衙,反倒懒洋洋地歪坐着,双腿架在桌子上发呆。   之前几日忙得连轴转,吃住都在衙门里,如今一下子清闲了,反倒有点儿空落落的。   手下的人早都累得东倒西歪,一说提前放衙,一窝蜂跑了个无影无踪,想找个人晚上一起出去吃饭都没捞着。   只剩自己一个人,出去吃饭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秦铮来得正是时候,成功挽救了打算回家就着凉水啃干馒头的孙捕头。   听说是夏月初叫自己过去吃饭,孙旭顿时高兴起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捞起外衣穿好,笑呵呵地低声说:“当初看别人家老大,时不时地带手下回家吃顿饭啥的,把咱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如今可算是轮到咱们享享福了!”   来到自家门口,孙旭忽然拉住要推门而入的秦铮,懊恼地说:“都怪你,直接拉着我就回来了,头一回登门吃饭,好歹该买点东西才是。”   院门突然被人打开,夏月初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东西就不用买了,赶紧进来帮着干活吧!”   孙旭赶紧挽起袖子进门,只看见院子里摆着好几个盆,盆里都是满满的蝲蛄,连以前丢在墙角落灰的石磨都被搬出来洗干净,放在院子中间。   夏月初的袖子挽到手肘,用个大笊篱哗啦哗啦地洗蝲蛄。   “大的放在这边盆里,小个的丢到这边来。”她起身把笊篱塞给孙旭,让他继续洗蝲蛄。   然后她招呼孙旭道:“孙捕头,你过来帮我推磨。”   孙旭忙道:“叫什么捕头,叫名字就行。”   夏月初从个头小的一盆里抓起一只蝲蛄,直接掀开虾头的壳,去掉不能吃的部分,再卡住虾尾中间的那片,反手折断往外一抽,便将一整根虾线拽出去了。   她手里动作飞快,不多时就处理了一碗,拿起来直接倒进石磨的圈里。   孙旭都看傻眼了,头一回见到这么弄蝲蛄的,居然活着就给抽筋剥皮了。   “傻愣着干啥,推呀!”   听到夏月初说话,孙旭才回过神来,赶紧开始推磨,但是很快又觉得奇怪地问:“嫂子,这连壳带肉磨出来咋吃啊?就算不硌牙也刮肠子吧?”   “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夏月初卖关子不说,继续剥着手里的蝲蛄。   薛壮摇着轮椅到夏月初身边,想帮她一起剥蝲蛄。   但是这东西跟做一些手工活儿不一样,尤其是怎么抽掉虾线,着实考验技术。   夏月初眼看着他抽断了好几根虾线,终于忍不住撵他道:“你去把磨好的都收拢到盆里去,快别跟我这儿添乱了。”   孙旭第一次遇到敢这么跟薛壮说话的人,稀罕地要命,一边推磨还一边留意看薛壮的反应。   待看到薛壮默默放下手里的蝲蛄,还真拿起一个盆,摇着轮椅朝自己这边过来,惊得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如此听话,这可不是大哥的风格啊!   薛壮知道孙旭在想什么,瞪了他一眼,斥道:“赶紧推!”   孙旭忍着笑,赶紧收回自己视线。   夏月初将最后一碗倒入石磨的窟窿里,这菜洗手进去准备做饭。   秦铮洗完蝲蛄之后,已经把屋里两口灶都点起火来。   夏月初把一口锅添上水,另一口锅烧干之后添油,将葱姜蒜和香辛料,按照分量比例抓出来一大碗,直接倒进油锅中开始快速翻炒。   调料的味道被热油激发,混合成一股特别勾人食欲的麻辣辛香味道,弥漫了整个灶间,连院里都能闻到。   孙旭用力吸了一口,原本就有些饿的肚子,顿时抗议地咕噜噜叫起来。   香料炒到差不多的时候,夏月初将一大盆蝲蛄倒入锅中,用力翻炒起来。   待虾壳微微泛红的时候,用盐和酱油调味后,添入这几日一直在灶上吊着给夏瑞轩补身子的高汤,盖上锅盖炖煮入味。   此时另外一口锅里的水也差不多烧开了,放入竹箅子,将另外一盆蝲蛄倒在箅子上,盖上锅盖清蒸。   此时她才腾出工夫来,拿出新买的纱布,端来一盆清水,用纱布包住磨碎的蝲蛄在水里揉搓。   反复几次之后,纱布里就只剩下青黑色的蝲蛄皮,磨碎的肉和黄顺着纱布的缝隙被搓进水中。   一大盆磨好的蝲蛄,也只洗出来一大汤碗偏橙色的汁液来,放在一旁待用。   孙旭收拾好石磨,进屋看着自己的灶间一反之前清锅冷灶的样子,各种调料厨具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碗柜里也摆上了锅碗瓢盆,两边的锅灶都冒着着白色的热气,一股过日子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此时清蒸的蝲蛄已经可以出锅,另外一锅麻辣蝲蛄也打开锅盖开始收汁。   一边是纯粹的鲜味,一边却是又麻又辣,闻着却有都是一样地勾人。   清蒸蝲蛄出锅之后,夏月初把锅内的水舀出去,重新烤干锅内水分,用葱花炝锅后,将满是蝲蛄肉和虾黄的水倒入锅中,用铲子小心地贴边轻搅锅底。   锅内的水越烧越热,原本看不出什么的水面慢慢开始起了变化。   原本沉在锅底的蝲蛄肉和虾黄开始凝固上浮,如云如絮地飘在水面上,随着水的滚沸上下漂浮。   那颜色,孙旭也不知该怎么描述,脑海中却浮现出几年前,在西北边境侦查敌情时候,傍晚天边那一抹瑰丽到让人惊艳的霞光。   夏月初再搅动几下,将锅中的羹汤盛出来。   洗上几根头刀韭菜,笃笃笃几刀切成末,扬手洒在汤面上,将颜色衬得越发生动亮眼。   而麻辣蝲蛄也收得汤浓味香,盛了上尖儿一盆出来。   薛壮已经在屋里坐定,抬手拍开了酒坛的封泥,有了酒味的加入,屋内的味道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夏月初炒了两个快手菜,又拌了个凉菜,最后端着汤碗进屋,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道:“蝲蛄豆腐,大家都趁热尝尝!” 第161章 大快朵颐   夏月初说着,先给薛壮和夏瑞轩分别盛了一碗,自己坐在薛壮身边对孙旭道:“来了就别客气,想吃什么就使劲儿吃,这么多呢!”   孙旭对蝲蛄豆腐最为好奇,明明没有豆腐什么事儿,为什么偏生叫这么个名字。   而且这道菜能做出来也有自己的参与,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一勺入口,孙旭顿时明白这菜的名字从何而来了。   蝲蛄豆腐里除了葱花和盐,没有任何其他调料,就为了突出鲜味。   如嫩水豆腐般的顺滑口感,入口即化。   韭菜末既增色又提味,那鲜美劲儿,从口中直冲头顶,喝得人浑身舒畅,却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出来。   孙旭完全停不下手里的勺子,喝的同时还不忘抬起左手,冲夏月初竖了个大拇指。   薛壮和夏瑞轩也喝得停不下来,虽然天天都能吃到夏月初做的菜,但还是经常会被惊艳到。   薛家虽说从不骄奢淫逸,但也是根基深厚的世家。   薛壮作为嫡长孙,从小也是金娇玉贵地养大的,自以为吃过见过,但自从遇到夏月初之后,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吃过的东西,简直没有一道能够称之为美味。   秦铮最爱重口味,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开始对麻辣蝲蛄下手。   蝲蛄本身就已经够鲜了,夏月初又加了高汤炖煮,麻辣鲜香的味道被煮得渗透入虾壳之内。   虾黄嫩滑醇香,虾尾紧实弹牙,虾线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可以完全没有任何负担地大快朵颐。   “太好吃了!”秦铮只吐出这么几个字,便再也腾不出嘴来说话了。   孙旭连喝了两碗蝲蛄豆腐,抬头看到秦铮吃得两手红油,额头都冒汗了还不肯停下来,赶紧也抓起一只麻辣蝲蛄来尝尝。   东北菜普遍都不辣,孙旭还算是比较爱吃辣的,但平时吃饭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比别人多放勺辣椒油。   他掀开虾头凑到唇边一吸,眼睛瞬间睁得滚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辣味还有这样丰富的层次感。   煮入蝲蛄中的汤汁,有鲜又辣,在辣的同时还能品出虾黄的香醇,各种香辛料混合出无法言明的味道。   虾尾吸饱了鲜辣的汤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四下迸射,跟虾黄完全不一样的口感和味道,再次震撼了他的认知。   面对这种味道的冲击,孙旭觉得自己一条舌头都不够用了,恨不得多生出几条来,能够全方位地感受这场味道的盛宴。   这种味道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嘴里的还没咽下去,手里就已经开始在剥下一只了。   很快,除了因伤不能吃辣的夏瑞轩,所有人都沉浸在麻辣蝲蛄的美味中。   夏瑞轩可怜巴巴地剥着清蒸蝲蛄,蘸着夏月初专门给他调的姜醋汁吃。   虽说清蒸最能体现出蝲蛄肉的鲜嫩清甜,但是跟麻辣的比起来,着实太过清淡。   看着其他人吃麻辣蝲蛄吃得形象都不顾了,忌口了这么久的夏瑞轩真是眼馋到不行。   他见夏月初吃得正欢,便小心翼翼地拿着剥好的虾肉,想伸到麻辣那盆里面蘸点儿味道尝尝。   “啪!”   薛壮的筷尾不轻不重地敲在夏瑞轩手背上。   夏瑞轩红着脸缩回手。   若是夏月初,他说不定还会撒娇耍赖一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但是这个姐夫,却总是让他觉得莫名敬畏,不敢造次。   夏月初早就发现了这点,所以自从吴氏回家之后,便把夏瑞轩丢给薛壮,果然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看着夏瑞轩身上才刚刚结痂的伤口,再对上他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夏月初不由得有点心软,赶紧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安慰道:“等你伤好了姐再给你做。”   上尖儿一盆麻辣蝲蛄,被四个人一顿饭都给解决掉了,连剩下的汤都被秦铮和孙旭拌着米饭给吃光了。   薛壮没有他俩那么能吃辣,嘴唇都辣红了,这会儿又盛了一碗蝲蛄豆腐,慢慢喝着解辣。   秦铮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扭头问孙旭:“你明天有事儿不?咱俩再去捞点儿回来?”   “没空!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那么闲呢!”   孙旭第一次吃到夏月初的手艺,现在对秦铮简直嫉妒到不行,可惜自己还有公职在身,不能像他这般悠哉。   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今天吕家的案子有了基本方向,现在就等着抓人回来了,我明天打算去府城一天,把姜大头抓回来,居然敢骗到嫂子头上,那不就跟骗我一样么,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了。”孙旭说到这儿才想起来,赶紧擦擦手,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夏月初,“嫂子,这是县城准备出租的店面,我找人理出来的,姜家那个酒楼已经在县衙登记过了,能让他把钱吐出来,再赔点儿钱最多了,我寻思你还得再找地方,就让人去了解了一下。”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夏月初高兴地接过纸条,打算明天就去看看,尽快把店的位置敲定下来。   看大家都吃好了,夏月初便起身准备收拾桌子。   薛壮却一把拉住她道:“你今个儿忙里忙外的,歇会儿吧,让他俩收拾就是了。”   孙旭闻言赶紧起身道:“是啊,嫂子,我们收拾就行,您和大哥歇着吧!”   待两个人把东西都收拾下去,夏瑞轩也回自己屋了,薛壮还拉着夏月初没松手,低声道:“太辣了!”   三个字的语气毫无起伏,夏月初却莫名听出几分委屈的味道在里面。   “我看看?”   她伸手抬起薛壮的下巴,见他的嘴唇果然有些红肿,笑着说:“看来还真是辣得不轻,喝点水压一压。”   薛壮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却还是不肯松手。   “你啊……”夏月初一声轻喟,低头吻上薛壮,含住他轻微红肿的唇瓣温柔地抚慰着。   薛壮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安抚,享受片刻后反客为主,将夏月初拉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下去。   直到将她的唇也吻得跟自己一样微微红肿,才露出餍足的神色。 第162章 回娘家借钱   家里半文钱都拿不出,薛勇又伤得挺重,盛氏没法子,只好让薛良平套车送自己回娘家,打算先借点钱应应急。   盛家一共七姐妹,只有一个弟弟,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从小在父母重男轻女的影响下,七个姐姐无论是婚前婚后,都没少帮衬这个弟弟。   但许是老盛家从骨子里就流着自私的血,自从父母过世后,姐弟八人在出殡当天为了银钱大闹一场,之后便不怎么再走动了。   盛氏这回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找弟弟借钱,想着若是多许他点利钱的话,兴许还是有点儿希望的。   盛氏的娘家在参顶子村西边山脚下的惠江村,整个村子沿着山脚和惠江中间狭长的地势而建。   薛良平对盛家小弟素来没有好感,自打盛家父母过世后,他就没有再来过惠江村。   若非这次两个儿子都挂了彩,家里着实揭不开锅了,他也不愿意来这儿看人脸色。   所以眼看着惠江村越来越近,薛良平的脸色也越发阴沉。   待到了娘家门口,盛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咱是来借钱的,你拉个驴脸给谁看呢!”   薛良平闷声道:“我就这样,看不惯别叫我给你赶车。”   盛氏不想在娘家门口跟他吵架,只得咽下这口气,转身去拍门。   拍了半晌,院里才传出踢踢踏踏的声音。   “谁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打开院门。   随着院门打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酒气。   盛氏定睛一看,弟弟盛志强面容肿胀,尤其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颧骨和鼻尖泛着潮红,一看就是昨晚喝高了,到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   盛志强没想到门外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大姐和姐夫,愣了片刻,侧身让两个人进了门。   “大姐,你怎么来了?”盛志强宿醉被吵醒,这会儿头疼得厉害,语气自然也不是太好。   盛氏有求于人,也不敢计较,进门后没看到弟媳夏氏,便示好道:“头疼是吧?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喝?”   盛志强也不客气,点点头就又往炕上一躺。   盛氏去灶间煮醒酒汤,薛良平在屋里对着小舅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尴尬得不行。   这会儿盛志强的两个孩子跑进屋来,看到来了客人,登时高兴地在屋里到处乱看。   正在薛良平奇怪他们在找什么的时候,大一点的孩子扑到炕边,摇着盛志强道:“爹,好吃的呢?是不是让你藏起来了?”   盛志强本来就头疼,被孩子摇晃的直想吐,怒道:“滚犊子,哪儿来的好吃的?天天就知道吃,茅厕里那么多屎你怎么不去吃?”   孩子被骂得嘴一瘪,拖着哭腔道:“爹骗人,上回舅舅来的时候就带了好吃的,还有上上回姥娘来的时候也有,今天家里也来客人了,为啥没有好吃的?”   薛良平坐在旁边,听见孩子这话,脸上一阵热过一阵,臊到不行。   家里啥都没有,连借钱都没地方借,所以两个人是空着手登的门。   之前盛志强宿醉难受没注意,他心里还有些庆幸,谁知道这会儿被孩子这样挑破。   盛志强听了孩子的话,抬头撇了薛良平一眼,嘴上撵着孩子道:“带着弟弟回屋玩儿去,有个屁的好吃的,看等会儿你娘回来了生气,到时候,今天有没有饭吃都还不知道呢!”   薛良平更加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到院子里去抽烟。   盛氏煮好醒酒汤,殷勤地端进屋放在炕沿儿上,搓着手道:“以前爹最爱喝我煮的醒酒汤,说又好喝又管用,志强,你趁热喝喝看。”   盛志强皱着眉头,把醒酒汤一口气灌下去,再次瘫软地躺在炕上。   盛氏又颠颠儿地出去洗碗收拾灶间。   她刚把锅刷好,院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挎着篮子走进来,正是弟媳夏氏。   夏氏进门看到盛氏和薛良平,脚步明显一顿,然后脸上露出假笑道:“呦,今天是刮了什么香风,竟然把大姐和大姐夫吹来了。”   盛氏知道如今家里做主的其实是夏氏,所以脸上立刻堆上笑容,上前几步去接夏氏手里的篮子。   “弟妹回来了,累了吧?志强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帮你干点活儿。”   夏氏扭身躲开盛氏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姐这话说的,我自己的爷们,我乐意惯着,就不劳大姐操心了。”   盛氏脸憋得通红,若是搁在平时早就发作了,但此时却只能忍着。   夏氏把篮子放在灶间,翻出一个盆开始择菜,一边忙活一边问:“大姐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是过来看看,还是要吃顿饭再走?若是要在这儿吃饭,我就再去地里割点儿韭菜。”   盛氏自然不想留在这儿吃饭,更何况夏氏也不是真心挽留,这话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便吞吞吐吐地说出来意。   “弟妹,饭就不在这儿吃了,至于来意……我就直说了吧,家里最近出了点事,老三又受伤了急等着看大夫,所以我寻思,能不能先找你们拆借点儿银子,一到秋收卖了粮食立刻就……”   夏氏一听这话,把手里的菜一摔,睁大了眼睛看向盛氏:“大姐,你说啥?借钱?”   盛氏臊得不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也不白跟你们借,我们给利钱。”   “大姐真是会说笑话,这是怕我们上门打秋风,所以来先下手为强不成?”夏氏阴阳怪气地说。   盛氏听了这话,一脸茫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得了,大姐用不着装傻,别忘了我娘家也是夏家村的!”夏氏冷哼一声,“夏月初如今什么名气?什么身价?她娘家原本都是借钱过日子的,如今不但债还上了,连吃穿都不愁了!守着这么个下金蛋的母鸡,大姐还来找我们借钱?这不是寒碜人么!”   “你说啥?”   这回家里被官兵翻了个底朝天,薛壮和夏月初的房间自然也没被放过。   但是盛氏心里还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心道夏月初赚了钱不给自己,如今都被抢去了,大家一样穷,倒也痛快。   但如今听夏氏一说,她才恍然大悟,夏月初还有娘家,说不定早就把钱都贴补娘家了。 第163章 大闹亲家   夏氏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又道:“大姐,你可别不信,我昨个儿刚回的娘家,夏月初她娘那一身儿簇新的衣裳鞋袜,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盛氏气得连钱都不借了,一把拉起蹲在一旁抽烟的薛良平,怒道:“走,去夏家村!”   薛良平拗不过盛氏,只得赶着车陪她去了夏家村。   到夏家村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晌午饭的点儿。   两个人就早晨出门前吃了点儿咸菜稀粥,薛良平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盛氏却是浑然不觉。   光靠心底烧着的那把火,就足够让她忘却其他一切感受了。   牛车在夏家门口刚一停稳,盛氏就跳下车,一马当先地冲入院中。   吴氏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看到盛氏怒气冲冲地进来,忙放下手里正在拧的衣裳,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迎上来问:“亲家母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进屋坐……”   盛氏不等她话说完,看到绳子上晾着的衣裳,想起之前夏氏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踹翻地上的洗衣盆。   吴氏没想到盛氏一言不发就开始闹,伸手拉住她道:“亲家母,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做啥?”   “做啥?你问我做啥?”盛氏一把甩开吴氏的手,又去扯绳子上的衣裳。   吴氏见状也急了,一把扯开盛氏,怒道:“我敬你是月初的婆婆,对你礼让三分,但你若是非要闹事,我也告诉你,这里是夏家村,我家姓夏!”   盛氏闻言,稍微有点儿退缩,这种大家都是亲戚的村子,若真是闹起来,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怕是落不到好。   但是转念一想,明明是夏家的错,她登时又挺直腰杆,声音比吴氏更高道:“有本事你去叫人啊,多叫些来,让你们村里姓夏的也都看看,老夏家真是出人才啊!家里老子娘哥哥弟弟的,还要靠着嫁出去的闺女贴补过日子,说出去多给你们姓夏的长脸啊!”   “你这话是啥意思……”一听盛氏说道这事儿,吴氏顿时没了底气,当初走投无路,拿了薛壮的五两银子,这件事一直是夏洪庆和吴氏心里的痛。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还要女儿女婿贴补的,说出去肯定能要被人戳脊梁骨。   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是老两口早就商量过了,明年就把租出去的地都收回来,拼着全家辛苦两年,也要尽快把这银子还上。   此时听盛氏是因为这件事闹上门来的时候,吴氏自己就先心虚起来。   “你家真是养的好闺女呦!”盛氏越发得瑟,声音也抬高了不少,“我们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她赚了钱却不知道贴补家用,一问就说没钱,一问就说没钱……   原以为她的钱都拿去给大壮补身子看病了,我和他爹就没说啥,也没再找过他们要钱。谁知道,是我们把人想得太好了!原来人家把钱都偷偷贴给娘家了!”   盛氏这一番叫嚷,已经惹得周围邻居都循声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吴氏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暗暗庆幸夏洪庆出去串门了,若是被他听见,以他的性格脾气,怕是要被气死了。   盛氏见有人围观,越发说得兴起,嚷嚷道:“各位亲戚朋友,乡亲邻里都来给评评理啊!”   她捡起地上已经沾上泥沙的衣裳,扯开抖一抖道:“你们瞧瞧,这衣裳料子,这针脚做工,怕是没几百个钱买不下来吧?”   她说着把衣裳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着,又扯着自己身上都被洗得起毛的衣裳,哭着说:“你们再看看你我这身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我家连请大夫看病抓药的钱都拿不出,谁知道儿媳妇把钱都贴补给娘家买衣裳啊——摊上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这日子可咋过啊——”   盛氏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妇人,虽然平时拔尖儿泼辣些,但素来是只敢欺软怕硬的。   最近进大牢里转了一圈,家里又被人洗劫一空,桩桩件件都是她想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   盛氏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得要命,满腹的委屈,原本只是干嚎假哭,此时倒还真挤出几滴眼泪来。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吴氏一张脸臊得涨红。   在屋里养伤的夏瑞松听到外面的吵闹,费力地起身下炕,扶着墙慢慢挪出去。   “最近我摔断了腿,孩子又病了,家里的确困难,妹妹妹夫拿钱回来,我们说好是先借用,待我腿伤好了,就会出去做工还钱的。”   “啧啧,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谁知道你还不还!”盛氏想到还在炕上躺着,只抓了点草灰混着草药勉强止住血的薛勇,冷笑道,“我儿子还受伤在炕上躺着,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呢!”   好巧不巧,现在夏洪庆抱着平安从外头回来,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顿时加快了脚步。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人一把拉住,定睛一看,发现是亲家薛良平。   薛良平知道盛氏的做法不对,却又管不了,干脆做个缩头乌龟,蹲在围观的人群之外,一直不敢进去。   这会儿看到夏洪庆回来,怕他被盛氏气着,赶紧把人拉住。   “亲家,也太客气了,还用特意过来一趟。”夏洪庆还以为薛良平是来道谢的,拉着人就往屋里让,“快,进屋坐,让瑞松娘去弄几个下酒菜,咱老哥俩喝一壶。”   “不了不了,那啥,要、要不咱俩进城去吃一顿……”薛良平急得都忘了自己身无分文,一心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夏洪庆进门。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到院里传来盛氏拔高嗓门的叫骂声。   “我看你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祖辈儿传下来的厚脸皮,不要脸!”   夏洪庆闻言面色一变,把手里的平安往薛良平手里一塞,大步走进院中,拧眉问:“你说啥?   “说你不要脸,花女儿女婿的钱!”盛氏腰一掐眼一瞪,“当老子的刮女儿,当哥哥的就跟着刮妹妹,如今县城还有个赖上姐姐姐夫的弟弟……”   夏洪庆没想到盛氏找上门竟是因为这件事,想到家门口围着的一群近亲远戚,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一时间气血上涌,他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第164章 让你依靠   夏月初并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这两日一直在秦铮的陪同下,在县城到处寻找合适的铺面。   因为薛壮说了不差租金那点儿钱,让她放开了挑。   所以夏月初这次的选择范围稍微广了一些,几个之前没敢考虑的位置,这次也被纳入其中。   但是一上午看了五家铺面,店家却都是含含糊糊,连个价钱都不肯直说,要不就干脆说已经有人谈好了。   最后一家更离谱,门上明明还贴着招租的红纸,但还不等夏月初开口,老板竟伸手撕下告示,直接说这铺面不租了。   若只是一两家如此倒也罢了,一连几家全都这样,就算是再笨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一定是那个胡老板在背后捣鬼!”秦铮气不打一处来,“嫂子,你先回家,看我去收拾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别急,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现在去了他也不会承认的。”夏月初拦住秦铮道,“先回家,大家商量一下再说。”   因为薛壮的身份问题,夏月初也比以前平添了几分小心。   上次跟胡老板那样针锋相对,她事后都有些后悔。   毕竟连对方姐夫在府城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她怕贸然行事会对薛壮不利。   二人回到县衙后街,正往住处走,就听到身后有人打听:“麻烦问一下,谁知道这街上有没有住着姓夏的,或者是姓薛的人家?”   若只是单独问一个,夏月初许是还不会注意,但是姓夏和姓薛被放在一起问,怕就不是巧合了,她忍不住有点儿上心。   夏月初回头看过去,却发现问话的人是个中年妇人,自己并不认识。   那妇人此时却正好抬头,看到夏月初登时激动地跑过来。   “哎呀,月初,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妇人额头上都是汗,脸颊也有些涨红,怕是在太阳底下待了半晌了。   “先回家喝口水,咱们坐下慢慢说吧!”夏月初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想着若是夏家村的人,夏瑞轩应该会认识的,便往家里让。   “急事儿,十万火急的事儿!”妇人急得直拍大腿,“昨个下晌儿你婆家人上你家大闹了一场,你爹被气晕过去了,你娘也气得不轻,家里没人脱得开身,正好我今天要进城,就帮着来给你捎个信儿。谁知道你娘光记着你住在县衙后街,也不知道是哪个门儿。我到了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户,打听了半天都没人知道,得亏碰见你了,不然我就得一家家敲门去了。”   这妇人端的是个爽利性格,说起话来气儿都不喘,语速也快得惊人。   夏月初一下子就接受的信息量太大,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薛家去自己娘家闹事了?   夏月初有点儿懵,就算是闹事,也该来找自己,去娘家做什么?   妇人似乎看出了夏月初的疑惑,又解释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只知道你婆婆去闹,说是你把赚来的银子都贴补给娘家了,如今婆家因为你男人遭了难,连请大夫看病抓药的钱都没了,你和你男人却理也不理,干脆躲出去了不回家……反正大概就是这些。哎呀,实在是你婆婆骂得声音太大,我也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虽然没在当场,但是夏月初已经基本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了。   之前秦铮已经说过,家里被官兵洗劫一空,薛力又把薛勇砍伤。   盛氏肯定没地方弄钱了,也知道薛壮和自己不会管她,所以干脆去夏家村闹上一场。   若是搁在以前,她就算去闹也得不到什么便宜,夏洪庆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坏就坏在,前阵子夏洪庆的确收了薛壮给的五两银子,这让他心里本来就有些不得劲儿。   如今被别人挑破了这件事,以夏洪庆的性格,别人不说啥他自己都要羞愤欲死了。   最要命的就是盛氏那张嘴,什么脏骂什么,什么难听说什么。   这一点,夏月初可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而且夏家村与参顶子村不同,大半个村子都姓夏,可以说是七拐八拐都是亲戚。   盛氏这样闹上门去,当着亲朋邻里的面儿大吵大闹,夏洪庆怕是要当场爆血管了。   夏月初着急地询问夏洪庆的情况,但来报信的妇人却只知道当时晕倒了,之后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夏月初的心越发揪起来了。   晕倒这种事可大可小,若只是气急攻心倒还罢了,但万一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那在如今这样医疗极度不发达的古代,几乎就跟判了死刑一样。   “婶子,多谢你来送信儿,日后一定登门拜谢。”   夏月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谢过来送信的妇人,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跑,恨不得立刻雇车回家一看究竟。   秦铮赶紧拦着道:“嫂子,你回家跟大哥说一声,再拿点钱,我去雇了车回来接你,这样更快些。”   夏月初也不多话,掉头就往家走。   她没有告诉夏瑞轩这件事,只跟薛壮交代了几句,拿了几两银子就要出门。   薛壮坐在炕边道:“月初,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夏月初垂眸没有说话,理智上她知道不怪薛壮,他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苦衷。   但是一想到夏洪庆和吴氏对自己的好,想到夏瑞轩为自己受的伤,想到每次自己最难的时候,都是他们倾尽所有的支持和奔走……   夏月初心里难受,鼻子发酸,却不想当着薛壮的面哭,猛地别过头去。   薛壮一见顿时急了,来不及挪坐到轮椅上,直接站起身,踉跄几步走到夏月初身边,轻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看着她发红的双眼,心疼得不行。   “先把爹娘接过来看病,这才是最要紧的。”薛壮把夏月初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掌在她颈后力道适度地揉捏,“你别着急,这次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一定支持你,好么?   夏月初在薛壮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身子,伸手搂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眼泪终于默默地滑落。   薛壮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压抑和委屈,所以也没有再劝说,只是强忍着双腿的酸麻,努力站稳身子。   他一心想要成为夏月初的依靠,却总是给她带来一个又一个难题,迫使她经历着本不该经历的磨难。   胸前一小块布料被她的眼泪浸透,湿哒哒地贴在心口窝上,让薛壮的心也格外酸楚难受。 第165章 异样平静   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夏月初洗了把脸,瞬间又恢复了精神的模样,甚至连刚才的气愤都看不出来了。   薛壮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脸儿变得有些太快了吧?总觉得她平静的表象下,似乎隐藏着无限的波涛汹涌。   “放心吧,我没事。”夏月初反倒冲他微微一笑,“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   说罢,她悄悄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以牙还牙!   薛壮有些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叮嘱道:“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放心吧,我可从来不逞个人英雄。”   秦铮被薛壮叫进去叮嘱了半晌,然后陪着夏月初一起回到夏家村。   夏洪庆晕倒之后,傍晚便醒过来了,只是精神一直不太好,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就脸冲墙躺着。   见到女儿回来,他也还是恹恹的,干燥的嘴唇嗫嚅半晌,才声音沙哑地说:“月初,你回去跟大壮说一声,那五两银子,是咱家跟他借的,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还给他……”   夏月初来的路上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是看到夏洪庆此时的模样,听到他的话,还是被气得指尖颤动,嘴唇也止不住地发抖。   盛氏来这么一闹,几乎击垮了夏洪庆全部的骄傲和自尊。   秦铮见她这样,登时想起之前薛壮的叮嘱,赶紧劝道:“夏大爷,快别说这样的话,大哥和嫂子是真心真意孝敬您二老的,您这样说,不是伤自己人的心么!”   夏月初深吸一口气,坐到炕边道:“爹,我现在也能赚钱,就算是孝敬你们二老,用的也是我自己赚的银子,你就放宽了心用。要是没有你和娘能有我么?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给的,几两银子算啥啊?”   前面几句话还说得夏洪庆心里头暖融融的,听到最后又顿觉刺耳起来,斥道:“几两银子算啥?你说算啥?五两银子都够咱家过两年安稳日子的了,你才赚了几天的钱?看把你狂的!”   秦铮闻言笑道:“夏大叔,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如今我嫂子的身价可不比寻常,出去接一次席面,没有五两银子都不稀罕去呢!”   “啥?”夏洪庆闻言吓了一跳,狐疑地看向夏月初。   虽说上次回来做的几个菜都还中吃,可也不至于值那么多钱吧?   夏月初点头道:“爹,你就放宽心吧,这点钱我出去忙活大半天儿就赚到了,还值当把你气成这样!”   “那、那你现在不是比大壮还有钱啊?”夏洪庆穷了大半辈子,突然听到女儿要发大财的事儿,一时还有些受到惊吓,哆哆嗦嗦地问。   “是!”夏月初毫不犹豫地说,“现在是我养着他,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秦铮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抽动两下,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夏洪庆闻言却脸一板又训道:“别赚点钱就翘尾巴,大壮是个实在孩子,如今又受了伤,不然肯定有出息,你在家可不许说这种话!”   “爹,我知道。”夏月初笑应着,“我和大壮打算去县城开酒楼,要忙的事儿多着呢,这回把你和娘接过去,就先别回来了。等那边都收拾好了,再把大哥一家也接过去,你们也好个我们帮衬一二。”   夏洪庆却摇头说:“去啥县城啊,我不去!姑爷家的生意,哪有老丈人丈母娘去搀和得,到时候好了坏了,钱多钱少的,别连个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住。”   夏月初知道夏洪庆死板固执,知道想要劝动他也不急在一时。   “行,那咱进城找大夫看一下总是要的吧!”夏月初说着脱鞋上炕,打开炕琴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翻出个包袱皮,却发现炕琴里的衣裳少得可怜。   “娘,我之前给你们买的衣裳呢?”   吴氏闻言露出羞窘的神色,想要岔开话题道:“那几件新衣裳,我总觉得太鲜亮了,拿回来也不好意思穿,就给你嫂子了。咱家这两年光景不好,也都没给她买过新衣裳……”   夏月初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过去的,但她并没有逼着吴氏说出真相。   “哎呀,都是我的错,只想着给爹娘买衣裳了,竟忘了给哥嫂和侄儿添置。”   夏月初说着,干脆也不收拾了,把包袱皮丢回炕琴里,“那也没啥好收拾的了,回县里再做新的就是了。”   若是搁在往常,吴氏早就要说自己还有衣裳穿,不要再做新的了。   但她刚撒了谎正心虚着,生怕夏月初戳破自己,所以根本没听清夏月初说了什么,只想着赶紧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夏月初接上老两口回到县里,薛壮已经请了大夫在家等着。   夏洪庆虽然被闺女一番话说得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儿,但看到薛壮时,立刻又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亲家羞辱,不免还是脸上臊得慌。   薛壮怕自己在这儿刺激到老人家,便体贴地回房避开了。   好在大夫看过之后,说夏洪庆晕倒只是因为急火攻心,并没有什么大碍,主要还是放宽心,得好生将养几天。   听了大夫的话,大家都松了口气。   夏月初给了诊金,让秦铮跟着大夫去抓药,将老两口安顿好住下。   夏瑞轩这才偷偷摸过来问:“姐,薛家这也欺人太甚,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没你的事儿,好生养你的伤去!”   夏月初心道,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跟夏瑞轩说了。   “其实这件事儿跟姐夫无关。”夏瑞轩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道,“那啥,我、我是想说,姐夫这人还是挺好的,姐,你……”   “小孩子家家少管大人的事儿。”夏月初说罢,十分熟练地转移话题道,“我要去买菜了,晚上想吃啥?”   夏瑞轩一听这话,果然把之前的事儿都抛开,咽着口水说:“姐,今天做点儿荤菜呗,我这几天吃得清汤寡水……当然,你做的素菜也很好吃,只、只不过觉得肚子里缺油水儿……好吧,那啥……姐做啥我都爱吃。”   在姐姐杀人般的眼神中,夏瑞轩乖乖地认怂了。   “乖!”夏月初满意地拍拍自家弟弟的狗头。 第166章 准女婿登门(1更)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起得挺早,做了顿十分丰盛的早饭。   有薛壮爱吃的疙瘩汤,有秦铮和夏瑞轩喜欢的纯肉馄饨,还有吴氏喜欢的清粥小菜以及夏洪庆最爱的豆浆和马蹄烧饼。   “怎么做了这么多样儿?”薛壮心下有些不安地问,总觉得夏月初这两天情绪十分反常,让他忍不住担心,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爹没啥事儿我心里高兴呗!”夏月初笑着给他盛了一碗疙瘩汤,撒上切碎的芫荽和喷香的辣椒油,再滴上一点儿小磨香油。   那味儿香得不行,勾得不爱吃面食的吴氏都忍不住盛了半碗。   馄饨皮薄馅儿大,一个个捏做元宝样子,在高汤里煮得外皮几近透明,能看到里面肉馅儿诱人的颜色。   撒上翠绿的芫荽和焦红的辣椒,像一个个插红戴绿的美人儿,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热汤中浮沉。   外皮薄却劲道,一口咬破后,醇香浓郁的肉汤充斥在唇齿间,烫得人一个哆嗦,但那滋味,却是一直鲜到心里去。   秦铮和夏瑞轩吃得头都不抬,额头冒出点点汗珠也顾不得擦,直到汗水越聚越多,顺着鼻梁汇聚在鼻尖儿,要掉不掉地挂着,这才舍得抬头,飞快地擦拭一下,再捧着碗呼噜噜地继续吃。   夏瑞轩吃得肚子滚圆,直接朝后一躺,捧着肚子还大呼好吃。   秦铮更是连碗里的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抹嘴,冲夏月初竖起大拇指道:“嫂子,这馄饨真是绝了!前几日孙捕头非拉着我去吃馄饨,说是县城最出名的摊子,为了吃碗馄饨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当时吃着还觉得味儿不错,谁知道跟嫂子的手艺一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差着老鼻子远了!”   “少拍马屁了,多吃点儿,今天还得辛苦你帮忙呢!”   “真吃不下了。”秦铮摸着撑得凸出来的胃,“嫂子有啥事儿只管吩咐。”   “还能有啥事儿,出去找店面呗!”夏月初见大家都吃好了,便麻利儿地收拾了碗筷,便带着秦铮出门了。   夏月初出门之后,一路奔西而去。   秦铮开始还在后头跟着,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了。   城西这边属于县城中较穷的一片区域,到处都是低矮破旧的平房,连个两层的小楼都看不到。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能开酒楼的铺面?   就在秦铮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夏月初竟直奔城门而去。   城外直接是荒郊野岭,嫂子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   秦铮快走几步追上夏月初,见她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在跟车夫谈价钱。   “去参顶子村多少钱?”   车夫伸出一个巴掌,在夏月初眼前晃晃:“每人五十文!”   “唬外地人呢?”夏月初翻了个白眼道,“两个人,连来带回,一共八十文钱!”   “哎呦!”车夫一脸牙疼的表情,嘬着牙花子道,“小娘子,你这砍价砍的也太狠了吧!这不光要打个来回,还得等你们,谁知道你们要呆多久啊,我这一天可就都搭进去了。”   “若不是还要你等,我就给你六十五文了!”夏月初对行情熟悉得很。   “得嘞!”车夫见是个真懂行的,这才不再嘟囔,让两个人上车,调转车头直奔参顶子村的方向而去。   秦铮在车上有点儿坐立不安,忍不住问:“嫂子,你要回家去拿东西么?要拿什么叫我跑一趟腿不就得了,还非得自己回去?”   “你以为盛氏气晕了我爹,这口气我能当没事儿似的就饭吃了?”夏月初眉梢一挑,“冤有头债有主,你大哥说过,想怎么做都依着我,你可别想拦着我,不然我先拿你撒撒气!”   秦铮闻言哈哈大笑,拍着车帮道:“嫂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爽利的性子,给盛老婆子找麻烦,这样的好事儿,我拦着你做什么。告诉你,谁敢拦着你我跟谁急!”   “那就一言为定,你可要拦着所有妨碍我的人!”   夏月初活动着手指,原本被藏在心底的怒火,随着离参顶子村越来越近,渐渐在眼底升腾。   待马车进村后,这股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眼看就要从双眸中喷出小火苗来。   盛氏此时正看着院子里六担礼物笑得合不拢嘴,浑然不觉危险将近。   “哎呀,郭员外真是太客气了,登门来做客,还带这么多东西,这可怎么好意思啊!”   这六担礼物,有衣料布料,有瓷器摆设,有糕点果脯,有一担好酒……   还有特意给薛芹打的金银首饰,摆在托盘内,在上午清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盛氏的目光被牢牢吸在礼物上头,心里盘算着能换多少钱。   虽然之前对这门婚事妥协了,但盛氏心里一直还是有点疙瘩,觉得自家花骨朵儿似的大闺女,嫁给这么个老男人太亏了。   但此时看着满地的礼物,盛氏心里简直咻咻地炸开烟花,连带着连郭员外那张干瘪的老脸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我家小芹真是有福气,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盛氏笑得像朵怒放的菊花,“不瞒你说,我这个小闺女,可真是当宝贝似的疼大的,之所以拖到这么大才说亲,就是一直找不到靠谱的人家,生怕她受了委屈。如今看到你这样重视小芹,我这颗心呦,可算是彻底落回原地了。”   “薛大娘,不瞒您说,我疼老婆在镇上都是出名的,只可惜我之前那个没福气……咳咳,不提那个,我以后一定会对小芹好的,若是她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那我郭家以后的家业,还不都是她和儿子的。”   盛氏听到前面的话,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但是听到后头,顿时喜上眉梢。   她心想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只要小芹肚皮争气,这老头子早晚有死的那天,自己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这个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自个儿生了两儿两女,小芹这孩子啥都随我,保管是个好生养的……”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在院子里相谈甚欢,忽然就听“砰——”地一声巨响。   盛氏扭头看向大门,只见夏月初手持一把锄头,正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看着她。   #####由于蠢作者算错了日子,于是29号就上架了,所以保底六更从今天开始,大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捂脸,被自己蠢哭~   目前的更新是酱紫的,保底六更,四月一号开始,会有月票加更,每25票加更一章,希望大家努力投票~多多留言~   如果四月份能进入月漂榜前十名的话,五月份会保持万更的呦~爱你们 第167章 砸!(2更)   昨个儿刚修好的大门,再次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扇门板上还被砸了个对穿的大窟窿。   “夏月初,你疯了么!”   盛氏嗷地一声直奔夏月初而去,却被秦铮轻而易举地拦住。   郭员外在这儿看到夏月初颇有些意外,他还记得之前厨艺比试的时候,县太爷邓建丰可是对她赞不绝口,甚至还想开个酒楼让她去做主厨。   自家虽然主要的生意还是在镇上,但在县城里也有两间铺子,而且他也一直想要把重心转移到镇上去,所以不想放过任何有可能跟县太爷交好的机会。   所以虽然此时夏月初还拿着锄头,他还是装作没看见似的,笑着上去打招呼道:“这不是夏娘子么,原来竟是亲戚不成?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真是失礼,失礼。”   夏月初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郭员外,今日回来处理一点家事,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她这话说得客气,但是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客气,话音未落,一锄头就砸上院中摆着的礼物上。   两担子上好的细瓷,瞬间变成了满地闪着光泽的碎片,碎得想拼都拼不起来了。   “啊——”盛氏惊声尖叫,“要死了啊!你回家来就是为了发疯么?”   盛氏简直要心疼得厥过去,那可是两担上好的细瓷啊,光那一个白釉莲瓣碗,就能卖上几十文钱。   更不要说那些净瓶、梅瓶、坛子罐子……   一锄头下去一两银子,这是要疯了么!   几锄头下去,几两银子就都没了啊!   夏月初砸得兴起,回手又是一锄头,正砸在扎着红绸的酒坛上。   浓郁的酒香在院中弥漫开来,的确是好酒,但此时已经都渗入地上的泥土之中。   盛氏此时已经顾不得郭员外还在了,她越不过秦铮的阻拦,急得直跺脚,嘴上不住地骂:“你个败家娘们,快住手!老薛家是做了几辈子孽啊,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混不吝的媳妇儿啊——你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夏月初把她的话权当耳旁风,挥着锄头,把心里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她一脚踢翻了衣衫布料,上好的细棉布和杭绸绉纱散落一地。   几锄头刨上去,顿时就变得破败不堪,大窟窿小眼儿,沾得都是刚吸饱了酒水的泥土。   外头的声音把屋里的薛良平、薛力等人都给吵出来了。   薛良平一看这情形,根本没有上去劝阻的心,双手抱头蹲在墙边,嘴里嘟囔着:“报应啊,都是报应!”   “我x你妈,夏月初,你他妈的活腻了吧?你……”   他说着就要冲上来打夏月初,不成想却被秦铮一脚踹飞出去老远。   夏月初一锄头挑翻了首饰担子,金簪银镯滚落满地。   一锄头砸歪了镀金簪上的缠枝花。   两锄头砸坏镯子上的鸳鸯戏水纹。   三锄头把唯一赤金的一对儿丁香儿深深砸进泥地里……   “你多能耐啊!”夏月初一边砸嘴里还一边道,“你不是有本事上我娘家闹事儿么!你不是祸祸我娘的衣裳了么!你不是把我爹气晕过去了么!你被关进大牢里的时候,是谁去看你的?是谁冒死求救才放了你的?姓盛的,忘恩负义也要有个限度,别人不稀得理你不代表是怕了你!”   盛氏被她一句句说得接不上话来,拖着哭腔嚎道:“被儿媳妇欺成这样,真是没法活了……”   夏月初砸得兴起,平日一层层被压在心底的愤懑和委屈,此时全都被发泄出来。   她此时完全感受不到累,看着东西被砸得东倒西歪,破烂满地的时候,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院子里的几担子礼物砸完,夏月初觉得还没过瘾,拎着锄头又冲进正房。   盛氏只听灶间里面一阵乒乓作响,惊得骂都不知道怎么骂了,连滚带爬地来到正房门口。   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屋子又变得一片狼藉,比上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碗架上的碗盘砸得一个不剩,陶片粗瓷碎了满地,崩得到处都是。   再一锄头下去,碗架被拦腰砸断,终于支持不住栽歪下来,木屑飞溅。   见盛氏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夏月初勾起唇角,冲她冷冷一笑,再次高高举起了锄头。   盛氏被她笑得后背发冷,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巨响。   她定睛一看,竟是灶上的大铁锅被夏月初硬生生砸漏了底儿。   乡下地方,锅是极为重要的家伙事儿。   俗话说拔锅就算搬家,搬家的时候,就算别的什么都不带,也必须把锅拔下来带到新家去安居。   搬家掐算的吉时,其实也就是拔锅的时间。   不仅如此,还需要在锅内放入各种代表吉利的什物,由此也可见锅的重要性。   对于那些看中老令儿的人来说,砸人锅灶简直就是咒别人家破人亡,几乎如同掘人祖坟一样严重。   “夏月初你就是个疯子!疯子!”盛氏嚎了一嗓子,嘴唇哆嗦地扭头看向还抱头蹲在外头的薛良平,“你、你管不管啊?锅都被人砸了你管不管啊?”   薛良平头也不抬地闷声道:“谁让你去夏家闹事的,我不让你去你听我的了么?”   “我——”盛氏几乎背过气去,“就算我去闹了,我也没砸她家锅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又瞎了眼,居然嫁给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锅给人砸了都不吱声,下回她就该去刨你老薛家的祖坟了!”   “我男人也姓薛,我刨薛家祖坟做啥!”夏月初这会儿也砸得有些累了,杵着锄头站着歇口气儿,“就算真要刨,也该去刨老盛家的祖坟才对!”   “你……”盛氏喉头发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你还记得你男人姓薛啊?不要脸的小娼妇……”   夏月初不等盛氏骂完,一挥锄头,将灶上的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全都扫落在地。   盛氏的脸瞬间又灰白了一些,满肚子脏话被堵得说不出口。   夏月初拎起锄头,指着盛氏道:“你给我听好了,辱我爹娘这种事,我只忍你这一回,若让我再听到半句不中听的,下回这锄头,就指不定要落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了!万一到时候缺胳膊少腿儿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锄头贴着盛氏的鼻尖挥过,把她吓得堆崴在地,半晌才哭出声来。   夏月初拎着锄头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忘了跟你说,三天后我和大壮哥回来,到时候把分家的事儿说说清楚,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大家互不相干!”   薛力被秦铮踹到一边,摔得浑身骨头疼,这会儿好不容易爬起来,听了夏月初的话,立刻吼道:“你个败家娘们小娼妇,薛家分不分家,啥时候轮到你做主?”   “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夏月初嗤笑道,“之前突鲁反仗地不肯分家,如今可好?让人骗得舒服么?”   薛力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道:“就算分家,也是我们哥几个坐下来谈,你算什么东西!像你这样的泼妇,就等着我大哥休了你吧!”   “他要是敢不同意分家,那我就先休了他了事!”夏月初丢开手里的锄头,拍拍手朝门外走去。   秦铮在旁边看了全过程,越发对夏月初佩服不已,难怪大哥都控制不住地丢了心。   车夫还在门外等着,一点儿都没着急,热闹看得这叫一个爽。   见夏月初出来,还有些遗憾地砸吧砸吧嘴道:“这么快就砸完了?”   夏月初砸得出了一身汗,被山里的小风一吹,浑身别提多舒畅了。   她跳上车一挥手道:“走,咱们打道回府!”   谁都没有注意到,王桦一直躲在薛家障子外,看到夏月初干净利落地一顿乱砸,他眸子里的崇拜之色越发明显。   但是眼看着夏月初从薛家出来,他却又没有了上前说话的勇气,反倒向后缩起身子,生怕被她看到。   回到县城的时候,早就过了晌午饭的时间,吴氏和夏洪庆在屋里休息,灶间给两个人留了饭菜。   趁着夏月初去洗澡的工夫,秦铮进屋把今天的事儿跟薛壮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然后他一脸同情地说:“大哥,嫂子说话办事儿都这么嘎巴脆,你自个儿心里可有点儿数吧,别回头再让人给休了,那可真是……啧啧……”   “滚!”薛壮抓起扫炕笤帚,抽在秦铮的后背上,把这个幸灾乐祸的混蛋撵了出去。   夏月初洗完澡回屋,只见薛壮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咋了?”夏月初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   薛壮伸手把人扯到怀里问:“我要是不答应分家,就休了我?”   夏月初丢开手里的手巾,披散着头发靠在薛壮怀里,伸手描画着他严肃的眉眼,笑着问:“那你答不答应呢?”   看着她弯弯的笑眼,薛壮忍不住凑近上去,声音低沉地说:“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啧!”夏月初偏头,躲开薛壮凑上来的唇,“说得我像红颜祸水似的,多亏你不是皇帝,不然我岂不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皇帝算什么……”薛壮掰正夏月初的下巴,用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缓缓凑过去吻住,“跟你在一起过日子,给个皇帝都不换……”   夏月初轻笑一声,伸手搂住薛壮的脖子,反客为主地将舌尖滑入他口中,带着鼻音含混地说:“我尝尝,我娘今个儿晌午给你做了啥好吃的,是不是油水儿太足了?怎么这般油嘴滑舌?”   薛壮的眸色猛地一沉,手掌在夏月初后背用力揉搓,把她的衣裳揉得乱七八糟,终于寻到一丝缝隙,更加深入地探了进去。   略微粗糙的手掌贴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间,大力摩挲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夏月初身子越来越软,紧紧贴着薛壮的身体,严丝合缝到好似量身定做的一般。   薛壮手指灵活地勾开夏月初背后的系带,顺着肋下,向着更加柔软的所在滑去……   #####三千多字,将近四千字的大章哦,大家是不是应该留言好好夸夸我呢! 第168章 绝不能便宜了她!(3更)   夏月初走后,盛氏看着被砸得稀巴烂的东西,心疼得肋叉子疼,完全忘了郭员外还在一旁,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哭。   薛力气得捡起夏月初丢下的锄头,却又不知道该拿谁出气才好,只能恨恨地在地上砸了几下权作泄愤。   薛勇在屋里养伤,晌午喝了点酒,这会儿睡得昏天黑地。   先前夏月初砸东西那么大动静都没听到,这会儿却被盛氏的哭嚎吵醒,打着呵欠出来看看又是闹什么妖儿。   他看到满地狼藉先是吓了一跳,刚想问是咋回事儿,一抬头看到郭员外还在院子里站着,赶紧赔着笑迎上去道:“哎呦,员外老爷啥时候来的,我竟都不知道,真是该打,该打,咋让您在院子里站着呢,快请屋里坐。”   家里都砸成这样了,屋里更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郭员外哪里还肯进去。   但想着到底是以后的亲家,他还是提点道:“我刚知道原来夏娘子跟家里是亲戚?我看着夏娘子挺和气的一个人,你们咋还把关系处成这样了呢?”   薛勇完全没有领会到郭员外的意思,反倒义愤填膺地说:“您可千万别被她在外头的样子给骗了,那小蹄子,惯会弄些两面三刀的事儿。我们虽说是亲戚,可您看看她这做派,哪里是个亲戚的样子?我大哥没回来之前,我家可是养了她好几年!结果呢?根本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对我娘不孝不说,还自个儿偷着藏钱……”   郭员外一看这人根本不上道,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今天自己的礼数也算是尽到了,以后再有什么节礼年礼,就打发管事的来也就是了。   薛勇见郭员外转身就走,直觉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却又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他一把拉住郭家的管家许忠,低声问:“忠叔,我是不是说错啥了?”   许忠翻了个白眼道:“人家夏娘子人缘好手艺也好,不但在镇上颇有名气,连县太爷都赞不绝口。说句直白点儿的话,那就是个名利双收的聚宝盆。也就是你家,有眼无珠,非但不把别人当个宝,还一次次地把人往死里得罪。等人家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跟你家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到时候你连哭都找不到个坟头!”   薛勇这才明白过来,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之前夏月初在镇上参加厨艺大赛,薛家人都没去现场看过,只是听村里人说起,可是谁也都没当回事儿。   盛氏当时还翻了个白眼说,做菜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厨子,还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但此时看到郭员外的态度和许忠的话,薛勇隐约地觉得,自家似乎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许忠说完,出门跳上车辕,吩咐车夫赶车回城。   薛勇也顾不得自己肩头的伤,脸也没洗,衣裳也没换,几步冲出去也挤上车辕,赔着笑厚着脸皮道:“劳烦您稍我一程,我也进城去办点事儿。”   搭着郭家的车到了镇上,薛勇马不停蹄地去找到几个当初一起赌牌的朋友。   这几个人都是镇上的混子,不然也不可能跟薛勇这个不着调的成为朋友。   不过他们跟薛勇比起来,还算是稍微有点儿本事,虽说平时提笼架鸟不干正事儿,但是消息却很是灵通。   镇上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甚至连县里的一些事儿,他们也能说出点儿内幕消息来。   “夏娘子?当然知道。她最近可是风头正劲,听说自打上回厨艺比试之后,镇上有人想请她做席面,操办一桌菜就给五两银子,这都请不到人呢!”   “你光知道夏娘子在厨艺比试上拔得头筹,你知道她很得县太爷的青眼么?要我说,既然攀上了县太爷这个高枝儿,肯定是要去县城做大生意了,哪里还会接镇上的这些小来小去的。”   薛勇听得不住咋舌,五两银子坐一桌菜还说是小来小去的生意,那要是去县城做生意,还不得日进斗金啊!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另一个人一脸得意地说,“我有个亲戚在县城,我听说夏娘子已经去县城看过铺面了。”   一听这话,薛勇的眼睛瞬间亮了,盛氏一直以为夏月初和薛壮的钱也都被官兵抢走了,但若她入狱之前在县里租了铺面,那岂不是钱都还在?   他忙追问租铺面的事儿,谁知那人却说:“只可惜你家被抓,那酒楼也被卖给别人了。”   薛勇听罢顿时又泄了气,一圈问下来,他的脸色也不知变了几回,最后简直是黑如锅底。   夏月初这个小蹄子,真是太有心机了。   她平时一直穿着那几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头上戴的也只有两根破铜簪,手上更是半件首饰都没有。   任谁看她都是个穷村妇的模样,哪有半点儿有钱人的样子?   “你们说的都不靠谱!我这儿可是有内幕消息!这个夏娘子,与其说什么做菜好不好吃,别人做的什么干烧鱼,炸河虾的,她炒个韭菜都能赢?狗屁!实际上是县太爷看上夏娘子了,想把人收入府中,为此家中夫人还很是吃了一壶老醋,很是闹了一场呢!”   此言一出,引得其他人都是哄堂大笑。   “得了吧你,县太爷是什么样的身份,不敢说见过的美人如云,却也肯定是吃过见过的,会看上个村姑?”   “就是,你当县太爷是你呢,只要是个女的,活的,你就不嫌弃?县太爷得有多荤素不忌才能看上她?”   听着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话,薛勇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但心里头却是飞快地在动着歪脑筋,既然这种传言都已经传到镇上了,说明这样想的人还不在少数。   虽然家里对薛壮的病都颇有些避而不谈的意思,但终究还是有些风声透露出来,私下里都知道薛壮怕是不能人道了。   若他知道自己说不定要被扣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那到时候可就有热闹看了。   无论如何,想从夏月初手里抠出银子来几乎是白日做梦,倒不如在如何弄到更多分家利益上下功夫。   等夏月初自身难保的时候,看她还有什么力气折腾分家的事儿!   就算分家,也绝不能便宜了她!   #####虽然下个月才有月票加更,但是这个月最后这几天大家也会投票的对不对,说好给我留了月票的小天使们,你们在哪里? 第169章 狮子大开口(4更)   三日后,夏月初跟薛壮一起回到参顶子村。   薛家人已经都在堂屋里等着了,连许久没见的薛萍两口子都被盛氏叫回来帮她撑腰。   夏月初一看到这阵仗就笑了,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薛壮身边,也不急着开口。   盛氏见状忍不住道:“你不是闹着说要分家么?怎么今天来了变哑巴了?”   “分家是家里爷们的事儿,爹还没发话,大壮也没说啥,我一个做媳妇的,哪有先开口说话的道理?娘放心,这点儿家教我还是有的。”   盛氏被气得差点儿翻了白眼,这话是啥意思?   这在说自己抢在老爷们前面开口太没教养?   你当初来连打带砸的时候咋不说教养了?   盛氏刚想要还嘴,就见崔荣鑫和孙老爷子相携而来。   薛良平起身迎接,顺势在桌子下头踹了盛氏一脚,让她当着外人的面稍微收敛一点儿。   若是当着里正和村中老人的面儿闹得太厉害,自家以后还怎么在参顶子村做人。   盛氏翻了个白眼,心道拌嘴赢了又如何,最后分家能不能落到实惠才是正经,这才努力咽下这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待崔荣鑫和孙老爷子坐下之后,薛良平便将家里的地契拿出来。   “如今家里除了这几间破房子,也就地还值点儿钱了,其他啥家当都没有。”   周氏立刻接话道:“爹可别这么说,牛棚的牛,猪圈的猪,院子里还有十几只正下蛋的老母鸡,仓房里还有粮食。再说还有屋里这些家具家什,虽然看着值不得什么钱,但若要自己单过,想要置办起来也都是要钱的!”   听了周氏这话,崔荣鑫的眼角抽搐一下,心知今天这个分家,怕是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盛氏狠瞪了薛勇一眼,心道今天的重点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没个数么?你自家婆娘还不管管好。   薛勇心里却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从夏月初那边能要来多少都是额外的,家里的东西却也都是居家过日子必备的,哪有不要的道理。   盛氏见儿子不吭声,只得自己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要分家,无论是地还是别的,总归是要分给你们的。如今最要紧的,是先说说大壮媳妇的事儿。”   夏月初来了之后就一直乖乖地坐在薛壮身边,连句话都没多说,听到盛氏点自己的名儿,立刻满目茫然地看向盛氏。   “娘,我、我咋的了?”   盛氏见她这样忍不住暗自咬牙。   装,你就装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之前家里的银子都被搜刮走了,连小芹的嫁妆都没剩下,所以肯定没有银钱分给你们。”盛氏说着,话锋一转道,“我原以为大壮屋里肯定也是一样的情况,不过我昨个儿才知道,大壮媳妇在全家入狱之前,拿了三十两银子去县城租了间铺子,这个钱,是还没分家时候的,如今家里这样的情形,总该拿出来大家分一分了吧?”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投到夏月初身上,尤其是孙老爷子,他严肃地问“大壮媳妇,你婆婆说得是真的么?”   “是真的。”夏月初毫不含糊地点头,她虽然不知道盛氏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我需要说明的是,那些银子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没拿家里一文钱。”   “啥?”孙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赚来的?你咋不说是你捡来的呢!”   他从未吃过夏月初做的菜,对村外的事儿更是毫不关心。   在他根深蒂固地观念中,一个乡下妇人,怕是一辈子也赚不到三十两这么多银子的。   “孙叔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里正大人。”   孙老爷子将目光投向崔荣鑫,见他点头,这下越发诧异。   他上下打量着夏月初,心道如今银子都这样好赚了不成?   崔荣鑫咳嗽一声,将话题拉回来道:“既然是夏娘子自己赚的钱,那就不搁在分家这里头一起说了……”   话音未落,薛勇就跳起来道:“为什么不说,就算这钱是她自己赚的,她既然是我们老薛家的媳妇,那就是我们老薛家的钱。我哥没回来之前,我家可是白养了她好几年的。如今全家都快过不下去了,她还有银子去县里租铺面,难道只管自己好就行了,就不管家里人死活了?”   此言一出,连心里颇有些偏向夏月初的崔荣鑫也犹豫起来。   夏月初深知古代人观念上的保守落后,尤其是一涉及孝道家族观念的时候,他们的很多想法,简直是能把人活活气笑了。   这是整个时代观念的落后和封建礼教的荼毒所导致的,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扳过来的。   所以她根本不在这件事儿上硬碰硬地说理,反倒瞬间红了眼圈,哽咽着说:“哪里还有什么三十两银子,我如今口袋里连三十文钱都拿不出来。我们前脚被抓,那铺面的老板后脚就把铺子卖出去了,我如今连定金都收不回来……”   夏月初说了半天却哭不出来,怕自己演不下去了,干脆扑到旁边薛壮的怀里哭起来。   薛壮哪里看不出她是演的,差点儿笑出来,憋得腹肌都绷着。   夏月初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害他的差点儿破功。   崔荣鑫和孙老爷子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三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这么没了,难道就这样算了?   二人忙追问事情如今是怎么处理的。   薛壮轻拍夏月初头顶道:“我们已经报官了,但是那老板一家早就搬走,如今还没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其实孙旭早就锁定了姜老板如今的住处,还留了个人在那边看着,只等这头分了家,便把人拘会来。   只不过这件事,此时只有薛壮自己清楚,连夏月初都还不知道。   盛氏一见夏月初把大家的关注点都带歪了,顿时坐不住了,跳起来嚷道:“就算没有这笔银子,她赚那么多钱,分家之后,每年的孝敬银子至少得给五十两!”   此言一出,可谓是震惊四座。   每年五十两银子?   这是要疯么?   五十两银子,别说是一年,一辈子的孝敬怕是都够了。   这次不等夏月初抬头说话,薛壮就先开口了。   #####后面还有两更,告诉我你们爱我不~ 第170章 陈年往事(5更)   “五十两银子?你这究竟是要分家还是敲诈?薛家能分给我什么?连房子带地加起来值几个钱?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盛氏顿时炸了,“我虽然不是你亲娘,可我过门的时候你才多大,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给你成家娶媳妇……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可你看看,你回来之后都是咋对我的?天天就把你媳妇当个宝,就算是娶了媳妇就不要爹娘,你好歹也想想看,那媳妇是谁给你娶的……”   薛壮安静地等盛氏说完,然后道:“我从七岁开始下地干活,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虽说是家里老大,却还要捡弟弟们的旧衣服改改穿。说到这儿,我还真是要感激你,若不是你把我送去当兵,我说不定也长不了这么高的个子。当兵虽然也苦也累,但好歹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裳。”   说到这些的时候,薛壮的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当初听到本人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他还可以安慰说,以后跟着自己日子就好过了。   但是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年纪轻轻就为救自己而死。   此时再说起这些,真是既为他心疼又替他不值。   夏月初察觉到薛壮情绪的变化,悄悄握住了他紧攥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一提到当兵的事儿,盛氏顿时瘪茄子了。   这件事就是她心里的一道坎儿,当年大壮哭闹着被抓走之后,她很是做了一阵子的噩梦,总梦见大壮满脸是血地回来找她索命。   而且也因为这件事,让她在村里也很是有一阵抬不起头来,把不是亲生的孩子送去当兵,背后说三道四的人不要太多。   直到年头久了,大家也渐渐淡忘了当年的事儿,盛氏也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不堪的回忆。   但是自从薛壮回来,她感觉,自己的噩梦似乎换了一种形势找上门来了。   “至于你说养恩,我认,好歹没饿死不是么?”薛壮继续道,“既然你提起来,咱们就算算清楚。我去当兵,朝廷给了家里多少银子?去外头买个长工都足够了吧?就算是生恩养恩一起还,你自己说够不够?更何况我如今回来不到三个月,就已经给了你五两银子,平时的吃喝看病都是自己掏钱,饶是这样,你还要拼命地找我和月初要钱,让里正大人和孙叔爷评评理,不过是养了我几年,我就活该让你压榨一辈子么?”   “招兵的银子,我都留着给你娶媳妇用了……”   “快别说这样的话。”薛壮冷笑一声,“当我不在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么?当初给夏家下定聘之礼,一共都没花到一两银子,成亲之日我不在家,你们连花轿都没雇,直接用牛车把人接回来的,家里要新房没有新房,要被褥没有被褥,铺的盖的都是月初娘家陪送的,饶是这样,三天回门刚过,就都被你拿去给薛芹用了。月初一个新媳妇,又没有男人撑腰,被你欺负成什么样,村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还用我说么?”   “……”盛氏被薛壮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萍没想到今日分家还会扯出以前这么多事儿,看着身边冯永元黑沉的面色,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盛氏的话,还特意把相公带来给她撑腰。   听着薛壮的话,孙老爷子也回忆起了当年的事儿。   “作孽,真是作孽啊!”孙老爷子用拐杖敲着地面道,“大勇娘,你也用不着认不认的了,这些事儿,别人不知道,我这老头子可还记得真真儿的。当年大壮才十来岁个孩子,长得也是又瘦又小,你活活把人推出去当兵。大壮媳妇过门后,家里家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还说是白养着人,欺负没娘的娃儿,你也不怕遭天谴?”   崔荣鑫毕竟还年轻,当年大壮去当兵的时候,还是崔老爷子在做里正,他对村里的事儿也没怎么上心。   但此时听孙老爷子这样说,便知道当年的事儿,应该跟薛壮说得八九不离十。   薛壮见盛氏还是一脸不服的样子,最后道:“你口口声声说家里替我养着媳妇,那我倒要问问你,月初嫁过来的时候,夏家陪送了五两银子的压箱钱,最后都到了谁的荷包里?还不是被你抢去给薛力薛勇娶媳妇了?月初嫁过来三年时间,就算她啥也不干,五两银子也足够养活她了!”   盛氏说不过薛壮,只得回头去看薛良平,希望他能够站出来说几句话。   谁知扭头一看,薛良平坐在一边只顾着吧嗒吧嗒抽烟,耷拉着眉眼,半点儿想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盛氏气得眼泪都下来了,哭道:“我这叫过得什么日子呦!老爷们靠不住,儿子们也不成器,就看着我这个老婆子被人欺负得说不出话来……”   薛勇原本一直在等夏月初说话,自己好用她跟县太爷的风流韵事给她致命的一击。   等了这么半天,没想到夏月初走的竟然是扮柔弱装乖巧的路线,反倒是平日少言寡语的薛壮出来扛事儿。   见再拖下去局势就要完全偏到薛壮那边去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道:“薛壮,我看你就是个傻子!家里为啥要从她手里抠钱,还不是为了给你存着,让你以后有个依靠!”   薛壮差点儿被他的话逗笑了,这都要分家了,还说要给自己攒着银子?   把银子给他攒着,都不如掉在大街上来的安全。   掉在街上说不定还能遇到个拾金不昧的君子,落入他的口袋里再想掏出来,那绝对是难于上青天的。   “你还别不信!”薛勇见他一脸不屑,立刻又道,“你如今又瘫又不行了,真以为她能伺候你一辈子……”   他的话音未落,薛壮还没有什么反应,薛良平先跳了起来,一烟袋锅子砸在薛勇的脑袋上。   “你个小瘪犊子,说啥呢!”   薛勇捂着脑袋跑到门口,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道:“我明告诉你吧,人家早就攀上县太爷的高枝儿了,你还傻了吧唧地给她出头做主。等这头分了家,回到县城人家把你一甩,直接去给县太爷当姨娘小妾了,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回也是话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狠踹一脚,扑倒在地。   “大胆刁民,竟然敢在背后非议朝廷官员!” 第171章 分家!(6更)   几个身穿官服的差爷,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鱼贯而入。   两个人将还趴在地上没爬起来的薛勇拎起来。   领头的孙旭一脸严肃地说:“你刚才的那些话,是自己编的还是有人教给你的?抹黑朝廷官员,究竟有何目的?说!”   有了上次被抓去大牢的悲惨遭遇,此时看到身穿官服的人,盛氏吓得几乎要厥过去,浑身打摆子似的乱抖。   薛勇立刻怂得腿都软了,颤抖着声音道:“官差老爷,我、我这都是瞎说的,没、没有人教我,我、我就是自己信口胡说的……”   见孙旭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薛勇差点儿尿了裤子,他可不想再被抓进大牢被关上几日。   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抬眼偷瞄孙旭的面色,然后又接连抽了几下。   这回儿也不敢惜力,每一巴掌都打得结结实实,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   “我不是东西……满嘴胡说,我不是人……”   “行了!”孙旭等他把自己打得像个猪头一样,才算叫停,“给你长个记性,以后若是再犯,可就没有这么简单放过你了,直接把你带回县衙打板子、蹲大牢!”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薛勇的嘴巴都肿起来了,肩头的伤口也渗出血来,疼得龇牙咧嘴,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   孙旭这才转过身,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看向崔荣鑫道:“里正大人,我们过来调查吕家的案子,听说您在这儿,冒昧登门。不知最近可有人看到他们回来过?村里有没有跟吕家走得近的人家,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一听是吕家命案的事儿,崔荣鑫不敢怠慢,忙道:“回捕头大人的话,我这几日都派了人,白天黑夜在吕家周围巡视,绝对没有人回来过。而且我们村子跟别处不同,都是各处讨生活过来落户的人,除了后来结了姻亲的,其他人家都没有亲戚关系,当真是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啊!”   “恩,那就先这样吧!”孙旭说道,“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马上派人去县里送信,这可是人命关天大的事儿,谁都耽搁不起。”   “是,是!”崔荣鑫连声应道。   待他们说完正事儿,薛壮和夏月初才向孙旭打招呼。   “孙捕头,还忙吕家的案子呢!”   “得空去家里吃饭啊!”   孙旭做出一副刚看到他俩的模样,挑眉惊讶道:“咦,薛大哥,夏娘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哦,你说过你是参顶子村的人,没想到就是这家?这可真是巧了!”   孙旭的演技着实有点尴尬,夏月初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薛壮没法回避,只能强忍着陪他演下去,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家人。   孙旭听罢,一脸奇怪地看向薛勇,问:“你真是薛大哥的弟弟?”   薛勇捧着越肿越大的脸,尴尬地点点头。   “啧啧!”孙旭一脸鄙夷地说,“行啊你!造谣自己嫂子跟县太爷?真亏你想得出来!”   “不敢了,捕头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薛勇立刻抱头连声认错,只求这个煞神赶紧离开。   孙旭却找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往边上一坐。   “不是说分家么,赶紧分吧!天色也不早了,分完我正好顺路把薛大哥和夏娘子捎带回去。”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崔荣鑫赶紧打开面前的几张地契,看了一眼之后道:“如今薛家共四十亩地,其中上等田十亩,中等田十五亩,下等田十五亩。正房三间,厢房两间,偏厦三间。银钱首饰皆无。尚有一女未嫁。”   他说罢问薛良平:“薛大叔,这个家你打算怎么分?”   薛良平叹气道:“如今我还能下地干活,把三个儿子分出去单过,我跟老伴儿带着小闺女,秋收后她也就嫁出去了。家里的地平分,也盖不起新房,就各家住的归各家吧,以后谁有能耐了谁自己搬出去盖。家里的粮食和鸡也都平分成四份,至于牛只有一头,没法分,还是一起用着吧。后院的两头猪,暂时也先不分,等过年的时候杀了分肉就是了。至于以后老了干不动的时候,就让老大每年给三两银子,老二老三两家轮流伺候。我们死了之后,房子和地还有不管剩下多少钱,三个儿子平分就是了。”   他说得详细,想来是早就在心里打算过的。   前面的倒也罢了,待说到最后,盛氏和薛力顿时都跳起来反对。   “凭啥让大力和大勇养活咱俩,大壮不是你儿子啊?”   “凭啥每年就给三两银子,夏月初出去随便做个菜都能挣好几两银子,怎么也得给三十两!”   “好啊,三十两就三十两!”薛壮突然开口。   盛氏和薛力立刻露出喜色,若不是薛勇的脸肿得太厉害,怕也得是一副喜形于色的嘴脸。   “这条件是你们提的,我觉得也挺合理。”薛壮继续道,“那以后薛勇和薛力每年给我三十两银子,我来养二老!”   “呸!”盛氏气得立刻一口啐过去,“一人给你三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你也知道是抢啊?”   盛氏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孙旭一直瞪着自己,最后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最后在崔荣鑫和孙老爷子的商议下,土地大致平均地分成了四份。   薛良平老两口分到上等田四亩,中等田六亩。   其他三个儿子,每人分到上等田两亩,中等田三亩,下等田五亩。   崔荣鑫执笔起草了分家单,当众念了一遍。   薛良平和薛壮率先在分家单上按了手印,薛力和薛勇虽然也不情愿,磨磨蹭蹭的最后也还是按了手印。   崔荣鑫和孙老爷子也都在后头跟着签字画押,算作是见证人。   孙旭突然大咧咧地插进来,抓起笔在见证人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一个鲜红的手印。   按完手印,他笑着对盛氏和薛勇薛力道:“既然赶上了,我就也来做个见证,以后谁若是想要推翻这份分家单,就先到县衙去找我说道说道!”   盛氏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是半点儿多的便宜都占不到了,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六更奉上,一直催更的小天使们~是不是该狠狠地表扬一下作者呢~   大家明天见啦~记得你们的月票,留言都是我码字的动力呦~ 第二卷 崭露头角 第172章 周衍的执念(1更)   大家都在分家单上签字画押之后,夏月初才道:“爹,大壮哥和我暂时不会回参顶子村了,我们分到的这部分地,您若是忙得过来就先种着吧,若是忙不过来,租出去赚点钱留着零花也好。”   “刚才争的寸土不让,这会儿又来做好人……”周氏翻了个白眼,并不算小声地嘟囔着。   她在薛家其他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又落回周氏的身上道:“一码归一码,这田地是我们应得的,当然要争。但现在拿出田地给爹娘用,这是我们对爹娘的孝敬。有本事你也拿出你家的那份儿给爹娘,不然就闭上你那张破嘴!”   周氏被噎得脸涨通红,但是这话她还真不敢说。   本来分到的田地就不多,若是再给出去,到时候自家喝西北风不成?   孙老爷子原本听说夏月初在家好一顿砸,对她的印象极其不好,但从今天分家的种种来看,却着实改变了看法。   他起身拍拍薛壮的肩膀道:“大壮,你是个好孩子,能娶到月初这个媳妇更是你命好,如今分了家,以前的事儿就别再放在心上,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分家结束后,薛壮一身轻松,此时他哪里会想到,因为自己,周珩夫妇间正在爆发一场成亲以来最大的冲突。   周珩自从那日薛壮拒不承认身份,回家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   他心里已经认定薛壮就是薛承,更伤心于他不肯信任自己。   但是经过几日的考虑,他的伤心慢慢转成了理解和心疼。   虽然自己与薛泰大哥情同手足,但毕竟从未与薛承接触过,这么多年过去,薛承又经历了这么大的家庭变故,对自己持怀疑态度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如今他因伤废了双腿,对一般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更不要说,他是一个从小习武、年少成名的武将。   这其中的艰辛和郁闷,绝不对别人能够感同身受的。   薛承若是心生自卑,不肯与自己相认,也是有可能的。   周珩思忖再三,还是安排心腹之人,去京城给陈瑜白送信。   一来是知道皇上和陈瑜白一直在找寻薛承;   二来也是希望能够借助京城的好大夫甚至是御医,希望能帮薛承重新站起来;   三来,他也希望陈瑜白来,能够帮薛承恢复身份,主持他与自家女儿的婚事。   将信写好封死,派人送出之后,周珩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心情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愤懑。   赵氏见夫君心情好转,也很是开心,吩咐下人做了一桌子酒菜摆在花厅内。   她还特意取了家中珍藏的好酒,打算陪着周珩浅酌几杯。   二人吃到酒酣耳热之际,周珩笑着举起酒杯,对赵氏道:“多谢夫人备下酒菜,接下来这段日子,少不得还要夫人多多操劳。”   赵氏纳闷儿地问:“夫君何出此言?”   “熙安的嫁妆,该操办起来了!”周珩自己一口干掉杯中之酒,有些大舌头地说,“承儿如今孤苦无依,又无恒产,咱们少不得要多陪送一些嫁妆。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承儿虽然腿脚不便,但绝非庸碌之辈,只要熬过最困难的时候,假以时日,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赵氏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颤抖着声音问:“夫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要开始忙承儿和熙安的婚事了。”周珩根本没有发现妻子的不对,反倒还十分高兴地说,“我已经派人去给老师送信了,无论承儿能不能恢复身份,总归还是要让他跟熙安完婚的,若是老师能够给两个孩子主持婚事,那就更完美了。”   赵氏将酒杯猛地放在桌上,怒道:“熙安也是我的女儿,婚姻大事,你为何都不与我商议就擅作主张?”   周珩却一脸莫名,道:“儿女的婚事,早在熙安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夫人也并未反对,如今何出此言?”   “如今跟当初的情况能一样么!”   周珩见赵氏当真动怒,也放下了酒杯,神色渐渐凝重地问:“难道夫人是因为薛家失势?还是嫌弃承儿如今行动不便……”   赵氏闻言,泪水夺眶而出。   “你我夫妻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不成?你觉得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   “那你倒是说个道理出来啊!”周珩借着酒劲儿,将酒杯猛地摔在地上,“今日你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此事绝不算完!”   “虽然当年有口头的婚约,但如今薛承已有妻室,是他先悔婚在前。而且他又坚决不肯承认身份,你若非要将熙安许配给他,难不成是让女儿进门做小?”   周珩一听这话,怒意顿消,笑着说:“夫人此言差矣,其实这就是个误会。承儿假冒薛承的身份,不过是为了躲避追捕。况且,我私下问过薛老汉,承儿回来至今,与夏娘子都是分房而居,二人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只要承儿能够恢复身份,自然就与夏娘子毫无关联,又何谈对方悔婚或是让女儿进门做小之说。”   话虽如此,但是赵氏到底是做母亲的人,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从个粉团子般娇养至今,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哪里舍得她嫁给一个身有残疾之人。   而且薛家如今尚未平反,还被扣着犯上作乱的大帽子,薛承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一旦被人发现身份,那就是死路一条。   加之她之前看到过夏月初手腕的伤痕,虽然没有证据,却一直怀疑是薛承所为。   她哪里舍得让女儿去过那种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赵氏哽咽着说:“你只想着你的兄弟情义,你可曾考虑过女儿的幸福!”   周珩此时酒气怒气同时涌上心头,沉下脸道:“我今日把话跟你说明白,这门婚事是早就说定的,别说是承儿如今还活着,即便他死了,就算抱着牌位成亲,熙安也要给我嫁过去!”   他说罢,丢下痛哭失声的赵氏,起身拂袖而去。   周珩盛怒之下,出门时没有看到,外面墙角处一闪而过的嫩黄色衣裙。 第173章 登门道谢(2更)   从薛家出来,夏月初只觉得天更蓝了,树更绿了,连夹杂着鸡鸭鹅狗猪牛羊各种味道的空气都变得那样清新怡人。   她拿上一直挂在孙旭马背上的礼物,让薛壮陪自己去陈婶儿家道谢。   之前自己被抓入大牢,村里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有陈婶儿特意叫儿子去夏家送信,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若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吴氏昨个儿才将这事儿说给夏月初知道,她早就该登门道谢才是。   难得今日陈婶儿没有上山,正在家院子里揉搓着昨天采回来晾晒的猴腿儿。   她看到薛壮和夏月初,赶紧起身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屋坐。”   之前看薛家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薛壮和夏月初的身影,陈婶儿还很是担心了一阵,但是知道盛氏的脾气,根本不敢登门询问。   直到三天前,采了野菜下山回来,听到村里人说夏月初会来把薛家砸了。   知道人没事儿先放下一层心,听到把家里砸了又忍不住替她担心,很是纠结了两天。   “陈婶儿,我们今天回来分家的。”夏月初说着把薛壮怀里的白糖、红糖、糕点和细布一股脑地放在院中凉床上。   “分家了?”陈婶儿先是一喜,待看到这么多东西又涨红了脸推辞道,“你这是干啥,咋还拿这么多东西来。”   夏月初拉着她在凉床上坐下,伸手帮她搓起猴腿儿来。   “咱娘俩坐下慢慢说。”   这种活儿她前世小时候每年都做,这会儿捡起来也还是熟练得很。   陈婶儿却赶紧抢下她手里的猴腿儿,连声道:“哎呀咋能让你搓这个呢!你这可是要做饭掌勺的手,咋能做这些粗活。”   “陈婶儿,你咋还跟我这么外道呢!”   夏月初一边帮忙,一边把被抓直到分家的事儿大致跟陈婶儿说了一遍,又道:“家里最近也是被这些事儿给忙糊涂了,我娘昨个儿才突然想起来,说当初是您打发人去给我家送的信儿,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您若是不收,我和我娘家人心里都过意不去。”   陈婶儿说不过夏月初,最后没办法,只得把东西收下,心里却打定主意,等以后在山上弄到啥好东西,必须头一个先给她送去。   两个人一起做就快了很多,已经被晒得有些打蔫儿的猴腿儿被揉搓成团,然后再抖散重新铺开晾晒。   猴腿儿是山里的一种野菜,是蕨菜的一种,在东北地区颇受欢迎。   这种野菜采回来鲜着可以凉拌或是炒肉,晒干之后能一直储存到冬天,用水慢慢泡发后,吃起来跟鲜的时候相差不多,又好吃又好存放,所以尤其受乡下人的喜欢。   但是晒猴腿儿的过程中必须要揉搓几遍,不然即便晒干了就会变得干干巴巴,泡发后也没有任何口感可言。   不过夏月初记得,猴腿儿的时节似乎是每年端午之前那段时间,即便偶尔天气凉稍微错后些,也不会超过五月中旬。   “陈婶儿,今年天儿还算暖和,现在都已经快到六月了,怎么还有猴腿儿?”   “第一茬是在端午之前,这都是第二茬长出来的了。”   夏月初闻言吓了一跳,又去细看木板上铺开的猴腿儿,这样又粗壮又鲜嫩的猴腿儿,比自己前世采的头茬儿品质还要好上三分。   刚才她还心想,古代没有污染的环境下长起来的山菜就是不一般,谁知道这还只是二茬。   “陈婶儿,你这次采的猴腿儿就别拿出去卖了,晒干之后我都要了。”   如今虽然还没租到铺面,但她早就在脑海中开始构思起菜单来。   虽然要走高端路线,但是小菜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这会儿看到品相不错的猴腿儿,顿时就开口包下来了。   陈婶儿却以为夏月初是为了帮自己,连连摇头说:“不过是去送个信儿,乡里乡亲的,这算个啥,再说你平时也总帮衬我家。这猴腿儿我自个儿背着去镇上卖就是了,就算卖不掉,留着冬天自己也就都吃了,四个半大小子,吃得多着呢!”   “陈婶儿,我可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最近打算在县里开酒楼,正到处踅摸这些呢!我之前也去县里市场看过,那边卖的猴腿儿,粗细不一长短不齐不说,好多还带着底下的老杆子,连尖儿上的叶子都绽开了。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开酒楼了,自家买回去都没法吃。”   夏月初说着拎起几根猴腿儿道:“你看你采的猴腿儿,都是个头儿长起来但是叶子才刚冒出来,都还毛茸茸地卷在一起呢,这会儿正是好吃的时候,我在外头想买都买不着这么好的呢!这样咱们两个都便宜,你不用出去卖了,我不用满处踅摸去了。”   陈婶儿却没说话,眼神儿不断往东屋窗户那边瞟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吞吞吐吐地说:“这点山菜值不得几个钱,你若是有用拿去就是了,只不过我有个事儿想……”   “放心,你平时卖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若是山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就坚决不买,绝不做打着买菜的幌子帮你的事儿,行了吧?”   “哎呀,你这孩子,说的啥话!不是钱的事儿……”陈婶儿被夏月初给逗笑了,嗔怪地拍了她一巴掌。   陈婶儿寻思片刻,最后一咬牙道:“事儿是这样的,我家老三从小就喜欢围着锅台转,他之前进城看到你做菜,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门心思想学厨……”   夏月初扭头看向东屋的窗户,正对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窗扇“砰”地一声被关上,不多时,王桦揉着衣角从屋里挪出来,头也不抬地打招呼道:“薛大哥、夏、夏娘子……”   薛壮闻言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了王桦一眼。   王桦惊得往后连退两步,脸上的表情更加无措。   陈婶儿忙嗔道:“说过多少次,让你叫薛嫂子,夏娘子是你叫的么!”   王桦顿时低下头,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第174章 我想学厨(3更)   自从看了那次厨艺比试,夏月初在他心目中,简直像个神仙一般无所不能。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里总觉得,夏月初那么厉害,那是她自个儿的本事,若是管她叫薛嫂子,就好像所有功劳都成了老薛家的一样。   “你这孩子……”陈婶儿急得扬起巴掌就要打。   夏月初忙拦着说:“还是个孩子呢,爱叫什么叫什么,陈婶儿你这是干什么!”   她说罢,招手将王桦叫到自己身边,柔声问:“想学厨艺?”   王桦眸子猛地一亮,迸发出强烈地喜悦之情,连连点头道:“想学!”   “但是学厨艺很苦很累,我也很严厉呢!”夏月初看着王桦黑亮的眸子,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她只有十岁,是不是也跟现在王桦这样,满眼都是希冀和向往。   王桦扑通一声跪在夏月初面前,连声保证道:“夏娘子,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只要你肯教我做菜,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成!”   “做牛做马我可不用,你这小身板儿,怕是也拉不动车。”夏月初并没有扶他起来,只是笑着说,“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学厨艺,有两种。一是是在我的酒楼里做个学徒,专精地学上几个菜,以后便专门只负责这几道菜,简单易上手,赚的钱足够你养家糊口,娶妻生子……”   王桦闻言连连摇头,虽说学个手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赚的钱足够娶妻养家,对他这样人家出身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但是他的脑海中却总是闪过夏月初在台上做菜的耀眼模样,隐约觉得那才是自己所憧憬的样子。   “第二个,就是给我做徒弟,只要是我会的,我都会传授给你,但是我会十分严格地要求你……”   王桦不等夏月初说完就赶紧点头,激动地说:“我愿意,夏娘子,我愿意给你做徒弟。”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夏月初继续道,“但是想做我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必须要有天分和毅力才行。”   王桦听了这话有点蒙,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不太懂什么天分和毅力,但心想着只要能跟夏娘子学,自己拼命努力就是了。   夏月初见他懵懂的样子,知道孩子太小又没有什么文化,对这些怕是还不能理解,成不成的也只能看天意了。   “那你去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跟我走吧!”   陈婶儿却听明白了夏月初的意思,见儿子满脸欢喜地跑回去收拾东西,十分难为情地说:“月初,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若是这小子当真不是吃这行饭的人,你就打发他回来便是了。”   “陈婶儿,把他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夏月初拍拍陈婶儿的手背,“就算他真的没这个天分,只要踏实肯干,学门手艺自己在镇上甚至县里开个饭馆酒楼总还是错不了的。”   陈婶儿一听这话,激动得热泪盈眶。   自从男人没了之后,她自己拉扯着四个儿子,多苦多难都没在别人面前掉过眼泪。   但是她心里的苦却只有自己知道,四个儿子,今后盖房娶妻哪哪儿都要钱。   如今老大都十八了,可家里连个上门提亲的媒婆都没有。   老二眼瞅着也十五了,天天不是跟着老大下地干活就是跟着自己去跑山,累死累活也只够混个温饱。   她偶尔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就忍不住想,这样的日子可啥时候能出头啊!   如今不管如何,老三算是有了个着落。   听夏月初话里的意思,最差也能在镇上开个饭馆酒楼。   这对陈婶儿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出息了。   她不求老三以后能有本事贴补家里,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给她省了大心了。   而且去店里做学徒,虽然赚不到钱,但最起码管吃管住,而且夏月初的为人她也信得过,肯定不会打骂虐待孩子,这相对的也为家里减轻了不少负担。   这么一会儿工夫,王桦就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自己扛着铺盖卷,拎着一个小包袱从屋里出来。   被套早已经被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薄得几乎能看到里面的棉絮,边角都磨得起毛。   平时放在屋里炕上还不觉得,此时被暴露在阳光下,简直是分毫立显,着实太过惹眼。   陈婶儿的脸顿时红了,一把将王桦扯进屋里,不多时,给他换了套八成新的被套重新扛出来。   带着王桦回到县城,时候已经不早了,外头的天儿早就黑了,他也没能看到一直向往的县城是什么模样。   他坐着马车七拐八拐,黑咕隆咚的早已分不清方向,若不是出于对夏月初的信任,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拐卖了。   马车最后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茫然地拎着铺盖卷和包袱,跟在夏月初身后进了院子。   小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院角的树下摆着一个石磨,贴着院墙根下还有一溜儿坛子,也不知里头腌了什么东西。   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是夏洪庆和吴氏都还没有睡,全都等着夏月初回来,问问分家的情况。   夏月初直接把王桦塞给了秦铮,让去他屋里暂时安顿一下。   她自己简单地洗了把脸,再出来的时候,只见薛壮和王桦坐在桌边等她吃饭,自家爹娘和弟弟也都围坐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都饿坏了吧,赶紧吃,等我干啥。”夏月初刚坐下拿起筷子,爹娘和弟弟的问题就接踵而至。   夏洪庆:“家咋分的?”   吴氏:“你婆婆和两个小叔子作没作妖?”   夏瑞轩:“姐,我也想跟你学厨艺,行不?”   “……”   屋里突然间一片沉默。   吴氏率先打破沉寂,转移话题地给王桦夹肉夹菜。   “看这孩子瘦的,别只低头扒饭,多吃点儿肉。”   夏洪庆也附和道:“到这儿就跟到家了一样,千万别客气。”   家里人对王桦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但是对夏瑞轩想要学厨艺这件事,却都诡异地保持着沉默。 第175章 论腹肌的练成与保持(4更)   第二天,家里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仿佛一觉醒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那句话忘却了一般。   吴氏想的稍微有些多,如今儿子破了相,仕途肯定是走不成了,能跟在他姐姐身边做事,姐弟俩互相帮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让她担心的是,夏月初如果要开酒楼,大部分的钱还是要薛壮来出,自家不但拿不出钱入股,还欠着人家五两银子。   即便如今薛壮并没有表现出反对,可一涉及钱财生意,就算是亲兄弟都有翻脸的,更不要说只是姻亲。   万一到时候影响了大家的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   薛壮的想法却十分简单,他觉得这是夏月初的事儿,只要她跟娘家人商量好了就行,自己并不需要发表什么意见。   夏月初对这个弟弟十分喜爱,若他当真想要学厨,自然乐得倾囊相授。   但是她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想等着看夏洪庆是什么意思。   家里对夏瑞轩期待最高的就是夏洪庆,儿子不能继续读书对他已经是不小的打击,若是再要去学厨,他怕是不会答应的。   夏洪庆一直不提这件事儿,家里几个人就都小心地绕开这个话题。   只有夏瑞轩心里着急,每日抓心挠肝地等着夏洪庆发话,行不行的好歹给自己个痛快。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只有王桦心大,根本没察觉出来问题。   他一日三餐吃着夏月初的手艺,像只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随时随地都能美出鼻涕泡来。   不过很快,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夏月初忙了两日,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调料全都买回家,不但自己又是闻又是尝的,还要求王桦也跟着一起来。   尝一遍还不够,必须要能够蒙着眼睛闻出来、尝出来是什么调料。   好在王桦自小味觉就很灵敏,虽然这些调料乱七八糟五味俱全,舌头很是遭了些罪,但他自己肯下功夫,两天时间就都将味道和东西一一对应起来,顺利通过了夏月初的考核。   “不错!”夏月初笑着拍拍王桦的脑袋,“那接下来就要提高难度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夏月初开始用这些调料做菜,然后让王桦尝出每道菜里都放了那些调料。   这个比起之前,上升的可就不是一个难度了。   刚开始的时候,王桦时常猜错,漏掉的更是不知多少。   夏月初也不着急,时不时弄点吃的,让他自己端回屋细品琢磨。   除了做饭和考验王桦,夏月初还是在忙酒楼的事儿。   虽说铺面一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但却越发坚定了她要在县城开酒楼的决心。   若是面对这么点儿困难就低头,那她也不用再想着让沈家菜扬名天下的事儿了。   她每日忙着找铺面的同时,还要兼顾采买和预定的工作,无论是食材还是开店要用的锅碗瓢盆,都要货比三家,许多还要沟通设计人家没做过的新样式,再加上还要招揽人手,一时间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天晚上吃完饭,她就恨不得立刻躺在炕上,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薛壮看着心疼,自己将招揽人手一事揽过来,私下里埋怨秦铮不知道多多帮忙。   秦铮却也委屈得很,嫂子那些想法和要求,有的自个儿听都听不明白,就算是想帮忙都使不上劲儿,只能做些帮着肩抗手提的力气活。   这天夏月初回来得太晚,吴氏早就做好晚饭,家里人都吃过了,只有薛壮还在等着她。   桌上的几盘菜都用盘子扣着,摸起来已基本没有了余温。   见夏月初回来,薛壮便要去灶间把菜热一热。   “别弄了,我吃不下,你自己……”夏月初摆摆手,脚踩棉花似的走到炕边儿,一头栽倒在炕上,话都没说完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两个人同住一炕也有一段时间了,薛壮早就发现,夏月初只有在醉酒或是累极了的时候,才会打起这种有些可爱的小呼噜,今天想必是累得不轻。   次日,早已过了夏月初每日起床的时辰,但是她还在被窝里沉沉地睡着。   薛壮干脆没有叫她,自己轻手轻脚地起来吃了早饭,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虽然双腿又酸又麻,但是薛壮自幼在军中磨炼的意志力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锻炼,即便再难受也咬牙坚持,只要想到自己的腿还有恢复原状的一天,再苦再难似乎也都不算什么了。   绕着院子五十圈走下来之后,薛壮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浸透,碎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汗珠顺着下巴不住地滴落。   他怕吵醒夏月初,没敢开炕琴去拿衣裳,轻手轻脚地去偏厦里冲澡,然后只围了一条浴巾,擦着身上的水珠回到屋里。   夏月初在屋里听到水声就已经醒了,但是她这几天累得不轻,今天一歇下来非但没觉得有多轻松,反而浑身酸痛,躺在被窝里不想起身。   听到脚步声,她翻身朝偏厦的小门看去,就看到一幅极其养眼的美男出浴图。   薛壮明显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八块腹肌轮廓清晰、线条流畅,甚至连人鱼线都还隐约可见。   也不知他坐了这么久的轮椅,究竟是如何保持住这样的身材的。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纷纷滚落,划过结实的胸肌、紧致的腹肌,顺着人鱼线没入腰间缠绕的浴巾中。   夏月初懒洋洋地趴在被窝里,眼神将薛壮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后在胸腹部和精干的腰身处流连,毫不客气地大饱眼福。   薛壮很享受她的注视,缓慢地一步步朝她走近,最后捉住她搭在枕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低沉地一笑:“要摸摸看么?”   夏月初毫不客气地在胸肌上揉了一把,成功地让薛壮的呼吸为之一顿。   她的手趁机不安分地逃脱薛壮的控制,顺势下滑,感受着手掌下的紧致结实。   腹肌在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下越发绷紧,硬邦邦的戳都戳不动,薛壮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沉……   夏月初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收回手,捂着嘴埋头在被窝里狂笑。   薛壮眸色深沉,伸手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圈在胸前问:“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薛壮眼里的不满和难以察觉的一丝丝委屈,夏月初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指尖轻戳他坚硬如铁的小腹道:“绷得这样紧,腹肌该不会就是这么……憋出来的吧?”   虽然不知道腹肌是什么意思,但是随着夏月初指尖的滑动,薛壮还是瞬间会意了。 第176章 我知道,你不是大壮(5更)   薛壮伸手勾起夏月初的下巴,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一下下地啄吻。   他温柔的动作和眸中迸射出的侵略信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月初根本没有发现,阖上眼帘仰头回吻,只觉这种刚睡醒就柔柔地接个吻的感觉十分不错。   薛壮却猛然扣住她的后脑,舌尖强势地侵入牙关,不容抗拒地勾上她的舌尖,在她口中肆意搅弄。   “唔……”   多余的津液来不及吞咽,在唇舌交缠间发出泽泽水声。   夏月初被吻得齿关失守,下颌酸软,只能节节退败,任由他攻城略地。   薛壮打着赤膊,夏月初没有地方可抓,只好抬手扣住他的肩膀,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才能勉强撑住自己因缺氧而渐渐绵软的身子。   口唇被堵住,舌尖也逃不开纠缠,鼻端吸入的空气还未来得及进入肺中,就被薛壮的用力吸吮夺走。   夏月初眼前闪过片片白光,好像连魂魄都要从口中被他吸出来了一般。   “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秦铮推门而入。   “大哥,薛大爷来……”秦铮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脚下拌蒜,脸朝下摔在地上。   夏月初见有人进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但是被吻到发软的双手根本无力撼动面前精壮的男子。   二人分开的唇边拉出一条银丝,反倒显得越发淫靡。   看着夏月初眼角微红、唇泛水光,胸膛起伏努力呼吸的妩媚模样,薛壮在心里咒骂一句。   他把人压入怀里,自己转身挡住,不愿被任何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却露出自己被夏月初抓挠出几条血痕的脊背。   秦铮抬头刚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趴回地上,觉得自己这回真是作死作大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大哥灭口。   “你刚才说什么?”薛壮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似乎只要秦铮说出半句不要紧的事儿,就要立刻弄死他一样。   秦铮忙道:“那啥,是、是薛大爷来了,说、说有事要找你谈谈……那啥,我、我让他在厢房等一会儿……”   薛壮毫不掩饰地放开气势时,压迫感着实太强,秦铮本来还想解释几句,但后头实在被压得说不下去了,缩手缩脚地撤出门去。   薛壮走进厢房的时候,见薛良平坐在桌边,一脸的若有所思。   桌上摆着的茶水都已经没有热乎气儿了,却还是满满一碗,一口都没少。   薛良平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薛壮自己拄着拐杖进来,顿时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已、已经能走了?”   此言一出,薛良平就觉胸口一窒,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关心过大壮的腿脚了,这样的好消息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被抓入大牢那天刚刚能站着。”薛壮安慰道,“之后事情太多太乱,一时也忘记告诉你们了。”   “那大夫咋说?得一直拄拐么?”薛良平关切地问。   “不用,只要坚持活动,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   “好——那就好——”薛良平心里感慨万千,但除了好,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爹,你喝茶。”   “诶,好——”   几日未见,两个人竟生疏如陌生人一般。   薛良平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退给薛壮。   “这是你的户册,还有这个地契和分家单,都已经在县衙改了名留了底儿了,你和月初拿好,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薛壮只收下了户册,将地契退换给薛良平道:“爹,我和月初都商量过了,这些地还是给你种,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回村子里住。分家的时候之所以争这个,也不是为了自己,是想给你留个保障。地契你自个儿好生收着,别让家里头知道,对外就说是我们孝敬你,让你先种着的。”   薛良平看着又被推回自己面前的地契,鼻子又是一酸。   薛壮叹了口气道:“这话我说兴许不太合适,但是家里两个弟弟什么样儿,爹心里比我清楚。我自然是盼着他们好的,但万一以后发现靠不住了,别忘了您还有个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我和月初都会好好孝敬你的。”   “我还没老呢,说这些还早。”薛良平心里明白,自己那两个儿子,的确是没一个靠谱的。   至于老了之后靠谁,就算是要饭他也不可能来投奔薛壮。   自打分家之后,薛良平就一直在纠结,这个话到底要不要跟薛壮挑明。   今天趁着分户和给地契改名,鼓起勇气找上门来,但是听着薛壮一口一个爹,还将地契都还给自己,口口声声要为自己养老送终,薛良平的心里真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孩子——”薛良平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家大壮!”   薛壮闻言猛地一惊,心里瞬间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拿捏住把柄要威胁自己?   是先将户册分开再去告发自己?   还是想用这个消息来敲诈银钱?   ……   然而这一切不好的猜测,都在他看到薛良平干瘪浑浊的双眼时,瞬间烟消云散。   那是一种复杂中透着愧疚,愧疚里还满满都是慈爱的眼神。   任谁也不会怀疑,用这样的神情看向自己的人,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薛良平有很多机会可以告发自己,但是在薛家全家入狱的时候他没说,回到村里去分家的时候他也没说……   如今他拿着分给自己的户册和地契登门,满脸都是痛苦和挣扎。   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薛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用说啥,心里头明白就行了。”薛良平微微摆手,“其实你跟大壮长得很像,所以你刚来的那段时间,我是真的以为儿子回来了。但是时间一久,感觉就越来越不对了。我虽然不是个称职的爹,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就算长得再像,就算离家再久,也没有认错的道理。” 第177章 在下姓薛名承(6更)   “那为什么……”   薛壮想问,你为什么不去告发我?为什么宁可全家入狱都不说出这些?   但是看着薛良平眼底压抑的痛苦,他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是我太自私了。”薛良平苦笑道,“虽然明知道你不是大壮,但我却一直骗自己,就假装你是……对你好一点,就像是在弥补我之前做错的一切……希望等我死后,还能有脸去见大壮和他亲娘……我太对不起他们娘俩……”   薛良平说着扯起袖子,擦拭着眼角浑浊的泪。   薛壮也被他说得鼻根发酸,哽咽地说:“大壮他、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薛良平的手猛地一顿,缓缓攥成了拳头,却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大壮他……他在军中过得可还好?”   “好,一直都挺好的!”薛壮主动握住薛良平的手,沉声道,“因为大壮长得跟我很像,所以入伍后不到一年,就被调到我身边做了近卫,所以你放心……他在军中其实没吃过什么苦……”   说到这儿,薛壮终于说不下去了。   再怎么受苦,只要人活着,就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如今人都已经没了,受没受过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薛良平却听得一脸欣慰,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大壮那娃儿从小在家吃太多苦了,饭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我那会儿也是想着,与其在家饿死累死,倒不如让他去军中为自己拼一把,好了赖了也都是自个儿的命。就算是有个什么不好,至少能做个饱死鬼……”   薛壮又陷入了沉默,当时的回忆再一次在脑中闪回。   屈澎、魏荣、顾凯、薛壮……每一个留下断后的人,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可以说,自己的逃亡之路,是用他们的鲜血铺就的。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再经过各种严苛训练的精兵强将。   他们并不惜命,也早有随时舍命的觉悟。   但他们拼命,该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为了天下苍生……   而不是一个个折戟在这种卑鄙黑暗的内斗之中,死得既憋屈又毫无意义。   那天晚上的刀光剑影,树影摇动,还有那股萦绕鼻端的血腥之气,至今都还时时入梦。   薛良平又狠狠吸了几口烟,这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那、那大壮最后是、是咋……”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薛壮深吸一口气,哽咽道:“大壮是为了掩护我逃走,所以才……”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薛良平从腰间掏出烟袋锅,双手颤抖着,塞了好几次才把烟丝塞进去。   虽然早就猜到,儿子肯定是出事了,但如今得到确定消息的时候,他心口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抽痛。   “您放心,我答应过大壮,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的。”薛壮诚心实意地说,“清明上坟的时候,这些话我也都跟大壮娘说了,他的爹娘就跟我的爹娘是一样的。”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薛良平虽然感念于他的有心,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哪能在自己还有儿子的情况下去投奔外人。   薛壮看出薛良平的心思,再次恳切地说:“自打我到参顶子村的那天起,我就当自己是薛壮了,您就跟我亲爹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儿,只要用得着我,您只管来找我。”   薛良平低下头,狠狠抽了两口烟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倒还真有一件事想要你给个准话。”   薛壮顿时坐直了身子道:“您说,只要是我做得到……”   “月初是个好姑娘,也是我家大壮没福气,她在薛家也受了不少苦。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感觉你俩处得不错,但是……”   薛壮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阵心虚。   冒充了人家儿子不说,还看上了人家儿媳,平时不想还不觉得,此时被薛良平一点出来,顿时让他从脸到脖子都涨红了。   尤其是最后那个但是,让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薛良平虽然老实但并不傻,从平时的观察和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可以肯定对方不是一般的身份。   能有亲卫需要替身的人,就算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该是个功勋之后。   “……你俩在身份上差距太大,但你若是真喜欢她,那是她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只要你们两个好好过,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但若你只是看惯了千金贵女,见到个不同的一时兴起,那不如就放她走吧。月初是个好孩子,她在薛家守了三年已属不易,咱可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早就没什么要紧了。只要您不嫌弃,我以后就只是薛壮,是您儿子!”薛壮突然起身,费力地单膝跪地,对薛良平郑重承诺道,“至于月初,她很好,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好,这样最好!”薛良平抓住薛壮的手肘,把他扶起来道,“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眼看时间不早,薛良平想要回家,却被薛壮拦住道:“爹,都这么晚了,就住下吧,让月初做几个菜,我陪您喝几杯。”   薛良平没想到还能再听到这一声爹,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住下,晚上咱爷俩好好喝两杯!”   今天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心里头都敞亮不少,晚上这顿酒可谓是喝得酣畅痛快,从天刚擦黑一直喝到半夜三更。   薛良平酒盅一推,直接醉倒在厢房里睡了。   秦铮把喝得五迷三道的薛壮架回房间。   夏月初拧了热手巾来给他擦脸,被薛壮一把抓住手腕。   秦铮登时想起之前的事儿,生怕再旧事重演,吓得浑身一抖,丢开薛壮撒丫子跑了,跑远了又折回来给二人关好门。   夏月初完全没有防备,被薛壮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薛壮的掌心滚热,揉搓着夏月初的手腕,忽地抬头,冲她咧嘴一笑,打了个酒嗝道:“在、在下姓薛,名承,字奉修……”   话音未落,他就翻倒在炕上,瞬间发出睡熟的鼾声。 第178章 美食解决大问题(1更)   圆月当空,将县衙大院照得亮堂堂的。   吕成武案的嫌疑人花氏和吕成文今日凌晨被抓捕到案,花氏如今已经供述了作案的全部经过。   邓建丰给忙了多日的捕快差役们放了假,自己捧着手中已经签字画押过的口供笔录,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花氏杀人罪无可赦,但吕成武也的确有些疯魔恐怖,不但对她各种侮辱侵犯,还从精神上折磨恐吓她。   尤其在发现花氏怀孕之后,吕成武认定孩子是薛勇的,所以更是疯狂地折磨花氏。   时不时地说要将花氏开膛破肚把孩子活活挖出来,或说若是生个女孩,就卖到青楼楚馆去,以后让千人骑万人跨……   而随着腹中胎儿的一天天长大,花氏的母亲被腹中血脉相连的孩子一点点唤醒,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   花氏趁着吕成武不在家,哄着吕成文拿了一把刀子给她,一直藏在房间的破棉絮底下。   等到吕成武回家,再次来发泄欲望的时候,她突然抽出刀子,割断了吕成武的脖子。   血喷了她满头满脸,血腥味更是激得她连连作呕,但这样不正常的日子,终于被她亲自了结了。   听说官兵找到花氏和吕成文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反抗,一脸淡然地伸出手。   戴上镣铐后,她回头看看被吓得蜷缩在屋角的吕成文,只说了句:“他是无辜的,你们别吓着他。”   看到这里,邓建丰不由得感慨。   别的不说,只看花氏当初逃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只会成为累赘的吕成文,就证明她并不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邓建丰提笔在卷宗最后写下量刑批复,就算终究难逃一死,好歹给她个痛快。   合上卷宗,邓建丰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中庭伸了个懒腰,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虽说每年的命案悬案其实不少,但若是任期内有命案未结,终究是一笔污点。   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没人计较那便相安无事,若是有人成心要来抓小辫子,那很有可能就要影响前途。   所以此时案子真相大白,他也终于轻松下来。   至于吕成文今后如何安置,花氏腹中的孩子如何,这都已经不用急在这一时,今晚可以好生放松一下了。   邓建丰从晌午忙到现在,此时只觉腹内擂鼓,不想回家再劳烦夫人张罗,干脆朝县衙后头一排差房走去。   这排差房原本都是临时居所,预备着万一有什么大事小情,衙役等人不能离开,便可在这儿权作休息之用。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慢慢就变成几个光棍儿衙役的长期住所了。   邓建丰听人说,最近连早就搬出去的孙旭都又搬回来凑热闹了,他此时便想去找几个人,一起出去喝点小酒吃顿饭。   差房里掌着灯,但是却没什么动静。   邓建丰走到门口刚要扣门,就觉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从门缝中钻出来。   这味道,香中带辣,辣中有麻,却又不同于以前吃过的麻辣味道,带着醇厚的底味,还有复杂又微妙的其他味道,混合在一起,好似带钩的手,将人一把抓住,挣脱不得。   邓建丰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只见孙旭和住在差房里的几个年轻衙役捕快,正围着桌子埋头苦吃,连说话的工夫都腾不出来。   桌上摆着两个大木盆,盆里头一眼看上去通红一片,一时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孙旭和其他几个人正吃得满嘴满手的红油,嘴里还叼着蝲蛄,看到邓建丰进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咽下口中的东西还是先擦一下嘴巴和手。   “我还想着你们最近查案抓人辛苦,想要请你们出去吃一顿解解乏,谁知道竟背着我在这儿大吃特吃?”   邓建丰说着走到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好奇地看着盘里的东西。   孙旭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敢端到您跟前儿献丑。”   “这是蝲蛄?”邓建丰坐下定睛一看才发现,盆里的东西竟是河里随处可见的蝲蛄。   身为一个热爱美食的人,蝲蛄这种在别人眼里有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他也是吃过的。   当地做蝲蛄,多是清蒸或是水煮,虽然味鲜,但剥起来费劲,肉又不多,做法也寡淡没什么变化,所以他尝过两次就没有再吃了。   但此时桌上的两盆蝲蛄,看起来却是这样的诱人。   “可不是么,我们几个下午去河里捞的,然后买齐调料,央求夏娘子帮忙做的。”   邓建丰一听是夏月初做的,原本的五分意动顿时变成了十二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挽起袖子就抓了一只。   蝲蛄还是热乎乎的,邓建丰熟练地掰开虾头,吸吮着诱人的虾黄。   麻辣鲜香的汤汁混合着虾黄的醇香,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股冲击太过强烈,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邓建丰差点儿呛咳出来,但是手里却还是顽强地剥着虾尾。   虾尾的肉结实弹牙,沾一点儿汤汁放入口中,简直是说不出的鲜浓味美。   “夏娘子真是有一双鬼斧神工的手,什么东西被她做出来,都好吃得难以置信。”邓建丰感慨道,“吃过她的手艺,以前吃过的东西简直就像是泥土瓦块,完全没了滋味。”   “可不是么!”孙旭也一脸同感地连连点头。   他最近经常去大哥家蹭饭,早就被夏月初的手艺所征服。   似乎就连普通的小葱拌豆腐,经她的手一拌,都能吃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邓建丰一边吃蝲蛄一边道:“夏娘子一家如今还住在你那个院子里么?”   “是啊,原本她都已经找到了铺面,但谁知道铺子老板听说她全家入狱,便私吞了她的银子,把铺面租给了胡霸道,如今银子还没追回来,新的铺面又没找到,我就先让他们住着了,偶尔还能去蹭点吃喝。”   邓建丰闻言十分羡慕,若不是自己身份拘束,他也想去蹭吃蹭喝,如今却只能眼巴巴等着她的酒楼开张。   “县城这么大,竟连个铺面都找不到么?”   “还不是因为胡霸道暗中搞鬼,那些做生意的,哪个敢为了夏娘子得罪他?”孙旭愤愤道,“这回案子审结,我终于得出空来,明个儿我就去街上看看,我还就不信了……”   邓建丰无意识地舔了下沾满汤汁的手指,在几个捕快衙役惊诧的注视下,拧眉思索道:“我似乎有个铺面,就在子丰胡同,如今卖些文房用具,一年到头不亏钱就是好的,我叫他们收拾出来,租给夏娘子便是了。” 第179章 酒楼选址(2更)   几日后,站在一栋二层小楼门前,夏月初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个金馅儿饼砸个正着。   这个铺面坐北朝南,门面五间,到底两进。   临街是两层小楼的门面,二楼外侧还有一圈儿回廊,建了半弧形的美人靠。   后院两进皆是青石铺地,干净又整洁,均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   夏月初喜欢得不行,心里盘算着,第一进的正房改作灶间,左右厢房可以安置来做事的伙计。第二进正房自家住,东西厢房还可以当做库房。   而且,这间铺面最妙的地方还不在此。   最妙的是,它也位于子丰胡同的入口,与胡霸道的铺面隔街相对,几乎可以说是门对门。   二楼雅间的窗户一打开,连对面人点了什么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孙旭带人紧赶慢赶地收拾了两天,把原本的文房笔墨都搬出去,没用的架子柜子也都处理掉了,甚至连窗棂上的灰都抹得一干二净。   此时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心里得意极了,问:“薛嫂子,您看,这铺面合心不?”   夏月初里外看了一圈儿,高兴得合不拢嘴。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胡霸道不是想要踩人么?那咱们就面对面打打擂台。   铺面这个大难题解决了之后,夏月初的心里就彻底安定了。   这里之前卖笔墨纸砚的,装潢风格上走的是文雅路线,细节上也处处透着精致,墙上还有不少客人题的诗句。   夏月初对店内并不准备大改,甚至连墙上的诗句要求保留下来。   她将要求一一列出来之后,就把装潢的活计直接丢给了薛壮和秦铮,自己天天带着王桦在城里到处跑。   几天下来,两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是对城里谁家豆腐好吃、谁家的酒更醇香、谁家的菜更新鲜干净却都已经心中有数。   夏月初将订购食材的事儿一家家敲定好,让王桦开始练习切菜,自己却还要忙着招揽人手的事儿。   别看店铺不算大,需要的人手却是不少。   副厨两人,改刀两人,面案师傅一位,再加上四个伙计。   四位伙计的人选薛壮已经确定下来,今天也一起被叫过来了。   分别是何轩、何斌兄弟俩,还有伍中和韩双林两个人。   夏月初忍不住朝何家兄弟多瞄了几眼。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   哥哥何轩是国字脸,浓眉大眼,这么半天了连个表情都没变过。   弟弟何斌却长了一张娃娃脸,脸颊还带着些可爱的婴儿肥,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着就很喜庆。   他见夏月初一直朝这边看,似乎知道她在亦或什么,笑着说:“夏娘子,我哥长得像我爹,我长得像我娘。”   夏月初笑着点点头,却并不怎么信。   单看二人的站姿就与别人的感觉不同,说不定是薛壮从哪里搜罗来的退伍兵。   剩下两个人年纪稍小,伍中个子不高却十分干瘦,今年十六岁,曾在别的店里做过伙计,前阵子东家搬走,他丢了差事,正听说这边招人,就忙过来了。   薛壮见他有过经验,人看着也还算机灵干净,便给留下了。   最后一个活计叫韩双林,今年才只有十四岁。   饶是知道古代人都早婚早孕的,但是在夏月初眼里,这也还只是个孩子。   韩家家境贫寒,父母都卧病在床,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因为他年纪小又瘦小,很难找到差事,但是人还算聪明。   薛壮与他说好,先留下试用一个月,行不行的就看他自个儿努力了。   剩下五个要在厨房忙活的人,薛壮就没法自己做主了,只刷掉了一些完全不合格的,剩下的还要等夏月初考核后最终确认。   于是,在酒楼还没开业的时候,大家就都看出来了,老板和老板娘究竟是谁做主。   看着面前站着的十来个人,夏月初清了清嗓子道:“我的考核十分简单,应聘副厨的,每人炒一盘青椒肉丝,应聘改刀,最拿手的本事展示一下,应聘面案师傅的,揉三团面,分别是死面儿、发面儿和烫面儿的。”   刚改造好的后厨头一会儿派上了用场。   跟着夏月初进入后厨,大家都是眼前一亮。   头一进院子的三间正房被全部打通,北边一排是宽大的条案,靠墙打了到顶的壁柜。   柜中摆着杯碗盘碟,清一色的白瓷餐具,只在边缘处用几笔青花勾勒出一个花体的“初”字。   餐具大气简洁,洁白细腻,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条案上东侧一字排开,摆着四个敦实厚重的菜板,每个菜板旁边,都放着一个刀架,插着大小不一的各色刀具。   西侧是两个宽大的面板,连不同粗细形状的擀面杖都有七八种之多。   东面也是一面墙的柜子,但却是做成药铺一般的抽屉模样,上面写着各色调料和常用食疗药材的名字。   西墙边摆着木架子,架子上摆着各种坛子,坛子上也都贴着字签,分别写着小菜或是酒水的名字。   而南墙这边,以大门为分界点,左右各有三口炉灶,墙上弄了两层架板,摆着各色的砂锅炖锅,架板下钉着带钩的木条,挂着各式各样的铲子和炒锅。   在整个屋子的正中,也摆着一个足有两个房间幅宽那么长的条案。   条案上此时空无一物,下面整齐地摆着两排柳筐,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是各色的蔬菜和米面等物。   今日来应征之人,年龄二十多到四十多不等,全都是有过做后厨经验的。   但是这样干净整齐,厨具齐备,甚至连布置都十分合理的后厨,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   有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很清晰的响声。   其他人也完全没有嘲笑他的心思,全都在想,即便是御膳房,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唯有一个留着小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也不等夏月初发话就径直走到面案前面,看着墙上架着的七八个擀面杖,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嘲讽地说:“能耐不知道怎么样,摊子铺得倒是挺大。真有本事的人,一根擀面杖就能做出花样万千,若是没那个金刚钻,就算准备一百根擀面杖,也照样是个拙老婆!” 第180章 各展身手(3更)   这种质疑之声,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夏月初都不知听过多少了。   她轻拍薛壮的手背以示安抚,笑着说:“这位大叔说得不错,店里只要一位面案师傅,今日来的却有三位,谁有能耐谁是拙老婆,大家比试之后自有分晓。”   王桦上前,将青椒和猪肉拿出来放在条案上,又拿了面粉和装着面肥的碗放在面案旁边。   “大家开始吧!”夏月初站在门口,将后厨的整个情况尽收眼底。   山羊胡的中年人抢先一步,端起装着面肥的碗,一脸嫌弃地检查着面肥的状态。   碗里是夏月初提前做好的新鲜面肥,他看了半天也没能挑出来有什么毛病,这才卷起袖子,洗干净手开始舀面。   见应征副厨的人开始洗手洗菜,夏月初便先走到四个应征改刀的人这边查看情况。   看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走到一个年轻男子身后道:“行了,放下刀吧,你可以走了。”   年轻男子放下刀,扭头看到旁边的人切得细如发丝的酸菜,再看看自己菜板粗细不均的土豆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三个人,其中两个都在切丝,目前来看,水平基本上难分高下。   最后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却是独辟蹊径,正在聚精会神地雕着一个青萝卜。   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整体的造型是什么,但看他用刀的纯熟程度,至少得有个几年功底了。   夏月初叫停了另外两个人,给他们每人一块豆腐道:“把这个切丝给我看看。”   豆腐切丝?   两个人目光中都有些茫然。   但是看到最后一个人手中渐渐成型的萝卜雕花,他们心里也明白过来,两个改刀的名额,已经有一个提前确定了。   那么,另一个胜出者就只能在自己和对手之间了。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满是必胜的信念。   尤其是高个子的青年,看着对手的双眸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苗。   这场比试,他必须取胜。   虽然从未切过豆腐,但他听人讲过,有一道极其讲究刀工的羹汤,就需要将豆腐切成极细的丝。   他在刀架上找到一把薄如蝉翼的菜刀,用清水反复地冲洗,并且在豆腐上也不住地淋水。   他右手持刀,左手轻按着豆腐表面,深吸一口气,开始飞快地下刀。   豆腐被切成薄片,然后再次洗刀、淋水,重新提气下刀。   刀刃跟菜板快速连续地碰撞,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线无法区分开来。   此时菜板上的豆腐看起来已经貌似一团洁白细腻的豆腐泥,别说是丝了,连片都分不出来了。   另一个人还没有开始动手,看到对手菜板上的成果,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刀,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赢定了。   但是当青年停下手中的刀,用看起来已经被剁成泥的豆腐搓起来,轻轻滑入一旁的水碗中。   碗中的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根本看不清水中有没有成型的豆腐丝。   青年的眸中闪过懊恼自责的神色,紧咬着下唇,端起水碗就要倒掉。   夏月初却抬手阻止了他道:“不急,还有人没切呢。”   “……”旁边等着不战而胜的那个人瞬间一愣,这才提起刀开始切豆腐,但是因为心已经乱了,切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成个形。   豆腐片还没切到底,他就已经自暴自弃地丢下菜刀放弃了。   他又很不服气地看向青年,刚想说对方也没切成丝,应该再比试一次。   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就看到了案台上的水碗。   里面的糜状物已经渐渐沉淀下去,上层的清水中,竟然真的漂浮起许多纤细如针的细丝。   恰在此时,雕花的少年也停下了手中的刀,手中绽放着一朵青翠剔透的菊花。   夏月初拍拍手道:“结果一目了然,改刀这边已经可以确定了,你们两个,自我介绍一下吧。”   青年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清清嗓子道:“夏娘子,在下李维栋,今年二十四岁,太新镇人,妻儿老小都在老家,如今只身在永榆县讨生活。”   少年放下手中的萝卜,擦擦手道:“我叫元涛,今年十八,永榆县本地人,家中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   夏月初点点头,把两个人丢给薛壮去签合约,自己又去看炒菜的四个人。   青椒肉丝是一道简单的家常菜,但是真要炒得好吃也不容易,必须要做到“肉丝嫩而入味,青椒脆不泛生”。   此时四个竞争副厨的人选,锅里的青椒肉丝都已经炒得差不多了,先后出锅摆在夏月初面前。   但从外形来看,似乎分不出什么高下,夏月初挨个儿夹一筷子放入口中细品。   “肉丝炒老了。”她指着第一盘,直接摆手让人离开。   “肉丝的火候正好,但你应该是盐放得太早,青椒中的水分被盐分杀出太多,所以吃起来疲软而不够脆。”夏月初指着第四盘菜,也将人打发了出去。   此时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站在第三盘菜面前的男人三十多岁,皮肤微黑,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不断眨眼的小动作还是泄露出他心底的紧张。   另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模样,虽然也没有出声,但面上表情格外丰富,一双灵动的眼睛更是东瞧西看没个定下来的时候。   他见已经刷下去了两个人,顿时面露喜色,眼看着眉毛都要飞上发际线了。   夏月初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反倒跳过他先去点评第三道菜。   “肉丝口感柔嫩,青椒脆而不生,刀工也很不错,基本功扎实,能看出是打小儿练出来的手艺。欢迎加入后厨,你叫什么名字?”   “曹雁辉。”男人言简意赅地说,“多谢夏娘子。”   旁边的年轻人急得都快要抓耳挠腮了,急得就差去拽夏月初的袖子了。   夏月初这才转身看向第二道菜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咧嘴一笑,挠着后脑勺道:“我叫陶波,本地人,今年二十八岁。”   夏月初突然夹起一根肉丝问他:“你在肉丝里加水了?” 第181章 紧急特训(4更)   陶波闻言大惊,脱口而出:“你刚才都没过来看,怎么知道我加了水!”   夏月初手指用力,肉丝顿时被夹扁。   凑近细看就会发现,筷尖周围泛起点点不易察觉的水光。   连原本面无表情的曹雁辉都走进两步细看,抓起一双筷子也尝了一口,但除了肉丝口感稍软,却并没有吃出有太大的区别。   “你怎么会想到加水的?”夏月初再次追问。   陶波挠挠后脑勺道:“我娘包饺子拌馅儿的时候,都会稍微往里面搅一点儿水,这样煮出来的饺子馅儿不会干硬,口感十分柔软,吃起来觉得汤汁饱满。所以后来我就试着往肉丝里加水之后再炒,吃过的人也都说更加柔嫩了。”   他越说越兴奋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夏月初道:“但谁也不知道秘诀是什么,你还是头一个吃出来我里面加了水的人。”   夏月初却将肉丝丢回盘中,毫不客气批评道:“第一,水加多了;第二,搅拌肉丝的手法不对;第三,加水后没有再加一点芡粉抓匀。”   陶波原本亮晶晶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个受了打击的狗狗,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初,心道难道自己也要被刷下去了不成?   夏月初没理睬他,走到条案前抄起一块里脊肉,顺着纹理切成丝,加入适量的酱油,糖,绍酒,用手抓匀放在一旁。   然后拿起两个青椒,抄起一把菜刀横向剖开,去蒂去籽。   “笃笃笃——”几下切出长短粗细一致的丝。   切好青椒之后,她在腌制的里脊肉中加入一汤匙的清水,不断用手抓揉肉丝,直到肉丝将所有的水分都吃进去,然后加入少许干芡粉搅拌均匀。   她在炒锅内倒入少量的油加热,下青椒丝大火煸炒几下,立刻盛出锅放在一旁。   这种与旁人不同的做法,牢牢地抓住了曹雁辉和陶波的视线,连已经被录用的两个改刀和四个伙计也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夏月初再次烧热炒锅,重新热油,下姜片蒜片炝锅爆香,将肉丝倒入快速炒散。   待肉丝到八成熟的时候,将青椒丝倒回锅中,加入盐和少许糖调味,最后微勾薄芡,盛盘出锅。   她将盘子放在条案上,冲众人道:“都来尝尝看。”   虽然夏月初的名声传得颇远,但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做菜,顿时七手八脚地抓起筷子,纷纷伸向盘中。   陶波早就迫不及待,冲得最快,夹起一筷子肉丝就往嘴里塞,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肉丝入口柔滑却不绵软松懈,嚼起来颇有些劲道。   水分被均匀地抓入肉的纹理之中,肉汁和水分被最后抓上的芡粉牢牢锁住,随着咀嚼充斥口中。   他原本还对自己的创新颇有些自得的,此时却如霜打的茄子,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   曹雁辉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十分震惊。   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还有这种方法,可以让肉丝既不失风味又更加柔滑劲道。   这让他的内心忍不住有些羞愧,自己的年纪快有夏娘子的两倍了,做菜却半点儿都比不上人家,之前被夸赞的喜悦都被收拾起来,原本心底的一丝轻视也彻底烟消云散。   夏月初小露一手,将两个副厨和伙计们都震慑住了。   此时面案那边,每人三个面团也已经揉好了,等着夏月初过去检查。   夏月初先拿起一个死面儿的面团,揉了几下试试手感,   她将面团搓成粗条,然后抓住两端,将面慢慢抻长,同时上下抖动,然后双手交叉让抻长的面交叉拧成绳状,继续反复抻遛,直到条顺为止。   然后她将理顺抻匀的粗条面放在面案上,撒上白面,按住两头对搓上劲儿后,拎起两头用力甩起抖动,抻抖对折的过程中,面一次次摔打在面案上,发出砰砰的响动。   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手法,全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只见面在她的手中不断被抻长、摔打,然后对折反复,双手间的面条越抻越细。   然而在抻到面条有筷子粗细的时候,面条就开始发生崩断,很快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夏月初将面重新揉搓成一团,放到旁边道:“这个不合格。”   揉出这团面的面案师傅回过神来,不服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检查方法,什么面被你这么又扯又摔的,都是要断的。”   夏月初也不急着辩解,点点头道:“那你先留下来,继续看着。”   她说罢拿起山羊胡中年人揉的面团,重复了刚才的所有动作。   面条被抻到筷子粗细、茅草杆的粗细、最后甚至到了细如发丝的程度,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照射中上下翻飞,带起一蓬蓬细密的干面。   山羊胡眼睛瞪得铜铃大,捋着胡子的手下意识地一抓紧,把自己疼得直咧嘴。   虽然他对自己揉的面团很有信心,但是也从未想到,竟然可以将面抻出如龙须糖一般的效果。   之前还叫着不服气的师傅,这会儿头脸涨得通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夏月初伸手还要去拿第三个面团,谁知最后那人竟直接将面团按住,毫无自信地垂下头说:“夏娘子,我、我这个就不用试了。”   山羊胡中年人见这个年轻的老板年似乎的确有几分本事,此时说话语气便客气了一些道:“我叫杨兴,今年四十五岁,家就在东边的漯化村,一个人在城里做事,若是主家这里有住的地方最好。”   其他人闻言也都点头应诺,除了本地的陶波和元涛,剩下七个人都要住在店里。   薛壮闻言道:“第一进院子里的东西厢房都已经收拾出来了,曹师傅和杨师傅住在东厢房,每人一间屋子。西厢房那边,何家兄弟俩一间,李兄、伍中和韩双林一间。   店里管一日三餐,大家的工钱都写在文契上,刚才也都跟你们一一谈过了。这如今这只是最基本的月钱,如果店里生意好或是谁的表现突出,也会有额外的赏银,这个就看大家如何争取了。”   铺子后面的两进房子都盖得很宽敞,厢房也都是对面屋的两间,一间顶得上寻常一间半的大小。   若是可着炕的大小一字排开,住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   如今两个师傅还有单间,即便是伙计也是两三个人一间,大家都满意得不行。   不过就在众人面上刚露出喜色的时候,夏月初却突然一拍手道:“好了,如今吃住都解决了,咱们就来说一下开店之前这一个月的训练安排吧。” 第182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5更)   七月十六是个十分吉利的好日子,宜开市、求财、纳财。   有些夸张的算命先生,甚至信誓旦旦地说,这不光是今年内最好的一天,而且若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所以这一天,县城里有好多家门面开业,街上热闹得不行。   光是子丰胡同里,就足足有五家店铺开张。   胡同里从一大早就人挤人,热闹得不行。   尤其是胡同口,两家酒楼同时开张,吸引了一大群围观的人。   胡同口南侧的是胡霸道的酒楼,高搭彩棚,匾额上扎着红花挂着红绸,鞭炮放得震天响,舞龙舞狮好不热闹,占了几乎大半条胡同的地方。   北侧的酒楼虽然也是红绸高挂,但只在二楼挑出两根木棍,挂着两挂超长的鞭炮,跟对面比起来,不免显得冷清可怜。   胡霸道身着宝蓝色的圆领锦袍,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横肉,拱手道:“承蒙父老乡亲看得起,我胡某人的酒楼今日开张,今日所有酒菜让利一成,还望大家多多赏光!”   旁边的小厮扬声道:“吉时已到!”   胡霸道伸手拉下匾额上的红绸,“聚仙阁”三个大字显露真容。   门口柱子上的红绸也被请来的两位乡绅扯下,露出下面的一副楹联:美味引来天下客,酒香招来洞中仙。   舞龙舞狮的锣鼓声大振,鞭炮点燃后响得震耳欲聋,二楼有人从窗口向下撒着铜板和糖果,引起周围一阵欢呼和掌声。   胡霸道面露得意,朝对面冷清的铺面看了一眼,露出个轻蔑的笑容道:“我们店里是特意从东海府请来的大厨,绝对的真才实学,可不像某些人,完全就是个绣花枕头。”   他身边一位十分富态的中年男人也笑着拱手道:“在下聚仙阁掌柜贺荣贵,本酒楼菜式多样,风味独特,欢迎大家进来品尝,保管让大家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无论这边如何热闹如何吆喝,对面的铺面却还是毫无反应,连门板都没有打开。   而此时,夏月初这边后厨却是忙成一片。   好在一个月的地狱训练颇为见效,大家的配合比刚开始明显默契了许多,并没有第一次演练时那种手忙脚乱几乎四脚朝天的惨剧发生。   虽然夏月初一直说自家掐算的吉时还早,不要着急。   但夏瑞轩和王桦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总是忍不住扒着门缝去看对面的情况,被胡霸道的话气得直跳脚。   “姐,咱们这样不行啊!”夏瑞轩急得去后厨找夏月初,“你是没听到,对面那个姓胡的说得都是什么胡话,还对咱们指桑骂槐的。”   夏月初打开面前的一口大锅,这口锅打从早晨就在灶间一角熬煮上了,是她早起亲自下的料,此时都已经熬得烂熟,谁也不知道里头都有什么东西。   锅盖掀开,热气升腾而起,奶白色的汤水在锅中翻滚。   一股浓鲜至极、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香味在后厨弥漫开来,竟将其他菜的味道都隐隐压了下去,让人无法忽视。   夏月初自己也被惊艳到了,急忙舀了一勺,吹到不烫口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太鲜美了!   她的眼睛瞬间眯起来,像只在阳光下心满意足晒太阳的猫儿。   来到古代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深有体会,如今虽然普遍的生活水平没有前世高,但是人口少,自然基本没有遭到破坏,没有环境污染。   无论是粮食蔬果还是家畜喂养,也都是最最传统的,没有任何饲料或是催肥的存在。   这样的好处就是,所有的食物味道都十分纯正,使夏月初觉得自己的手艺都比前世有了提升,有时候做出来的饭菜都让她自己惊艳。   这就是食材本味的力量,也是夏月初酒楼名字的意义之一。   “好香啊!”夏瑞轩循着味儿凑上来,身后还跟着小尾巴王桦。   夏月初递给他俩两把勺子,示意他们尝一尝看。   夏瑞轩心急,盛一勺汤拼命地吹几口,也不管凉没凉下俩就一口吞下。   微烫的汤水滚过舌面,虽然只是连咸淡都没有的清汤,却出奇的鲜美,让他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头。   王桦也盛了一勺尝味儿,含在嘴里细品,一张小脸紧绷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能尝出来里面都有什么么?”夏月初一边考较王桦,一边示意何家兄弟把碳炉和汤锅端到前面去。   王桦再次砸吧着嘴里的滋味,有些不自信地说:“有鸡,鸭,还有蹄、蹄膀?”   “前天教你背的都忘了?”夏月初跟在何家两兄弟身后,边走边道。   王桦略有些磕绊地背道:“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肚不白,无蹄不、不浓,无、无腿不醇……”   “咱们这边没有火腿,所以我前几日腌了一条咸肉,切了几片放进去提味,但是跟真正的火腿还是有区别的。以后若是有机会去南方,再给你们尝试一下,看有什么不同。”   胡霸道在街上唱了半天独角戏,自己也觉得十分无趣,一甩袖子回到店内,准备去二楼接待自己请来的朋友。   就在此时,对面一直紧闭的门板突然间被卸下一扇。   两个青年端着炉子和锅出来,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下,安置好碳炉和汤锅。   汤锅内一直在咕嘟咕嘟地开着,但是盖着锅盖,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夏月初上前,将锅盖稍稍挪开一点儿缝隙。   香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迫不及待地冲出围堵,再更广阔的空气中自由飞舞,调皮地挑逗着所有人的嗅觉。   眨眼间,胡同口的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咦,这是什么味道?”   “好香啊!这是你们酒楼的菜么?”   “这味儿真是绝了!”   “娘,好香啊,我要吃这个,我要吃这个嘛!”   “哎呀,我还觉得早饭吃得挺饱的,   “酒楼什么时辰开张啊?要是开得早,晌午饭就在你们这儿吃了。”   胡霸道听到这些,瞬间黑了脸。 第183章 天价菜(6更)   胡霸道又是放炮又是请舞狮舞龙地折腾了半天,眼看着客人就要进门了,竟然被一锅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都给破坏了。   他忍不住分开众人走向夏月初,刚想开口,鼻端就钻入一股诱人的鲜香。   这味道初闻柔和,但是钻入鼻子后却瞬间强势霸道起来,通过呼吸蔓延到全身各处。   口中控制不住地开始分泌津液,连本来不饿的胃肠也跟着凑热闹,不停地蠕动以示存在,就差发出丢人的咕噜声了。   胡霸道气哼哼地走过来,被这香味一冲,瞬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话了。   夏月初笑着说:“这是本店熬制的高汤汤底,多谢大家的捧场。”   胡霸道险些被气歪了鼻子。   谁家会把汤底端到大街上来煮?偏生还煮得这样香气袭人。   夏月初紧接着回头,在门板上挂起一个贴着红纸的木板,纸上写着部分菜品的名字和价位。   子丰胡同这边往来的读书人多,很快就有人将牌子上的字念出来了。   “今日特价菜:   断桥残雪,二百五十钱;   雪中红梅,一百五十钱;   一品豆腐,五百钱;   开水白菜,六百钱……”   这位书生还没念完,周围就已如热油遇水一般炸了锅。   前两个菜倒也罢了,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后面两道菜却着实让人接受不了。   豆腐和白菜都是稀烂贱的东西,一道豆腐卖五百钱,白菜居然卖八百钱?   还好意思说是特价菜,怕不是特别贵的特价吧?   却也有人听说过夏月初的名气,尤其是曾经传抄过那个话本,对一盘炒韭菜就力压众人、拔得头筹的故事简直是烂熟于心。   这些人多是家境不错的文人学子,他们并没有像寻常百姓那样激动,只是远远站着看热闹,小声地交头接耳。   其实这菜价,已经是众人在夏月初定价的基础上压了一次的结果了,若是按照她原来的计划,那可就真是天价菜了。   夏月初之所以把牌子先挂出来,也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价钱,免得到时候进来点菜的时候再吓得不敢吃就不好了。   胡霸道原本一肚子的气,看到这牌子顿时转怒为喜,抚掌大笑道:“哎呦,看来有些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价钱定的,一道菜都够人全家出去吃一顿了,疯了才来你家吃饭。”   “胡老板,大家各开各的们,各做各的生意,我可没有去胡老板门前指手画脚。这新店开张的大喜日子,您这样做怕是有些不厚道吧?”   胡霸道被她噎得差点儿翻白眼,但还是不服气地说:“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我这是、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六文钱就能买到一棵白菜,居然卖六百钱,还是开水白菜?难不成就是用水煮一棵大白菜?我煮一锅卖给你六百文可好?”   他自认为幽默,说完后自己先哈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   “噗!”夏月初却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夏瑞轩此时突然插话道:“胡老板,开水白菜可不是用水煮白菜,那是川蜀名菜,连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吃,做法讲究着呢!至于你说的那种用水煮出来,别说是人了,怕是连猪都不吃吧?”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夏月初笑盈盈地道:“胡老板,你说的是菜价,我们店里卖的是手艺,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你……”胡霸道脸涨得紫红,若不是还顾忌着今日自己的酒楼也开业,简直都想吩咐伙计上去打人了。   就在此时,又有人看到了红纸最下面的两行字,大声念道:“开业当日,入内题诗一首并获得认可者,免费赠送一道本店特色菜。”   听了这话,原本还在观望的文人书生们顿时来了兴趣。   可随即又有人质疑道:“什么叫获得认可者?获得谁的认可?难不成老板娘要亲自考校大家的才学不成?”   夏月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我的酒楼我做的菜,你想要白吃白喝,写的东西自然是要让我满意才行。   但是她也明白,古代的读书人比较稀罕,大多都很清高,也有些是自命不凡,还是该顺着点为好。   她刚要开口解释,只见周珩从人群中走出来,赵氏跟在他的身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周山长,山长夫人,大驾光临,不胜感激。”夏月初忙迎上去招呼。   “夏娘子。”周珩微微点头。   赵氏直接拉住了夏月初的手,小声与她说起话来,一副格外亲厚的模样。   周珩冲周围一抱拳道:“周某不才,若是大家不嫌弃的话,愿意自动请缨,品评一下诸位的大作。”   一众读书人顿时都面露惊诧之色。   周珩颇有才学,加之身为万里书院的山长,在整个东海府都还是小有名气的。   因为他的才学和人品,东海府其他地方的学子也会慕名而去,即便不是万里学院的学生,很多人也曾拜读过他的诗文。   “周山长高才,有你来做品评,谁敢不服!”   “没想到竟在这里看到周兄,算来你我足有半年多没见了。”   几个与周珩早就相识的人很快凑上前,与他寒暄交谈起来。   虽然很多百姓并不认识周珩,但见与他相谈甚欢之人竟然是县城官学里的岑先生,也下意识地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岑先生见周珩当真是来赴宴的,便笑着说:“不知我能不能来跟你一起凑个数?”   周珩拍拍岑先生的胳膊玩笑道:“元仁,今日是夏娘子开张大喜,我也不过是个来赴宴的客人罢了,哪里好意思再带你进去?”   夏月初虽然不知道岑元仁是什么人,但是周围的学子都对他十分客气,而且周珩这话,明着是说不能带他赴宴,其实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亲近劲儿。   就算是冲着周珩的面子,夏月初也要把场面圆上。   她展颜一笑道:“岑先生这样有才学的大人物,我们小店平时可是请都请不到的,今日借了周山长的东风,感激都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二位快请入内,二楼的雅间早就收拾好静待贵客到来了。”   见周珩跟岑元仁相携入内,很多文人书生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第184章 初味轩(1更)   一个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年轻人眼珠一转,忽然生出个主意,回头扫视一圈,从人群中拉出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聚到一旁的小巷子里。   “合作一回怎么样?到时候换得几道菜,咱们六个人再花点酒钱,好生吃他一顿如何?”他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建议。   “凌子越,你说得倒是容易,好像只要写出来就能免费吃到一样,当着那么多人,若是被岑先生打回来,里子面子可就都丢光了!”   “所以我说大家合作嘛!”凌子越笑呵呵地说,“祝鸿博和谈建华的诗文经常被岑先生夸赞,肯定是没问题的。再不济咱们还有岑轩皓,以他跟岑先生的关系,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考试,难道还能把他卡下来不成?”   “你说得倒是轻松,可我……”有人被他说得意动,但是想起自己的才学,又忍不住打退堂鼓,“你们还是别算上我了。”   “至于咱们三个,趁着还没到开业吉时,赶紧先把诗写出来,大家互相品评修改一番,总比自个儿单打独斗更有保障。”凌子越笑着说,“不管几个能成,最后咱们都一起吃。你们想想看,只要有四个人能成,咱们也就能凑上一桌菜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到特价菜牌子上的价目,自己若是想去吃上一顿,着实太过奢侈。   但那上面什么断桥残雪、红梅映雪之类的菜,却又名字优雅得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   “行,就这么说定了!”   其他人虽然没有凌子越这么脑筋活泛,但也都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在子丰胡同,其实很多商家都会搞这种活动,送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以招揽客户。   但是做酒楼的弄这种噱头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有周珩和岑元仁在,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许多不为了那道菜的文人学子,也开始绞尽脑汁起来,毕竟能同时在这两个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可着实难得。   胡霸道店里还有客人等着,也无法一直在这儿耗着,丢下一句话便甩袖而去。   “别以为能请到周山长来,就能拉拢到县里的读书人,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冤大头肯花那么多钱去吃顿饭!”   话音未落,身后登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瞬间定在在当场。   “夏娘子,我还没进胡同就闻到了香味儿,你又做了什么好菜?该不是我来晚了吧?”   此人一来,整个胡同内的人都被震惊得言语不能。   胡霸道浑身僵硬地慢慢转身,说话的人可不正是他一直想要攀交的县令大人——邓建丰。   邓建丰今日带了夫人和家中一双子女前来。   邓夫人原本的确曾怀疑邓建丰是不是看上了夏月初,一顿发作之后,虽说被安抚下来,但心里终究还是有着一丝隐忧。   此时看到夏月初,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   夏月初其实并不在意穿着打扮,只要干净舒服,她觉得穿什么都一样。   所以即便赚了钱,也还是那几身旧衣裙换着穿。   但如今要开酒楼,自然就不能再这样了。   世上的人,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   自己既然要走精品路线,就必须要注意这些。   她今日穿了身豆绿色的窄袖短襦,下着白色滚边儿挑线裙,外罩一件半长的月白色罩衣。   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元宝髻,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插了一直银簪,看起来简单爽利。   虽然未施粉黛,但年轻的皮肤透出健康的颜色,许是因为有些热,脸颊挂着两抹红晕,像淡扫上了一层胭脂。   她身形娇小,若不是做已婚女子打扮,说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有人信。   看到这样,邓夫人心里又有几分打鼓,这种小家碧玉的清新范儿,看着似乎也挺招人儿的。   等她在心里盘算半天,回过神儿来闻到高汤的香味儿时,瞬间就把之前的纠结都抛开了。   自家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生平最好的就是一个字——吃!   如今做了县令,还算是稍微知道自持身份。   当初年轻的时候,为了吃一口合意的东西,简直是不知做过多少荒唐事。   单凭这股香味儿,这个夏娘子应该就是有真本事的人。   再看看自家老爷,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还强忍着故作镇定的模样。   邓夫人心里顿时就释然了。   既然不是个威胁,那么稍稍示好一下也无不可,正好还可以破一破外头的谣言。   “夏娘子,老爷在家常念叨你做的菜,说得我们馋得不行,家里的厨娘天天愁得不行。今日终于盼着酒楼开张,我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邓建丰今日到夏月初的酒楼捧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原本接到请柬却根本没当回事的人,这会儿也都急急忙忙翻找出不知道扔哪儿去的请柬,打扮一番过来参加。   个别直接丢了了事的,这会儿真是后悔不迭。   待到吉时将近的时候,门口竟已经围了几百人。   有看热闹的,还有想过来巴结县太爷的,乱糟糟地将胡同口挤得水泄不通。   胡霸道的酒楼门都被堵住了,外头的人想进都进不来,气得他在屋里团团打转。   在吉时将近要准备开业的时候,夏月初道雅间内询问一下,看邓建丰是否愿意赏脸给揭一下牌匾。   没想到邓建丰竟答应得十分爽快。   夏月初虽其实也只是礼貌性的,根本没想到邓建丰会这样给面子。   只能说,谁也无法揣测一个吃货在面对美食时,究竟会爆发出怎样的热情。   邓建丰跟着夏月初下楼,在吉时已到的喊声和鞭炮声中,一把扯下匾额上的红绸。   初味轩三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   匾额右下角还有三个小字,写着沈家菜。   邓建丰赞道:“这名字起得好!初味最佳,无论是做什么菜,都要不失初味,不忘初心啊!”   紧接着,薛壮和夏月初一边一个,也撤掉了门口楹联上的红绸。   有了先前邓建丰的赞扬,此时众书生都投来关注的目光,只见上面写着——   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劝君莫贪口腹欲,七八分饱寿延年。   围观的一种文人瞬间哑然,且不说这幅楹联的水平如何,只说这字面意思,还要劝人少吃点儿不成? 第185章 开始上菜(2更)   因为有邓建丰这樽大佛在场,酒楼的大门一开,客人就呼呼地涌进来了。   一楼的隔断全部打通,再用半人多高的雕花木板分割出几个区域,点缀上几盆绿植,敞亮又不失雅致。   有精巧灵活的二人位和四人位,也有家人朋友小聚常用的六人桌和八人桌。   夏月初还十分巧妙地让人架高了两个区域,摆了两张大桌。   而且这里也是比较机动的区域,今日就没有摆大桌,而是摆上了二人和四人用的小桌。   此时夏月初便将考校才子们学问的场所定在了这里,并将何斌留下负责,一旦有诗文通过周珩和岑元仁的品鉴,就立刻当众诵读一边,然后拿出去装裱好,挂在店铺的墙上。   她这个做法,让所有的文人学子都隐隐激动起来。   此时这个大厅中的客人,可以说是县城上层人士云集,楼上还有一众官员,简直是个露脸的大好机会。   原本还只是想来随便试试的人也收起了不经心,开始打起了腹稿。   初味轩的二楼一共十个雅间,也有大小之分。   不过今日楼上只开放给拿着请柬的客人,其余人就只能在一楼用餐了。   而且当初设计的时候,在夏月初的要求下,二楼所有雅间的隔板都是可以拆卸的。   今日为了开张宴请,就拆开隔板,用屏风隔成了两个空间。   一边安置接到请帖的官员和县城的一些知名人士,另外一边则用来安排众人带来的家眷和孩子。   夏瑞轩被夏月初留在上面,跟在薛壮身后,帮忙一起招呼客人,只好打发王桦去后面报信儿。   王桦出了大厅的后门,就撒腿跑进了后厨,冲着里头已经忙完准备工作,正在紧张地等着前面消息的人嚷道:“前头人都坐满了!”   “什么?”   李维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夏娘子的菜价高得吓人。   早晨夏娘子让大家做准备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嘀咕,准备这么多东西,到时候怕是连一半儿都用不上。   但此时听说前面都坐满了,他惊得手里的锅铲都差点儿掉了。   “真的,不骗你们!”王桦急得跺脚道,“就这还有人进不来在外头等桌呢!”   后厨顿时就慌乱起来,外面大厅有多少桌,大概能坐多少人,他们可是心里有数的。   什么时候县城里的有钱人这么多了,那么高的菜价还来了这么多人。   尤其是身为副厨的曹雁辉和陶波,虽然都不是新手了,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曹雁辉表面上还算冷静,陶波的手却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这么多人,那么贵的菜,若是自己一个做不到位,那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夏月初一把推开后厨的们,见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出息!”她伸手取下墙上挂着的襻膊和围裙,系好衣袖,戴上围裙道,“前面多少人是什么身份都用不着你们想,只记好我教你们的几道菜,练了一个月,难道还会出错不成?”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全都打了个哆嗦。   过去这一个月,他们可真真儿领教了夏娘子的本事和脾气。   本事那是没的说,无论是本地菜还是外地菜,乃至面食点心,她都是信手拈来。   样子好看不说,味道那更叫一个绝。   最难得的是,她是真心肯教人的,一道菜从选料到切配到调味,全都细细地教给你,半点儿不藏私。   但是说起她的脾气,也真是大。   只要教过一次的东西,若是再出错,无论老少,绝对都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所以这一个月,大家过得简直是欲仙欲死。   看着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菜从自己手底下做出来,那种成就感就别提了。   但是只要稍稍松懈一翘尾巴,就会被夏月初训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后厨这些人,就连年纪最大、嘴巴最不饶人的面案师傅杨兴都服服帖帖了,更不要说其余几个了,全都被收拾得啥脾气也没有了。   尤其是陶波,对夏月初简直是崇拜到五体投地,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像王桦似的跟在夏月初身后,软磨硬泡地想要拜师。   夏月初对陶波其实还算满意,尤其喜他脑子活泛,喜欢尝试不同的方法,勇于打破陈规。   但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浮躁,所以夏月初一直没有松口,打算好生磨一磨他的性子。   二楼雅间的菜单是早就定好的,全都由夏月初亲自掌勺。   一楼的单子则是由两位副厨负责。   夏月初先忙碌起来,不多时,一楼的单子也陆续送入了后厨。   曹雁辉和陶波也顾不得在夏月初旁边围观,都忙回到自己的灶台前面忙碌起来。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店里这边倒也没干等着,两个比地面高一些的地台上,年轻的文人学子一一上台,将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诗文交给周珩和岑元仁。   大多数人都灰溜溜地被打回去了,只有个别能入得两二人的眼,由何斌当众诵读出来,立刻就拿到胡同里找师傅装裱出来,挂在一楼的墙上任人品评。   凌子越几个人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见大部分急性子的人已经上去过了,而一些真正有才之士还没有动作,便瞅准时机将写好的诗文递了上去。   岑元仁瞥了自家侄儿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诗稿。   只看了开头两句他便知道,这诗文定是有人帮侄儿润色过了,那小子还没这种水平。   他刚要把诗文放入不合格的一摞,不想却被正好扭头的周珩看到。   “元仁兄,这首诗无论立意还是文采都颇佳,为何要弃而不取?”   周珩说着伸手拿过诗稿,看到上面岑轩皓的名字,顿时了然道:“元仁兄,你这人,真是太过小心了。轩皓的诗文能写得这样好,跟你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   他说罢,将这一批选中的几片诗文拿出来道:“祝鸿博、谈建华、凌子越、岑轩皓……”   几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顿时激动起来,听着自己的诗文在大庭广众被诵读出来,脸都红了。   待诗文诵读之后,他们上前从何斌手里拿过免费券,回到自己桌边,六个人聚在一起研究如何点菜。   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肉香从后门的方向传进来,后厨开始上菜了。 第186章 一点儿都不贵!(3更求月票)   只见身着青色上衣、浅褐色裤子、黑色布鞋的三个伙计,每人手中端着两个大盘子,脚下走得飞快,手中的盘子却是纹丝不动。   但是随着三个人的走动,这股浓郁的香味便散布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连坐在上头还在品评诗文的周珩和岑元仁都忍不住朝下面张望。   韩双林走到一个桌前,放下手中的一个盘子,笑着说:“这是您点的断桥残雪,请慢用。”   断桥残雪这名字太过特别,又是写在外面红纸上的特价菜,所以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来。   周珩也将目光从诗文上收回里,投向了下面的桌子。   瓷白色的圆盘,边缘上用青花勾勒出一个“初”字。   一整根带着肉的肋排横跨在盘子上,也不知是烤的还是炸的,表面呈现出微有些焦的褐色。   肋排上涂抹着酱料,其中一侧还撒着白色的碎屑。   肋排下面的盘中央装着酱料,上面还点缀了几片清脆舒展的芫荽叶,好似飘着水草的湖面。   “好一道断桥残雪!”   周珩当年曾经出去游学,是见过西湖美景的,当初看到这个菜名,他还忍不住在心里思量,不知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没想到夏月初竟有这的巧思,用一整根肋骨当做桥身,完美地重现出了断桥残雪的美景。   但是点了这道菜的几桌却是看着盘子发愁,这东西看着虽然好看,但是一整根肋骨,好几个人这可怎么吃?   难不成抓起来一人啃上一口?   终于有人忍不住伸出筷子,谁知道刚夹住肋排,他就“咦”了一声。   筷子竟然轻松地从“桥身”上夹下一块排骨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所谓的“断桥”,还真是断开的。   一根肋骨砍成数段,去骨添馅后腌制入味,然后用面糊重新裹起来炸至定型。   看起来像是一根整的肋骨,其实早就分成了数段。   里面塞上了虾粒和山药泥混合调制的馅料,而在“断桥”一侧做出“残雪”效果的,则是用白芝麻和花生细细碾出来的。   蘸点儿酱汁一口咬下去,更加惊喜地发现,排骨里面竟然没有骨头,而是填了馅儿的。   酱汁酸甜可口,排骨肉紧实有嚼劲,内里的馅料汁水丰富,咸鲜可口。   细细咀嚼还能在馅料里尝到一颗颗虾肉粒,嫩滑弹牙。   上面撒的花生和芝麻,也不知是怎么炮制的,口感细腻酥润,带着油脂特有的醇香,更是增添风味。   什么?你说贵?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   这道菜,光是花的工夫就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味道更是绝了。   不就是二百五十文钱么,一点儿都不贵!   端上桌的几份断桥残雪,很快就被客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虽然吃下肚的是肉,但是每人只分到了一两块,加上酸甜可口的酱汁。   别说是缓解腹中空虚了,简直就是来开胃的,让人反倒更觉得饿了。   好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一道道菜很快就都端上了桌。   就在此时,何斌拦住了后面还要继续上前的人,躬身道:“周山长,岑先生,今日辛苦二位了,请上二楼赴宴。”   大家这才发发现,二楼雅间的菜,此时也开始一道道出锅了。   一楼的众人,吃着自己桌上的菜,还忍不住去瞅别人桌上,对端上二楼的菜更是好奇得很。   最重要的是,无论端过来哪道菜,随之而来的都是一股勾人馋虫的香味儿,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邓建丰在二楼早就要坐不住了,楼下的香味丝丝缕缕地传上来,把他的心撩得痒个不停。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下去一探究竟的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终于上菜了!   先是两道冷盘开胃——酸辣鱼皮和水晶肘冻。   大家都先被肘冻吸引了视线,平时吃过的不一样。   每片肘冻都是半圆形的,圆心处是猪肘,精瘦的肉加上肉皮,靠外一圈却透明如皮冻。   一片片切得极薄,在长盘中错落有致地叠放,间或点缀着浅绿色半透明的酱汁,竟营造出一种水墨山水画般的美感,让人不忍破坏。   吃起来瘦肉紧致,肉皮柔中带韧,皮冻颤巍巍地入口即化,加上清新爽口的酱汁,吃起来半点儿没有肉的腻味,格外开胃。   只不过……   山水画嘛,都是需要留白的。   端上来挺大的一个盘子,其实肘冻却并不多,大家各自夹了两筷子,就只剩盘底的点点酱汁了。   另一盘的鱼皮呈半透明状,带着灰色的花纹,拌着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和胡萝卜丝和芫荽。   其间点缀着青红两色的鲜椒丁,颜色鲜艳,散发着淡淡的酸辣味,很是勾人食欲。   但是大家谁都没吃过鱼皮,都有些不敢下筷子。   邓建丰虽然也没吃过鱼皮,但是对夏月初的手艺有信心,所以率先夹了一筷子。   鱼皮口感脆爽,没有半点儿腥味,黄瓜清香爽口,胡萝卜丝增添了丝丝甜味,加上芫荽的特殊香气,混合成一种从未吃过却又无比和谐的味道。   而最让人赞叹的却是拌菜的酸辣汁,层次分明,并不是单单的醋味,而是一种十分清爽的酸味。   连辣味也并不辣舌头,而是入口后直冲额顶,让人的精神都跟着为之一振。   蕨菜是东北太常见的野菜了,所以大家的筷子都先朝着酸辣鱼皮使劲儿,直到把一盘鱼皮吃得见了底儿。   这两道菜还真是开胃啊,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注意力却都在楼梯口,等待着继续上菜。   好在后续的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石锅香狍,一品豆腐。”   黑色的石锅中装着满满的狍子肉块,颜色棕红,香味诱人。   但是大家的视线却都下意识地投向那盘一品豆腐。   进来的时候,店门口的告示大家都看得清楚,谁都想知道这一盘豆腐为何会卖这么贵的价钱。   整整五百文,都够一般人家一两个月的嚼裹了。   就这样还说是特价菜,那原价该是多少?   所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一品豆腐上。   只见一个素净的白瓷盘中,薄如蝉翼的黄瓜片铺底儿,四周还摆着黄瓜雕出来的精致花朵。   但是让人大失所望的是,被这所有精雕细琢捧在其中的,竟然就是一块浇了芡汁、方方正正的豆腐。 第187章 不可以貌取菜(4更)   二楼瞬间寂静无声,随后又喧哗起来。   有人讽刺道:“好一道一品豆腐,方方正正地端上来,可不就是‘一品’豆腐么!”   也有人大喊:“坑人啊!一盘豆腐就卖五百文,可真是比出去打劫赚得还要快哟!”   可奇怪的是,屏风那边,夫人各家姑娘的席面上,此时却是悄然无声。   最后还是邓家千金邓雅君忍不住扬声道:“爹,你们好歹尝一口再下结论吧!”   此言一出,外面的嘈杂声顿时没了,但还是有人心里不服,心道不就是块豆腐,即便浇上的芡汁再好吃,也不能贵得这样坑人。   邓建丰率先一勺子挖下去,微微用力才破开了豆腐的表面,接下来只觉手下陡然一空,都没用力就柔软地陷如其中。   看来这豆腐的里面是另有玄机啊!   邓建丰盛出满满一勺馅料,众人这才停止了谴责,又重新专注到菜品上头。   “这里面有干贝啊!难怪味儿这么鲜。”   “我吃到蘑菇和虾仁了,口感太好了。”   “我吃到一块海参啊!”   ……   随着各色食材被众人吃出来之后,又有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豆腐味道也不一般,我竟能吃出一些肉香味儿来。”   邓建丰听罢忙单独盛了一勺豆腐细品,这豆腐的味道果然不是从馅料中沾染上的,而是带着一股煎过的油脂香气,可豆腐表面却偏偏没有被煎炸过的痕迹。   刚才还打呼坑人的,此时都有些抹不开脸。   有人讪讪地道:“豆腐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名堂,又是海参又是干贝虾仁的,这个价钱倒也算不得贵了。”   “俗话说不可以貌取人,如今看来,也不可以貌取菜啊!”   一品豆腐被瓜分一空之后,石锅香狍就成了大家的新欢。   狍子肉东北人是经常吃的,因为这种动物的好奇心很强,听到些奇怪的声音就要停下来回头张望,基本上一逮一个着。   有些时候甚至会直接跑到百姓家里去自投罗网。   所以当地人管它叫傻狍子,后来渐渐发展成了损人的话,说谁是狍子,那便是骂人蠢呢!   这个时候的狍子肉,瘦多膘少,说不上好吃,但是也没什么怪味道,基本上全要靠后期的调味。   这道石锅香狍,最大的特点就是用石锅呈菜。   石锅都是提前烧热的,将做好的狍子肉倒入其中,再少添些汤汁。   从入锅直到上桌,锅内的汤汁都还保持着微滚的状态,在大家吃的过程中,汤汁慢慢被烘干,跟最下层的肉连在一起,贴在石锅的底部,却并不会糊。   狍子肉已经被炖得肉散形不散,上面的夹起来放入口中,一口下去,炖煮入肉丝中的汤汁瞬间在口中迸开,香辣咸鲜的味道冲击着每个人的舌头。   又热又辣的感觉刺激着唇舌,但是口中那块肉,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吐出来的,都嘶嘶哈哈地嚼着。   等吃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连肉块里的汤汁都已经快被烘干,肉丝变得紧实却不失湿润,配上锅底热度慢慢烘烤出来的焦香味儿,完全又是另一种享受了。   实打实的荤菜下了肚,众人不再那么着急地盼着上菜了,一直被遗忘的酒盅也终于端起来了。   二楼也终于有了寻常酒宴的气氛,大家该敬酒敬酒,该攀谈攀谈,十分热闹。   后厨上菜的速度也渐渐加快,四道菜接连被端上桌来。   “松仁香菇。”   炒过的松仁酥香满口,香菇吸饱了高汤,将自己特有的香气被充分激发出来。   两个在平时根本不会被人搭在一起的食材,此时却在口中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牡丹鱼片。”   炸过的鱼头鱼尾保持着优美的造型,鱼头高昂,鱼尾甩起,像一尾刚从水中跃起的活鱼。   但是头位之间的位置,却绽开了一朵朵牡丹。   鱼片被卷成盛放的花朵,过油定型,炸得外酥里嫩,浇上酸甜的芡汁,不但好看,更是好吃。   周珩夹起一朵花,停在筷子上端详半晌,颇有些不忍入口。   吃到今天这些菜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之前在自家做家宴的时候,夏月初其实还是留有余力的。   想到之前自己还想将女儿许给薛壮,除了出身好上几分,无论是能力还是手艺,怕是都输给人家了。   他一边开小差一边将鱼肉送入口中,瞬间被味道和口感所惊艳,哪里还顾得上忍不忍心破坏造型,口中的还没咽下去,就伸着筷子想要再夹一朵回来。   谁知道就在他胡思乱想这会儿,盘子里竟然只剩下被炸酥的鱼头和鱼尾了,中间的鱼片竟被吃得半点儿不剩。   邓建丰见状哈哈大笑,拍着周珩的肩膀道:“周山长,吃饭的时候要专心,尤其是夏娘子掌勺的时候!”   他指着跟自己同桌的一众人,玩笑地说:“这些人,遇到好吃的,哪里还有什么谦让风度之举。”   话音未落,伙计又端上来一盘菜,报菜名道:“蜜炙羊排。”   被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被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每一片上都伸出一截剃干净的肋骨,顶端用油纸缠绕包紧,方便人直接下手取用。   邓建丰的手挥舞在半空还没有放下,就见其他人都将手伸向了羊排。   他眼睁睁看着对面一个人抢走了最为肥厚的一块,鼻子都快气歪了,赶紧上手先抢一块再说。   油香肉嫩的羊排,刷上了山里的野蜂蜜,被烤得外皮金黄,吃起来却并不觉得太甜。   蜜香和油脂混合在一起,吃起来满口生香却并不腻人。   柴伟忠素来不喜羊肉的腥膻,看着被烤得火候正好的羊排,心里不停地天人交战。   “不吃给我!”孙旭自己的那块羊排早就啃得只剩骨头,伸手就要来抢柴伟忠的。   “去去!”柴伟忠看别人都吃得不亦乐乎,实在忍不住,小小地咬上一口,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这羊排也不知是怎么处理的,腥味被去除了,却还保留着羊肉特有的膻味。   但是这种膻味,在各种香料的调和下变得柔和而让人易于接受,却又不失羊肉的风味。   柴伟忠原本对羊肉的偏见被一扫而光,吃得满口油光。   原来并不是自己不能吃羊肉,而是没遇到好厨师啊!   伙计再次上楼来,在接连几道荤菜之后,终于呈上了一道之前饱受诟病的菜色。 第188章 天价白菜(5更)   “开水白菜。”   何斌端上桌一个带盖的汤碗,然后替众人揭开。   随着盖子的揭开,鲜香味儿扑面而来。   但是汤碗中却是清澈如水,水中飘着一朵半开如嫩莲的白菜。   邓建丰吸吸鼻子问:“这味道,倒像是之前放在店门口的高汤?可是高汤为何会这样清澈如水?”   何斌笑着说:“大老爷,小的若是知道这个,早就要被抓去后厨帮忙了,哪儿还能有机会在这儿伺候各位贵人啊!”   这次大家倒是没有再急着动筷子,而是看着绽放在清水中的白菜忍不住咋舌,这样看着简简单单一道菜,竟然要六百钱。   要知道,东榆县衙的普通差役,一年领的俸银不过才二十两银子。   这一道菜,就要花掉半个月的工钱。   邓建丰先盛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几下滑入口中。   看着如清水一般的汤,入口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香醇和鲜美。   食材中所有的精华都被熬煮入汤汁中,再不知用什么法子,去除了汤中所有的杂质.   不知要用多少材料,才能得出这么一碗清澈如水却味道醇厚的高汤。   汤中的白菜也不是当地寻常的大白菜,而是小颗的,帮白叶嫩,颜色鲜亮明快。   白菜入口后清鲜淡雅,柔嫩地在舌尖化开,竟比他当年在京中和乐楼忍痛吃过的一盏高汤鱼翅还要鲜嫩可口。   “大家都来尝尝,这可真是……”邓建丰品咂着口中残余的鲜味,一时竟找不到该如何来形容。   尝过这道菜之后,桌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才有人开口称赞道:“这道菜,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滋味万千,好似云雾笼罩的高峰,看似清浅,其中却藏着绝丽风景。”   “依我看,这简直就是一个素面朝天的美人儿,打眼一看平平无奇,却经得起端详,熬得起岁月,当真是万种风情在其中啊!”   周珩尝过这道菜之后,失语半晌,最后只轻喟一声道:“这真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啊!”   邓建丰也赞同地连连点头道:“往日读诗,总觉只解其意,不解其境,如今这一道菜,倒是恰如其分。”   一道清水白菜,将二楼这些还算是吃过见过的大小官员都惊艳得无以言表,更不要说一楼的客人们了。   凌子越六个人得了四道免费菜,大家商议之后,点了断桥残雪,一品豆腐和蜜炙羊排。   而最后一道菜,凌子越却力排众议,坚持点了一道开水白菜。   平日店里卖的一品豆腐,自然没有海参之类的昂贵食材,但是用干贝、虾仁、蘑菇等料调出来的馅料依旧是鲜得让人停不下筷子。   初味轩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说实话,一点儿都不像东北的酒楼。   其他馆子,点个菜恨不得端上来一盆。   初味轩的菜色虽然精致好看,味道也好得不行,但量着实不大。   六个十几岁的小伙子,风卷残云般将三道菜吃得精光,连个半饱都没吃上。   而此时,开水白菜终于上桌了。   打开一看,清汤寡水,半点儿油星都没有,若不是闻着味道鲜美,简直勾不起人半点儿食欲。   凌子越也不免有些失望,有前面三道菜珠玉在前,这道开水白菜显得着实太寡淡了。   但是肚子还没吃饱,所以他招呼伙计,点了六碗米饭,招呼道:“这汤闻着还不错,泡点饭填饱肚子算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盛了一勺汤尝了尝味道。   凌子越的眼睛瞬间瞪大,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把拦住其他准备盛汤的人,惊呼一声:“这汤……看着跟水似的,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   凌家是东榆县的老坐地户,几百年传承下来,出了不少读书人,嫡系又没生出什么败家子儿,家底儿很是丰厚。   加之凌子越的大伯如今在外为官,官居四品,使得凌家在永榆县的身份也越发水涨船高起来。   凌子越是家中幼子,与长兄相差十余岁,上头还有三个姐姐。   他自幼在家备受宠爱,尤其银钱上头,从未短缺过,在一众同窗中,算是最有见识的了,不但将永榆县的酒楼饭馆吃了个遍,连东海府那边的美食也是吃过不少的。   能让他惊讶成这样的,大家还是头一回见。   其他五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凌子越就一筷子夹走了大半的白菜。   “反正你们也不爱吃白菜,我就帮你们解决掉吧。”   “你……”   其他五个人一看就急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指责凌子越还是先去抢吃的。   岑轩皓趁机也朝白菜下了手。   其他几个人也顾不得说什么了,赶紧将剩下的白菜一抢而光。   白菜吃没了之后,碗中的高汤也是半点儿都没浪费,被刮风一空。   看着桌上空空的盘碗,六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怅然若失。   菜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吃过这里的菜,回家还让人怎么吃饭?   胡霸道站在自家酒楼的雅间窗口,看着对面初味轩里面热火朝天的场景,再看看自家酒楼空着大半的桌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贺荣贵站在他身后,安慰道:“东家,她也不过仗着今日请到了县太爷罢了,难道县太爷还能天天长在她家店里不成?菜价订得那样高,别说是在永榆县,就算是东海府也没多少人吃得起的。”   胡霸道听了这话稍稍宽心,恨恨地说:“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几天!”   凌子越从初味轩出来,回味着刚才几道菜的滋味,心里升起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他摸着腰间的钱袋,心道今后家里给的零花钱,怕是都要搭在初味轩了。   这个夏娘子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还做得一手好生意。   虽说看起来免费送出去不少菜品,但是从中能拉到多少回头客?能得到多少免费的口口相传,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种做法,别人怕是也难模仿。   若是没有夏娘子这样过硬的手艺,效仿也不过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最后结果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   如今还没走出酒楼,凌子越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再来吃一顿了。   想到这儿,他眼睛一亮,转身回到酒楼内,朝坐在柜台内的夏瑞轩道:“我要预定二楼办寿宴。” 第189章 不请自来(6更)   酒楼开张之后,夏瑞轩就被夏月初暂时安排在柜台记账。   这会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听到有人要预定酒宴他也不觉兴奋,神情一片木然。   他摊开面前的账本,语气毫无起伏地念道:“七月二十一、二十四、二十六、三十,还有八月初八、十二这几日都被人订了,其余的日子你自己选吧!”   凌子越:“……”   而二楼众人吃得酒足饭饱之后,原本是冲着邓建丰面子才来的这些人,都被初味轩的美味所征服。   临走的时候,好几个最近家里有喜事需要摆酒的,全都去柜台预定酒宴。   这才发现,初味轩二楼的酒宴竟然都排到下个月去了。   永榆县的有钱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   一直到申初时分,店里的客人才陆续离开。   无论是后厨还是伙计,都累得不轻,见终于没人了,这才松了口气。   后厨的几个人里,杨兴算是最悠闲的了,只做了些小点心。   其他四个人都快累瘫了,在大厅角落处坐下,不是趴在桌上就是靠在椅背上软做一摊。   夏月初让杨兴去弄点儿手擀面,自己从酱缸里捞出几样小菜,也在后厨忙起来了。   杨兴煮了一大盆面条端上桌,瘫在一旁的四个人都连连摆手。   “吃不下,光是闻味儿就闻饱了。”   “谢谢杨哥,可我当真没胃口。”   夏月初从后头端着两碟小菜过来,秦铮跟在她身后,端着一个大汤锅。   杨兴做面食还是颇有一手的,面揉得到位,面条劲道。   夏月初给几个碗里都装好面条,将自己刚才捣鼓好的小菜放在面条顶端,一勺热腾腾的高汤浇下去,激起一股格外诱人食欲的酸香味。   薛壮好奇地拨弄着碗里的面码问:“是你前阵子捅咕的那些腌菜?”   “是!”夏月初点头,“泡的水萝卜,我刚才捞出来尝了尝,味儿还不错,解暑开胃,你们吃吃看。”   水萝卜被切成了薄片,因为浸泡的时间久了,萝卜皮的颜色变淡,反倒是原本白嫩的萝卜芯儿沾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泡萝卜吃起来口感依旧清脆,一股带着辣味的酸香席卷口腔,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就连原本在后厨闻气味都闻饱了的几个人,这会儿只觉饱腹感顿消,肚子立刻就唱起了空城计。   酸爽的泡菜加上浓郁的高汤,再配上弹牙的面条,简直就是绝配。   众人正在埋头大吃特吃,店门口却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啧啧,看来我来得还真是时候,夏娘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夏月初抬头一看,只见封七唇角微翘,浑身没有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   秦铮见到封七,但想起之前封七冒险给自己送信的事儿,又不好发作,憋了半晌道:“你、你要是不嫌弃就进来吃碗面。”   封七顿时笑弯了一双丹凤眼,几步来到桌边,也不客气,自己拿起一副碗筷,捞面条、夹泡萝卜,再浇上一勺高汤。   他端着碗,狠狠吸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这酸辣味儿,闻着就开胃!”   封七走进了夏月初才发现,这人竟比之前受伤时还要瘦了三分,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   泡萝卜一入口,封七就冲夏月初竖起了大拇指。   就着萝卜,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面条,喝了两碗汤,一副饿狠了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那瘦削的身板儿,这些东西都吃进哪里去了。   喝完碗底最后一口汤,封七抹了下嘴巴道:“夏娘子,店里还缺不缺人?管吃管住就行。”   “店里倒是缺人手,但却的也只是伙计和帮厨,让你来做怕是屈才了。”夏月初笑着说。   封七却朝她眨眨眼睛,抛了个媚眼道:“怎么会,我做伙计最是合适不过,保管你生意兴隆,宾客盈门。”   薛壮却直接抬手遮在夏月初面前,一个眼刀飞向封七。   封七挑起一侧眉毛,回给他一个挑衅似的笑容。   薛壮轻咳一声,语气认真地对夏月初说:“我看还是让他去后厨洗菜吧,生得太好看,放在前面当伙计,到时候再传出点儿什么风流韵事,少不得要影响酒楼的生意。”   夏月初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在桌子下头握住他的手道:“得了吧,我还怕他笨手笨脚,把菜都给我洗坏了呢!”   她说着转向封七道:“就先留下端盘子上菜,若是敢不规矩,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大家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夏月初道:“中午这样火爆,我看晚上应该不会有太多客人了,大家先抓紧回屋休息一下。今日刚开张就这么红火,很大程度是因为县太爷的赏脸,加上免费送出去那么多菜品,晚上应该就不会这么忙了。”   将封七安排跟何家兄弟同屋,大家便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夏月初刚进屋门,就被薛壮起身按住肩头压在门板上,劈头盖脸地亲下来。   半晌后,他才慢慢放缓了节奏,轻啄着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低声道:“不要搭理那小子……”   夏月初就知道他是为了封七的事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壮见她非但不当回事,还笑嘻嘻的,不满地又在她唇上重重嘬了一口。   夏月初伸手揉着薛壮颈后,笑着安抚道:“这种飞醋也要吃?”   薛壮自然也知道,封七对夏月初并没有那种意思,甚至连他那种吊儿郎当的风流样,大半儿也都是装出来的。   但是看到封七对夏月初抛媚眼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地气闷,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好让他知道,以后该如何管好自己那双轻佻的眼睛。   “封七只是孩子气,你越在意他就越皮,不理他就是了。”夏月初说着,抬手圈住薛壮的脖子,主动地回吻上去。   看着夏月初睫毛微翘,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薛壮顿时将封七抛到脑后去了,心无旁骛地享受着送上门来的甘甜。   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看到夏月初的这般诱人的模样。 第190章 被银子闪瞎眼(25月票加更)   谁都没想到的是,下午小憩片刻后,到了傍晚时分,店里的客人竟然又渐渐多起来,虽说没有中午那般火热爆满,但也坐了个七八成满,众人只得继续忙碌起来。   好在晚上二楼没有宴席,夏月初也跟大家一起在后厨做菜,让两个副厨比中午轻松不少。   开张的头一天,这生意之好,让夏月初也始料未及,店里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么高的定价还有这么多人抢着来,看来永榆县的有钱人还是比想象中可是多得多啊!   一天忙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轻,晚上关门后,夏月初给众人鼓劲儿道:“没想到今日生意会这么好,而且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二楼的酒宴,如今已经预订出去了十一天的,明个儿还要再去招揽几个帮厨的人手,大家好好干,月底给大家发红封。”   听到会有红封,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身上的疲劳事故也都一扫而空。   检查过前后门窗,夏月初盯着灶间将需要提前准备的食材收拾妥当,灶坑也都压灭了火,这才抱着钱匣子回了房。   夏家老两口还有薛壮和秦铮,全都坐在桌子前面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钱匣子。   夏瑞轩今天记了一天账,所以早就心里有数,刚开始还觉得震惊,后来都已经麻木了,这会儿坐在一旁等着看大家的反应。   夏月初将沉甸甸的钱匣子往堂屋桌上一倒。   “哗啦啦——”   一大堆散碎银两和铜板,堆成上尖儿的一座小山包。   桌边的人都看傻了,一脸被银子闪瞎眼的表情。   夏瑞轩饶是知道了数额,却也被这么多银子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模样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连一直很是淡定、老神在在的薛壮都是一愣。   今日二楼的宴席是不收钱的,一楼还有不少诗文出众免费赠菜的文人学子,他着实没有想到,饶是这样还会有这么多收入。   夏洪庆眼神闪烁,看了片刻,又瞥了夏瑞轩一眼,走到一旁坐着抽烟,眉头拧了个疙瘩,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剩下几个人一起将银子和铜板分开细数,扣掉早晨放进签下字里找零用的银两铜板之后,一共一百二十八两半银子,加上两千八百五十二文钱,跟账本上的数正合上。   这么看来,今日一共卖了一百三十一两多的银子。   吴氏这辈子头回见到这么多银两,手都有点儿打颤,担心地说:“月初啊,这么多钱,搁在家里怕是不安全啊……”   “没事儿,家里这么多人呢!”夏月初说着,笑着瞥了薛壮一眼。   薛壮伸手在她后腰轻拍,示意让她不用担心。   夏月初心里有大概的账,为了打出名声,今日二楼设宴用了不少好材料。   还要扣掉送出去的那些菜,再加上店租等成本和工钱,居然还是略有盈余的,着实难得。   初味轩打了个大胜仗,但是凌子越擅自做主在初味轩订寿宴的事儿,在凌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虽然初味轩开张头一天十分热络,但是凌家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家。   尤其是凌老爷子,更是个极喜欢低调行事的人。   凌文志听了儿子的话,一个脑崩儿弹在他脑门上,斥道:“胡闹!今年是老爷子七十大寿,连你大伯都要回来,自然是要在家里大办寿宴,哪有去个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酒楼的道理!得亏老爷子没在家,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   凌子越捂着脑门分辩道:“初味轩是今天刚开张的,你们没听过也是正常,但是那里头的菜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哎呦……”   他话没说完,又被他爹抓住连打几下。   “你吃过几年的米,还敢说这样的大话!”凌文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凌老爷子七十大寿,远在外地为官的兄长也要回来给父亲祝寿,自己最近为了操办寿宴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   谁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平时半点儿正事不干,今晚好不容易回家吃饭,就蹦出这么一句不着四六的话。   凌老太太看着儿子教训小孙儿,心疼得不行,赶紧招手把凌子越招呼到自己身边,嗔怪道:“你有话好好说,干嘛上来就动手!”   “娘,你别总惯着这小子,父亲做寿这样的大事,他都不跟家里打个招呼就擅自做主,我看他就是欠收拾!”   凌子越躲在祖母身后,这才鼓起勇气道:“爹,你知道什么,今天初味轩开业,县太爷和县衙的那些大人们都来捧场,连万里书院的周山长和我们岑先生也都到了,还当场考校了诗文呢!”   听到这话,凌文志才放下了一直举着的巴掌,狐疑地看着儿子道:“你这话当真?”   “城里那么热闹的一件事儿,我用得着骗你么!”凌子越再次强调道,“初味轩的菜真的特别好吃,还好看!”   凌老太太心疼孙儿,便对凌文志道:“大不了就请初味轩的人来家里做寿宴不就是了!”   凌子越赶紧道:“奶奶,初味轩生意好着呢,我去订寿宴的时候,都已经有好多天被人订去了,人家才没空来家里做菜呢!”   老三凌文卓道:“预定了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定金不要就是了。这次大哥要回来,来得客人肯定少不了,出去吃像什么样子。依我看,还是得去府城请人来做才行,永榆县地方小,能有什么好厨子!”   凌子越忍不住道:“三叔,初味轩的夏娘子做饭真的特好吃,不信你明个儿请我去吃一回就知道了。”   “嘿,你个臭小子!”凌文卓道,“初味轩那么贵,你这是变着法儿地让我请客是吧?”   夏娘子?   凌文志却越听越是起疑,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儿子。   这小子如今也有十六了,若是搁在寻常人家,怕是都可以说亲娶妻了,该不会是在外面看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吧?   凌子越被亲爹看得后背发凉,默默把身子又往老太太身后挪了一点儿。 第191章 东施效颦(50月票加更)   初味轩开张的头一仗打得十分漂亮,但是之后的生意如何,还是需要再观望一阵子的。   夏月初盘算着,如果能够一直保持着晚上那样的上座情况,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去东海府开酒楼——估计就可以早日提上议程了。   她这边对新生活满怀期待,对门胡霸道的日子却可谓是水深火热,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胡霸道天天看着对面的初味轩生意火爆,即便后面几日不如第一天那样爆满,但最少也有六七成满。   尤其是二楼的大厅,几乎包揽了永榆县有钱人家所有的喜宴寿宴。   再看看自家酒楼,每天就那么半死不活的几个人,二楼雅间更是鲜有人问。   想起开业当日自己对夏月初的冷嘲热讽,简直就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自己脸上一样。   原本这个酒楼,胡霸道并没有太过上心,买下商铺也不过是为了让钱生钱,开酒楼也不过是顺便,若是赚不到钱,大不了以后租出去也能收回成本。   但是如今,看着对面的酒楼生意红火,自家这边却是门可罗雀,他就跟中了邪似的,其他生意都丢开不管,天天守在酒楼里,一门心思地琢磨这究竟是为什么。   可怜贺荣贵这个掌柜的,都只能站在柜台后面。   胡霸道已经学着初味轩给伙计换上了统一的衣裤鞋袜,也学着对方开始在门口贴红纸写特色菜,但是依旧毫无用处,没有半点儿起色。   他趴在柜台上,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对面,突然问身后的贺荣贵道:“老贺,难不成是因为咱们菜价的问题?”   这些天来,贺荣贵已经被问了太多次类似的问题。   难不成是伙计长得不好看?难不成是没有在门口贴红纸写特色菜?诸如此类。   此时听到这个更加离谱的问题,他忍不住擦了把汗道:“东家,那、那咱们也提高价钱?”   胡霸道想想自己平时买东西,似乎也都是觉得贵的就是好的。   他寻思了片刻,咬牙道:“提!也提到跟对面差不多的价钱,我还就不信了!”   还别说,第二天提了价钱之后,到了晌午,还真比平时多进来了几个人。   胡霸道高兴得合不拢嘴,拍着贺荣贵的肩膀道:“果然,之前就是没找对方法,如今可不就好了!”   谁知他话音未落,客人就道:“掌柜的,来一道断桥残雪,一道石锅香狍,再来个一品豆腐和开水白菜,上一坛好酒。”   胡霸道听了这话,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贺荣贵刚准备说自家没有这些菜,就被胡霸道拦下了。   “让后厨做!”胡霸道气哼哼地说,“当初说自己什么南北菜系都会做,高价请来了就搁在后厨养膘用么?让他们自己琢磨着做去!”   四道菜,后厨磨蹭了许久都上不来菜。   客人等得不耐烦,催了好几次。   贺荣贵赔笑给客人先上了酒,送了两个下酒菜,这才算是将人安抚住。   后来在胡霸道的催促下,伙计终于将菜端了上来,只看外表倒还是挺能唬人的。   胡霸道很是高兴,心道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之前说这个不会做那个不会做,如今还不是都做出来了。   就在他高兴不已,心想着自己的酒楼很快也会像初味轩一样生意火爆的时候,店里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刚上菜的那桌客人直接摔了盘子怒道:“你们这做的是什么菜!就这样还敢定那么贵的价钱?外头那么多好名声,该不会都是自己雇人去宣扬的吧?”   “这位客人不要生气,哪里不满意,我叫后厨重新给您做。”贺荣贵赶紧迎上去安抚。   客人气得不轻,抽出一双筷子拍在贺荣贵面前的桌上,怒道:“你自己尝尝看,值不值这个价钱!”   贺荣贵将四道菜都尝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尴尬。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断桥残雪,排骨炸得太老,肉都硬邦邦地贴在骨头上,别说是用筷子夹了,估计啃都啃不下来。   贺荣贵只得躬身赔礼道:“今日大师傅病了,怕是副厨做得还不到火候,今日这一餐算是小店请了,还望几位贵客海涵。”   他这边话音刚落,后厨就出来一个人,边走边脱身上的围裙,最后将围裙团吧团吧摔到胡霸道面前,怒道:“老子在这行做了二十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东家,没做过的菜还有硬逼着人做的?老子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见此情形,那几位客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厨那人又对屋里的客人道:“今日真是对不住各位了,你们想吃的菜,是对面初味轩的,大家莫要上当受骗了。”   说罢,人就扬长而去,这些日子的工钱也不要了。   胡霸道哪里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气得浑身哆嗦,眼睁睁看着几个客人也跟着离开,直接进了对面的大门。   “难道对面的菜就真好吃成这样?”   胡霸道实在无法理解,不就是一道菜么,谁做不是做,难不成还真能做出什么天壤之别来么?   他这边天天气得蛤蟆鼓肚似的,可巧赶上姐姐回娘家探望父母,见他这样就忍不住询问,可是店里的生意不好。   胡霸道与姐姐胡静娴年纪相差十几岁,几乎是被姐姐看着长大的,说是姐弟其实情似母子。   听到姐姐询问,顿时觉得满腹都是委屈,一股脑把最近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胡静娴听了这事儿勃然大怒,没想到在小小的永榆县,如今居然还有人敢跟自家弟弟抢生意。   “那个夏娘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连县太爷都去捧场?”   胡静娴怒过之后,又稍稍冷静下来细细询问。   她的夫婿虽然说起来是在府衙当差,但只是个正八品的通判。   好在夫家还算殷实,加上她仗着夫婿的名头,在娘家这边开了几个铺面,手头很是宽裕。   所以她每次回娘家都大摆排场,使得县城都知道胡家有个出息的闺女,嫁得府衙里的官员。   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就越发觉得胡家不可得罪。   但若是真跟有背景有后台的人碰上,胡静娴就没什么底气了。 第192章 不安好心的客人(1更)   胡霸道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什么狗屁来头,就是个乡土村妇,之前七道河镇弄了个什么厨艺比试,她也不知怎么的就得了县太爷的青眼,连如今这个门面都是从县太爷手里租用的,特意跟我门对门的打擂台!”   他如今虽说都三十多岁,老大不小的了,但是只要在姐姐面前,就好像又成为小时候那个被姐姐宠大的小孩子。   他指着自己嘴角道:“姐,你看,我上火得嘴角都起燎泡了,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看着弟弟这样,胡静娴真是心疼得慌,安抚道:“不急不急,明个儿我去她店里看看,我还不信了,一个二十出头的村妇,还真能翻出花儿来?”   胡静娴是个急性子,既然说了要给弟弟出气,那就说做就做。   第二天便约了丁兰和李丽娇两个手帕交到家中来叙旧小坐。   当年三户人家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三个女孩儿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之后的人生境遇却是各有不同。   那时丁家是个生意人家,家境最好,为女儿择一门当户对的女婿,家里也颇为殷实。   李家虽然与胡家家境相当,但是李丽娇生得好看,登门求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最后跟镇上刘员外家幼子定亲。   而胡静娴家境平平,自己也长得平平,被父母许配给一个穷秀才。   为此她曾经多年不与两位童年好友联系,直到夫君在府衙谋到差事,她才风风光光地回了趟娘家,将亲朋好友还有当年的邻里都请过来吃饭,大肆宣扬了一番。   如今丁兰的夫家家道中落,已经卖掉了胡家隔壁的房子,搬到更偏僻的位置去了。   而李丽娇的夫君几年前开始赌博,不但将家产败得一干二净,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债,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   所以二人明知道胡静娴叫自己来,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如今的富裕生活,却还是上赶着地凑过来,不过是为了时不时能沾点儿便宜回去,最不济也能混一顿饭吃。   果然,临近傍晚,胡静娴便说请她们去初味轩吃饭。   丁兰和李丽娇闻言都是眼睛一亮。   近半个月来,初味轩在县城可谓是名噪一时。   无论是昂贵的价格还是难以置信的味道,都是大家争相议论的热门话题。   谁家若是去初味轩吃过一顿饭,那可是足足能连吹好几天牛的。   但是丁兰和李丽娇,如今别说是去初味轩了,就连一般的街边小馆都吃不起,只能听着人家吹牛,自己默默地咽口水。   此时听到胡静娴要请客,两个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欣喜不已。   要知道,胡静娴虽然爱炫耀,但对她们两个还是比较扣门的。   平时最多是拿点儿旧衣裳接济一下,偶尔留在家里吃顿饭罢了。   今天却突然转了性子,说要去初味轩。   三个人去吃一顿饭的话,怎么也得花进去二两银子。   不过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俩对视一眼,谁也不打算提醒胡静娴。   三个人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二楼的雅间早就已经客满。   不过胡静娴本来就是想去闹事的,坐在大厅反倒正合她意。   大厅此时客人也坐了七成满,胡静娴看着店里热闹的情形,再看看对面弟弟那门庭冷落的酒楼,心里更加不忿。   “三位夫人,这是菜单,您是自己看,还是我给您念念?”封七笑容满面地将菜单放在桌上。   他如今也穿上了跟其他伙计一样的青衫黑裤,头发中规中矩地束在头顶。   但说来也怪,别人穿起来普普通通,最多是看着干净利落些的衣裳,穿到他身上也能别有一股味道。   尤其当他眉眼一弯露出笑容的时候,饶是桌上三个人都四十多岁了,也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胡静娴道:“我们头一次来店里,也不知道有什么招牌菜,不如小哥给推荐一下。”   “好嘞!”封七又是一笑,也不看菜单,直接给三个人介绍道,“我们店里如今最受欢迎的菜有断桥残雪、一品豆腐、蜜炙羊排、香熏鹿肉、石锅香狍等等,都是我家掌柜的拿手菜。   之前说的都是荤菜,当然还有些颇受女客人喜欢的菜,都是比较清淡或是甜口的,比如牡丹鱼片、芙蓉蒸虾、文思豆腐羹、玫瑰糕、核桃酥等等。   若是您几位喜欢吃辣,我们店里还有特别地道的川菜,比如说麻婆豆腐、宫保鸡丁、水煮鱼片、开水白菜……”   还没开始点菜,光是听封七报了这一大串的菜名,三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胡静娴低头看到菜单上的价钱,吓得心口一紧,暗骂这家店真是太会宰人了,连府城都没几家酒楼敢定这么高的价钱。   不过她今日打定主意要这里闹事了,压根儿就没打算给钱,所以便毫不客气地点菜道:“小哥儿真是会招揽生意,那我就来断桥残雪、一品豆腐、蜜炙羊排、牡丹鱼片、芙蓉蒸虾和开水白菜,再来一份玫瑰糕一份核桃酥,再来一壶梅花酿。”   丁兰和李丽娇都被她这样大手笔的点菜吓呆了。   封七心下也有些奇怪,这三个人,只有胡静娴穿着看起来稍微精致一些,但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她点的这些酒菜加起来,差不多快有五两银子了,一般人可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吃上一顿饭的。   但是客人点了菜,他也不可能拒绝,只得悄悄留了个心眼儿,对这桌要多多留意。   “三位夫人稍候,小的先给您上点儿小菜。”   很快,四个精致的梅花小碟端上来,里面放着夏月初自己腌制的小菜,酸甜或是酸辣口味。   饭前吃格外开胃,搭着菜吃还能解腻,最近在店里十分受欢迎,时不时地有人询问,想要买些带回家吃。   不过夏月初对外一概说自家腌制的量太少,餐前赠送都快不够用了,实在没有多余的拿出来卖。   这几日甚至有人来只点一碗面,就为了吃这几碟小菜。   好在初味轩上下早就被夏月初敲打过了,进门都是客,花钱多用不着卑躬屈膝,花钱少也绝不许冷眼相待,所以还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冲突。 第193章 蓄意闹事(2更求月票)   四碟小菜看起来十分精致,其实只是切得巧妙,加上摆盘的效果,实际上量并不算多。   三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尝着,很快就见了底。   丁兰夹着一片泡萝卜,反复地看了半晌,感慨道:“吃了这么多年水萝卜,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吃法。”   李丽娇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小菜,三个人里数她吃得最多。   倒不是这小菜有多么的和她的胃口,主要是因为她着实太饿了。   李丽娇打从上午接到胡家来人送信儿让她下午过府一叙的时候,就知道胡静娴肯定会管晚饭的。   她打定要在胡家吃个饱的主意,午饭压根儿就省下没吃。   所以这一整天下来,她只在早晨吃了一碗米都没几粒的清粥米汤。   下午到胡家的时候就已经饿得不行,虽然胡静娴准备了茶点,但那几块看起来精致的点心,都不够她塞牙缝的。   她这会儿筷子不停,吃了一肚子酸香的泡菜,勾得胃里咕咕乱叫,胃酸都快要从嗓子眼儿冒出来了。   胡静娴看不上李丽娇如今的小家子气,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几口小菜,把自己的食欲也完全勾了上来,满心盼着赶紧上菜。   不多时,封七就端着托盘过来了,笑着说:“三位夫人久等了,您点的牡丹鱼片和芙蓉蒸虾。”   店里上菜其实也是有些讲究的,并不是哪个先做好就先上哪个。   一般来说,开胃菜过后,不宜上大荤大油的菜品,这样容易让客人一下子吃得腻住,后面的菜就吃不动了。   但是也不适合像开水白菜那种太过清淡的,否则会将开胃菜刚刚勾起来的食欲瞬间就压下去了。   此时先上来的两道菜,一道酸甜咸鲜,一道蒜香味美,最适合在开胃菜后给肚子垫底儿用。   后面紧接着再上的就是断桥残雪和蜜炙羊排。   有了前面两道菜的打底儿,这两道菜则都是肉香浓郁,也不会被前面的菜遮掩住味道,让人吃得恨不得舔手指。   之后的两道菜,则是清淡味鲜、易于消化的一品豆腐和开水白菜。   最后上桌的自然是甜点,玫瑰糕和核桃酥。   这种上菜顺序上的讲究,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客人们大多只会觉得今天这顿吃得格外舒心,不但味道有层次感,胃里头也格外舒服。   封七第一次来上菜的时候,胡静娴还有空欣赏了一下美少年,毕竟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但是当她开始吃菜之后,顿时就顾不得这些了。   虽说她夫君只是个通判,但好歹也是有品阶的朝廷官员,每年过年的时候,知府大人总是要设宴款待一番。   她作为通判夫人,年年也能跟着去见见世面,一直觉得自己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   但是此时,她觉得自己之前吃过的东西完全没法称之为美食。   鱼片外酥里嫩,虾肉鲜嫩弹牙,排骨香酥可口,羊排甜美焦香,豆腐肉香馅浓,白菜更是鲜得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以前当真吃过白菜?   就连最后两道糕点,都是精巧美观,玫瑰糕香甜软糯,核桃酥吃得满口酥香。   连胡静娴都吃得满嘴流油,另外两个人更是连形象都顾不上了。   李丽娇许久都没吃过饱饭了,突然遇到这样的美食,完全是甩开膀子大吃特吃了。   丁兰的家境稍微比她强点儿,好歹能吃饱饭,但是也从未尝过如此美味。   她原本还想,三个人点这么多菜肯定吃不完,到时候剩下说不定可以带回去给夫君和孩子尝尝。   但是看到李丽娇吃得飞快,丁兰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生怕吃亏似地跟她抢着吃。   就这样,三个人不管不顾地埋头苦吃,六道菜两道甜点,竟被吃了个七七八八。   封七虽然一直在忙活,但是时不时地开始关注着这桌的。   看到三个中年妇人有如此的战斗力,着实有点儿被吓着了。   他忙泡了一壶普洱茶送过来,给三个人消消食。   李丽娇吃得胃都凸出来了,靠在椅背上费力地喘着气。   胡静娴眼珠一转,原本打算自己闹点事出来,可看到李丽娇这样,这不是送上门的好人选么,不用白不用。   想到这儿,她又给李丽娇盛了一碗高汤。   李丽娇连连摆手道:“静娴姐,我吃饱了,一点儿都吃不下了,胃里头都有点儿堵得慌了。”   胡静娴心道,要的就是你堵得慌,面上却笑着胡说:“俗话说原汤化原食,喝点儿汤顺一顺就舒服了。”   李丽娇稀里糊涂地又被灌了一大碗汤,觉得胃似乎要被撑爆了一样。   她双手捧着肚子,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有些惊慌地说:“静娴姐,我、我肚子怎么这么疼啊?”   “哎呀,快来人啊!”胡静娴突然一拍桌子开始哭喊,“你家酒楼这到底是什么吃食,把人都吃出毛病来了啊!”   封七就在附近,一个箭步冲过去问:“夫人,出什么事儿了?”   胡静娴抬手把桌上的碗盘一股脑扫到地上,大声嚷道:“叫你们掌柜的来!人一直好好的,怎么吃了你家的东西就开始肚子疼?”   她这一闹,把大厅里客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李丽娇抱着肚子,面色痛苦地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蜡黄,头上都是虚汗,的确是一副极其不舒服的模样。   封七当机立断道:“何轩,去后厨请夏娘子过来。伍中,赶紧去请大夫!”   伍中闻言面色不悦,他早就看封七不顺眼,本来自己才是四个人里唯一有过经验的,本以为会得到东家的重用。   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个封七来,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双眼睛到处乱瞟,轻佻得不行。   偏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甚至于上了岁数的妇人都吃他那一套,夏月初竟然还夸他会招揽生意。   如今听他居然还要使唤自己,权作没有听到,转身就走了。   封七看着伍中的背影,眼睛微眯,露出不善的神色。   何斌忙道:“七哥,我去就是了。” 第194章 真吃饱了撑的(3更)   何斌心眼儿多,早就看出胡静娴是故意闹事,便特意绕了一点路,去请了广明堂医馆的林大夫。   广明堂在县城开了近十年时间,已经压过了几个老字号,成为全城口碑最好的医馆。   林大夫虽然才三十出头,但他不但医术高明,更是慈悲心肠,平日经常施粥施药。   提起他,县城里最挑剔刻薄的人,都难说出什么不好。   这次的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来闹事的,估计就是看初味轩的生意太好眼红。   所以必须要找个镇得住场子的权威人士才行。   夏月初本来正在后厨忙活,听到何斌过来报信,忙洗干净手,取下头巾和围裙,解开襻膊,到前头去查看情况。   胡静娴不住地大呼小叫,引得大堂的客人大部分都凑过来围观,大门口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甚至连二楼雅间的客人都有被惊动的。   即便是没有围上来的客人,此时也都停下了筷子,交头接耳地议论不停。   夏月初分开众人,一脸关切地上前,先查看了李丽娇的情况,然后镇定地安抚道:“这位夫人先不要着急,我家伙计已经去请大夫了,先给客人诊病要紧……”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好端端一个人走进来,吃了你家的饭菜就变成这样了,今年要是不给我们个说法,你家这个店也别想开下去了!”   胡静娴不亏是在府城见过世面的人,即便闹事也不似一般乡下泼妇,着实演技过人。   她眼圈发红,泪水在眼圈儿里要掉不掉,活脱脱一副为好友心焦着急的模样。   不得不说,她一身穿着打扮,看着就是家境不错,加之她这番发挥,让周围不少客人都信以为真,还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   丁兰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胡静娴的计划,但此时也看明白了。   她心下暗道,难怪胡静娴今天化了那么浓的妆,而且这个铁公鸡竟然舍得点了这么多菜,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按照惯例,只要闹上一闹,别的不敢说,至少能免了这顿酒菜的钱。   于是她扶着李丽娇,十分配合地也跟着哭道:“丽娇啊,你到底是咋了啊?刚才不还好好儿的么——你到底哪儿难受,你别吓我啊——”   “两位夫人放心,等大夫来诊断之后,若真是我们酒楼的问题,我绝不推脱责任。”   “你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我从府城回来探亲,跟两个手帕交重聚,听说初味轩是如今城里最好的酒楼,特意请人来你家吃饭,谁知道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吃了你家的饭菜就变成这样了啊……若当真把人给吃坏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胡静娴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出两条沟来。   夏月初看到差点儿笑出声来,猛地扭过头,使劲儿憋住。   接到消息从后院赶过来的薛壮问:“不是说去请大夫了么?这么还没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何斌帮林大夫背着药箱,一边招呼着一边在前面开路,将人护送到店里。   夏月初帮着丁兰将李丽娇扶着坐好,然后让开位置,好方便林大夫诊脉。   胡静娴哭得脸上妆都糊了,自己浑然不觉,还在抽抽噎噎地说:“丽娇,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家上有老下有小啊,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家里交代啊……”   林大夫取出脉枕,让李丽娇将手放在上面,凝神诊脉。   片刻后,他又让李丽娇伸出舌头查看。   再让丁兰轻按李丽娇的胃部和腹部几处位置,观察着李丽娇的神色。   胡静娴跟着丈夫离开县城的时候,广明堂还没开业,她虽然年年都回娘家,但最多也就待上三五日,所以根本不认识林大夫,也从未听过他的名声。   她这会儿见林大夫这样年轻,又看了半晌也不说话,顿时挑起眉毛扬声道:“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请的这是什么大夫,到底会不会诊脉,别是随便请个人来糊弄人的吧!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连丁兰都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在后头轻扯她的衣衫。   但是胡静娴自从做了通判夫人之后,每每回到娘家,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她说一别人从不会说二,慢慢生出一种迷之自信。   这会儿周围的声音嘈杂,她也听不清都在说些什么,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还一副我很有理的模样。   林大夫连余光都没扫她,又问:“刚才都吃了什么?”   丁兰张了张嘴,但是看到胡静娴扫过来的眼神,什么都没敢说。   封七直接将她们三人点的菜报了一遍。   大堂内众人闻言,喧哗声更甚。   虽然桌上的碗碟都被胡静娴扫落,碎了一地。   但大家都能看到,地上除了碎瓷片,只有些残渣菜汤,一看就是都吃得差不多了。   有人忍不住扬声道:“好家伙,这三个妇人还真能吃!”   胡静娴和丁兰瞬间涨红了脸,却又无法反驳。   林大夫听罢,收起脉枕,用帕子擦了擦手。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林大夫的诊脉结果。   “病人脘腹胀满,疼痛不适,乃饮食不慎、进食过饱所致。如今食停上焦,催吐即可,吐后不药自愈。”   林大夫说话文绉绉的,下面很多人都没怎么听懂。   连胡静娴都一脸发懵地下意识问:“啥毛病?”   薛壮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说白了,就是吃饱了撑的。”   刚要开口的林大夫被他这话说得一窒,但还是微微颔首道:“话糙理不糙。”   “哈哈哈哈哈——”   大厅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碰瓷儿的。”   “人家店里饭菜太好吃,吃多了撑着还要找店家闹事,真是厉害!”   “难怪夏娘子门口的楹联上写着——劝君莫贪口腹欲,七八分饱寿延年——没想到还真有见到好吃的就不要命死撑的啊!”   “人家不光是死命地吃,吃完还闹事打算不给钱呢!” 第195章 丢人丢到家了(4更求月票)   胡静娴的脸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抬手指着林大夫道:“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你懂什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要我说,你怕是跟着酒楼东家是一伙的,弄身行头过来骗人的吧!”   她说罢转身看向薛壮和夏月初,厉声道:“我信不过你们找来的大夫,赶紧送我的朋友去医馆,若是耽搁了病情,我可是要去县衙告你的!”   “大娘,你的脸可真大,连林大夫都不认识,还说他跟东家串通一气,真是不要脸!”   “难怪把妆化得那么浓,亲妈都认不出来,怕是早就打好了闹事的主意吧?”   “林大夫就是县城最好的大夫,去年我娘都没气儿了,林大夫几针下去,人就醒过来了的,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自己碰瓷儿就碰瓷儿,敢说林大夫医术不好,老子跟你拼命!”   原本还只是轻声议论的客人们,这会儿简直是群情激愤。   若不是几个伙计拦着,怕是都要冲上来打人了。   林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道:“大家不要着急,在下诊得对不对,只要催吐之后看是否缓解即可。”   既然要催吐,大厅还有这么多客人,自然是不合适的。   夏月初叫人拎了一个泔水桶过来,帮着丁兰将李丽娇扶到门外。   大堂里的客人呼啦啦都跟着林大夫往外走,连催吐这种恶心的事情,都没能浇灭他们看热闹的热情。   夏月初可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叫封七盯着点儿,自己去后厨端了盆温水来,挽起袖子,沾湿了帕子递给胡静娴。   夏月初不顾她的反对,柔声劝慰着,帮她擦去脸上的残妆。   已经斑驳的妆容被洗去之后,大厅里顿时有人认出来。   “哎呦,这不是胡霸道他姐么!”   “胡霸道是谁?”   “你不知道?就是对面酒楼的东家!”   “自家生意不如人,就回家把姐姐搬出来闹事,难怪叫胡霸道,还真是霸道啊!”   “听说胡霸道的姐夫在府衙当差,要不他敢那么霸道?快别说了,小心一个不好惹祸上身!”   胡静娴还没想好脱身之计,只听外面“哇——”的一声。   片刻后,已经将满腹积食都吐干净的李丽娇被丁兰给扶回来了。   李丽娇此时一脸轻松,哪里还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样子。   她虽然脸臊得通红,但还是边走边向林大夫道谢。   “林大夫真不愧是妙手神医,果然是药到病除……”   胡静娴被这个蠢货气得几欲吐血,自己又被人认出来了,嘴上敷衍道:“还好人没有事,我就不追究你们了……”   她说完转身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却被薛壮抬手拦住。   “这位夫人,一桌酒菜四两半银子,您打碎的碗盘——八个细白瓷盘、四个梅花碟、三只细白瓷碗、三个筷枕、一个酒壶、三只酒盅,都是我们初味轩特意定制的,加上林大夫的诊金……”薛壮说着看向林大夫。   “三百五十文。”林大夫接话道。   薛壮微微颔首,回头对胡静娴道:“这位夫人,一共是八两二钱银子!”   “你……”胡静娴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气了。   若是搁在平时,她早就将夫君抬出来压人,但是今天这件事着实太过丢人。   最重要的是,她刚才在底下的人里,似乎也听到了府城口音的人,若是真把脸丢到府城去,那可就真的没脸出门见人了。   想到这儿,胡静娴哆嗦着手开始掏自己的袖袋跟荷包,但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来吃霸王餐,兜里只有点零散的铜板,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块碎银子,看大小怕是连一两都不到。   “哎呦,到初味轩来吃饭,点了一桌子菜,居然连一两银子都没带,看来是早就打定主意来吃霸王餐的啊!”   “你少瞎说,人家可是胡家的姑奶奶,府城来的富贵人儿,瞧人家穿金戴银的,随便摘下来点儿什么,都够吃一顿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窘迫,是胡静娴一辈子都没遭受过的,牙根儿都要咬碎了。   “这赤金镯子足能抵十两银子了!”她用力撸下手上一只金镯儿,朝薛壮怀里丢过去。   薛壮却向后一躲,镯子落地,发出当啷啷的响声。   “这位夫人请自重,在下有家有室,不敢收其他女子贴身之物。”薛壮道,“夫人若是身上没带够银两,不如我打发人叫胡老板过来结账。”   “你、你们莫要欺人太甚!”胡静娴气得浑身发抖,自己来帮弟弟找场子,结果非但没出气,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何斌却已经直接跑到对面的聚仙阁,找到胡霸道后,拱手作揖道:“胡老板,劳烦您移动尊步,往我们酒楼走一趟……”   胡霸道懒得在楼下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自己在二楼占了个雅间,正在烦闷地自斟自饮,根本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何斌的话,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道:“去你们酒楼?我吃饱了撑的么?”   何斌闻言哈哈一笑,道:“您撑没撑着小的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有位夫人在我们酒楼撑着了,而且还没带钱,等着您过去付账呢!”   永榆县虽说是东海府的下辖的大县了,但其实满打满算也不到五万人口。   胡霸道的姐姐去初味轩吃饭不给钱这种事儿,还不到第二天晌午,便传得整个儿县城人尽皆知。   胡静娴没脸继续在娘家住下去,草草收拾了东西就回府城去了。   胡霸道成了全县城的笑柄,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敢当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的话可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聚仙阁本来就不怎好的生意更加一落千丈,最悲惨的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一个客人。   而这次的事情,简直就像给初味轩做免费宣传一般。   如今整个县城,几乎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几乎都听说了初味轩的名字。   初味轩二楼的酒宴,连十月份的都有人开始预订了,生怕到时候订不上好日子。   还有些有心人发现,每天傍晚,都有人从初味轩的后门,提着大大的食盒出门,最后送入县衙的后门里去。   于是初味轩有县太爷做后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县城,让人深信不疑。   加之有胡静娴的遭遇作为前车之鉴,如今即便有人嫉妒眼红,最多也只敢在背后说几句酸话,不敢再去初味轩找茬闹事。   #####新书上架想要冲月票榜真的好难,希望大家能跟我一起创造一个奇迹,群么么~ 第196章 不想学就走(5更)   临近八月,日子越发热起来,饶是夏月初在后厨开了好几扇大窗,前后通风,也还是闷热不堪。   好在店里现有的普通菜品,两个副厨都已经能上手了,在二楼没有宴席的时候,夏月初便可以不用一直在后厨耗着。   她找人将第二进的一间厢房改成个灶间,当做自己的小厨房,自己在里头研究菜色,顺便带着王桦给他打基础。   说起王桦这孩子,出乎夏月初的意料,还真是个学厨艺的好材料。   嗅觉味觉都很敏感,对食材有着自己独特的直觉,天赋不错。   只不过从小在家自己琢磨着做饭,养成了不少并不算好的习惯,少不得要一一纠正过来。   好在这些都是夏月初前世经历过的,她当年被师父教训得不知道有多惨,若不是她心性坚韧,加之对师父展示的厨艺心驰神往,换个人怕是早就放弃了。   所以夏月初对王桦虽然严格要求,但是也十分了解他的想法,时不时也会鼓励安抚,帮助他树立信心。   虽然还没正式收徒,但是夏月初已经开始将他当自己的弟子来看待了。   看着王桦每日跟着夏月初练刀工、练颠勺,甚至都开始一起研究新的菜色,夏瑞轩越发坐不住了。   他不敢去跟夏洪庆说什么,只好去找吴氏。   “娘,我当真想跟着姐姐学厨艺,你就帮我去跟爹说说吧,好不好?”夏瑞轩虽然都十几岁了,但在吴氏面前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摇着她的胳膊撒娇,“王桦都跟着姐姐学了这么久了,爹要是再不点头,我到时候还不得管他叫师兄了?”   吴氏被儿子磨得没办法,只得点头道:“等晚上我跟你爹提一嘴,成不成的我可说不好。”   “咳!”夏洪庆一推门进来问,“要跟我说啥?”   夏瑞轩吓得嗖地躲到吴氏身后,被夏洪庆狠狠瞪了一眼,更加缩起来不敢冒头。   “如今店里忙得要命,雇来的人终究不敢太过轻信,你去给你姐帮帮忙也好,省得你整日呆在家里闲得五脊六兽。”   夏洪庆这番话把吴氏和夏瑞轩都说愣了。   以他平日的脾气秉性,这话就相当于答应了夏瑞轩去学厨艺。   夏瑞轩噌地从吴氏身后窜出来,兴奋得都顾不上害怕了,一把抓住夏洪庆的衣袖问:“爹,真的?你真同意我去跟姐学……不是,是给姐帮忙了?”   “赶紧走,赶紧走!”夏洪庆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看见你那个蠢样我就心烦!”   夏瑞轩生怕他爹反悔,连蹦带跳地蹿出门去,一路跑一路喊道:“姐——爹同意我跟你学厨艺了!姐——”   他这一喊可倒好,别说是后院家里这些人了,连后厨和前院都听得真切。   夏洪庆在屋里听见,气得想要追出去,可脚都走到门口了,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折回屋里,也不气了,抽出放烟叶的匣子,慢条斯理地搓着烟丝往烟袋锅里塞。   吴氏见状笑着问:“老头子,可真是难得,你咋突然就想通了?”   夏洪庆吧嗒着烟袋锅子道:“不然能怎么样,就他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模样,还不如瑞松呢!如今读书这条路也走不通了,难不成还真让他回家种地?”   他又抽了几口烟,叹了口气道:“原本我还觉得,月初做几个菜就能赚钱不知有多轻松,这些日子看下来才知道,后厨这活计着实太累人。瑞轩这小子,别的不敢说,对月初的心那绝对是没话说的,什么行当想要做起来都不容易,他们姐俩能互相帮衬着也是好事儿。”   吴氏闻言也渐渐收起笑容,想起女儿这些日子的辛苦,心里对夏洪庆的话颇为认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道:“老头子,别的不说,你看人的眼光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这段日子我留意着,大壮对月初那可真是好。”   “那是自然!你若夸我别的,我许还要谦虚几分,但若说起这看人识人的本事,我可是自个儿都佩服自个儿的!”   提起这事儿,夏洪庆顿时得意起来,二郎腿一翘道:“远的不说,只说大壮这孩子,当年十岁出头那会儿,我也就打眼那么一看,当时我就知道,这孩子是个老实本分人,以后绝对有出息!”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翻旧账道:“也就是你,妇道人家,当初还不同意这门亲事,得亏那会儿没听你的,不然这么好的女婿,你让我上哪儿再找去!”   夏瑞轩终于如愿以偿地开始跟着夏月初学厨艺了,但是跟他那种几天后就能做出几道不错的拿手菜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最开始做的,还是辨别调料的色香味。   而且因为夏月初很忙,所以直接把他丢给了王桦。   这让夏瑞轩心下更是着急,论年纪他可是比王桦大一岁的。   原本想着虽然王桦已经跟着姐姐学了些基础,但到底还没正经拜师。   夏瑞轩可不想管比自己小的人叫师兄。   王桦虽说是夏月初派来的,但他觉得,自己到底只是个学徒关系,夏瑞轩可是夏月初的亲弟弟。   因为有这一层顾虑,所以王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自己搜肠刮肚,把自己的经验说给夏瑞轩听。   但是夏瑞轩想得太多,心思浮躁。   一下午,记得住的调料没有几个,连原本很熟的都搞乱了。   晚上,夏月初忙完酒楼的事儿,这才有空过来检查夏瑞轩的功课。   她进门就看出两小只都蔫头耷脑的,想来是进展并不顺利。   不过她也没有太着急,夏瑞轩与王桦不同,以前在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根本没接触过这些柴米油盐。   但是抽查了几个常见的调料之后,夏月初眉心微蹙,但还是安慰道:“瑞轩,别着急,尝准了再说。”   夏瑞轩却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张嘴就把麻椒说成了花椒。   “砰!”   夏月初一拍桌子怒道:“夏瑞轩,你想学就给我好好学,不想学就走!” 第197章 进城送菜(6更)   “夏瑞轩!厨艺是你自己要学的,不是我逼你来的!要是不想学,就不要来浪费大家的时间。别以为你是我亲弟弟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那你是打错了算盘,我只会对你更严格!”   夏月初对待厨艺素来十分严肃,最看不上的就是吊儿郎当、态度不够端正的人。   她平时总是笑眯眯的,难得动怒就是暴风骤雨般。   别说是直面怒火的夏瑞轩了,就连在一旁的王桦都被吓得不行。   夏瑞轩也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面对姐姐的怒气,并没有辩解什么。   但因为他小时候,父母正是忙着私塾的时候,他等于是夏月初带大的,对姐姐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加之以前夏月初对他各种宠爱,别说是厉声训斥了,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他鼻根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还有脸哭?”夏月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门口道,“你今晚回去好生想清楚,受得了就继续学,受不了明个儿就不要再进厨房了!”   王桦见状,努力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夏、夏娘子,今天的事儿也不能都怪瑞轩哥,可能是我说得太多让他记乱了,你、你别怪瑞轩哥了……”   夏瑞轩没想到,自己一心嫉妒想要超过的王桦居然会为自己说话,心里不由得一阵羞愧。   但是少年人还是爱面子的,被夏月初当着王桦的面这样数落,夏瑞轩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扭头跑了出去。   王桦想追出去,又怕夏月初生气,小心翼翼地去看夏月初的脸色。   夏月初道:“甭搭理他,让他自己好生想想,莫要耽误了你学本事。”   次日上午,眼看快到开门的时辰。   王桦从早晨到现在还没看到夏瑞轩出门,一直惦记着,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柜台,不小心把几本账册碰掉,散了一地,赶紧蹲下身去捡。   何家兄弟去卸门板,谁知刚卸下第一扇,就听到“哎呦”一声,一个人顺势摔进了店里。   不光是何家兄弟,连大堂里已经做好开门准备的人都吓了一跳。   难不成刚开门就遇见碰瓷儿的了?   何家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扶,反倒都往后退了一步。   王桦抱着一摞账本起身,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只觉摔在地上的人十分眼熟,身边还有个已经磨得很旧的背筐,地上散落着晒干的猴腿儿。   他定睛一看,顿时丢掉手里的东西就冲过来,把人扶起来道:“娘,你咋来了?咋还摔了呢?”   陈婶爬起来,先把地上的山菜都收拾起来,这才扑打扑打着身上的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来得早了点儿,看着酒楼还没开门,就在外头坐着等了会儿,谁知道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开门我可不就摔进来了。”   她说罢,又拉着儿子好生打量,见他不但精气神儿比在家时好了许多,原本消瘦的脸颊好像都饱满了许多。   “你在这儿听夏娘子的话不?要多干活,用心学,不能偷懒耍滑,知道不?”   “娘,你放心吧,我都记着呢!”王桦帮着陈婶把东西搬到后院去,免得影响前头做生意,“娘,你下回来绕到后头来敲门就是了,酒楼那边开得晚。”   “没事儿,等会儿有什么打紧。”陈婶看着初味轩的规模,有点儿不敢相信。   她一直以为,夏月初所谓的开酒楼,也就是像镇上一些小食馆子那种规模,谁知道竟然铺开这么大的排场。   “桦儿啊!”陈婶一把拉住儿子,小声道,“我原以为夏娘子只是开个小店面,还盘算着看能不能借几百钱给你准备拜师礼。可如今看到这么大的酒楼,咱家怕是砸锅卖铁都凑不齐啊!”   王桦还未说话,夏月初的声音便从后厨里传了出来。   “陈婶,你这话说得可就外道了。”夏月初擦干净手走出来,“无论是做学徒还是做徒弟,我可都没有要收拜师礼的打算。”   “月初,话虽然这么说,但礼数不可废,多少总是要给一些的,这也是规矩。”   “那你就快把儿子领走吧,去拜个收礼的师父!”夏月初假意生气道。   “你这孩子——”陈婶无奈,一低头看见背筐,赶紧道,“这些猴腿儿,我都晾干搓好了,你不肯收礼,但这山菜都是自家弄的,总该能收下了吧?”   “一码归一码。”夏月初对陈婶的人品还是很放心的,没有检查背筐里的东西,直接叫何轩拿下去过称算钱,拉着陈婶进屋道,“陈婶,你若是真想谢我,不如帮我做个采买。”   “采买?”陈婶越发摸不着头脑,连连摆手道,“月初,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除了跑山弄点东西,在家种点地,其他啥也不会,连个字儿都不识得,什么采买,我哪儿做得来啊!能让桦儿跟着你学点儿本事,我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这事儿啊,还就得找你!”夏月初把人拉进屋里道,“陈婶,你这些年一直跑山,跟那些人也都熟悉,我想让你在村里专门帮我收山货。”   “收山货?”陈婶还是有些不明白。   她总觉得,这些东西,花钱就能买到,夏月初之所以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照顾自己。   老三能跟着夏月初学手艺,已经是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也给自己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做人就该知足,哪里能还觍着脸要人家照顾自己全家。   夏月初却不等她摇头就继续道:“这山货跟山货也是不一样的,在城里买山货,价钱比直接收贵上许多不说,质量也没有保证。如果你能帮我收山货的话,咱们等于是大家获益。   一来你可以帮我把关,东西不好的不要;二来跑山的多是家里不富裕的,直接把东西卖给我既省事又能多点收入;三来我给你抽成……”   陈婶一听说抽成赶紧摆手:“这都是捎带脚的事儿,那还能要抽成,那我成啥人了!”   “陈婶,你先别急着拒绝。”夏月初耐心地说,“我既然要收山货,那就不是一锤子买卖,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想要长久的把这个买卖做下去,就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定好规矩。” 第198章 夏娘子训弟(75月票加更)   夏月初说罢,给陈婶细细算了一笔账。   “你们从山里弄了山货,多是背到七道河镇上卖,一路上难免就要有所折损,七道河镇有人收了山货再到城里来卖,比你们的价钱又要贵上两成。   如果你直接在村里帮我收山货,我按镇上的价钱付,这中间少了折损,还节省了时间,大家肯定更愿意把东西卖给我。   你收到的山货,我按照半成抽成给你,这样你也赚钱,我也省钱,你说是是不是大家都受益?”   陈婶听得有些迷糊,但似乎又觉得夏月初说得有理。   王桦在一边道:“娘,你就听夏娘子的吧,人家生意做得那么大,肯定错不了的!”   陈婶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你瞧,桦儿在你这儿学手艺,我们连个礼都拿不起,如今还让你给我们找钱赚,这、这多不好啊……”   “陈婶,就像你说的,山货到处都能买到,我为啥找你?不是因为我想帮你,而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   陈婶一听这话,刚刚有点儿转明白了的脑子,又开始迷糊了。   明明是夏娘子给自己找了个赚钱的法子,咋还成了自己帮她了。   “我城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所有事儿。”夏月初十分诚恳地说,“我找你是因为我信得过你,我知道你不会糊弄我。如果我想买二两沉的天麻,你绝对不会给我收一两九的。”   “那是自然,那儿能做那种事儿啊!”陈婶赶紧说。   “所以说,能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可比买东西难多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了。”   “哎呀话都让你说尽了,我除了答应还能说啥?”陈婶一拍腿道,“我这脑子没你们灵活,但若像你说的,能大家都得利,还有啥不肯的。回头我让老大进城一趟,他当年上过几年私塾,有啥事儿你吩咐给他就是了,他还能来回地跑个腿儿。”   夏月初跟陈婶敲定收山货的事儿之后,把人留下来吃了午饭,然后将收购山货的要求一一写清楚。   陈婶回去之前,拉着儿子好一顿叮嘱,让他一定要勤快做事,好生跟着夏娘子学本事等等。   “娘,放心吧,我都懂。”王桦自然一一应诺,还懂事地安慰陈婶道,“夏娘子人很好,也是很认真地在教我,虽然我现在还没达到她收徒的标准,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爹没得早,娘吃得苦儿都看在眼里。娘,儿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夏月初站在廊下,看着王桦将陈婶儿送出门去,回头道:“行了,出来吧!”   夏瑞轩磨蹭着从廊柱后头挪出身子,眼睛还红肿着,一看昨晚就没睡好。   “一晚上,想明白什么了?”夏月初看着低垂着头的夏瑞轩问。   “我不该嫉妒王桦,他是认认真真在努力的,但是我从一开始的态度就不对,根本没有认真去记味道。他好心与我说自己的感受,我反倒觉得他是在炫耀,我这样是极其自私和狭隘的想法,没有把心思用在努力学习上面,反倒胡思乱想……”   小孩儿耷拉着脑袋,一副又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看来昨晚的确想了很多,说得也还挺有条理,难怪今天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不过很显然,他这种有些程式化的回答,明显就是之前应对夏洪庆而练出来的。   夏月初可不是夏洪庆那个注重形式的老古板,并没有被夏瑞轩看似深刻的自我批评所打动,反倒问:“就这些么?”   夏瑞轩闻言抬头看向姐姐,眼神明显有点无措。   他觉得自己想得已经很全面了,即便是在夏洪庆面前,估计也是可以顺利通过的,但姐姐却似乎并不满意。   夏月初这会儿反倒温柔了下来,拉着夏瑞轩到一旁坐下问:“瑞轩,你为什么想学厨艺?”   这又是一个另外的新问题。   夏瑞轩却想都没想地说:“我希望想你一样,能把菜做得很好吃……”   听到这话,夏月初微微有些失望。   难道夏瑞轩之所以要来学厨艺,竟然就只是源于对自己的濡慕之情不成?   只听夏瑞轩继续道:“然后我觉得,能把各种食物做得好吃,让别人吃得开心,是一件会让人觉得特别自豪的事情,所以我也很希望能像姐姐一样,可以把饭菜做得特别好吃。”   这番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却比之前的要质朴了许多,也显得尤为诚恳。   夏月初抬手揉揉弟弟的脑袋道:“首先要跟你说的是,这种不服劲儿甚至有些小嫉妒的感觉,无论对大人还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来说,都是在正常不过的。”   夏瑞轩听了这话十分惊讶,半张着嘴看着夏月初。   “可、可是爹说……”   “你现在跟着我学,就不要再想着爹说过什么了。”   夏洪庆的那种强压教育,其实是特别错误的,但是在这个时空,似乎又是十分普遍正常的。   想将所有人都教育成没有嫉妒,虚怀若谷的君子。   但事实上呢?   这种教育,常常会折磨着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甚至连长大后都无法摆脱。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羡妒情绪,理智上却又觉得这是不对的,是小人行径。   长此以往,就会产生罪恶感,甚至是对自家的厌弃和鄙夷。   好在夏瑞轩生性开朗,暂时还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   “嫉妒其实是人之常情,对于比自己勤奋的人、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有成就的人,人们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点这样的情绪,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关键还是要看,你在产生嫉妒心理之后到底是如何做的,还有能否将这份嫉妒转化成自己的动力,”   夏瑞轩回忆起自己昨天的所做作为,对要学的东西毫不上心不说,还对王铮的帮助不屑一顾……不但没有进步,简直就是不能再差劲了。   他这次终于心服口服地垂下了头,低声道:“姐,我知道错了。” 第199章 凌氏家族(1更)   在孙旭大惊小怪地前来报信之前,夏月初并没有把凌家的寿宴当做一个如何的大事儿来准备。   寿宴嘛,她上辈子做过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回了,对象身份有高有低,规模有大有小,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只要在寿宴前与主家沟通清楚,照着老寿星的喜好,根据主家出的银子,在一定的范围内做出最合适的菜品不就是了。   但是孙旭闻言却连连摇头道:“嫂子,凌家老爷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大儿子如今在大舆府做知府,正经的朝廷四品大员。刚巧他今年回京述职,便趁机回来给老爷子庆寿,如今都已经在府城那边的驿站安顿下来。早有仪仗过来送信儿,明个儿一早,县太爷要带着我们出城恭候呢!”   听说涉及到朝廷命官,夏月初的表情才严肃了几分。   这还真不是她趋炎附势,前世时,别说是什么省长市长,国宴她也是做过几次的。   只是现代与古代到底不同,现代若是得罪个省长市长,甚至是再高一级的官员,大不了换个地方,实在不行还可以出国发展。   但是古代却没有那么容易,平民的命不值钱,一个弄过不好,自己无辜丢了命不说,没准儿还要牵连家人。   所以夏月初不得不对此重视起来,向孙旭询问凌老爷子和凌大老爷的性情喜好。   “凌家虽说还算不上世家大族,但祖上也是出过大人物的,只不过相隔的年头太久,又是在前朝,大家都不再提罢了。但是凌家自持身份,家风一直很正。凌老爷子这人,更是十分低调勤俭,不喜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夏月初闻言稍稍放心,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人,即便是做了大官,估计也不会太难伺候。   孙旭却挠挠头,话锋一转道:“不过之前我听人说,似乎在初味轩预定寿宴,并不是凌家的意思,而是凌家小少爷凌子越擅作主张,所以到时候凌家究竟会不会来,如今也还两说着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秦铮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抄起一旁的笤帚丢过去。   孙旭一个闪身躲开扫帚,笑着说:“我就过来送个信儿,嫂子你心里有个数就行。”话音未落人就跑没影了。   “不来更好,这种朝廷命官,难搞得很。”夏月初倒是巴不得不来才好,免得还要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可是出乎孙旭的预料,第二天下午,便有两个中年男人登门,自称是凌家老二和老三。   但是那个自称是凌二老爷的人,虽然穿着打扮与寻常人无异,但那周身上位者的气势却是难以遮掩的。   夏月初将人请到楼上雅间叙话,不敢叫薛壮和秦铮来作陪,为了避嫌,便叫上夏瑞轩跟王桦,让他俩在旁边学着点儿,顺便还可以帮忙做个记录。   “凌二老爷”进了雅间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由凌三老爷负责沟通。   “夏娘子,不瞒你说,这次我家老爷子做寿,一直在外地做官的大哥也要回来,所以我看,这初味轩的二楼怕是地方不够,不知能否将一层也一并包含进去?”   “这个没有问题。”夏月初点头道,“我家一楼二楼的隔板都是可以拆卸的,都可以变成大厅。还可以单独隔出女眷们的地方。”   “如此最好。”凌三老爷说到这里,顿时就卡壳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说赶鸭子上架什么的最讨厌了,寿宴的事儿明明是二哥负责的,结果大哥非要冒充二哥的身份出来,自己就被临时抓了壮丁。   夏月初见状便主动询问道:“不知凌老爷子平时的口味和喜好如何?爱吃什么口味?口轻还是口重?有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东西?牙齿如今怎样?是爱吃软和点儿的东西,还是软硬皆可?对河鲜海鲜可有偏好?……”   这一大堆的问题,可谓是又多又细,凌三老爷直接被问傻了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大哥。   “凌二老爷”其实也并不知道,心下不免一声叹息。   自己虽然在外为官,也经常补贴家中父母,但是对父母的这些情况,却是半点儿不知,真是枉为人子。   但是他很快稳定住自己的情绪道:“这些细节,稍候会有人来跟夏娘子接洽的。”   夏月初点点头道:“好的,这些问题都说清楚之后,我会在一天时间内拟出菜单送到府上请老太爷过目,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细细沟通。”   “凌二老爷”见夏月初说完话,已经露出一副要送客的神色,忍不住道:“这次我大哥也要回来,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他的喜好么?”   夏月初闻言挑眉道:“难道凌大老爷准备跟凌老爷子一起贺寿不成?”   “这是什么话,哪有老子和儿子一起办寿宴的道理。”凌三老爷顿时不悦道。   “凌二老爷”摆摆手,将弟弟的火气压下去问:“夏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给老爷子做寿,自然是要老爷子吃得舒心才是,至于凌大老爷,虽然的确是朝廷命官,但在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为人子。我相信只要老爷子吃得舒心高兴,凌大老爷会比自己爱吃还要高兴百倍千倍的。”   “凌二老爷”闻言抚掌大笑,连声道:“夏娘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将酒楼经营得这般兴旺红火。”   傍晚时分,凌家就派人过来,将夏月初之前的问题详细地一一告知。   凌老爷子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是牙口一直很好,只不过口味偏向清淡,但对红烧类的菜色也颇为喜爱。   夏月初当天晚上便根据这些情况,斟酌着列出一个菜单,四凉八热,加上两道甜品两样主食,端正地写在一封红纸之上,第二天一早派人送去凌家。   八月初一这日,凌老爷子寿宴的请柬,在整个永榆县甚至是东海府各路官员富绅的翘首期待中,终于送抵众人手中。   “……届时,将敬备薄酒于永榆县子丰胡同、初味轩酒楼中庆贺家严七十大寿……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初味轩?   这个酒楼,最近似乎太有存在感了吧? 第200章 一口老血(2更求月票)   八月初四一大早,贺荣贵趴在柜台后头,无精打采地叫伙计去卸下门板,开张营业。   说实在的,真不是他这个掌柜的不干正事儿,主要是店里的生意,那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刚开门的那半个月,每天还能有几桌客人。   但是等这开张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本来就不多的客人可就是肉眼可见地减少。   店里无论是大厨还是伙计,乃至于他这个掌柜的,都闲得五脊六兽,天天待在店里打苍蝇玩儿。   也就是胡霸道有家底儿,哪怕为了撑着面子,也要把这个店开下去。   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早就受不了这种打击,关门歇业算了。   但是今天却与往常不同,门板才刚卸下来,就进来了一个人。   贺荣贵定睛一看,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道:“哎呀,难怪今早后院树上的喜鹊一直叽叽喳喳地叫,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凌三老爷今个儿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啊?”   凌文卓的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问:“你们东家人呢?”   贺荣贵被问得一愣,东家人在哪儿?他还真不知道!   胡霸道这人,任性得很。   之前天天长在店里,如今可能是劲头过去了,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了。   不过当着客人的面儿,贺荣贵自然不能这样说,赶紧打发伙计去胡家找人,自己将凌文卓请到二楼雅间,叫人赶紧泡茶上来。   贺荣贵试探地问:“凌三爷大驾光临,可是有生意照顾小店?”   “这是自然。”凌文卓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四下看着,忽然问,“你家这雅间的隔板,可是能拆卸的?”   贺荣贵闻言苦笑,除了对面初味轩,还有谁家闲着没事,会把雅间的隔板都做成可拆卸的?   他刚要开口说不行,雅间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就算是不可拆卸的,只要凌三爷用得着,我叫人连夜开工拆也给它都拆下来!”胡霸道边说边走了进来,对凌文卓点头哈腰地说,“不知三爷是想要宴客还是什么?”   其实胡霸道这几日并不是如贺荣贵想的那样丢开酒楼出去玩了,而是还不死心,在到处托人拉关系,想要弄两个手艺好的厨子过来。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天底下就夏月初一个人做菜好吃不成?   胡霸道甚至还想,实在不行就花大价钱从对面酒楼里挖一个过来。   他今日在家才刚起床,酒楼的伙计就急忙忙来报信。   一听说是凌三老爷过来,胡霸道喜得那可真是一蹦三尺高。   凌知府回来给凌老爷子祝寿的事儿,早就在永榆县传遍了。   而这回的寿宴,据说已经定在初味轩了。   当初得知这件事之后,胡霸道在家里闹心了好几日。   如今凌三老爷忽然登门,还点名说要找自己,难不成是凌家跟夏月初谈崩了,这个天大的好事儿要落在自己脑袋上了不成?   所以胡霸道接到信儿之后,丝毫不敢耽搁,换了身儿衣裳就急忙赶回店里。   若是凌家的寿宴能在自家酒楼操办,那别说是拆隔板,就算是要拆掉一层楼,胡霸道都会毫不犹豫地应诺下来。   凌文卓闻言连忙摇头道:“用不着用不着,一顿饭罢了,哪里还用得着拆东拆西的,到时候把女眷安置在这边二楼也就是了。”   “凌三爷的意思是……”胡霸道听了这话,心跳陡然加快,差点儿直接冲出胸膛去。   “若是可以,劳烦胡老板把初六这日空出来,上下两层楼,凌家都包了,不知胡老板这边可否方便?”   凌老爷子的寿宴,居然当真要在自己店里办?   “方便,方便!太方便了!”胡霸道激动得一把拉住凌文卓的手,“三爷,您选择小店,可真是选对人了,我刚找人从府城请了个厨子来,那可是打京城学了手艺回来的,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贺荣贵听到这个消息,也差点儿热泪盈眶。   他虽说只是个被雇来的掌柜,但是也希望店里生意能红火一些,如今这样,他都快要干还不下去了。   但是谁都没想到,胡霸道一番话还没说完,凌文卓就打断他道:“等等,胡掌柜,你怕是误会了。”   “啊?”胡霸道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初、初六不正是老爷子的寿辰么?”   凌文卓道:“的确是老爷子的寿辰,已经决定要在初味轩摆寿宴了,但是因为我家大哥回来,所以前来道贺的人着实太多,对面店里即便把格挡都拆除,也是放不下的,所以打算租你家酒楼的地方,我刚才四处看了一下,勉强应该够了。”   胡霸道只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但是当着凌三老爷的面儿,他却又半句话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贺荣贵也是傻了眼,居然还能这么干?   他都不敢去看东家的脸,估计是已经黑得挂不住了。   之前胡静娴的事儿,已经让胡霸道成了永榆县的笑柄。   今日再来这么一出,让他今后还怎么在永榆县混啊!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而且还打得啪啪作响!   胡霸道嘴唇都哆嗦了,咬着牙问:“三爷,您这主意想得还真是巧妙,一般人怕是想不出来的。”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心里早就认定,肯定是夏月初给出的主意。   上次让自己当众出丑还不算玩,居然还要利用凌家来羞辱自己。   不过是开个酒楼,生意红火些罢了,没得把人往死里踩的道理。   谁知凌文哲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这主意是我家侄儿提的,他今日还要上学,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凌文卓说着一扭头,看到对面初味轩二楼的窗户大开,想起什么似的,起身道:“哎呀,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我得过去问问,若是摆这么多桌,夏娘子那边能不能忙得过来啊!”   看着凌文卓下楼径直去了对面,胡霸道一张大脸憋得紫红,牙关咬得死死的,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第201章 顶级汤汁(3更)   听到凌文卓说要加桌,夏月初就有些头疼了。   原本说定是在楼上摆三个二十人的大桌,两桌用来招待家人亲友,一桌是女眷。   楼下是十张十人的小桌。   这样加起来就是一百六十人,一共十三桌。   以如今初味轩的情况,即便能临时招来打杂的人手,但是掌勺的却还是只有三个人。   为了确保味道,很多东西还不能太早准备出来,容易失了风味。   本来就人手紧张,若是再加十几桌……夏月初简直不敢想象。   其实凌家原本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打从凌知府回来之后,却突然间热络起来,本就让夏月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如今居然还要加桌?   她苦笑着道:“凌三爷,真不是我不应您,主要是您也看到了,房前屋后就就这么大的地方,您要加十几桌,哪里有地方摆啊?”   凌文卓抬手朝对面一指:“地方不用担心,我都跟胡老板说好了,初六那天,直接包下他家的酒楼,二楼雅间正好安置女眷和孩子,一楼跟这边一样,摆十张十人的大桌,地方足够用!”   “……”夏月初都听傻了。   租下胡老板的酒楼,然后由她来掌勺?   她下意识地顺着凌文卓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瞧见胡霸道在对面二楼雅间的窗口,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夏月初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就已经结下梁子了,但谁知道竟然还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人稳稳地拉了一波仇恨过来。   “凌三爷,真不是我不应您。您看看,我家店里就这么几个人,您这一下子要加十几桌,我们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个问题,凌文卓还真没想到。   其实依着他的意思,那些乱七八糟不请自来的人,随便给他们弄几个菜就是了,反正他们来也不知为了吃饭的。   他可以这样想,夏月初却是不干的,她绝不能做这种砸自家牌子的蠢事。   但是这单生意,她却着实不想放弃。   先不说有些食材都已经采买回来,更重要的是,在永榆县做生意,能跟凌家打好关系,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所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最后还是夏月初妥协道:“这样吧,我只负责两边楼上的酒席,楼下的那些,我尽量在这两天时间教给店里的副厨。若是他们能达到我的标准,那我就同意加桌。但若是达不到,那我宁愿丢了这单生意,也不能答应加桌。”   凌文卓却突然道:“哎呀,夏娘子,咱们两个咋都这么死脑筋呢!”   夏月初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又要瞎出什么主意。   “重要的客人都在二楼,谁规定二楼和一楼的菜单必须一样啊?”凌文卓笑着说,“楼下这些桌,夏娘子只需捡两位副厨会做的列个单子,每桌十道菜就足够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夏月初也的确是陷入了思维定式,只想着每桌都要十六道菜,其中几道大菜还只有自己能做,这根本就是完成不了的任务。   但若是照凌文卓这个主意,事情就简单多了。   如今两个副厨,已经被夏月初呆了一段时间,大部分菜都可以上手,平时店里没有宴席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基本可以不用下厨了。   将两个人分出去负责楼下的二十桌,自己只管楼上,理论上还是可以忙得开的。   凌文卓见夏月初终于点头,顿时高兴起来说:“那就这么定了!正事儿办完了,我都有点饿了,劳烦夏娘子去给我炒两个小菜?”   自打尝过初味轩的菜之后,凌文卓便把跟酒楼接洽这个差事讨了过来,每天都要找点事儿来两趟初味轩。   而且无论赶不赶得上饭口,都要赖着吃点儿什么,还不给钱,只说让夏月初给记在凌家这次办寿宴的账上。   八月初六这日,天还没亮,初味轩的后厨就已经灯火通明。   夏月初素来都是,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的性子。   所以她也不管胡掌柜乐不乐意,既然应下来了加桌的事儿,便直接跟凌三爷说,将胡掌柜这边的后厨也征用了,将两个副厨打发去那边做菜,这样就宽敞了许多。   这次人手太短缺,虽然择菜洗菜甚至是切菜都能临时找人来做,但是一些涉及到菜谱的部分,夏月初就不敢随便交给别人了。   于是除了秦铮笨手笨脚完全弄不来之外,家里包括吴氏、刘氏、夏瑞轩和王桦这些人,都被她征用到后厨来了。   夏瑞轩和王桦刚接触厨艺不久,所以交给他们的事儿也比较简单,就是吊高汤,然后在提清。   而这个提清过后的汤汁,就是开水白菜汤汁清澈如水却有味道醇厚的关键了。   这个法子,是夏月初前世跟着师父学会的,据传是清宫里的做法。   两小只能够接手这样重要的差事,简直是兴奋到不行,从头天晚上就跟着夏月初学着怎么做“红扫”和“白扫”。   这两样东西,就是将汤提清的工具,做法却也不简单。   “红扫”是用猪血、牛血和剁成泥的鸡腿肉混在一起制成的。   而“白扫”则是纯鸡胸肉做成的肉泥。   这两样东西,都需要提前冰镇着,所以便在头天晚上就做出来了。   高汤熬好之后,先将“红扫”放入锅中轻轻搅拌,微火煮上小半个时辰。   随着熬煮,塘中的杂质、油脂,渐渐就被“红扫”吸附到一起,在汤汁表面积攒出厚厚的一层。   把杂质捞出来之后,锅内的高汤就已经清爽不少。   此时再放入“白扫”,用相同的办法小火熬煮搅动,使得锅内清浊分离。   两个小孩围着足到他们胸口处的高大汤锅,按照夏月初教的办法,一点儿都不敢错漏的操作。   看着锅中的汤汁果然渐渐变得清亮,最后渐渐变得清澈如水,甚至能看清汤锅底部的金属纹路时,两个人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经过这两次提清之后,高汤中剩下的,便是精华中的精华,绝对的顶级汤汁。 第202章 还有这种操作?(4更)   天刚蒙蒙亮,孙旭来扣门,带了县衙所有的捕快和差役,还有凌知府带回来的两队侍卫。   一群人将初味轩和对面聚仙阁全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将子丰胡同两端都戒严起来。   夏月初看得直咋舌,古代的大官出行,这做派果然是名不虚传。   孙旭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低声道:“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防行刺的。”   夏月初闻言挑眉问:“那是干什么的?”   孙旭挠挠头,似乎有些不方便说,含糊地道:“嫂子,等回头看见你就知道了。”   夏月初哪有功夫在外头等着看热闹,跟孙旭寒暄了几句便回后厨继续忙活起来。   直到日上三竿,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夏月初才满头大汗地从厨房出来,听见外面似乎很是嘈杂热闹,她回房冲澡换了身衣裳,这才得空到前面看看情况。   子丰胡同的两边都被拦住了,但是初味轩和聚仙阁就在胡同口,所以这边还是聚拢了许多人。   但是让夏月初十分纳闷的是,外面这么多人,除了部分上岁数的大娘,其余多是打扮得或花枝招展或小家碧玉的年轻姑娘。   “这是?”夏月初着实摸不着头脑,只得去问孙旭。   孙旭还没开口,封七却接话道:“夏娘子,这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一个个儿都盼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啊?”夏月初还是没反应过来。   恰好就在此时,有个大妈拽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一路连冲带撞地挤到前面来,惹得不少人大为不快,甚至有的直接就开始骂骂咧咧。   大妈却是浑然不顾,死死抓着少女的手腕,满脸堆笑地对衙役道:“这位小哥,不瞒你说,我家跟凌家,那可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凌大人小的时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还总跟在我后头喊林姐姐……”   衙役一脸的麻木,似乎早已经听多了这样的说辞。   大妈见状,胳膊用力,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少女扯过来道:“小哥,你看看,这是我家闺女,生得别提多好看了,只要你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等以后我家闺女跟了凌大人,保证帮你美言几句,让你升官发财!”   夏月初听得目瞪口呆,来到古代已经快半年了,夏月初自认为自己融入的还算不错。   但是今天看到的许多事情,却又着实超乎了她的认知。   原来围了这么多人,竟然都是来给凌大人推销自家闺女的?   这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不过凭良心说,这个少女生得确实好看,比视线所及范围内其他的姑娘都要漂亮。   唯一的缺点,就是脸上的妆粉扑得太厚,显得妆容油腻厚重,没有少女的那种清新感,但是五官却几乎无可挑剔,难怪会引起周围那么多人的反感。   孙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道:“嫂子,这回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吧?”   “这可真是……”夏月初忍不住感慨道,“看你们这纯属的程度,怕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了吧?凌大人未免也太平易近人了?”   孙旭道:“凌家在永榆县都住了好几代人了,凌大人自幼在这里长大,读书学习,也在这里娶妻生子,直到二十多岁才离开县城,可以说这城里,到处都是熟人,除了拦着还能如何,态度强硬难免要传出去不好的名声,凌大人也是没法子。”   二人说话之时,那少女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大妈的钳制,灵巧地从两个衙役中间钻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孙旭面前。   “差爷救命,我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被她骗过来的,还想用我搭上什么大人的门路,求您救我!”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孙旭也被吓了一跳,县太爷派自己来维持秩序,本以为是个悠闲的差事,说不定还能在嫂子这儿蹭顿饭吃,谁知道竟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儿?   不过看看少女,再抬头看看大妈,这两个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是脸型还是眉眼,都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大妈见孙旭看向自己,腿顿时就软了,转身就想要跑。   但是进来不容易出去就更不容易了,之前被她挤得东倒西歪的人,这会儿都成了阻挡她的人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两个差役给反拧了双臂。   “孙捕头,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是这丫头自己想来勾搭凌大人,听说我以前跟凌家住过邻居,才过来找我,想让我帮她引见引见。”大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儿金丁香,“喏,你看,这是她给我的答谢,我也是一时钱财迷了心窍,这才同意了。谁知道人家打的竟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主意啊……”   好一出反转大戏,如今围观的人都已经搞不清楚,到底谁说的才是实话。   夏月初也是惊讶不已,居然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眼看着快到宾客开始入席的时间了,孙旭哪里有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俩断案,沉着脸道:“先把两个人都押回大牢,明日再细细审问。”   两个人刚被带走不久,就有几辆马车从胡同的另一端驶入,打头的一辆徐徐停在初味轩门口。   凌老爷子下车后,在儿孙的簇拥下进入了初味轩。   凌老太太则带着儿媳孙媳,女儿孙女等一众女眷,进了对面的聚仙阁。   夏月初上前对凌大人和凌老太爷见过礼之后,便回到后厨忙去了。   宾客陆续到来,两栋临街的酒楼,很快便坐满了人。   饶是这样,还有不少人堵在胡同两端,似乎随时随想找机会混进来。   凌老爷子被儿子扶上二楼坐下,不过十几二十级台阶,他却还是觉得膝盖有些酸软,不由得感叹岁月不饶人。   他坐下后,揉着自己的膝盖,对大儿子道:“自家安安生生地吃顿饭不好么,非要来什么劳什子的酒楼,我就不待见这些东西,总是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糊弄人。子越年纪小,贪新鲜也就算了,你都老大不小了,又为官多年,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凌文岳忙帮老爷子一起揉捏膝盖,嘴上却转移话题道:“爹,你这腿咋总疼呢?要我说,你这回就跟我一起入京,我找个好大夫给你瞧瞧……” 第203章 忘掉你以前吃过的那些菜吧(5更)   随着亲友们的纷纷到来,大家都到主桌上来祝寿,凌老爷子便也没空再去关心大儿子为何突然对初味轩这般感兴趣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巳正一到,后厨就开始上菜了。   因为二楼是二十人的大桌,所以夏月初没像平常那样,两道菜两道菜上,不然大家一人夹两筷子就见底儿了的话,在寿宴上显得不太好看。   所以伙计们鱼贯而入,将四碟凉菜摆在了桌上。   今天的凉菜分别是凉拌蕨菜、菊花茄条、温拌扇贝和水晶鸭舌。   因为提前问清了凌老爷子的喜好,所以今天的菜,夏月初起的名字都格外简单粗暴,倒也省了不少心思。   蕨菜是本地人再熟悉不过的山野菜了,但大部分人家都是用来蘸酱吃,稍微富裕点儿的,便买些鲜嫩的回去炒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像这样凉拌,却都是头一回见到。   夏月初做的这道凉拌蕨菜,其实就是根据前世流行的高丽咸菜的做法改良而来。   东北地区的朝鲜族较多,所以在饮食上,也难免会互有影响。   其中传播最广也最被人接受的,便是各种高丽拌菜,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辣白菜和桔梗了。   但是夏月初这道蕨菜,则是结合了高丽拌菜跟炝拌菜的做法,各取所长,使其达到了一个味道的平衡。   凌文岳本就是当地人,小时候在镇上也没少吃过蕨菜,甚至外出为官之后,每到草长莺飞的季节,都忍不住想念家乡山野菜的味道。   家里为解他的思乡之苦,每年都会给他捎去晒干的蕨菜。   但是能把一个野菜拌成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吃到。   蕨菜入口脆嫩,涩味尽除,香辣满口。   回味带着些许山野菜本身的微苦,非但不难以接受,反倒更添爽口。   凌文岳颇为感慨地又多吃了两口,侧身对老爷子道:“难怪子越特别推荐初味轩,不得不说,这个夏娘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凌老爷子此时却已经没工夫理他了,嘴里的水晶鸭舌还没咽下去,筷子已经再次伸出去夹了一个。   水晶鸭舌其实是按照桌上人数每人一份上的,但他是长辈又是寿星公,他想多吃,谁敢多说什么。   凌文岳知道老爷子并不是个贪口腹欲的人,便好奇地也夹了一个端详。   鸭舌被细细地去除了骨头,却又保留了脆脆的软骨部分,包裹在一层淡黄色的胶东状物质中。   精致小巧又透明,难怪起名叫水晶鸭舌。   凌文岳蘸了点儿酱料,直接丢入口中。   尝过才知道,外层裹着的是熬到浓稠后凝结住的鸭汤。   外层柔韧弹牙,里面的鸭舌劲道,咀嚼时还会咬到鸭舌中的软骨,三种不同的食感碰撞在一起。   吃起来满口醇香,鸭舌香辣,难怪老爷子吃得停不下筷子。   凌文岳给桌上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让大家不许再跟老爷子抢。   凌老爷子将盘中最后三个水晶鸭舌都收归盘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夹下一道菜。   剩下两道菜都颇为赏心悦目。   茄子切条后在盘中摆出菊花的模样,浇上带着细碎肉末的酱汁,油亮亮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也难怪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凌子越道:“古诗有云,紫菊宜新寿,这菊花茄条果如其命,如一朵朵绽放的紫菊,倒正应和了今天这个好日子。”   茄条是过了油再浇汁的,吃起来外酥里嫩,微酸的酱汁适度地勾起人的食欲,却又不会造成任何负担,可谓是恰到好处。   温拌扇贝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类型,满口鲜嫩的扇贝,裹着浓稠却不腻口的酱汁,配上芫荽独特的清爽和味道。   这种咸鲜小酸甜的口味,正是天津菜的特色,与夏月初以前做过的软溜鱼扇,在味道上是一脉相连的。   原本已经勾起来的食欲更加被激发出来,个别早晨吃得少的人,此时肚子都已经开始擂鼓了。   好在后厨准备得充分,所以上菜很快。   就在大家纠结是维持面子还是将剩下的凉菜一扫而空的时候,四道热菜恰到好处地被端上桌来。   “一品福肉。”   “姜汁鲤鱼。”   “芙蓉鸡片。”   “罗汉斋。”   邓建丰作为本地的父母官,今日也是在被邀请的贵客之列。   只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官架子,加上凌文岳虽然不是他的上峰,品阶却也比他高出许多。   所以他今天就是过来低调地吃饭,没有半点儿想要出风头的意思。   他看到罗汉斋之后,顿时想起之前在厨艺比试时,金怡东便做了这道菜。   说实话,当时除了夏月初做的四道菜,只有金怡东做的罗汉斋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是夏月初的核桃仁炒韭菜,答对得巧妙,加之味道的确很好,所以他便将头名一并给了夏月初。   没想到此时还能看到夏月初做的罗汉斋,不知道能不能吃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当初厨艺比试的时候,天气才刚刚暖和起来不久,各种菜蔬都还没长大上市。   所以金怡东做的罗汉斋,只能说是个简易版的,别说是十八种食材了,只勉强凑了八种。   而夏月初今日却是早有准备,三菇六耳,以及新鲜的时蔬和豆制品,正正好好十八种,一大盘端上来,五彩缤纷,看起来就清爽宜人。   这道菜原本是南方沿海地区的佛门名斋,取十八罗汉齐聚之意,而后渐渐在民间传开,也成为素斋中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邓建丰舀了一勺细品,脑海中对金怡东那道罗汉斋的记忆瞬间清空,满满只剩下对面前这道菜的感慨。   十八种材料放在一起,极容易做成一锅味道奇怪的乱炖。   但是这道罗汉斋不但爽滑鲜香,而且还能吃出每种食材特有的味道,不同的食材搭配在一起吃,又有不同的滋味,这一口菜吃下来,口中简直像是开了一场味道的盛宴。   最最难得的是,这么多种味道,却并不显得杂乱,有种特殊的平衡在其中,整体的味道格外清新淡雅。   #####昨天的五更,求月票呀~   今天会有一大波更新即将抵达战场,所以大家要多多投票才行 第204章 心里有事(6更)   与邓建丰不同的是,大部分人都是被其他几个荤菜吸引了视线,尤其是一品福肉。   凌老爷子眯着眼仔细看看道:“不就是红烧肉么,叫什么一品福肉,哗众取宠,还不是为了巴结你这个做官的。”   凌文岳笑着夹起一块,凑近看才发现,盘中一块块的五花肉,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一块肉,而是切成万字刀的薄片,再一层层地重新恢复方肉的形状。   这种刀法,最有名的菜色是宝塔肉,将一大块方肉切成连绵不断的肉片,最后堆成一个宝塔形状而的得名。   但是夏月初这道菜,切的可不是大方肉,而是象眼块大小的五花肉,偏生还切得薄厚均匀,刀工之精湛可见一斑。   这道福肉色泽金红,肥肉中的油脂都被小火炖煮出去,只留下醇而不腻的胶质。   用万字刀切开的肉,在炖煮中极其入味,浓郁的汤汁将切开的肉片紧密地黏合在一起,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竟是切开的。   方肉入口一咬,汤汁四溢,却浓香不腻,回味绵长。   下放的瘦肉也吸饱汤汁,因为切得薄,所以半点儿不柴,也不塞牙,特别适合老年人的胃口。   凌老爷子平素都不爱吃大荤大油的菜,但是对这个福肉却是赞不绝口,接连吃了几块,就好像之前说菜名哗众取宠、溜须拍马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大荤的肉菜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吃,但是这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鲤鱼,却是让桌上众人全都赞不绝口。   当地地处东北,天气凉爽,冬天更是漫长,江里的鲤鱼,嫌少能有长到这么大的。   最难得还是两边二楼一共六桌,一水儿这么大的鲤鱼,那就更加难得了。   这几条鱼凌文岳特意找人买来的,不然若是交给初味轩去采买,攥着大把的钱都买不到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大鱼,肉厚皮紧,整条做的话,都要长时间炖煮,以保证里面鱼肉也能做熟。   但是这样延长炖煮时间的话,鱼肉难免就不那么嫩滑。   但是这条鱼,肉厚膘肥,肉质却是出乎意料的柔嫩。   用筷子轻轻掀开挂着明油姜汁的鱼皮,露出下面白如雪,嫩如豆腐的鱼肉,简直就是吹弹可破。   最美妙还要属入口的那一瞬间。   夹下一块鱼肉,蘸上汤汁,入口只需轻轻一抿,便融化在唇舌之间。   姜味浓郁却不喧宾夺主,反倒将鱼肉的鲜美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么大的一条鱼,很快就被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夹没了一面的鱼肉,白花花的鱼刺朝上,但是桌上谁都不好意思伸手去翻动鱼身,只得将注意力转向下一道菜。   一起上来的四道菜,数这一道芙蓉鸡片最不起眼。   汆烫过的青菜铺地,上面是洁白如雪的鸡片,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是只有吃到口中才知道,这所谓的鸡片,其实并不是直接将鸡肉切片后烹制的,而是由细细的鸡茸和虾茸加入蛋清混合而成。   别看它好像不起眼,其实做起来格外复杂,光是处理食材就有不少讲究。   要在菜板上铺上一张新鲜洗净的猪皮,然后把鸡脯肉去膜去筋,批成薄片,再切丝切粒,最后用双刀将鸡肉粒和虾仁斩细,使之上劲儿黏刀,然后用刀背将其敲成细茸,直至找不到半点儿颗粒为之。   剁好的细茸之中,还要分批分段地加入六个蛋清,每次都要用力搅拌均匀。   每个步骤都不能有半点含糊,这才能调制出一碗合格的“缔子”,最后在猪油锅中汆成洁白的芙蓉花瓣。   这道菜吃起来格外滑嫩,混合了鸡肉和河虾的鲜味,将刚才吃福肉和姜汁鲤鱼的醇厚感觉一扫而空,让人口中胃里都好像重新清爽起来了一样,开始期盼着下面的菜品。   夏月初当初对凌老爷子的喜好,简直是问得事无巨细。   所以今日置办的这桌酒宴,可以说是完全贴合老爷子的口味定制的。   凌老爷子吃得格外满意,连声夸还是孙儿孝顺,知道这里好吃,便早早地给自己定下了寿宴。   但是坐在他身旁的凌文岳,虽然筷子也是没停,但却与周围埋头苦吃的人不同,瞧着总有那么两分的心不在焉。   “开水白菜。”   “八宝葫芦鸭。”   伙计们继续上菜,还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帮各桌把一面已经被吃光的姜汁鲤鱼翻转过来。   凌老爷子虽然吃得开心,但是对这个好几年都会不来一趟的大儿子还是格外关注的,见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趁着上菜的时候低声询问。   “文岳,你这是咋了?”   “爹,我就是这几天应酬得有点累,不打紧。”   此时,封七好说歹说,在两名侍卫的严格监控下,拿着刀子上来,帮众人将八宝鸭切开。   八宝鸭是需要整鸭脱骨的,为了造型美观,还要保持鸭皮不破,手上没点儿技术是很难做到的。   鸭子被切开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肚子里还另有乾坤。   八种食材搭配而成的馅料,在烹制的过程中吸饱了鸭肉的汤汁和油脂,看起来油水汪汪,十分诱人。   连皮带肉的鸭子上,再压上一小勺馅料,咬上一口简直是满嘴流油。   馅料中有蘑菇有肉,还有其他的配菜,各种味道糅合在一起,每咀嚼一下,幸福感就随时增加一分。   这八宝鸭油水十足却香而不腻,几口下肚后那种心里和生理上的双重满足感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就在大家吃得沉迷不能自拔的时候,一直似有心事的凌文岳却趁机起身,低声跟老爷子说自己要去方便一下,从后楼梯避开众人悄悄地下楼,来到初味轩的后院中。   此时初味轩的众人要么在后厨、要么在店里,一个个儿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凌文岳居然警惕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径直地往此时只有薛壮所在的第二进院子去了。   #####昨天的补上了,先去吃个饭,这段情节终于快要跟蠢作者后面的存稿对接上了,虽然存稿也不是很多,但是应该可以恢复到每天按时更新的,这两天更新时间混乱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看在作者都要把自己蠢哭了的份儿上,大家是不是该投个月票安慰一下么么哒? 第205章 原来是你(1更)   因为凌家办寿宴,今天整个东海府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来了永榆县。   所以薛壮就没有到前面去,自己在后院练习走路。   先前胡家姐姐来闹事的时候,夏月初听说林大夫是县城有名的大夫,便催着薛壮再去看看。   现在每隔三日去医馆针灸按摩,平时按照林大夫的要求在家里走动锻炼。   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是薛壮已经觉得双腿比之前更加有力了一些,连晚上的酸麻感都减轻了不少。   林大夫说这是血脉重新贯通后无法避免的感觉,不过这也说明,薛壮的双腿正在渐渐好转。   薛壮正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陌生的脚步声,袖中的匕首瞬间滑入掌心,同时回头看向来人。   这一看却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住,连从小就玩得烂熟的匕首都脱手而出,掉落在地,发出当啷啷的清脆响声。   “薛小将军,在下凌文岳……”凌文岳看到面前之人也是百感交集。   想薛承出身将门,自幼跟着父亲薛泰在军中摸爬滚打。   十六岁在野坪峰,巧妙地利用地形与敌军周旋,仅率百余斥候便将敌军主力困在山中整整两日,成功与援军汇合,亲自披挂上阵,怒斩敌军上百人。   薛承自此一战成名,先帝亲封其为中卫郎,并在朝堂上赞,薛家不愧是将门,上有薛老将军坐镇京畿,中有薛将军驻守河裕关,如今有多了个薛小将军,不但头脑灵活,而且骁勇善战,果然不愧是薛家儿郎。”   于是,这个薛小将军的名号就传遍了京城和军中。   薛壮此时听着已经许久没有人唤过的称呼,也忍不住有些鼻根发酸。   他挪动着还不太灵活的双腿,朝着凌文岳就是一跪。   “恩公请受我一拜。”   “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凌文岳赶紧把人扶起来,又道,“再说,救你的人也不是我,而是陈瑜白陈大人,我不过是个负责传话的人罢了。”   “陈瑜白陈大人……”薛壮凝神思量,却对这个名字并无什么印象。   凌文岳解释道:“陈大人是今上的潜邸旧臣,当年曾受过薛老太爷的恩惠,一直感念在心。只是当初今上被困鄂源城,对薛家之事,实在有心无力。陈大人得知消息,立刻派我去军中报信,本想将你偷偷接到鄂源城躲避,没想到追兵太多,你我也被冲散,累得你如今……”   他说着看向薛壮还不太灵便的双腿,眼中满是自责。   “多亏大人冒险传递消息,我才得以保全性命,怎能当得起一个累字。至于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薛小将军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子罢了。”   薛壮说着,收敛起眸中的苦涩神色。   “其实今上和陈大人都一直在找你,无论腿脚有什么问题,都还是回京找大夫好生看看才发信,若是坐下病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凌文岳关切地问。   薛壮道:“多谢凌大人关心,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薛小将军,其实今上一直都在找你,前阵子陈大人听说你可能在东海府,还特意亲自带人来找你。只可惜,他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无论是陛下还是陈大人,都是盼着你能回京,希望能让薛家沉冤得雪……”   薛壮垂着头默默听着,等凌文岳说罢,忽然轻声问;“我娘和家中的女眷幼儿,如今可都还在?”   凌文岳闻言脸色微变,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道:“西疆连年动乱,别说是被流放去修城墙的,就连兵士都死伤无数……”   薛壮眼底原本还有一点点希冀,其实他也辗转让秦铮联系过几个人,去西疆那边打探过消息,但是传回来的,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几位王爷和皇子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朝野大乱,边疆不稳。   那几年被流放的世家妇孺不知几许,在西疆那种荒漠千里的地方,穿的是麻布衣衫,吃的是糠皮野菜,再加上缺医少药,鲜少有人能熬过一个月的。   至于不死心还想死要见尸的,恐怕也是要失望的。   被流徒之人,命贱如草,死了就会被人扒得连根布丝都不剩,直接拖到荒外烧了了事。   若不是怕尸身腐臭带来瘟疫,怕是连烧都懒得去烧的。   每每想到这些,薛壮都心如刀绞。   他虽然年轻,但是自幼跟在祖父和父亲身边,除了深谙兵法,对朝中情势也还是有所了解的。   虽然凌文岳说得恳切,他也相信皇上和陈大人是想要自己回京。   但至于原因,却绝不是他说的想给薛家翻案。   当年庆王和崇王争斗频频,薛家就是被庆王认定有要向崇王投靠的倾向,所以才下手陷害薛家。   正如俗话所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个人互相咬死不放的结果就是便宜了别人。   但是今上虽然抓住时机谋得皇位,但屁股底下这个位子能不能坐得稳,却也还是个未知数。   如今崇王虽然已经失势,但庆王却是狡猾,表面上龟缩回驻地,非诏不出,但是他当年安插在各地的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   更何况,京中也有不少庆王的爪牙。   如今,皇上别说是给薛家翻案这么高难度的事儿了,怕是连晚上跟哪个妃子睡都是不由己的。   而他们之所以想让自己回去,估计也是有两重意思的。   一来,如今皇上手中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太少,文臣谋士到还有几个,武将方面实在是拎不出个能顶事儿的。   二来,估计也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想要通过自己示好,来拉拢早就致仕回乡的外祖父。   想到这里,薛壮摇头道:“如今父母亲人都已不在人世,平不平反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更何况,如今我已经重新有了值得珍惜的人,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了,我也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了。凌大人,您能体谅我的苦衷么?”   凌文岳看着薛壮眸中的那种伤痛和晦暗,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中,一时间也无法再劝说下去。   “你若是改了主意,便拿这块令牌去东海府找黄知府。”   薛壮盯着凌文岳手中的令牌,犹豫再三,最终才接了下来,低沉地道了声谢。 第206章 特殊客人(2更)   忙完凌家的寿宴之后,夏月初觉得薛壮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问他却不承认,说自己还不是跟平常一样。   其实薛壮一直很善于隐藏情绪,但是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一种第六感,下意识地会觉得不对。   但是夏月初又观察了两天,发现他的确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心下虽然狐疑,但看眼中秋节临近,要忙的事情太多,是在顾不得去想了。   她找人在小厨房里砌了一个砖炉,日日将自己关在小厨房里忙活不说,还要把两小只都抓来帮忙。   此时,小厨房的面案上整齐地摆着一个个压好花纹的月饼。   夏月初往月饼上刷好油,推入烤炉中。   夏瑞轩急忙将案边的盘香点起来计时,心里暗暗祈祷,这一炉千万成功吧。   自从前几日夏月初开始尝试做月饼之后,各种烤不到火候或是烤过头的月饼,没法拿出去卖,就只能自家解决。   夏瑞轩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这种只有中秋节才能吃到的奢侈食物,自己居然会有吃腻了的一天。   看着盘香烧掉一小截之后,估摸着月饼应该已经定型了。   夏月初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将烤箱里的托盘抽出来,给每个月饼刷上一层蛋液。   此时的月饼火候看起来正好,只好后面再不出问题就好了。   做月饼难不倒夏月初,但是古代这种烤炉却是她不熟悉的,这几天所有的尝试都是为了找到最适合的火候和时间。   又过了一刻钟之后,夏月初深吸一口气,拉开烤炉的铁门。   夏瑞轩和王桦也都一脸紧张地盯着炉门。   这次从烤箱中拉出来的托盘上,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月饼,都是泛着油光均匀的浅棕色。   夏月初切开一块查看里面的馅料,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道:“成了!”   “太好了!”夏瑞轩和王桦激动起抱在一起乱跳,比夏月初还要兴奋。   虽然那些在夏月初眼中烤失败的月饼也都很好吃,但是也架不住一天三顿不变样儿地吃。   所以他们两个也是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赶紧成功了吧,可真是吃不下去了。   刚烤出来的月饼外皮还比较硬,需要放一段时间回油之后,才会成为又香又软的月饼。   “这几天你俩也累得不轻,下午放假,去吧!”   两个小的欢呼着跑出去,不多时却又跑回来了。   “姐,前头好像吵起来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怎么了?”夏月初将记满烧多少柴火,用多少时间的纸收起来,起身朝酒楼大堂走过去。   她忙着研究月饼,都好几天没往前面去过了。   按理来说,如今薛壮在柜台管钱,伙计们有封七管着,不该出什么问题才对。   夏月初刚从后门进入酒楼大厅,就听见伍中道:“这位客人,你就点了一碗面,都已经坐了大半天了,小店还是要做生意的,平时客人少也就罢了,今个儿外头都快排队了,您还在这儿占着桌子,怕是不太合适了吧?”   “就算我只点了一碗面,也是你们店里的客人,你凭什么撵我?你们店里这是什么态度啊!”   最近店里的生意很好,所以两个垫高的地台上,也都撤掉了大桌换成几个小桌。   这位客人便坐在其中一个高台的角落处,一个人占了四人位的桌子。   封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会儿并没在大厅里,倒是何斌机灵,凑过来跟夏月初低声道:“夏娘子,这位客人最近每天都来,上午开门就到,晚上坐到关门才走,午晚饭都在咱们店里吃,每次都是点一碗面。因为您说过,进门就是客,无论点得多还是点得少都要一视同仁,所以大家从来都没怠慢过。但是今天店里生意着实太火,一楼的桌子都不够用了,门外还有人眼巴巴地等着,这位客人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地方,伍中好言好语让她换个位子也不肯,这才冲突起来……”   夏月初抬头看向上面正在跟伍中理论的客人,不由得眉头微蹙。   这位客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虽然做男子打扮,但是伪装得并不算好,加上那毫无掩饰的少女音色,任谁都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而且这姑娘的模样,让夏月初觉得颇有些眼熟。   何斌清了清嗓子,越发压低声音补充道:“铮哥说,那客人肯定是被封七那个桃花精招惹来的,每天到店里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夏月初不置可否,沿着台阶走上地台,站在姑娘每日霸占的桌边,抬头便跟一直坐在柜台后没动地方的薛壮对上了眼。   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此酒非彼酒。   夏月初给薛壮一个回头再找你算账的眼神,然后抬手制止了还在滔滔不绝的伍中。   “这位客人,对不住,店里伙计不懂事,冒犯您了。”   “夏娘子,我……”伍中闻言十分委屈,想要解释,却被夏月初用眼神制止住了。   这位姑娘上下打量着这夏月初,似乎对她很有兴趣地问:“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夏月初温柔一笑,摇摇头。   姑娘立刻一跺脚道:“那我跟你说不着,我要见你们老板娘!”   “我是老板。”夏月初先指指自己,然后抬手朝柜台方向指去,“老板娘在柜台里收钱呢!”   姑娘闻言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一双杏眼看着夏月初,满眼掩饰不住的惊讶。   何斌在一旁听得清楚,忍不住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薛壮。   “不知这位客人如何称呼?小店招呼不周,还请您海涵,不如到楼上雅间小坐,我给您做两个菜算作赔罪。”   “我姓周,名……名显。”姑娘眼珠乱转,明显报了个假名。   “好,请您跟伙计上楼稍坐,我去后厨给您做菜。”夏月初说罢,给何斌一个眼神。   何斌十分乖巧地躬身道:“客人这边请。”   待周姑娘跟着何斌上楼去了,夏月初才微微沉下脸,对伍中道:“说过多少次,不许跟客人发生冲突,处理不了就去找我,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夏月初询问过之后,得知这位周姑娘之前已经吃过一碗面了,所以便也没做什么大菜,只做了两道精巧的甜点,亲自端着托盘要送上楼去。   刚出后厨,就被守在门口的薛壮给堵住了。   夏月初心里颇有些酸溜溜的,对方来店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薛壮自己分明也是有所察觉,却拖到现在还不解决?   难不成真是看人家小姑娘二八年华颜色俏?今天自己若是没发现,他还打算把人留着过节不成?   “当心把菜打翻了!”夏月初侧身想要绕开他。   薛壮小心躲开托盘,抓住夏月初的胳膊,不肯让她离开,颇有些委屈地说:“我又没理过她。”   夏月初没想到他居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眼帘微抬,扫过楼上打开一条缝隙的那扇窗户,探身在薛壮唇上轻吻一下。   宣誓过主权之后,夏月初丢下一头雾水的薛壮,端着托盘往二楼雅间走去。 第207章 患得患失(3更)   夏月初端着托盘走进包间,见周姑娘面颊爆红,连眼神儿都不敢跟自己对视,刚才果然是扒着窗户偷看来着。   “周姑娘,今日真是抱歉,店里伙计不懂事,这是给您赔罪的点心。”夏月初将托盘中的两道甜点端出来放在桌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周姑娘的话没说完,眼神就被桌上的甜点给勾走了。   两道甜点都是花朵造型,做得格外精致。   一盘是鲜红的梅花模样,中间还点缀着淡黄色的花蕊。   另一盘是酥皮糕点,层层酥皮外翻如初绽的莲苞。   这两道菜的模样,正正儿合十几岁姑娘家的喜好,让她看得挪不开眼睛,连反驳的话都忘了出口。   “尝尝看。”夏月初笑着说,“这几天光吃面都吃腻了吧?”   周姑娘脸上又是一红,但还是脱口而出:“不腻,你家的面很好吃……”   她说完又有些懊悔地咬住嘴唇。   小姑娘坦率毫不做作的性格,让夏月初十分喜欢。   “一个是红梅映雪,一个是娇荷初绽,尝尝看喜欢不?”   周姑娘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双眼顿时放出光来,用帕子遮着嘴,含糊地说:“好吃!”   “慢慢吃不要急。”夏月初给她倒了杯茶,“一个人偷跑出来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吧?”   周姑娘越发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山长和山长夫人怕是要急坏了吧?”   “咳咳——”周姑娘刚塞进嘴里的点心瞬间喷了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谁、谁说我是周家的……我……”   夏月初忍不住扶额,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欺负小孩子。   这种白纸一张的性子,自己随口一诈就全都招认了,一看就是从小被娇养长大,从来没见过外面世情险恶。   小姑娘在城里待了这些天,没被人拐走也真是幸运了。   “你女扮男装这点我就不说了,谁都能看得出来。至于其他,你说自己姓周,名显,据我所知,周山长家的幼女便叫周熙安,显然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化名。而且你的长相与周夫人有八分相似,所以我便大胆地猜了一下,看来我没有猜错?”   “你……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来?”   “你不就是想来看看,周山长一直心心念念要招为东床快婿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么?”   周熙安被说中心事,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嘟起嘴不再吭声。   半晌后,她又问:“你要告诉我爹娘么?”   夏月初点点头:“我上来之前就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周熙安颇有些不服气地说:“你干嘛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跑掉么?”   “因为我相信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你之所以跑出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并非真的想让父母忧心。”夏月初笑着说,“而且,我还能看出来,其实你心里早就后悔了,只不过是还在赌一口气,不甘心就这样悄悄回去。”   周熙安无话可说,干脆埋头把盘子里的点心吃了个精光,撑得自己一个劲儿地打嗝,觉得今天真是把脸都丢光了。   为了找回点儿面子,周熙安转着眼珠想了半晌问:“你就不怕我把你男人抢走?”   “那么轻易就能被人抢走,我还要来做什么?白送给你都行!”   周熙安无力地趴在桌上,气恼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么不走脑子的问题。   这个夏娘子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难怪爹娘都对她赞不绝口。   自己这点儿水平,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夏月初跟周熙安在楼上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薛壮完全无心再记账收钱。   他把账本交给封七照看,自己回房打算休息一会儿,躺在炕上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自己跟夏月初之间,如今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段时间过得颇有些蜜里调油的意思,但如今仔细回想起来,甚至连两个人如何开始的都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时间点。   究竟是在夏家那回的大被同眠,还是在入狱前的借酒初吻,亦或是在县里住下后不明不白的同屋而居?   他甚至都不敢肯定,夏月初如今之所有跟自己同室而居,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做给夏家老两口看的。   这段感情说起来似乎是水到渠成,但细想却是有很多的不明不白。   当然,这不能怪夏月初,是自己冒名顶替在先,又对人家动心在后。   如今夏月初频频回应甚至偶尔还会主动亲热,虽然甜蜜,却无法完全消除他心底的不安全感。   夏月初究竟是喜欢自己这个人,还是只想找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薛壮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但自幼就跟着父亲在军中摸爬滚打,如今还是头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   无论是薛家蒙冤受辱,还是自己狼狈逃亡,他的心都从来没有动摇过。   即便一辈子不能恢复身份,他也坚信自己绝不会蝇营狗苟,更不会辱没薛家人的风骨。   但是不知不觉间,自己那颗坚定的心,渐渐开始为了另外一个人而跳动。   为她而喜,为她而忧。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有着甜蜜,更多还是酸涩,让他忽而开心、忽而不安。   这种感觉,除了夏月初,没有任何人曾经给过他。   但是反过来看夏月初呢,虽然她也并不排斥自己的亲近,甚至有时候还会采取主动。   但是她太冷静,似乎除了夏家,没有什么事能够动摇她的情绪。   就算亲人是她的逆鳞,不可碰触。   那自己呢?   自己又算是什么?   连别人多看她一眼,自己心里都酸得不行,像是打翻了一缸子醋。   但是她呢?她似乎都没为自己吃过醋!   就像这次,其实薛壮早就怀疑周熙安的身份了,也吩咐秦铮暗地里去调查。   但是他之所以按住不表,也许心底深处,还是有那么点儿想看夏月初为自己吃醋的期待吧?   可夏月初又是怎么做的呢?   她非但没有吃醋,还亲自给周姑娘做了点心,两个人聊到现在还不下来。   难道她就真的那么笃定,已经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心?   还是说,她根本没有像自己在乎她那样在乎自己?   薛壮被自己绕晕了,想得头昏脑涨,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想跟她过一辈子,却从没想过,她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思。 第208章 表白心意(4更)   薛壮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连外面天色渐晚都没有发现。   房门突然吱嘎一响,夏月初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伸手抚上薛壮的额头问:“怎么了?听封七说你不舒服?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要不要喝碗绿豆汤,给你放在井水里沁凉了的,还放了糖。”   薛壮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委屈,躺在炕上,不想吭声也不想动。   夏月初把绿豆汤放在炕桌上,偏身坐在他身边,柔声道:“周山长跟夫人一起过来,已经把周姑娘接走了,周山长还问起你。”   薛壮原本还有些心虚,此时却都化作了委屈,心里酸得要死,却又没脸问出最想问的那句话。   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夏月初,心道,谁要管她走不走。   夏月初伸手戳着薛壮的后背,突然提高声音严肃地说:“敢跟我闹脾气?今天的事儿你还有理了不成?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薛壮闻言心下大喜,一骨碌翻过身来,直接枕在夏月初的腿上。   他面孔虽然板着,但眼里的期待却是掩都掩不住。   就差在脸上写:快来找我算账啊!   他若身后有尾巴,怕是早就摇得像风车了。   夏月初见他这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她刚才在做绿豆汤的时候,也稍微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虽然薛壮平时隐藏得很好,但夏月初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这其中也有自己的错。   夏月初一直以为,两个人在律法上本就是夫妻,相处中又产生了感情,在一起不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更何况,两个人一路走到现在,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算是经过波折风浪的。   虽然还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那些相互扶持和亲亲摸摸难道都是假的么?   非要一本正经地表白一番才算是正式开始?   再说了,就算是表白,从古至今,也都该是男人表白吧?   薛壮天天闷葫芦一样还喜欢吃飞醋,自己都没挑理,他倒还委屈上了?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一看到薛壮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自己。   那种满眼满心都是你的专注,又让夏月初的心瞬间软成嫩豆腐,稍稍一碰都能掐出水儿来。   夏月初的立场忍不住又开始动摇。   若是站在薛壮的立场上想,他身份特殊又是情窦初开,患得患失也是正常。   尤其是在一起之后,自己就一直忙于酒楼的生意,在情感上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算了,自己好歹重活一世,若是按心理年龄来算,根本就是在老牛吃嫩草。   看在这棵嫩草还算可口又可靠的份儿上,夏月初觉得,在情感上稍微宠着他一点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想到这里,夏月初翻身上炕,直接钻入薛壮的怀里。   薛壮浑身一僵,毛都要炸起来了,怎么又是这样!   虽然心上人在怀的感觉很美妙,但现在是亲亲我我的时候么?   现在难道不应该两个人坐下来,把心里话都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么?   至于亲热,那也要等到最后,两个人互诉衷肠,抱头痛哭,庵后才该是水到渠成的……   不行!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薛壮晃晃脑袋,不能再被夏月初的主动亲热给糊弄过去。   为什么不吃醋?是不是不在乎自己?   这件事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问什么问?”夏月初提高声音,“你把未婚妻放在店里好几天,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还有脸问我?”   薛壮没想到自己居然把心里话直接问出来了,顿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到夏月初的话,又急着分辩道:“你别胡说,什么未婚妻,一无婚书,二无定聘之礼……”   夏月初根本不听他解释,抓住他的左手,一把按在自己的后腰上,眯起眼睛问道:“你以为,我的腰是谁想摸就能摸的?”   她的腰肢柔韧纤细,像是带着莫名的吸力,薛壮的手一贴上去,就怎么都揭不下来了。   薛壮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听到夏月初发问,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这是一种面临危险时的直觉反应,曾经在战场上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   所以他老实地摇头道:“不是,薛力想摸,被你踢了命根子,好多天起不来炕!”   夏月初又捧住他红得发烫的脸,在他唇上狠狠嘬了一口,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以为我的嘴是谁想亲就能亲的?”   薛壮闻言怒道:“谁敢!我废了他!”   “那你天天还瞎寻思什么?”夏月初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俯身在他的颈畔咬了一口,“这次念你初犯,又没有什么越矩之事,暂且饶你一次。”   “嘶——”薛壮吃痛,脑子里却依旧糊里糊涂,一时还有点没能领会到夏月初的意思,下意识地伸手去搂夏月初。   “还有——”夏月初却一把推开薛壮起身,整理好衣裳,居高临下地说,“你在屋里好生想想,以前还有过什么未婚妻,情妹妹的,今晚统统给我如实交代。以前有多少我管不着,但是打今个儿起,你若是再把那些莺莺燕燕搁在心里头,留在脑子里头,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夏月初说完,甩手就走了。   “我哪有,我……”薛壮真是委屈莫名。   刚才不还让自己摸小腰亲小嘴了么?怎么突然间又变了脸?   再说了,自己哪里有什么情妹妹。   夏月初离开之后,薛壮趴在炕沿儿上自个儿琢磨——   她的腰只能自己摸,她的嘴只能自己亲……   就连自己心里脑子里想的人,也只能是她……   薛壮后知后觉地翻身坐起,一拍炕沿,这根本就是变相地在跟自己表白啊!   这颗定心丸,虽然来得有些迟,但终于被他吞吃入腹。   薛壮只觉得浑身轻松,之前的委屈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端起炕桌上放着的绿豆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虽然早已没有刚端来时那么凉爽,但是那股沁人心脾的甘甜,却一直淌进了他的心里头。 第209章 大哥进城(5更))   自从把话都说开之后,薛壮和夏月初的感情越发好起来。   连迟钝的秦铮都发现,最近似乎大哥的心情十分不错。   眼看临近中秋,夏月初又开始琢磨想把夏瑞松一家接到城里来。   其实自打初味轩的生意稳定之后,夏月初就有这样的打算。   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但是夏洪庆却一直不肯松口。   先是说夏瑞松的腿伤还没好,后来被问急了就说自己跟吴氏也要回乡下去。   夏月初知道他是爱面子,怕人说他一家子都要靠着女儿女婿过日子,所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后院的东厢房,封七、秦铮和王桦住了西边一间,还空着北边那间。   夏月初早就把屋子收拾干净布置好了,这回趁着快到中秋节了,她干脆也不问夏洪庆了,直接吩咐秦铮带着夏瑞轩回家一趟,把夏瑞松一家三口接过来。   听说要进城,平安高兴得不行。   他上次去县里的时候一直病着,都没机会去外面看看,只能躺在屋里听夏瑞轩跟自己说。   所以听到要进城之后,平安一下子蹿到夏瑞轩后背上,撒娇道:“小叔,我要去看杂耍,还要去逛夜市……还要、还要……”   “好,都去,小叔都带你去!”   夏瑞轩背着平安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儿,把孩子逗得哈哈直笑。   孩子高兴得不行,但夏瑞松两口子却是一脸忧色。   虽然夏月初早就派人回来送过信儿,说县城那边生意不错,老两口身体也挺好。   但是夏瑞松两口子太老实,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乡下,根本想象不到所谓的生意好,究竟是好到什么程度。   他再三询问:“爹是个啥意思啊?家里的粮食要不要带过去?后院地里还有些菜呢,眼看着又该种白菜萝卜了……”   夏瑞轩道:“哎呀,大哥,都说了接你去了,还能有啥意思。姐说了,让把粮食都带过去,后院的白菜萝卜就不种了,跟邻里谁家关系好,就交给谁先种就是了。嫂子,你赶紧回屋收拾东西。”   刘氏之前陪着丈夫带着儿子去县城看病,着实被城里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吓坏了。   但她是个极其传统的妇人,在娘家的时候听亲爹的,过门后便听夏洪庆和夏瑞松的。   见丈夫被小叔子说得点了头,这才回屋去收拾东西。   进城后到了初味轩门口,夏瑞松两口子顿时被酒楼的规模给惊呆了。   “天哪!”刘氏小声地惊呼,“妹妹这是有多少钱,开得起这么大的酒楼?”   夏瑞松从小识过字,看着门外贴着的红纸上的菜价,嘴张得老大。   牛车拐了个弯停在后门处,秦铮和夏瑞轩帮忙拎着行李,搬到东厢房的北屋里。   北屋早就被夏月初布置好了,炕上铺着干净的席子,炕梢上摆着崭新的炕琴。   地下摆着桌椅,靠窗还给平安安放了一张书桌,上面摆着文房笔墨。   刘氏看得红了眼圈,她娘家条件不好,从小到大住得都是土坯房,嫁入夏家之后,才算是住上了砖泥混合的房子。   如今到了县里,住的是高大敞亮的砖瓦房,屋里糊着白净的墙纸,比自己当年的婚房还要讲究。   她打开炕琴准备往里面放东西,发现炕琴里面整齐地摞着新做的被褥,还有几匹棉布,几块花色鲜亮的尺头。   秦铮把最后一件行李从车上扛过来,进屋道:“夏嫂子,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的,嫂子说她也不知道夏大哥跟平安的身量如何,所以就只准备了布料和尺头,等你们来了正好也该做秋衣了。”   刘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背着秦铮赶紧抬手抹去,转身问:“妹妹在哪儿呢?我该去道谢才是。”   “夏嫂子就别客气了,今个儿店里有人定酒宴,嫂子在后厨忙活呢!”   刘氏赶紧把东西放回炕琴里,起身下地道:“我去给妹妹帮忙,虽然不会做酒楼里的那种菜,但是择菜洗菜还是可以的。”   “这些都有帮厨在做,夏嫂子不要着急了,先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去看看夏大爷和夏大娘吧!”   刘氏这才想起来,自己到了之后还没去拜见公婆,急得也顾不得收拾东西了,赶紧洗了把脸去了正房。   夏瑞松已经在屋里了,耷拉个脑袋站在门口。   平安被吴氏抱在怀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爷爷。   夏洪庆正坐在炕上生闷气。   刘氏赶紧贴着门边溜进去,垂手站在夏瑞松身边道:“媳妇见过公爹、婆母。”   夏洪庆啪地一拍桌子道:“我跟你娘都准备过完中秋就回家去了,这个时候你们过来做什么?啊?一个个儿胆子都大了是吧?还敢瞒着我就过来了?”   夏瑞松真是冤死了,分辩道:“爹,瑞轩跟我说,是您同意了才叫我们过来的,若是知道您不同意,借我个胆子我们也不会来的啊!”   刘氏不敢吱声,连忙点头,表示自家男人说的没错。   夏洪庆还想再说什么,只见门帘子一挑,夏月初从外头进来,笑着说:“爹,你又吓唬谁呢?那么大的声儿,我在前院都听见了!”   “瞎说!前院怎么可能听见!”夏洪庆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闺女虽然孝顺,但是半点儿都不怕自己了,居然还敢调侃自己几句。   夏月初早就发现,夏洪庆这个人,看起来板着脸挺吓人的,但其实心里是很为家人着想的,说白了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只不过夏瑞松和夏瑞轩从小被他管得太紧,所以才格外怕他,其实根本就是个纸老虎。   不过这种事儿可不能挑明了说,老爷子的面子还是要帮他保住的。   “爹,你就别说大哥了,是我让阿铮和瑞轩去接他们三口的。”夏月初道,“别的不说,眼看过了年平安就六岁了,虽说在家已经开蒙识字,但是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见识字背书不是最要紧的,该多开眼界、长见识才行。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平安到县里来上学。”   夏洪庆知道女儿说得有道理,但面子上挂不住,依旧板着脸道:“那把平安接过来就是了,如今家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哎呀,爹,你就当疼闺女了。”夏月初笑着上去给夏洪庆倒了杯茶,“我这里一切都刚起步,能信得过的人太少,哥嫂毕竟是自家人,来了之后还能帮衬帮衬我。爹,你不会是心疼儿子,不舍得让大哥来给我帮忙吧?”   她都这么说了,夏洪庆还能说什么,最后只得抬手,虚点着她的鼻尖道:“你啊——你这张嘴啊——” 第210章 见识(6更求月票)   自从夏瑞松来了之后,夏月初就把店里的账一股脑都交给他去管。   夏瑞松虽然被夏洪庆管得太畏手畏脚了,但老实有老实的好处,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从来不藏奸耍滑。   夏洪庆对女儿这样的安排颇为不满,私下将夏月初叫过去道:“虽然这酒楼是你张罗起来的,但到底是大壮出的银钱,原本你管着后厨,大壮管账多好,何苦要把你大哥弄过来管账?”   “爹,大哥那人你还不放心,他天生就不是个会藏心眼儿的人。”   “我说的是你大哥么?我说的是你凡是要跟大壮商量,不能太自作主张,啥都用娘家人,让人家心里不痛快。”   “爹,你就放心吧,把大哥接过来管账就是大壮的主意,他才不想管账呢!”夏月初安抚道,“若不是你总沉着一张脸,怕你把客人都吓跑了,一开始就让你去帮我管账了!”   吴氏跟刘氏正在炕上给一家人做秋衣,听到这话,婆媳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洪庆吹胡子瞪眼睛地说:“得得,你赶紧走吧,跟你说话能活气死我!”   “月初,你定做的木盒和蜡纸都送来了。”夏瑞松过来有些着急地说,“赶紧把月饼装盒开始卖吧!”   “大哥,别急,离中秋还那么多天呢!”   “我听人说,城里其他店早都开始卖月饼了,咱家已经晚了,好多老客人都来问,你咋就不着急呢!”   “大哥,你去写个告示贴出去,咱家从八月初八开始卖月饼,分散装跟盒装两种,散装无论咸甜,都是一百文一块。盒装分八块和十六块两种,分别是一两银子和二两银子。”   “一、一百文一块?”夏瑞松吓得嘴都不利索了,“一、一块月饼那么贵?”   想到自己早晨吃了好几块月饼,夏瑞松整个人都不好了。   算下来,自己一家三口,早饭就吃掉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大哥,你叫人把木盒和蜡纸都拿到后面来,下午我们抽空把月饼都装好,明天上午在门口专门弄个摊子卖,不要影响店里的生意。”   装月饼的木盒是夏月初特意找人定做的,八块的盒盖是抽拉式的,盖上雕刻着海上生明月的花纹,正中刻着跟碗盘上一样的“初”字,十分精巧好看。   盒子里面是八个方格,正好可以放八块月饼。   而十六块的盒子则做成提盒式样,上下两层,加一个精巧细致的盒盖。   夏月初这回一共做了八种馅料的月饼,分别是五仁、枣泥、莲蓉、栗蓉、豆沙、芝麻,还有两款反传统的咸味月饼,分别是蛋黄和鲜肉的,月饼上都印着花纹和馅料的名字。   之前说起要做咸味的月饼,全家人都想象不能,一致地摇头反对。   夏月初也担心大家的接受度,所以少裹了几只给大家尝试一下。   谁知道这咸味的月饼竟然得到家里的一致好评,比甜味的还要受欢迎。   月饼本来又甜又有油,吃多了会觉得有些腻得慌,但是咸味的馅料却很好地解了月饼皮的甜腻,反倒让人胃口大开。   夏瑞松虽然按照妹妹的吩咐去贴了告示,但是想到月饼的高价就觉得心里不安。   回去跟刘氏说起,把刘氏也吓得不行。   第二天早晨,两口子都不敢再拿月饼,只一个劲儿地低头喝粥,看到儿子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心肝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刘氏眼看儿子吃了一块月饼还要去抓,心里着急,忍不住伸长胳膊,一把抓住了儿子的手道:“平安啊,多喝点粥,吃那么多月饼不好消化。”   夏洪庆闻言皱眉道:“孩子好好地吃饭呢,你管那么多干啥!”   刘氏吓得立刻缩回手,不敢再多说什么。   夏瑞松硬着头皮道:“爹,这月饼太贵了,还是留着给妹妹卖钱,以后早晨让平安娘蒸点饽饽花卷什么的吧!”   “大哥。”夏月初看夏洪庆的脸色要不好,赶紧笑着打圆场道,“我挣钱也还不就是为了让家里日子好过些么,再说,这月饼虽然卖得贵,但本钱其实并不算贵,一年也就中秋前后这几天吃,算不得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给夏瑞松使眼色,顺手又塞给平安一个鲜肉月饼,哄着道:“再吃一个不打紧的。”   夏瑞松见父亲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其实夏洪庆此时,倒不是为了月饼生气,而是想起之前夏月初说过的话。   夏月初一直劝他,说就算为了平安今后的前途,也要将老大一家接到城里来。   他之前并不在意,从乡下考出去中举的人也并不是没有,他一直不信,难道自家就真的培养不出一个读书人。   但是自从跟着夏月初在城里住的这些日子,眼看着女儿女婿的行事做派,如今再看看大儿子儿媳畏手畏脚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待在乡下闭门读书,就算读出来怕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   想到这里,夏洪庆长出一口气道:“等过完中秋,回村子一趟,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有用的拿过来,没用的就锁在屋里算了,以后你们两口子帮衬着月初做事,平安就在城里上学吧!”   夏月初见老爷子终于想通了,顿时高兴起来道:“晌午我来做几个菜,让大壮和大哥陪爹喝几杯!”   夏洪庆却把脸一板说:“喝什么喝,明天就要卖月饼了,装月饼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喝酒!”   一提到卖月饼,夏瑞松就又担忧起来。   那么贵的月饼,就算是好吃,当真会有人买么?   夏瑞轩看着大哥一脸忧色,浑不在意地说:“大哥,你瞎操什么心,阿姐如今炒盘素菜都能卖上百文!就如今做的这些月饼,最后怕是都不够卖的!”   虽然最近看到了酒楼生意的红火,但是夏瑞松还是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酒楼还没开门,他就先扒着门缝往外看。   没想到,门外竟然都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后面都已经甩出胡同口,根本看不到队尾在哪里。   夏月初本来还吩咐,将每种口味的月饼切成小块,放在外面让人免费品尝来招揽生意。   但是这边门板刚一卸下来,卖月饼的摊子都还没支出去,买月饼的人就“轰”地一声围上来了。 第211章 月饼(100月票加更)   夏瑞松急得一头大汗道:“大家不要急,排好队,月饼马上就搬出来了,一共八种馅料,大家可以先尝尝口味,然后再……”   夏瑞松话还没说完,排在第一的客人便打断他道:“夏娘子的手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不用尝了,快给我来四盒,十六块的那种大盒,再来散装的,每种口味各来四块。”   头一笔就是超过十两银子的大生意,夏瑞松觉得自己一直很健康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后面的人一听前面的买这么多,越发着急起来,生怕自己买不到,全都开始往前挤。   好在薛壮及时打发人出来维持秩序,并且按照夏月初的吩咐,给众人发了写着号码的纸片,说如果今天没有买到,明天凭号码来可以提前购买,这样才算是将后面哄闹的人群给安抚住。   不到半个时辰,无论是礼盒还是散装的,月饼全部售卖一空,饶是这样,还有人根本没有买到。   今天的收入基本全都是银两,一二两银子一份的礼盒,那些人就跟不要钱似的,全都三盒五盒地买。   夏瑞松收钱收到手软,开始还心肝乱颤,后来慢慢都麻木了。   难道真是自己没见识?城里人都是这么有钱的不成?   到了晌午,过来吃饭的老客人很多都问:“掌柜的,不是说今天开始卖月饼么?”   “是卖月饼,刚开门就都卖光了……”   没赶上的人一个个顿足捶胸,自己不就是懒了点儿,没有提前来排队,打算来吃饭的时候顺便买月饼么,怎么就卖得这么快?   “掌柜的,你可要跟夏娘子说,明天多准备点儿啊!”老客人们一个个也顾不得点菜了,先围到柜台前面冲夏瑞松道,“今天这么快就卖光了,肯定是店里准备的太少……”   夏瑞松想着之前摞得比自己都高的礼盒和月饼,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还少?你们是把月饼当粮食吃么?   不过他还是老实地说:“明天能出多少月饼还不好说,今日早起来排队都有没买上的,不过这些人都拿到了号码,明天早晨过来就可以提前购买,到时候还会不会剩下,那我可就说不好了。”   一听说明天早起来排队都未必能买到,大家顿时着急起来,要求店里再发些号码,至少要保证老客人都可以买到才行。   夏瑞松只得大概计算了一下剩下的存货,临时裁了几叠纸,顺着早晨发过的号码继续往后编号分发。   他也担心存货不够,还再三说不保证一定能买到,费了半天劲才将围着柜台不肯走的众人打发了去。   夏月初也没想到礼盒装的月饼会卖得这样好,两天过后,家里的木盒便所剩不多。   她有些着急,打算叫人赶紧再去定做些木盒,只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便好。   但是薛壮却道:“即便去定做木盒,也要几天后才能拿到东西,赶工之下能否保证质量还不一定。最重要的是,买木盒月饼的人,基本都不是自家吃的,多是走亲访友去送礼用,所以都是提前买,估计越临近中秋,这种礼盒装月饼就会越不好卖。”   夏月初这才恍然,自己完全没考虑到古代纯手工制作的速度。   而且古代交通不便,即便去走亲访友或是给上峰送礼,怕是也要提前些时日的。   她一拍脑门道:“你若不说我都忘了,剩下的这些礼盒,就不要拿出去卖了,咱家也还有人要送礼呢!”   夏月初掰着手指算道:“县太爷那边肯定要送,还有周家……”   说到这儿,夏月初特意抬头看了薛壮一眼,补充道:“让阿铮去就是了,你不许去!”   薛壮心里顿时美滋滋的,靠近夏月初身边道:“你让我去我也不去……”   夏月初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继续道:“还有善大嫂子、陈婶、孙捕头、再加上薛家那边,虽然分了家,但礼数总归还是要做到。我再去问问爹娘,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送礼打点的地方。”   这些礼尚往来的事儿,她之前压根儿就没想到,夏洪庆和吴氏怕是也不好意思提,真是多亏了薛壮的提醒。   果然,夏月初去询问吴氏的时候,吴氏连连道:“那些月饼你快留着卖钱,家里走亲访友哪里用得了那么贵重的东西,随便买些糕点就是了。”   “娘,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若是咱家没有,买些东西去走亲戚也是自然,可既然家里有,哪有不拿些送人的道理。”   见吴氏还要反对,夏月初又道:“这月饼虽说卖得贵,但那是对外头,咱自家拿着用,算的该是成本。花钱少拿出去又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吴氏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想起夏洪庆的脾气又有点打怵道:“你爹哪儿……”   “放心吧,我去跟爹说!”   夏月初早就摸透了如何对付夏洪庆,果然,三言两语便让他点了头。   吴氏和刘氏娘家,各送两盒月饼,再给捡上十六块散装的包好,加上一些时令水果,比往年的年礼都还要丰厚,拿出手也格外地有面子。   于是八月十四这日,夏洪庆跟夏瑞松爷俩,各自陪着媳妇回娘家,   初味轩今日中午和晚上都有预约好的酒席,所以夏月初根本走不开。   薛壮也不想让她回去听盛氏阴阳怪气,自己带着秦铮回了参顶子村。   虽然分了家,但因为没有钱盖房子,所以薛勇和薛力还是跟老两口住在一个院里。   薛良平看到薛壮回来,颇有些意外,但是也打心里高兴。   他原本以为,经过上次摊牌之后,就等于跟薛壮断绝了关系,没想到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   秦铮将两提盒月饼跟瓜果一起放在桌上。   盛氏连瞅都没瞅一眼,斜楞着眼睛瞅着薛壮问:“八月十五,就拿点儿东西回来?连点儿别的孝敬都没有?”   薛壮问:“大勇和大力给了多少?我照给就是了。”   “大……”盛氏话没说完就被薛良平掐了一把,整个人跳起来就想发作。   薛壮见状也不想多坐,跟薛良平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   走前,秦铮竖起两根手指道:“薛大娘,好歹我们心里还有你们老两口,知道提着东西来看。别的不说,那一提盒月饼,在城里要卖这个数的!”   盛氏看得心里一跳,却挑眉道:“咋地,两百文钱还了不得了?”   “切!”秦铮不屑地说,“一盒就要二两银子!你若瞧不上,我们拿走就是了!”   “啥?二两银子?”盛氏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跟秦铮生气,赶紧扭头去看那两盒月饼。   这么金贵的东西谁家吃得起,就算不拿出去卖钱,好歹也要留着送礼才行。   谁知道等她回头才发现,两盒月饼早就被薛力和薛勇挑开了蜡封,一人抱着一盒吃得正欢!   盛氏扑过去连打带骂道:“你们两个饿死鬼,就知道吃,银子啊!吃得那都是银子啊!” 第212章 中秋佳节(1更)   古人大多没有在外头过节的传统,尤其是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即便有人中午出来吃饭,晚上也定是要回家吃个团圆饭的。   所以初味轩做完晌午的生意便早早地关门休息了,夏月初给店里的人都放了假,让他们明个儿开门前赶回来就行。   只有何家兄弟和封七无处可去,留下了跟着大家一起过节,夏月初还让秦铮去把孙旭叫了过来。   夏月初下午休息了一会儿,便跟着吴氏准备晚上祭拜月神的东西,在院子里设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等祭品。   搁在往常,吴氏根本不舍得买太多东西,但是架不住夏月初花钱爽利,加上今年一起过节的人多,又多是壮小伙子,所以每个盘子里都堆着上尖儿的水果。   西瓜也买了个超大个儿的,在井水里湃了一天,被夏月初巧手切成了莲花状,放在桌上格外显眼。   傍晚时分,孙旭从县衙溜溜达达地过来了,进门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夏月初。   眼见薛壮的眼神小刀般嗖嗖地射过来,孙旭赶紧解释道:“嫂子,这是从姜大头那边讨回来的银两,加上契书上写了,如若主家反悔双倍退还定金,所以这一共是六十两,你收好了。”   夏月初最近忙得都快把这件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大过节的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高兴地接过荷包道:“那今个儿可是双喜临门了,快进屋坐,我去整几个菜,让你们哥几个先喝着。”   晚上,夏月初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菜,全家人吃得都顾不得说话。   尤其是夏瑞松两口子加上平安,头一回遇到夏月初这样正经八百地做菜,一桌子菜都好吃,也不知道该吃哪个才好了。   平安虽然并不挑食,但是五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平时吃个饭都坐不稳当。   今天却坐得稳稳当当,自己拿个勺子吃得欢实。   最后还是吴氏怕他晚上吃多了积食,这才把他抱下着去了。   月亮升起来之后,吴氏将月亮神像朝着月亮的方位摆好,全家依次上前拜祭月亮,然后才欢欢喜喜地围坐一起切月饼吃水果。   孙旭挑了个鲜肉月饼说:“嫂子你是不知道,你这回弄的这两种咸味月饼,可是把府城都给轰动了。”   “啥?”夏月初奇怪不已,“跟府城有啥关系?”   “嫂子,你那木盒月饼卖得那样贵,舍得买的还不都是去送礼的。”孙旭一边吃一边说,“若只是在县城或是去乡下走亲戚,除了个别有钱的,谁舍得买这样的,倒不如多买些散装的实惠。大部分买了木盒月饼的,都是去府城走亲戚送礼的。”   “咱们这儿这么多年,哪里有人做过咸味的月饼。就连县太爷,看到你送去的月饼上印着鲜肉两个字都愣怔了半晌呢!”孙旭说着笑起来,“结果尝了之后,县太爷喜欢鲜肉的,夫人喜欢蛋黄的,后来还打发人来买了不少散装的回去。”   “那你不早说,我派人送去就是了。”夏月初道,“到城里来看酒楼,县太爷帮了那么多忙,几块月饼还要大人打发人来买,这叫什么事儿!”   “你之前送的礼盒跟散装的月饼已经够多了,加起来怕是都不下十两银子了吧?今上如今对官员廉洁抓得很严,再多他可就不敢收了。”   银月当空,夜色渐浓,老两口早就抱着平安去睡觉了。   夏瑞松跟众人还不算太熟,陪着喝了几杯酒,见时候不早,也跟刘氏一起回房了。   剩下这些人正喝得兴起,尤其是薛壮。   最近终于跟夏月初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两情相悦,那是一种不同于之前的感觉,让他最近的心情格外地好。   薛壮正在兴头上,剩下的人就更没了节制,光是下酒菜就都上了好几轮。   好在后厨里面备了一些卤味和熟食,不然就算是夏月初手脚麻利做惯了,也有点儿供不上他们吃的速度。   等她再端着两盘子下酒菜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地东倒西歪的人,全都喝了不少。   夏月初放下手里的盘子,无奈地揉着眉心,自己根本弄不动这些家伙,没法子,只好去敲大哥的房门,叫他起来帮忙。   两个人刚费劲地把薛壮架回房里,就听到后门处有人扣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夏月初皱眉,见夏瑞松要去开门,叮嘱道,“大哥,问清楚了是谁再开门。”   谁也没想到,大晚上回来的竟是李维栋。   夏月初记得李维栋是太新镇人,虽然太新镇离县城很近,但是也用不着大晚上的特意赶回来吧?   “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夏月初见李维栋面色不是太好,关切地问。   李维栋抹了把脸,强笑道:“没事儿,就是回去跟媳妇吵了一架,在家待着也是闹心,出来溜达也没处去,干脆就走回来了,这样还省的明天早起了。”   夏月初一听是夫妻吵架,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让他回去早点歇着。   李维栋帮着夏瑞松,把几个喝醉的人都送回各自屋里,这才回房睡下。   后半夜,外头的月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将初味轩的两进小院儿照得清清楚楚。   各个房间都传出轻重不一的呼噜声,一个个喝得烂醉的人,都睡得死死的。   李维栋同屋的人都回家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借着月光来到院子里,先去查看前后院之间的小门。   摸索了半晌,发现是从后院反锁的,周围也没有地方攀爬这才作罢。   李维栋眉头紧锁,面色十分凝重。   今晚是绝佳的时机,难得店里人少又都喝醉了,若是错过今晚,就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了。   随后他又去了后厨,在屋里各种翻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自从夏月初在后院弄了小厨房之后,熬汤配料这些活计,就都被她挪到后面去做了。   就连指导曹雁辉和陶波做菜,都不在后厨进行了,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被称之为秘方的东西。 第213章 一大波客人正在靠近(2更)   中秋节过后,李维栋依旧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改刀,谁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偷偷摸摸地做了些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店里突然激增的客人,却把大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几天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轻,连店里的采购量都跟着上升。   一楼大厅爆满,连二楼有最低消费限额的雅间都几乎没有空闲。   夏月初临时多找了几个帮厨来做事,自己也亲自上阵帮忙。   几天下来,一个个儿都累得不轻。   夏月初这次毫无准备,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操着府城口音的客人?   中秋节都已经过去了,也不可能是回乡走亲访友的啊!   最后还是薛壮一语道破天机:“应该是那些月饼吸引来的客人。”   这也行?   夏月初有点怀疑地看着薛壮,但是似乎除了这个解释,她也找不到更靠谱的理由了。   东海府临海,自从前朝允许海上贸易之后,到如今已经开通了跟好几个国家的海上航线,无论是货运生意还是造船业都相当发达。   相应的,城市的繁华程度,还有人们的见多识广,也不是一般的内陆府城能够比的。   从东海府到永榆县城不过小半天路程,若是骑马还会更快一些,所以慕名过来吃顿饭,对一些有钱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于是,夏月初就这样歪打正着地,用一盒月饼敲开了东海府的大门。   最近蜂拥而至的客人,不但给店里带来了不菲的收入,还让夏月初将原打算暂时搁置的计划重新提到了台面上。   她慎重地考虑了几日,特意抽出一天时间,让秦铮赶车带着自己去七道河镇找善大嫂子。   善大嫂子之前得了夏月初的指点和入股,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还真在镇上支起了不小的一摊子,手里头攥着几十号人,在七道河镇加上周边的村子,是足够用的了。   收入增加了不说,自己也清闲了不少,只要负责总揽着生意即可。   自从夏月初去了县城开酒楼,善大嫂子心里也颇有些惦记,但是一来家里这摊子丢不开手,而来也怕自己去了给人添乱,所以她一直也没主动跟夏月初联系。   直到中秋节前夏月初叫秦铮过来送月饼,她才知道了近况。   她没想到夏月初那么忙还记挂着给自己送节礼,心里头颇为感动,越发觉得这个朋友没白交。   今天一大早,她起来把当天接的活儿分派下去,叫几个得力的人手领着其他人手分别去不同的人家帮厨。   这边刚忙活完,她正准备歇歇气儿再整理第二天的生意单子,就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善大嫂子在家么?”   善大嫂子循声出来,就看到夏月初笑眯眯地站在自家大门口,又惊又喜,半晌才一拍大腿道:“哎呀,我说今个儿早晨门口树上总有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原来是有贵客到了。”   “善大嫂子,瞧你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进门了。就凭咱俩这关系,我算哪门子的贵客啊!”夏月初说着一摊手道,“你看,我连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就登门了。”   善大嫂子见她这样不客套更是高兴,一把把人拉进来道:“不带东西就对了,你要是大包小包地上门,看我不把你撵出去。”   把人迎进屋里,善大嫂子就取出账本,急着想跟夏月初汇报一下近期的收入情况。   前期的雇工费,还有添置东西还是花了一些钱的。   不过好在如今生意已经走上正轨,虽然不多,但还是有所盈余了。   夏月初接过账本翻了几页,发现善大嫂子记得有模有样,收支都十分清楚,甚至有些地方还有详细的花销解释。   但从这本账上看,善大嫂子能在七道河镇把帮厨的生意做得人尽皆知,凭的就不单单只是运气。   “嫂子,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是有生意想要跟你商量的。”   一说起生意,善大嫂子的眼睛顿时就放出光来。   “月初啊,不瞒你说,上回你跟我讲的那个四司六局,其实我感兴趣得很,但是我这脑子笨,支不起那么大的摊子来。”善大嫂子抢在夏月初之前说道,“我之前就想,若是能在你手底下做事,你负责动脑子,我负责去干活,是最好不过了。”   “嫂子,咱俩算是想到一起去了!”夏月初闻言就笑了。   夏月初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以己度人,她自己就是个不甘久居人下的,喜欢自己当老板,自己主事儿。   她怕善大嫂子也是自己当家做主惯了,不会愿意有个人在上面指手画脚。   所以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若是善大嫂子不愿意,大不了就二人合作,总不能眼看着赚钱的生意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没想到善大嫂子竟然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事情顿时就好办多了。   “嫂子,其实之所以觉得四司六局办不起来,是因为七道河镇太小,哪怕加上周围的村子,也没几个人家用得起这样大的排场。”夏月初道,“但是县城和府城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要把生意做到县城和府城去?”善大嫂子闻言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但是又有些新潮彭拜的感觉。   “我如今在县城开酒楼,生意一直不错,也经常有人问能不能上门去做家宴,但是店里人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不知错过了多少生意。如今连府城都有人慕名来酒楼吃饭,所以我才又动了这个念头。”   善大嫂子越听越是兴奋道:“我在参顶子村第一次看你做菜的时候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咱们这种小地方肯定留不住你。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的几个月,竟然都把生意做到府城去了!”   “所以,嫂子要不要来跟我一起干?”夏月初笑着朝善大嫂子伸出手。   善大嫂子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一把握住夏月初的手道:“你可不要后悔,我这辈子算是赖上你,就跟着你干了!” 第214章 这样的东家谁不想要?(3更)   夏月初所说的四司六局,是前世流行于宋朝的一种行当,专门负责铺陈摆设、办酒宴请之类事宜。   所谓四司,是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和厨司。   六局则是果子局、蜜饯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   这种模式最初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而后便是京城各大富贵人家纷纷效仿,最后传入民间,形成了这个特殊的行当。   两宋期间,在春社、秋社、重阳、端午等节日或是民间的婚丧嫁娶、甚至于进士们的鹿鸣宴、举子们的同年宴等,都会请四司六局的人提供服务。   这种服务,只要钱花到位,宴席保证给你办得既省心又有排场有面子,很快就在宋朝的大城市走红起来。   但是在夏月初看来,四司六局其实颇有些赘冗,期间有些职责也互有重叠,想来应该是两宋时期太过于讲求排场导致。   所以夏月初近些日子就在琢磨,也跟薛壮询问了不少关于京城的事儿。   得出来的结论便是,四司六局的全套排场,若是搁在京城之类的地方,肯定还是有市场的。   但是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别说是永榆县了,就算是东海府,怕是也没有几家会弄出这样的排场。   倒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太过张扬。   当官的自诩廉洁不敢排场太大,有钱人也少有这么高调炫富的。   所以夏月初打算将其简化改动一下,四司只保留茶酒司和厨司。   将果子局、蜜饯局和菜蔬局合而为一,统称为果蔬局。   剩下的帐设司、台盘司、油烛局、香药局都归入排办局中。   如此便剩下二司二局,到时候根据宴席的大小和排场,增减人手便是了。   夏月初要跟善大嫂子商议的生意便是这个,她在永榆县把二司二局的生意张罗起来。   她负责培训茶酒司和厨司的人手,而善大嫂子负责培训果蔬局和排办局。   说起来好像复杂,其实跟两个人目前做的差事大同小异,只是将其系统化了而已。   善大嫂子听得连连点头,深觉此事可行。   二人统一了意见之后,夏月初便开始谈入股和如何分账的问题。   尤其是,善大嫂子如今在七道河镇已经铺开了不小的摊子,手底下几十号人,大多是当地或是周边村镇的人.   这些人是否愿意跟着她去县里,如果不去又该如何安置,都是需要考量的问题。   善大嫂子却爽快得很,一摆手道:“分账的事儿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我去了县里张罗起来看情况咱们再谈。至于家里这摊子事儿,交给我闺女管就是了,如今她已经跟我学了一阵子了,也该让她历练历练。”   “太好了!”夏月初喜出望外,对善大嫂子道,“那我先去县里租个院子,就等你过去了,家里这边若是有想跟着去的熟手,可以带几个过去,到时候也好有人帮你。”   两个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夏月初一回到县城,立刻拜托孙旭在初味轩附近租个院子。   很快就租下一个门面五间到底两进的院子。   这院子里地方宽敞,方便善大嫂子训练人手。   虽说屋里除了盘了炕,砌了火墙,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但是屋里干净清爽,墙也都贴得亮堂,夏月初看着十分满意,便给了定金,先租一年下来,交给秦铮来添置家具,好生收拾一下。   善大嫂子也是个爽快人,没几天就带着两个精干得力的人到县城来投奔夏月初了。   见夏月初这么快就把住的地方拾掇出来了,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妇人道:“难怪善大嫂子天天把夏娘子挂在嘴上夸,果然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这是自然。”善大嫂子道,“给你介绍一下,刚才说话的这个是杨英华,这个是刘佳宜。都是家里没什么牵绊,准备过来跟我大干一场的。”   杨英华显然性子更外向些,不等善大嫂子话音落地便道:“见过夏娘子,叫我英华就是了。”   刘佳宜年纪大一些,也笑着对夏月初点点头,道:“见过夏娘子。”   “英华,刘嫂子,既然善大嫂子把你们带过来,肯定都是用着得力的人,大家以后好生相处。”   当天下午,初味轩门口,在当日特价菜旁边,贴了一张新的红纸,上头写着四个大字——招贤纳士。   自打接了凌家的寿宴之后,已经无人能够撼动初味轩在县城中的地位了。   中秋的咸味月饼,又在无形中给初味轩做了一次宣传。   何斌每天出来贴特价菜都会被人围观,更不要说初味轩居然又要招人了,街上的众人顿时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有人帮着念道:“诚招厨师若干,帮厨若干,年龄不限。伙计若干,年龄在十五至二十五岁之间……待遇从优。”   初味轩的生意火红,店里众人的待遇也比别处要好,逢年过节还有红封。   但是这段时间,即便在忙不过来,夏月初也只是招些临时帮手。   如今终于有这么好的机会,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别说那些目前赋闲在家的了,就连其他店里的厨子都开始心里长草。   永榆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虽说酒楼饭馆不少,但圈子也就那么大,谁怎么样大家大概都心里有数。   若说夏娘子做菜好吃,如今除了胡霸道,城里怕是已经没人不服了。   但是曹雁辉和陶波原本是什么样,都在一个城里,谁还不知道谁啊!   曹雁辉性子保守,做菜一板一眼,毫无灵气。   陶波则与他正好相反,性子脱跳,经常搞出一些新想法,经常做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这样的两个人,当初被夏月初招揽过去的时候,大家都还存着点儿看笑话的意思。   毕竟是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大家都想看夏月初会如何调教他俩。   但是预想之中的热闹没看上,大家都不看好的陶波更是没有被扫地出门,反倒两个人的手艺都越发精进了。   前阵子凌家寿宴的时候,夏娘子竟然让他俩负责了楼下二十桌的席面,听去的人说,手艺的确长进不少。   工钱高,有红封,还教做菜!   这样的东家谁不想要? 第215章 丰收的季节(4更)   八月十五前后,正是山上大丰收的时节。   各种蘑菇、中药,还有野果坚果,都在这个时候大量的上市。   夏月初将招伙计和帮厨的事儿交给善大嫂子,把招厨师的事儿交给了曹雁辉,自己便去忙着拾掇山货,给店里添几个新菜的事儿上去了。   参顶子村所在的这片山脉占地极广,打从进了八月,有空的人就都开始往山里跑。   什么榛蘑、冻蘑,核桃、榛子、松子,灵芝、天麻、五味子……   夏月初早早就把要收的东西列好单子交给了陈婶儿,如今就在家等着交货就好了。   陈婶儿是个讲究人,东西送过来的时候,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蘑菇都削掉了老根后晒得干干的,山核桃、山榛子和松子也都打掉了外皮,一袋袋装得沉甸甸的。   天麻长得像地瓜一般个头,灵芝一片片足有手掌大小,上面还带着孢子粉。   大家看着都见怪不怪,只有夏月初兴奋地像个土包子一样。   要知道,在她前世的时候,山上除了保护区里面兴许还能有这样品质的药材,其他地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那时候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些药材的保健作用,价格一路飙高,进山的人也越来越多,药材根本长不到这么大,早早地就被人采下来卖钱了。   老辈的跑山人,见到好东西都是有规矩的,必须要留几分,不可全取。   但是在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下,许多根本不守规矩的跑山人,渐渐掌握了市场的主动权。   夏月初以前跟着师父还跑过东北许多的山货市场,许多伞盖都还没撑起来的灵芝,就已经被人掰下来出售了。   还有更缺德的人,为了保持灵芝的新鲜,能卖上高价,干脆将长着灵芝的那段木头都一起锯下来带走。   野生天麻,一挖就是一窝,连花生米大小的都不放过。   在这种丧心病狂、近乎自毁的情况下,山上的野生药材年年减少。   夏月初还记得,就在她穿越之前,这种成人手掌大小的灵芝,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了。   不过让她最为开心的,还是陈婶帮她收了好几筐已经熟透的山五味子。   古代医书中有记载——五味皮肉甘酸,核中辛苦,都有咸味,故有五味子之名。   五味子可是个好东西,在神农本草经中便被誉为上品中药,不但能强身健体,滋补五脏,还有滋阴壮阳的功效。   夏月初之前大概了解过,本地的五味子,多是晒干后泡茶或是入药。   需要晒干的五味子要趁着还没完全熟透的时候采摘,哪怕果实还是青色的都不怕,晒几天就会便成暗红色。   那些无人采摘而熟透的五味子,由于皮薄水足,根本无法晾晒,一不小心就会腐烂变质,所以根本就没人问津的。   而夏月初要收购的,却偏偏就是这种。   为了不让熟透的五味子挤压破损,陈婶儿也是费了不少脑筋,最后还是大儿子王松出了个主意。   用柳条编成竹匾模样,将一串串的五味子平铺在其中。   然后再钉几个木架当做支撑,一层层地摞起来,最后再用绳子捆好固定。   跟着牛车将山货都押送过来之后,陈婶忍不住好奇地问:“月初,你弄这些熟透了的五味子做什么?这个可放不住啊,一个不小心就放烂了。”   “陈婶儿,你就放心吧!”夏月初看着一串串红得几乎半透明的五味子,喜欢得不行,“我是拿来酿酒的,这些根本就不够用,你接着帮我收就是了。”   酿酒?   陈婶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听说过五味子能酿酒的。   不过她一直相信夏月初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便也不再多问。   这次收山货一共花了五两多银子,陈婶儿收到后来都提醒吊胆的。   要知道,她家五口人,一年都花不到五两银子。   若不是夏月初提前给拿了十两银子当做本钱,陈婶可不敢收这么多。   将陈婶送走之后,夏月初就叫人把五味子送到了善大嫂子那边。   如今帮厨和伙计都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只有那几个掌勺的厨师,因为每个人至少要学二十道菜,还在曹雁辉的看管下勤加练习。   与其让那些帮厨和伙计闲着,倒不如利用起来帮忙。   熟透的五味子已经变得烂软,薄薄的一层皮儿,包裹着红色的汁水,捏起一个,颤巍巍肉嘟嘟的,指尖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捏破果子,沾染一手酸甜黏腻的果汁。   这些果子都只有豌豆粒大小,一串串像红色的小葡萄一般。   酿酒前必须要将五味子一粒粒剥下来,再用水洗净,摊在太阳下面晒干表面的水分,这才能够放入坛中用来泡酒。   这是个极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活计。   二十几个人忙了十多天,直到收不上来五味子了才结束。   而初味轩的地窖里,则多了十几个大酒坛。   夏月初亲自装坛并且封的口,谁也不知道她都放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酒,究竟是要怎么酿出来。   尤其是夏月初那三缄其口的模样,大家也只能等酿好开封的时候,才能够满足好奇心了。   夏月初忙着酿酒,但是也没忘记酒楼的生意。   尤其是八月十五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夏月初终于可以将自己也馋了好久的火锅推出来了。   虽然此时还没有后世的那种火锅,但是因为东海府这边天气寒冷,一年足有半年时间是冷飕飕的,所以各种暖身的锅子还是十分盛行的。   初味轩的一些客人也会问伙计:“别的店都开始上锅子了,你们店里咋还没有啊?”   夏月初拉着薛壮去别家吃过几次,做了大概的了解。   永榆县这边店里,多是豆腐锅子、野鸡锅子、百菌锅子、羊肉锅子、酸菜锅子什么的,种类还真挺不少。   在自家做了一次大获成功之后,夏月初便准备在店里推出火锅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初味轩门口的大红告示上,今日特价菜五个大字下面,不似平时那样有五六道菜的名字和价钱,而是孤零零的两个字——火锅。 第216章 火锅是什么锅?(5更求月票)   其实火锅的这种形式,在古代也早就有出现,只不过最开始并不叫火锅,而是叫做“古董羹”。   但若说真正在民间流行起来,跟后世的火锅相似的,还是要到明清时期了。   以如今初味轩在永榆县的名声和口碑,无论推出什么新的菜品,在口味上都不会得到任何的质疑。   大家关心的只有两点:   这道菜究竟有多好吃?   以及,这道菜究竟有多贵!   凌子越听说初味轩有推出新菜了,当天下学之后便拉上几个家境不错的同窗一起来尝鲜。   岑轩皓掂量着自己的钱袋,一脸纠结地说:“凌子越,这个月都陪着你去过两次了,我兜里的钱可不多了啊!”   凌子越一把勾住岑轩皓的脖子,笑着说;“急什么,我这儿还有呢!昨个儿偷偷找我小叔要的。”   另外两个人面上也是神色复杂,嘀咕道:“这个月的钱都花在初味轩了,我之前看好想买的那本诗集又买不成了。”   “我听说祝鸿博买了,回头找他借来抄一本算了。”   “人家都是为了买书而省吃俭用,咱们倒好,为了吃通宵抄书。”   凌子越在前面听到他们的话,扭头问:“要不你俩就别去了?”   “去,当然要去!”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火锅到底是个什么锅,自己还没见过呢!   至于诗集什么的,抄一遍既能加深记忆,又能练字,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四个人来到初味轩,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与以前闻到的味道都不一样。   辣中带鲜,还夹杂着菌菇特有的味道。   这味道让刚下学的四个人原本就饿的肚子更加闹腾起来。   迈步进了初味轩的大门,屋里竟然有种烟云缭绕的感觉,大部分桌上都升腾着热气,感觉比外面要热上许多。   “四位客人,是要吃炒菜还是火锅?”何斌笑呵呵地迎上来问。   “自然是要吃火锅的。”凌子越跟着何斌身后朝座位走去,一路上看到周围的人的火锅,果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个锅竟然是四方形,看材质应该由黄铜打造的。   锅内还分作四个格子,里面都是正在滚沸的汤,甚至每种汤的颜色和里面的东西都不一样。   刚才那股子勾人的香味,就是这锅内的汤煮开后散发出来的。   凌子越实在是太期待了,屁股都还没坐稳就急着问:“这火锅究竟是怎么个吃饭,你给我们说说。”   何斌刚才就已经朝何轩打过手势,刚好这会儿一个四方的火锅就已经被端上来了。   “我边给您弄边说。”何斌说着伸手在桌面上一抠,竟直接从桌子中间掀起一块桌板来,刚好将这黄铜的锅放入其中。   “这锅最下面是加的木炭,上面一共四种汤底,分别是红油、菌菇、番茄和清汤锅。不同的汤底有不同的滋味,涮不同的东西也各有味道。”   何斌说着将新做好的菜单递给凌子越。   菜单上列着所有可以涮煮的菜品名称。   凌子越虽然没吃过,但是看到周围其他桌的情况,也很快就理解了。   四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中午虽然吃得很饱,但是读了一下午书,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所以他们点的多是荤菜,最后只搭了一份青菜菌菇拼盘。   何斌笑着说:“得嘞,小的这就去给您几位上菜。”   今天初味轩的后厨格外清闲,因为来吃饭的人,十桌能有八九桌都是奔着火锅来的。   择菜洗菜这种活儿都有帮厨的人做,后厨也就负责切配一下,炒勺都没颠几下,大家还有空嘻嘻哈哈地说笑。   何斌到后厨把菜单子交给夏瑞轩,自己端上四碗已经调配好的酱料出去。   不多时,凌子越他们点的菜也都端上桌了。   何斌教给他们道:“只要选自己喜欢的锅底,将菜或是肉放进去煮就是了,不过咱家肉切得薄,肉质也嫩,放进汤中只要完全变色就是熟了,千万不要煮太久,肉质变老就不好吃了。”   火锅对永榆县的人来说,还是个十分新鲜的事物,尤其是一上来就有四个锅底,各色的菜品也极多,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吃了这边顾不上那边。   好在夏月初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早早把善大嫂子那边的二十个伙计都调过来了,店里到处都是伙计们教客人如何食用的声音。   凌子越他们也有些迫不及待,分别在四个锅底中都下了肉片,片刻后,红色的肉片就开始泛白,随着锅底汤汁的滚沸而上下起伏。   “好了,这样肉片就是熟了……”   “唔——烫——嘶——好吃——”凌子越心急,一听何斌说熟了,立刻从红油锅中夹起一片肉,蘸了点儿酱料就塞进嘴里。   锅底又麻又辣,肉片却是薄而嫩滑,加上酱料的味道,在口中交织在一起,即便是烫了舌头都不舍得吐出来。   凌子越嘶嘶哈哈地把肉片吞下去,赶紧又夹了一筷子肉重新投入锅中。   店里面客人吃得热火朝天,升腾而起的热气驱散了深秋的寒意,让一个个抄手锁脖从外面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朝店里张望。   此时,一对青年男女走进子丰胡同,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娇俏可人,瞬间吸引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这二人便是从南方过来采购山货的沈敬云和沈歆月兄妹。   “这家店的味道好香啊!”沈歆月脚步轻快地走到初味轩门口,扭头去看落后几步的沈敬云,“大哥,咱们今晚就在这里吃吧?”   沈敬云闻言抬头看向酒楼的招牌,疑惑地说:“这是沈家菜?”   “难怪生意这么红火!”少女闻言更是高兴,“这次出来都一个多月了,我都要想死家乡的菜了,那今晚就更要在这儿吃了!”   “沈家菜在东海府都没有分店,在这个小县城里为何会有?”沈敬云皱起眉头,“而且前面还加了个莫名其妙的店名,该不会是冒充沈家菜的名号招摇撞骗的吧?” 第217章 沈家菜?(6更)   兄妹二人进入店内四下打量,越发觉得这家酒楼跟沈家菜没有半点儿关系。   放眼望去都是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锅子,这到底是个什么酒楼?   沈敬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空余的座位,心下暗道,这酒楼的生意,未免也太红火了吧?   封七这会儿刚好脱开身,见有新客人进门,忙上前招呼道:“二位客官好,这会儿店里都坐满了,请您二位稍候。”   沈歆月看到封七,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   她跟着大哥走南闯北也有两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生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沈敬云皱眉问:“你们店里只卖锅子么?”   “自然不是,煎炒烹炸各色菜品小店都有,只不过今个儿是头一天卖火锅,大家都来吃个新鲜,反倒没人点菜了。”封七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店里的情况,见窗边有人起身,赶紧叫人收拾了桌子,把兄妹二人领过去。   “二位客官看看想吃点儿什么?火锅也行,炒菜也行,全凭您二位喜欢。”   沈歆月忙道:“大哥,我想吃那个火锅。”   这东西她从来都没见过,好奇得很。   尤其是北方的秋天实在太冷了,这火锅看起来就热乎乎的,隔壁桌的两个人都吃得额头冒汗了。   沈敬云比妹妹稳当许多,他将两份菜单都看了一遍,并没有点菜,反倒皱眉问:“你们的东家在么?”   封七微微一愣,露出个更加好看的笑容问:“客官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么?”   沈歆月猛地低头,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不敢再去看封七的脸。   沈敬云神色越发严肃道:“那请问东家贵姓?”   “我们东家姓夏。”   “姓夏?”沈歆月这会儿也顾不得害羞了,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大声问,“不是沈家菜么?怎么会姓夏?   封七此时若还看不出这对男女有些问题,他就是傻子了,所以他干脆绕开这个话题问:“不知二位想吃点儿什么?用不用我介绍一下我家的特色……”   沈敬云打断封七的话,道:“点一份火锅,再随便来两个特色菜,现在能见见你们东家了么?”   封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直冲头顶的怒气道:“客官若是想吃饭,我就去给你传菜,若只是想来看我们东家?那就对不住您了,后头还有客人等桌呢!”   沈敬云见状,越发觉得这家店有猫腻,一拍桌子怒道:“既然敢打着沈家菜的名头开酒楼,为何又这般畏首畏尾不敢见人?”   “沈家菜怎么了?沈家菜就必须要见你?这是哪里的规矩?”封七闻言冷笑一声,“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东家早就嫁为人妇,你这么执着地非要见她,怕是不合适吧?”   “什么?你们东家是女人?”   这回不但沈歆月吓了一跳,连沈敬云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封七收起桌上的两份菜单,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说:“二位究竟是来吃饭还是来找事的?虽然说进门是客,我们都该敬让三分,但你们也可以跟老顾客打听打听,我们初味轩也不是好欺负的,上一个在店里闹事的人,早就夹着尾巴滚回府城去了!”   此言一出,周围桌的客人们顿时都笑了起来。   胡静娴的事儿也还没过去多久,大家都还记得呢!   沈歆月没想到封七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会突然变脸,还把话说得这样不客气,顿时就有些接受不了,想要起身与他理论。   沈敬云抬手示意妹妹稍安浮躁,收敛自己的情绪道:“对不住,我看到招牌上的沈家菜,还以为是遇到了故交,没想到是搞错了,劳烦这位小哥帮我们传菜吧!”   封七去后厨传菜,遇见夏月初便问:“夏娘子,咱们店招牌上沈家菜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本还说说笑笑的后厨突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夏月初。   关于这三个字,大家都好奇得很,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后厨这些人都是被后招进来的,谁也不好意思去问夏月初。   如今终于见有人问出口了,顿时都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夏月初轻描淡写地说:“哪有那么多意思,我学的就是沈家菜的手艺,为了表示敬意,所以就在匾额上写了沈家菜三个字,怎么了?”   “没什么。”封七摇摇头,思忖片刻还是道,“前面来了两个客人,说什么沈家菜如何,还一直坚持想要见你,不过已经被我拦下来了,应该没事。”   他说罢仔细留意了一下夏月初的神色,见她毫无异样的表情,心里有了底,招呼人端着锅子去前面上菜。   店里头,沈歆月低声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沈家菜可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啊!”   沈敬云沉声道:“咱们如今出门在外,不要操之过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还有一句话沈敬云没有说出口,他刚才观察过封七的脚步身形,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功夫怕是在自己之上。   如今身处别人的地盘上,还有妹妹跟在身边,所以他暂时按捺住想要质问东家的心思,打算先观察一下再说其他。   两人只简单地交流了几句,火锅便被端上来了。   封七刚给他们介绍完火锅如何吃,两道特色菜也被端上桌。   “客人,您点的两道特色菜,断桥残雪和红烧鹿筋,请慢用。”   沈敬云和沈歆月虽然不通厨艺,但是沈家却是厨艺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总归是比旁人多几分见识的。   看着桌上的两道菜,还有正中已经开始滚沸的火锅,虽然还没有开始品尝,但是只观其色,闻其香,就已经大致可以断定绝非凡品。   沈歆月到底还是年轻,顾不得等哥哥动手,就先夹了一块断桥残雪咬了一口。   刚一入口,她的神色就瞬间发生变化,瞪大双眼,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哥,你快尝尝,这味道……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 第218章 杭城沈家(1更)   关于匾额上“沈家菜”三个字,虽然明知道肯能会引起家人的怀疑,但夏月初却还是这样做了。   虽然如今已经换了身份,甚至都换了时空,但是做人不能忘本。   前世如果没有师父,她也许依旧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但那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活法了。   最重要的是,师父让她接触并且爱上了厨艺,那种满心投入的爱和无可比拟的成就感,造就了如今的她。   沈家菜是从前世的小时候,就刻在了她骨子里的骄傲,是她无论身在何处的根。   此时面对大家的疑惑,夏月初也有些头疼,对外还可以含混过关,但是对内呢?该找个什么样合理又能让人接受的借口呢?   就在她头痛万分的时候,薛壮却突然进来道:“月初之所以如今做菜做得好,是因为我给了她一本菜谱。”   夏月初惊讶地看向薛壮,见他竟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泛黄的古旧册子。   这是什么操作?   在册子都已经起毛卷边的封皮上,写着沈家菜三个大字,右下角写着江陵沈氏四个小字。   薛壮继续瞎编乱造道:“这是当初我在军中时,一位要好的老大哥送给我的。这是他家祖传的菜谱,但遗憾是已经后继无人了,所以他在咽气前将菜谱交给了我,说万一今后有机会,希望我能找到人让这本菜谱传承下去。”   他低头抚摸着菜谱的封皮,颇为动情地说:“虽然我没有做菜的天分,但好在月初居然学得像模像样,所以打算开酒楼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商议好了,就算店名不用沈家菜,也要在招牌上加上沈家菜的名号。”   夏月初已经被他信口开河的本事和演技所折服,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未卜先知地准备这么个册子。   夏洪庆听得连连点头道:“大壮说得在理,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既然月初有幸学到沈家的家传手艺,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将人尊为师长是应该的。别说是在匾额上加上沈家菜的名号,就算是直接叫沈家菜都不为过。”   夏家素来以夏洪庆马首是瞻,既然他都已经发表了意见,其他人自然都没有异议。   至于后厨的其他人,虽然心里也有些疑惑,毕竟夏月初的基本功是十分扎实的,根本不像是临时得到个菜谱照着学就能学会的。   但是这种话,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提出来。   说白了,大家都是来赚钱的,人家店名叫啥,跟谁学的做菜,跟他们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唯有一直埋头切菜的李维栋,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薛壮手里的菜谱。   难怪夏月初年纪轻轻,既无家学渊源又无名师指点,竟然厨艺如此了得。   甚至她做的许多菜色,是大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原来根源竟然是在这里!   李维栋之前是毫无目的的乱找,如今终于看到了有可能是自己目标的东西,忍不住在心里盘算,只要将这本菜谱弄到手,自己就能赚到五百两银子。   到时候不但可以给柳月儿赎身,还可以丢开家里这一摊子烂事儿,两个人找个地方,做个小本买卖,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夏月初见薛壮的说辞将众人都糊弄过去了,忙一把抢过菜谱假意嗔怪道:“有事儿说事儿,何必把菜谱拿过来,后厨又是油又是火的,万一弄坏了可怎么是好,给我拿去收起来。”   她说罢转身,借着回房的工夫,着急地翻开菜谱一看。   这菜谱竟然只有封面而已,里面全都是经过做旧的空白宣纸。   薛壮跟在她后面进屋,笑着说:“自己之前扯的谎自己都不记得,若不是我还惦记着,看你如今怎么过关。”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随口跟吴氏扯的谎早被薛壮听了去,心里忍不住一紧。   薛壮已经将身份之事对自己和盘托出,但是自己的这个秘密,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好在薛壮却并没有追问,也毫无介怀的模样。   他从夏月初手中抽出菜谱,丢进炕琴里的一个带锁的小抽屉中道:“先放着,回头有空再完善一下,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此时在酒楼大堂,沈家兄妹尝过两道特色菜,又吃了火锅,相顾无言。   兄妹二人杭城沈家的旁支,从江南来到北地,目的是采买山货和药材。   而他们的本家沈家,不仅仅是享誉杭城,而且是整个江南乃至京城都颇有名气的厨艺世家。   沈家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历史起源已将无处可考,当时从前朝至今,沈家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入宫做御厨,这使得沈家在大齐的身份水涨船高。   沈家菜的第一家酒楼已经有二百多年年的历史,分号如今也已经遍布江南,今年还在京城开了分号,出来沈家自家人之外,也收了不少外姓弟子,风头正劲。   而且沈家内部有一本传承多年的家训,如今每五年,沈家家主都会在家族中挑选有天赋的孩子,接到主家负责教导培养。   非但不收银两,被选中的孩子家不但能每月能多分到银子和粮食,年及弱冠能顺利出师之人,还可以从公中领到一笔去外地开酒楼的本钱。   这一家规,使得沈家这个嫡系旁支加起来已经不知道共有多少人了的大家族,能够这么多年没有分裂,反倒还越发抱团地运转下去。   沈敬云就属于沈家人中完全没有厨艺天赋的人,十六岁开始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地采买食材,如今五年过去了,已经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这回经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竟然在东北看到了打着沈家菜招牌的酒楼。   他虽然没有厨艺天赋,但因为采买这个行当油水足又走南闯北,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南北菜系和各地特色,也吃过见过不少。   所以刚才沈歆月吃得一脸惊喜的时候,他还当妹妹是在家里待久了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   可是自己尝过之后,他心里几乎已经推翻了对方打着沈家菜的名头招摇撞骗的猜测。   这样的手艺,这样的味道,生意火不起来才不正常,根本用不着借用任何人的名头。 第219章 苦命女子(2更)   晚上酒楼歇业之后,孙旭突然带了个年轻姑娘登门。   秦铮开门一看便道:“哟,这是带着嫂子来认认门?”   孙旭一脚踹过去,小麦色的脸庞上微微有些发红。   他身后的姑娘更是早就臊红了脸,低垂着头。   “别瞎说,我是来问问嫂子帮厨什么的还需不需要人的。”孙旭瞪了秦铮一眼。   “需要啊!”秦铮看出他是真的有事儿,这才不再玩笑,“店里生意这么好,怎么可能不需要。”   进屋后,夏月初看着孙旭身后的姑娘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道:“这不是初六时见过的那位姑娘么?”   “是啊,她叫姜瑞禾,今年十六了。”孙旭陪着笑脸道,“如今事儿都查清楚了,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夏月初见他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方便说的模样,便拉着小姑娘到外间说话,把屋里让给孙旭和薛壮。   孙旭这才跟薛壮解释说:“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想给嫂子找个能搁在身边得使唤的人嘛!你看看这个如何?姜姑娘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当兵去了,两年多都没有音讯。今年她爹娘都相继过世了,哥嫂家里孩子多负担重,越发不愿意再继续养着她,竟把她弄到城里来卖掉了。”   孙旭说到这儿抬眼朝外屋看了一眼,生怕人家听到似的,又稍稍压低声音道:“好在运气还没差到家,人贩子见她生得好看,又听说凌知府快要回来了,便留着她想要博一把大的,没胡乱卖给别人糟蹋。”   秦铮毫不客气地说:“我看是你瞧上人家生得好看,想要搁在这儿好时时见到吧?”   孙旭闻言急道:“你少胡说八道,人家是的定了亲的,我只不过是觉得,她未婚夫也是当兵的,觉得她可怜罢了!你把人想成什么了?”   “你最好没有!”秦铮总觉得孙旭一副被戳破心事的恼羞成怒模样,不放心地敲打道,“以后若真是陷进去了,可别怪我没早提醒你。”   薛壮对这个姜瑞禾,实在说不上满意。   之前在酒楼前的那件事儿,他是听夏月初说过的,觉得姜瑞禾倒还算是有些头脑。   但是她生得太好看,身子又有些单薄,也不是个学功夫的料。   这么一个人放在夏月初身边,怕是挡不了事儿还要招事儿。   但是不得不说,姜瑞禾未婚夫去当兵失去音讯这件事,还是让薛壮心里有所触动的。   他犹豫片刻道:“既然没地方去,就先留下吧,只要踏实肯干别惹事就行,大不了放在善大嫂子那边去做帮厨,也足够她养活自个儿了。”   “好嘞!”孙旭高兴地出去了。   再说姜瑞禾跟着夏月初从屋里出来之后,周围没有陌生男人,她总算松了口气。   夏月初一边泡茶,一边暗中打量姜瑞禾。   虽然在牢里待了半个月,如今粉黛未施,面色甚至有些憔悴苍白,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即便是放在百花丛中,姜瑞禾这朵花儿,也是开得最标志最端正的那一朵。   “姜姑娘……”夏月初给她倒了杯热茶。   “夏娘子,你不用客气,叫我瑞禾就好了。”姜瑞禾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茶杯。   初六那日,虽然场面十分混乱,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初味轩的规模。   姜瑞禾并不傻,她虽然被哥嫂偏了,但那只是对亲人不设防罢了。   她心里明白,能承办知府亲爹寿宴的酒楼,不是有背景就是有本事,总归是要占一样的。   尤其听孙旭说起,初味轩的东家居然是个女人的时候,她便在几个可去的地方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初味轩。   两个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姜瑞禾便也悄悄地打量着夏月初。   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脸上还带着些少女般的稚气,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怎么都看不出竟然是能挑起这么大一摊子家业的模样。   不多时,孙旭笑呵呵地从屋里出来,冲着夏月初深施一礼道:“嫂子,姜姑娘如今无家可归,想在嫂子这儿谋个差事,这回少不得又要麻烦你了。”   姜瑞禾忙道:“夏娘子,我识字,厨房的活计也会做,粗活累活也绝不挑剔,只求你能收留我。”   夏月初见孙旭的模样,应该是已经跟薛壮说过了,便也没有多问。   而且她对姜瑞禾印象不错,笑着拉住她的手道:“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可舍不得让你做粗活。不过我这边前院已经快住满了,还都是大男人,实在没处安置你住下,还是劳烦我们的捕头大人走一趟,把人先送去善大嫂子那边安置一下吧!”   姜瑞禾闻言心里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给自己打气,能找到一个收留自己的地方就很好了,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只要自己好好做,夏娘子肯定会看在眼里的。   善大嫂子那边,两进的大院子,如今安置了六十几个人。   孙旭将人送过去之后,善大嫂子也被姜瑞禾的模样震惊了一下,把人交给杨英华带去安顿下来。   她自己忍不住问孙旭道:“这姑娘是什么来头?夏娘子把人送过来是怎么个意思?孙捕头,你别怪我问得多,主要是这姑娘生得实在太好了,这模样身段,搁在哪里怕都是祸啊!”   孙旭心里也明白,虽说生得好不是姜瑞禾的错,但是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这美貌于她,宛如幼童怀抱美玉穿行闹市。   “嫂子究竟是什么安排,我也说不准,只是初味轩那边安置不开,让我先送过来住下再说。”孙旭挠挠头道。   “那好,我知道了。”善大嫂子笑着说,“孙捕头也早点儿回去歇着,我这儿也要关门落锁了。”   姜瑞禾在大牢里待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安稳落脚的地方,晚上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格外踏实。   谁也没想到,她这让所有人都担心的容貌,第二天就惹出了麻烦。 第220章 狂得不知道姓啥了(3更)   第二天一早,善大嫂子因为不知道夏月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加上姜瑞禾模样太过出众,所以就没给她安排差事。   第二进院里住着二十多个大姑娘小媳妇的,早晨起来大家说说笑笑地洗漱,互相帮着梳头好不热闹。   但是没过多久,大家三五成群地,根据头天晚上分配好的活计就都出门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姜瑞禾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本想去找善大嫂子问问,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之前听说第一进的院子里住的都是男伙计,她又不敢贸贸然地过去。   自己又不是来做大小姐的,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的,结果头一天就被人单独丢下了,这让姜瑞禾心里急得不行。   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才突然想到,昨晚孙旭送自己过来的时候,走的距离并不算远,中间也只拐了一道弯。   既然这边没有差事,自己去店里帮忙不就好了。   想到这儿,姜瑞禾赶紧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出门去了。   夏月初当初租这套院子,就是在酒楼周边踅摸的,所以离着的确不远。   姜瑞禾虽然只是晚上跟着孙旭走了一遍,但是也记住了。   看着前面就是子丰胡同了,姜瑞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谁知刚走到酒楼门口,还不等她进门,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姜瑞禾被拽得一个趔趄转身,只见一张满脸横肉的脸近在咫尺,吓得她身子猛地后仰,若不是被人牢牢抓住了手臂,肯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聚仙阁的老板,胡霸道。   胡霸道最近从外头花钱挖了两个厨子过来,也不再乱搞什么的高价噱头,店里的生意也渐渐有所回暖,毕竟不是所有人能都吃得起初味轩的。   贺荣贵对店里的生意还挺满意,账面上看也已经开始有所盈余了,县城里大部分酒楼都是这样的程度。   但是架不住酒楼所在的这个位置,偏偏就是在县城最红火的初味轩对面。   大部分人都免不了有攀比心理,看不见倒也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胡霸道每天眼睁睁看着对面红火得不行,再看看自己店里,心里总归是不得劲的。   今天他又闲极无聊地趴在柜台上,盯着对面的初味轩,总想要打点儿什么坏主意。   主意还没等想出来,就看见一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从胡同口走进来。   即便穿得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住她的曼妙身姿。   待人走进之后,胡霸道的眼睛顿时放出贪婪的光芒。   他嗖地起身,以完全不符合自己体型的速度冲出店门,一把抓住了正准备进入初味轩的姜瑞禾。   “啧啧,小美人儿,你这是被卖给谁了?都有钱来吃初味轩了,怎么还穿得这样寒酸?”   胡霸道抓着姜瑞禾的胳膊,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俏脸,即便是满脸惊慌,都是那么的诱人,让他浑身的血都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涌去。   “你放手!”姜瑞禾拼命挣扎,“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也不是来吃饭的……”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胡霸道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那日去送牙婆家里挑人,哥哥一眼就相中你了,谁知道那死老婆子,硬是咬死了口不买,说你是要留着送给凌知府的。哥哥那日回家后,日思夜想的都是你这张俏脸,想得哥哥吃不香睡不着的……”   胡霸道的手在姜瑞禾胳膊上搓动两下,觉得虽然隔着衣衫,但是掌心好像都已经能够感受到姜瑞禾柔滑的肌肤,这让他越发的心驰荡漾,   “谁成想竟看到你这般落魄的模样,哥哥可是要心疼死了!”胡霸道边说边伸手制住不住挣扎的姜瑞禾,“美人儿,你就从了哥哥,保证你以后锦衣玉食。看你这白净细嫩的身子,这种粗布衣裳哪里配得上你……”   此时天色还早,整条胡同除了聚仙阁,其他地方都还没开门,连初味轩都还是门板紧闭,街上更是冷清的见不到人影。   姜瑞禾喊了几嗓子也毫无用处,气得眼圈发红,浑身都在哆嗦。   胡霸道见状越发大胆,伸手去揽姜瑞禾的腰,想要在街上就一亲芳泽。   眼看着那张油腻腻、臭烘烘的嘴巴离自己越来越近……   姜瑞禾心一横,低头一口咬在胡霸道抓住自己的手背上。   她这一口可是用尽全力的,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啊——”胡霸道惨叫一声,“你这个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   眼见胡霸道高高地扬起巴掌,姜瑞禾挣脱不开,只得闭眼缩脖,等待着巴掌的落下。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耳边却好似刮过了一阵风,随后传来胡霸道的嚎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瑞禾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胡霸道摔在几步外的地上,胸前还印着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真是笨死了,也不会喊大点声,要不是我耳朵尖,你就……”   出脚相助的年轻男子脸上还挂着惺忪的睡意,嘟嘟囔囔地数落着姜瑞禾。   “封七,少说几句憋不死。”酒楼的门板这会儿被卸下了两扇,夏月初从里头出来,打断了封七的话,握住姜瑞禾还在颤抖的手。   胡霸道在地上哼唧了半天,见都没人来过问自己,气道:“夏娘子,你眼瞎么?没看见你家伙计把我踢伤了么?”   夏月初啐了一口道:“踢你怎么了?踢得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居然敢在我家酒楼门口调戏我妹子?”   胡霸道听了这话一愣,随后嚷道:“你说是你妹子就是你妹子啊?你家伙计把我踢伤了你还倒打一耙?我看你是最近生意太好,都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告诉你,这件事不能算完!”   “之前打脸还没打疼是吧?还是被我们啪啪打脸打爽了,如今没人搭理你反倒不自在了?非要自个儿把脸送上门来找抽?”夏月初冷笑道,“这件事当然不能算完,我已经打发伙计去县衙报官了。当街调戏强抢民女,仗着有个在府城做官的姐夫,我看你才是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第221章 我家有靠山(4更)   何斌一路跑着去县衙报官。   孙旭听说是姜瑞禾在初味轩门口被人调戏,立刻带着人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命人把胡霸道给拘起来了。   胡霸道心口被封七踹得生疼,还躺在地上没有起来,见孙旭带人来了,还不等开口喊冤,自己却被人拎起来反绑了手。   “孙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霸道怒道,“明明是她家伙计打了我,你为啥叫人抓我?难不成你看上夏月初这小贱妇,所以上赶着来找我的麻烦?”   “呸!”孙旭啐了他一口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报官说你强抢民女还当街调戏,我自然是要来把你押回去的。”   两个捕快收到孙旭的眼神示意,抓着胡霸道胳膊的手又用了两分力气。   “嘶——”胡霸道手背被咬伤的地方一阵剧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才想起还有姜瑞禾咬伤自己这一茬来,对她怒目而视道:“还有这个小娼妇,居然敢咬我,等爷把你弄到手,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猖狂!”   孙旭见他嘴里还是这么不干不净的,上前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胡霸道在县城里横行多年,已经不知多少年没被人打了,一时间都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跳着脚地骂道:“孙旭,你个狗仗人势的王八犊子,你以为在县城里做个捕头老子就怕你了?告诉你,老子姐夫那可是在府衙做官的!现在把老子放开还则罢了,不然等我姐夫怪罪下来,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能跟府衙硬抗!”   姜瑞禾一听这话,脸都洗白了,身子抖得像一片随着秋风翻飞的落叶。   自己刚被夏月初收留,如今啥活没干就先给人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夏月初见状把姜瑞禾拉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要说胡霸道的这个靠山,拿出来吓唬吓唬别人倒也罢了,毕竟府城官员的名头,拿出来就已经可以吓退大多数平民百姓了。   但是放在夏月初和孙旭面前,不免就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要知道,早在当初胡霸道跟夏月初发生矛盾的时候,薛壮就已经让秦铮去把胡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   胡霸道的姐夫,虽然说是正八品的通判,但是在府衙里,跟他一样的官员多得是。   若论真本事,怕是都没有孙旭这个做捕头的权力大。   夏月初被胡霸道这狐假虎威的模样逗得不行,笑着问:“胡老板,我记得您今年都三十多了吧?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出了事儿就要回家找家长啊?”   胡霸道气得直翻白眼,几欲吐血。   但如论他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被捕快们押回了县衙。   贺荣贵今天有点儿闹肚子,打从早晨还没开门,就一趟趟地跑茅厕。   这会儿刚从后头茅厕回来,就看见东家被人反剪双手带走了,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赶紧抓住身边的伙计问:“这是咋了?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咱们东家抓起来?你们一个个是吃干饭的么?咋都不知道上去拦着点儿呢!”   伙计闻言不屑地说:“掌柜的,东家自己在街上调戏民女,被人家告官了,抓他的就是县衙的人,我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敢管这种事。”   调、调戏民女?   贺荣贵听得有点傻眼。   胡霸道的确有些好色,仗着自己有钱又有点靠山,家里就搁着好几个了,素日里还常去喝花酒,而且听说他在外头还有宅子养着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家里家外加起来,他的女人没有十几个也有八九个了,哪里至于到街上去明抢?   但是当贺荣贵抬头看到姜瑞禾的时候,顿时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般模样的女子,别说是胡霸道那个精虫上脑的,就连他都看得心里一荡。   别的也不多说了,贺荣贵赶紧打发人去给胡家送信。   要说这个胡家,当年也不过是个普通家境,但架不住闺女胡静娴好强又争气。   不但督促着丈夫好学上进,自己也挺有经商头脑。   待姑爷在府衙谋得差事之后,胡家的境况才一年一个样儿地好转起来。   按说胡老太太儿女孝顺,手里也不缺钱花,本该是颐养天年,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但是她却有个天大的心事,随着年纪一天天增长,就越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便是胡家的人丁太过单薄。   打从胡霸道的曾曾曾祖父开始,家里便是一脉单传。   这让胡老太太对胡霸道,简直是从小便宠爱备至。   在她眼里,儿子哪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身边那么多女人,孙女已经生了六七个,偏偏就没有个带把的!   所以胡老太太从五年前开始,每日吃斋礼佛,只求胡霸道能快点儿给胡家传宗接代。   但是好消息是没等到,这天却接到店里伙计送信,说胡霸道被官府抓走了。   胡老太太眼前一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家里人赶紧又掐人中又擦药油的,好不容易把人给弄醒了。   “我的儿啊——”胡老太太哭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牢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我儿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   胡老太太哭了半晌才想起来问:“官府为啥抓人?”   “因为东家在街上调戏民女……”伙计又被迫重复了一次这个理由,连自己都觉得有这么个东家真是脸上无光。   谁知胡老太太却一抹脸,不当一回事地说:“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原来就是这?不碍的,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我叫人上门说亲,抬进门就是了!到时候小两口之前,还有啥调戏不调戏的说法。”   “是、是初味轩的夏娘子的人……”伙计都被胡老太太的逻辑给惊呆了,站在下头半晌才想起来回话。   但是围在胡老太太身边那几个胡霸道的女人们,却都是一脸赞同的模样。   还有人笑着对胡老太太道:“还是老太太的主意好,又要有新姐妹进门了,我们大家一起服侍老太太。” 第222章 做你全家的春秋大梦(5更)   夏月初看着自己找上门来、此时正坐在自己对面、自称姓陈的中年媒婆,有种想要抬手捂住眼睛的冲动。   她记得前世读书的时候,学到过一篇选自小二黑结婚的课文,说三仙姑的脸,像是驴粪蛋上下了霜。   驴粪蛋夏月初小时候经常见,但下了霜的驴粪蛋,她还真没看到过,这让她对这个画面,一度有些想象无能。   不过今天她终于服气了,大师就是大师,当初是自己眼界太窄,没能领悟到这段描写的精髓所在。   眼前这个媒婆,描眉画眼,涂脂抹粉……   活脱脱儿就是个从书里跳出来的三仙姑,简直不能更辣眼睛!   因为被她的形象雷得不轻,夏月初都没太听清她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提亲?给谁提亲?”   “哎呀,还能有谁,当然是姜姑娘了!”媒婆笑出一脸褶子道,“夏娘子该不会是欢喜过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吧?”   “你是说瑞禾?”夏月初越发一头雾水。   她隐约记得孙旭说,姜瑞禾早就订过亲了啊?   媒婆根本不管夏月初的反应,继续自说自话道:“要我说,胡家老太太就是厚道,人家也不嫌姜姑娘一穷二白。而且说实在的,人家也不在乎。胡家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   夏月初这才回过味儿来,合着是来给胡家做说客的。   不得不说,胡家人的想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姜瑞禾站在一旁,见夏月初一直不说话,自己偷偷攥紧了拳头,想要开口,却被善大嫂子给制止了。   善大嫂子对夏月初是信任有加的,知道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但姜瑞禾对夏月初却并不算了解,心里急得如百爪挠心。   虽说她的婚事轮不到夏月初来做主,但是如今她已经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唯一有可能替她出头的,就只有夏月初了。   其实夏月初并不是不说话,而是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当街调戏未婚姑娘,只要把对方娶过门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觉得自家格外大度,是在对人家负责?   就算是在古代,夏月初也着实理解不了这种奇葩的思维。   媒婆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姜姑娘嫁过去绝对不会亏了她。虽说正头娘子是轮不上了,但她年轻又漂亮,只要能给胡家生下个接辈人,那以后胡家那么多铺面、田地、房子……还不都是她的……夏娘子,我跟你说,这也就是碰上胡家这样的好人家,愿意负责到底,若是换做其他登徒浪子,姜姑娘那才是白白坏了名声还落不到半点儿好……”   听到这里,夏月初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媒婆的话说:“那要照着您的意思,以后汉子也不用担心娶不上媳妇了,都上街看谁好看就上去调戏谁,然后再做出一副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模样,就可以娶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回家?”   陈媒婆正说得唾沫横飞,冷不丁被夏月初问了这么一句,登时就傻眼了。   在县城给人说了这么多年的亲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抬杠的人。   一般来说,除非是过死门子的,否则谁家都少不了要有婚丧嫁娶之事,尤其是媒婆这个行当。   俗话说,媳妇美不美,全靠媒婆一张嘴。   谁都怕招惹了媒婆,到时候传出去不好的名声来。   但是夏月初却完全不担心这些,听着不爽就要当面怼。   “不知道陈媒婆家里可有女儿?”夏月初见对方不说话,便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做人要有良知,不能只要赚钱什么都肯做。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自个儿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如果今个儿在门口的是您亲闺女,你要怎么劝她嫁给一个当街调戏她的下流胚子?”   陈媒婆膝下两儿三女,前头两个都嫁出去,如今只有最小的闺女还在跟前没说亲。   她只要稍稍一想,这种事儿若是发生在自家闺女身上……   阉了那个混账王八蛋都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   陈媒婆明白了夏月初的意思,臊得老脸通红地走了。   胡霸道还被关在大牢里,虽说既没上刑又没挨打,但是大牢里头是个啥环境,那可真是谁住过谁才知道。   胡老太太不停家人的劝告,坚持要去牢里看儿子。   当她看到牢里又阴又潮,牢房里只铺着脏兮兮的稻草,连张床都没有,老鼠满地乱跑……   “我的儿啊——”胡老太太隔着栏杆,抓着儿子的手就不放,怎么端详都觉得他比昨个儿瘦了一圈。   胡霸道小时候,虽说家里也不富裕,但他毕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全家都宠着他捧着他,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娘,你快想法子把我弄出去啊!”他好歹也三十多岁的人了,看到亲娘竟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看我手上的伤,心口也疼得厉害……娘,你去找我姐、找我姐夫啊!再这样下去,儿子要死在这牢里了……”   胡老太太的一颗心都要被儿子哭碎了。   “娘,你看看,这里哪儿是人待的地方啊!没有床也没有被褥,叫我晚上可咋睡?……”   “想办法,娘这就想办法!”胡老太太连声答应,赶紧给狱卒塞银子,叫下人把准备好的衣裳被褥全都拿过来,只可惜不能叫人进去给儿子铺好。   看着亲手铺着被褥的儿子,胡老太太心疼得直抹眼泪,儿子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样的累啊!   若不是狱卒在旁边死死盯着,她都想冲进去给儿子铺床了。   “儿啊,你放心,娘一回去就想办法救你出来。”   胡老太太这次没假手外人,而是叫二女儿和女婿去初味轩送钱。   胡二姑奶奶生得高颧骨吊梢眼,下巴抬得老高,看人的眼神都是朝下的。   她抬手把二十两银子摔在夏月初面前的桌子上,一副打发穷酸乞丐的口吻道:“反正我弟调戏的也不是你,如今银子也到手了,差不多就得了!”   “呸!”夏月初抓起银子就丢门外去了,“做你们家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223章 决绝(6更)   之后几天,胡家又几次三番登门,但提出的,都是些莫名其妙想让人把他们打出去的和解方案,根本没有夏月初想要的诚意和歉意。   于是两边便僵持起来。   夏月初这边根本不着急,拖得越久,胡霸道受到的教训就越多。   但是胡家却受不了,胡老太太天天在家哭天抢地,一想到儿子还在牢里受罪,她就抹脖子上吊地逼着几个女儿女婿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但是胡家那所谓的大女婿在府衙做官的说法,也就能唬唬无知百姓,对整个永榆县官场来说,却是屁用没有的。   但是胡老太太折腾几天后病倒了,家里这回不敢再拗着她,只好派人去府城给胡静娴送信儿。   胡静娴自从上次在家丢了那么大的脸,对夏月初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找个法子整治她一番才能出了堵在心里的这口恶气。   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出法子来动手,夏月初竟然又招惹到了自家头上。   她根本不觉得弟弟调戏个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反倒觉得夏月初多管闲事,是在挟私报复。   当天傍晚,田志民放衙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胡静娴在屋里抽泣,一双眼睛肿得烂桃一样。   “这是怎么了?”田志民吓了一跳,“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是爹娘出事了?难不成是允儿?”   胡静娴连连摇头,抽抽涕涕地说:“是吉鑫出事了。”   田志民一听是小舅子,原本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升起几分不耐烦和嫌恶。   不过他面上还是道:“出什么事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胡静娴上次丢了脸回来,根本没好意思跟丈夫说这件事,此时却也顾不得了,从头到尾一股脑地说了一遍,最后又哭着说:“那个夏娘子,肯定是想要报复我家,吉鑫是我从小带大的,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夏月初派人去勾引他的!”   她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情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田志民却道:“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么?你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的夫人,去做那种泼皮无赖的勾当,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胡静娴闻言顿时炸了,跳起来指着丈夫的鼻子骂道:“田志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还在不在?是不是让狗给叼走了?你现在嫌弃我给你丢人了?我变卖嫁妆供你读书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我做生意赚钱给你走门路做官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如今你有本事了是吧?开始嫌弃我,嫌弃我娘家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忘了,你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田志民耷拉下脑袋,耳边都是胡静娴的喋喋不休,每次这套说辞只要一开口,那不说上半个时辰是绝不会停止的。   此时的他,心里头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并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但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被胡静娴挟恩图报,被胡家拿到外头去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他早就深深的厌烦了。   他如今身在官场,这辈子是要在仕途上走到底了,若是顶着个抛弃对自己有恩的结发妻的名头,那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但是想到之前上峰的提点,说自己明年许是会有晋升的机会。   田志民的心里又是一阵纠结。   如今自己还只是个小小的通判,胡静娴和胡家就能打着自己的旗号做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即便胡家是在永榆县的地盘上折腾,但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到府城来,田志民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若是自己再晋升的话,天知道她家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田志民抬头看看胡静娴,只觉得她一脸狰狞,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给自己的仕途上挖坑、埋钉。   “田志民,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么?”胡静娴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越发愤怒,上来抓住他的衣襟摇晃道,“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么多年,自问没有半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我娘都已经被气病了,吉鑫也还被关在牢里,我不管你是走关系也好还是什么也罢,银子只管上我这儿来拿,但是事儿你必须尽快给我解决……”   田志民被人抓着衣襟推搡,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身子如浮萍随波飘荡般前后晃动。   胡静娴那张已经完全没有爱意,只剩下丑恶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忽而靠近,忽而远离。   田志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让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是放出了一只恶鬼,勾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邪恶和狠毒。   ……   一转眼胡霸道在牢房里已经住了五天了,胡家也不再登门来找夏月初谈和解的事儿。   而胡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县城。   姜瑞禾没想到夏月初竟然能为了自己而跟胡家杠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她听到后厨有人议论,胡家已经派人去府城送信儿了,胡家的大女婿在府衙当官,很快就要回来给胡霸道撑腰做主了。   这些谣言使得初味轩里也有些人心浮动。   姜瑞禾虽然比一般闺中女子更加坚韧,但是在府衙当官这件事,还是将她吓得六神无主了。   她就是个平头百姓,刚从县衙大牢出来,难不成又要进府衙的大狱?   自己搭进去也就算了,但是夏月初却是帮自己出头,又怎么能将她牵连进去。   这一夜,姜瑞禾辗转难眠,终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睡眼朦胧地出来准备打水洗脸,被杵在门口的姜瑞禾吓了一跳。   只见她穿着自己前两日给她的一身半旧衣裳,梳洗打扮得干净利落。   也不知她在外头站了多久,头发和衣裳都沾染了不少露水,看起来有些潮湿。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夏月初也顾不得洗漱,伸手向拉着她先进屋再说。   姜瑞禾却躲开了夏月初的手,扑通一下跪倒在夏月初面前。   夏月初的瞌睡瞬间被赶跑了,这才看清,姜瑞禾此时面无表情,眸子里却闪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224章 内部分裂(1更)   不等姜瑞禾开口,夏月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大早晨不睡觉杵在门口当雕像,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打算去给胡霸道做小吧?”   姜瑞禾被夏月初的态度噎了一下,觉得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大冷天的闹什么幺蛾子,赶紧回去睡觉。”夏月初打了个呵欠,绕过还跪在地上的姜瑞禾,径自打水去了。   等她从小厨房舀了一盆温热的水回来时,见姜瑞禾还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   “见过笨的,但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夏月初无奈,进屋放下水盆让薛壮自个儿洗脸,搬了个板凳出来,坐在姜瑞禾面前,也不叫她起来,打算跟她好生掰扯掰扯这件事。   “你若是真想给胡霸道做小,最开始为何不直接答应?难不成之前都是拿乔作势给我们看呢?”   姜瑞禾听了这话,眼圈都红了,急着想要分辨,却被夏月初抬手制止。   “你若不想给他做小,这会儿刚都刚上了,我还没退呢,你又弄出这般作态,在后头给我扯后腿?”   “不是的,夏娘子,我……”姜瑞禾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之前不知道胡家有人在府衙做官,我、我是怕给你惹麻烦。”   “府衙啊?”夏月初拖了个长声,看着姜瑞禾紧张得浑身轻颤,抬手一巴掌拍在她额头上道,“又不是刚知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啊?”姜瑞禾捂着额头,张着嘴呆住了,府衙都不怕?   “行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我既然管了,那自然就会管到底,我刚才在小厨房的灶上煮了姜汤,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赶紧去喝了睡觉,病了可没钱给你请大夫。”   夏月初说完,便丢下姜瑞禾不管,拎着板凳自顾自回屋去了。   姜瑞禾跪在地上琢磨了半天,才隐约想明白夏月初的意思,慢慢地起身去了小厨房。   捧着滚热的姜茶,姜瑞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从父母过世,她就再也没感受过这种不问缘由、不计得失的回护了。   她也终于明白,之前孙捕头说,嫂子是个极好的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好法儿。   日上三竿,快到酒楼开门的时间,夏月初来到前院,见姜瑞禾已经在井边,跟帮厨的嫂子大娘们有说有笑地一起洗菜了。   薛壮慢慢走到夏月初身后,低声道:“怎么样?还算是个当用之人吧?”   “脑子虽然有点僵,但总算能点透,不是榆木疙瘩。”夏月初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不过还是好生调教一番才行。”   她说罢转身,戳着薛壮的胸膛道:“不过,让孙旭就死了那份心吧,人家姑娘早都定亲了。”   “管他做什么。”薛壮抓住在胸口东戳西戳的手指,“手这么凉也不多穿点。”   “后厨里暖和,不打紧的。”夏月初拉着薛壮,避开其他人道,“不过最近几日还是要当心些,胡家肯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放心吧,伙计那边我也叮嘱过了,大家都会留意的。”   谁成想,胡家还没过来闹事,初味轩却先起了内讧。   今天跟往常一样,开门前伙计们一起在酒楼里打扫收拾。   伍中手里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桌椅,眼睛却是到处乱瞄。   趁着封七上楼去了,他赶紧一把抓住旁边正卖力干活的韩双林低声道:“双林,你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的傻干呢,你没听说么,初味轩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已经快要完蛋了!”   “啥?”韩双林闻言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胡家,忍不住劝道,“伍中哥,你就别瞎想了,你看薛大哥和夏娘子不还是照常在做生意么,还有曹师傅、杨师傅和陶波哥,每天还不是照样炒菜,咱们不过是做伙计的,有啥可着急的。”   “哥是为你好才跟你说的,我听说府城那边的消息,胡大姑奶奶就要从府城回来给娘家做主了,到时候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伍中继续道,“不瞒你说,哥都已经找好下家了了,是个新开的酒楼,正缺熟手的活计呢!你若是信得过哥,哥就带你一起过去……”   伍中说了半晌,嘴巴都说干了,却一直得不到韩双林的回应,忍不住有些火大地抬头问:“你倒是说句话……”   话没说完他就傻眼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还是什么韩双林,分明是一脸冷笑的封七。   “你继续说,我听着呢!”封七双手环抱在胸前,抬起下巴点点伍中,“为了想这些说辞,好几天翻来覆去没睡好吧?”   伍中刚想开口分辨几句,却见何家兄弟,一人拎着自己的包袱,一人抱着铺盖卷从后面走进来。   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却还是压不下自己心底升腾而起的不好预感。   果然,何斌开口就说出一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伍中,胡家五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你还真是有够低贱的啊!”   连一贯少言寡语的何轩都开口道:“做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真让人恶心!”   韩双林到底年纪小,这些日子又一直都跟伍中住同一间房,还是处出了一些感情的。   他忍不住道:“伍中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大家可以帮你,何、何必做这种事情,夏娘子对咱们多好啊……”   伍中却突然怒道:“好?好个屁!”   “店里这么多伙计,我是唯一一个有经验的,就算她不格外重视我,好歹也该一碗水端平吧?”他说着摔了手里的抹布,指着封七道,“这个人明明就是后来的结果没几天就开始别人发号施令,就连过节的红封都领的比咱们多,凭什么啊?我就问你凭什么啊?”   韩双林没想到伍中心里居然有这么多愤懑,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七哥就是有本事,客、客人们也都喜、喜欢他啊……”   “呸!”伍中一口啐在地上,满脸鄙夷地说,“不过是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到处勾三搭四地发骚罢了!” 第225章 枕边人的算计(2更)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夏月初听到酒楼里吵闹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正好听到伍中骂,便接了句道:“恩,长的好看就是了不起。”   伍中被说得一愣,看清楚说话的人是夏月初之后,心道反正也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抬手指着她道:“你到底是开酒楼还是开勾栏?先是弄个封七在店里,引得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往店里跑,然后又弄回来个姜瑞禾,搞得跟胡家人结了仇。要我说,那天一大早的,街上连个人都没有,鬼知道到底是胡老板调戏她,还是她去勾搭胡老板……”   “既然你都已经一口一个胡老板了,那又何必还在我这里屈就?”夏月初笑着说,“还不赶紧拿着胡家给你的五两银子去投诚?哦,对了,我忘了,胡老板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不如你也进去跟他做个伴?”   伍中闻言吓得一个哆嗦,他是知道孙捕头跟初味轩关系极好的,若是夏月初打定主意要整自己,胡家可不会为了自己跟她杠上。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根本没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又挺直了腰杆道:“你以为县衙是你家开的?你要把谁关起来就把谁关起来么?”   “县衙自然不是我家开的。”夏月初说着,捡起之前何斌搜出来的银两道,“但是我做菜可是有秘方的,你拿着胡家的银子来我店里做事,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偷我的菜谱?”   伍中的脸刷地白了,声音哆嗦地说:“你、你别血口喷人,我、我可不知道什么菜谱不菜谱的。”   看到他心虚的模样,夏月初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区区五两银子,就把我店里的什么事儿都给卖了是吧?”   她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包袱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揭开包袱皮儿,伸手点点包裹里面的几件衣裳,露出个笑容问:“若是我说在这里头翻出一本菜谱来?你说县衙是信你还是信我?”   伍中此时觉得夏月初简直就是恶魔,连她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地可怖。   “你、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就要栽赃陷害么……”   他说着环顾四周,似乎想要为自己找个见证人似的。   但是不知何时,周围居然只剩下封七跟何家兄弟三个人,韩双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发走了。   伍中这才真的害怕起来,此时周围只剩下夏月初的亲信,如果他们真的要栽赃陷害自己,到时候可真是喊冤都找不到地方。   “夏娘子,我真是不得已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租着胡家的地,一年的生计都靠这个了,我真的是得罪不起胡家的,而且我也只是在店里放了点风声罢了,其他什么都没做,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您、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算了!”   封七听他说得粗鄙,抬脚就想踹人。   夏月初却拦住他,将包袱丢在伍中怀里道:“你做事下作,不代表我也会用下作的法子陷害你,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吧!”   伍中一听这话,行动简直快如闪电,怀里抱着包袱,一把抓起铺盖卷,扛着就跑了。   封七气道:“夏娘子,就这么把他放了?”   “做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的。”夏月初说罢,交代何家兄弟道,“把伍中的所做作为传出去,我看县城里还有谁敢雇他!至于胡家?胡家如今捞胡霸道都来不及,那有空管他这个拿了钱也没办成事儿的小虾米。”   胡家如今的确是一团乱,主要就是胡老太太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三个闺女轮流守在病床前也扛不住她的闹腾,偏生胡静娴那边接到消息都两天了,只回话说会想办法,但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这让胡老太太更是接受不了,天天不是哭就是闹。   其实胡静娴在家里也是急得不行,她之前跟田志民大闹一顿,总算是让他松了口,说先去帮她打探一下情况,走走关系。   结果这一等就是两天,甚至田志民头天一夜未归,让她心里平添了另一份焦急。   不过,她心里着急也没法子,毕竟她是知道田志民那个区区通判究竟是个什么官职,与其说是官员,倒更像是个文书,每日就是跟卷宗打交道,管不了半点事儿。   但是在她自己这么多年的张扬跋扈之下,在娘家人心里,简直都要田志民捧到府衙二把手的地位上了。   这回的事儿牵扯到永榆县衙门,这就不是她去哭一哭、闹一闹,再用什么通判夫人的名头唬唬人就能解决的,她只能等田志民回来。   好在田志民也没有让她等太久,当天晚上便一脸倦容地回到家。   胡静娴也顾不得关心丈夫,赶紧先追问事情办得怎么样,究竟怎么才能把弟弟捞出来。   田志民心里仅存的一点点犹豫,也被她对自己毫无关心的冰冷态度给打散了。   他垂眸道:“我去打听过了,那个姜瑞禾本就不是什么良善女子,她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当初吉鑫就看中她了,但是当时人牙子不肯卖,所以后来吉鑫在街上看到她,才过去说了几句话,想把人收进家里,没想到……”   胡静娴闻言怒道:“呸,我就知道,什么的良家妇女,就是个出来卖的小浪蹄子!肯定是夏月初找了她来勾引吉鑫,最后又倒打一耙!”   “恩,你回去只要咬定了这点,应该很快就能把吉鑫放出来的。”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田志民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若是能这么轻易算完,她就不是胡静娴了。   果不其然,胡静娴恶狠狠地说:“敢给我弟弟下仙人跳,也不看看我是谁!这回我要让夏月初赔了夫人又折兵,让她知道知道,胡字到底怎么写!”   “那个姜瑞禾……”田志民小心翼翼地将话题朝他希望的方向引导。   “至于姜瑞禾那个小娼妇,看在吉鑫中意她的份上,我这次就先放过她,等以后进了我们胡家的门,有的是时间收拾她!” 第226章 到底卖了几家?(3更)   次日本是休沐日,但田志民却推说有事,让胡静娴先行回去。   待胡静娴杀气腾腾地离开之后,田志民在家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去书房看了会儿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上街,买了两提点心,穿过几条胡同,敲响了同知大人闫文远家的大门。   府衙原本的同知窦士忠被查出与庆王勾结,被直接押回京中受审去了。   而闫文远,便是那次跟着陈瑜白一道前来的属官,当场就被任命为了东海府新一任的同知,真是让人眼红不已。   闫文远新官上任,在当地没有任何故旧,肯定是要想办法发展自己的人脉的。   田志民当时心一横,不似其他人一样还要观望一阵再做决定,直接主动地向闫文远示好,不多时便成了他的心腹之人。   前阵子,闫文远向田志民暗示,年后府衙里会有一些人事变动,让他做好准备,自己一定会力保他晋升的。   田志民欣喜若狂,自己都四十多了,一直待在这个位子上没动过地方,要是再不往上挪一挪,这辈子怕是都没有什么希望了。   但是当他满心欢喜回到家之后,看到胡静娴的那张脸,顿时就什么高兴的感觉都没有了。   自己仕途上的绊脚石究竟是什么?   田志民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在心底里到底埋藏了多久。   也许早在很长时间之前,他就已经受不了妻子和她的娘家了。   田志民站在闫文远的门口,抬起手又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扣响了门板。   ……   东海府跟永榆县离得本就不远,胡静娴雇了辆马车,一路催促,很快就回到了县城。   她顾不得回家就先去牢里看望弟弟。   胡霸道已经在牢里关了七天,嗓子早就吵哑了,被孙旭整治了两回,也不敢再闹了,天天在角落处缩成一团,全部的念想就是等着家里来给他送饭。   看到胡静娴站在牢房外面,胡霸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要是最近这种美梦做得太多,但是失望的次数更多,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激动了。   胡静娴虽说早就知道牢里不会有什么好条件,但是想归想,真的看到却又是另一番感觉。   牢房里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胡乱铺着几床被子,看着已经有些黑乎乎的了,整个牢房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   胡霸道身上的衣裳虽然还算干净,但是都被他蹭得皱巴巴了,眼神呆滞地坐在一堆被褥上。   “吉鑫……”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胡静娴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一下子扑到栏杆上。   胡霸道这才敢肯定,真的是姐姐来了,他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抓住胡静娴的手,一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姐,我真的熬不住了,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啊,你快让姐夫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啊!”   胡静娴被弟弟哭得肝肠寸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伸手给他擦着眼泪,安抚道:“放心,姐就是回来做这件事儿的,你再等等,姐一定尽快把你接出来。”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胡静娴对夏月初和姜瑞禾的怒气值已经达到了定点。   她按照田志民教的法子,先去找了当初拐卖了姜瑞禾的人牙子,说要把姜瑞禾的卖身契买过来。   人牙子之前被抓进大牢里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托人花钱才被放出来,还罚了好大一笔钱,本来就亏得肝儿疼,恨不得撕烂了姜瑞禾。   但是姜瑞禾从牢里出来,便被孙旭安排去了初味轩,让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这次见胡静娴找来,顿时把姜瑞禾骂成个攀高枝的浪荡女子,最后收了胡静娴二十两银子,便将当初的卖身契交给了她。   拿着手里的卖身契,胡静娴露出个冷笑,自言自语道:“夏月初,我看你这回还怎么保住那个小贱人。”   胡静娴揣着卖身契,雇了几个人直奔初味轩,进门就嚷着让夏月初把人交出来。   “交什么人?”封七拦在胡静娴身前,“你该不会又是来白吃白喝的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何家兄弟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其余几个人都撂倒在地。   被胡静娴雇来的几个小混混真是叫苦不迭,说好来闹事要个人走,可没说人家店里这么多练家子啊!   几个人见何家兄弟还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顿时都蔫儿了,趴在地上装死不肯起来。   胡静娴瞬间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被封七刻意放出来的气势压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从怀里掏出卖身契,拿在手里甩得哗哗作响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姜瑞禾的卖身契,如今人已经归我了,我现在就要把她带走,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们!”   还不等封七说话,夏月初突然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把夺走胡静娴手中的卖身契,刷刷刷撕成小纸片,洒了她满头满脸。   “你……”胡静娴浑身哆嗦,指着夏月初道,“人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你、你死了卖身契也没有用,我可是有人证的!”   “好啊,那你快去告我啊!”夏月初拍拍手,“我都已经等不及了呢!”   胡静娴虽然跋扈,但是能把家业操持的那么好,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她从夏月初的态度里隐约察觉,这件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对丈夫的信任却是更加扎根于她骨血中的,或者说,她坚信自己对丈夫恩情深重,而且还为田家生儿育女,她知道,只要田志民还打算走仕途这条路,他就绝不可能抛弃自己。   夫妻俩本来就是一体的,他害胡静娴不就等于是害他自己?   想到这里,胡静娴选择忽略那一瞬间的直觉,态度强硬地说:“好,夏月初,你可别后悔!”   从初味轩出来,胡静娴家都没回,在路边花钱找人写了一纸诉状,直接就递交到县衙去了。   邓建丰捧着墨迹还未干透的状纸,疑惑地问一旁的师爷:“范维,这姜姑娘的案子,不是刚审结了么?怎么又出来一起?她哥嫂究竟把她卖了几家?” 第227章 衙门上见(4更)   闫文远在府衙待了这些日子,对田志民家里那位母老虎的事迹也有所耳闻。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说不定反倒是能够牵制住对方的一个制衡。   而且田志民是府衙中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人,他也需要作出自己对投诚十分欢迎厚待的姿态。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田志民居然已经想要摆脱自己的妻子,甚至已经付诸了行动。   闫文远坐在自家堂屋内,看着对面田志民唱念俱佳地哭诉着这么多年妻子对自己的压迫,口口声声说妻子一家仗势欺人,自己又是如何劝慰忍耐……   他对田志民是否要休妻根本不关心,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好好的一个休沐日,就要耗费在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上了。   “……这次说是为了个什么女子,明明人家是个良家,就因为被她弟弟看上了,她就非要颠倒黑白地说人家签了卖身契,要从初味轩把人抢过来,给他弟弟做小……”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闫文远本来都已经神游天外了,恍惚间听到他说了个什么很关键的词,忙回过神来问,   田志民其实都有点儿快要演不下去了,感觉自己说什么闫大人都没有反应,这会儿见他终于关注到自己的事儿了,顿时精神一震。   “大人,卑职是说,她如今居然想要以良充贱,把人家好好的大姑娘弄成贱籍给他弟弟做小。”田志民一脸的痛心疾首,“我劝了她一夜,不但没有劝动她,还被她挠了几把,很是吵了一架,卑职真是心力交瘁,有这样的夫人,哪里还敢再奢望升迁一事,少不得要辜负大人的期望了……”   闫文远皱眉道:“谁问你这个了,你刚才说她要从哪里抢人?”   “回大人的话,初味轩,是永榆县一个酒楼,听说是酒楼的东家收留了那名女子,没想到却被牵扯进来……”   闫文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永榆县!   初味轩酒楼!   这不正是之前陈大人写密信来,要自己多加关注的那个酒楼么?说是有今上想要拉拢的贵人如今身处其中。   虽说他如今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架不住他想要搭上这层关系。   连今上和陈大人都要拉拢之人,若是自己能趁着对方式微之际帮上一把手,那待他今后飞黄腾达了,少不得要念自己一两分的好处,指头缝里随便漏下点儿什么,就能让自己享用不尽了。   今个儿田志民来之前,他还在家琢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初味轩搭上关系而不引起怀疑。   如今真好比想要瞌睡就有人送个枕头,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闫文远一扫刚才的不耐烦,主动拿起茶壶,给田志民倒了杯茶说:“小田啊,你别着急,好生说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田志民顿时来了精神,从胡霸道跟夏月初争店面说起,一直说到最近姜瑞禾的事儿,最后总结道:“大人,您说,这样的妻子和妻舅,卑职真是……真是羞于与其为伍啊!”   “是啊!”闫文远打定主意,要借着这件事跟初味轩搭上关系,所以便要先稳住田志民这边。   他顺着田志民的意思道:“难怪我觉得你无论是才学还是能力都十分出众,为何却一直如此屈就,原来竟是这个缘故,都怪我,初来乍到,只觉得你人不错,竟都没想着要多了解一下你的家里。”   田志民听了这话,心脏都激动得快要炸开一般,他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兴奋之情,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大人在衙门里对卑职关心提拔,已经让卑职喜不自禁,至于这些,都是家门不幸,今日若不是见她闹得要收不了场,卑职就是有再多委屈,也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去的。”   闫文远此时已经顾不得田志民说什么了,满心想的都是,这么顺理成章的一个大好机会,绝不能错过!   他忽然起身道:“小田,如今时候还早,永榆县也不算远,不如我陪你走上一趟,如果你夫人真的如你所说,那我今日便给你做一回主,休了那个悍妇!”   田志民的心都要飞出胸口了,嘴上却还道:“为了家里这些琐事劳动大人,卑职真是太没用了……”   不过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脚底下可是没含糊,径直出门去雇了一辆最贵的马车,回来接上闫文远便朝永榆县出发了。   而此时,胡静娴、夏月初和姜瑞禾,都已经在永榆县衙的大堂上等着县太爷问话了。   看着跪在下面的姜瑞禾,邓建丰心里也很是无奈,也难怪人们常常说红颜祸水,可见这长得太好看了,也的确不是什么福气。   这不,一个月就惹了两场官司。   “谁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启禀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胡静娴抢先道,“我弟弟胡吉鑫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了姜瑞禾,谁知她不守规矩,自己跑去投奔初味轩,被夏娘子收留之后,便开始跟我家弟弟对着干。   我弟弟在街上遇到她,拉住她,要她跟自己回家,谁知她不但咬伤我弟弟,还倒打一耙,说我弟弟当街调戏她。   夏娘子还怂恿店里的伙计将我弟弟踢伤,并且勾结捕快孙旭,无凭无据地就将我弟弟收押起来,如今都已经七天时间了。   家中老母已因此病倒,弟弟在牢中忍饥挨饿,受苦受罪。   我这个做女儿、做姐姐的,不得不站出来,要为家人讨一个公道!   谁知夏娘子非但不通情理,还当众将我手中的证据销毁,并且大言不惭地说,不管告到哪里她都不怕!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胡静娴越说越是激动气愤,扯出帕子来擦着眼泪,余光瞥见夏月初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难免有点打鼓。   于是不等上头坐着的邓建丰说话,她便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道:“若是县衙不能还我胡家一个公道,那咱们就府衙大堂上见!”   邓建丰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228章 当堂休妻(5更)   虽然在胡静娴的大力宣传下,永榆县上下都知道胡家大女婿在府城做官的事儿。   但是这个官,到底是个什么官,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还没点数么?   难不成她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不成?   邓建丰真是要被胡静娴这个蠢女人气死了!   居然敢在自己的衙门大堂,当众拿府衙来压自己?   邓建丰此时连话都不想再让胡静娴说了,于是直接叫人拿出上一案审结的卷宗道:“姜瑞禾被拐卖一案,本官早有过裁决。”   一旁的师爷范维举起诉状,捡要紧的念道:“姜瑞禾,年十六,早有婚约在身,父母过世后被兄嫂非法卖给本县人牙子鲁菊。判销毁姜瑞禾之卖身契,恢复良籍身份。判鲁菊交出全部卖身契,当面销毁,罚银二十两,并罚城北养济院做工至次年四月。”   “卷宗内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胡静娴,你手中的卖身契又是从何而来啊?”   胡静娴没有想到,这个姜瑞禾居然已经从奴籍恢复成了良籍,她顿时冒出一后背的冷汗。   如果真是良籍,那么整个事儿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奴籍的话,虽然是个人,但其实大家抢夺的不过是个花钱就能买下来的物件儿罢了。   但若是良籍,那可就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要落个强抢民女的恶名。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卖身契都被夏月初撕掉了,岂不是死无对证?   这会儿她倒觉得夏月初当时真是撕得好,撕得妙,撕得呱呱叫了!   不过她那点儿小心思都挂在脸上,谁还看不出来?   夏月初冲上头道:“邓大人,我方这里有之前胡静娴拿来找我们要人的卖身契。”   说罢她掏出十几片被撕碎的卖身契呈了上去。   孙旭顿时自告奋勇道:“大人,卑职这就将证物拼好。”   不多时,卖身契拼得七七八八了,孙旭将其呈给邓建丰看,并道:“卑职已经派人去拘那人牙子鲁菊了,很快就到。”   胡静娴越发觉得不好,突然间嚷道:“启禀大人,我是被人骗了的,那个人牙子,是她骗我说姜瑞禾是奴籍,我才花钱找她把人买下来,想给我弟弟做小的,还请大人明鉴啊!”   还不等邓建丰说话,大堂门口就传来一声断喝:“你这刁妇,在官府大堂还敢这般谎言连篇!”   邓建丰闻言朝门口看去,想知道是谁敢在自己的大堂上大呼小叫。   但是一看清来人的脸,他顿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上任几个月的东海府同知闫文远。   当初窦士忠被抓,闫文远直接被任命的时候,邓建丰就在旁边。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闫文远比他还小几岁,这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次机缘。   但是邓建丰也还算想得透彻,明白虽然看着像是当场随口任命,谁又知道背后是什么情形?   说不定陈大人来东海府之前就掌握了窦士忠与庆王勾结的证据,带着闫文远来就是为了提拔他。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自己的上峰。   所以邓建丰急忙起身下来见礼:“同知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未能出迎,着实失礼,还望大人见谅。”   “不碍不碍,是我不请自来,你何罪之有。”   胡静娴虽然从未见过闫文远,但是却挺田志民提过,心里正在奇怪,同知大人为何会突然来到永榆县?   马上,她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跟在闫文远身后的人,竟然是丈夫田志民。   若是搁在往常,哪怕是在衙门大堂,胡静娴也会按捺不住直接去找田志民说话的。   但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她觉得田志民脸上的表情格外奇怪,让她有种脊背发凉的不好预感。   她的脚尖挪动一下,但是很快就停住了,隔着半个大堂的距离跟丈夫对视,恍惚间觉得对面之人,竟然是如此地陌生遥远。   胡静娴还没想明白这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的时候,就听闫文远道:“你打着朝廷命官的旗号,纵容娘家在永榆县作威作福……甚至还亲自上阵,去初味轩蓄意闹事,像你这种不贤、不义的刁妇,如何配做朝廷命官的夫人?”   胡静娴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向闫文远,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你说我是刁妇?”   “除了你还有谁做过这些事情?”闫文远表面上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余光却一直在瞄着另一边。   只见那边是两个女子,一个做妇人打扮,应该就是初味轩的东家夏娘子。   那么在夏娘子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精壮男子,想必就是陈大人要自己暗地里多家关照的人了。   虽然对这人的身份颇为好奇,但是闫文远发现,自认为隐蔽的视线,刚飘过去就被男子发现了,顿时收回目光,装作刚才只是无意。   胡静娴被闫文远的话刺激得不轻,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田志民。   刚才闫文远话里的某些事情,除非是田志民说出来的,否则对方是不可能知道的。   田志民到底是心中有愧,此时眸光闪烁,根本不敢正视胡静娴的眼睛。   “田志民,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变卖嫁妆供你读书,我给你生儿育女照顾老人,如今我还给你操持着家业,里里外外哪个不是我打点的?如果不是我,你一个穷秀才能有今天?”   田志民没想到,胡静娴在大堂上居然还说这样的话,顿时血气上涌,心虚一扫而光,指着她怒道:“你除了拿这件事要挟我,你还会别的么?这十几年,你打着我的旗号搜刮的好处,比你的嫁妆已经多了十倍百倍了吧?   我田志民虽然是个穷秀才出身,但是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领了这么多年的朝廷俸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枉法乱纪的事情还包庇掩护!   若不是念及你这么多年对我田家、对我田志民有恩,我何至于忍到今日!   但是你却丝毫不知自省,反倒变本加厉,如今竟然胆大包天到连以良充贱的事都敢做。   今日田某豁出去名声地位,也要大义灭亲,休了你这个目无法纪、仗势欺人的恶妇!” 第229章 小奶狗(6更)   听着田志民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胡静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在最信任的人身上出了岔子。   尤其是他刚刚说什么?   休妻?   胡静娴忽然间疯了似的冲向田志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劈头便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田志民束手被打,毫不反抗,越发衬显出胡静娴的泼辣霸道。   “胡闹!这里是县衙公堂,便是你们家的炕头!居然敢当众打人!”邓建丰气得直拍惊堂木。   胡静娴刚打了几巴掌,差役们就上前将二人拉开。   “你要休我?田志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要休我?”   胡静娴说着,嘴唇忍不住地开始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双眸死盯着田志民不放。   田志民却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没有作声。   “你今天倒是在这里说说,我胡静娴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值得你这样当众羞辱于我?即便我是犯了错,好歹也是跟着你先贫贱后富贵的,我既无恶疾又无与人通奸,你如何休我!”   闫文远道:“你这恶妇,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不但当众殴打夫君,你打的也是朝廷命官,而且你还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企图以良充贱,将好好的良家女子强行买回家给弟弟做妾,这桩桩件件难道都不是你做的么?”   胡静娴刚开始被问得一时语塞,但是听到后面,顿时又激动地指着田志明道:“不对啊,大人,明明是田志民告诉我姜瑞禾是奴籍,让我直接花银子把人买到手,那样就可以去找夏月初要人了,夏月初手里没有卖身契,也没有理由再把人扣着不放……”   “你少血口喷人,我这几日都在府衙上班,如何认得什么姜瑞禾姜瑞苗的。”田志民的戏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便也只能咬着牙继续演下去,“胡静娴,当着同知大人和县令大人的面,你居然还敢这样倒打一耙,将所有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来?   是我让你弟弟调戏民女的么?是我让你去初味轩吃霸王餐闹事的么?   你少把当年那点儿恩情时时挂在嘴上不放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拖后腿,我说不定早就晋升了!”   夏月初听到这里,忍不住对胡静娴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个傻女人,如今正在气头上,根本就没看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却是心如明镜,这分明就是田志民给她下的一个套,就是为了将她扫地出门。   这样将所有的黑料和屎盆子都扣在胡静娴头上,这样总控既不会遭受上道义的谴责,最好还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这简直就是一石三鸟。   夏月初打量着田志民,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后背下意识地微微弓着,面白无须,看着一副老实巴交、扔进人堆儿里也不起眼的模样,没想到还真是挺有个歪主意的!   不过看同知大人闫文远的眼中闪过的嫌弃,无论这人能不能成功地休掉老婆,仕途上怕是都已经走到头了。   县衙大堂上闹这样一处,说不上百年难得一见也差不多。   大家都注意力都被田志民和胡静娴吸引过去,连邓建丰都忘记此时正在审理的是什么案子了。   只有孙旭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姜瑞禾身上,心疼她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趁着人牙子鲁菊被抓回来了,赶紧上前低声提醒道:“大人,人牙子鲁菊带到,您看咱们这个案子?”   邓建丰这才回过神来,快刀斩乱麻地将案子判了。   人牙子鲁菊明知故犯,无视县衙上一桩案件的判词,将明明已恢复良籍的姜瑞禾再次卖给他人,取消牙婆资质,罚银十两,入刑三年。   胡静娴,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以良充贱,咆哮公堂,罚银十两,押十五日,以示惩戒。   胡静娴这下傻眼了,自己要去蹲十五日大牢?   这算是什么?让自己跟弟弟在牢里去凑一对难姐难弟么?   一听到胡静娴要被收押,田志民心里也急了。   这休妻的事儿还没办完呢,若是把人关押起来,难不成自己还要去牢里再闹一次不成么?   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立刻就灵机一动,找在一旁记录案情的柴伟忠借了纸笔,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下:   “今有田门胡氏,虽未犯七出之罪,又有三不去之情,然其蔑视国法,任性妄为,而于七出中盗或奸甚,故今日,我田志民在此写下休书,与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愿彼此一别两宽,勿做纠缠……”   胡静娴被两个差役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田志民写好休书,在最后写下名字,丢开毛笔,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呵了几口气,直接印在最后。   这一套动作做得纯属无比,好像他早就在私底下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田志民写罢,捧着休书交给邓建丰道:“我和胡静娴的户籍都是永榆县,烦劳大人用印,成全了卑职吧!”   邓建丰才懒得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但就如今的情形来看,胡静娴虽说不符合七出,但却比七出所言之事更加恶劣,最后还是如田志民所愿,盖上了官府的印信。   眼看着大红印章落在纸上,胡静娴目中露出绝望的光。   她毫无生气地瘫软下去,两个差役拼命架着胳膊也扶不起来。   二十多年的夫妻,她还自以为和睦恩爱,谁知道每晚睡在同一张炕上的枕边人,竟然是这般的包藏祸心。   胡静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她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谁才是可信之人?   夏月初看着此情此景,虽然对胡静娴没有半文钱的好感,但见她被枕边人出卖成这样,心中也还是忍不住唏嘘。   薛壮却突然伸手勾了勾夏月初的掌心,然后一只大手整个伸过来,将夏月初的手掌整个包裹起来。   夏月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挪挪身子,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她还以为薛壮是想要表示一下,说自己绝不会做休妻之事。   虽知道薛壮却低声道:“你瞧被休的人多可怜多凄凉,你以后可不许动不动就说要休了我!”   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咋还揪住没晚了?   “就算你说的是假的,我也心里难受……”   夏月初闻言实在是无语至极,将手从薛壮的手里抽出来,低声道:“你这是要从小狼狗退化成小奶狗不成?” 第230章 无事献殷勤(1更)   邓建丰见案子已经审结,让人将胡静娴和鲁菊押了下去,这才起身笑着对闫文远道:“闫大人,既然大老远来了,今日就先不要急着回去,我做东,咱们去夏娘子店里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此言正合我意!”闫文远正愁不知道怎么跟薛壮和夏月初搭上关系,邓建丰这话可不正是给他铺路。   “早就听说薛壮和夏娘子贤伉俪开的初味轩,名声都已经传到府城多时了,只是我刚刚上任,公务缠身,一直没有机会过来品尝,今天托邓大人的福,总算是能够大饱口福了。”   薛壮和夏月初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偷偷对视一眼,对这个特意从府城跑过来的闫大人,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戒备。   初味轩和夏月初在府城扬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薛壮却是一贯低调,倒是许多只听过夏娘子名头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否婚配。   可是这个闫文远,张嘴就是贤伉俪如何,摆明了是冲着薛壮来的。   不过目前看他尚无恶意,便先观望观望再说。   一行人出发要去初味轩,田志民还算颇有眼力见儿地提出了告辞,没有跟着去扫兴。   在二楼雅间坐定,邓建丰道:“我就不瞎点菜了,夏娘子自己看着上吧!”   夏月初便问:“不如今日试试淮扬菜?”   邓建丰没去过南方,所以还从未吃过淮扬菜,大感兴趣。   闫文远却是吃了一惊问:“夏娘子如何知道我是扬州人?”   “民妇只是听大人说话的口音有些像江淮一代人士,贸然猜测罢了,还望大人见谅。”   “二十多岁离家,别的都变了,只有这口音总还是时不时地带出来一些。家乡菜也的确许久未吃了,劳烦夏娘子了!”   闫文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对夏月初能做出正宗的淮扬菜并不抱希望。   她才多大年纪?   而且据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个夏娘子时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未出过东海府。   淮扬菜虽然在口味上是注重突出本味原味,但无论是刀工还是烹饪手法,可都不是简简单单学几手就能掌握其精髓的。   邓建丰自然看出了闫文远的想法,但是他只笑着饮茶,并不急着为夏月初辩驳。   想闫文远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甚至大部分人都还没有闫文远这样的涵养,早就直接开口质疑了。   不过,所有这些心存疑虑或是干脆瞧不起人的,最后都被夏月初的菜打了脸,所以自己现在根本用不着多说什么,等会儿一上菜,自见分晓。   这会儿不是饭口,店里的客人不多,少数的几桌也都是早就上齐了菜,正在对坐饮酒或是小声交谈着什么。   所以后厨这会儿大家都闲下来了,曹雁辉和陶波还有杨兴说了会儿闲话,正准备各回各屋地休息一会儿,见夏月初进屋开始挑选食材。   陶波顿时也不困也不累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帮夏月初抱着她刚选出来的菜,殷勤地说:“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我留下来给你打下手啊!”   “捞一条三斤多的鱼上来,再挑块豆腐。”夏月初说罢,又指挥其他人说,“去选两块上好的五花肉,肥三瘦七,细细切成臊子,不可乱剁成肉糜。再把缸里养着的虾,挑大小均匀的给我剥一盘出来。”   后厨的人顿时就被她指使得忙碌起来。   陶波托着一块白嫩嫩的豆腐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夏娘子,你是要做一品豆腐么?那道菜我最近练得不错了,不如让我试试?”   “你天天做还没做腻?”夏月初接过豆腐,切掉四周的老皮,用干净的流水冲洗一番,端正地放在案板上,“今天做文思豆腐羹!”   一听这个名字,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中的活计,都伸长了脖子朝案板这边看过来。   当初夏月初选改刀的时候,就让来应聘的人都去把豆腐切丝,当时只有李维栋瞎猫撞上死耗子地切出来几根,最后成功被留下来了。   事后大家熟悉了之后,才知道这并不是夏月初刁难大家,而是当真有这么一道菜,需要把吹弹可破的豆腐切成细丝。   但是听说归听说,谁都没见过这道菜,所以也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模样。   今天听说夏月初要亲自做这道菜,大家顿时就都来了精神。   尤其是陶波,将捞回来的鱼直接丢给帮厨去处理,自己眼巴巴地守在案板前面,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夏月初手里的刀。   夏月初用细砂石轻蹭菜刀两面,又反复用凉水冲洗,最后才深吸一口气,左手请扶着豆腐,右手提起了菜刀。   “笃笃笃——”   众人只听到一阵快得几乎要连起来的切菜声音,然后就看到方方正正地一块豆腐,已经乖顺地被切成了薄厚均匀的片状,外形却还保持着方正。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人心里脑子里都冒出这样一个大大的疑问。   还不等他们想明白,夏月初就已经完成了切丝,用刀抄起案板上的豆腐丝,轻轻滑入早就准备好的清水碗中。   原本看似已经堆在一起呈泥状的豆腐丝,在水中慢慢神展开手脚。   随着夏月初的轻轻拨弄,混作一团的豆腐丝,在水中绽开了一朵洁白的菊花,每一根都纤细如针。   “啊,这真是——”陶波看得大张着嘴,却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李维栋没想到,原来将豆腐切丝这种神乎其技,还真不仅仅是个传说啊!   “行了,别发呆了,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么?”夏月初将装着水和豆腐丝的碗塞进陶波怀里道,“去把这碗豆腐丝给我焯一遍水然后控干留用。”   陶波吓得手里的碗差点儿脱手,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搂住,一脸为难地说:“夏娘子,要不你交给我个别的任务吧,这、这个豆腐丝,太娇嫩了,焯水也就算了,你还要控干,万一一个不好被我搞砸了,我可切不出来一模一样地赔给你啊……” 第231章 地道淮扬菜(2更)   邓建丰和闫文远在雅间里闲聊了一会儿,多是闫文远在绕着圈子打听出初味轩的事儿。   打听的多了不免让邓建丰有些狐疑。   闫文远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合适,想要找个借口圆一下,便道:“其实我这个人也是个好口腹之欲的,之前听人说永榆县下面的七道河镇曾经办过厨艺比试,所以就想着,说不定待过年前后,可以在东海府也来一场大型的比试,所以就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邓大人莫怪。”   “原来如此。”邓建丰顿时兴奋起来,厨艺比试好啊,尤其是官府挑头的这种,大家肯定都会全力以赴,到时候就能一饱眼福了。   最重要是,如果跟闫大人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插上一脚,混个口福尝尝。   于是两个热围绕八字连一撇都没有的厨艺比试聊得热火朝天,直到伙计叩门,才知道是要上菜了。   闫文远听邓建丰说了许久夏娘子的手艺,对即将上来的菜还是颇有些期待了。   谁知何斌推门而入,端上来的却是一道他见都没见过的菜。   “翠珠鱼花,请二位大人品尝。”   盘中的鱼昂首翘尾,口含翠珠,鱼身被盘成三朵鱼花叠在盘中,鱼身上浇满了汤汁,色泽鲜艳光亮,好似一朵火红的绣球花盛开在盘中。   菜一端进来,就有一股淡淡的酸甜味在弥漫在空气中,邓建丰的馋虫顿时就被勾起来了。   闫文远有些发懵,这道菜好看是好看,味道也很香,但……   “这是淮扬菜?”闫文远纳闷地问上菜的何斌,“难道真是我离家太久,竟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道菜。”   何斌笑着说:“大人,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不如小的叫夏娘子来给您说说?”   闫文远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他说罢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登时就眯起了眼睛。   邓建丰见闫文远吃了一口鱼肉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心里有点打鼓,难道是不合胃口?   于是他也夹了一口尝尝,鱼肉外层酥脆,内里柔软嫩滑,酸甜口是很常见的酱汁,不敢说是人见人爱,至少也不会让人厌烦,而且夏娘子的酱汁味道好极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邓建丰小心翼翼地问:“闫大人,怎么?不合口味么?还是说,不像是淮扬菜的味道?”   “不不。”闫文远连连摆手,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这道菜鱼肉外脆里嫩,口味酸甜适中,十分好吃。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调一碗糖醋汁,无论做鸡肉还是猪肉,吃起来味道都是一样的。   但是这道菜的酱汁却并没有喧宾夺主,让人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哪个甜味是酱汁的酸甜,哪个甜味是鱼肉的甘甜。   虽然是从未吃过见过的菜色,但不得不说,这道菜深得淮扬菜‘主料突出,注重本味,浓而不腻,咸淡适中,煎炒溜炸者滑嫩爽脆而不失其味’的精髓啊!”   邓建丰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老饕,不管吃什么也都喜欢点评一二,但是今日听了闫文远的这番话,才惊觉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会儿工夫,又上来一道菜。   “清炒虾仁。”   何斌上这道菜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担心,之前那个鱼,似乎府城来的大人就不是太满意,而这道菜除了葱花就是虾仁,是不是也太简单太素净了?   不过闫文远却并不这样觉得,看到这道菜,他的眼睛一亮。   “没想到在东北竟然能吃到清炒虾仁!”闫文远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入口中,面上露出满足的幸福表情。   白色的虾仁装在素白的瓷盘中,按说应该会浑然一体,分不清主次,本是菜肴配色的大忌。   但是这道清炒虾仁,半透明的虾仁挂着浅水红色光晕,点缀着青翠的葱花,在素白细瓷盘的衬托下,格外地清爽宜人。   河虾的个头本就不大,剥出虾仁来,更是只只如指甲般大小,团在盘中像一粒粒珍珠,闪着诱人的光泽。   入口细品,虾仁爽滑劲道。   咬破虾肉后,带着河虾特有鲜味的汁水迸出,充斥在唇齿之间,满口鲜甜。   闫文远吃得兴起,忍不住又给邓建丰讲解道:“邓老弟,你莫要看这清炒虾仁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做法可不是剥出虾仁丢下锅随便炒炒就能有这般好味道的。”   美食迅速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刚才还是满口的邓大人,此时就已经变成邓老弟了。   当然,自己比闫文远还要大上几岁这种事,邓建丰是不会说出来破坏气氛的。   “首先说这个虾仁,必须选河虾或是湖虾,虽然个头小但是鲜味足。剥出虾仁后,还需要反复地打水,就是把虾仁放在清水中用竹帚搅打出杂质,将水滤去,这样反复十几次之后,虾仁才能如此洁白无瑕。若是上讲究的酒楼,每做一道菜都要换一把竹帚,远非一般的炒虾仁可比的。”   邓建丰听得心驰神往,感慨道:“有生之年,还是要感受一下阳春三月下扬州的美好啊!然后去好好尝一尝淮扬菜的味道。”   闫文远却指着桌上的两道菜道:“守着夏娘子这样的手艺,还用下什么扬州,在家门口就能吃到地道的淮扬菜。”   “夏娘子的手艺真有这么地道?”邓建丰惊讶地问。   虽然邓建丰对夏月初的手艺十分推崇,但是那也仅限于她做什么菜都好吃的这种程度。   可若是说各地菜系,那可不仅仅是有天赋做的好吃就可以的。   许多当地人拜师学了十几年,都未必能得当地人赞一句地道。   谁知道夏娘子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实力。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不多时,翠珠鱼花只剩下当摆设用的鱼头和鱼尾。   清炒虾仁的盘子里,只剩下零星几粒虾仁和几点翠绿的葱叶。   好在恰在此时,何斌又端着两道菜上楼来了。   “让二位大人久等了,红烧狮子头和文思豆腐羹,请慢用。” 第232章 恰到好处(3更)   邓建丰听说过夏月初会做文思豆腐羹,光听人说就觉得神奇不已,此时终于能自己看到了,心情格外激动。   文思豆腐羹的碗中,除了豆腐丝,还放了木耳、黄花菜和冬菇丝,颜色有娇黄、有黑、有灰。   像一幅初春时节,积雪初融,露出裸露的黑土地,天地间充斥着尚且还是灰黑色的树木,但是在这一片白黑灰之间,细看却能发现顶风傲雪绽放的黄色冰凌花。   文思豆腐之所以出名,除了其刀工惊人,就是在其味道鲜美。   “这夏娘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刀工居然也如此了得?”闫文远此时的心情,已经不仅仅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他就是扬州本地人,自小在扬州长大,对这道菜再熟悉不过了,而且还曾听说过,想要练到可以切文思豆腐这样的刀工,少说也要苦练十五年的时间。   闫文远忍不住感慨道:“以前读古书,见那些所谓的八九岁便出口成赋,十几岁能官拜宰相的人,还有些不信,如今看到夏娘子便知,无论是哪行哪业,都有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奇才。”   细如发丝的豆腐,加上黄花菜冬菇的鲜美,再配上木耳的口感,再加上初味轩最最出名的高汤。   顺滑的豆腐羹中还可以尝到几种配菜的口感和独特味道。   豆腐丝因为用水焯过,完全没有半点儿豆腥味,还增加了韧劲儿,吸饱了高汤后,形成一种水润柔嫩的口感。   一勺入口,十分轻松地通过口舌滑落胃中,只留下满口高汤的鲜美。   温热柔软的羹汤让整个胃都跟着舒坦起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邓建丰几口就喝完了一碗,根本顾不得说话。   而刚才还舌绽莲花的闫文远,此时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半晌后憋出来几个字道:“这、这羹可真是鲜美啊!”   邓建丰仔细品着嘴里的味道,尝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登时笑着说:“这羹中的高汤,可是初味轩的招牌。开业那天还没到吉时,夏娘子让人端出一锅还在滚沸的高汤,光凭气味,就吸引了不下百人为之驻足。”   “当得起,当得起!”闫文远连连称赞,“最难得是没有一般高汤中难以去除的杂味,口感醇厚又清透,着实难得!”   “改天一定要请大人来尝尝夏娘子拿手的开水白菜。”   一碗羹汤很快就见了底,两个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将目光投向另一道菜。   淮扬菜口味多清淡,因为已经有了一道文思豆腐羹,所以这道狮子头,夏月初选择了红烧的做法。   七分瘦肉三分肥肉,细细切成米粒大小的肉臊子,这样团出来的狮子头,肉与肉之间才能保有一定的缝隙,才能充分地吸入汤汁。   肉臊子加上切碎的冬菇,搅打上劲儿,团成拳头大小的肉丸子,用菜油炸得恰到好处时,再另起锅红烧。   这道菜若是直接装盘端上来,至少该是四只狮子头,取四喜之意。   但是夏月初这次却是用了两个深兜兜的小碗,焯烫过的嫩白菜叶铺底,上面摆着一个红棕色圆滚滚的肉丸,每人面前摆上一份。   闫文远一勺挖下去,没有半点儿阻碍,十分顺畅,碗里剩下的丸子却其形不散。   破开狮子头表面油炸时形成的壳,被锁在其中的肉香和油脂扑面而来。   这可当真是肉香四溢,丰腴诱人啊!   平日里无肉不欢的邓建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赶紧盛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细腻浓香,入口即化。   那种肥而不腻的口感和味道,留在口中久久不肯散去,让人齿颊生香。   尤其是猪油特有的那种香,在接连几道清淡的菜色后,带给人一种独特的满足感,从口到胃再到心,都好像要跟这颗红烧狮子头幸福地融化在一起。   四道菜吃过,闫文远已经不想再评价什么了,只能说这世上确有天才的存在。   而夏月初,显然就是一个厨艺天才。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后面的菜了。   谁知何斌此时上来,托盘里只有两个小盘。   他讪笑着说:“二位大人,这是甜点翡翠烧麦。”   都上到甜点了?那岂不是说正菜已经上完了?   邓建丰虽然吃得很是满足,但是觉得自己请客吃饭,这几个菜实在是太少了。   闫文远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但是听到甜点是翡翠烧麦,原本心中的淡淡不满也被冲得所剩无几。   两个小碟被分别摆在了二人面前,每个碟上放着四只小巧精致的烧麦。   烧麦皮薄如纸,呈半透明状,露出内里碧绿的馅料,色如翡翠。   烧麦底儿圆腰细,收口如绽开的花朵,最中间还有少许火腿茸点缀成花芯,好看得让人不忍下口。   烧麦个头不大,刚好是一口一个的尺寸。   其中的馅料是用焯烫过的青菜和以熟猪油和白糖等拌匀而成的。   放入口中,轻轻咬破外面的薄皮,糖油盈口。   青菜很好地解了猪油的腻味,吃起来只觉得甜润清香。   四只烧麦,对两个大男人来说,简直是不够塞牙缝的。   就在邓建丰准备招呼伙计再加几个菜的时候,何斌又端着托盘上来了。   这次盘中摆着两只小碗,碗中之物是白色的固体,初看好似是糖蒸酥酪,但是当何斌将碗放在桌上的瞬间,碗中白色固体居然跳动了一下,颤巍巍地弹性十足。   “这是?”邓建丰头一次见这种吃食,以为还是淮扬菜中的什么点心,便抬头询问地看向闫文远。   谁知闫文远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抬头。   二人充满疑问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一处。   何斌忙给二人解惑道:“回大人的话,这是我们店里还未上菜牌子的新菜,杏仁豆腐。请您二位品尝。”   此物虽名曰豆腐,却与豆腐的口感截然不同,入口弹滑,让从未吃过这种东西的二人都觉十分有趣。   杏仁的独特香气中透出淡淡的奶味,凉甜爽口,很好地解了之前两道菜中的油腻。   一碗杏仁豆腐下肚,二人惊觉刚才还觉得尤为不足的胃,此时竟然完全是吃得恰到好处的熨贴和舒坦。 第233章 惊喜还是惊吓(1更)   八月份一过,永榆县的天气就彻底凉下去了,连中午太阳高悬头顶,都没有多少热乎劲儿,早晨更是冷得让人不想出被窝。   谁知今年却是奇怪,城东富人区那片儿,每天一大早,就看到几家的老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从自家出来,汇合后直奔子丰胡同的初味轩而去。   什么,你说初味轩早晨不开门?   那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   自打九月初一,初味轩就开始有早饭了。   光是粥就有七八种之多,更不要说其他包子、馄饨、面食、还有各类点心,甚至连豆浆都分核桃豆浆、杏仁豆浆什么的好几种。   就连小菜,都是在墙边搭了两层架子,一坛坛挨着摆了十几种。   种类花样之多,完全碾压了城里其他的铺子或是早饭摊子。   而且相对于正餐,早饭的价钱稍微便宜,也引得许多没钱来初味轩大吃一顿的人来过过瘾。   “要我说,初味轩的这个山药粥熬得最好,如今我每天早晨不来喝一碗,这一天都不舒坦。”   “那东西软绵绵滑溜溜的有什么好吃的,要我说,还是这个灌汤包最好吃,汤鲜味美,皮薄馅香,每天早晨吃一笼,真是快活赛神仙了!”   “切,那是因为你们没尝过这个牛肉面,面条劲道,牛肉烂软,连我这样的牙口吃着都能咬动。”   “我说还是这个水煎包好吃……”   “明明是鸡蛋灌饼的味道最好……”   七个须发花白、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在一楼地台上的桌上,每人点了自己爱吃的早饭,然后还要互相较劲。   这个情形,自打初味轩开始卖早饭一来,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在店里上演,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惊了。   这几个人,除了凌家的老爷子之外,还有钱丰银楼老掌柜谭德江,东海府最大的万足皮货庄老掌柜彭万峰,东和山货庄老东家朱建山……等等。   说起来,这几个老爷子,随便拎出来哪一个,都是永榆县数得上名头的了。   要么是家境殷实的老坐地户,要么是白手起家的风云人物。   大家年纪相仿,又都在永榆县这个地界儿混,从年轻的时候大家就都互相较劲儿。   先是比谁的生意打理得最好,然后又比谁家儿子有出息,老了老了好不容易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个早饭,却也还是忍不住要互相挤兑几句。   今个儿初五,又该是薛壮去复诊的时间了,夏月初吃过早饭就准备陪着他去医馆。   自打来了县城之后,便开始在广明堂医馆复诊和针灸了。   但是虽然林大夫一直说薛壮的腿已经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夏月初却总觉得效果一般。   由于薛壮一直坚持锻炼,所以之前的恢复那可真是肉眼可见的,几乎每隔几天就能看出有所进步。   但是最近这大半个月,明明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了,但是看着薛壮走路却还是一瘸一拐的,并不见有什么太大的好转。   夏月初一边给薛壮加了件夹衣一边说:“你觉得这个林大夫治得怎么样?实在不行要不咱们再去七道河镇找唐大夫给你看看?”   她越说越是焦心,顺手给薛壮系着衣带道:“唉,其实你的病从一开始就是唐大夫给看的,我觉得一直都挺见效。原以为到县城来了,大地方的大夫总归要比小地方更好,谁知反倒是不见什么起色了……”   薛壮无奈地看着胸前的带子被她系了好几个结,只好抓住她的双手,把人扯进怀里亲了一口安抚道:“林大夫可是整个东海府都有名的大夫,我决定治得挺好的,你快别瞎想了。”   夏月初戳着他的胸膛道:“但是看你最近走路还是那么费劲,都不见什么好转。”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越是到最后越是好的慢,我自个儿觉得林大夫医术不错。你没发现,我最近腰腿都不觉得酸疼,晚上也不会被疼醒了么?”   夏月初寻思倒也是,点头道:“恩,你说得有理,的确是我太心急了。”   她说着,把自己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重新整理好,转身正要准备出门,就被薛壮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腰。   “快别闹了,赶紧去复诊了。”夏月初还以为是薛壮在跟自己开玩笑,谁知道话音未落,身子居然就这样腾空而起了。   “啊——”夏月初吓了一跳,紧接着整个人被抛到半空,就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薛壮一把接住夏月初,打横抱着她,快步沿着屋里走了一圈。   他怀里抱着个人,却好像抱了一包棉花似的,走得又稳又快。   “你的腿已经好了?”夏月初整个人都蒙了,她想要探头去看薛壮的腿,却被他的胳膊搂得紧紧地动弹不得。   “你放我下来!”夏月初挣扎道。   薛壮非但不听,却反倒收紧了胳膊。   “薛承!薛奉修!”夏月初气得简直想要吼他,但到底还存了几分理智,压低了声音,“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生气了啊!”   薛壮这才走到炕边,将脸都气红了的夏月初放下,让她坐在炕上。   “能耐了是吧?”夏月初连经带气,坐下直喘粗气,却还是忍不住去看薛壮的腿脚,“已经好了么?还是你自己瞎逞能?”   薛壮站在地上,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贴在她耳边道:“大夫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去施两次针巩固一下就没问题——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月初狠狠一口咬在胸前。   “嘶——月初,疼、疼——”   夏月初磨了磨牙,却又不舍得当真下狠口咬,最后忿忿地松开牙关,扭头啐道:“呸,硌得我牙疼!”   薛壮赶紧哄道:“我这不是寻思想给你个惊喜么,打算等林大夫说彻底好了,不用再去了再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手背上啪嗒、啪嗒地滴上了好几滴水,还带着些许的温热。   薛壮赶紧抬手一摸,发现夏月初已经满脸泪水,惊得他一叠声道歉:“月初,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哭啊——” 第234章 冷战(2更)   薛壮最近有点烦恼,因为夏月初已经两天没有理他了。   说不理也不准确,应该说,当着外人的面儿,两个人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是只要两个人独处的话,她便成了锯口葫芦,半个字儿都没有。   晚上都是早早地自己睡下,连平日睡前的体己话都没了。   不要说吹灯后亲热一番了,如今连被窝都各自分开了。   薛壮知道是因为自己故意隐瞒痊愈消息惹的祸。   但是他道歉也道歉了,哄也哄了,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就差让夏月初把自己的腿打断再重新瘫一阵子给她消气了……   可是,全都没用!   这是两个人之间第一次单方面冷战,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薛壮已经彻底慌了。   究竟是自己承认错误的态度不够诚恳?还是她打自己的时候身子绷得太紧让她打得手疼?   他还记得自己的父母之间,有时候父亲让母亲生气了,便是先道歉再好言好语地哄,母亲一般都坚持不过半个时辰,两个人便又说说笑笑地重归于好了。   但如今这两招用在夏月初身上,居然都不好使,只能逼得他再去想新的招数。   但是对于从识字就背兵法,八九岁就在军中摸爬滚打,除了家里的长辈和亲戚,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的薛壮来说,新招数哪里是那么好想的!   薛壮想想自己身边,秦铮还没开窍,孙旭自己还是单相思,何家兄弟……   算了,没一个指望得上的。   或者,只有女人才会更了解女人的心思?   薛壮脑海中的名单,又开始从吴氏、刘氏再转到善大嫂子和姜瑞禾身上。   吴氏是丈母娘,他实在是开不了口,刘氏跟自己不太熟悉,善大嫂子一直住在外边租的院子里,极少过来……   算来算去,如今初味轩这边,只有姜瑞禾在。   但是院子里人来人往,自己拦下个姑娘家说话似乎也不太好。   薛壮思量再三,决定去后门处等每日晌午都要去给善大嫂子送饭的姜瑞禾。   ……   当夏月初忙完晌午的一桌酒席之后回到后院,就见夏瑞轩和王桦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扭扭捏捏不肯上前。   “你俩大姑娘上轿呢?”夏月初把两个人叫到面前问,“啥事儿?”   两小只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夏瑞轩吭哧瘪肚地说:“姐、那啥、你和姐夫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夏月初没想到居然连夏瑞轩都看出来了,那夏洪庆和吴氏怕是早就察觉不对了?   其实薛壮隐瞒病情那件事,夏月初刚开始真的是非常生气。   虽然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这份心意并无不妥之处。   可把这份心放在这件事儿上来说,就是天大的不对。   自己对他的病多么重视,难道他心里都没有数么?   每天看着他拖着伤腿、疼得满头大汗还要一步步挪动脚步。   难道他不知道,疼在他的腿上却疼在自己的心里么?   尤其在渐渐得知他的身世之后,夏月初更加能够理解,行动不便对于一个少年扬名的武将来说,该会有多么的痛苦和挫败。   所以她即便在店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对他的病情都不敢耽搁。   这几个月里,每隔十日按时复诊,每日早晚两碗药,睡前还要泡脚按摩,甚是夜里还经常因为他的腿抽筋疼痛而惊醒,帮他揉捏按摩。   可他却连基本已经痊愈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自己!   这哪里是惊喜,明明就是惊吓!是惊怒!   其实说实话,夏月初心里的这股火,也就头一天烧得旺,第二天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若是此时薛壮能再哄上几句,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谁知这个二愣子,第二天竟然就不哄了,连之前那股子非要凑上来说话的牛皮糖劲儿都没了。   他不来搭台阶,夏月初又不甘心主动示好,二人就这样莫名地从单方冷战变成了双方冷战,就这样拖到了第三天。   其实扪心自问,夏月初觉得在这件事儿上,自己也有些孩子气。   明明早就知道他在感情上就是个情商低的榆木疙瘩,就该耐下心来慢慢调教,何苦还要为他的木讷不通风情而生气。   “我俩没事,放心吧!”夏月初顺手解下腰间的围裙塞到弟弟手里道,“你姐夫在屋里么?我去找他聊聊,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夏瑞轩一听这话,脸色更加奇怪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还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跟王桦求助。   王桦脸都涨红了,却也不开口,只知道在后面使劲儿捅夏瑞轩的腰眼儿。   虽然跟着夏娘子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大家也早就熟悉起来了。   而且凭良心说,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教导厨艺,夏娘子对自己和夏瑞轩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但就算是再好的关系,这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儿,自己跟着来都大不应该了,哪里还能开口说三道四。   夏月初等了半天,终于不耐烦道:“说不说,不说别挡道!跟谁学的这种做派?若是学厨艺的时候也这样,看我不揍你俩!”   夏瑞轩见夏月初转身就走,一把抓住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姐,我、我看见姐夫在后头巷子里,鬼鬼祟祟地跟姜姑娘说话呢!”   他这话说得着急,也没控制住音量,一时间后院几个屋的窗户同时被人推开。夏洪庆黑着一张脸从屋里探出头问:“你说啥?”   “我、我说我亲眼看见的……”夏瑞轩被亲爹这眼神看得腿都软了。   打从记事开始,每当他背书背不出来的时候,夏洪庆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随之而来的不是戒尺就是扫帚疙瘩。   “后头那一句!”夏洪庆怒吼一声。   “姐夫在后巷鬼鬼祟祟地跟姜姑娘说话——”   夏瑞轩条件反射般地将手背在身后,夹紧了屁股,一个磕绊都没打地把这句话从头到尾地重复了一遍。   刚推开后门回来的薛壮也正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下意识地抬头,正好跟夏月初对上视线。 第235章 心里不好受(3更)   “月初、月初你听我解释……”薛壮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想要避开家里的人,结果却还是被大家看了个正着。   他生怕夏月初拔脚就走,刚站稳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解释道:“我是有事情问姜姑娘,你不要误会,我……”   谁知夏月初根本没打算走,反倒一巴掌呼在夏瑞轩的后脑勺上。   “后巷又不是什么僻静的荒郊野外,也是人来人往的,你姐夫跟姜姑娘说句话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夏瑞轩觉得夏月初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但是那天他又分明听到爹跟娘说,最好还是把姜姑娘安置到善大嫂子那边为好,不然她这样的容貌,放在家里容易出事儿。   到底该听谁的?   夏瑞轩捂着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我每日都要跟曹师傅、杨师傅和陶波说话呢,难不成我也是鬼鬼祟祟的?”   夏瑞轩这会儿终于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讪笑起来。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亏得没让你走这条路,不然就你这样胡乱用词,还不把先生气死!”   见夏月初浑不在意,夏瑞松率先关上了窗户。   夏洪庆的面色虽然也不好看,但还是给女儿几分面子,没有多说什么,也关上了窗户。   但是还不等他重新坐下来,就忍不住对吴氏道:“我说什么来着?女人生得那么好看,难免就要搅得四下不宁!月初那个傻丫头,还把人留在身边,这不是给自己留祸患么!”   “你快少说两句吧,当心被人家听见!”吴氏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但是不想给夏洪庆火上浇油,便道,“大壮那孩子是你亲自挑的,人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而且我觉得姜姑娘也是个正经人,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妇人见识!”夏洪庆心头不悦,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吴氏那句话却正好戳中他的死穴——薛壮是他亲自选的女婿。   但如果这个亲自选的女婿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他是绝对不会轻饶了他的。   姜瑞禾进门后便一直站在门口最隐蔽的地方,垂着头揉弄着衣角。   她如今真是越发憎恶自己的这张脸,为什么就不能生得稍微普通一点?   夏月初的手被薛壮抓着,只要一用力往外抽,对方就抓得更紧,捏得人生疼。   她无奈地放弃了挣脱的打算,改为抬脚踹向夏瑞轩道:“还不去跟姜姑娘道歉!你刚才说得那是什么混话?若是被不明事理的人听到,你让姜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姜瑞禾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又说夏瑞轩年纪小,不打紧。   但是夏月初却坚持道:“小孩子做错事也是要让他知错的,不然以后如何改正。”   夏瑞轩蹭到姜瑞禾面前,低头道:“姜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回。”   “原谅,原谅。”姜瑞禾心惊胆战地受了夏瑞轩的道歉。   在她的想法中,如今自己在初味轩做事,夏娘子既然是东家,夏瑞轩便是东家少爷。   哪有东家少爷给伙计赔礼道歉的说法。   她生怕夏洪庆和吴氏会突然从正房里冲出来,把自己大骂一顿。   “都回屋歇着去吧,晚上还要忙呢!”夏月初挥挥手,将众人都打发各自散了,然后就被薛壮半搂半抱地弄回屋里去了。   夏月初见他这幅紧张急切的模样,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做声,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月初,你坐这儿。”薛壮将夏月初安置在炕上坐定。   不得不说,薛壮的腿脚恢复之后,夏月初在他手底下,简直是半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薛壮抓着夏月初的手,一脸恳切地说:“月初,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第一,你那么关心我的病情,我不该假装瘸腿让你担心忧虑;第二,你我既然是夫妻,就该是彼此坦诚相待,我不该对你隐瞒,让你生气;第三……”   夏月初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薛壮自己想出来的,但是他眼底的真诚和恳切却是做不得假的。   “好了,瑞禾教你的话就不用重复一遍了。”夏月初见薛壮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便打断道,“你想要给我惊喜是好心,但是惊喜也是要分情况的。   你自个儿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双手突然间不能动了,不能切菜也不能炒菜,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   你给我请医问药,每日担心不已。   但是我双手恢复之后,我不但不告诉你,还假装自己没好,放任你继续担心牵挂,只为了最后做一桌饭菜表示我好利索了,给你个惊喜,你觉得高兴么?”   薛壮被说傻了。   说起来,这个什么惊喜不惊喜的狗屁主意,还是孙旭那家伙出的。   当然,孙旭出的这个主意,薛壮自个儿觉得挺好,也想看夏月初惊喜交加的模样,便这样开始行动了。   夏月初与他生气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   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把媳妇惹哭了,自然就该道歉和哄她。   却压根儿都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甚至在心底还有一丝丝的委屈,觉得自己明明是好心,换来的为什么却是这样的待遇。   但此时听了夏月初这番假设,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他还是忍不住握住夏月初的双手,翻来覆去把玩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连指腹和掌心上薄薄的茧子都不放过,拢在自己掌心里反复揉搓。   直到最后与她十指交缠,薛壮才开口道:“月初,我错了,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努力改进的。”   他的声音原来越低沉道:“下次若是我再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错在哪儿好不好?别不理我……你这几天不理我,我心里不好受……”   夏月初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整个心都酸软了,反握住薛壮的手,倾身向前,吻上了他的唇,温柔地安抚着他动作急切中透着不安的唇舌…… 第236章 长得好看是原罪?(1更)   夏月初跟薛壮和好之后,家里店里的气氛顿时有所好转。   但是晚上酒楼关门后,夏月初看着大家打扫完大堂道:“累了一天都回去歇着吧,瑞禾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原本已经放下来的心,这会儿忍不住又悬了起来。   姜瑞禾更是紧张不已,生怕夏月初会把自己撵走。   待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关上大堂的后门,她就扑通一声跪在夏月初面前,带着哭腔道:“夏娘子,求求你千万别撵我走,我跟薛掌柜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今个儿找我,是说他惹您生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哄您,觉得我跟您年纪相仿,兴许知道女儿家的心思,薛老板一心都在您身上,这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的,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不然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这一大段话说得又快又急,夏月初几次想打断都没能成功,只得上手把人拉起来再说。   夏月初把姜瑞禾按在自己对面坐下,无奈道:“我啥都没说你激动什么?”   姜瑞禾红着眼睛,低声道:“夏娘子,我是真的想在这儿做事的,我、我……”   她说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   夏月初扯出帕子帮她擦眼泪道:“谁说要撵你走了?”   姜瑞禾惊讶地抬头看向夏月初,嗫嚅道:“这、这几日店里有些人说……”   夏月初心里明白,与其说是店里有人说,不如说是自家有人不放心罢了。   “你是我留下的,我信得过你的人品,而且我更信得过薛壮的人品。生得好看不是你的错,如果非要说错,也只能说你的命不好,偏偏投生在这样的世道和人家里。家里人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去说的,今天却是有别的事儿跟你商量。”   姜瑞禾没想到夏月初这样通达,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抽噎道:“夏娘子,若是没有你,我根本逃不开胡家的手掌心。如今早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对面的铺面如今往外盘,我想给拿下来,一楼换一批桌椅,早晨卖早饭,中午和晚上专门吃火锅用;二楼要稍微改动一下,以后留着专门接待女眷。”   一听到说专门接待女眷,姜瑞禾的眼睛就亮了,都是女人自然就少了许多是非,忙道:“夏娘子,若是这样,你让我去对面做伙计吧。”   “不!”夏月初却直接摇头,看着姜瑞禾失望的神色,才笑着说,“你若是去做伙计了,我找谁来管事啊?”   “啊?”姜瑞禾闻言吓了一跳,难道夏娘子是要自己去对面二楼做管事不成?   “也许你自己没有察觉,但其实我最近一直在观察你。”夏月初道,“你做事很有条理,每天分配给你的活计,你都能按照轻重缓急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也能够很好地关注到细节。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在尝试和改进自己做事的方法,而不是机械地每天重复,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品质,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姜瑞禾没想到夏月初每天那么忙,居然还这么细心地关注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又被夸得不好意思,羞赧道:“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尽量做好点,也算是报答您对我的关照了。”   “虽然你自己没察觉到,但事实证明你是有这种能力的,所以我打算先交给你一层楼的权利,开始我会帮你一起把关的,有什么想法拿不准就来问我,到时候二楼的所有人手都让你挑、归你管,不要害怕,放手大胆去做。”   姜瑞禾只听着夏月初的描述就觉得心潮澎湃,连声道:“夏娘子,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夏月初见姜瑞禾眼底的抑郁之色已经基本消散,这才起身,最后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地说,“如今这世道,女人要想让别人尊重,不成为男人的玩物,就必须要比男人更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懂么?”   姜瑞禾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心里犹如拨云见日般,瞬间就敞亮起来。   “夏姐,我懂了。”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我会以你为目标努力的。”   开解完姜瑞禾,夏月初回到后院,见爹娘都还没睡,在堂屋坐着,一个抽烟一个纳鞋底,其实目的都是想知道夏月初跟姜瑞禾谈了什么。   她打发夏瑞轩去把大哥大嫂也叫过来,自己回房换了身儿衣裳出来。   “今个儿家里人都在这儿,我有两件事要说。”夏月初接过薛壮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一是我准备把对面的门面买下来,如今已经找人去谈价钱了。二是姜瑞禾的事儿,我准备让她去对面的二楼当管事。”   刘氏闻言大为震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什么,小姑不打算把她撵走么?她……”   夏月初轻抬眼帘扫过,刘氏顿时不敢继续再说下去了。   “她怎么了?”夏月初放下茶碗问,“你不说我替你说,她生得那么好看,我连人家一半儿都比不上,万一把我男人的魂儿勾去了可怎么好?”   刘氏没想到夏月初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一张脸涨得通红,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夏瑞松本来就迟钝木讷,最近对于刘氏的严防死守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并不知缘故,反正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便由着她去了。   此时听到妹妹的话,才知道妻子竟然是这般想法。   “你、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咱们夫妻这么多年,平安都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刘氏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可那姜瑞禾生得实在太好看了,我、我……”   夏月初眼角的余光扫过夏洪庆和吴氏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关心盘下对面酒楼的事儿,那咱们就先说说第二件事吧!” 第237章 信口开河的能力一级(2更)   刘氏并不是个坏人,她只不过是个最最寻常普通的乡下妇人,从小到大学的听的都是三从四德,学的都是厨艺女红。嫁人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如果没有夏月初的介入,她将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自己清贫却还算平稳的小日子,将儿子拉扯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再含饴弄孙地颐养天年。   但是全家搬到城里之后,刘氏的生活在突然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姑子的酒楼生意红火,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让她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琢磨,同样生为女儿身,人和人咋就这么不一样?   夏瑞松在店里做了账房,每个月还给固定的月前,这可比在家下地干活轻快多也体面多了。   儿子平安过了八月十五就被夏月初送到私塾去读书了,如今也已经度过最开始的磨合期,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每日回来不是写功课就是缠着秦铮和夏瑞松说学里的事儿。   而自己呢?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兴奋和忐忑之后,刘氏如今发丈夫和儿子都找到了自己的新天地,唯有自己,即便去帮忙,也只能跟雇来的帮厨一起择菜洗菜。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不分昼夜地吞噬着她的心,而自卑带来的不安全感,在姜瑞禾的到来后便像春天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夏月初做为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她在吴氏跟前念了不少闲秧儿。   夏月初并不是针对刘氏,她的思想是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造成的,但是家里这股不良风气却必须要制止。   “嫂子,且不说我哥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咱只说瑞禾,如果她真的想要扒上个男人过日子,当初何必放着知府大人不去扒,偏要上咱们这里来找?你把大哥当个宝,就真当他是雪花银,天底下人见人爱了不成?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有那个心,就算今个儿你撵走了姜瑞禾,明个儿还会有李瑞禾、黄瑞禾!你能保证他这辈子除了你不接触别的女人?”   刘氏被夏月初说的只低头抹泪,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她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夏月初也不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转变刘氏近三十年的顽固思想,所以她换了一种刘氏能够理解并接受的说法道:“嫂子,就算你别的都不信,也该信得过我们夏家的家教,如果我哥敢做办点儿对不住你和平安的事儿,不用多你说半个字,爹就能活活打死他!”   说到这个,刘氏是当真相信的。   夏洪庆说白了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人,行事一板一眼不说,脑子里还有许多顽固的条条框框。   别的不提,只说当年夏月初的婚事。   姑娘守到十七八岁等不到人回来还不退婚,夏洪庆硬是把人嫁过去守活寡。   好在夏月初如今是苦尽甘来了,但谁也没长前后眼,如今的光景当初谁又能想到呢?   夏月初的这几句话,总算是给刘氏吃了颗定心丸。   至于夏洪庆和吴氏那边,好歹是长辈,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既然接着刘氏点出这件事,她还是希望能够起到效果的。   她冲着夏瑞轩道:“还有你,以后再听风就是雨,一张嘴就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生的好看是她的错么?非逼得人划花了自己的脸才算完么?”   夏瑞轩听到这话,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姜瑞禾破相的模样,差点儿被吓哭了,整个人都缩到吴氏身后,喏喏道:“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听乱说话了。”   夏洪庆虽然没有被女儿直接指责,但是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也是老脸一红。   唉,难怪女儿比自己有本事,自己这心胸,着实比不过。   把姜瑞禾的事儿说清楚之后,夏月初打了个呵欠,准备让大家散了各自去休息。   夏瑞松忽然道:“月初啊,你真要买对面的酒楼?”   “是啊,大哥,怎么了?”   夏月初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厨忙活,但是店里的情况她也一直都有在观察。   虽然大齐的整体风气还算比较开化,女子都可以出门做事,但是酒楼这种地方到底还是有些混乱,二楼虽然有雅间,却经常被人预定摆宴,所以很多想要清清静静吃顿饭的女眷们,渐渐就不怎么来了。   加之如今天气越来越凉,来吃火锅的客人越来越多。   火锅一吃起来热气腾腾的,还有一大锅的热汤在中间摆着,跟吃炒菜客人混坐在一起,着实不像话。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如今这个铺面是县太爷家的,人家也不缺钱,肯定不可能出手。   不是自个儿的,租用着到底还是不踏实,对面的铺面格局跟这边相差不多,趁着如今胡家便宜出手买过来,今后万一这边人家不租了,直接搬到对面去也便宜。   夏瑞松习惯性地看看夏洪庆的脸色,然后说:“我是觉得,对面那个酒楼,之前的主家姜老板和后来的胡老板,全都遭了牢狱之灾,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吉利啊?县城这么大的地方,你若是想买铺面,去别处看看呗?”   夏月初见他那么郑重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儿呢,听了这话便笑出来道:“大哥,他们两个都是心术不正,有劲儿不往正地方使,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咱家行的正坐得端,牢狱之灾从何而来!”   道理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是家里其他人听了夏瑞松的话,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太得劲儿。   尤其是吴氏,虽然犹豫着没有开口,但还是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薛壮见状开口道:“没事儿,明天我去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说不定这酒楼,就是合得上月初的命数运道,专门等着她去买呢!”   见众人露出不解的神色,薛壮继续道:“你们想想看,头一个姜老板,坑了月初的钱之后把酒楼卖给别人,最后自个儿落了个牢狱之灾。胡霸道就更不要提了,更是一肚子的坏水儿,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蹦跶不起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吴氏也笑着说:“那明个儿赶紧找个人来看看,若真是这样,咱家月初可是要有大出息了!”   看薛壮冲自己笑得一脸邀功请赏的模样,夏月初在桌子底下给他这番信口开河竖了个大拇指。 第238章 真小奶狗(1更)   转天,薛壮果然请回来一个风水先生。   吴氏看着风水先生手托罗盘绕着对面已经关门的聚仙阁走来走去。   吴氏有些担心地问:“大壮,这个风水先生水平如何啊?”   “娘,放心吧!”薛壮笑着说,“之前初味轩的开业吉时,就是这位先生给掐算的。”   一听这话,吴氏顿时就放心了,笑着说:“那就肯定没问题了,我去后厨看看,拿点儿茶点过来招待先生。”   风水先生在对面看完之后,回来又细细问了夏月初和薛壮二人的生辰八字。   吴氏紧张地问:“先生,对面的铺面能买么?”   “无碍无碍,对面的铺面方位风水,与夏娘子的命格十分相合,非但没有妨碍,反倒能够两相兴旺,买下来之后,定然能风生水起,前途不可限量啊!”   吴氏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大方地给风水先生塞了个红封。   家里这边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夏月初很快就将对面的酒楼盘下来了。   因为胡家觉得这间酒楼不吉利,所以急于脱手,价钱比胡霸道买的时候还便宜了五十两银子。   而且这次买酒楼,夏月初是让薛壮出面的,胡家并不知道背后的东家居然是她,所以十分顺利地过了户。   至于开业后对方心里会怎么想,夏月初就懒得管了,反正胡家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敢来招惹她了。   对面的酒楼需要改造一下才能用,尤其是胡霸道弄了许多辣眼睛的华丽装饰,夏月初是一件都看不上,最后开始用买店铺省下来的银子,把整个酒楼都重新装潢一番。   这样的话,工期就比之前打算的延长了不少,原计划九月份能开张的店面,怕是要拖到十月份去了。   夏月初怕姜瑞禾着急,干脆把她打发去对面做监工,并且允许她对二楼的装潢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如果自己觉得合理就会采纳。   所以姜瑞禾这几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天一亮就跑到对面去琢磨,不待到天黑都不舍得回来。   不过她这么早晚地琢磨,倒还真让她琢磨出点儿东西来。   “月初姐,我寻思了一下,如果对面的二楼用来专门招待女客,那是不是应该把楼梯也改一改?”   这天一大早,姜瑞禾就把夏月初拉到对面。   “一楼这里的楼梯拆掉,将二楼的楼梯建在外面或者是后面,让女客可以直接下车就上楼,不用穿过一楼大厅,不然若是一楼客人太多,大家都在吃火锅什么的,似乎也不是很方便……”   她开始说得还挺自信,但是见夏月初一直没什么表情,声音便越来越低,最后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夏娘子,我、我也是乱想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就不能对自己多点儿自信?”夏月初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你这个主意十分不错,这事儿就交给你负责了,我只提一点,咱们这边天冷,外接的楼梯必须要建墙,别光图好看就弄个木质露天的,夏天倒是美了,冬天岂不是要冻死人。”   姜瑞禾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夏月初若是不说,她还真打算弄成个木质的外楼梯了,就像是对面二楼的美人靠那样,多好看。   “用砖砌起来,然后再开几个雕花的漏窗,夏天看着也好看,冬天把窗户封上就是了。”   “月初姐,还是你有办法!”姜瑞禾得了主意,一张俏脸都高兴得放出光来。   前段时间眉眼间的自卑和愁绪早已一扫而空,年轻的脸庞看起来越发光彩照人。   夏月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好好做,以后有的是比这还大还好的店给你管呢!”   看着姜瑞禾脚步欢快地去找工头去了,夏月初才觉得外头着实有些冷了,秋末的小风一吹,跟刀子似的刮得人皮肤生疼。   她缩着脖子往回走,刚进屋就一脚踩到了什么,脚下的东西还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夏月初吓得赶紧抬起脚,心道还好没踩实着,低头一看,在自己脚底下嚎的是个圆滚滚的毛团子。   夏月初看得两眼放光,前世她就很喜欢宠物,但是世界各地乱飞的生活状态,让她根本没办法照顾好一个小生命,只能在网上云养。   来到这里之后,每日忙得陀螺一样,一时间也没想到自己似乎已经有条件养个小动物了。   她弯腰抱起委屈巴拉还在嚎的毛团子,握着它被踩疼的小爪子又是吹又是揉的。   小家伙生得圆头圆脑,与其说是小狗,看脸倒更像个憨憨的熊熊似的。   一身灰白色的毛十分厚实,摸起来水光流滑,一看就是喂得不错,沉甸甸地压手。   小东西到也不认生,被哄了两下就不嚎了,被夏月初撸毛撸的浑身舒坦,嗓子眼里发出奶声奶气地哼唧。   她正奇怪小狗是哪里来的时候,就见薛壮又拎着一只进屋来了。   两只小狗一样的敦实,只是薛壮手里的这只毛色更深一些。   “哪儿来的?”夏月初看着两只圆滚滚的小家伙心情大好,指点薛壮道,“你这样拎着后颈它会不舒服的。”   “这只太活泛,刚才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了,刚抓回来。”薛壮把狗直接丢到夏月初怀里,笑着问,“喜欢么?”   夏月初连连点头,但是怀里多出来的这个小家伙却不领她的情,倒蹬着小短腿从她怀里挣扎出去,直接扑到薛壮的脚面上。   “哪儿弄来的?”夏月初只好揉着怀里已经乖巧地打着呼噜的这只,嫉妒地看着薛壮。   薛壮轻轻一抬脚,就把还走不太稳当的小狗拨了个跟头,小狗却还是锲而不舍地翻身起来,继续朝他摇尾巴献殷勤。   “你之前不是说什么小狼狗小奶狗的么,我早就让孙旭去踅摸来着,东海府那边有个狗场,专门弄这种,跟狼配上种的倒是有好几只,但就这一窝顺利生下来了,得了这么两只,刚断奶就抱过来了。”   夏月初张口结舌,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她没法解释自己之前说的小狼狗和小奶狗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太相信面前这两只肉团子居然是狼狗…… 第239章 大傻二傻(2更)   薛壮见她一脸不信的模样,解释道:“这两只是跟雪狼配的种,所以毛色才是这样的,虽然现在看着肉球一样,身子骨张开之后就好看了。”   雪狼?   揉着怀里肉团子厚实的背毛,夏月初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鼎鼎大名的雪橇三傻,问:“起名字了么?   “没,送给你的,自然要等着你起名字。”薛壮再一次将小狗绊倒,一人一狗似乎在玩儿什么游戏一般。   “大傻!”夏月初指着地下的,又指着自己怀里的说,“二傻!”   “啊?”薛壮没想到夏月初居然会给小狗起这样的名字,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追风闪电之类的名字……   好吧,虽然有些俗套,但是也比大傻二傻要好吧?   想到自己以后带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出门,一张嘴喊出来的却是大傻、二傻?   薛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夏月初点点怀里小东西的脑门,笑着说:“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她去后厨找了两个大瓷碗,分别倒上大半碗的牛乳,拿回来放在屋里的墙角边,两只毛团子也不用人教,直接冲过去,各占一个大碗,埋头呱唧呱唧地舔了起来。   看着大半碗牛乳飞快地见了底儿,夏月初感慨道:“幸亏如今不差钱了,不然还真养不起啊!”   两只毛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了家里所有人的心,天天被一群人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有夏月初亲手做的狗食,简直不要太幸福。   大家一致对大傻、二傻这两个不走心的名字表示抗议,就算说贱名好养活也没有叫这个的,别回头不傻都被叫傻了。   但是抗议有啥用,谁的宠爱也比不过夏月初的狗食攻势。   只要她端着食盆一喊:“大傻、二傻吃饭了。”   两只毛团子不管正瘫在谁的怀里享受爱抚,都会迅速挣扎着跳下去,飞奔到夏月初面前,乖乖地并排坐好,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   家里人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两个让人无语至极的名字。   虽说小狗一般都是有奶就是娘的,但是这两只还真是不太一样。   大傻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想起夏月初来,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薛壮脚边打转,撵都撵不走。   二傻虽然一见面就被夏月初踩了爪子,但是却浑然不记仇,黏她黏得不行,若不是腿短跳不上炕,怕是连睡觉都要挤到被窝里来。   每晚睡前,夏月初都得好生安抚哼哼唧唧的二傻,然后再把它的窝挪到炕边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薛壮对此真是嫌弃的不行,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两只当真是兄弟俩么?   为什么大傻都已经会对着自己的脚练习简单的捕猎动作了,二傻却还是只会撒娇耍赖讨吃的,真是丢尽了狼狗的脸。   他看着窝在夏月初怀里睡得小肚子一起一伏的二傻,皱眉道:“你这样会把它惯坏的。”   语气活脱脱像个在指责慈母多败儿的严父。   夏月初揉着二傻柔软的小耳朵,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不过对她来说,两只毛团子就是宠物,宠着不是应该的么?   “你还指望它成为栋梁之才啊?”   二傻被夏月初揉醒,立刻嗷呜一声像是在附和她的说法。   不过夏月初撸了一会儿狗,还是要去忙自己的那一摊子事儿。   虽然对面酒楼的装潢都丢给姜瑞禾了,但善大嫂子今天要过来对账。   被夏月初精简过的四司六局,上个月已经开始对外接生意了,到今天刚刚好一个月。   生意如何夏月初一直没去了解过,要等善大嫂子今个儿来对账才知道。   不过她曾经在店里听到客人们说起这事儿,说如今双司局名头都已经打出去了,好多人还吃过他们做的酒席,说虽然比不得夏娘子亲手做的好吃,但是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   果然,善大嫂子来的时候,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下去,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底下去。   善大嫂子把账本往夏月初面前一放,神秘兮兮地说:“月初,你猜,咱们这个月赚了多少钱?”   按照当初跟善大嫂子定下的价位和自己预计的生意量,夏月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但是见善大嫂子高兴成这样,她便又把猜测的数额往上提了一点道:“一百五十两?”   “我就知道你都不敢猜那么多。”善大嫂子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比量了一下道,“一共二百七十八两银子!”   夏月初闻言吓了一跳,这也着实太多了吧?   不过她马上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如今秋收结束,却还没正式入秋,正是东北地区每年盖房子和办婚宴的最佳时间。   有些家族大亲有多的人,这一个月光是去随份子都能随出去好几份。   婚宴多生意自然多,只能说这个时间段赶得巧。   果然,善大嫂子道:“这一个月可真是把大家都忙得不行,好在大部分主家都有些赏钱,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赏钱交上来之后平均分给他们,所以大家的干劲儿还是挺足的。”   夏月初翻看着账本,见最多的一天接六场宴席,忍不住道:“这个月是特殊情况,生意不可能每个月都这样好,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不要贸然地招人扩张,先把眼前这些人管束好,别被夸几句就翘尾巴,品质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善大嫂子道:“可不是,咱俩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旁看着,感觉已经有两个不太安分的了,我寻思着,咱是不是弄出几条规矩来,也该给他们紧一紧皮子了!”   “恩,这个是一定要的。”夏月初点头,“你容我想想,拟个章程出来咱们再合计。”   二人说得正热络,夏瑞轩忽然敲门跑进来道:“姐,薛芹来咱家找你。”   “谁?”夏月初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规矩的事儿,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薛芹是谁。   薛芹站在堂屋里听得真切,忍不住走过来,冷哼一声道:“大嫂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赚了钱就不认识家里人了?” 第240章 婚期将至(3更)   薛芹今个儿是背着家里偷跑出来的,但并不是为了逃婚。   自打攒了几年的嫁妆一下子没了之后,她很是颓废了一阵子,后来看着郭员外接连几次送来的节礼,她便认命了。   她虽然心气儿高,但更怕的是过穷日子。   薛芹打小看着盛氏抠抠搜搜地节衣缩食,费劲巴力的攒钱,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但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   她早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靠嫁人改变自己的生活。   虽然郭员外年纪都能做她爹了,但是架不住人家有钱。   郭家送来的衣料首饰,是她平时连问价都不敢问的。   她敢说,就算是村里最富裕的崔家,也不舍得这样大手笔地花钱。   这几个月,她在家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缝着新衣裳,丝线穿过绸缎那种丝滑流畅的感觉,体会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薛芹打心里觉得,这才是自己该过的日子。   至于男人,嫁给谁不是嫁,还不就是生孩子过日子么!   薛芹最近的安分让家里放松了警惕,已经渐渐敢让她自己出门了。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郭家依着当初的约定,将置办好的嫁妆悄悄送来薛家,并找薛家人商议婚礼的事儿。   薛芹看过嫁妆,心里满意得不行,对于郭家的询问,她只提了一个要求——请夏月初来做喜宴。   郭家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派人来找夏月初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夏月初如今早就不接外面的宴席了,都没见到本人就被酒楼的人挡回去了。   郭家无奈,只得又去跟薛芹商量。   但薛芹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就咬死这个条件不松口。   薛良平不肯去找薛壮,她便接着去镇上赶集的机会,揣着从盛氏屋里偷来的铜板,雇了辆车就直奔县城来了。   她原本还担心,县城那么大,自己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地方。   谁知道她一找人打听夏娘子,立刻就有人给她指了路。   待站在子丰胡同口,看着眼前气派的二层楼门面,再看着里面生意红火的样子。   薛芹嫉妒到那张还算清秀的脸都要扭曲了,心里对薛良平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在她看来,如果当初不分家,这栋酒楼如今不就是薛家的产业了么!   夏月初自然不知道薛芹是怎么想的,但是薛家人的嘴脸,她早就看得够够的。   但是农村的规矩她还是懂的,家里还有个未嫁的妹妹,出嫁的时候,分出去的兄弟几个少不得要去帮衬,不然肯定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夏月初虽然不在意这些,但是薛壮的户籍却的确是从薛家分出来的,她可不舍得让他背上这样的坏名声。   “我在屋里跟人说话,一时间没听清瑞轩说的是谁。”夏月初心里烦透了她,面上却还是不显,起身将薛芹让进来道,“妹妹是自己来的?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善大嫂子刚准备起身先告辞了,就听薛芹说:“我快成亲了,九月二十郭家那边办婚宴,二十二的时候回门家里也要摆酒,你安排一下时间,回去给掌一下勺。”   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把善大嫂子都惊呆了。   她保持着一条腿下了炕,一条腿还留在炕上的姿势定住了。   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跟夏月初说话了,就连县太爷偶尔来吃个饭都是和和气气的,这个薛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不过这是薛家的家务事儿,她实在不好插嘴。   夏月初直接被薛芹给气笑了,把二傻抱起来,蹂躏着它的毛说:“我如今已经不接婚宴了,再说,自家妹子成亲,我该跟你哥一起坐在娘家的席面上,哪有去后面掌勺的道理。   不过如今我手下办了个双司局,专门承接酒宴的,如今在城里很是红火,妹妹若是要用,到时候我叫人过去就是了。   当然,自家人就用不着说什么钱不钱的了,妹妹只管告诉我要摆几桌,就算我这个做嫂子的随份子了。”   薛芹一听就急了,她要找夏月初去做酒席,除了因为夏月初如今名声在外,说出去好听体面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花钱。   给自家人做几个菜要什么钱啊!   谁知道夏月初根本不接这茬,说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双司局。   呸!糊弄鬼呢!   居然还想用这个来抵礼金,想什么美事儿呢!   就在她准备说话的时候,薛壮突然一推门回来了,看到她顿时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薛芹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怒道:“我好歹是你妹妹,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们如今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就连家里人的死活都不管了是不是?”   “不是都分家了么?我们还把分到的地留给家里继续种,如今秋收都完事儿了,也该拿到卖粮钱了,我们一没要钱二没要粮,怎么就不管家里死活了?”   薛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道薛壮什么时候也这么尖酸刻薄了?   肯定都是跟夏月初那个小蹄子学的。   “我要成亲了,来找哥嫂帮忙不对么?”薛芹觉得自己占理,所以咬定不放道,“?让她去帮我办婚宴拿五做六的,弄个什么双司局来糊弄我,还想用这个抵礼金?当初分家的时候不是也说了,我成亲的时候,大家都会帮衬的,怎么如今要不认账”   “谁不认账了?”薛壮挑眉道,“再说,月初弄的双司局如今红火的很,一桌席面二两银子,你总不能只摆一桌吧?这还不够抵礼金你是要上天?你二哥三哥能给你随几个铜板?”   一桌席面二两银子?   这是薛芹根本想象不到的价钱,她几乎下意识就认定薛壮是在骗人。   “大哥,你们若真不想管,那就当我没来,用不着拿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糊弄我。”   薛壮看向薛芹,摇摇头道:“你总闷在家里兴许不知道,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看我有没有糊弄你。”   薛芹被薛壮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都觉得极不自在,觉得他的目光里满是对自己的蔑视和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乡巴佬。   她正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挽回颜面,忽然间惊讶地说:“你、你的腿好了?” 第241章 狗食太美味了(1更)   “多谢关心!”薛壮语带嘲讽地说。   薛芹难得地脸上一红,薛壮走进来半天了,自己却刚发现这个情况。   薛壮毫不客气地说:“你自己回去好生考虑一下,如果愿意,我们会派双司局去负责你的婚宴和回门宴,就当做哥嫂的给你的新婚礼物。若是不愿意就另请高明,我们会按时去参加你的婚宴,放心,贺礼少不了你的。”   虽然薛芹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但被薛壮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尴尬。   其实薛壮这话,已经基本等同于下逐客令了,只是碍着薛芹到底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没说得那么直白罢了。   但是薛芹哪里是那种识趣的人,尤其是如今已经临近傍晚了,她却连午饭都还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噜乱叫了。   其实早在一进门,她就看见屋里桌上放着两碗粥,让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也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小碴子打底儿的粥黄澄澄的,里面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肉丁的东西,还有细细切出的胡萝卜碎和菜叶,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放在那边不吃。   薛芹见善大嫂子坐在屋里炕上,就自顾自地认为,是她打断了薛壮和夏月初的午饭,所以粥才放在一边都没人吃。   所以听到薛壮这话之后,她不但没走,反倒笑着说:“既然大哥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如今时候晚了,我在家里住一晚再回去。”   她说罢就偏腿上炕,坐在炕桌边,端起摆在桌上的碗就吸溜了一口。   这粥真是香啊!   喝到嘴里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小碴子粥,而是今年新下来的鲜玉米,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得这样细碎,却又还不是糊状,吃起来带着玉米的清香与微甜,还不失口感。   薛家已经许久没见过荤腥了,这粥里居然掺着的鸡肝儿和肉糜,虽然不多,但已经炖得烂软,就着鲜甜的玉米,稍稍用力就能被抿化在舌尖上。   薛芹胃口大开,呼噜噜就喝下去半碗。   夏月初一脸难以形容的神色,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薛壮的面色也很奇怪,只是目光的着落点却是薛芹手里的碗。   薛芹还当是自己用了他的碗,抬头道:“大哥,我晌午都没吃饭,你就别那么小气了。”   可是她正打算继续吃的时候,门口突然间滚进来两个颜色一深一浅两个毛团子,直奔她而来,在她脚边蹦着高儿地叫唤。   薛芹吓了一跳,把垂在炕沿儿下头的腿抬起来,盯着两个毛团子看了半晌,才发现这原来是两只小狗。   “大哥,你就算想放狗把我撵走,这两只小不点怕是也不顶用吧!”   大半碗粥下肚,终于缓解了腹中的饥饿,薛芹这会儿还有心思跟薛壮说笑。   薛壮瞥她一眼,淡淡地说:“它们冲你叫,是因为你把它俩的饭给吃了。”   “啥?”   别说是薛芹了,连善大嫂子都吓了一跳,扭头细看薛芹手里的粥。   哎呦我的个老天爷,谁家喂狗能喂得这样精细?怕也就是夏娘子了。   其实两个人都有些许的误会,这粥虽说是夏月初特意给两只狗崽子做的,但其实并不费什么功夫。   酒楼的后厨,最不缺的就是边角余料。   尤其是初味轩这边,因为走得就是中高端消费,所以食材自然都选用最好的部分,剩下的边边角角,大部分都是自家人炒菜吃了,每天还会浪费不少。   夏月初之前就经常打发封七,拿着这些筋头巴脑的东西,去城郊喂那些流浪的猫狗。   如今多了两个小家伙,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自然就成了它俩的口粮。   于是,夏月初每天用擦板擦几棒新鲜的玉米,加上各种下水和肉末,为了营养均衡,还会打个鸡蛋、揪几片菜叶一并丢进去。   做出来的虽然是狗食,但是不得不说,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勾人。   夏瑞轩虽然也对两只小毛团子爱得不行,但是每每看到姐姐喂狗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们两个小崽子,比我小时候吃的都好!”   连夏瑞轩都如此,更不要说到现在还每日吃菜团子和苞米面饽饽的薛芹了。   “喂狗的?”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潜意识里觉得一定是薛壮故意在羞辱自己。   薛壮示意她看手里的碗。   因为对面的酒楼正在筹备开业,夏月初新定了一批碗盘餐具,其中还特意给两只傻狗各定做了一套,从喝水的水碗到吃饭的饭盆都有。   碗依旧是干干净净的细白瓷,只是边缘处的标记不是一个青花的“初”字,而是一只圆滚滚的粉色小狗爪。   其实碗底还有个粉色的骨头形状,只是如今碗里有粥,所以看不到罢了。   这批货昨个儿才刚送来,今天就被夏月初洗干净来用了。   而两碗粥之所以放在炕桌上,是因为得晾得温凉了才能喂狗,放在地上怕它俩把持不住过来偷吃。   谁知竟遇上薛芹这么个不客气的主儿,端起碗就不客气地吃起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薛芹端着碗,面色阴晴不定。   夏月初盯着她的手,生怕她把碗摔了,虽说一只碗没几个钱,但是再去定做还需要时间。   她赶紧上去从薛芹手里接过狗碗,连着另一只碗一并端走了,两只狗崽子顿时就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她跑了。   薛壮想了想道:“那碗是昨个儿刚送来的,今天洗干净头一回用,狗还没用过呢!”   薛芹:“……”   当晚,薛芹厚着脸皮要赖着住下,天色也的确晚了,也不好打发她一个姑娘家回去。   好在夏月初买下了对面酒楼,前面虽然需要修整,但后头那两排青砖瓦房却是收拾一下就能用的。   所以夏月初便让住在第一进院儿的伙计都搬到对面去了,然后把夏瑞轩、王桦封七和秦铮全挪到前头去了。   于是后院西厢房的南屋便空出来了,如今只有姜瑞禾一个人住着,正好可以让薛芹暂时住一晚。   看着院子里一水儿地高大青砖瓦房,薛芹嫉妒得不行,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成亲之后,自己住的一定比这要好。   但是当她进屋后看清姜瑞禾长相的时候,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水儿,瞬间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这一趟进城,还能不能再憋屈一点儿? 第242章 婚宴临近(2更)   秋收后,是永榆县一年中,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的时节。   除了婚嫁喜事儿集中之外,这个时节,正是山上的山货、草药等东西上市的时候。   来自全国各地的货商都汇聚到永榆县来,平日里都很少见到的跑山人,也都带着自己上山的收获,到县城里来做生意。   跟子丰胡同平行的一条僻静胡同,正是约定俗成的山货胡同,买家卖家全都聚集在这里。   灵芝、天麻、人参、不老草……各种大小成色的药材摆在木匣子里,只可远观不可上手,彼此一握手,互相比划几下,外行还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呢,一桩生意兴许就做成了。   而山上产的其他东西,例如榛子、松子、核桃还有蘑菇什么的,也都是一背筐一背筐地摆在路边,等着买家大老爷们挑选。   初味轩离山货街近便,一时间客流量增加了不少。   尤其是那些揣着大把银子的大买家们,并不差钱,从南边跑到天寒地冻的北方来,本就哪哪儿都不舒坦了,好不容易能吃上合口的东西,简直恨不得一天三顿都长在初味轩里。   但是架不住初味轩生意红火,搞得每日都要在门口排队等座。   好在对面的酒楼已经装潢得差不多了,只剩外接的楼梯还没砌好,夏月初便叫人先把楼下收拾出来,也都摆上桌子招待客人。   陡然增加了一个大厅的桌位,后厨顿时忙得脚打后脑勺。   为了让大家多点时间休息,夏月初便将早饭这一摊儿交给两个小的负责,自己只在一旁把把关。   虽然她嘴上没有明说,但大家也都明白,这是她正式收徒之前的最后一次考验了。   所以夏瑞轩和王桦都干劲十足,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跟几个负责早饭的师父也处得很好。   不仅如此,因为两个小的太急于表现了,导致最近的早餐种类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还比之前有所增加。   这让老客人们真是又爱又恨,虽然的确好吃,但是再这样下去,手里这点儿钱怕是都要花在初味轩了。   王桦甚至还根据当初夏月初做的鲜肉月饼,提出了要做鲜肉汤圆的点子,让夏月初格外惊喜,很是表扬了一番。   夏瑞轩虽然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但还是一直记着姐姐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无论是学厨还是做事都更加认真用工起来。   夏月初乐见如此,还特意给两个人设定了奖赏规定。   两个小孩儿互相较着劲儿,眼见着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做事也越发有章法了。   就在这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薛芹的婚期也眼看就到了。   作为名义上的长兄长嫂,薛壮和夏月初是不得不出席的。   夏月初最近忙得不轻,若不是吴氏提醒,她都把这事儿忘到脑后去了。   好在吴氏心细,知道她忙,怕她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把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   做娘的人,少不得要为孩子多多打算。   吴氏心里是想,虽说薛家太过分,薛壮与家里感情并不怎么好,但到底是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他自个儿不上心倒也罢了,但是夏月初若是不上心,就显得对他家里不够重视,万一在他心里留下疙瘩就不好了,少不得要影响小夫妻的感情。   所以吴氏不但帮夏月初准备了体面的贺礼,还给二人都做了簇新的衣裳。   她还拿着夏瑞松的月钱,自己又添了些,给夏月初买了支鎏金的簪子。   “娘——”夏月初也是无奈了,“你缺钱用跟我说就是了,找大哥要月钱算怎么回事儿!”   “找你要钱再给你买东西?”吴氏拉着夏月初进屋试衣裳,嗔怪地说,“如今还没分家,你大哥赚的钱交给我有什么不对?如今一家三口吃喝都靠着你,孩子上学也不用他们操心,还想咋地?”   “娘,你别这么说,大哥给我做账房,也是凭本事赚钱,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白养着大哥一家似的,让人家听了心里头怎么想。”   “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么。”吴氏一下子摊开四五件衣裳让夏月初试,见夏月初皱眉,忙道,“分家之后头一次回去,又是小姑子的婚事,怎么也得像样点儿!”   夏月初知道吴氏是怕自己回去又被人瞧不起,受欺负,便顺着她各种试衣裳。   结果吴氏看这件也好看,看那身也不错,干脆一股脑打包都给她带着道:“反正大壮说了,要租一辆马车自己赶车回去,也不怕多带东西,就都拿上吧,还好有个替换,总不能一套衣裳从回穿到走,让人笑话。”   “好,好。”夏月初好脾气地应诺着,把衣裳一并抱起准备拿走。   吴氏却又拎出个包袱堆在上头道:“这是给大壮做的新衣裳,你拿回去给他试试,有啥不合适的赶紧说,今晚还能抓紧改一改。”   最后,薛壮和夏月初被吴氏打扮得跟一对儿金童玉女似的,一脸无奈地坐上了回参顶子村的马车。   两个人赶在成亲的头一天回去,村里众人看到马车停在薛家门口就已经很是惊讶了,再瞧见薛壮居然是自个儿走下马车的,简直都要惊掉了下巴了。   等大家再看到薛壮和夏月初身上的穿戴,都已经快要惊讶不动了。   薛芹看着夏月初穿着的衣裳,感觉比自个儿的还要精致体面一些,面上也有点儿挂不住。   不过夏月初及时送上了一对儿银镯子添妆奁,才算是让她重新挂上了笑脸。   看见薛壮的腿脚好了,家里真正打心里高兴的,怕只有薛良平一个人。   盛氏看薛壮和夏月初的衣裳穿戴,眼睛都快要瞪出血来了,恨不得上去给他俩扒下来。   原本薛壮坐在轮椅上还不觉得,如今看着他高大健壮的身材,薛力和薛勇,心里都不自觉地冒出几分嫉妒之情。   薛壮身材好,肩宽腰细,穿上夹袄外袍都不显得臃肿,反倒有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待他回来之后,到薛家来做客的大姑娘小媳妇比上午多了许多,眼神儿都或直接或隐蔽地在薛壮身上打转儿。 第243章 别给脸不要脸(3更)   薛良平拉着薛壮到一旁去说话,还没开口就已经流下泪来,他没想到薛壮和夏月初会回来,而且当着亲朋好友的面儿,也给足了薛家的面子。   薛壮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拍拍他的手背,拉着人去后院僻静的地方坐下,低声道:“爹,我早就说过,我今后就是你的儿子,妹妹出嫁,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做出个样儿来。”   他如今对薛良平的感谢,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大壮的临终托付,更是为了薛良平没有在他落户之前揭穿他的身份。   但凡当初薛良平稍微自私那么一点儿,将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事儿捅出去,当初那场牢狱之灾,就远不是关几天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若真是那样,自己能不能有命被押送回京都不一定,多数是要被害死在牢中。   到时候自己无亲无故,官府那边都不用费心找个什么畏罪自杀的名头,直接把尸体拖到乱坟岗一丢,薛家这最后一点血脉,怕是也要断送在这儿了。   所以无论薛壮多不待见盛氏和她的几个孩子,但冲着薛良平,也必须要给一个面子。   而且大齐打从开朝,就一直颂扬孝道,先帝在位期间更盛,甚至还有人因为孝行太过感人,被各级衙门一路报送入京。   最后先帝不但赏银赏物,还封了他一个闲职,让他每年能够领朝廷供奉,以表彰他的孝心孝行。   虽说乡下地方,如薛力薛勇一般不孝的也大有人在,但毕竟夏月初如今在县城的生意这样红火,又有向府城发展的打算,所以跟薛家这边,大面儿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不然到时候真被扣上个不孝的帽子,也是个很难缠的事儿。   薛壮在外头安抚薛老汉,被人瞧见就忙解释说他是舍不得老闺女。   夏月初自己坐在满是女眷的这屋,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虽说是为了薛芹的婚事回来的,但是她跟薛家人的确没什么话好说,孙氏又被盛氏使唤得里外忙,她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脑子里想的都是之前孙旭带来的消息。   孙旭那日来说,府衙那边似乎想办一场厨艺比试,据说是从当初七道河镇那次厨艺比试中得到的灵感。   但是既然是府衙牵头,规模自然是不一般的,据说还会请一位先帝在位期间的老御厨前来坐镇,消息一经传出,引得许多不是东海府的厨师都心痒难耐。   夏月初哪里想得到,这个所谓的厨艺比试,根本就是闫文远为了接近薛壮而搞出来的名堂。   所以她此时心里盘算着手头的银子和人手,看有没有可能趁机直接把生意发展到府城去。   她自己坐着想得出了神,连屋里的客人都走了也不知道。   “这人发达了果然就是不一样,你眼里还能装得下谁?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反应?若是不想回来,何必还来惺惺作态?”薛芹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们回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我成亲,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如今发财了吧?”   屋里没了外人,夏月初也懒得再假装和睦,眼皮都不抬地说:“甭管我们为啥回来,肯定不是为了你,我以为这件事你我都该心知肚明的。该给的面子,当着外人我已经给到你了,就别给脸不要脸了。我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你比谁都清楚,反正明个儿是你成亲,又不是我,把我惹火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薛芹听了这话,憋得脸红脖子粗却说不出话来。   如今薛壮一家分出去好几个月了,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再加上这次夏月初一直颇为和颜悦色,使得她几乎忘了当初夏月初的巴掌扇在脸上是什么滋味了,也忘了分家前,夏月初是如何回来好一番打砸的。   见薛芹终于知道闭嘴了,夏月初才起身出去,打算去原来的屋子看看,收拾出来今晚的住处。   谁知一进西厢房才发现,说是分给自家的房子,如今早就被堆满了东西。   炕上晾着红薯和玉米,地下乱七八在地丢着干番薯藤、苞米杆子什么的。   别说屋里阴冷逼人了,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夏月初刚才被薛芹勾起的那股火儿,此时再也压不下去了,蹭蹭地往脑袋顶上冒。   她也没动屋里的东西,在灶间转了一圈,发现啥都没有,便直接去正房的灶间。   盛氏看到夏月初往西厢房去的时候,就躲在正房屋里,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准备看热闹。   谁知竟看到她拿着点火用的火石和明子,又再次往西厢房去了。   盛氏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想难不成是要去点火烧炕?   难道夏月初就要这么闷不吭声地忍了?   这可不像她的性格啊!   她正瞎琢磨呢,忽然间看见西厢房里窜出一股黑烟。   盛氏瞬间明白了夏月初是要做什么,嗷地一嗓子冲出去,从灶间提了一桶水就冲进西厢房。   果然,夏月初已经把点燃的明子丢在地上的苞米杆子上。   好在苞米杆子如今还没有太干,都是半湿的,所以根本还没燃起火苗,只是冒了些黑烟。   盛氏一桶水浇灭了明子,气急败坏地问夏月初:“你一回来就没有好事儿!你是要把一家人都烧死啊?”   夏月初自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丢开手里的火石和明子道:“分给我的房子,我爱干嘛干嘛!不关我事烧了还是找人来给拆了,都不与旁人相干!”   盛氏被夏月初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这种平静下蕴含着疯狂的眼神,是她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   因为上次她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就眼睁睁看着夏月初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那啥……月初啊,你看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对,主要是秋收之后总是下雨,这些粮食放在外头若是淋湿就白瞎了,就暂时先搁你们这屋了,我这就叫他们来给收拾出来,保管不耽误你们今晚住就是了。”   盛氏难得服了个软。   除了因为薛芹明个儿成亲,最主要还是因为,她真不敢再跟夏月初叫板。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先说句软话,夏月初是真敢把这房子拆得土都不会留一把给她。 第244章 送亲(1更)   收拾出来又如何?屋里炕上都阴冷阴冷的,炕席摸着都是潮的,生上火指定能烘出水来,咋住人?   薛壮见状就说要不就赶车回县里住一夜,大不了明个儿早起点儿再赶回来。   夏月初闻言顿时摇头。   呵呵,若真是那样,都不用等明天早晨,自己这边马车前脚一走,盛氏后脚就要到处去说大儿子儿媳出息了就瞧不起家里人,自家有地方还偏要出去住之类的话了。   “那咋办?”秦铮挠挠头道,“要不大哥和嫂子在车上睡一晚,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就对付了。”   夏月初虽然不想让盛氏得了便宜,却也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一挥手道:“没事儿,咱去陈婶儿家住。”   陈婶儿家如今虽说过得拮据,但是当初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家境还是很殷实的。   陈家正房是五大间砖瓦房,就连两边的厢房都是砖泥混合的。   如今只住着陈婶和三个儿子,地方足够大,安置三个人住下完全不成问题。   陈婶儿对于夏月初的到来简直不能更欢迎了,若不是不合适,她恨不得把自个儿住的正房让出来给夏月初两口子住。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光靠给夏月初收山货,她的收入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往年。   如今大儿子帮着他一起收山货,外加往县城送货,老二和老四也被她送回私塾继续念书去了。   陈婶儿拿出家里最好的被褥,嘴上问着有没有吃饭,又打发老大王松拿上钱去买东西。   “陈婶儿,快别忙了。”夏月初劝住里外忙个不停的陈婶儿,“过来借住都要已经是添麻烦了,你这样折腾我怎么住得踏实。   三个人在陈婶家暖暖和和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之后,才又去的薛家。   村里许多来凑热闹送亲的人全都瞅着,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至于当盛氏听到“老薛家霸占了大壮两口子分到的房子,让人回家都要去别人家借住”之类的闲话会不会气得吐血,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如今薛芹已经梳洗停当,坐等郭家来接新娘了。   盛氏直接略过薛壮,冲着薛力道:“等会儿你背小芹出去上轿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得意又自豪的神色。   要知道,在乡下这种地方,一般人家娶媳妇都是雇不起花轿的,尤其还要走山路,那可是要花不少钱的。   稍微条件好一些的,就雇个毛驴儿,来把新娘子接过去。   大部分人家就弄个牛车,扎个红花,搭块红绸什么的,前面坐着新娘,后面还拉着嫁妆。   甚至还有家里太穷的,走着过来接新娘子,弄个背筐背着为数不多的陪嫁,然后小两口一起再走回去。   当初夏月初嫁进薛家的时候,就是薛良平赶着牛车接回来的。   即便是薛萍成亲的时候,也都没坐上花轿,而是坐着小毛驴走的。   如今薛芹能够坐着大红花轿被人抬去夫家,盛氏真心觉得是给自己大大地长了脸。   两个闺女,都嫁到城里去了不说,还一个比一个嫁得好。   见村里人都用羡慕地眼光看着薛芹身上的首饰,盛氏的腰杆儿挺得越发硬实了,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但是薛良平却把眼睛一瞪道:“胡闹,如今大壮腿脚已经好了,自然该长兄长嫂送亲,让大力去做什么!”   按照当地的风俗,女方家要出人去送亲,去了之后会留在男方家吃一顿婚宴,回来之前男方家还会给包红封、准备礼物一并带回来。   以郭家的家世,礼决定轻不了,这样的好事儿,盛氏怎么可能会让给薛壮。   但是薛良平却怒道:“昨个儿没在家住就已经闹得村里人说闲话了,你还想咋地?非要把家里这点儿脸都扯下来丢在地上给人踩才高兴?”   打从薛芹的心里来书,她也不想让薛力两口子去送亲。   穿得不体面也就罢了,还都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孙氏更是弓背含胸的,看着就小家子气,去了还不够给自己丢人的。   但是再看薛壮和夏月初,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鸟依人,无论说话还是行事做派都不像是村儿里出去的人物,这样的娘家人才是能给自己长脸的。   “娘,还是让大哥大嫂去吧,成亲是大事儿,回头让郭家人知道了笑话我可咋办?”薛芹在心里权衡过之后开口道。   盛氏一想,闺女说得也对,虽然拿不到红封和礼物,但只要薛芹在郭家站稳了脚跟,那自家还缺那点儿小来小去的东西么!   薛力见亲娘也要被说动了,顿时气得一蹦三尺高,指着薛芹道:“你个白眼狼,如今看着人家有钱了,就开始上赶着扒着人家去了,你可不要忘了,谁才是你亲大哥!你以后在郭家若是过得不好,还不是得靠娘家给你撑腰?”   薛芹闻言脸色顿时就黑了,自己这儿还没出门子呢,亲哥哥就红口白牙地说婚后过得不好。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呢!”盛氏抢着啐了几口,也觉得自家儿子当真是不会说话。   于是打心里也越发觉得,应该还是薛壮两口子更靠谱一些。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大力就是个倔驴脾气,也不像大勇那么滑溜。   他清醒的时候都不怎么会说话,若是再喝点酒就更别提了。   孙氏那个没用的,也管不住自己男人,到时候闹出点什么事来都不好收场。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盛氏不得不承认,薛壮和夏月初是送亲最好的人选。   恰在此时,外头隐约传来了唢呐声,还有村里孩子们的笑闹声,想来是接亲的队伍来了。   “行了,大壮和月初去,就这么定了!”盛氏说罢,抓起盖头盖在薛芹头上,就忙不迭地扭身出去了。   不得不说,郭家对这门亲事还算重视,一切都是按照风俗规矩来,一点儿都没含糊。   于是薛壮背人,夏月初打伞,将薛芹送上花轿之后,便跟着郭家迎亲的队伍一道下山去了。 第245章 婚宴(2更)   郭家在七道河镇有个很大的宅院,今日的婚宴,便是摆在后面的院子里的。   好在是晌午吃,又是个大晴天,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所以不算太冷。   到了地方之后夏月初才知道,原本媒婆所谓的前面没了的妻子没有孩子,就还真是字面儿上的意思。   妻子没生孩子,但是有别人生啊!   夏月初往哪边桌上扫了一眼,差不多得有七八个姑娘家,什么年纪的都有,最大的怕是要跟薛芹差不多了。   所以虽然郭员外一脸结婚的喜气,但是家里的气氛也并不是那么好。   薛壮和夏月初作为唯二的娘家亲戚,也没得到什么招呼,就被一个看着像是管事的人,随便给领到一桌安置他们坐下。   宴席还没开始,郭员外那边正忙着接待客人,夏月初便小声跟薛壮聊天。   这会儿外头有人扬声道:“东和山货庄朱老爷子到!”   郭员外一听,面上顿时现出喜色,忙不迭地迎出去。   东和山货庄的老东家朱建山,跟郭员外的老爹是一辈人,郭家如今在县城里的生意,都还要多多仰仗他才行。   郭员外此番虽然送了帖子过去,但是压根儿没敢想老爷子竟然能来,以为最多也就是朱家大爷代表出席一下,这都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谁知道竟然是老爷子亲自到了,郭员外高兴得简直都要蹦高儿了。   不管朱老爷子是为何而来,只要他坐在首席上头,对七道河镇这边的做山货买卖的人就是一个信号,证明郭家的山货行还是绑在朱家这条大船上头,并没有被抛弃的。   朱建山坐下之后便问:“听说,你这次的婚宴,是初味轩的夏娘子掌勺?”   郭员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初味轩?什么夏娘子?   但他还是赔着笑道:“老爷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传出去的话,不过今个儿做菜的大师傅,是我特意从府城请回来的,那手艺,在东海府都是数得上一号的,您等会儿尝尝看。”   朱建山一听不是夏娘子,顿时就皱起眉头问:“不是说你娶的新娘子是夏娘子的小姑子么?怎么还上外头去请人做饭?”   他这句话的声音说得有些大,夏月初虽然坐得有点偏,但还是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自己,下意识地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朱建山一抬头,好巧不巧地跟夏月初对上了视线。   “你还说你不知道,夏娘子不就在那边坐着么!”   朱建山今年都七十多了,行事越发像个老顽童了,看见夏月初,顿时起身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问:“咋地?今天不是你们初味轩做菜啊?”   夏月初笑着说:“我原本也问过小姑子,要不要让双司局的人来做婚宴,不过人家请的是府城的大师傅,自然比我店里的要厉害许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俗话说,听锣听声,听话听音。   朱建山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夏月初这话里的意思,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再看看他们两口子坐的位置,两边的关系如何自然一目了然。   郭员外跟着朱建山过来,才看到了薛壮和夏月初两口子。   虽然上次被砸的大部分都是他送去的东西,但是他对夏月初的印象倒是不坏,原本是听说她做菜不错,还得过县太爷的青眼。   不过后来他就也没再关注过,不知道她去县里开了酒楼,更不知道朱老爷子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但是他还算精明,听了二人的对话,立刻道:“夏娘子是娘家嫂子,那必须是座上宾,哪有让客人去下厨的道理,老爷子,您说是吧?”   这话圆得倒是还不错,也说得在理,朱老爷子无话可说,但是心里还是有几分遗憾的。   若不是听人说这回是夏娘子亲自掌勺,他犯得上一把年纪跑过来吃顿婚宴么?   结果想吃的没吃上,还白白地给郭家小子长了一回脸。   “夏娘子,如今店里都不是你掌勺了,想吃一口你做的东西可真是难啊!”朱建山忍不住感慨道。   原本在初味轩定二楼的宴席,夏月初还会亲自下厨做菜,但是最近这一个多月,曹雁辉和陶波已经将店里的菜品学得差不多了,后招进来的几个副厨也差不多能出师了,夏月初便很少再亲自下厨做菜了,所以朱建山才会有这么一句感慨。   “朱老爷子,可是店里谁的菜做得不地道?你跟我说,我回去收拾他们。”   “哎呀,这倒不是。”   之前设宴的时候,夏月初经常会做一些菜单中没有的菜品,上次他在初味轩摆寿宴的时候,就对其中的几道菜念念不忘,偏生又不在平时的菜单里。   但是朱建山一把年纪了,不好意思说自己还特别贪这口吃的。   夏月初稍微回忆了一下,笑着道:“不知道朱老爷子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我家办寿宴时候的那道烤鸭?”   怎么可能不记得!   上次寿宴上,是朱建山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烤鸭。   夏月初亲自上楼来给片的鸭子,一刀刀下得稳准狠,片下来的每一片鸭肉都带皮带肉。   拿一张薄到透明的荷叶小饼儿,夹起两片鸭肉,蘸上甜面酱,加上白绿相间的葱丝和嫩生生的黄瓜条,卷起一起。   一口咬下去,那滋味,就甭提了。   鸭皮烤得酥脆,鸭肉却鲜嫩多汁,葱丝和黄瓜条很好地中和了油腻,再加上咸甜适中的甜面酱……   朱建山越想越是馋得不行,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他喉咙间发出咕噜一声,响得周围人都听见了,顿时老脸一红。   更不要说那次寿宴之后,他硬是梦见两回在初味轩吃烤鸭。   一觉醒来,口水都打湿了枕巾。   朱建山想起来都嫌弃自个儿,一把年纪了,还馋成这样。   只听夏月初继续道:“如今店里的烤炉已经都弄好了,下个月开始,就要开始卖烤鸭了!”   “哎呀,好,太好了!”朱建山喜出望外,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把嘴角,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流口水,那可真是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第246章 还缺人手么?(1更)   郭员外没想到朱建山居然跟夏月初相谈甚欢,让他不由得对这个夏娘子越发刮目相看。   但是婚宴上来的人太多,他着实没空一直陪在旁边,只能笑着把三个人请到主席上坐着,又叫了个丫鬟过来,叮嘱她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儿把三个人给他伺候好了。   郭员外走开之后,没多久后厨就开始上菜了。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大厨做的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夏月初饶有兴趣地每道菜都尝了一下,对这个大厨的评价还不错。   他并非一味地循规蹈矩,菜色和味道,都颇有些个人风格在其中。   但是朱老爷子没能吃到夏月初的手艺,心里头不痛快,这也嫌弃,那也嫌弃,到最后也没用几口。   婚宴结束回县城之前,朱建山还跟夏月初确认道:“烤鸭是从下月初一开始卖么?”   “是,初一开始。”夏月初笑着说,“回头头一天试炉的时候,我叫他们留一个给您府上送去。”   朱建山闻言高兴不已,却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回头我去店里吃,送到家鸭皮都不够酥脆了,刚出炉的才好吃。”   薛壮和夏月初没有直接回参顶子村,买了东西先去拜访了一下周衍。   周珩对于薛壮不肯恢复身份的事儿十分遗憾,但如今也想通了许多,至少不再非要把闺女嫁给他了。   之后两个人又去看善大嫂子的老娘和闺女。   善大嫂子的闺女叫善卓敏,今年十五岁。   许是从小就没了爹的缘故,善卓敏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成熟沉稳许多。   善大嫂子将七道河镇这一摊子事儿交给她的时候,开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一得空就回来看看,后来发现闺女弄得有条有理,账目也记得清清楚楚,便直接放手让她自个儿做了。   善卓敏一个人在家,又要管着生意又要照顾外婆,里里外外也够她忙的。   好在善大嫂子的老娘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腿脚不太好,大部分时间只能在炕上坐着,但是做点针线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夏月初给老人买了些软和的糕点和补品,给小姑娘买了珠花和手钏,还给二人各买了一身衣料。   老太太是见过夏月初的,也知道如今家里的生意蒸蒸日常,多亏了她的帮衬。   见到她来,赶紧侧身从炕琴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塞过来。   夏月初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两双手工精制的绣花鞋。   两双鞋子,一双葱绿,一双大红。   葱绿色的鞋子上绣着莲花纹,淡粉色的荷花在绿底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俏粉嫩。   大红色那双鞋子上绣着榴花榴籽的花样儿,也是栩栩如生。   针脚细密,花样灵动,夏月初都觉得自己捧着的是艺术品了,这可比她在外头街上买的成品绣鞋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啊!   饶是这样,老太太还一脸遗憾地说:“要是知道薛掌柜脚的大小就好了,我还能多做两双!”   夏月初赶紧道:“大娘,这就已经够麻烦您的了,绣得这样精致,得花不少功夫吧?”   “不费什么劲。”老太太笑着说,“我自小腿脚不好,也干不了什么活,我娘就把我送去拜了个师学刺绣,做了一辈子了,如今虽然用不着我赚钱了,但是这手里一天不摸针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闲着没事儿就给亲朋好友做点小东西,也算是解闷儿了。”   夏月初不擅长女红,别说是绣花了,缝个补丁都缝得惨不忍睹。   她也不知道以前这具身子的针线活怎么样,好在重生过来之后,也没什么人需要她做针线,如今更是忙得顾不上做,倒是也没露馅儿。   之前孙氏虽然也会些针线,还帮她做过衣裳,但是对绣花也不怎么精通。   如今见到个活生生的绣娘,不由得充满了好奇和敬佩,陪着老太太聊了半晌。   这会儿已经快傍晚了,善卓敏那边不时有帮厨回来结账,便走开去忙了。   薛壮倒是坐得住,在一旁听两个人从绣花一路聊到摆盘和雕刻食材,也是服了夏月初,不知道她的脑子里每日都想的是什么。   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晚,夏月初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赶紧起身告辞。   这都到了饭点儿了,老太太哪里肯让人饿着肚子走,一边极力挽留,一边叫孙女去外头买点菜回来。   聊忘了时间已经很不应该了,夏月初哪里肯让善卓敏去买菜做饭招待自己。   “大娘,我们留下来吃饭就是了,不过您可得听我的。”夏月初说着,一把拉住要出门的善卓敏,朝薛壮吩咐几句,让他去买菜。   自己则跟善卓敏一起去了灶间,大致熟悉了一下东西的位置。   其实在东北乡下这边,一家人日子过得怎么样,去灶间看看就基本都知道了。   善家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错的,米缸里都是白花花的大米,柜子里也有白面,即便是苞米面,也都是筛得极细的那种,可见平时吃的基本都是细粮。   灶台边的架子上,油盐酱醋摆得整齐,旁边的小瓷坛子里还有半下子猪油。   夏月初挽袖子道:“得了,今个儿我给你露一手!”   “夏娘子,你是客,哪能让你动手做饭呢!”善卓敏跟夏月初不熟,还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善大嫂子在这儿,早就巴不得让夏月初动手了。   其实如果从善大嫂子那边论,善卓敏应该管夏月初叫夏姨。   但是两个人相差不到十岁,夏月初面相显小,善卓敏又老成持重,这个姨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犹豫再三还是以夏娘子称呼了。   夏月初不计较这些,叫什么都应着,见撵不走善卓敏,便也没客气,叫她帮着打了个下手。   善卓敏以前只是听说,今个儿头一次见夏月初做菜。   做得虽然都是家常菜,但也不知怎么的,被夏月初丢下去扒拉几下的菜,出来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做的好吃。   吃过晚饭,善卓敏偷偷揉着吃撑了的胃,突然有些忸怩地问:“夏娘子,你那边还缺不缺人手?” 第247章 回门宴(2更)   薛芹这次成亲,郭家不但给出了全部的嫁妆,还因为薛家遭难而又给了五十两聘礼。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盛氏对这个一开始哪哪儿都不满意的大龄女婿赞不绝口,如今一提起郭员外,简直是从里到外都洋溢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劲儿。   所以这次的回门宴,她也不敢太糊弄了,毕竟人家出了那么多钱,自己总不能太一毛不拔。   她咬牙拿出五两银子,让薛良平去镇上请了仙客来的大师傅金怡东来。   金怡东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做回门宴的这家,竟然是夏月初的婆家,顿时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但他可不是薛家人,对夏月初和初味轩的名气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能讪笑着上来打招呼道:“夏娘子,好久不见。”   夏月初还记得金怡东,也笑着打了招呼。   “若是早知道是夏娘子家办喜事,我哪儿还敢来班门弄斧啊!”   若说一开始金怡东还对夏月初有些不服的话,经过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早就心服口服了。   若不是顾忌着跟夏月初的两次见面都不是那么愉快,他早就跑去初味轩尝尝那些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菜品了。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的第三次见面,居然又是这么尴尬的局面。   一想到等会儿夏月初要吃自己做的菜,他居然还莫名的有些紧张。   金怡东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没出息,跟夏月初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带着人去灶间忙活了。   日上三竿,郭家的马车终于出现在村口。   早早被盛氏打发出去看着的大丫急忙抄近道跑回来报信儿。   薛力忙用木杆挑起长长的挂鞭站在门口,薛勇瞅着马车刚在路口露头,立刻用香点燃了引线。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马车停在了薛家门口。   郭员外满面红光地从车里下来,还体贴地回头扶了一下后下车的薛芹。   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薛芹的面色却并没有太好,虽然用脂粉遮掩了,但是眼下的青痕却还是隐约可见。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的表情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夏月初留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也有些不太自然,再联系到郭员外的满面红光,不由得有些想歪了。   郭员外进门先发了一圈红封,依照礼数见过岳父母和几个大舅哥,便开始一脸和气地跟薛壮搭话。   这两日,他除了新婚燕尔之外,还是找人打听了一下初味轩的情况的。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哪里知道娶了个小娇妻,娘家居然还出了这样的人物。   其实他此时更想跟夏月初说话,可毕竟男女有别,自己身为妹夫,还是跟大哥说话更合适一点儿。   薛力和薛勇在一旁却是看得眼气得很。   当初送亲没轮到他俩,所以两个人早就打着回门宴时要好生跟这个新妹夫套套近乎的算盘了。   谁知道人家登门之后,只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就上赶着去跟薛壮说话去了。   “难不成是他去送亲时搭上的关系?”薛力皱眉猜测道。   薛勇心下疑惑,却又觉得好像不是。   他挠挠头,觉得自己是不是昨个儿没睡好,怎么恍惚间总觉得,反倒是郭员外对薛壮有种讨好的意味呢?   郭员外在外头坐着跟薛壮说话,薛芹早就被盛氏和薛萍拉到里屋去了。   薛芹在炕上还没坐稳,眼泪就成双成对地掉下来了。   盛氏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却是赶紧去闩门,生怕被别人撞见了。   薛萍拉着妹妹的手问:“这是咋了?郭家欺负你了?”   薛芹摇摇头,抹了把眼泪低声道:“之前媒婆说他没有孩子,结果我昨个儿才知道,哪里是没有孩子,只不过没有男孩罢了,闺女都有八个了,老大比我还要大几岁,都出嫁好几年了……”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盛氏一听就是这个,顿时松了口气,“让你吓我这一大跳,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自己也说了,没有儿子,丫头片子再多又与你什么相干,你只要好生伺候着姑爷,然后生个大胖小子,还有啥可愁的,郭家的家产以后还不都是你的!”   薛萍跟薛芹到底是姐妹,见薛芹似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便对盛氏道:“娘,外头是不是快上菜了,你赶紧去外头招呼客人吧,我给小芹洗把脸,补点脂粉再出去。”   “多扑点粉,别叫人看出来哭过,大喜的日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盛氏嘟囔着出门去了。   薛芹一头扎进薛萍的怀里,哭了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说:“姐,他、他夜里太折腾人了,我、我受不了……”   薛萍还当时什么事儿呢,一听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贴着妹妹的耳朵道:“傻丫头,你这是刚破身子还没尝到趣处,若是他也里头不行你才要哭呢!”   薛芹是个黄花大闺女,以前也没有过经验,又羞得不敢将床笫之事详细说给姐姐知道。   她听薛萍这样说,有些将信将疑,但想着薛萍都成亲多年了,肯定比自己懂得多,也许当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薛萍在屋里帮薛芹洗脸又重新敷了脂粉,小声告诉了一些自己当初试过容易受孕的法子,让她不要管其他,趁着郭员外还有精力,赶紧怀上才是正经。   此时外头已经开始上菜,金怡东原本对这种乡下喜宴并没有多重视,打算让徒弟们做做就算了。   但是见到夏月初之后,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大部分菜都是亲自掌勺做的。   金怡东的手艺跟夏月初虽然没得比,但是在这种偏远地方,也还算得上是不错的了。   一顿回门宴吃得宾客都十分满意,连盛氏这么挑剔的人,听着众人的夸赞,都觉得自己这钱花得挺值。   谁知吃到酒酣耳热之际,郭员外却为了讨好夏月初,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句:“大家都说菜色不错,不过大家可能还不知道,今日掌勺的金大厨可是我家大嫂的手下败将呢!”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夏月初身上去了,盛氏真是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而做好最后一道菜依照惯例从灶间出来等着拿红封的金怡东,也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臊得满脸通红,甩手而去。 第248章 来自府衙的请柬   其实,郭员外这顿回门宴吃得并不怎么痛快,在吃饭期间,他发现薛壮和夏月初跟薛家人的关系并不算好,除了跟薛良平之间的气氛还可以之外,跟其他人之间,简直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了。   他跟薛壮相谈甚欢的时候,一抬头竟然还会看到薛力和薛勇兄弟俩投来的不善目光。   虽然这些目光都是投给薛壮的,但还是让郭员外心里格外不爽。   明明看到自己在跟薛壮攀交情还要这样,这不摆明了也是不给自己面子么?   郭员外一开始还有点庆幸,觉得当初批八字的大师果然灵验。   自己只是想去个年轻貌美的小妻子,没想到娘家看着一穷二白,却还又这样的关系人脉。   谁知道如今非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跟对方结过仇。   这还不如啥关系都没有呢!   没关系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拉上关系,结过仇可就不好化解了。   不过好在他此时也只是想跟薛壮和夏月初结个善缘以备今后用得上,所以心情并不算迫切。   加之薛芹年轻貌美,新婚燕尔的还比较稀罕,所以只是心里头不太高兴,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心下盘算着,等回家细问问薛芹,看究竟是有什么过节,如果没什么大事儿,说不定还可以找机会修复修复关系。   薛壮和夏月初可不知道郭员外是怎么想的,吃过回门宴就立刻启程回城去了。   如今薛芹终于嫁出去了,以后这种大家必须聚在一起的场合基本也没有了,两个人都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回到县城天色都已经黑了,好在租的是马车,若是牛车,怕是根本无法赶在关城门之前进来。   其实离开满打满算才四天,但是无论是去的人还是留在家里的人,竟全都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夏家老两口倒是还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只要是在店里做事的人,都觉得夏月初不在,就像是少了主心骨一样。   明明她最近除了教新菜之外,都不怎么下厨了,但是好像只要她在家,大家就心里有底似的。   不过,全家上下最想念他俩的,却是另有其……狗。   大傻和二傻一觉睡醒,就发现主人不见了,两只狗都不好了。   这会儿见到二人回来,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从屋里冲出来,一只狗扑向一个人,倒是不打架。   夏月初弯腰将二傻抱进怀里,见它哼哼唧唧地在怀里撒娇,赶紧又是摸头又是拍背的,好一番安抚。   大傻扒着薛壮的小腿不肯松爪,若是平时,早就被薛壮一抬腿给甩出去了。   许是今天看它满脸满眼的委屈,薛壮也比平时温柔不少,拖着腿上的毛团子进屋坐下,还难得地弯腰拍拍狗头。   夏瑞轩心有余悸地对夏月初道:“姐,你以后出门千万记得带着狗。你俩走了是不知道,这两只一到晚上就嚎个不停。娘非说什么你俩走了它们不习惯,把两只狗都给放我屋里了,让我陪着狗,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崩溃了。”   夏月初揉着二傻的狗头,柔声问:“夜里嚎什么啊?想我了?”   二傻虽然听不懂,但是只要听到夏月初说话,它就赶紧奶声奶气地哼唧两声,听着倒像是一问一答似的。   夏月初打开炕桌上的木盒,抓了两个之前做的硬饼干,一只狗嘴里塞上一块算是安抚。   这是她走之前做的,闻着很香但是烤得极硬,是准备给两只傻狗磨牙用的。   怕两只把饼干直接吞下去,所以她特意做成了很大的骨头形状,叼在嘴里两端都还露在外头。   两只狗顿时也顾不得撒娇了,用两只前爪压着大号的磨牙棒,啃得口水直流。   安抚过两只傻狗之后,夏月初换了衣裳,去店里转了一圈,又去柜台找夏瑞松看了一下账目,见自己不在的几日店里一切如常,不由得放下心来。   看来如果自己当真要去府城开分店的话,这边应该可以自己维持运转了。   夏瑞松见妹妹看完账,赶紧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封信地给她,信封上写着“请柬”两个大字。   “这是什么?”夏月初一头雾水地接过来。   “是府衙的人送过来的。”夏瑞松擦了把汗,“那天那位差爷来了先亮出腰牌,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呢,结果竟是来给你送请柬的,说是要办厨艺比试,说是规则都在里头写着了,好像还挺复杂的。”   夏月初之前就从孙旭口中得到了消息,所以并不惊讶,点头道:“行,我知道了,大哥最近抽空把这几个月的账目汇总一下,给我个数。”   一说到厨艺比试,她就开始琢磨要去府城开店的事儿了。   夏月初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规则细看。   这次的厨艺比试,是府衙牵头办的,果然不像七道河镇那种草台班子那般简单行事。   夏月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次厨艺比试从十一月开始,一直会持续到过年前。   最开始是无门槛的比试,相当于后世的海选了,谁都可以参加,做一道拿手菜,评委是几位东海府老字号的当家主厨。   通过头一场比试的,就会进入第二轮复试,这次的比试就要正式许多了,会请出几位老资历的厨师,这次被刷下去的人就比较多了。   而像夏月初这种已经自己有酒楼或是在酒楼任职的大厨,则是可以直接进入第三轮比试。   这次比试,会决出最后两位优胜者进入决赛。   而最后的决赛,则是定在小年当天。   届时不但府城的各级官员都会出面,还会请来一位从御膳房退下来的前御厨,当场试吃品评。   这一系列的规则,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制定出来的。   夏月初看完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弄得这么大规模,还有前任御厨出面,说不定会有吸引高手出现,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而且,除了自己需要参加第三场比试,夏月初对头两场也十分感兴趣。   她如今正缺人手,到时候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能挖到几个不错的苗子。 第249章 想吃烤鸭(1更)   厨艺比试还没开始,对面的二层楼先装潢完毕了。   凌子越听说了消息之后,特意叫上几个家境不错的同学一起来吃火锅,整个一楼都是火锅的场景,还是颇为壮观的,连屋里的温度都比其他地方热上好几度。   而二楼这边,夏月初也早早给各家夫人送出了请柬。   为了招揽女性客人,夏月初还特意推出了一系列养颜的点心和药膳,而且对所有菜的摆盘严格要求,务必做到美观精致。   由于县太爷家经常在初味轩点菜,所以邓夫人收到请柬之后,立刻叫人回话,表示自己一定会来捧场。   既然邓夫人会到场,那夏月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其他人就算不给自己面子,也会冲着邓夫人而来的。   果然,临近晌午的时候,一顶小轿停在初味轩门口。   邓夫人下轿之后,见夏月初已经在门口候着自己了,随她走上后建的外跨楼梯,上楼之后见二层布置得格外温馨舒适,不由得点头道:“还真是用了心的。”   “其实这边我还真没太操心,找了个管事来看着,这会儿估计是在后厨盯着出菜呢,等会儿让她给夫人请安。”   见邓夫人来了,其他人全都起身问安,待邓夫人坐下之后,大家才又纷纷落座。   邓夫人对夏月初笑道:“今个儿知道我要来你这儿,我家老爷老大的不乐意……”   这一句话,把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大家一直觉得夏月初的靠山就是邓建丰,但此时邓夫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只听邓夫人继续道:“……他听说你又琢磨了新菜,一直惦记着要来吃,谁知道看了请柬才知道只招待女眷,今天在家念叨一早晨上了。”   屋里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在开玩笑,越发肯定夏月初与邓家关系匪浅,没看人家邓夫人与她都有说有笑的。   于是二楼的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一些轮不上直接跟邓夫人说话的,全都来找夏月初搭话。   正好此时姜瑞禾从后厨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小姑娘,手里都端着托盘,这是来上菜了。   姜瑞禾一出现,屋里瞬间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被她的模样惊了一下。   还是邓夫人先回过神来,对夏月初道:“哎呦,你这是打哪儿找来的美人儿,一进来感觉整个屋子都比之前亮堂了些。”   “民女姜瑞禾见过邓夫人,见过诸位夫人。”姜瑞禾忙上前行礼。   一听名字,邓夫人就知道此人是谁了,见她这般容貌,难怪之前惹出那么多纷争。   而后又觉得夏月初果然是个妙人,把人安排在这边专门招待女客,可不是再合适不过了。   邓夫人还特意将人叫到跟前来,拉着手左右看了半晌才道:“你的事儿,我也听我家老爷说过。也亏你命好,遇上夏娘子这样的好心人,如今既然恢复了良籍,以前的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今后跟在夏娘子身边也亏不了你,好好做吧!”   姜瑞禾听了这话,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今天来捧场的女眷们都在一旁听着看着,邓夫人明着是在跟自己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在场的其他人。   虽然还到不了要给她做靠山的地步,但是有这样一番话,也相当于将她笼络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只要想跟邓夫人交好的人,就不可能再不识趣地来找她的麻烦。   而在永榆县城内,不想跟邓夫人交好的女眷,似乎还真没有。   初味轩的菜是没话说的,在夏月初的要求下,又格外突出了摆盘的美观性,点心也都做得小巧精致,一口一个,吃起来完全不会影响形象,得到了各家夫人的一致好评。   而特意面对女性客人推出的几道药膳,先不论是否真的有效果,但是样子好看,味道也不似一般药膳那样药味浓重,也是深受好评。   夏月初在对面的二楼待了两天,见姜瑞禾能够自己上手了,这才丢开手,全部交给她去打理。   而初味轩这边还要忙的一件事儿,就是烤鸭即将上菜牌子了。   所谓的菜牌子,就是挂在酒楼大厅墙上的小木牌,每一道菜都有一个木牌,也不知道是什么习俗,但是这边的酒楼都这样做,所以夏月初也就入乡随俗。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初味轩挂菜牌子的墙分成了三个区域,最大的一块地方挂的就是四季都有的日常菜品,剩下的地方分作上下两部分,一部分是刚挂牌的新菜,下面一部分是当季的时令菜。   这样分开挂起,一目了然,即便遇到不识字的客人,伙计介绍起来也有针对性,据说城里许多酒楼都已经学起来了。   而关于烤鸭,夏月初其实已经准备挺久了。   自打八月十五用烤炉烤过月饼之后,她就一直惦记着把烤鸭弄出来。   一方面是她觉得烤鸭肯定会大受欢迎,另一方面,是她自个儿也真的有些馋烤鸭了。   夏月初前世就特别爱吃烤鸭,前阵子正赶上店里采买了一批鸭子煲汤用。   看着肥嫩的鸭子,夏月初当晚就做了个满是烤鸭香味的梦,梦里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蹭了薛壮一胳膊。   第二天她就抓了几只鸭子烤来试试,虽然没有用果木,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   而朱老爷子寿宴时吃到的烤鸭,就是夏月初为了给自己解馋弄出来的。   只可惜烤月饼的烤炉太小,一次只能放进去两只鸭子,所以夏月初又找人来砌了个大的挂炉,找人去外地收购了一批果木,这才开始张罗着要准备烤鸭。   这次与月饼那回不同,烤炉温度的问题夏月初很快就摸清楚了,但是找人来片鸭子却成了难题。   一只鸭子片成一百零八片,还要片片带皮带肉,薄厚均匀……   最重要的是,还要在客人面前当场片,连个犯错的机会都不给!   这种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为此,烤鸭上菜牌子的时间就不得不一推再推。   店里这群人吃烤鸭都要吃吐了,几个人片鸭子的刀工才算是能拿得出手了。 第250章 烤鸭热潮   十月初一这日上午,但凡从子丰胡同口路过的人,都闻到了一股勾人魂魄的香味儿。   而且是一种,以前从来都没闻到过的味道,香得让人难以置信。   好多人的脚不受控制地就循着香味一路走到初味轩门口来了。   有人往初味轩里头张望,除了人似乎比平时多了些之外,似乎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眼尖的人才发现,竟是旁边厢房处伸出来一根烟囱,这种香味就是从那烟囱里飘出来的。   许多人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初味轩开张之日,夏月初用一锅汤就把人都从对门勾引过来的事儿。   如今对门都已经挂上初味轩的招牌了,她便将这烟囱开在了侧面,这是想把路过的人都一网打尽啊!   夏月初听到这种说法也是哭笑不得,其实她也不想把烟囱拐弯抹角地伸到外头去啊!   但是谁让这段时间店里的人吃烤鸭都快吃吐了,连烤鸭味儿都不想闻到,她也很是无奈。   不管怎么说,这伸到街上去的烟囱,歪打正着地帮店里招揽了一批客人,倒是意外之喜了。   朱老爷子一直惦记着烤鸭,为了吃新出炉这口热乎的,连昨个儿夏月初差人送去家里的烤鸭都忍着没吃。   今天约了几个老伙计,早早儿地就来店里了,几个人吃过早饭便坐在雅间里喝茶聊天,竟是要一直坐到烤鸭出炉吃过再走的架势。   日上三竿之后,早饭消化得差不多了,楼下竟也丝丝缕缕地飘上来烤鸭的香味儿了。   朱老爷子端起茶碗,借着喝茶做掩饰,把嘴里已经有点儿泛滥的口水一并咽了下去。   烤鸭可是个费时的活儿,于是几个老爷子一边闻着楼下传来的香味,一边狂喝茶水,没多久就开始一个个儿地起来去茅厕放水。   如此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朱建山好奇地扒着楼梯往下一看,原来是烤鸭出炉了。   不多时,何斌便端了托盘上来,将甜面酱、荷叶饼、葱丝和黄瓜条等物摆在桌上,笑着说:“朱老爷子,请您稍后,夏娘子等会儿亲自上来给您片鸭子!”   原本都有些等不及了的朱建山一听这话,感受着几个老伙计投来的羡慕眼神,顿时就高兴起来。   他心里都高兴得要开出花儿来了,但是嘴上还是假意道:“哎呀,夏娘子这么忙还要亲自招呼我,真是太客气了!”   果然,不多时,夏月初端着一个托盘上楼来,托盘内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鸭。   之前闻着窗缝透进来的一点香味儿就馋得不行,几个人这会儿看到鸭子,眼睛都快直了。   一只肥壮的鸭子卧在盘中,外皮已经被烤成棕红色,闪着诱人的油光。   都不用入口,只用眼睛看,都能够感受到外皮的酥脆。   夏月初笑着跟几个人打了招数,抽出一把窄长的尖刀,先将鸭胸口的一层脆皮片下长长的一片,按照人数切成五片,单独放在一个小白瓷盘中。   棕红色的鸭皮,在白瓷盘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切开的边缘处泛着油光。   夏月初递上一碟白糖道:“几位老爷子,先尝尝看。”   鸭子胸口的这一层皮,下面就是骨头,并没有什么肉。   片下来也不过是半大孩子手掌大小,再分成几块,也就是一口都够不上的量了。   朱建山夹起一块,沾了点盘中的细砂糖,放入口中顿时就眯起了眼睛。   鸭皮酥而不腻,入口即化,鸭油跟细砂糖混在一起,又香又甜,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从心里升腾而起。   刚才等待的煎熬和急切,此时都被这一块小小的鸭皮抚平,从舌尖儿到心尖儿上,都只剩下无尽的满足。   朱老爷子还陶醉在鸭皮带来的美妙滋味中,夏月初手里的刀却已经飞快地动起来了。   只见刀锋闪过,鸭肉就都乖顺地从鸭子身上脱落,一片片地转移到白瓷盘中去了。   每一片烤鸭都是椭圆形的,顶着一片儿韭叶宽窄的油皮儿,一层层地铺开在磁盘中,还冒着热气儿。   这么大一只鸭子,眨眼间就被夏月初片得只剩头脚和骨架了。   朱建山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也不用夏月初示范,自己从笼屉中揭下一张荷叶饼,夹两片鸭肉,蘸取甜面酱后放在饼上,再放上葱丝和黄瓜条,对着后一卷,直接塞进嘴里,然后抬手招呼桌上其他人,示意学着他这样开始吃吧!   鸭皮酥脆油香,鸭肉柔软多汁,一口咬下去,美得人几乎想要掉眼泪。   朱建山好歹还吃过一次,其他几个人这可是头一次吃到烤鸭,简直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间,盘中的烤鸭片就下去了一大半。   朱建山好不容易从烤鸭的美味中挣扎出来,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夏月初道:“夏娘子啊,给我们这桌再加两只烤鸭。”   夏月初抓住上来上菜的何斌问了一声,回来道:“朱老爷子,真是对不住。第一炉的都已经卖光了,第二炉也都被人点了,如今第三炉的刚挂上去,怕是要等小半个时辰呢!”   朱建山跟夏月初说话这会儿工夫,盘中最后几片烤鸭就已经被刮风一空,他看着空荡荡只留下点儿油迹的盘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等,别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等!”   夏月初其实早就考虑到烤鸭可能会比较火爆,所以一开始就叫人砌另两个烤炉,想着这样可以轮流出炉,毕竟烤鸭这东西,吃的就是一个热乎劲儿。   但是她着实没想到会火爆到这种程度,许多人吃过一只之后,都还坐在店里等下一批出炉。   原本初味轩下午能有大概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留两个伙计和一个副厨轮流值守就行。   结果这天因为烤鸭,店里从早到晚连轴转,直到把准备的鸭子全都烤好卖光才算完。   看着关门后累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的众人,夏月初无奈地说:“大哥,写个告示贴在门上,打明个儿起,烤鸭限量出售,每日中午两炉,晚上两炉,卖完即止。” 第251章 火气太旺(1更)   初味轩又一次火了,火到每天没开门就有人去排队,就为了等中午才出炉的两炉烤鸭。   原本因为初味轩的菜价高,所以吸引的多是中高层的客人,所以对一般的小饭馆还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是这回却不一样了,烤鸭八百文钱一只,其他荷叶饼、甜面酱、葱丝和黄瓜条都赠送一份,最后还能喝上一碗奶白色的鸭架浓汤。   虽然一只鸭子八百文钱并不便宜,但是跟初味轩其他招牌菜比起来,这一套可是连肉带主食再加汤都齐了。   寻常食量的人,两个人点一只鸭子,就能吃得满嘴油光,又美又饱了。   对于县城中等甚至中等偏下的人家来说,临近年根儿了,有地的大多已经买了粮或收到佃租了,花点钱来小小地奢侈一把,也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   县城里其他酒楼掌柜,眼红得牙都快咬碎了,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个儿还要特意跑去初味轩吃上一回,看看这个烤鸭究竟有什么魅力,竟然惊动了大半城的人。   但是吃过又如何,这鸭子到底是怎么烤出来的,哪里是吃一两回就能学会的。   各家店倒也都埋头在家琢磨,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挂炉烤鸭在入炉之前究竟还有多少道准备工序,光是把鸭子腌制一下就挂进去烤,那烤出来的不是干如柴就是黑如炭。   大家也不得不服气,你就说吧,自打初味轩出名之后,除了店里的菜牌子之外,其他各种细节也都有人跟着模仿,比如伙计们统一的着装,或是店里统一印着名号的碗盘。   这些都容易学去,但是想要模仿初味轩的菜?那可真是难如登天了!   别的不说,光是初味轩的那一味高汤,就不是别人能学得去的。   炒菜的时候舀一勺加进去,顿时提鲜增味,偏生还不喧宾夺主,比放什么调料都好用。   拌馅儿的时候舀一勺进去搅上劲儿,做出来的饺子、馄饨都是一咬一汪汁儿,馅料不死不柴,吃得人满口生香。   这个高汤的配方,不知让多少人垂涎不已。   店里从封七到最小的韩双林,都已经遇到过想要花钱收买他,希望能弄到高汤秘方的人。   价位从开始的十两、二十两,如今都已经加到上百两了。   但是怎么加价也没用,高汤如何熬制,再如何提清,这些配方都牢牢地捏在夏月初手里,连夏瑞轩和王桦都只学了些皮毛。   夏月初最近了解到,表现一直还不错的李维栋最近有些心神恍惚,经常切着切着菜就神游天外了。   连切丝切片这种简单的活计,也切得薄厚不均,粗细不一,被曹雁辉训斥过几次了。   但是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三天时间竟切了三次手。   曹雁辉看不下去也管不了,只得告诉给夏月初了。   好在李维栋切配的都是精细活儿,没有什么需要砍剁的,不然可就不是破皮割肉那么简单了,万一剁下来根儿手指头,古代可没有断指续接的医疗技术。   夏月初见他左手划伤了好几处,便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毕竟是刚开业就在的老员工,总是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晚上回房,夏月初闲聊间便跟薛壮说起这件事儿。   薛壮未置可否,却扭头打开炕琴,拉开一个小抽屉,示意夏月初往里看。   抽屉里空无一物,看得夏月初一头雾水,毕竟家里值钱的东西根本就没放在这儿。   半晌她才想起来,之前薛壮为了帮自己圆谎,弄了个假的菜谱,似乎当时就是丢在这个抽屉里了。   “你是说,李维栋被人买通了?”夏月初皱眉问,“你啥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薛壮关上炕琴,一把将夏月初拉进怀里,抬手用指腹揉着她的眉心道,“其实是封七发现的,咱们回去吃喜酒,李维栋半夜摸过来偷东西,封七察觉之后,偷偷去翻了他偷走的册子,见里头是空白的,还以为是咱俩放在那儿钓鱼用的,就又给搁了回去。”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一个个儿都瞒着我?”夏月初抓住薛壮想要往自己衣裳里头钻的手,“我今个儿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李维栋肯定也发现了菜谱是空白的,所以最近才魂不守舍的。”薛壮不当一回事儿,一只手就制住了夏月初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在她腰间胡乱摩挲,“我叫阿铮盯着他呢,这不过是个小虾米,告诉你说不定还要打草惊蛇,等揪住他后头放线的人是谁再说不是更好!”   夏月初被他揉的呼吸都乱了,脑子也有点乱,好像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   反正初味轩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菜谱秘籍,所有的东西都是装在自己的脑子里,谁也偷不走。   但是这也不该是薛壮隐瞒自己的理由啊!   夏月初努力维持着理智道:“你自己的私事我可以不过问,但是店里的事儿以后不许瞒着我……”   “恩,记得了。”薛壮敷衍地应了一句,直接吻住夏月初一张一合的唇。   她唇上有股淡淡的甜味,撬开牙关,嘴里的味道便更浓了一些。   薛壮亲了一会儿,稍稍分开些距离,低声道:“吃银耳雪梨羹了?”   最近天冷屋里都开始烧炕了,所以夏月初每天都让后厨炖一大锅银耳雪梨,大家谁愿意喝就去盛一碗,清心败火。   可是再怎么清心败火,也架不住有个人天天撩拨点火。   夏月初在薛壮的后腰上使劲儿拧了一把,随后又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手也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腰上了。   身下的硬物硌得人难受,夏月初知道是什么,也不敢乱动身子。   以如今两个人的亲密程度,其他该做的也都做过了,只是这最后一步,两个人似乎都还没迈过自己心里的坎儿。   薛壮即便自己忍得难受,也没有主动示意。   夏月初的潜意识里似乎还有些不安,总觉得离水到渠成还差那么一点点儿火候。   于是两个人都装傻充愣,谁也不提,倒相安无事。   只是最近薛壮的火气,似乎越来越不好消下去了。   夏月初揉着自己被吻得红肿的嘴唇,心道明个儿是不是该给他弄一壶莲心茶喝一喝?   #####之前章节复制有错误,但是不算影响阅读,修改一下,不好意思 第252章 不要脸,要你!(2更)   李维栋休息了半日,调整好情绪重新开始干活儿,注意力的确集中了不少,也恢复了原有的水准。   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情绪却并没有平复,反倒是更加紧张了。   他如今真是后悔自己当初是被什么蒙了心,为了五百两银子就一口应下了这个差事。   如今在店里待久了,看见夏月初不但与县城里的官员交好,似乎连府城那边都有人脉。   姜大头吞了她三十两银子而已,家都搬走了还被抓了回来,不但翻倍赔偿,还被关进了大牢。   自己这个小胳膊,哪里拧得过人家抱着的大粗腿啊!   但是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趁着薛壮和夏月初出门的时候偷了菜谱,若是真菜谱倒还好了,自己直接卷铺盖走人。   谁知翻开一看,里面竟都是空白的。   如今他一方面担心薛壮和夏月初发现,一方面又闹心不已,出钱让自己来偷师的人,如今竟怀疑是自己私藏了真菜谱,给了他个假的。   到也难怪人家这么想,如今初味轩的身价跟当初可是截然不同了。   只一个烤鸭的秘方,就已经被炒得上百两银子,一整本的菜谱啊!   若是自己真的偷到手,哪怕不加价,好歹也得誊抄一份才够本。   所以他也能理解对方的怀疑,而且人家付的五十两定金自己都已经花光了,如今想要反悔也不能够了,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十一月份,夏月初去府城的时候了。   按照一般的情况,夏月初若是去,薛壮肯定是要跟去的,秦铮应该还是要赶车,这样三个人都走了,自己就有机会去好生翻找一下了。   他就不信了,那么厚一本菜谱,难不成夏月初每天都能随身带着不成?   李维栋算盘打得挺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都在秦铮的掌握之下了。   但是在永榆县跟他接头的人,也只是个中间人罢了,根本不是幕后的指使者,所以秦铮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继续盯紧他。   夏月初最近挺忙,但并不是忙着准备去府城参加厨艺比试的事儿,而是在跟着薛壮一起造假。   薛壮料定李维栋贼心不死,就一定还会再来偷菜谱。   而且他若拿不到真的菜谱,就无法引出幕后的主使。   李维栋虽然不是厨师,但是做改刀也时候不短了,对后厨的事儿还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夏月初只好绞尽脑汁编一个似真实假的菜谱出来。   既不能泄露自己的秘方,又能让内行人看了也不能一眼就断定是假的。   这可比直接弄个假菜谱难多了,夏月初奋斗了半个月才算是都写好了,剩下的造假工作,自然就是由薛壮去负责了。   毕竟他也没少干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如今都快成了半个行家里手了。   解决了菜谱的问题,薛壮还特意在炕琴下头搞了个既隐蔽又比较容易被人发现的秘格,将假菜谱塞了进去。   夏月初看着真是哭笑不得,为了个被人收买的小人,还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不过薛壮自打腿脚恢复之后,不用每日锻炼吃药,人一下子好像就闲下来了,也没什么目标了似的。   所以既然他玩儿的高兴,那么牺牲一下李维栋这只小耗子,又有什么不可呢!   差不多到了十月下旬的时候,店里的烤鸭生意终于不那么红火了,每天两炉烤鸭,基本上可以供得上客人的需求了,偶尔还会略有剩余。   夏月初此时又接到了另外一封来自府城的请柬。   这张请柬可把夏月初吓了一跳,竟然是请她去做头一场厨艺比试的评判。   夏月初不由得有些错愕。   给厨艺比试做评委这件事,她前世还是做过一些的,多是一些小型的、地方性的比赛,至于什么全国大赛或是国际大赛,她也只能作为选手参赛,根本还不够资历去做评委席。   但是在古代这里就不一样了,古代的厨师一行,比现代更加讲究师承和资历。   自己对外人来说,师承是迷,资历更是不够,就算是初味轩闯出来点儿名气了,但也刚开张不到半年,在那些前辈高手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薛壮去根本无法理解夏月初的担忧,道:“你不是说,第一场比试没有门槛,随便是个人就能参加么?那叫你去做评判又有何不可?”   夏月初一想也对,自己刚才是钻牛角尖了。   第一轮比试根本就是个海选,需要多长时间结束都不知道,若是请几个老资历的大厨来,怕是菜没吃几口人先熬不住了。   薛壮突然想起,夏月初之前说,有什么事要跟她说,赶紧道:“我已经叫阿铮去府城租了个小院,找人打扫干净了,咱们过去的时候,你想着带几套被褥。”   “……”夏月初,“我说的是商量,不是告知,你要在办事之前跟我商量……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好端端的租房子做什么?一共去不了几次,住客栈不就是了。”   薛壮却是有他的道理说:“这次比试从十一月初一直到小年儿,谁知道中间还会不会有其他事情,住客栈终归是不方便,若不是时间仓促没找到太合适的,不然我还打算买一套呢!”   “还一直到小年儿,你就那么笃定我能进决赛啊?”夏月初被薛壮的话说得高兴,整个人偎进他怀里靠着说,“怎么,你也觉得咱们该考虑往府城发展了?”   “去府城参加比试,本来就是立腕儿扬名的事儿,加上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吃过咱家的菜了,所以开分店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夏月初早就在心里盘算过去府城开店的事儿了,两个人这次倒是一拍即合。   她吸取这次的经验教训道:“这次咱俩过去,也可以抽空去看看铺面,不管是租还是买,总要先准备起来,免得像这儿似的,最后恨不得昼夜不休地赶工。”   “都随你……”薛壮将下巴抵在夏月初的头顶上道,“咱俩来打个赌,若是我赢了,便把你输给我,若是我输了,我便把自个儿输给你……我赌你肯定得第一……”   “呸!要脸么!”夏月初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心里却莫名有些期待。   薛壮突然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几乎是用气声道:“不要脸,要你!” 第253章 大型惨案现场(1更)   十一月初一,府衙校场。   府衙今日打开了靠近校场一侧的偏门,门口站着两个衙役把守,本地人只要带着户册,外地人需要带着户册和路引,登记后领取号牌,便可以入内做菜了。   厨艺比试的告示老早就贴在城中各处了,所以偏门外从早晨起就人头攒动。   整个校场用拒马分割为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垒了十个灶台,旁边放有基本的调料。   每个区域安排了一个评判,夏月初就负责校场西南角的这片区域。   第一场的比试一共三日,她一开始还抱着要挑几个好苗子拉拢到自己手下的念头,所以还是兴致颇高的。   但是一个时辰还不到,她就已经有些叫苦不迭了。   虽说这第一场比试是无门槛,只要是良民都可以参加,但是……   连糖和盐都分不清的人,就不要来这儿凑热闹了好不好?   一个个不是切菜切到手,就是热油崩一脸,惨叫声此起彼伏。   夏月初忍不住扶额,这哪里是厨艺比试,完全是大型惨案现场。   她这边刚打发走一个把拔丝地瓜做成糖坨子的人,身后就传来一片惊呼。   夏月初赶紧回头,只见离她最远处的一口锅中正往外喷着火舌。   也不知那人究竟放了多少油,锅里的火烧得比锅底坑里的还要旺。   夏月初赶紧喊:“锅盖,盖上锅盖!”   但是站在灶台前的人已经慌了手脚,拎起一旁的水桶就要往锅里倒。   “危险!”夏月初还没走过去,只能大声喝止,也提醒着周围的人,“大家快躲开!”   就在水桶被提起来的瞬间,忽然有人抓起锅盖,从侧面伸过去,盖住了正在喷火的锅。   一水桶的水紧接着泼了下来,好在全都浇在了锅盖上,不但没有激得热油乱溅,还起到了降温的作用。   锅内的氧气烧光之后,火自然而然就灭了。   夏月初此时也走到这个灶台前头,先查看了一下没有人受伤,然后忙向出手相助的人道谢。   这才发现,刚刚出手帮忙的人,竟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因为今日整个校场都对外开放,所以在门口登记一下就可以进来看比试。   只不过今日只是初选,所以来的人大多是参加比试的,鲜少有人来看。   “老爷子,真是多谢您了!”夏月初对老爷子道谢之后,扭头训斥刚才那人道,“我都喊了让你盖锅盖,为什么非要去泼水?连这点儿基础的东西都不懂,还来做什么菜,号牌交出来,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人却不服气道:“着火了泼水有什么错!我还没开始做菜呢,你凭什么收我的号牌。”   “就凭你这句外行话!”夏月初严肃道,“水比油沉,油比水沸,你烧热了这么大半锅的油,水倒进去必然先沉底再滚沸,然后热油和火苗势必一起扑出锅来!今日如果没有这位老爷子在的话,你都不知道要被烧成什么样了!”   这人似乎还是不服,梗着脖子还想要争辩。   站在一旁的老爷子却拍手道:“水比油沉,油比水沸。小娘子这话说得简洁有理,不错不错!”   他说罢又问:“劳烦请问一下,负责这边的评判是哪位啊?”   夏月初招手叫衙役来把胡搅蛮缠的人撵走,然后才笑着说:“老爷子,这里的评判就是我。”   老人闻言,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夏月初,嘴里嘟囔道:“这是谁家的丫头啊?我年纪大了,你们这一辈儿的人太多了,我都认不全了。”   “老爷子,累不累啊?坐下歇会儿喝口茶?”   夏月初听这话风,老人应该也是这一行当的,估计还是个辈分高的,把人让到一旁坐下,给倒了碗热茶。   东北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在校场这种没有遮挡的地方待着就更加冷了。   好在府衙还算照顾,每个区域都搭了个小暖棚供评判休息,里头还有个小泥炉,可以随时喝口热乎的。   夏月初早晨来了看到场地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难怪人家会叫自己这个毫无根基背景的人来做评判,这么简陋的条件,还要在外头吹风挨冻,肯定不能请什么大师过来。   夏月初没有用府衙早就备下的茶叶,喝的是自个儿配的,加了些其他料的红枣桂圆姜茶。   倒也不是她太讲究,主要是这具身子底子差,十分畏寒,又容易感冒,一入秋就开始手脚冰冷。   好在材料都是寻常的,所以干脆自己配了这个来喝,暖胃暖身,效果还算不错。   老爷子看她倒茶,闻着味道便说:“这大冷天儿的,喝点姜茶好啊!”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就顿住了,咂咂嘴之后问:“自个儿配的?”   “是啊,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这儿还有府衙给准备的红茶,要不我给您重新泡一杯。”   “这个就很好!”老爷子又喝了一口,半眯起眼睛来品咂滋味,“除了老姜、红枣、桂圆、枸杞和橘皮,还放了什么?”   夏月初微微有些惊讶,按理来说,这把年纪了,五感六觉都该有所退化才是。   她没想到这老爷子的味觉居然这么敏锐,能从一口姜茶中尝出绝大多数的配料。   “还放了自家晒的刺玫花苞。”夏月初说着冲老爷子竖起大拇指,“您可真厉害,其他都尝得分毫不差。”   “红枣桂圆和枸杞调味,橘皮和刺玫花增香,味道均衡不辣口,姜味虽淡,暖身的效用却不错,看来你是不喜食姜吧?”   “老爷子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夏月初虽然自个儿是厨师,对绝大多数的食材都是可以接受的,唯有这个姜味,却总是有些敬谢不敏。   老爷子心里却在想如何挖出夏月初的师承出身,嘴里喝着姜茶,脑子里将府城几个数得上名头的大厨过了一遍。   他想着平时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又有把握住多种材料之间味道平衡能力的人,试探地问:“临桂斋的章德翔是你什么人?”   “临桂斋?”夏月初刚打发了一个做菜做得乱七八糟的人,被老爷子问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   刚刚被收掉号码牌的人闻言顿时就急眼了,把手里的盘子重重地墩在桌上,指着夏月初道:“哪里来的土包子,连临桂斋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菜不过关!” 第254章 麻婆豆腐(补昨天2更)   老爷子瞥了一眼那盘菜,见竟然是一盘麻婆豆腐,做得红彤彤的,豆腐都碎了,辣椒和麻椒也炝糊锅了,黑乎乎地黏在豆腐上,好像趴着一堆虫子,简直是惨不忍睹。   他收回视线,面上不动声色,等着看夏月初会如何点评。   夏月初道:“你说你做的是麻婆豆腐,你可知道,麻婆豆腐所讲究的八字箴言是什么?”   做菜的人被夏月初问得一脸茫然,不耐烦道:“什么八字箴言九字箴言的,我又不礼佛,菜好吃不就得了!”   “麻婆豆腐的特色在于,麻、辣、烫、香、酥、嫩、鲜、活八字,称之为八字箴言。”夏月初无奈解释道,“你做的这道麻婆豆腐,只辣不麻,更无鲜香酥嫩之口感。   辣椒和麻椒虽然经过炒制,但是没能掌握好火候和时间,非但不香,反倒添了焦苦之味。   豆腐没有经过焯烫,易碎而没有韧劲儿,细品还有没能尽除的豆腥气。   最后虽然照猫画虎地撒了蒜苗,但是入口却全是青涩的生辣味,不但没有点活整盘菜,反倒成了败笔……”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我只知道,我在家里经常做这道菜,就没人说不好吃的!”   做菜的汉子五大三粗地,往夏月初面前一站,足有她三个捆起来那么壮。   他从未见过夏月初,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   一句话,就是不服。   他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起来,声音大得厉害,震得夏月初耳朵都嗡嗡作响。   坐在旁边喝茶的老爷子一脸兴致勃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夏娘子,要不你露一手给他看看,他岂不就心服口服了。”   做菜的汉子顿时道:“对,有本事你做个麻婆豆腐给我尝尝啊!年纪轻轻一个小娘子,你有什么本事能在厨艺比试上做评判!我金龙头一个不服!”   因为先帝喜食川菜,所以大齐境内各地都流行川菜,连东北这边都有不少的川菜馆子。   但是说实话,做得地道的着实不多。   今日来参加厨艺比试的,也有许多人用川菜来投石问路。   只可惜,绝大多数人对川菜的麻辣鲜香都毫无理解,以为川菜就是一味的麻辣,做出来的菜一看就是重口味,让人都不敢下筷子。   如今被人将到这个份儿上,不仅是自己管的这片儿,连被拒马隔在外头的人都好奇地抻着脖子往里瞅。   夏月初就也没推辞,好在府衙这边准备得材料齐备。   她先拿了几根干红辣椒道:“若是在蜀地,正宗的麻婆豆腐该用龙潭寺二荆条海椒才最正宗,可惜现在没有,便用咱们当地的红辣椒用上一用。”   分别将干辣椒和麻椒丢在锅里炒香,连带辣椒籽一起捣碎,研磨成细粉,放在一旁备用。   因为耕牛不许随意宰杀,所以极难吃到牛肉,只能取一块猪肉,细细切成臊子。   姜蒜切粒,再舀一勺郫县豆瓣酱,居然也倒在菜板上剁上几刀,放在一旁备用。   老爷子看到夏月初的一些列举动,眼神顿时就犀利起来,背着手走到灶台旁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夏月初才从盆中捞出一块鲜豆腐,去掉四周的厚皮,切成小块,放在煮沸加了盐的水中焯烫,好去掉豆腥和其他杂味。   锅中添油烧热,将郫县豆瓣酱和姜蒜一并倒入锅中,迅速地翻炒出红油。   一股呛人却又鲜辣无比的味道被热油激发出来,站在灶台边的老爷子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露出惊讶的神色。   少肥多瘦的猪肉馅下锅,在红油中煸炒出醉人的香味。   豆腐还没下锅,就已经有人忍不住在旁边吞咽口水了。   金龙看得一脸呆滞,从没见过人这样做麻婆豆腐。   猪肉炒得酥软之后,将焯烫过的白嫩豆腐滚入锅中,在锅铲的轻轻翻炒下沾染上一身的明油亮红。   一勺高汤入锅,呲啦一声,腾起一阵鲜香,将刚才捣碎的辣椒粉一并倒入锅中,稍稍炖煮片刻,勾一层薄芡,撒上极细的麻椒面。   此时,又麻又辣的味道已经如有实质地扑面而来,还不是单单地麻辣,还能嗅出其中的鲜香。   豆腐出锅之前,夏月初抄起菜刀,将一直浸在水中的翠绿豆苗,笃笃笃拦腰切成小段,抬手丢入锅中,立刻将炒勺端下俩,将锅中的豆腐滑入早就准备好的盘中。   从前期准备到做好出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周围人简直是目瞪口呆。   再看已经出锅装盘的麻婆豆腐,红油清亮,豆腐棕红,翠绿的蒜苗点缀其上,看着鲜嫩无比。   旁边的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在旁边看得两眼冒光的老爷子就钻了进来,一把抓起勺子就先尝了一口。   豆腐入口,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又麻又烫。   随后细品,酥香的肉末和柔滑的豆腐在口中柔柔地化开,辣椒面的又辣又香的味道此时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显露出来。   而最后撒上的蒜苗,看着虽然青葱翠绿,好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一样,但其实毫无青涩的口感,反倒是清鲜满口,带着蒜苗特有的鲜辣,直冲头顶。   “好!”老爷子忍不住大喝一声,“这手艺,真是绝了!若非说有什么不足,便是今日的高汤煮得一般,还不够醇鲜。不然这道麻婆豆腐,便可称之为完美了!”   从夏月初做菜气定神闲、丝毫不乱的模样,加上成菜的气味来看,金龙就知道自己跟人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面子却还有些撂不下,他死鸭子嘴硬道:“哪里来的老头,你说好吃就好吃啊?你以为你是知府大老爷?”   他说着也抓起一把勺子,盛了一勺豆腐塞进嘴里。   豆腐入口之后,金龙的神色顿时变了。   他一个大老粗,不懂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   但是这道菜丰富的口感,加上各种调料的融合交汇,让他突然想起刚才夏月初说得八字箴言的最后一个字——活!   各种食感和味道在嘴里激烈地碰撞,鲜活灵动,让这道麻婆豆腐,简直好像是在嘴里活过来了一样。 第255章 盐帮菜传人(1更)   该阅读源对应章节内容抓取失败!请点击右上方的阅读源列表,尝试到切换其他源站进行阅读。 第256章 自来熟   夏月初耐心地等小姑娘把菜装盘摆好,才开口问:“你做的这道菜叫什么?”   小姑娘做菜太认真了,根本没发现旁边有人,听到有人问话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到夏月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这道菜叫软溜鱼扇。”   夏月初拿起筷子准备尝尝看,小姑娘一下子就把盘子搂在怀里护起来道:“你干嘛!我又不认识你,你……”   廖老爷子这会儿也跟过来看热闹。   小姑娘怕是误会了什么,直接将盘子捧到老爷子面前道:“您尝尝看……”   廖老爷子也不戳破,慢悠悠地尝了一口,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期待眼神,才笑着将位置让给夏月初道:“这才是你们这里的评判。”   小姑娘瞬间涨红了脸,眼看都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初,生怕她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把自己刷下去。   夏月初尝了一口她做的软溜鱼扇,虽然因为她的刀工问题,鱼片切得并不好,炸的也不是很到位,所以鱼片的口感并不好,但是很难得是的,料汁的调味却很是不错,那种咸鲜小酸甜的口感,虽有不足,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你是从哪里学的这道菜?”夏月初好奇地问。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就喜欢做菜,我哥从学里借了一本写七道河镇厨艺比试的话本,我在家誊抄了一份,里头就有这个菜,但是因为过程写得并不详细,只写了菜的模样和味道,我就自个儿在家琢磨着调的味道。”   她说着又挠挠头道:“册子里写,夏娘子做这道菜颠勺的时候,锅里的鱼片会整个儿翻过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夸张的写法,我练了好多次,每次颠勺还是翻得乱七八糟。”   夏月初和廖老爷子闻言都十分惊讶,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是从话本里看到这道菜,然后自己研究着做出来的。   尤其是夏月初,她是看到过那个话本的,写话本的人是万里学院的学生,对厨艺一窍不通,写的时候也是偏重于渲染气氛,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能凭借那么只言片语,把这道菜还原到这种程度。   “小姑娘,你想不想学厨艺?”   “小丫头,想拜师么?”   夏月初和廖老爷子两个人同时开口询问。   小姑娘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道:“我只是想来试试看,若是拜师的话,我想去永榆县的初味轩做学徒……”   廖老爷子有些无语,一连看上两个好苗子,结果都轮不到自己。   虽说自己没亮明身份,但也不至于这么不招人待见吧?   夏月初闻言,惊喜地看着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莹。”小姑娘看到夏月初的表情,瞬间兴奋起来,激动地问,“我是通过了么?”   “对,收好你自己的号码牌,下一次比试,拿着号牌来参加。”夏月初笑着点头道,“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月初,是初味轩的掌柜兼掌勺。”   “啊?”这回廖老爷子跟沈莹倒是异口同声了,两个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夏月初。   廖老爷子来到东海府这几日,已经听好几个人说起过初味轩了。   但是一来他年纪大了,对那种徒有虚名的酒楼也见多了,所以并不是很相信。   二来也是因为初味轩并不在东海府,小县城里的一个酒楼,还不值得他不辞辛苦地特意跑一趟。   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自己看上的好苗子,竟然就是初味轩的东家。   夏月初昨天那道麻辣豆腐着实让他惊艳不已,此时不由得升起想要去初味轩尝尝看的念头。   沈莹在确认了夏月初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夏娘子之后,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也不急着回家了,围在夏月初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夏娘子,那个软溜鱼扇,怎么可能整个儿翻过来呢?我怎么就练不出来呢?”   “夏娘子,话本里说你能将整个兔子的骨架完整地脱出来?是真的么?”   “夏娘子……”   沈莹一直待到傍晚,怕家里担心才急忙回去了。   廖老爷子今天却没急着走,偷偷打发了来找自己的人,一直等到夏月初准备回家了,才凑上来道:“小丫头,今晚去你家蹭顿饭行不行啊?”   夏月这两天也见识了廖老爷子自来熟的本事,见他每日在府衙这边进出自由,想来应该是哪家酒楼已经退居二线的老爷子。   所以她答应得倒也痛快道:“您不嫌弃就行,到时候也给我们露一手?”   两个人一起走出府衙,已经等在门口的薛壮便迎上来了。   “今个儿怎么这么晚?冷不冷?”薛壮伸手握住夏月初的手,果然又是入手冰凉,“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外头待一天,叫你推掉你也不听……”   “我手脚本来就凉,哪里是在外头待的事儿。”夏月初笑着说,“你给我暖暖不就行了。”   薛壮直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半揽着转身要走。   “咳咳!”廖老爷子跟在后头,见两个人居然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腻歪起来,实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夏月初这才想起来,还有廖老爷子在后头跟着,赶紧给薛壮介绍了一下。   廖老爷子背着手道:“赶紧走吧,人上年纪了,受不得饿了。”   秦铮在府城给租的房子在城西,附近一片都是住家,没什么店铺酒楼之类,周围很是清净。   租了两进的一个小院儿,房子半新但里头收拾得干净,火炕火墙也都齐备。   薛壮出门前又给灶坑里加了柴,此时一开门,就觉得热浪扑面。   “好暖和啊!”夏月初回屋换了家常的衣裳,便出来准备做饭。   但是廖老爷子来得突然,家里也没什么准备。   在征求了廖老爷子的意见之后,夏月初干脆准备弄几个小菜,做一锅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廖老爷子在屋里坐不住,非要去灶间凑热闹,看到夏月初切菜,顿时道:“丫头,你这刀工不错,没几年工夫怕是练不出来的。” 第256章 海鲜疙瘩汤(1更)   夏月初故意逗廖老爷子问:“您要不要给我们露一手?”   廖老爷子闻言连连摆手,嫌弃地看了一眼灶台上的调料道:“啥都没有做什么做,一把年纪了砸了招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他沉吟片刻又道:“明个儿是第一场比试的最后一天,结束后你们就要回永榆县么?”   “是啊,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儿要管呢!”夏月初嘴上说这话,手里也没闲着,没一会儿就炒出一盘酸菜粉丝来。   东北这边,其实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饮食文化,在大多数人眼中,东北菜似乎就是大锅乱炖,或许还要再加上个小鸡炖蘑菇和酸菜炖粉条。   廖老爷子这还是头一趟来东北,到了之后,自然要去尝尝东北的特色菜。   但是如今已经入冬,外头都开始下雪了,连吃新鲜山货的季节都没赶上。   于是只能吃了小鸡炖蘑菇、酸菜炖粉条之类的,对于廖老爷子来说,着实有些失望。   所以之前看到夏月初切酸菜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失望的。   但是没想到,酸菜下锅之后被激发出的酸味,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口水不住分泌的饥饿感。   “老爷子,您就别跟这儿看着了,进屋吃饭吧,让大壮哥陪您喝两杯。”   廖老爷子却不肯走,他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事儿了,直接夹了一筷子酸菜炒粉送入口中。   酸菜切得极细,入口脆生,咀嚼间丝丝缕缕的酸味在嘴里弥散开来,间或咬到几根肉丝,还有劲道弹牙的粉丝。   廖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小声嘟囔:“不应该啊,放了这点儿肉丝,就能这么鲜?”   夏月初笑着说:“老爷子,你说的鲜,是因为我加了高汤。”   廖老爷子因为对酸菜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刚才并没有关注夏月初是怎么炒菜的,这会儿才知道她加了高汤,便非要盛一勺尝尝。   他尝过之后大为惊讶,忙问:“你这高汤是哪儿来的?”   “自家店里熬的。”夏月初说着又从锅里盛出第二道菜——尖椒干豆腐。   虽然只是过来住几日,但是薛壮如今被夏月初养得嘴刁,反正也是赶车过来,所以不光带了行李衣裳,还带了家里的高汤过来。   “这高汤是你自个儿熬的?”廖老爷子的面色又变了变,原本他还一心想收人家为徒呢,结果没想到却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手艺竟然未必在自己之下,更是把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孙不知道甩开了几百里地。   这个认知让廖老爷子有点百感交集,忍不住在心里想,究竟是自个儿一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还是说夏月初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夏月初将刚盛出来的尖椒干豆腐端到老爷子面前问:“这个您也尝尝?”   廖老爷子下意识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东北盛产大豆,而且水源又多又好,所以豆制品都别有一番风味。   东北的干豆腐,与千张类似,但是又比千张还要软薄,却又不失韧劲儿,入口不柴不渣,凉拌热炒皆可。   这个尖椒干豆腐,算是东北一道极为常见的家常菜,不夸张的说,几乎家家的主妇都会做,只不过做的味道如何,那就要凭手艺了。   廖老爷子到达东海府之后,在接风宴上也吃过这道菜,当时就觉得,东北这边的干豆腐果然是名不虚传,细嚼满口豆香。   不过那道菜炒得倒是平平,只能说不功不过,反倒有些掩盖了干豆腐本身的好味道。   所以回去之后,廖老爷子还特意打发人去街上买了几张干豆腐,住在客栈没法开火,便直接给切丝凉拌了。   但是夏月初这道尖椒干豆腐做的,干豆腐切成菱形块,虽然勾了薄芡,但一张张分明得很,并没有黏在一起,让中间的都吸不到味道。   而且她是用清如水的高汤调的薄水芡,薄薄的芡糊带着高汤的鲜味,均匀地包裹着每一片干豆腐。   高汤的鲜醇配上干豆腐的豆香微甜,让人竟然有点停不下筷子的感觉。   两道热菜做好之后,夏月初又弄了个小葱拌豆腐,最后做了个锅包地瓜。   这个锅包地瓜,其实是后世根据锅包肉的做法创新而来的,但是没想到,这个做法一经推出,反倒比锅包肉更受欢迎一些。   地瓜片裹上蛋液面糊,炸到外酥里嫩,最后在酸甜的糖浆中滚上一滚。   每一片外面都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浆,散发着金黄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吞咽口水。   廖老爷子头一次见到这个菜,忍不住先夹了一块尝尝。   锅包地瓜入口之后,酸甜的糖浆顿时充斥满口,激得人口水不断分泌。   牙齿咬破外层的脆壳,里面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和甘甜。   这种口感,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   廖老爷子今年都已经七十多快八十岁了,虽然如今还算是耳聪目明,嗅觉味觉也依旧灵敏,这是让他自己一直十分自豪的事儿,也是身为一个厨师的福气。   但是说实话,牙口和胃口却是大不如从前了,经常让他觉得,不服老不行了。   之前接风宴上的锅包肉虽然做得不错,但是炸过的肉片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完全嚼碎了,所以也不敢多吃,生怕晚上回去胃里头难受。   但是夏月初做的这道锅包地瓜,不但有锅包肉的味道,里面又是带着些许蛋奶香味的地瓜,口感柔软绵和,吃起来毫无负担。   最后一大盆疙瘩汤端上来,并不似一般的疙瘩汤那样黏糊糊如羹一般。   汤汁清亮,黄豆粒大小的面疙瘩如珍珠般在汤中浮浮沉沉,细细的蛋花跟切碎的青菜点缀其中,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鲜美的味道。   夏月初用汤勺从碗底一捞,捞起来的不光是面疙瘩,竟还有虾米和蛤蜊肉。   高汤炖煮,激发了这些小海鲜的鲜美。   廖老爷子难得地胃口大开,在初冬的夜里,吃着可口的菜肴,最后一大碗海鲜疙瘩汤,喝得微微出汗,从嘴里到胃里,每一处都熨贴极了。   他冲夏月初竖起大拇指道:“今天是我到东海府一来,吃得最舒坦的一顿饭了。” 第257章 下降头?   廖老爷子这儿是吃舒坦了,却不知府衙那边却已经因为他乱了套。   “老爷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把你们的脑袋砍了都不够赔的!”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尖声尖气地数落着两个侍卫。   其中一个还不服气道:“江公公,是老爷子不让我们跟着的,您不是说了让我们一切都听老爷子的么!”   江公公气得直磨牙,指着侍卫的鼻子道:“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就记着这一句了?啊?我说让你们不能离身地保护老爷子你们怎么不听呢?”   他这会儿是真的气极了也吓怕了,连咱家的称呼都忘记用了,一口一个我。   廖老爷子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先帝最中意的御厨了,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已经不在御膳房当值了。   但是如今御膳房里的人,大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而且虽然不当值了,但是老爷子也时常入宫,指点一下其他御厨,偶尔也亲自给太后做一两道菜。   廖老爷子如今住在京中,是当年先帝亲自命二十四监给置办的房屋,还从宫中拨了人手负责日常照料。   这样的礼遇,那可是先帝在位期间头一份儿的。   今上继位之后,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意,非但不能苛待廖老爷子,反倒比照之前的规格更进了一层。   此番廖老爷子要来东海府给厨艺比试做评判,司礼监斟酌再三,特意安排江福带着侍卫随行。   报上去之后,上头非但不觉逾矩,反倒将侍卫人数翻倍,还给加上了一个太医院的医官随行。   这让江福越发认定了,自己这趟差事,必须要保证廖老爷子安然无恙,若是老爷子出了点儿什么差错,自己就算能保得住脑袋,也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所以这会儿听说廖老爷子跟两个不认识的人走了,侍卫们还都没有跟着,他的脑袋都要炸了。   “你们一个个的……”江福此时脑子里转的都是些不好的事儿,说话都有点儿哆嗦了,“若是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等着一起掉脑袋吧!”   今天当值的另一个侍卫忽然道:“江公公,小的记得,带着老爷子离开的那个人,好像是在第一场比试中做评判的,是个小娘子。”   “当真?”江福顿时激动起来,“你能肯定么?”   “虽然老爷子不许侍卫们跟进去,但是小的在外头还是多看了几眼,应该不会错的。”   “来人,快去请同知大人,查一下这个评判是谁!”江福得到了线索,一叠声地吩咐,“你们这群蠢货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赶紧把老爷子找回来!”   廖老爷子吃饱喝足之后,喝着夏月初自个儿炒的刺五加茶,靠着温热的火墙,聊着做菜的事儿,别提多舒坦了。   他正美着呢,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上。   薛壮一脸警戒地进来道:“外头至少有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练家子。”   夏月初吓了一跳,心道难不成是来抓薛壮的?   薛壮道:“我去开门。”   夏月初一把拉住薛壮的手,紧张道:“还是我去吧!”   自己何必非要来府城发展,万一当真是来抓薛壮的,那可怎么是好?   夏月初此时心里后悔得要命,根本没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   薛壮担心的也根本不是自个儿,他怀里还揣着之前凌文岳给的令牌,后头有知府这座大靠山,在东海府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人兜着。   他此时怀疑,这些人应该是廖老爷子引来的。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来接他的,还是来找他麻烦的。   廖老爷子见状起身道:“哎,估计是来找我的,真是麻烦死了。”   他起身出去打开院门,果然见江福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站在外头,还惊动了府衙的官员。   “老爷子!”江福一看到廖老爷子,立刻扑上来上下打量,生怕他掉了一根汗毛似的,“您可把小的吓死了,怎么能随便就跟人走了呢!好在同知大人说,夏娘子不是坏人,也是这回比试的评判,不然小的真是要急疯了……”   “行了行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谁害我啊!”廖老爷子打断了江福的话,扭头对闫文远道,“真是对不住,打扰闫大人了。”   “不碍不碍。”闫文远虽然刚被找上的时候是有点不大高兴,觉得这宫里来的人也太不靠谱了,那么多人连个老爷子都能看丢了。   但是听说是跟着夏娘子走了,他顿时就来了精神。   此时来了看到薛壮也在,越发觉得自己这番是来对了。   若不是有他拦着,刚才那江福都要让侍卫直接撞门或是翻墙而入了。   闫文远道:“我就跟江公公说,老爷子若是跟着夏娘子一道走了,那保管是没事儿的,两位说不定还能切磋一下厨艺。”   江福一脸你是傻子么的眼神看着闫文远。   就算夏娘子是你们府衙请来做评判的,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妇人,居然敢说跟廖老爷子切磋?连请教都轮不到她好么!   他这边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廖老爷子对夏月初道:“你们啥时候回永榆县?我跟你们一道。来到东海府就听说初味轩不同寻常,离得远一直也没去过,这回可巧认识东家了,不去大吃一顿都说不过去。”   夏月初见府衙的官员们都在,越发确定了廖老爷子的身份不同一般。   不过她并没有巴结的意思,只要确认对方不是坏人,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所以夏月初的心态放得很平和,笑着说:“我们等后天出了太阳就出发,到时候顺路去接您也行。”   江福刚刚被廖老爷子对夏月初的态度惊得说不出话,他还没见过老爷子对那个厨子这么和颜悦色过,甚至连御膳房的那些御厨们,都经常被老爷子训得抬不起头。   这个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老爷子如此上赶着地要去尝尝她的手艺?   江福的思维一下子就发散开了,人都说偏远之地多巫蛊邪术。   这个夏娘子,该不会是给老爷子下什么降头了吧? 第259章 川地麻椒   得知廖老爷子要跟着夏月初一起去永榆县,江福劝得嘴皮子都磨薄了,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老爷子的决定。   他这回可不敢只派侍卫跟着了,坚持要自己随侍左右,发誓要让老爷子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原本廖老爷子根本不打算带江福的,他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宫中内侍,带在身边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是江福哪里肯啊,就差在老爷子门口长跪不起了。   廖老爷子没法子,只好让他跟着。   这毕竟是圣上的一番好意,自己若是一味拒绝,以后传回宫中也不好听。   去永榆县的路上,江福也坚持不让廖老爷子跟夏月初同乘一辆马车。   廖老爷子懒得跟他争,到了地方之后,便背着手,紧随夏月初和薛壮进了后院。   夏月初和薛壮刚进门,便看见两只似乎又胖了一圈的狗崽子跑出来。   江福只听到狗叫,还没看清楚狗在哪里,就先大喝一声:“保护老爷子!”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到前头,双手张开护住身后的人,自个儿却吓得双股战战,眼睛都不敢睁开。   夏月初弯腰抱起二傻,无语地说:“江……兄弟,只是两只小奶狗,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这儿真的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楼。”   江福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夏月初怀里那个尾巴摇得都快断了的毛团子,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讪讪地放下支棱起来的胳膊。   廖老爷子打心里嫌弃这个不长脸的,直接绕过他往里头走道:“夏丫头,快别急着抱狗了,带我去你们后厨看看。”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即便是不当面发作,面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但是夏月初在后厨并没有什么机密值得隐瞒,不然怎么可能容李维栋继续在后厨做事。   夏月初道:“老爷子不要着急,进屋坐下喝口茶,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夏瑞轩此时也迎了出来,指尖点着二傻的鼻子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这几日都是谁喂你们啊?一听到大姐和姐夫的声音,瞬间就把我丢下跑了个无影无踪,啊?”   二傻似乎听懂了夏瑞轩的话一样,狗头使劲儿往夏月初怀里钻。   大傻则在薛壮脚边,欢快地蹦来跳去,跟着他一趟趟地往里头搬东西。   这回去东海府,夏月初买了不少干海货,这种东西好放还提鲜,有不少菜都能用到。   至于新鲜的海货,看着东海府的水产一条街上卖的海货,她也眼馋得不行。   但是海鲜这东西,吃得就是个鲜,在古代这种条件下,很难运输和保存。   而且如今已经将进入冬,也不是吃海鲜的季节,水产街上鲜活的也只有螺类,鱼虾螃蟹基本都是冻货了,看来也只有等明年春汛再来解馋了。   鲜货买不到,夏月初干脆就搜罗了一堆干货,什么花胶海参、干贝虾米、紫菜海带,还有各种鱼干。   薛壮此时一趟趟往里搬的东西,就是夏月初这趟的收获。   夏月初换了身衣裳,就招呼着廖老爷子去后厨看看。   马上就要到晌午饭的饭口了,后厨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   夏月初一进后厨,曹雁辉就赶紧过来道:“夏娘子,你出门这几日,封七兄弟打探到有南边来的客人带着火腿,我按照你教的法子一一验看过了,把那人带来的两条火腿都收了,你看看怎么样?”   这一个多月以来,因为各地的商队来买山货,许多都会带一些家乡特产食物,一来是为了赚钱,二来也可以自己吃。   夏月初在家的时候,就从南边来收山货的人手里买了一整条金华火腿。   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这可是一条绝对符合标准的特级腿。   金华当地的两头乌猪的后腿,爪弯踝细,腿形饱满,瘦多肥少。   取三枚竹签插之,没一签拔出来都有很好的香味。   这样一个品质极佳的火腿摆在面前,夏月初当时高兴得不行,都没讨价还价,人家说要多少就给了多少。   买了之后,就立刻让薛壮将火腿锯开,切片,第二天熬煮高汤的时候,就不再用她自个儿压的咸肉了,而是放入了几片火腿。   当天,许多初味轩的老客人来吃早饭,第一勺汤入口,顿时就是一愣。   原本以为初味轩的高汤,是自个儿这辈子喝过最鲜美的汤了,但是今天这汤的味道,却比往日更上了一层楼。   鲜美中带着醇香的回味,让这原本就已经趋于完美的高汤,硬生生又拔高了一截,越发的有层次感了。   因为加入火腿之后,高汤的味道的确有了很明显的提升,所以夏月初去府城之前,特意吩咐封七继续留意,若是还有上好的火腿,一定得买下来。   好在封七运气不错,竟真让他又碰上了一个。   曹雁辉其实也有些不安,两条火腿可不是两条猪腿那么便宜,自己也不过刚跟夏月初学的辨别方法,若是被人坑了,那可就不好了。   夏月初还没说话,廖老爷子就抢先拎起来一条火腿。   别看他年纪大了,力气倒是还不小。   他单手提着火腿,掂量过重量之后举起来细看,又凑上去闻闻,最后用手指在表面蹭几下,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   “放心吧,是好东西。”廖老爷子放下火腿,擦着手对夏月初道,“难怪那日尝你的高汤,味道会那么醇厚,北方这边还真鲜少有人会用火腿炖汤。”   廖老爷子对灶间格外感兴趣,无论是柜子里的调料还是架子上的腌菜缸,他都忍不住要打开看看,看到感兴趣的还要尝上一尝。   江福跟在后头简直操碎了心,生怕他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每次都要抢在前面先尝一口。   廖老爷子见他愁眉苦脸的还坚持要先尝一口调料,忍不住用三根手指,捏出一小搓麻椒粒儿来。   跟在后头的夏瑞轩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一脸同情地看着江福。   这可是夏月初特意跟一批蜀客买的,地地道道的川地麻椒。   他当初尝的时候,只咬了一颗,立刻就觉得嘴唇发胀发木,然后就完全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了…… 第260章 粥底火锅   江福噘着两片麻木的嘴唇,带着廖老爷子的嫌弃,可怜兮兮地被撵出去打点住处了。   廖老爷子又去看了夏月初做的泡菜和酱菜。   之前尝试做的泡菜在店里颇受欢迎,夏月初就定制了一批坛子,泡了许多常见的泡菜食材。   不仅如此,她还用当地特产的大叶芹、燕尾儿、猫爪子菜、山胡萝卜缨子之类的山菜做了泡菜。   但是家里人尝过之后,一致认为只有大叶芹泡出来最好吃,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没的说。   但是其他几种,就有些不那么理想了。   于是夏月初便放弃了其他山菜,只泡了几坛子大叶芹存着。   因为初味轩有吃饭送小碟泡菜的习惯,加之最近开始卖早饭了,所以泡菜消耗的有点快,大叶芹也只剩下最后这一坛子了。   因着薛壮爱吃,所以夏月初叫人特意搬到最顶上留出来。   没想到饶是这样也没逃过廖老爷子的鼻子。   他虽然看不到坛子里是什么,但是一打开坛盖,就闻出这坛泡菜是自己没吃过的。   “有点儿醋芹的味儿,但又跟醋芹不一样。”廖老爷子又使劲儿吸了口气道。   夏月初叫人把坛子搬下来道:“里头是我们这边的山菜,叫大叶芹,说起来,应该是有点芹菜的味儿吧。”   她说着用筷子夹出来一小碟,递给廖老爷子尝尝。   夏月初收的大叶芹,都是选最肥美鲜嫩的,上绿下白,绿如翠,白似玉。   大叶芹的泡菜,吃起来酸脆爽口,味道没有芹菜那样刺激,但是却多了种温婉水嫩的口感。   “这个菜倒是有几分南方水芹的品格,只是还多了些山野的味道和清香。不错,你这丫头倒是脑子灵活,不拘泥。”   廖老爷子见过夏月初做麻婆豆腐,又看到后厨这么多泡菜缸,便直接默认了她是学川菜出身的。   虽然不能收为关门弟子,但是也不免起了爱才之心,稍稍点拨一二还是不会坏了规矩的。   此时前头已经慢慢开始上客人了,后厨顿时就忙碌起来,廖老爷子道:“夏丫头,今个儿晌午吃点什么啊?”   “看您想吃什么了,这边店里能吃炒菜,对面店里是火锅,若是都不想吃,就在家跟着我们吃一口家常饭菜。”   “火锅?”廖老爷子顿时感兴趣起来,“这东西倒是新鲜,走,咱们过去看看。”   夏月初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其实也算不得新鲜东西,说白了就是古董羹,只不过东北这边多吃乱炖,少有这样的吃法,我自个儿改良了一下汤底,便给取了个简单好记的名字。”   “下头有火,上头是锅,可不正是火锅么!”廖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二人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对门的店里。   因为天气冷了,所以火锅这边生意很好,大厅里的客人已经坐了六七成满,各个桌上的铜锅都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鲜、香、麻、辣的味道从一个个锅中升腾而起,弥漫在整个大厅里。   这味儿,怕是有点杂啊!   廖老爷子站在门口闻着,不由得在心里暗想。   但是等他坐下,夏月初掀开桌上的木板,伙计端着四方格的铜锅放入桌面凹槽中的时候,之前的想法顿时被他自己推翻了。   四格的铜锅中,分别有麻辣、菌汤、海鲜和一个泛着奶白色的汤底,滚沸起来会发现,这个锅底似乎比其他的要稍显粘稠。   夏月初着重介绍道:“老爷子,尝尝这个看,是我们前阵子新推出的粥底火锅,很受上了年纪人的欢迎。”   廖老爷子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粥底火锅这个东西。   虽然他一直不服老,对夏月初口中所谓的上了年纪的人喜欢颇为不平,但是粥底火锅这个新东西,还是让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这个锅底,最好先吃海鲜,再吃肉类,最后下蔬菜。”夏月初说着,将已经上桌的鱼片、鱼丸和虾滑投入其中。   鱼片熟得最快,几乎是下去滚两下就可以吃了。   捞起来的鱼片,蘸着调好的料汁,入口只觉鱼片爽滑鲜嫩,熟得恰到好处,咀嚼间能感受到一丝丝的鱼肉,格外弹牙。   廖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厨师,虽然是第一次吃这个粥底火锅,但是东西一入口,顿时就能察觉到其中的妙处所在。   虽说叫粥底,但其实早已经熬得水米交融,细腻滑润。   鱼片下入锅中,被稠厚的米汤包裹保护着,汁水被牢牢锁住,又不容易过熟,完全保留了食材原有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海鲜吃了半晌之后,廖老爷子忍不住先盛了一小碗粥底喝了起来。   这粥底本就已经熬得绵软细滑,此时又增添了鱼虾的味道,又烫又鲜。   他盛起一勺使劲儿吹上几下,将将不烫口了就心急地一口吞食。   滚热的粥掠过舌尖,滑入肚腑,激得人浑身一抖,却又忍不住舒坦地长吁一口气。   大冬天里,再没有比这一口鲜香俱全的粥更让人吃得舒坦了。   “您着什么急喝粥啊,等后头这肉和青菜都涮着吃完,到时候再盛一碗粥底出来,那味道才叫一个绝呢!”   廖老爷子看着桌上摆得满满的盘子,有鲜切的肉片,还有龙眼大的肉丸,素菜有白菜、豆苗、玉米、红薯片等等。   若是把这些滋味再都煮进粥底里,他不用喝都能想象得出那该是如何的甘甜鲜美。   “你这粥底,怕也不是直接用水米熬煮出来的吧?”廖老爷子又喝了两口粥,忍不住问。   “还是您识货!”夏月初冲他竖起大拇指,“粥底在我们店里可是单独卖的,而且价钱最高。今个儿若不是您过来,我可不舍得把它搁在这四宫格里端上来。”   这粥底火锅做起来的确不易,要用三种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还要将米粒轻轻碾压至一粒米碎成两三瓣的程度,然后用油盐拌匀研制,最后跟大骨、鸡架等一起放入汤煲里,一点点熬制出来的。   廖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夏月初一眼,道:“行了,不白吃你的,等会儿给你露一手瞧瞧!” 第261章 大师出手   晌午一顿火锅吃下来,廖老爷子虽然四个锅底都尝了一下,但主要还是跟粥底火锅使劲儿。   涮过蔬菜之后,粥底已经越来越粘稠了,老爷子吃了一碗还想再盛。   夏月初怕他吃太多了积食,忙拦着说:“老爷子,若是喜欢,咱们晚上再吃就吃了,当心撑坏了肠胃。”   廖老爷子闻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勺子道:“主要还是吃得太舒坦了,难怪你店里生意好,连府城的人都为了口吃的特意过来。”   夏月初挥手叫人把东西撤下去,哄着老爷子道:“您不是说要给我们露一手么,后厨那些人可都还等着呢!”   “行了行了,别催。”廖老爷子起身道,“既然答应你了,怎么可能反悔。”   此时外头的客人已经不多了,基本没有新客人进来了,后厨的人都闲下来了。   见夏月初领着廖老爷子进来,大家并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人,全都恭敬地跟夏月初打招呼道:“夏娘子回来了!”   “这位是廖老爷子,是正宗的盐帮菜传人,我可是下了血本才把人请过来给你们开开眼的。”夏月初说着,取出围裙和襻膊递给老爷子,自己也系好,在一边准备给老爷子打下手。   大家闻言都看向廖老爷子,一把年纪了,穿着也很朴素,打眼一看就是个很普通的老头,一点儿也不起眼。   但是有过夏月初这么个前车之鉴摆在前头,所有以貌取人的全都被打脸了,所以大家的态度都还是挺恭敬的。   再怎么说,人家的年纪在这儿摆着,总比夏月初看着更像大厨一些不是么?   但是廖老爷子系好围裙,又熟练地给自己绑好襻膊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就陡然不同了。   他先拿起剔骨刀,从后厨那大半扇猪肉上剔下一块后臀尖,拾掇干净之后,放在汤锅中,加入各种香料炖煮。   趁这个时候,便要开始做调味料了。   首先需要的是酱油,廖老爷子将店里的几种酱油挨个儿尝了一遍,选了其中一种,又自个儿加入了红糖,香料和香菇放在一旁熬煮。   夏瑞轩跟王桦年纪小,凑在最前面的位置,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陶波一遇到厨艺上的事儿,顿时也成了孩子心性,看着廖老爷子重新个酱油调味,忍不住道:“我刚来的时候,还觉得酱油不就是酱油么,夏娘子居然还要搞好几种出来,如今可算是见到更厉害的了!”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以后好好学吧!”夏月初帮廖老爷子捣着蒜泥。   最后要做的就是红油辣子,好在夏月初之前为了弄火锅底料,找川蜀的行商买了许多川菜调料,让廖老爷子格外满意。   他挑了两种辣椒,按照不同的比例搅碎混在一起,用烹过香料的五香油慢慢浇透,做出热气腾腾、散发着香辣的红油辣子。   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肉也煮得差不多了,刚断生,用筷子插入肉中已经没有血水溢出。   廖老爷子把锅端下来,将肉泡在汤中,待到温凉之后捞出来,放在案板上。   夏月初忙提点道:“大家可要注意看了!”   老爷子身板挺直,气定神闲地提起刚刚磨过的菜刀,刀随手动,肉便一片片地被片下来了。   说实话,前头无论是煮肉还是调料,大家看下来,只觉得这老爷子做东西还挺讲究,却并没有什么太过震惊的敌法。   但是当廖老爷子这一动刀,所有人都“嚯”地一声,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只见他手起刀落,一片片大小一致、薄厚均匀,几乎是半透明的肉片从他的刀上滚落。   每片都是连皮带肉、有肥有瘦,瘦肉粉嫩,肥膘油润,最上头那一条油光锃亮的肉皮,犹如一条银边嵌在肉片的边缘。   因为内部还是热的,所以一切开就散发出一股股纯粹的肉香。   夏瑞轩都看傻了眼,喃喃出声道:“这哪里是肉片,简直跟木刨花一样!”   后厨众人顿时连连点头,都说他形容得着实太贴切了。   切下来的肉片并没有因为薄而失去弹性,一片片卷起摆在盘中。   按照顺序,分别浇上酱油、红油辣子和蒜泥,盘子里顿时就好看起来。   酱油将肉片染上一层深棕色,然后是辣油的亮红,最后再点缀上嫩白色的蒜泥,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尤其是,三种调料混合在一起,跟白肉碰撞后散发出来的味道,简直是勾得人馋虫在肚子里早饭。   廖老爷子将盘子往前一推,道:“好了,尝尝看!”   随着盘子的移动,在最前头的夏瑞轩和王桦顿时咕噜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那种酱鲜、辣香和蒜味融为一体,裹挟着肉香扑面而来的冲击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得了的。   夏月初在众人的瞩目下线夹了一片,白肉入口,那可真是满口生香。   肉皮弹牙,肥肉香滑,瘦肉入口即化,偏偏还是肥而不腻。   料汁很好地起到了解腻增香的作用,加了红糖和香菇熬制过的酱油味香醇厚,还带着一股鲜甜味道。   咀嚼间,辣椒和蒜泥的辣味一起在口中翻滚,油辣子的焦香和新蒜的鲜辣混在一起,辣而不燥,清新浓郁。   而且这比她前世吃过的蒜泥白肉更加美味,大概就是因为如今的猪都是用老法子散养出来的。   后臀尖更是后鞧肉中最精华的一块,肉质又嫩又有弹性,吃在嘴里跟活的一样,完全没有后世有些猪肉的松懈和发柴。   夏月初一脸陶醉地冲廖老爷子竖了个大拇指道:“大师就是大师,这盘蒜泥白肉做的,真是绝了!”   “若是能有东山二金条干红海椒,再加上温州那边的独头香蒜,那才是最地道的味儿!”廖老爷子颇为自得地说。   夏月初说罢还想再夹一筷子,结果低头一看,盘子里哪里还有肉的影子,连蒜末和油辣椒都被刮得一干二净。   “喂,你们这群人!下手是不是也快得过分了点儿!”   曹雁辉无奈开口道:“夏娘子,夏小少爷自己就夹走了半盘子,说是拿去给家里人尝尝……”   “是啊,我们都是两个人分吃一片呢!”   夏月初这才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夏瑞轩已经没了踪影。   “恩,还知道惦记着家里人,不错。”   夏月初脸上露出——我家弟弟就是孝顺懂事的笑容,后厨其他人也真是无话可说了。 第262章 背后主使   廖老爷子直接在永榆县住下了,一日三餐都到初味轩吃,吃过了就去后厨打转。   几天下来,后厨的几个人就都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以为夏娘子就已经算是要求严格了,但是跟廖老爷子比起来,夏娘子简直就是温柔得不行。   一时间后厨里被廖老爷子训得鬼哭狼嚎,一个个都快要怀疑人生了。   这天晚上关门之后,陶波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看着晚饭都不想动筷子。   他是今天被廖老爷子骂得最多的人了,越挨骂越紧张,越紧张越犯错,然后就是再次挨骂。   在这种恶性循环之下,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做菜?   “廖老爷子说咱们也是为了咱们好,你也是太不细心了。”   陶波有气无力地说:“你要是像我这样挨那么多骂,肯定也没心情吃饭了。”   其实曹雁辉也被骂了几次,但是一来他心态好,被说了之后立刻就会注意,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   二来他性子沉稳,不像陶波那样咋咋呼呼的,所以廖老爷子对他的态度还算平和。   但是夏月初在一旁冷眼看着,反倒觉得廖老爷子更喜欢陶波一些。   陶波这人虽然性子脱跳,但是脑筋灵活,虽然基本功不如曹雁辉那样扎实,但是却有一种曹雁辉身上看不到的灵气,那种对食物和味道的直觉以及敢于不断尝试的精神,就是将厨师和厨艺大师区别开的关键。   曹雁辉这人踏实认真、一板一眼,适合守业却不适合开拓。   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夏月初洗漱过刚准备躺下,就听到有人扣门。   门外传来秦铮的声音:“大哥、大嫂,睡下了么?”   原本都已经睡得肚皮朝上的两个狗崽子,听到动静都从窝里蹦出来,冲着门口发出“呜呜”声,奶声奶气的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夏月初打开门让秦铮进来,然后亲昵地揉着两只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大傻二傻太棒了,都知道看家了。”   秦铮不服气地指着两个狗崽子道:“昨个儿还跟着我屁股后面要吃的呢,转脸就不认人啊?”   大傻一脸高冷地蹲坐在地上,二傻直接扭头把脸埋在夏月初的脚上。   薛壮道:“大晚上的啥事儿啊?”   秦铮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道:“大哥,你们去府城这几日,李维栋按捺不住,来把嫂子准备的那本假菜谱偷去了,我盯了他几日,今个儿他请了一下午的假,果然是去跟人接头了。”   “对方是谁?”薛壮挑眉问。   “是城里醉花楼的一个姑娘,叫柳月儿。”秦铮道,“我让封七先在那边盯着了,我俩倒班来,肯定会找到她跟谁联系的。”   薛壮道:“估计他们也不会拖太久了,你们再辛苦几日。”   秦铮出去之后,夏月初关好房门道:“你让两个大小伙子去醉花楼那种地方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薛壮伸手把她拽上炕,低声问:“难不成你想让我亲自去守着?”   夏月初闻言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跟他俩还不都一样……唔……”   薛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把她后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可不是秦铮那种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的愣头青。   果然不出薛壮所料,两个人盯到第三天,柳月儿那边就有动静了。   一个操府城口音的客人当晚包下了柳月儿,但是两个人只在房里说了几句话,柳月儿将一个绢布包着的册子交给对方,那人便匆匆离开了。   秦铮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小童,给他一把铜板,让他去给府衙的孙捕头送个信儿,自己便缀了上去。   这人直接出城,雇了一辆牛车,朝着府城的方向而去。   秦铮心下更觉奇怪,如今这个时辰,别说是牛车了,就算是快马加鞭,赶到府城肯定已经关城门了。   但如果不是去府城,这人究竟又是要去哪里呢?   虽然对方雇了牛车,但是秦铮到底是在军队中操练过的,加上总共就这一条官道,对方也并不急着赶路,所以他一路跟下来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只是临近府城的时候,对方的牛车突然转了方向,竟是朝一旁的山路上去了。   秦铮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没有暴露,加上山中更容易隐藏身形,即便是个圈套,自己也应该能够逃脱,便继续跟了上去。   不多时,孙旭也循着他留下的记号追了上来,低声给他解惑道:“这边山上景色不错,府城里许多人家都在这边建有别院。”   只不过如今已经是冬天,虽说还没到大雪封山的程度,但此时还住在山里的话,怕是就不合情理了。   牛车果然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那人上前扣门,里面很快就有了回应。   秦铮和孙旭不敢去正面看院门上的匾额,利用牛车掉头下山的声响做遮掩,利落地翻进院墙,在隐蔽之处隐藏了身形。   院子里十分冷清,连雪都没有轻扫,看来果然只是做临时接头之用,并不是有人在这里居住。   二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厅外头的窗下,侧耳听着里头的声音。   “菜谱我已经从柳月儿手中取到了,说好的银子……”这是刚才那位客人的声音。   “先验货再给钱。”屋里又响起另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   这个人的声音让秦铮听着莫名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了。   屋里传来了书页翻动的声响,很快就停止了。   那熟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满意,稍稍带上了笑意道:“放心,我孔某素来说话算话,银子肯定少不了你的。”   姓孔?   秦铮听了这话,顿时想起来了。   里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孔林光那个老家伙么!   好家伙,当初在周家试菜输给了夏月初,如今竟然用这么恶心的法子来偷别人家秘方。   听到这里,基本是人赃俱获了,二人直接破窗而入。   孙旭掏出腰牌一亮,断喝一声道:“官差办案,都不许动!” 第263章 全部归案   三更半夜,孙旭这一嗓子,把屋里的两个人吓得魂儿都没了。   孔林光一把将菜谱塞进怀里,低声咒骂道:“何东,你特么的出卖我?”   被叫做何东的那个男人也是惊惧莫名,闻言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叫衙役俩抓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孙旭在屋里逡巡一圈,见桌上还摆着两个银锭子。   “不过是去永榆县拿一本册子送过来,就能赚十两银子,这买卖还真划算啊!”他上前抓起银锭子颠了两下道:“如今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孔林光咬牙不认道:“这位官差老爷,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找何老弟买一样东西罢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能说是人赃并获呢!”   “大冷天的在这荒郊野外无人居住的别院里买东西,孔掌柜还真是好兴致呢!”秦铮开口道,“不如孔老板把怀里的册子拿出来给捕头大人看个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孔林光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人叫破了身份,抬头看向秦铮,但是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   “这位小哥,这册子乃是不可外传的厨艺秘笈,你这个要求怕是……”   “孔掌柜说得是,那册子不但是厨艺秘笈,上头还写着沈家菜的字样,后面还有我嫂子的字迹,你且拿出来看看就清楚了。”   孔林光闻言心里一阵突突,眯起眼睛又朝秦铮看了几眼,但是他每日接触的人太多,当初又压根儿没把夏月初身边的人放在眼里,哪里还会记得秦铮的容貌。   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人算计了!   这分明就是用菜谱挖了个坑,而自个儿竟就这么傻了吧唧毫不怀疑地跳进去了。   “你们……”孔林光转头看向孙旭,恳求道,“在下是被人陷害的啊,请捕头大人明察。”   孙旭嗤笑一声道:“孔掌柜,您在府城好歹也算是叫得出名号的一个人物,没想到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怂蛋!你们刚才说的话,本捕头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到你找人偷别人家的菜谱,可没听出你是怎么被人算计的!”   孙旭说罢,上前扭住孔林光的胳膊,直接从他怀里将菜谱掏了出来。   孔林光一惊,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   但是他哪里是孙旭的对手,挣扎的结果只是被孙旭将胳膊扭到身后,脸朝下地按在了地上。   何东倒是很有眼力见儿,见秦铮一直盯着自己,也知道自己跑不过也打不过面前这人,干脆跪倒在地,一推三六五道:“捕头大老爷明鉴,草民只是受孔掌柜之托去取一本册子,草民也不知道这册子是偷的,若是知道,就算给草民一万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去帮他拿的!”   他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扭头冲孔林光道:“孔掌柜,你也太不厚道了,居然让我去取这种偷来的东西,你可真是太坑人了!”   孔林光被按在地上,蹭了一脸一嘴的土,胳膊还被掰得生疼,听到这话气得几乎要吐血。   “何东,你个王八蛋,你现在来反咬一口……”   “三更半夜去取一本册子,还给你十两银子,你说你不知道拿册子有问题?”孙旭冷哼一声,对他们狗咬狗的戏码不感兴趣,直接把孔林光拎起来道,“孔老板,跟我回县衙走一趟吧,是非曲直自有大老爷定夺!”   夏月初早晨起来,刚来到前院,就见李维栋反捆着双手,被秦铮推搡着过来。   后厨和酒楼里面收拾卫生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向院子里的李维栋,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维栋看到夏月初一脸了然的神色,顿时变得羞愧起来,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此时,后厨的人和大堂的伙计们已经都围了上来,大家都满脸惊讶和好奇,却又没人敢开口询问。   秦铮在李维栋的后背上推了一把,不耐烦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李维栋脸色煞白,嘴唇嗫嚅了几下,但是最后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秦铮冷笑一声道:“我嫂子和初味轩上下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偷菜谱秘方?”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大家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尤其是韩双林,他是店里年纪最小的活计,从一开始就跟李维栋和伍中住在一间屋里,两个人对他都挺照顾,他更是恨不得把两个人当亲哥哥一样对待。   之前伍中吃里扒外被撵走了,就让他很是失落了一阵子,没想到连在他心目中一直十分沉稳踏实的李维栋也是这样的人?   秦铮继续道:“头一次,你趁着薛芹成亲,大哥大嫂回去参加婚宴,就摸进去偷了一次菜谱。但是你没想到的是,那菜谱是大哥故意弄的假的,里面都是白纸。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已经盯上你了,就是要看你还会不会再出手。你果然是没辜负我这段时间的盯梢,趁着大哥大嫂去府城的时候,偷了菜谱去交给醉花楼的柳月儿,又从她那边倒手交给何东,最后送到府城去给孔林光!   如今孔林光、何东、柳月儿已经都在县衙大牢里等着你了!”   韩双林的拳头死死捏在身侧,等秦铮的话说完之后,他突然间冲上去,狠狠给了李维栋一拳。   “夏娘子对咱们这么好,你竟然做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真、真是……亏我以前还一直把你当个好大哥,我真是瞎了眼!”   曹雁辉上前拉住还想再继续打人的韩双林,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自己冷眼看着李维栋道:“难怪你那些日子魂不守舍,夏娘子还以为你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来关心你,说若是需要用钱可以提前支领薪水。还叮嘱我多看顾一些。谁成想你当时根本是因为没有偷到真的菜谱才那么失魂落魄,白瞎夏娘子一片好心,对你好都不如对狗好!”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指责声,把李维栋骂得狗血淋头。   如今事情了解,夏月初也不想再多看到李维栋这张貌似憨厚的脸了,冲秦铮摆摆手道:“把他送去县衙吧!” 第264章 蜀香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孔林光是被关在县衙的大狱里头,但是不出一天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到府城那边去了。   孔林光作为蜀香居的大厨,在东海府还是颇有名气的。   他做菜水平其实不错,但是比起做菜,他脑子再别的地方更活泛,爱耍小聪明,更善于攀交权贵。   孔林光接手蜀香居不到十年的时间,却比当初他师傅掌勺的时候还要名声大噪。   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东海府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孔林光偷别人菜谱的事一经传出,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当知道被偷的是初味轩的夏娘子家之时,大家便渐渐分成了两个派别,意见不同。   一部分人坚决力挺孔林光,觉得他厨艺好名气大,根本没有必要去觊觎一个小酒楼的菜谱。   另一部分则是初味轩的忠实客人,说一定是孔林光觉得夏娘子的手艺太好,对他造成了威胁,怕在年前的厨艺比试中落败,所以就派人去偷夏娘子的菜谱秘方。   两部分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甚至还有因此在街上吵起来起冲突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甚至还有蜀香居的老客人,约上几个同好,打算去初味轩吃上一吃。   若是有真本事倒也罢了,若是没有,那他们可是要闹上一闹的。   于是封七这几日便发现,店里时不时的来一波看着就来者不善的客人,让他不得不重点关注一下。   但是这些人点完菜,坐下开始吃之后,之前那种怒气竟就莫名地消散了,甚至有些人面上还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   这种反差弄得封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只要不闹事,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人赃并获,从偷菜谱到负责牵线和运送的人也一并抓获。   即便孔林光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但是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在大牢里等着上堂审问,然后最终定案了   这件事虽然徒弟们尽力瞒着,但是因为闹得声势太大,尤其是孔林光的妻子儿女,四处求告无门之后,最终还是找到了孔林光的师父——杨世友的家里。   杨世友在东海府,算得上是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   蜀香居作为东海府最大最有名气的川菜馆,就是杨世友从街边小食摊慢慢发展而建起来的。   杨世友出生在东海府下面一个十分贫穷的村子里,家里只有几亩薄田,父母带着七八个孩子,一个个连肚子都吃不饱。   当时因为先皇喜食川菜,所以川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火遍整个大齐。   杨世友的爹娘干脆将他交给了一个来东北买山货的川商,将家里的山货送给对方当做他的盘缠,跪求将孩子带去川蜀,让他能找个馆子做学徒,不管能不能学到什么本事,只要饿不死就行。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砸当时,几乎是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竟然成就了杨世友传奇的一生。   不得不说,杨家父母托付的这位川商,还是个很有良心的人。   他不但将杨世友带到成都府,还帮他找了一家招收学徒的川菜馆。   杨世友从小在家,吃不饱饭还要下地干活、跟着哥哥们跑山,是个吃惯了苦的孩子。   在川菜馆做学徒之后,虽然每日都很辛苦,但是吃得饱睡得暖,跟他在家的一比,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他的勤劳和吃苦耐劳,虽然让他在同期的学徒中颇受排挤,但是却被川菜馆里面的大厨看在了眼里。   熬过头两年扫地刷碗的日子,这一批学徒终于可以在后厨学本事了。   杨世友便一下子从众多学徒中凸现出来,他不但脑子灵活,而且从小做惯了农活,无论是改刀还是颠勺手都极稳,立刻就被早就关注他的大师傅提拔到身边帮厨,不藏私地传授手艺,使得杨世友五年后便顺利出师。   他在成都府做了几年副厨,攒了一笔钱之后,拜谢过当年提拔自己的大厨,便回到了东海府。   最开始他本钱少,只自己弄了个挑子,在街边卖红油抄手、川北凉粉之类的小吃,后来生意越来越好,钱越赚越多,他很快就租了个路边的小铺面,开始做川菜生意。   十年后,他便开起了东海府最大的川菜馆——蜀香居。   但是不知为何,杨世友终身未娶,膝下更无子嗣。   他拒绝了父母想将兄弟家儿子过继给他的提议,却收了不少徒弟。   最终他选中了孔林光作为他的接班人,并在自己七十大寿的时候大宴宾客,正式金盆洗手,为孔林光造足了声势,最后将蜀香居交到他的手里。   老爷子今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了,早就开始在家颐养天年,虽说没有儿女,但是他收的徒弟多,孔林光也很孝顺,加上蜀香居的生意红火,所以晚年的生活过得很是舒坦。   如今人说孔林光去偷别人的菜谱,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自己的拿手本领,他一点儿都没有藏私地传授给了杨世友。   蜀香居在东海府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生意还越来越红火,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手艺是有实力的,孔林光怎么可能会去觊觎别家的菜谱。   杨世友在府城混了大半辈子,也是积攒下了许多人脉的,很快就开始为此而走动起来。   但是这回奇怪的是,一向关系不错的几个府衙的官员,说到这件事却都开始含糊其辞,推说人是关在东榆县的县衙大牢里,即便他们是府城的官员,除非下面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自己也是没办法越级过问的。   杨世友一天折腾下来毫无收获,却把自己气得不轻,靠在引枕上,对小徒弟于广平道:“广平,吩咐人明天早晨准备马车,咱们一早就出发,去东榆县!我还不信了,我杨世友的当家弟子,竟然还至于去偷一个小酒楼的什么狗屁菜谱秘方,我倒要去会会这个夏娘子!想设套踩着我蜀香居上位,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265章 公堂之上   杨世友赶到永榆县的时候,县衙大堂上的审问都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李维栋本来就是个怂货,没被问几句就哭着都招了。   柳月儿在堂上哭哭啼啼,一推三六五,说自个儿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儿,只是个苦命女子,被李维栋哄骗着做了糊涂事儿。   何东更是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坚持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菜谱的来由,只以为是孔林光从别人手里买的,怕外人知道他堂堂蜀香居的大厨还要买别人的菜谱,所以才这样偷偷摸摸的。   孔林光开始也是抵死不认的,但是人证物证俱在。   捕头孙旭还可以证明,当时就是在孔林光怀里搜出的菜谱,让他根本无法抵赖。   夏月初当堂翻到菜谱最后一页,里面写着几行字——薛门夏氏有缘得此菜谱,获益良多。思及与先生未曾谋面便阴阳两隔,痛心不已。既得菜谱,今后定会以沈家弟子自居,望不坠沈家菜名望,盼先生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邓建丰看后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孔林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林光还没说话,刚刚赶到堂下的杨世友便扬声道:“凭我蜀香居的名头和声望,用得着去贪图别人的菜谱?真是荒谬!此案定有蹊跷,望大老爷明断!”   别看杨世友已经年近八十的人了,但是因为他年轻时候身体底子打得好,年老之后又勤于保养,所以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邓建丰是个好吃之人,对于东海府的蜀香居也很是熟悉,也认得杨世友,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赶过来。   “杨老爷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邓建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世友打断道:“大人,人证物证皆可作假,只要我徒儿没有亲口认罪,我就不会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杨世友说着,目光在堂上几个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夏月初的身上,冷声道:“这位就是最近红极一时的初味轩夏娘子吧?看你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是想用这种法子踩着我们蜀香居上位扬名,只能说是你打错了算盘!”   夏月初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不卑不亢地说:“老爷子此言差矣,我夏月初扬名立万靠得是真本事,不像某些人,已经是手下败将,却还是贼心不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偷取我的菜谱秘方,而且是从我酒楼开张时便事先埋下了棋子,真可谓是机关算尽!”   孔林光听了此话,心里一颤,但是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当初输给夏月初的事儿,一共也没多少人知道,但是却成了他自己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自从在万里书院试菜,接连两道都输给夏月初之后,孔林光便总是睡不安寝,经常梦见自己输给一个村妇的消息被宣扬出去,店里生意冷清,连师父都唾弃自己。   午夜梦回,时常会吓出一身冷汗,之后便辗转难眠直到天亮。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这样的噩梦并没有变成现实,孔林光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许,但是夏月初却始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他的目的却并不仅仅是整垮夏月初,更重要的是想要知道她的菜谱秘方。   所以他一开始就让何东帮着找到了李维栋,利用李维栋被柳月儿迷得神魂颠倒的机会,财色双管齐下,终于让李维栋应下了这个差事。   但是谁成想薛壮为了给夏月初圆谎,竟弄出个空白的菜谱来糊弄人,最后反倒让李维栋暴露了身份,被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幕后的主使。   这话杨世友却更不信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猛地一墩,怒道:“一派胡言!我杨世友的亲传弟子,竟然会输给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是天大的笑话!”   夏月初依旧冷静地说:“这位老爷子,我不敢说自己的厨艺造诣比得上孔大厨,但是当初在万里书院试菜,孔大厨接连两道菜都输给我确是事实,您若是不信,可以请万里书院的山长周珩前来作证。”   杨世友见夏月初丝毫不惧的模样,还说可以叫周珩来作证,心里不免也有些犯嘀咕。   周珩是什么人,在东海府还是颇有名望的,他身为山长,一直洁身自好、爱惜清名,是绝对不可能为夏月初做伪证的。   而且他也隐约记得,当初孔林光的确说过要去周府试菜,自己当时还说,区区一个万里书院还值得他去自贬身价。   当时孔林光说是有京中贵客到访,所以周家才要设宴,他早就有将蜀香居开到京城的打算了,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但是杨世友却并没有那样的野心,觉得只要能保持住在东海府的地位和名望就已经足够了。   尤其是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有多少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没有背景和靠山,哪里是那么好闯荡的。   赔得底儿朝天都是好的了,一个不小心,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师徒二人虽然想法不同,但是杨世友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兴许似乎没有年轻人那种闯荡拼搏的精神了,倒也没坚决反对。   这件事后来似乎就没有下文了,杨世友当时以为是孔林光听从了自己的规劝,心里还颇为满意。   但此时听夏月初这样一说,难不成当初没了下文,竟然是因为他试菜输给了夏月初不成?   孔林光跟随杨世友多年,见他眼睛微微一眯,便知道他似乎是起了疑心。   但是他此时已经没有人可以指望了,杨世友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孔林光冲着杨世友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师父,徒儿去周府试菜的时候,的确是太大意轻敌了,所以输给了夏娘子。但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徒儿怎么可能因为一次失手就起这样的歹念……师父,徒儿十二岁就跟在您身边,您是最知道徒儿人品的,徒儿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儿……”   他这番话,直接承认了自己输给过夏月初,但是却否认买通别人偷菜谱之事,真假掺半地说,一时间倒叫不知情的人有几分信服。 第266章 当堂定罪   杨世友几乎是把孔林光当做儿子一般看待,他膝下也没有子嗣,早就偷偷写下遗嘱,在自己百年之后,将蜀香居和自己其他的产业都给孔林光继承。   此时看到徒儿这样痛哭流涕,心疼得不行。   他抬起拐杖,指着夏月初道:“既然你说我徒儿是你的手下败将,有本事你与我按照厨行的老规矩斗上一场,若是你赢了,我便信你手里当真有值得我徒儿觊觎的菜谱秘方……”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以杨世友的身份,居然要跟夏月初斗菜,这不是以大欺小么!   斗菜这种规矩,夏月初只从师父口中听说过,据说是早年间厨行之间解决纠纷的一种方式。   但是在夏月初看来,这种方式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厨艺好就能称王称霸不成?   她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向杨世友道:“因为你是长辈,所以我才尊称一声杨老爷子,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倚老卖老。这件事是非曲直,自有国家律法和县太爷公断,用厨艺比试来决定刑案结果?你到底是在藐视国法,还是在藐视县太爷的权威?”   杨世友虽然在东海府说起来是一号人物,但是还远远达不到能跟官府抗衡的地步。   面对夏月初的质问,他老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月初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再把老人家给气出毛病来,毕竟偷菜谱的又不是他。   杨世友的到来并没有给案子带来任何转机,虽然孔林光咬死不认,但这件事前后证据能够完整地串联在一起,还有捕头孙旭作为见证人。   邓建丰干脆利落地判了孔林光雇佣他人偷盗初味轩菜谱秘方的罪名成立,按照大齐律中对于盗窃规定,在孔林光的右胳膊刺上“窃盗”二字。   但是因为菜谱秘方的价值还有待估算研判,所以究竟是对其执行杖刑还是流徒,延后再断。   虽说在胳膊上刺上“窃盗”二字,平时穿着衣服也是看不到的,但是对于孔林光这种心气儿极高的人来说,简直比杖刑或是流徒还要让他接受不了。   孔林光浑身发抖,有种被剥光衣服丢在闹市区的巨大羞耻感,周围人的目光都好像是一柄柄匕首,刺得他浑身剧痛难忍,遍体鳞伤。   但是衙役们却不管这些,直接将他按倒,捆在受杖刑的木凳上,扯下右边的袖子,当众在他右臂上刺下“窃盗”二字,并且涂上一种墨蓝色的颜料。   孔林光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浑身发抖,在被涂上颜料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咆哮般的嘶吼。   杨世友看不下去爱徒受此折磨,被其他徒儿扶着掩面而去。   坐上了回府城的马车,他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对陪着自己来的徒弟蒋林浩道:“老三,去初味轩,你去买几道菜回来尝尝。”   蒋林浩闻言皱眉道:“师父,那种小馆子,至于么……”   但是看着杨世友坚定的神色,蒋林浩还是不情愿地叫车夫拐去了初味轩。   今天衙门虽然在审案,但是初味轩的生意却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蒋林浩居然还在大厅里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竟然都是蜀香居的老客人。   蒋林浩在身侧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地躲开了那几个老熟人的位置,找到伙计说要点几个招牌菜带走。   封七耐心地给他介绍了店里的招牌菜。   蒋林浩点了两道自己没听过的菜,又点了两个川菜,最后还特意要个汤,心里暗想,我看你们如何给我带走。   封七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店里有专门打包用的瓷盒,还有木质的提盒,每个要押两百文钱。无论什么时候,您有空或是托人捎回来,都可以直接退钱。”   初味轩如今生意红火,很多时候一位难求,所以想要点菜带走的客人也多了不少,还有些点多了吃不完的。   但是说实话,古代的时候没有一次性包装盒,打包着实不易。   夏月初最后干脆定制了一批价格稍微便宜的瓷盒,上面带盖。规格一致,瓷盒之间可以严丝合缝地扣合,在木提盒里面一个个摞起来,最后盖上一个盖子,便可以方便地拿走。   这个法子也是轰动了一时,让永榆县许多店家想学都没法学,谁家能有初味轩这样的客流量,值得特意花钱去定制这一套东西来用,店里的位置都坐不满呢!   蒋林浩没为难成对方,不免有些郁郁,在大厅等菜的时候,后厨不断地给大厅上菜,各种味道让他的屁股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他比孔林光小两岁而已,在厨行也算是浸淫了大半辈子,闻到菜的味道,就已经能把菜的品质掌握得七七八八。   单凭初味轩菜品的这种味道来说,看来这个夏娘子也是有两下子的。   蒋林浩提着两个提盒回到车上,一份份打开之后,先将筷子递给了杨世友,低声道:“师父,您尝尝看。”   杨世友的目光在几道菜上看了一圈,虽然是带走的菜品,但是初味轩的后厨却并没有敷衍了事,几道菜在瓷盒内也是做了摆盘的,提盒的提手处可以抽开,里面放着木质的筷子和勺子。   光是这份细心,就已经是许多酒楼做不到的。   杨世友闻着几道菜的味道,神色就已经郑重起来,每道菜尝过一口之后,他的神色更加严肃,沉吟半晌对道:“老三,回去之后你打点一下,这次的厨艺大赛,我要亲自参加!”   “师父……”蒋林浩没想到已经几年没下厨的杨世友居然要亲自参赛,忧心道,“师父,您年纪大了,厨艺比试越到后面越是紧张激烈,徒儿怕您的身体……”   “这件事关系到咱们蜀香居的名声和今后的生意,不可大意!”杨世友说罢,将食盒朝蒋林浩的方向推了一下,“你自己尝尝看!”   蒋林浩将几道菜一一品尝之后,疑惑地说:“师父,这菜色虽然比一般酒楼要好上许多,但是我尝着跟师父乃至于几位师兄的手艺都还是有差距的,哪至于……”   杨世友的面色却更加凝重道:“店里的厨子不过是她雇佣来的,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把人调教成这样,你们师兄弟几个跟我学了多少年?”   蒋林浩这才会意过来,后背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   事到如今,师徒俩都无法再斩钉截铁地保证孔林光无罪了。 第267章 冬储忙   从县衙回家之后,夏月初便将孔林光的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再想也没什么意义。   入冬之后,店里要忙的事儿还多得很。   不但要腌酸菜,还要储存冬菜,冬天的时候,各种绿色蔬菜就基本没了供应,夏月初琢磨着要不要自个儿弄个暖棚种些小菜,不然别说是店里供应不上绿叶菜,光是她自个儿就熬不住。   只要一想起当初刚穿越到参顶子村,一天三顿吃白菜土豆萝卜的日子,她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但是在古代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塑料大棚,难不成种在黑咕隆咚的屋里不成?   那也只能种些韭黄豆芽,根本算不得绿色蔬菜。   夏月初拐弯抹角地跟薛壮打听了一下,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一些琉璃工艺品,但是还没有后来用于建筑所用的玻璃,估计是还没能从西洋引进技艺,而她自己对烧制玻璃更是一窍不通。   当然,即便她知道也不敢烧,光是一个手艺从何处学来的事儿,都需要薛壮来帮她圆谎,再多折腾点儿什么可就真的要露馅了。   在这点上,夏月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所有的智商和精力,都投入在做菜上头了,其他的事儿,还真是不如薛壮考虑得周全。   薛壮了解了夏月初的想法之后,觉得自家媳妇真是满脑子想的都是吃啊!   如今虽然是有能够透光的琉璃,但是烧制出来一些小的器物都已经很难了,她居然想烧成一块一块地做天窗种菜用。   且不说工匠的技艺能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光是造价就吓死人了。   薛壮回想了一下京城中琉璃盏之类物件的价钱,忍不住对自己要赚大钱养媳妇的目标产生了一丝紧迫感。   夏月初哪里知道,自己就随口一问,倒引出薛壮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她琢磨着,既然弄不了蔬菜大棚,干脆去找人做了一批木匣子,趁着地还没冻实着,去城外林子里挖了些土回来,将木匣子种上葱、蒜、韭菜等东西,分开放到各个房间的窗根底下。   入冬前新换的窗纸,还算是白净透亮,加上屋里头暖和,说不定还是可以长出来的。   薛壮也没闲着,带人在对面的院子里挖了个极大的菜窖,不但做了方便上下的梯子,地窖口到里面储存菜的地方,还弄了个棉门帘挡风。   里面储菜的地方搭了架子,将白菜、土豆、萝卜、土豆、红薯等冬菜都一层层地摆好。   至于其他鸡鸭鱼之类的,放在院子里就冻得结结实实的,存到开春都绝对不成问题,更不要说初味轩这么大的消耗量,根本也存不了那么久。   冬储这些事儿忙完之后,夏月初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酿的五味子酒,想来已经有两个月了,便叫薛壮去地窖搬一坛子上来。   薛壮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很早就学会了喝酒。   无论是军中兵士们喝的便宜水酒,还是在各种宴席上喝的名酒,他都喝过,也并不是非好酒不可,东北这边的烧刀子他也喝着挺好。   但是用那种红彤彤的果子酿酒,他还是头一回见,不免也有几分好奇。   他去地窖搬起一坛子酒,抱在怀里晃了晃,听到坛子里头液体撞击坛壁的清脆声响,听起来居然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不过打开酒坛子之前,薛壮还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将准备直接开封的夏月初扒拉到自己身后道;“我来开,你站远点儿。”   这东西毕竟已经封了两个月了,若是不成酒的话,怕是早就沤烂发酵了,夏月初身子骨弱,多闻上两口再晕了可怎么整。   夏月初见他自己伸长胳膊,努力离远点儿的开坛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脚把人踹开道:“一边去,我自己来!”   她一把扯开坛口的红绸,敲碎上面的封泥,最后将压在最下层的油纸揭开。   一股酸甜沁人的酒气从坛口悠悠地飘出来。   夏月初抱起坛子晃了几下,听着里头的声响,闻着飘出来的味道,笑着说:“品质不错。”   这里头用的都是纯野生五味子,还不能用那种硬邦邦就采下来的晒干用的那种,必须用完全熟透了的五味子。   熟透了的果子已经烂软,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的皮儿,裹着满满一兜的红色果肉,颤颤巍巍,择洗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否则指尖稍微一用力,早就不堪重负的外皮就会立刻崩裂,沾染满手极酸的粘稠汁水。   洗净晾干的五味子,加入冰糖和纯粮食酿的高度酒,在酒坛中慢慢发酵。   冰糖在酒水中慢慢融化,将五味子中的红色汁水慢慢地腌出来,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果酒。   薛壮拿来只瓷碗,抱着坛子倒出一杯。   也不知是冰糖还是五味子的缘故,酒水竟然还有些粘稠,最后挂在坛口一滴,要掉不掉的,被夏月初伸出手指一抹,放在口中先尝了尝味道。   酒水在地窖中放着,虽然不会上冻但是也很沁凉,酸甜中带着纯粮食酒的醇厚回味,格外好喝。   薛壮端起瓷碗喝了一口,眸中也露出惊诧之色,原以为是哄孩子玩的果酒,谁知道竟然还有如此醇厚的回味。   他砸吧砸吧嘴,点头道:“味儿不错,是打算留着自家喝还是放到店里卖?”   夏月初见他一脸很是喜欢的样子,便道:“今年酿得不多,找人定制一批瓶子,灌一些过年送人用,其他的便留着自家喝好了。”   这酒虽然度数不低,但是喝起来却丝毫没有负担,淡淡的酸甜味格外适口。   薛壮知道夏月初酒量不好,便只端着碗喂了她一口,剩下的自己仰头干了。   大傻二傻看着两个人吃独食,急得围着他俩乱转,哼唧哼唧直叫。   薛壮用脚把两只傻狗扒拉开,又道:“除了送人,也弄些摆在店里,在二楼雅间用餐的,一桌送一小壶,给他们尝个鲜儿,说不定能勾来客人……”   他话音未落,院子里就传来廖老爷子的声音:“你们小两口,大白天的关着门在屋里喝酒?我都闻到味儿了,别藏着了,快拿出来大家尝尝。” 第268章 五味子酒   薛壮将酒搬到堂屋,夏月初把廖老爷子迎进来,又把自家爹娘也叫出来一起尝尝这五味子酒。   夏洪庆是好酒之人,但是苦于家境限制,除了偶尔学生孝敬,也没喝过什么好酒。   这五味子酒入口,就觉得有股沁人心脾的清凉,还带着一股其他酒没有的清香。   口感清冽又不辣口,回味倒是醇厚绵长,只不过这酸酸甜甜的口感,喝着总不像是老爷们喝的酒。   所以夏洪庆喝了一小盅,咂咂嘴便没有再添酒。   吴氏喝着倒觉不错,但是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会说喝着挺好喝的。   好在廖老爷子是识货之人,喝光杯中酒之后,便围着酒坛子左右研究,甚至还捞出两颗已经泡得有些发白的五味子来,基本只剩下一层皮裹着一个核了。   廖老爷子却丢进嘴里咬开尝了尝,点头道:“北五味子果然无论味道还是效力,都比南五味子要强上许多。”   夏洪庆这辈子没出过东海府,对南方的了解只在书里头,但也知道南北天气差异极大,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难道南方也有五味子不成?”   “有倒是有,在川陕滇那边也有五味子,只是品质不好,粒小皮厚肉薄,药效也差上许多。这么好品质的五味子,最难得是熟透之后酿的酒。在外地就算能买到,也只有晒干的。想要找这熟透了的五味子,怕是只有在东北当地才能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廖老爷子抱着酒坛子舍不得撒手,见吴氏和夏月初已经去忙别的了,他忙低声对夏洪庆道:“小老弟,别说我没告诉你,这五味子可是好东西,益气、养五脏、补元气不足……”他越说声音越低,“还能强阴,益男子精……”   坐在旁边听了满耳的薛壮,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廖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没想到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倒还是人老心不老。   廖老爷子被薛壮这赤裸裸的眼神看得有点冒汗,咳了一声道:“薛家小子,瞎想什么呢!我这一把年纪了,自然是该好生补补元气,养养五脏,怎么也得再多活几年才行。”   然后他将怀里的酒坛子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瞥了薛壮一眼道:“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这种东西少喝,上火!”   薛壮拍拍酒坛子道:“老爷子,这坛酒,送你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这儿有点小忙,还请您帮个忙。”   他说罢,伸手一勾就从廖老爷子怀里将酒坛子顺走了,另一只手搭在老爷子的肩膀上,揽着他往屋里走道:“来来,这爷俩进屋聊,别担心,这酒早晚是你的。”   “哎呦你这个死小子,真是被你气死了,当心点儿,别摔了酒坛子……”   廖老爷子这段时间住在永榆县,每天到初味轩点卯,早晨来晚上走,比店里的雇工还要勤勉。   不过他每日除了混吃混喝之外,也经常给大家露一手,夏月初得以近距离的观摩学习,一时间获益匪浅。   老爷子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店里的副厨,甚至心情好了还会帮着夏月初点拨点拨夏瑞轩和王桦。   得了这么多好处,别说是一坛子五味子酒,就算多要几坛,夏月初也是舍得的。   只可惜廖老爷子运气不好,虽然眼馋,但是一直都没好意思表达自己的实际意图。   毕竟五味子酒这东西,还是有些难得的。   以前东海府进上过一批品质颇佳的五味子,廖老爷子作为御膳房的总管,也分到了一小篮。   那批五味子的成熟度虽然不到烂熟,但是也是比较不错了。   他舍不得给晒干存放,便准备酿酒。   当时用了两种法子,一是直接取果肉酿酒,二是直接浸泡在高度酒中。   没几天,果肉酿酒的那瓶就开始酸腐变质,浸泡在白酒中的那些,虽然没有变质,但是口感和味道跟夏月初这坛酒还是有极大差别的。   所以在他的印象中,五味子酒是极其难得的,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讨要。   直到后来听薛壮说有求于自己,这才松了口气,这样自己这大半坛酒,拿的也算是心安理得了。   当然,后来他有一次无意中得知,初味轩的地窖中竟然有十几缸这样的五味子酒,自己视若珍宝的那大半坛子,根本就是九牛一毛的时候,真是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在当下,廖老爷子还是十分心满意足的。   尤其是他帮薛壮设计了一款肚小颈细,造型优美却内容量极小的酒壶之后,再看看他在红纸告示上写的内容,越发觉得自己能够拥有大半坛子五味子酒,简直就是个心满意足的富家翁了。   东北的冬天又冷又长,因为缺乏各种新鲜的蔬菜水果,所以酒楼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做,连一直红火的初味轩都受到了影响。   虽然夏月初用木槽种了些蒜苗之类的,但是那么点儿量,还不够自家吃得,哪里供得上酒楼里头的用度。   但是有些宁可就着泡菜吃碗面也要来初味轩吃的铁杆顾客,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虽然一楼大厅的客人是比之前少了两三成,但是最近这几日,上二楼雅间用餐的客人却是大大地增加。   他甚至看到,朱建山跟几个要好的老哥们,竟然一连几日都去楼上雅间用餐。   要知道,初味轩雅间可是有最低消费的——整整十两银子呢!   这几位老爷子虽然都是永榆县数得上名号的,家里自然是不差钱,但是以前也经常在大厅碰见,可没奢侈到这种程度啊!   朱建山几个人如今早都已经轻车熟路,也不用伙计招呼,上楼直奔雅间。   封七正好在楼上,见状笑着上前打招呼:“呦,几位老爷子到了,小的给几位请安,不知今个儿是哪位请客啊?”   “少耍贫嘴。”朱建山挥手打发他道:“先把我们这桌的五味子酒上来,别的菜不急。”   很快,一个壶身细高,壶嘴如仙鹤曲项,一个个酒盅也配得小巧无比,简直就是个围棋棋子大小。   朱建山伸手抄起酒壶,其他个人顿时把自己的酒杯往前杵。   “急什么,人人有份!”朱建山说着,侧倾壶身,之间一股极细的红色液体从壶嘴倾泻而出,落在茶盅内。   最后收尾的时候,酒液还恋恋不舍地拉出一道亮丝,弹回壶口缩成球状,要掉不掉地挂着,如鹤口中衔了一枚赤红色晶莹剔透的宝石。 第269章 神秘来信   朱建山给自己倒得极满,酒面甚至都已经有些凸出了酒盅的边沿,眼看都要溢出来了。   “放下放下!”   “你这老贼,奸猾了一辈子,喝口酒都要贪心。”   其他几个人顿时喊叫起来,旁边的人躲下他的酒壶,一把抓住从门口路过的封七道:“封小哥,你来给我们倒。”   这一壶酒,装满也就只能倒出八成满的六杯酒,还是特别定制的小酒盅。   所以虽然朱建山多贪了点儿,但是其他人的酒盅也基本都倒满了。   朱建山没敢端起酒盅,自己弯腰凑上去抿了一口,咂咂嘴道:“封小哥,不是我说,你家夏娘子真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用这么一小壶酒,勾得我们这些老头子,大冷天的天天来店里吃饭,偏生还不肯卖。”   “朱老爷子,还真不是我们不卖,谁不想赚钱呢!”封七笑着说,“主要还是这酒今年酿得太少了,若是敞开了卖,像您这样财大气粗的,过来一口气就给包圆儿了,那后头其他人买不着还不得把我们店给掀了?”   “你这猴崽子,财大气粗那是好词儿么?那是说土财主的!”   “嘿呦,那说你可不正合适!”一旁的老爷子立刻道,“你可不就是个土财主出身。”   朱建山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倒笑着摸摸脑袋道:“还真是,老子当年就是泥腿子出身,哪想到如今老了老了,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往上数三辈儿,谁家不是泥腿子,说你财大气粗有什么不好,钱可不是越多越好么!”   “钱自然是越多越好,不然可都要吃不起初味轩了。”朱建山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封小子,你家这雅间,吃一顿至少十两银子,逼得我们都开始轮流坐东来吃饭了,在这样下去,我们几个老伙计这点家底儿,可全都交代在你们店里了。”   “朱老爷子,您可别这么说,您家的山货庄和皮草铺子,说是日进斗金可都是少的,尤其是秋末冬初的时候,那叫一个红火,各地的货商都来您这儿选货,城里可都观念叫朱半城呢!”封七跟几个老爷子早就混熟了,时常开几句玩笑,“您要是说没钱,我们这样给人做工赚一点儿死钱儿的,岂不是连街边乞丐都不如了?”   封七几句话就把屋里几个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你这一张嘴,叫我说你什么好!”朱建山指着封七,“不如你来我店里,也不用做什么伙计了,朱家的铺子随便你挑,来了直接做管事,怎么样?”   大话不走脑子就脱口而出,朱建山说完就有些隐隐的后悔。   即便他挺看好封七这个人的,但是一来自己这行为,相当于直接挖夏娘子的墙角;二来朱家的产业大,在东北四府和乃至于京城都有分店。   而在永榆县这边的,是朱建山当初起家的第一家店。   原本只是两个酒楼夹缝间的一个小铺子,如今已经早就盘下了左右的酒楼,扩建成了一个东西多种类齐的山货庄了,既是总店也是各地货商来进货的目标。   此时大话已出,若是封七直接开口要做总店或是京城分店的管事,那自己当着几个老朋友的话,话都出口了,岂不是骑虎难下?   封七却想都不想地摇头道:“多谢朱老爷子抬爱,我挺喜欢在初味轩做伙计的。”   刚才还怕他担心的朱建山,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免又有些不痛快,问:“怎么,难道来我家做管事,还不如在初味轩做伙计?”   “那是!”封七说罢就见朱建山的面色有些尴尬,其他几个人此时也都收敛了笑意,便继续道,“谁让这儿的伙食好呢!”   此言一出,屋里几个老头都是一愣。   封七继续道:“朱老爷子,您若是能把我们夏娘子请过去做厨子,我立刻卷铺盖跟着您走,别说是做管事了,就算是做伙计我也乐意。”   他这一番话把屋里的气氛说得重新热络起来,连朱建山都不得不服气。   朱建山的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摆手道:“你这猴儿快滚吧!我生意做得再大又如何,还不是天天花钱上你家来吃饭!”   封七把几个老爷子哄高兴了,这才笑呵呵地下楼去,到了一楼刚想往后厨去,就被夏瑞松叫住。   “小七,这儿有你一封信。”夏瑞松从柜台上摸出一封信,冲封七道。   “给我的信?”封七闻言皱眉,走到柜台前,伸出两根手指,从夏瑞松手中夹过信封,对着光亮处看了半晌,“谁送来的?”   “一个小孩儿送过来的,既说不清是谁送的,也说不清楚是给谁的,丢下信就跑了,是我看着上头写着你的名字,才叫你过来看看的。”   夏瑞松并不知道封七是什么身份,但平时总看到他跟薛壮或是秦铮过招,所以知道他身手不错。   他也想不明白,封七生得这样好看,人又能说会道,身手还这样好,去哪里还能找不到好的活计,偏要在自家店里屈才地做个伙计,也不知道是妹妹从哪里找来的能人。   “行,我知道了。”封七没有在夏瑞松面前表现出什么,就保持着两根手指夹着信封的姿势回房去了。   下午,封七说自个儿不舒服,叫人找夏月初请了半天的假,趁着大家都忙的时候,大致收拾了行李。   不收拾还没察觉,自己原本过来的时候,明明是身无长物的,如今待了几个月,竟然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除了店里给做的三季衣裳,还有吴氏给做的布鞋、棉鞋,薛壮给的一盒茶,秦铮送的跌打药……   封七早早地躺下了,胳膊遮着眼睛,看着好似睡着了。   待到夜半时分,周围一片寂静,同屋的人也都发出了熟睡的轻鼾,封七才一骨碌翻身起来,从被窝中拽出收拾好的包袱,轻轻地开门出去。   天上虽不是满月,但月光照在地面的积雪上,还是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   封七颇为不舍地四周环顾,最后轻叹一声走向墙角,准备翻墙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他一个趔趄摔坐在墙角的雪堆里。   “你这大半夜的,要出去私会情人?” 第270章 身世   封七稳住脚跟,平复了一下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佯作无意地说:“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干啥呢!”   “特意等着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秦铮下午就觉得不太对劲,封七这人最爱热闹,比起一个人歇着,他更乐意在店里跟客人耍贫嘴。   但是这样不声不响地、突然说自己不舒服要一个人休息,还真是认识以来头一回。   他下午去看封七,想问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却无意中看到封七在收拾东西,于是晚上便干脆守在这里,打算看看他想什么时候不告而别。   原本还不觉得如何,但是这样一想起来,秦铮发现自己对封七这家伙的信任度倒还真是颇高的,居然都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他是不是有鬼。   封七想要偷偷开溜被抓回来,看着秦铮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丢开手里的包袱,自嘲地笑道:“你若是想听,我就把事儿跟你说说,然后再走也来得及。”   秦铮闻言,直接将他丢在炕上的包袱塞进炕琴里,自己脱鞋上炕。   炕烧得滚热,钻进被窝的时候,秦铮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睛,虽然他穿得厚实,但也架不住这大冷天地在外头蹲守了大半夜。   封七的心里陡然一软,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我既然要走,自然有我的道理。”   秦铮在炕上把身子暖和过来之后,冻得几乎都不运转的血脉重新通畅起来,脑子也终于恢复正常的运转了。   “是上回害你受伤的那些人又找上来了?”秦铮挑眉问,之前见封七大大方方地回来在初味轩做事,他还以为那件事已经解决掉了。   封七干脆也不藏着了,也上炕把腿塞进被窝里,靠在墙上,稍稍出神地回忆了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   封七其实是个命苦的孩子,从小就是个弃婴。   五月初七那日被一个木把在林子里捡到,虽然山上的日子辛苦,但是一群大老爷们中突然多了这么个小不点儿,倒是让不少人父爱泛滥,甚至将对自己家中孩子的亏欠都填补在他的身上。   先是找帮着做饭的大婶给弄了米糊,后来甚至给他弄来一只有奶的狍子,一群糙老爷们便磕磕绊绊地把这个婴儿养活了下来。   捡到孩子的木把姓封,又因为是初七捡到的,便给他起名叫封七。   但是他藏起来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抱着封七的小被子里面,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五月初五的生日。   五月乃是毒月,五月初五更是一个月最毒的一天,民间有个传闻,这天生的孩子,命硬克人。   许多怀孕的妇人,若是估摸着日子怕是要在端午前后,要么吃催产丸,要么喝保胎药,总之是一定要避开端午这一日的。   也许这天出生,就是封七被人丢在野外的原因。   好在那年天还算暖和,封七又被放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这才命好地活了两天被人救起。   封七自幼在木场子里长大,天天跟着一群老爷们上山下水,这才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和挑垛的技术。   他从十三四岁就开始赚钱,大部分都交给了养父,还时不时地买东西孝敬其他木把,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但是后来身上伐木出了事故,连他养父在内,三个木把死于非命,木场子里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封七接到消息从外头赶回去,没想到却看到原本那些对他十分亲热的叔叔、哥哥们,看着他的眸子里都满是怒意。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毒月毒日出生的孩子,竟然被瞒了这么多年,如今克死人了才算完?”   封七看着在他们手里扯来甩去的小包被,里头果然写着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他的喉头就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低声恳求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回事,能不能让我先看看我爹……”   “呸,你爹就是被你害死的!他隐瞒你的生辰八字,被你克死也是活该倒霉,凭什么连我们也跟着遭殃?”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捡起了石头,瞬时间,所有人的怒火都冲着封七倾泻而出。   出事之后到封七回来之间这两天时间,足够这些人把这十几年间所有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倒霉事儿都想起来,一股脑地都扣在了封七的脑袋上。   封七被砸得头破血流,在木场外头跪了一天,都没能见到养父的最后一面,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将封好的棺材运下山,要送回养父的家中。   他远远在后头缀着,想去看看养父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但是他伤势过重又体力透支,跟到半路便晕死过去,最后是被好心人救了,但是也失去了跟养父有关的一切消息。   封七养好伤之后,便远远地换了个地方,找了个木场做起了木把,在一次插垛的时候露了下真本事,顿时身价倍增,在这边倒也混得如鱼得水。   他对生活其实要求一直都很简单,只要过得顺心,有吃有穿就挺好。   因为从小生活在木场子里,所以对这一切都很熟悉,也没想过要换个环境做些别的。   而这一切,却都被一次莫名的刺杀给破坏了。   封七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在林中遇到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下狠手。   他与对方的缠斗过程中,再三追问,自己究竟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然要这样狠毒地招招致命。   冰冷的匕首刺入大腿根的时候,他听到对方冰冷而空洞的声音道:“要怪,就怪你出生的不是时候!”   之后封七便被推入水中,若不是他还勉强保持了一丝清明,在下游被冲上岸的时候爬了上去,最后遇到秦铮和夏月初,估计早就死在江里了。   而昨个儿白天收到的那封信,上头没头没尾地只写了一行字:“要怪,就怪你出生的不是时候!”   冰冷的匕首刺入身体的感觉还清晰的恍若隔日,让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孑然一身无牵挂的封七都忍不住心里发冷。 第271章 黏火烧   秦铮和封七聊了大半夜,先把人给留下了,瞒着夏月初找薛壮通了个气。   几个人很是戒备了一段时间,但是却一切平静,好像那封莫名其妙的信是谁的恶作剧一样。   封七渐渐也歇了要走的心思,只是每日待在二楼雅间忙碌,很少下来露面。   眼看快要到腊月了,厨艺比试的第二场已经结束了。   廖老爷子被府城来人三催四请,这才不大情愿地准备回去。   走前还叮嘱夏月初,不要误了第三场比试的时辰。   晌午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初味轩的大门。   男的看着二十左右的年纪,面色有些严肃,用审视的目光环顾着店里,看到墙上的菜牌子和价钱,忍不住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他身后跟着的女孩儿也就十四五岁,却是满脸的激动和兴奋,看到什么都是觉得好奇,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十分灵动。   韩双林迎上去招呼道:“两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这边请,里头还有位子。”   女孩儿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位小哥,我想找夏娘子,你就说是府城来的沈莹她就知道了。”   “好嘞,两位客官先坐会儿,小的去给您通传一声。”   自从伍中和李维栋都离开之后,原本在伙计里头岁数最小的韩双林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虽然脸庞看起来还是一团稚气,但是说话办事却沉稳了不少。   若是搁在以前,他早就把人直接领到后头去找夏月初了,如今也知道让人先坐着歇会儿,给上了茶水点心,这才去后院找夏月初。   夏月初正在后厨忙着做黏火烧,之前秋收时候她特意买了黏米,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又叫人用石磨细细地磨成了水磨粉。   今天收拾库房才想起来还有两袋子这个,便叫人抬出来。   上午做了红豆沙和苏子盐两种馅料,自家人围在一起包了一晌午的粘豆包。   第一锅烙好后,夏月初掀开锅盖,一股米香混着豆香,还带着微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粘豆包被烙得两面焦黄,周围一圈白得晶莹剔透,细看隐隐能透出里面红豆沙的颜色。   夏月初用长筷子,飞快地将锅里的粘豆包夹到笸箩里,把苏子盐馅料的码进去。   粘豆包虽然还冒着热气,但是大家都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夏瑞轩早就端着盘子等着了,这会儿急忙夹了满满一盘,拉着王桦就先开开溜了。   为了等着吃这黏火烧,两个人晌午饭都没动几筷子。   吴氏急得在后头追着叮嘱:“你们两个,当心烫嘴!都是黏的,少吃点儿,不好消化……”   夏洪庆看着黏火烧也咽了口口水,但还算能忍得住,扭头对吴氏道:“他俩都那么大了,冷热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就会瞎操心。”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瑞轩跟你一样,从小就是个嘴急的,家里吃点儿啥都守着锅台,一出锅就吵着要吃,也不知烫过多少回嘴了!”   夏月初码好锅里的黏火烧,重新盖上锅盖,听了这话笑着问:“我咋没觉得爹嘴急呢?”   “如今一把岁数了,再嘴急还像样儿么?”吴氏不理会夏洪庆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揭底儿道,“我俩刚成亲那年腊月,我在家里做黏火烧,头一锅差不多要好了的时候,你爹突然来灶间说你奶叫我过去,我那会儿哪里知道啊,还让他帮我看着火,赶紧过去看有啥事儿。   结果去了一问,你奶根本就没找我,等我再回灶间的时候,你爹也没影儿了,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黏火烧缺了一个口。   你爹那天在外头晃荡了一天,到了夜里大家都睡下才回来,进屋也不让我掌灯,摸黑儿上的炕,第二天早起我才看着,好家伙,嘴角烫起小手指肚那么大一个泡……”   后厨的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连平时比较怕夏洪庆的夏瑞松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爹还有这儿好玩的时候。   “你这人,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什么呢!”夏洪庆瞬间涨红了脸,但是看着笸箩里的黏火烧,脚却挪不动地方,最后还是神色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等着。   夏月初赶紧捡了几个在碗里,塞给吴氏道:“娘,你也累了一晌午了,快跟我爹回屋歇会儿吧,下锅出来之后我叫人给你们送几个过去。”   夏洪庆一听这话,心道果然还是女儿贴心,瞪了夏瑞松一眼,这才背着手出去了。   黏火烧晾得不那么烫嘴之后,大家都纷纷伸手去抓。   夏月初也拿了一个,双手稍稍用力,从中间掰开。   原本被黏米面裹住的甜美豆香顿时挣脱束缚,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夏月初做的豆沙,并不是一般人家,把红豆蒸熟捣碎加点糖就成了的。   除了主要的红豆,还加了煮熟去皮的干芸豆粒儿,碾碎之后还细细地用勺子压着过了两遍细筛网,最后加入糖粉拌匀。   这样做可是费了不少劲,但是如今出来的效果却证明,果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样做出来的豆沙味道和口感就是不一样。   韩双林走近后厨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也不干活了,都围在灶前,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在吃什么。   他扒拉开两个人钻进去,看到夏月初刚要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粘豆包。   “双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最后一个,尝尝。”   韩双林并不怎么太爱黏食,家里每年也都做黏火烧和黏豆包,他都并不感兴趣。   但是手里这个到底是夏娘子给的,反正也不大,他就低头咬了一口。   “唔?”韩双林瞬间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又咬了一口,“这黏火烧……”   黏米面皮擀得精薄,却又韧劲儿十足,用牙齿咬开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边缘处彼此牵扯着不愿被分开。   里头的豆沙馅儿更是没话说,口感又绵又沙,香甜不腻。   而被烙上焦黄颜色的正反两面,却又有着不一样的口感和焦香,吃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在吃黏食的负担。   韩双林吃完一个黏火烧,把自己来后厨的目的都给忘了,跟其他人一起心心念念地等着第二锅咸味儿馅料的黏火烧出锅。 第272章 璞玉   沈莹跟青年在大堂等了半晌,也不见韩双林回来。   青年忍不住道:“小莹,我早就跟你说,外头的骗子很多的,这种人的话是靠不住的,你就是不听,还非要找来,这下被人晾在这里好了吧?”   沈莹道:“大哥,你别着急,也许是夏娘子在后厨有什么事儿呢!”   沈家大哥听了这话不但没有舒展眉头,反倒更生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话本里写的东西,都是经过夸张和美化的,怎么可能有人年纪轻轻又那么会做菜,一下子就能赢了好几位老师傅?我当初就不该给你借那本见鬼的话本,如今都看得走火入魔了!”   沈莹却坚持道:“大哥,第一场厨艺比试的时候,夏娘子还去做了评判,如果她没有真本事,府衙的人怎么可能叫她去?”   沈家大哥被妹子堵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呼呼地起身道:“你老实坐着,我去问问。”   他刚起身,就见韩双林一溜小跑地从后门进来,手里端着盘子,径直朝兄妹二人而来。   韩双林此时也格外不好意思,自己竟然为了口吃的把正事儿给忘了,他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道:‘有劳二位久候了,夏娘子在后厨做黏火烧呢,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这是新出锅的,您二位先尝尝看,夏娘子马上就出来。”   沈莹一听是夏月初做的,顿时来了兴致,伸手就要去拿。   沈家大哥却一把按住她,皱眉道:“什么东西你都敢瞎吃!”   韩双林听了这话面色顿时难看起来,皱眉问:“这位客人,此话怎讲?我们初味轩从开业到现在,生意能这么红火,靠得就是真材实料,从不糊弄客人。您今天到底是来找人还是来挑事儿的?”   还不等沈家大哥说话,被五味子酒勾着天天来的朱建山正好进门,还没走到楼道口,就被一股香味儿个吸引住了。   他循着味道看过去,见桌上摆着一盘东西,看模样应该是烙的黏火烧,但是味道却并不像。   朱建山按捺不住地走过去,拍拍韩双林的肩膀道:“怎么,夏娘子又捣鼓什么新吃食了?”   他说罢也不等韩双林反应,直接抓起一个黏火烧掰开。   这会儿出锅的都是咸味馅料的,里头除了苏子,夏月初还放了芝麻、花生碎、核桃碎,再加上少许的盐调味,烙过之后,外皮焦黄,内馅酥香,几种坚果已经被微微烘出油脂,掰开之后看着油亮亮的,散发着坚果特有的诱人香气。   “嘿,我就说闻着味儿不是豆馅儿的!”朱建山毫不客气地尝了一口,发现咸味儿的馅料,顿时就高兴起来。   之前中秋节的月饼,他也是最爱吃咸味的那几款,觉得简直是打开了有关点心馅料的一扇大门,只是没想到,连黏火烧都可以包咸味的。   苏子、花生和芝麻都是从当地农民手中收的,核桃是秋天收的山核桃,几种不同的坚果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油香。   随着咀嚼,这股香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而轻微的咸味正好中和了油腻感,做了个干净清爽的收尾。   “店里啥时候开始卖黏火烧啊?”朱建山盘算着自家那么多人,该买几缸回去才够吃。   夏月初端着一盘子豆馅儿的出来,闻言道:“朱老爷子,你快别为难我家的小伙计了,现在一个个见了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黏火烧就是自家吃的小玩意儿,今天心血来潮弄点吃罢了,谁有空做这个卖啊!”   朱建山闻言,立刻将桌上的盘子端起来,转身就朝楼上走,嘴里道:“夏娘子,那啥,我先上楼了,那老哥几个该等急了,都在你家吃了好几天了,这盘就当送我了。”   沈莹眼睁睁看到都到嘴边的美食被人抢走了,看向哥哥的眼里都是怨念。   沈家大哥却根本没看妹妹,他就一直在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夏月初。   夏月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穿得也不花哨,若不是刚才听朱建山喊了声夏娘子,他绝对不会以为这个年轻妇人就是这么大一间酒楼的东家。   虽说夏月初看着一脸和气,但是他也不可能将妹妹随便交给一个完全不知道人品如何的人做什么学徒。   “夏娘子,我来找你了!”沈莹终于放下了错失黏火烧的遗憾,扭头冲夏月初打招呼,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夏月初道,“厨艺比试第二场我没能通过……”   “第二关要刷下来的人很多,你没正式学过厨艺,没能通过也很正常,这也算不得什么。”夏月初安慰地塞给她一个黏火烧,“刚出锅的,尝尝看。”   沈莹接过来,然后被哥哥在背后捅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介绍道:“夏娘子,这是我大哥……”   沈家大哥不等妹妹的话说完,便一脸严肃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沈莹的大哥沈晋,小孩子不懂事,偷着跑出去参加了个什么厨艺比试,便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了,非闹着要来学厨……”   之前沈晋的目光太过赤裸,那种质疑和审视完全不加掩饰,夏月初早就发觉了。   不过听说这是沈莹的大哥,倒是觉得可以理解。   毕竟以眼下的世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要出去做学徒,搁在谁家都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儿,哪有家长兄姐不担心的道理。   不过听到后面她却忍不住打断道:“沈家大哥,我能理解家人的担心和忧虑,毕竟沈莹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真的很有天赋的一个孩子,难得的是,她对厨艺还十分有热情,如果家里能够给她一个机会,我相信她一定会做出让家人刮目相看的成绩的。”   夏月初很喜欢沈莹这个小姑娘,而且她坚信,只要沈莹不失去这份热情,又能够踏踏实实地打好基础的话,她今后的成就一定会在夏瑞轩和王桦之上的。   很多行当,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天赋上的优势,是后天很难弥补和超越的。   夏月初现在就像发现一块翡翠原石的匠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慢慢打磨成型,雕琢成一件惊世之作。 第273章 兄妹情深   吃过一顿晌午饭之后,沈晋对夏月初的手艺初步有了个认识。   说实话,他之前见大家争抢一盘黏火烧,自己还在肚子里偷笑。   黏火烧这种东西,在东北简直太常见了,几乎家家过年前都会做一缸放在院子里,冻得硬硬实实的,吃的时候捡几个出来,放在锅里一热,又省事又管饱。   即便是自家没时间做或是懒得做,也可以拿点黏米或是红豆,去专门做黏火烧营生的地方做,给点人工和柴火费便是了。   好在虽然心里有些不屑,但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随意嘲讽别人,使得他在尝过夏月初做的黏火烧之后,没有因为太过好吃而打自己的脸。   黏火烧还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沈晋有些难以置信,红豆的倒也罢了,这个咸味的夏娘子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对于一些点心,沈晋一直不怎么喜欢,总觉得那些黏腻腻的东西是给女孩子吃的,他偶尔会给妹妹买点打牙祭。   他今天头一次尝到了咸味的馅料,第一口咬下去,竟然有种惊艳的感觉,强压着自己才没露出陶醉的表情。   初味轩每天要忙完中午的饭口大家才有时间吃饭,所以晌午这两锅黏火烧,几乎把大家的肚子都填饱了大半,所以晌午饭便比平时简单了不少,也都是些家常菜。   夏月初上午做了一锅出,排骨、土豆、玉米、南瓜和豆角一起炖了一锅,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一圈玉米面饼子贴在铁锅壁上,背面已经被烙出焦黄,用铁铲一个个铲下来放在笸箩里。   夏瑞轩溜溜达达地进来,殷勤地说:“姐,我帮你端上去。”   夏月初早就把他摸得透透的了,见他进来就知道是要干啥,撇了他一眼道:“晌午家里有客人,别跟我这儿瞎晃。”   夏瑞轩一脸遗憾地看着笸箩里的玉米面饼子,一个个仰躺在盖帘上,焦黄的底朝上,看着就格外地酥脆。   以前小时候家里穷,玉米面都是粗拉拉的那种,吃着的噎的人直伸脖子,不就着点儿汤汤水水根本咽不去。   饶是这样,夏瑞轩还是特别喜欢大饼子的底儿。   吴氏每次做了贴饼子,都会先揭开一层脆脆的底儿给儿子。   夏瑞轩虽然没能得逞,但是也不急着走,靠在一边低声问:“姐,今天来的这个人,就是你之前说特别有天分的?”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沈莹比你年纪大,叫沈莹姐才对。”夏月初将锅里的炖菜盛到盆里,“我看人还是准的,沈莹可是很有天分的孩子,你平时多用点心吧,别回头被人超过了偷着哭鼻子。”   天分好又如何,还能好的过你不成?夏瑞轩闻言挺直腰板道,“姐,对你亲弟弟多点儿信心好不好?”   夏月初将一盆菜塞进他手里,撵人道:“赶紧端出去,别跟我这儿耍贫嘴了。”   几道家常菜,让沈莹对夏月初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新的台阶,而沈晋原本的担心和怀疑也去了大半。   他最开始担心夏月初徒有虚名,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后来见店里这么雇员,又担心妹妹在这边会不会被人欺负,甚至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晌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棉门帘一挑,一个绝世美人走进来——是姜瑞禾过来吃饭。   那模样相貌,简直有种让整个屋里都为之一亮的感觉。   沈晋吃饭的时候,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朝姜瑞禾那边瞟。   他以为自己做得隐蔽,但是跟他一桌的人都看得真切,连姜瑞禾本人都有所察觉,十分不自在地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沈莹羞窘的脸都红了,悄悄在桌子下头踢了哥哥一脚,低声道:“哥,你干啥啊!就算那个小姐姐生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一个劲儿地瞅人家啊!你平时读书那些什么非礼勿视都读哪里去了?”   沈晋眼神虽然还瞟向姜瑞禾,但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被妹妹这么一打岔,便顺口将心里想的直说出来道:“我原本担心你留在这边会被人欺负,但是看那位姑娘比你好看那么多,在这里也做得很开心的样子,我好像也用不着这么担心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全都笑了,可怜正在喝汤的秦铮,被呛得不行,咳得几乎背过气去。   “哥!”沈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瞎说什么呢!”   沈晋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稍稍的窘迫之后,他放下筷子,拉着妹妹坐下,十分认真地对夏月初道:“夏娘子,不瞒您说,我家里就这一个妹妹,虽说家境一般,可也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   她前段时间看了个话本,就疯了一样地迷上了厨艺,我原以为女孩子,学学做饭做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谁知道她竟还女扮男装去参加厨艺比试,回家后不但不反省自己,还说跟你有了约定,坚持要来初味轩做学徒……”   沈晋说到这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来之前我就通过几个同窗打听过初味轩了,大家都说初味轩无论是味道还是口碑,在永榆县都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却总还是放心不下,但是又拗不过她,只好亲自带她过来看看。   学不学得到本事还在其次,毕竟初味轩离家这么远,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这边,我……”   沈晋说着竟有些哽咽,一旁的沈莹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夏月初对沈晋道:“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别说是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妹妹了,就算是我家这个傻小子,如果有一天要跟我说想出去闯荡,我也一样会担心牵挂的。天下的父母兄姐,都是一样的心情。   她抽出帕子递给沈莹,拍拍她的肩膀道:“其实做学徒的事儿其实也用不着这样着急,我年后有去府城开分店的打算,那时候你再过来,家里也放心。”   沈晋之前打听到,初味轩开了也不过才半年,没想到夏月初的步子迈得这么快这么大,竟然已经有这样的计划了。 第274章 直白的关心   沈晋对夏月初这番话十分认同,立刻点头表示:“如果夏娘子能来府城开店,那就最好了。”   沈莹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边的话,家人肯定会十分牵挂,最后还是乖乖的点头,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初道:“夏娘子,那你早点来府城开店啊!”   夏月初笑道:“估计也用不了太久了。”   去府城开酒楼的计划,夏月初心里早就打算过了,但是一来是银钱上头还不太充裕,想要多攒一些;二来是因为人手上还有些调度不开。   如今店里的副厨,除了曹雁辉和陶波,又新招了几个,分配在两个人的手下学着做事,可以上手一些简单的菜品了。   到时候要带谁走,要留下谁,还要再招新人手,则都是需要操心的问题。   夏月初打算这次去府城参加第三轮的厨艺比试的时候,多富裕出来几天,跟薛壮在府城转转,尝尝各大酒楼的招牌菜,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年前肯定是赶不及的,而且腊月里装潢也不划算,光是人工费就要贵上很多。   不过按照夏月初的计划,应该能赶在开春的时候收拾好,趁着天气暖和起来了,出来吃饭的人也会多起来。   沈家兄妹在店里借宿了一晚,吃过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餐后才离开。   两顿饭将沈莹对夏月初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连沈晋都已经被彻底征服了,心里忍不住开始期待初味轩赶紧去府城开分店。   但是看看墙上的菜牌子后头的价钱,又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下暗道,估计要等妹妹学成之后,自己才能再一饱口福了。   送走沈家兄妹之后,想着去府城开分店的事儿,夏月初干脆归拢了一下近几个月的账目。   由于之前买下了对面的酒楼,又装潢施工花出去不少钱,所以如今手里的现银只有两千多两,不过这些只是店里的收入,善大嫂子那边说好了年底结账,如今还没拿到分红。   这些银子虽然看起来挺多,但是真要花起来似乎也不太经用。   毕竟府城不比永榆县这样的小地方,而且经过之前租铺面的艰难之后,夏月初其实更想直接买下一个酒楼。   这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加上到府城那边开酒楼,肯定要比在永榆县的时候多准备一些高档菜,鱼翅、鲍鱼之类的肯定不能少,到时候采买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扒拉着手里的银子,夏月初也有些纠结了。   钱少的时候有钱少的苦恼,钱多起来了,人的却越来越大,还是怎么都不够花。   但是即便她有心想要放慢脚步,却又舍不得年底厨艺大赛的东风。   据她了解,因为这次厨艺大赛请了一位十分重量级的前任御厨做最后两场的评判,所以不仅仅是东北四府,甚至连南方那边都有人接到消息早早地赶过来参赛。   听说第三场比试,按照原计划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个人,最后决出两名优胜者参加决赛。   但是如今不算第二场比赛中胜出的人,光是一些有资格直接参加第三场比试的人,就已经有三十多位了。   似乎府衙那边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厨艺比试的影响力这么大,忧的是又要重新布置场地,斟酌比赛的规则。   甚至如今民间传出消息,说决赛的时候,附近几个府的知府大人,都会前来观赛,更是激发了许多人的热情。   一个个恨不得立刻能在这么多达官贵人面前露一手,即便不能在比试中拔得头筹,若是被哪个贵人看中,去府里做个大师傅也是平时做梦都不敢想的。   闫文远这段时间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但是心里却是一直美滋滋的。   因为厨艺比试引发的这个热潮,非但得到了知府大人的大肆夸赞,最重要是收到了陈瑜白陈大人的信笺,其中褒奖之意甚浓。   一个是远在京中的靠山,一个是近在眼前的上峰,同时得到两个人的赞许,让闫文远美得都快翘尾巴了。   好在他还没冲昏了头脑,对厨艺比试的事儿格外上心,也时时去跟知府大人请示汇报,争取要做到万无一失,还要在其他知府面前给自家大人多多长脸。   十一月底的时候,第三场厨艺比试的邀请函终于送到了夏月初手上,闫文远还让送信之人给夏月初带了消息,说第三场比试最后确定一共四十个人参加。   除去第二场比试胜出的十位之外,东海府有十五位大厨出塞,剩下的十五位都是外地过来的,其中有四名是特意从南方赶过来的。   夏月初不禁感慨,这位前任御厨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到时候可要好好一睹其风采才行。   晚饭时,夏月初将这件事跟家里人说了。   夏洪庆立刻道:“你最近就不要忙店里的事儿了,需要采买什么年货列个单子,让你哥去张罗,你只管专心准备厨艺比试就时了。”   夏瑞松闻言也连连点头道:“交给我就是了,年货我还是会买的,过几天赶年集,我跟你嫂子去就是了,记账的事儿可以先交给瑞轩照看一下。”   “大哥都不问问我乐意不乐意就给我安排差事?”夏瑞松朝大哥吐吐舌头,然后冲夏洪庆道,“爹,你就被操心了,姐的手艺好着呢!再说了,这也不是临阵磨枪就能有什么进步的事儿!”   夏洪庆闻言一瞪眼道:“就你知道!你姐天天里外的忙,还要教你这个小兔崽子,没几天就要去参加比试了,让她好生歇几天不行啊?”   这话一出,饭桌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夏家兄弟俩动作一致地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夏洪庆。   儿媳刘氏虽然没敢抬头,但是也瞬间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氏甚至忍不住扯出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成亲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次从老倔头子嘴里听到对儿女这样直白的关心。 第275章 拒食训练   夏洪庆心里虽然还算关心孩子,但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派根深蒂固,这会儿把自己的心声托口而出,感受到全家人诧异的目光,一时间也很是不好意思。   他咳嗽一声,又恢复了强硬的语气道:“吃饭就好好吃饭,吃饱就干活去,都瞅我干嘛,菜又没长我脸上。”   夏瑞轩见状小声嘟囔一声道:“还这样更习惯。”   夏月初赶紧在桌子下头踢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第三场的厨艺比试,因为比原本计划的人多了,所以之前预计一天可以结束,如今也要分成两天来进行了。   头一天分成上午和下午,抽签决定两人一组,然后从中淘汰一人。   相当于上午会淘汰掉二十人,下午再淘汰十人。   剩下的十个人继续参加第二天的比试,最终决出四个人选,参加小年当天进行的最终比试。   夏月初对厨艺比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她的目标只是希望自己能进决赛,见一见那个传说中十分厉害的前任御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府城露露脸,提高一下知名度,为之后去府城开酒楼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晚上收工之后回房,夏月初趴在炕沿上,用新烤的狗饼干逗着两只傻狗玩儿得开心。   两只狗崽刚抱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胖嘟嘟的了,在初味轩待的这些时日,夏月初一直喂得精心,如今不但长大了许多,还更加敦实了。   虽然还不能窜上炕来,但是两只前爪都已经能搭在炕沿上摇尾巴了。   夏月初给两只嘴里分别塞了一块狗饼干,然后进行每晚日常的摸头揉耳朵等亲昵接触。   大傻一张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身后摇得飞快的尾巴还是泄露了它的心情。   二傻被夏月初一摸头,不但疯狂的摇尾巴,连圆滚滚的屁股都跟着左右扭动,咧着嘴吐着舌头,发出哼哼唧唧撒娇的声音。   每当此时,大傻都会叼起自己的狗饼干,先行一步回到窝里,将饼干压在爪子下面,下巴搭在爪子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似乎对二傻这种献媚的态度十分不屑。   夏月初最后揉揉二傻的耳朵,拍拍狗脸道:“行了,回去找哥哥睡觉吧!”   二傻恋恋不舍地蹭蹭夏月初的手掌,然后扭头蹿回窝里,明明地方很宽敞,却非要紧紧地贴着大傻趴下。   大傻抬起眼皮瞥它一眼,虽然一脸的嫌弃,却并没有躲开,反倒稍微歪了一下身子,让二傻能够趴得更舒服一些。   二傻吭哧吭哧啃着自己的狗饼干,不一会儿就吃得精光,然后就开始去拱大傻的爪子。   大傻抬脚踹开二傻的脸,叼起狗饼干,“咔嚓”一声咬开两半,自己将嘴里的一半咔嚓咔嚓吃光。   二傻立刻叼起掉下来的半块,摇头晃脑地吃起来。   夏月初看着两只狗,忍不住道:“大傻还真是有做哥哥的样子啊!”   薛壮则直接拿了一块饼干,单独喂给大傻,任由二傻在旁边口水滴答地瞅着。   熄灯上炕之后,薛壮道:“两个狗崽渐渐长大了,该做的训练要开始做起来了。”   “什么训练?”一说到对狗的训练,夏月初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最基本的坐、卧、站、打滚、握手……再聪明一点的,大概还能教会个倒地装死之类的?   “拒食训练,还有基本的扑咬、攻击……”薛壮以前在军中的时候,身边也有统一配给的军犬,所以对这些还算了解。   “啊?”夏月初却是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有些迟疑地道,“要这么复杂么?会不会很辛苦啊?”   虽然两只傻狗是狼犬,但是在夏月初的眼里,分明还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可爱,虽然对她这个小身板来说,现在抱在怀里已经有些吃力了,但还真没想过要让两只去做什么捕猎或是护卫的危险工作。   “基本的还是要会一些的,不光是为了让它们保护你,也是为了让它们有自保的能力。”薛壮把狗抱回来之后,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打算,“如今还小,天天待在屋里倒也罢了。等以后长大了若是还这样,谁喂都吃,谁叫都走,万一被人毒死或是被人偷走了吃肉可怎么办?”   夏月初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被薛壮说得冒了一身冷汗。   前世她虽然没有养过狗,但是也知道有很多偷狗、药狗的人,当初朋友家有一只很温顺可爱的大金毛,就是因为误食了别人投毒的东西而死的,朋友为此伤心了很久。   这两只小家伙虽然刚养了没多久,但是感情却已经培养起来了。夏月初每天起来都要抱抱揉揉,变着花样地给两只做吃的,她还打算这次去府城比试,也要把两只一起带过去,不然一天下来看不到两个毛团子,就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似的。   想到自己当孩子一样养大的狗狗,有可能会被人偷走或是毒死,她这会儿就已经开始胸口发闷了。   夏月初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缩进薛壮怀里道:“都听你的,该怎么训就怎么训吧!”   她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能不打的话……还是尽量别打它们……”   薛壮揉揉夏月初的头,把人搂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家里就你对它们好不成?”   之后的几日,夏月初忙着酒楼的事儿,薛壮就开始着手训狗。   也不知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还是说两只狗崽子比较聪明,拒食训练进行得十分顺利。   没几天的工夫,除了家里的亲人和秦铮,其他人喂的东西,两只狗崽子都看也不看,更不要说吃了。   封七不信邪地弄了快香喷喷的肉过来,在两只狗崽子的鼻子前面晃来晃去。   因为两只还是太小,夏月初都不会喂他们这样整块的肉,怕它们消化不好。   所以这会儿二傻闻着肉味儿,的确是有些馋了,尤其封七还是它们十分熟悉的人,所以有些犹豫地看看薛壮,又看看封七手里的肉,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   一直蹲在薛壮脚下的大傻突然间冲过去,一爪子拍在二傻的鼻子上。   二傻顿时疼得嗷嗷直叫,夹着尾巴后退,再也不敢去闻封七手里的肉了。   夏月初心疼地捧着二傻的脸看看鼻子,好在没有被抓破。   薛壮却是奖励地拍拍大傻的脑袋,表示它做得很好。   大傻高兴地摇摇尾巴,然后又收敛起情绪,挺胸抬头地坐回薛壮脚边。 第276章 走个后门   再一次出发去府城参加厨艺比试,这次车上还多了两只狗崽,两个多时辰的路程转眼就过去了。   上次的住处空关了半个多月,一开门就都是灰尘,两个人轻扫了半晌,这才收拾出来开始做饭。   等到两个人吃完饭收拾好之后,天色都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两只还在东闻西闻熟悉环境的狗崽子顿时蹿到门口,压低身子,从嗓子眼发出呜呜的威吓声。   虽然这威吓声还带着奶声奶气,但还是得到了薛壮的表扬。   敲门的人十分出乎薛壮的意料,居然是同知闫文远。   “不知同知大人到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薛壮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晌午刚到府城,这人怎么这么巧,天一黑就找上门来了。   闫文远却丝毫没有架子地摆摆手道:“不用拘礼,我估摸着这几日你们也该过来了,就派人在这边守了几日。本来是想直接派人传个话的,但是又怕你们不信,干脆就趁着天黑过来一趟。”   此言一出,薛壮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将人往屋里迎道:“大人进屋坐吧。”   “不了不了。”闫文远却摇摇头,见夏月初也从屋里出来了,直接道,“你俩跟我去一趟府城,后日厨艺比试的食材都已经备齐了,场地也准备好了,我寻思让夏娘子先过去看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夏月初虽然对古代的官员体系不太清楚,但是也大概知道同知在府城的地位,见他对自己这么殷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是因为吃了顿自己做的饭就感动成这样吧?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薛壮,询问该怎么办。   薛壮对闫文远的动机却已经猜了个大概,点头道:“多谢闫大人的好意,咱们这就走吧。”   夏月初见薛壮这样说,便将两只狗带回屋里锁好门,出门上了闫文远带来的马车,竟一路出城而去。   天寒地冻的,天又已经蒙蒙黑了,所以自从出城拐上这条岔路之后,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夏月初有些紧张地抓着薛壮的衣摆,若不是知道他身手好能打,她都想要跳车逃跑了。   这种时间把人带到这荒郊野外的,实在有些吓人。   好在马车很快就停下了,夏月初下车后发现,是城郊的一处宅院门口。   闫文远道:“这里就是第三场厨艺比试的场所,但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开,明日你们早晨到了府衙之后,会统一带你们过来的。”   这个宅院是东海府首富岑家的宅院,占地很大,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处十分宽敞的大花厅。   据说当年岑老爷子六十大寿,单这一间花厅,就足足摆下了六十桌的宾客。   所以这次厨艺比试,闫文远特意登门,找岑家老爷子借用了这处宅院。   毕竟已经是第三场比试了,来的都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大厨,而且外面的天也一日冷过一日,不可能让人继续在露天地里做菜。   不过这样做的好处便是,闫文远此时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将夏月初带过来提前熟悉一下场地和食材。   这次厨艺比试,如今早已经脱离了闫文远当初的目的,已经成了整个东海府的一件盛事。   而闫文远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由得感慨,自己这一年的运势真是挡都挡不住,而一切都因陈瑜白大人的栽培和器重。   所以他如今在心里,更加把与薛壮交好这件事当做了头等大事,一定要报答陈大人的知遇之恩。   闫文远今日过来,只带了一个自己的贴身小厮,此时在前头掌灯,带着三个人沿着回廊走了半晌,终于在一处紧锁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食材都放在这里,先看看再去花厅。”闫文远说着上前打开了门锁。   小厮进去将屋里的几处油灯点燃,夏月初的眼神顿时就直了,之前的担忧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松开了一直抓着薛壮的手,径直进屋去翻看起来。   从这些食材就不难看出,东海府对这场厨艺比试当真是下了功夫的。   鸡鸭鱼肉自然是不可或缺的,贵重的还有鲍参翅肚、干贝大虾,甚至连北方不常见的笋干、火腿、腊肉、竹荪等物都有,光是各种调味料和香料就摆了满满一张长案。   闫文远也不急,等着夏月初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才招呼道:“夏娘子,这边屋里还有。”   对门的屋门一打开,顿时一股暖意冲出来,夏月初探头一看就呆住了,这屋里竟然摆了满地的木槽,里面都长着水灵灵的绿色蔬菜。   这是怎么种出来的?难道自己想要的暖棚,此时真的已经有了不成?   闫文远见她吃惊,颇有些得意地说:“不瞒夏娘子,为了弄这些蔬菜过来,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都是从南方走海运过来的,昨个儿刚到,一路运送的马车里都要备着暖炉,简直比伺候祖宗还精心。”   夏月初稍稍有些失望,原来并不是东海府有什么暖棚技术,但是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她来之前还在担心,若是只有土豆、白菜萝卜的话那可怎么才好。   闫文远又道:“还有件事也提前说给夏娘子知道,规则除了之前邀请函上所写的,还有一条,抽签决定分组之后,用什么主食材却是由评判代为抽签决定的。”   夏月初这才明白,难怪闫文远要大老远的带自己来看食材。   屋里这些东西中,能够作为主食材的,大概有那么二十几种,提前看过之后,自己就有时间早点打个腹稿,免得到时候抽到什么不熟悉的东西临阵慌了手脚。   她顿时为自己刚才一路上的怀疑有些羞愧,虽然她对自己的应变能力还算自信,毕竟前世参加的各种厨艺比试,为了吸引眼球招揽观众,各种折腾厨师的花招可谓是层出不穷。   但是对于闫文远的一片好意,她还是十分感激的。 第277章 意料之外的食材   第三日早晨,当所有参加比试的人手持邀请函进入府衙之后,闫文远便宣布了规则,并且告知众人,比试的场地并不在府衙,而是在城郊的岑家宅院。   知府大人就在上头坐着,下面这些做厨师的,无论心里头乐意不乐意,面上却都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再次站在岑家宅院的花厅中时,已经与前日晚上来大不一样了。   花厅内摆了四十口炉灶,灶边是长案,案上有菜板、面案、菜刀、擀面棍等用具。前方正中的地方,好几张大案一字排开,上面摆着各色调料和香料,还有葱姜蒜等。   长案之后是一排太师椅,椅子之间的几案上摆着果盘,想必是今日评判们的座席。   长案之前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签筒,四十个人依次上前抽签。   夏月初站在队伍中,跟着前方的进度慢慢往前走,顺便也打量着今日来参加比试的大厨们。   她原本还以为会只有自己一个女的,没想到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四位女厨师,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年近五旬,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差不多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夏月初排队的位置有些靠后,轮到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在自己的灶台前站定了,只余下五六个空位。   她随手抽了一支木签,上面写着:“北一东四。”   花厅内的灶台,八个一行,一共五行。   木签上写着的便是灶台的坐标,北边数第一排,东边数第四列。   夏月初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定之后,身后一直很安静站着的人群,忽然响起一阵按捺不住的惊呼声,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圈,但是大部分人都移开了视线。   夏月初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抽到的对手的问题,便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边。   右手边的灶台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个头,面白无须,负手而立。   他身着一件干净利落的松青色棉布长衫,黑色长裤,白帮灰面的千层底布鞋,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竹簪绾在头顶。   虽然从头到脚没一件贵重的东西,但是那通身的气度,只要是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不会将他当做籍籍无名之辈。   许是感受到了夏月初的视线,对方缓缓地扭头看过来,一双狭长的眼睛和凌厉的视线,让他整个人的气势又更上一层楼。   夏月初微微欠身道:“晚辈初味轩主厨夏月初,见过前辈。”   “和丰楼,王阳霖。”   王阳霖说话的语气清冷,带着一股上位者居高临下,下颌轻点,若不是两个人离得近,怕是根本都看不到。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夏月初顿时明白了刚才后面的喧哗声因何而起。   和丰楼乃是东海府的老字号酒楼,据说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当年东海四府被北狄攻陷后,圣祖皇帝御驾亲征,路遇到埋伏,只带着亲卫逃离至此,曾得到过和丰楼老板的援手。   三年后,圣祖皇帝再次整兵北上收复失地,大胜凯旋后特意再访和丰楼,谁知老掌柜却已经过世。   圣祖皇帝感念其救命之恩,为了恩泽其后人,提笔写下了“东北第一楼”五个大字,如今用御笔做成的匾额还挂在和丰楼的大厅内。   而和丰楼的后人也没有辜负御笔亲题的这五个大字,厨艺人才辈出,两百多年来,将和丰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第一楼。   王阳霖是王家二房长子,但因其从小天赋出众,在三十出头的时候就被老主厨提拔为主厨,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便从老主厨手里接管了整个和丰楼。   兴许正是王家这种不拘泥于身份只看重才干的做法,才让和丰楼能够经历了两百多年还依旧长盛不衰,反倒更加欣欣向荣。   可以说整个东北四府,如果说和丰楼是第二,肯定不敢有人自认第一的。   第一局就抽到了这样一位强劲的对手,夏月初也不免心里有些打鼓。   夏月初虽然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但是也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她当年在师父那边看到过一些古代的菜谱残卷,虽然因为残缺不全,很多都已经无法再原样重现了,但是从那些只字片语中,还是能看出古人对于吃的钻研以及各种奇思妙想,绝不比后世逊色。   如今身边站着一位东北第一楼的主厨,让这一路走过来顺风顺水的夏月初都有些掌心冒汗了。   很快,几位评判相继露面,今天第一场的主评判并不是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前任御厨,而是他的大徒弟,如今在御膳房做管事,这次特意陪着老爷子前来给东海府的厨艺比试助阵。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还有两位早已经金盆洗手的老厨师,夏月初虽然不认识,但是听到身后的人都是一阵阵抽气,想也知道应该是十分有名望的大师。   评判一一坐好之后,便有衙役捧着签筒出来,给各组抽取主食材。   夏月初这次抽的位置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从东边数正好是第二组。   第一组抽出的食材是鱼翅,马上便有人将食材摆在了两个条案上。   两个厨师都喜上眉梢,这东西他们都很熟悉,脑海里第一时间怕是就能冒出好几个做法来。   衙役紧接着到了王阳霖和夏月初的面前,伸手在签筒里随意抽出一支,刚抽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就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闫文远,被闫文远瞪了一眼才赶紧回过头来道:“第二组的主食材,牛尾!”   衙役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拎着两条毛都没褪掉、从头到尾都脏兮兮的牛尾放在两个人的条案上。   夏月初下意识想,昨天看食材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牛尾吧?   而且她也知道,耕牛对古人的重要性,大齐严令禁止随意宰杀耕牛,即便是老死或是意外而死的,也都必须要去衙门备案之后才可以买卖牛肉。   那么这两条还带着干涸血迹的牛尾,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278章 大酱?   王阳霖盯着面前的牛尾,面色虽然不变,但是原本清冷的双眸中却蓄满了怒意。   牛尾的异味很大,不可以直接烹饪,一般来说如果当真要用牛尾做菜的话,必须先将其从关节处切断,然后在冷水中浸泡数个时辰,还要多次换水、漂洗,才能将牛尾中的血水和异味去除。   如今直接丢过来一条带着毛的牛尾,究竟是想搞什么名堂?   后面的人还在继续抽签,所以现在大家都还不能动手,夏月初的脑子里却已经在飞快地转动起来。   上午的比试是两个半时辰的时间,泡水去异味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出水,但是这样做,还是很难完全去除异味,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过了半晌,所有组都拿到了自己的主食材,前头有人拿出一炷香道:“大家拎着自己案子下面的篮子,上来取调料和食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少拿了东西,也不可再取。”   夏月初此时倒是觉出排得靠前的好处了,刚才别人还在担心抽签结果的时候,她已经大致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需要什么以及大致看了一下所需物品的位置。   锣声响起的时候,香也当即被点燃,四十个人一下子都围到前面长案边去了。   夏月初从离自己最近的案子上线拿了葱姜蒜、油盐酱醋以及黄酒等所需调料。   见调料都备齐了,她才又挤进旁边的案子拿了只鸡,选了一包金丝小枣,将这些东西放回自己的位置之后,夏月初又去拎了四坛子鸡汤回来。   为了节约时间,这次的高汤都是由府衙准备好的,分为鸡汤和猪骨汤两种,一坛坛装好放在前面备用。   夏月初一个人就拎回去四坛子这种举动,让许多人都不由得侧目,好在规则里并没有要求一人只取一份,而且高汤准备得也很充足,所以并没有人表示反对。   将需要的东西全都拿回来之后,夏月初先将府衙早就准备好的鸡汤倒入一旁的锅中,自己又添了几样东西和几味药材,盖上锅盖继续炖煮。   她刚才尝了一小口,府衙准备的这个鸡汤,顾名思义,就是弄了几只鸡在锅里长时间炖出来的。   虽然用的估计都是上好的三黄鸡,肉鲜膘厚,但是从味道上来说,太过单一和寡淡,别说是比不上初味轩精心制作的高汤了,就连一般酒楼后厨准备的高汤都还不如,所以她只能尽量后期加工一下,希望能增添些滋味和层次。   将鸡汤煮上之后,夏月初便要开始收拾这个最棘手的牛尾了。   她今天打算做个红枣焖牛尾,不仅因为这道菜味道好,更主要的是,这道菜需要用郫县豆瓣酱和干红辣椒等配料,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去除和遮盖牛尾的异味。   先将牛尾放入火中烧掉上面的牛毛,然后反复用清水搓洗干净,这才重新拎到案板上。   牛尾这东西很难处理,而且因为古代耕牛珍贵,寻常人根本没有随便吃牛肉的条件,许多厨子,一辈子都未必做过几次牛肉。   在这一点上,夏月初倒是很有优势。   王阳霖处理牛尾的速度比夏月初还要快一点,但是清理干净之后,却被如何将牛尾拆分开给卡住了。   他犹豫再三,最后选择了剁骨刀,从尾巴尖儿开始剁,动静简直是震天动地,条案和案板都随着他的手起刀落而上下弹动,砰砰作响。   闫文远在上头看得汗都冒出来了,将自己手下负责准备食材的衙役抓到一边,压着火气问:“这牛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本的食材上有这个么?”   衙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闫、闫大人,这、这个牛尾是因、因为昨个儿有两头牛走山路的时候脚下打滑,掉下去摔死了,所以才、才多出牛肉来,至、至于牛尾为什么成了食材,小、小的也不知道啊!都是按照这签筒里的抽出来的,那签筒可不是小的负责啊!”   闫文远闻言,放开了抓着衙役衣领的手,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负责准备签筒的人。   他低声吩咐道:“悄悄去查一下,看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出过什么事儿没有。”、   衙役被他这收放自如的怒意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赶紧应诺了下去。   闫文远的目光重新落到夏月初身上,眉头皱起,连王阳霖劈开牛尾的时候都十分艰难,夏月初到底是个女人,力气上绝对是劣势,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夏月初根本没有去拿剁骨刀,而是抽出一柄狭长尖利的剔骨刀,左手从牛尾粗的一端开始,慢慢摸索,然后将剔骨刀插入两端尾骨间的缝隙。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手腕轻巧地一转,一截牛尾就分离开,骨碌碌滚到一边去了。   闫文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好在这个夏娘子有本事,不然自己这回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夏月初这边,十分轻巧地就分开了所有的牛尾,让几个评判都多看了她几眼,就连在一旁剁得额头冒汗的王阳霖,也分神地朝这边看了一下。   王阳霖剁了几下之后,实在太难剁开,他毕竟也是浸淫这行多年的老手了,所以很快便改变了策略。   他将整条牛尾放入锅中去飞水,看样子要么打算煮熟了之后再拆分,要么准备煮熟之后好剔骨。   夏月初这边的牛尾也拆解完了,她另起一个炉灶,加了满满一大锅的凉水,然后将牛尾骨丢进去,再加了用刀背拍松的葱姜蒜和大量的黄酒下锅,最后居然还挖了两勺大酱用水化开后倒进去。   评判席上的几个人看得神色变幻莫定,尤其是夏月初这两勺大酱加进去之后,他们便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到也不是这些人一直盯着夏月初不放,主要是她这个位置,简直是直面评判,再加上跟她一组比试的是王阳霖这个东北第一楼的大当家。   两个人自然是吸引了评判们大部分的注意。 第279章 当场宣判   夏月初弄这么一大锅水,还放了葱姜蒜和黄酒,稍微懂点厨艺的人都知道应该是飞水去血沫和异味用的。   但是加大酱又是做什么的呢?   就算是要酱炖牛尾,也没有从一开始飞水就加大酱的啊!   评判几个人交头接耳讨论了几句,并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只得继续看下去再说。   但其实夏月初放这两勺大酱,也是出于去异味的考虑。   前世的时候,她去南韩做厨艺交流,尝过一次那边的土豆脊骨锅,虽然只是普通的街边小店,很便宜的吃食,但是里面的脊骨却肉质鲜嫩,没有半点儿猪肉的异味。   所以她吃的时候便稍稍有点儿上心,回国自己尝试了几次,发现大酱果然是有让肉质细嫩和去除异味的作用。   所以这次为了尽量去除牛尾的异味,她便挖了两勺大酱加了进去。   一大锅水想要煮沸还是比较缓慢的,所以夏月初便腾出手来先去处理其他东西。   整鸡已经是收拾好了的,她飞快地剔除了鸡肉,只留下一个白花花的鸡架,从腔膛内将脊骨劈开一半,把整个鸡架平铺开放在一旁备用。   剩下的鸡肉被她细细剁碎,加入蛋清、淀粉和少许盐做调味,搅打上劲儿,也放在一旁。   此时锅里的水已经有些响边儿,从低下咕噜噜地冒着细小的气泡,水面已经有浮起一层灰红色的浮沫。   夏月初拿汤勺将锅中的浮沫打了一遍,等着锅里完全沸腾之后,自己在心里掐算着,约莫又过了几分钟,这才将牛尾从锅里捞出,放入早就备好的几盆清水中反复漂洗干净。   她将锅内的水都盛出去,重新刷锅,然后待锅内的水靠干之后,放入适量的油烧热,盛了一勺郫县豆瓣酱下锅,温火慢慢煸炒出香味,待锅内的豆瓣酱已经被炒出红油的时候,将一杯黄酒倒入锅内。   只听“呲啦——”一声,豆瓣酱和黄酒的香味一起被激发出来。   不等黄酒被蒸发太多,夏月初又打开另外一边的锅盖,舀了几勺鸡汤加入,待烧开后,用小号的漏勺将锅内的豆瓣渣子细细捞净。   将早就准备好的鸡架平铺在锅底,然后才把已经飞水去味后的牛尾放在鸡架上,为的是不让牛尾直接跟锅底接触。   最后依次放入金丝小枣、葱姜蒜和其他调味料,待锅内的鸡汤滚开之后,将火压小,盖上锅盖慢慢炖煮起来。   牛尾是需要长时间炖煮才能出胶软糯的食材,所以小火炖上之后,主食材那边就没有什么需要忙活的了。   夏月初便将刚才搅打上劲的鸡茸端出来,抓起一团,从虎口处团出龙眼大的丸子,飞快地下入旁边一直煮着鸡汤的锅里。   她的手法极其娴熟,一大碗鸡茸很快就都下了锅,半晌后一个个肉粉色的团子便慢慢浮出水面,在鸡汤中浮浮沉沉,被漏勺直接一网打尽,捞出来放在一旁待用。   夏月初这边基本都已经准备妥当,如今只等牛尾炖好出锅了。   但是她参加比试的经验很多,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傻坐着靠时间,这样会给评判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便拿出之前挑的一个粗粗胖胖的萝卜出来,洗净去皮之后,便开始埋头用小刀慢慢雕琢起来。   等她将手里的萝卜雕好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夏月初看了一下牛尾炖煮的情况,觉得已经快要可以出锅了,便重新盖上锅盖,开始去收拾青菜。   这次的青菜是从南方海运过来的,夏月初之前已经看过了,种类并不多,只有韭菜、菠菜、小油菜和小白菜几种。   她之前犹豫了一下,只拿了一把小油菜过来。   这种油菜是南方品种,在南方多叫小青菜或是小棠菜,前世大多管这种油菜叫做上海青。   这种菜纤维较少,茎叶肥厚,味道微甜,口感极好。   夏月初将一把油菜细细地择过,外层只选大小相当、叶片没有破损的,而所有的内芯剥到只剩三四片嫩叶合抱的状态。   选出来的叶片和嫩芯儿在滚沸的鸡汤中稍稍一过便捞出来,放入水中灞凉。   在鸡汤中滚过的菜叶,生味尽去,被凉水灞过之后,更显青翠喜人。   夏月初取出一个大圆盘,将大的叶片朝外,摆上一圈当做底衬。   盘子正中,摆上她刚才雕琢了半晌的萝卜。   青萝卜被她雕成了一个三层的莲花座模样,底层最大,上面两层逐渐减小。   莲瓣的尖儿都微微翘起,内部形成一个小小的凹陷。   此时牛尾也以及炖煮得差不多了,夏月初动作轻缓地将牛尾和金丝小枣从锅里捞出来,然后将锅底的火扇旺,开着锅盖大火收汁。   夏月初小心翼翼地给牛尾去骨,将炖煮得软糯胶弹的牛尾肉摆在莲花座的周围,金丝小枣环绕一圈。   当锅中的汤收至粘稠状时,用汤勺盛起滚热的汤汁,浇在牛尾与金丝小枣上。   夏月初将放在一旁的鸡茸丸子再下锅滚开一次,填入三层的莲花座内,拿出之前剥出来的油菜嫩芯儿三三两两地点缀在莲花座内的鸡茸丸子之间。   最后,几勺滚热的鸡汤,被她小心翼翼地浇在莲花座内的丸子和嫩芯儿上。   夏月初的时间掐得很准,她这边刚浇上鸡汤,比试结束的锣声就敲响了。   隔壁的王阳霖也几乎是紧踩着时间完成了最后的摆盘,他做的是红烧牛尾,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评判的试吃是从北一东一这桌开始的,夏月初见自己是第四个,顿时松了口气,出锅时间久了,或多或少还是会影响菜品味道的,看来抽到的位子靠前也是有好处的。   头一组的主菜是鱼翅,两个人的水平似乎不相上下,从卖相上看也都不错。   评判品尝过之后,分别将自己面前的一块小铜牌放在自己认可的盘子前面。   前面四个人的投票呈现了二比二的结果,最后一个要发表意见的则是今日的主评判,也就是老御厨的徒弟,如今还在御膳房任着差事的何怀生。   他犹豫片刻,最终将自己的一票投给了第一盘菜。   一旁站着的衙役立刻扬声道:“恭喜东宁府万顺楼掌柜万远昕晋级!”   这种当场宣判的模式,瞬间就让整个花厅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第280章 鸡汤里的名堂   前面两个人一喜一忧,落败的一人很快就被衙役带了出去,接下来便轮到王阳霖和夏月初了。   两盘牛尾同时呈上去,几个评判都没有急着动筷子,而是先用审视的目光左右打量。   王阳霖这盘红烧牛尾做得中规中矩,周围一圈碧绿的菜心,中间放着炖煮得软烂的牛尾。   而夏月初的红枣炖牛尾则显得十分抢眼,摆盘格外好看。   碧青色的萝卜雕成的莲瓣中,鸡汤清澈透亮,肉粉色的丸子浮浮沉沉的,当众还点缀着些许绿色的嫩芽。   莲花座周围的牛尾呈现出红棕色,被熬得浓稠的汤汁包裹着,闪着油亮的光泽。   金丝小枣被炖得圆滚滚胖嘟嘟的,围着牛尾摆了一圈,最外层露出一圈翠绿色的叶边,像是特意勾勒出来的花边一样。   不过无论模样如何好看,菜品最重要的还是味道。   如果味道难分伯仲,那么摆盘的确能够增色不少。   但如果从味道上就直接分出了胜负,那别说你用萝卜雕出个莲花座来,就算你雕出个龙凤呈祥来都没用。   夏月初将牛尾出锅的时候已经品尝过了,牛尾的异味已经尽数除去,红枣的香甜滋味也被炖入牛尾之中,所以对自己这道菜十分自信。   但是反观王阳霖,虽然他面色淡然,但是垂在身侧的掌心内却已经是濡湿的一片。   自从接掌和丰楼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紧张。   出徒至今,牛肉他还是接触过几次的,但是牛尾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成算,只能用以前做红焖牛肉的方法来做牛尾。   这个做法,外行人看来兴许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都是牛身上的部分,红烧牛肉和红烧牛尾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王阳霖心里却明白,即便同为牛身上的部分,但是不同的位置,适合的做法却不尽相同。   就好比同一头猪身上,也是要分成许多不同部位的,用错了烹饪方法,很有可能会让原本好吃的东西变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总体来说,他对自己这道红烧牛尾完全没有信心。   他为了压下牛尾的异味,放了大量的黄酒和去味的香料,但是这些东西放得太多难免就会喧宾夺主,整道菜不禁没有突出牛尾的味道,反倒将它掩盖得了下去。   最让他烦躁的是,饶是这样大量的用料来去味,牛尾的异味却还是顽固地保留了一丝。   他自小味觉灵敏,所以一尝便能尝得出来。   但是菜都已经做完了,他如今也别无他法,唯一只能寄希望于夏月初这道菜做得比自己更糟。   王阳霖这个东海府的厨艺界大前辈做了十来年,如今居然要寄希望于这点儿羞于启齿的心思,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   何怀生先尝了王阳霖的牛尾,东西一入口他的眉心便不易被人察觉地微微蹙起。   牛尾炖得倒还算是软糯弹牙,但是黄酒的味道极重,葱姜蒜和花椒大料的味道也是浓得冲人,饶是这样也还是能尝出牛尾中那一丝丝不合时宜的异味。   东北第一楼的菜他是吃过的,只不过当时还是王家老爷子掌勺,绝不该是这样一个水平!   何怀生在京中多年,只听说东北第一楼如今被王家二房接管,外面对王阳霖也颇为赞誉,所以他之前还颇为期待,如今一尝,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他在御膳房待了多年,朝廷虽然禁杀耕牛,但是京郊却是有牛场养牛专供大内的,所以他对牛肉的菜肴十分熟悉,深知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将牛尾的味道尽除是几乎不可能的,所以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何怀生的神色虽然变动极其细微,但是王阳霖站在第一排,加上他本来就心里紧张,竟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此时可真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王阳霖此时真是后悔不迭,家里摆着那么一块金字招牌难道还不够么,自己何必非要来参加这个什么厨艺比试。   如今风头没出到,说不定还要狠狠地栽一回面子。   若是最后一场比试输了倒也罢了,如今第三场的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传出去以后王家如何还有脸再叫什么东北第一楼。   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羞愧不羞愧了,只能在心里默念老天保佑,希望夏月初的菜品比自己的还要不如,至少先让自己过了这一关再说。   何怀生用清水漱漱口,然后伸筷子去尝夏月初的红枣炖牛尾。   这次牛尾一入口他就怔住了。   夏月初做的牛尾已经去骨,满满的胶质都被炖出来了,入口便是绵软香糯的口感,却又并不过烂。   除了牛尾本身的香糯,还带着金丝小枣的香甜味道,外层的酱汁中还有郫县豆瓣酱炒出来的些微香辣,混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   最难得的是,牛尾的异味竟然被完全去除了,却又没有过重的调料来喧宾夺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这样,简直可以说是个奇迹。   吃过牛尾之后,他又夹了一个鸡茸丸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夏月初将鸡肉剁得极细,又加了蛋清和淀粉使劲儿搅打,所以这丸子吃起来格外细腻弹牙,简直像是在嘴里蹦跳一般,与牛尾的那种软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鸡茸丸子的味道比牛尾清淡,还带着淡淡的鲜味,让何怀生忍不住从莲花座内盛了一勺鸡汤品尝。   今天比试的鸡汤他之前是检查过的,跟夏月初此时呈上来的味道可谓是完全不同。   但是冬天到底还是温度太低,此时莲花座内的鸡汤已经只留余温了。   何怀生忽然放下勺子,抬手指着夏月初道:“北一东四,把你的鸡汤盛上来尝尝。”   此言一出,花厅内顿时有些骚动,谁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夏月初倒是没有迟疑,而且并没有只盛一碗,而是取了个托盘,盛了五碗热腾腾的鸡汤送了上去。   何怀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倒是挺有自信。   他低头尝了一口热鸡汤,果然是与之前准备的大不一样。   “你这鸡汤里加了什么?” 第281章 毫无悬念的胜出   夏月初倒也不藏着掖着,反正这里头也不涉及什么秘方,笑着说:“放了一个肘子和几只鲍鱼。”   何怀生点点头道:“不错,刚才我看了一圈,用高汤的,只有你一个人重新熬制过,其他人都是拿来就用了。”   此言一出,下面许多人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他们也都是陷入了思维定式,觉得既然提供了高汤,那么自然就是直接用的,至于重新加工一下,还真只有夏月初一个人想到了。   此时另外四个人也都将两道菜一一品尝过了,除了闫文远,其他三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从味道上来说,绝对是夏月初的红枣炖牛尾更胜一筹,但是王阳霖毕竟是和丰楼的当家。   若是真把他从这一关就刷下去,让王家的面子往哪里搁?那毕竟是圣祖皇帝亲封的东北第一楼。   但看着何怀生的模样,却是对夏月初这道菜十分看好,若是自己这边为了顾全面子而投给王阳霖,会不会也不好?   何怀生虽说只是个御厨,但到底是宫中行走的人,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面圣……   几个人犹豫再三的时候,闫文远一咬牙,先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他将自己面前的小铜牌放在了红枣炖牛尾的前面,笑着说:“这道红枣炖牛尾,辣中带甜,醇而不腻,最难得的是牛尾的异味尽除,我这一票投给夏娘子。”   王阳霖听了这话,顿时一愣,抬头看向上头,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草民可否尝一尝夏娘子的这道牛尾?”   他实在有些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夏月初竟然有法子将牛尾的异味去除干净了。   知府大人听了他的要求不由得皱眉,觉得这个王阳霖着实有些太越矩了。   何怀生却直接点头道:“自然可以。”说着叫人取来小盘,夹了一块牛尾送下去给王阳霖。   此时放的时间久了,牛尾已经只有些许余温了,吃在嘴里虽然没有那么软糯,但是更有弹性和嚼劲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不热了,王阳霖都没有吃出有任何牛尾特有的腥臊异味。   王阳霖吃过之后,一脸凝重地放下盘子,叹气道:“夏娘子年纪轻轻便有此手艺,对这种不常使用的牛尾做法都有此精研,王某实在是自愧不如。”   此言一出,花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王阳霖这话几乎等同于当场认输,面对一个只是近期才刚刚名声鹊起的后辈,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王阳霖自己心里清楚,从味道来说,这场比试自己绝对是输了,尤其他也看出来了,何怀生根本没有半点儿想要偏袒自己、顾全和丰楼名声的意思。   所以与其被上头宣布自己落败,倒不如自己直接退出,反倒显得更有风度一些。   夏月初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思,尤其还要特意强调是“不常使用”的食材,倒像是在给自己挖坑。   “王大师真是言重了,牛尾这味食材,晚辈也是头一次做,只不过知道些去除异味的小窍门,所以侥幸罢了。”   还不等王阳霖说话,上面顿时有人开口问:“不知夏娘子所谓的小窍门,可否说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   说话的人正是坐在台上最东边的评判,之前听衙役介绍,说是特意从东安府请来的厨艺大师,朱家菜的创始人朱凡平。   不过夏月初从未听说过朱家菜,对这个所谓的创始人更是为安全没有印象。   朱凡平这话一出,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若是说之前何怀生问鸡汤的处理还勉强算是合理的话,朱凡平这话简直就像是在问别人的秘方了。   做厨师这个行当,基本上能做出名堂的人,谁还没有几个专属于自己的小窍门,这种东西,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了,就算是对徒弟们都还要藏着一手,不能全都传授出去呢!   不然怎么会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   朱凡平说罢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妥,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东海府的知府大人在场,他又着实没脸自己再把这话收回去,只得紧盯着夏月初,想着她之前回答何怀生的时候那么痛快,说不定这会儿也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但是还不等夏月初开口,闫文远却抢先道:“朱老爷子,大家都知道您爱才心切,尤其是看到年轻的后辈,总想要点拨一二,不过后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评判,这菜可都要凉了,咱们还是赶紧继续吧!”   朱凡平资历再深,也只是在厨师这个行当,对上官员他自然就先软了下去,讪笑着说:“是啊,我这人就是太痴迷厨艺了,一说到做菜就忘了正事儿,真是太不该了。”   他说着,将自己的铜牌也放在了红枣炖牛尾的前面。   而知府大人和另外一位厨艺大师不知是与王家交好还是不想得罪人,全都将铜牌放在了红烧牛尾的面前。   最后这两个人的去留,决定权就交到了何怀生的手里。   何怀生本来也不在东北这边混饭吃,所以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十分干脆地将自己的一票投给了夏月初,并且还道:“夏娘子年纪轻轻就有此手艺,着实难得,期待你下午的表现。”   此言一出,连场上剩下的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夏月初,不管能不能在这场比试中拔得头筹,以夏月初的年纪,有了御厨这句评价,出去之后身价肯定又会再上一层楼的。   只不过,这许多人的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份愤怒中带着嫉恨的眼神,在后面的角落处,死死地盯着夏月初的背影。   这眼神太过赤裸,丝毫不加掩饰,隔着大半个花厅,夏月初都似乎有所察觉。   但是每当她回头想要寻找目光的主人时,却又都是毫无收获。   王阳霖失意退场后,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五位评判才将所有二十组的菜品尝完毕,胜出的二十人被衙役引到宅子的客房休息,养精蓄锐等着下午的第二场比试。 第282章 人品差距太大   夏月初跟另外一位胜出的女厨师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客房内。   这位就是之前夏月初看到的,另外三位女厨师中最年轻的一位。   这位女厨师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白净,穿了一身姜黄色的棉袍。   许是因为刚才胜出所以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微微上翘。   进入后,夏月初便先开口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永榆县初味轩的夏月初。”   对方立刻展颜一笑,十分亲切地说:“我知道你,我还特意去初味轩吃过饭,你的手艺很好。我是东海府云水楼的掌柜,云明蓉。”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夏月初才知道此人是谁。   这人她听说过,在东海府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云家是厨艺世家,在中部一代颇具盛名,云家的三元楼开遍中部的繁华府县,在京城的分店也是生意红火。   但是跟其悠久的历史相匹配的,便是云家格外严苛的家规家训。   即便如今大齐的风气较为开化,却也不能动摇云家这个封建大家族半点儿。   云家的手艺,自古以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但是云明蓉是一个意外,她是家中独女,上面四个哥哥,可以说是备受宠爱。   她自幼喜爱厨艺,常常跟着几个哥哥后面偷师,竟学得比他们还要快、还要出众。   但是云家家规难越,她被关入内宅,由家里择定了婚事,十四岁便被早早地嫁出去了。   云明蓉并不甘心,好在她命好,嫁给了一个十分开明的丈夫,婚后她在丈夫的支持下学习厨艺,然后在自己二十六岁那年开办了云水楼。   云水楼是东海府头一个专门接待女客的酒楼,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俨然已经成为东海府那些官宦富贵人家女眷日常相约的备选之一。   夏月初之所以知道这么多,还是因为她在永榆县设置了女客专用的雅间之后,姜瑞禾从一位府城来探亲的女客口中听说的。   对方开始来的时候,一副什么都瞧不上的模样,直到吃到初味轩的菜品之后,才算是慢慢缓和了态度,说原以为是东施效颦,没想到还算是有几分本事。   姜瑞禾如今历练的已经颇为通达,陪着小心地想要套点话。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云明蓉的崇拜者,将这些来历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夏月初这才知道,原来这女眷专用的酒楼,自己根本就不是开创者,早就有人珠玉在前。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对云明蓉夫妇十分佩服,在古代这个社会,女人婚后还能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有这样的眼光和本事,着实是不容易的。   云明蓉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快人快语,心里有话便藏不住。   两个人聊了几句,顿时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上回去你那儿吃饭,远远地看到你一眼,没成想今个儿又见着了,我还想要跟你比上一比呢!”云明蓉爽朗地笑着说,“谁知道你竟抽到了王阳霖,又弄了个什么牛尾给你们做,我当时还想,这回算是没戏了,谁知道你这么争气,竟连王阳霖都给弄下去了!”   夏月初忙道:“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谁知道会遇到牛尾这种食材,好在知道点儿去除异味的小窍门,不然哪里能有这么顺利。”   “你就别谦虚了,底下这么多人,只有你想到了再次熬制鸡汤,连何大人都夸你呢!”云明蓉说罢又有些遗憾地说,“不过被何大人这样一挑明了,对你怕是有些不利,下午的比试,大家肯定也都会用这一招了。”   “本来也不靠这这点儿小门道取胜,没事儿的。”   对下午的比试,夏月初其实也是有些担心的,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原本说好的食材里并没有牛尾,今天突然出现了牛尾,夏月初看得出来,当时闫文远也是十分惊讶的,那么这个在食材上动手脚的人,到底针对的是自己还是王阳霖呢?   云明蓉见夏月初有些走神,便也不拉着她聊天了,自己打了个呵欠起身朝西屋走去,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咱们都抓紧休息一会儿,下午更是一场硬仗了!”   夏月初也的确有点累了,顺势道:“希望咱们能在决赛碰面。”   既然是希望在决赛碰面,那就是希望下午的比试不要抽到一组,而且各自还要胜出才行。   云明蓉顿时笑起来,眼睛弯弯地说:“希望如此,到时候我可是不会让你的哦!”   小憩之后,剩下的二十人重新回到了比试的花厅。   花厅内已经撤掉了一半的灶台和条案,变成了四列五行,显得宽敞了许多。   与上午不同的是,此时每个条案上面都摆着一个木箱,上面还盖着一块布巾,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闫文远在上头道:“现在大家上来抽签,按照签号的顺序走到台子前面,桌上木箱里的,便是你们今天下午要做的主食材。”   夏月初这次抽签抽的比较靠后,是北四东二,走过去便先掀开布巾朝里头看,只见一只差不多有四五斤、已经收拾干净的鸭子摆在木箱中的盘子上。   鸭子能做的东西就很多了,夏月初正在琢磨做什么才好的时候,只听上面的衙役扬声道:“北四东一,万兴居掌柜石伟龙。”   夏月初抬头之间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便是她今天下午的对手石伟龙了。   她笑着向石伟龙点头示意,正准备开口打招呼,却见对方直接一个白眼甩过来,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   既然对方没有客气交好的意思,自己又何苦上赶着去倒贴。   石伟龙掀开木箱上的布巾,看到里面的食材,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妈的,什么狗屁运气!上午是猪肉下午是鸭子,这种烂大街的食材,能体现什么手艺!”   夏月初闻言,眉心忍不住微微蹙起,在她心中,食材虽然有贵贱之分,却没有高下之别,只要用得合适,什么食材做出来都好吃。   这个石伟龙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可见应该是个手艺还不错的大厨,居然是个连食材都不懂得尊重的人,真是太让人倒胃口了。   石伟龙感受到夏月初的视线,恶狠狠地瞪过来,低声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上午侥幸赢了王阳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不过是个靠着祖上庇佑吃饭的软蛋,这回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厨艺!” 第283章 三套鸭   夏月初这个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只要不踩刀她的底线,她的脾气其实十分温和,而且性格也很随意不计较。   可是一旦被人惹怒了,那她的脾气,可不是说压就能压得下来的。   石伟龙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囔,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是也足够让周围的几个人听得清楚。   其他食材的拿取流程跟上午是一样的,夏月初拎着篮子上前的时候,被旁边快步走出来的石伟龙撞得一个趔趄,左肋下在条案角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她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生理性的眼泪。   石伟龙见状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抢先去挑食材了。   夏月初这回是被他勾出了真火,心道你不是要出风头么,那我今天便要狠狠煞一煞你的风头!   刚才二人相撞的时候,夏月初闻到了浓浓的酒气,难怪这个人上午还算沉默,这会儿却是原形毕露。   厨艺比试本意是要看众人的厨艺水平,各种食材和调料都准备得十分充足,并不会用这一项来刁难大家。   所以夏月初干脆也不着急了,一边慢条斯理地拿着必备的调料,一边悄悄关注着石伟龙都拿了什么。   看到他取了一只三黄鸡和一只鸽子的时候,夏月初心里便有了答案。   没想到这人倒是挺有勇气,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做三套鸭,也不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是酒壮怂人胆,跑这儿逞能来了。   看出石伟龙要做什么之后,夏月初顿时加快了拿东西的速度,几乎跟他同时回到了位置上。   一声锣响之后,大厅内寂静了瞬间,然后二十个人便开始了忙碌。   果然不出云明蓉所料,下午这二十个人,差不多有一多半都是从重新调制高汤的味道开始的。   何怀生在上头坐着,看到这情形不免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他心下暗道,自己许是在御膳房待得时间太久了。   不知道别的朝代的御膳房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单以大齐来说,以往野史中那种——御厨临时灵机一动创新了一道什么菜,端上去龙颜大悦之类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大齐的御膳房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什么秘方配方,全都是公开透明的,所以连创新都不能随随便便的来。   宫中的每一道菜,都有十分严苛的操作流程和食材配比,要力争任何人做,味道都保持一致,以免主子们吃到的东西质量忽高忽低,参差不齐。   而一道新菜,必须要经过层层报批、把关、各种试菜,最后将其整理成精准的菜谱之后,才可以呈上餐桌。   何怀生十二岁入御膳房,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   所以他之前对夏月初赞许有加,问她对鸡汤的处理,完全是一种习惯使然,没想到却让别人钻了空子。   何怀生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下午取用的是猪骨高汤,已经早早就倒入一旁的锅灶中熬煮起来。   何怀生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其他人也跟风用了同样的处理方法而不悦,不免对她的心胸气度颇为称道,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智和涵养,着实挺不容易。   他看了一会儿,刚要收回视线,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咦”了一声。   一旁的知府张吉松立刻倾身过来,低声问:“何大人,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何怀生摇摇头,但是低声提点上面坐着的几个人道:“我看夏娘子那组,两个人似乎做的是一样的菜色?”   其他四个人闻言顿时抬头看向夏月初跟石伟龙。   夏月初此时正在收拾鸽子,而石伟龙则在收拾鸭子。   虽说两个人收拾的顺序不同,但是只要一看二人桌上的食材,懂行的人瞬间就会明白过来。   “两个人都做三套鸭?这么巧?”朱凡平一语道破。   何怀生却微微蹙眉,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   虽说二十个人混在一起拿食材,但是大家都会密切关注着自己的对手,说不定还会因为对方的选择而临时改变主意。   所以说如果有心的话,大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但是夏月初是故意为之,而石伟龙则是醉酒状态,所以才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三套鸭正常来说,应该是一只家鸭,一只野鸭再加一只鸽子。   今天准备的食材里并没有野鸭,所以两个人就都选择了一只鸡。   因为鸭子跟鸽子都是瘦肉型的,所以夏月初挑了一只当年的小公鸡,个头不大,但是肥嘟嘟沉甸甸的,从屁股处就能看到膛内的黄色油脂。   三套鸭这道菜十分考验功底,无论是处理手法还是火候的把控,要求都挺高的。   而最先要做的,就是要给三个需要套叠在一起的禽类去骨。   府衙准备的禽类都收拾得很规矩,浑身上下之后两个开口,一在脖子根部胸前的位置,一在屁股后面,内脏早已经掏空洗净。   这样处理比直接开膛破肚要麻烦许多,但是却能够尽可能保持外形的完整,应该是得到了内行人指点的。   夏月初从鸽子开始处理,因为体型太小,她根本无法将手塞进去,从上面伸进去一根手指,摸着鸽子的骨架定位用,刀尖从下面伸入腔内,小心翼翼地剔骨。   虽然她对自己的刀工颇有自信,但是鸽子毕竟体型太小,所以拿去食材的时候,还是多拿了一只回来备用,所以下刀还算果决。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不多时,夏月初就将剔下来的骨架从鸽子体内抽了出来。   上头的何怀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起身朝夏月初这边走过来。   他这一动,让花厅里其他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何怀生走到夏月初的案板前,打量着她剔下来的鸽子骨架。   骨架基本完整,也剔得十分干净。   挑剔如何怀生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手整料出骨,做得十分漂亮。   何怀生的到来惊动了一旁正专心给鸭子剔骨的石伟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同组的对手,竟然准备跟自己做同一道菜,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284章 特别关注   石伟龙满眼怒意地瞪着夏月初,运了半天气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他喘了几口粗气,转身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冰凉的水滑落肚腹,顿时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石伟龙抹了把脸,心下暗道,自己当初就是靠做这道菜才在府城站稳了脚跟,东海府不管吃没吃过的,谁不知道万兴居的招牌就是三套鸭。   一个不过靠懂得点去腥窍门才侥幸混到现在的女流之辈,难道自己还会输给她不成?   夏月初可不知道旁边的对手已经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她除了何怀生下来的时候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之外,其他时候一直都专心致志地在忙自己手里的事儿。   鸽子顺利脱骨之后,其他的程序就容易多了。   鸡鸭的体型大,脱骨更加容易,夏月初手下麻利,很快就都收拾好了。   将三禽放入锅中稍微焯烫之后捞出来冲洗干净,夏月初将早就泡好的玉兰片、香菇和火腿塞入鸽子的腔膛内,然后将鸽子塞入小公鸡的腹内,将空隙处再用刚才的三味食材填满,最后再将整只鸡塞入鸭子的腹内。   去骨之后变得扁平的鸭子重新变得圆滚滚的,小公鸡和鸭子之间,夏月初也照样填充了食材,一来是为了用这几样食材的鲜味给三套鸭增色,二来也是为了将三只禽类间隔开来,免得在之后炖煮的时候粘连在一起,那也切开吃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美观了。   夏月初这边全都收拾好了,石伟龙那边却陷入了困境。   两个人脱骨的顺序正好相反,所以石伟龙此时正对着小巧的鸽子发愁。   石伟龙自小家境不错,他父亲是个货商,家里还有一艘能够走海运的货船,依靠海运在南方和东海府之间运货以赚取差价。   他从小就经常跟着父亲去南方,对南方菜十分着迷,后来十几岁的时候,得到父亲的同意后,他便留在南方一家酒楼做了学徒。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他,去做学徒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其实当初石父之所以会同意让儿子去做学徒,为的就是想要磨一磨他身上的娇气,希望他能知道赚钱的辛苦,尽快成长起来,能够接自己的班。   但是让石父没想到的是,石伟龙竟然真的深深迷上了厨艺,非但没有被困难吓倒,反倒咬牙坚持了下来,并且在酒楼学得有模有样。   七年后学成归来,石父便出钱给他开了万兴居。   也是石伟龙的运气好,当时东北四府这边南方菜馆并不多,他的手艺也的确学得不错,加之石父在城内也还算有些人脉,万兴居很快就在东海府打出了名声。   而石父见儿子的酒楼做得有声有色,便也打消了让他出海的打算,毕竟还是风险太大,他上了年纪之后,便卖掉了货船,帮助儿子扩建了酒楼,自己便开始过上了颐养天年的逍遥日子。   石伟龙自从开了酒楼之后,应酬便多起来,还经常在酒楼里面呼朋引伴地寻欢作乐。   虽然生意还过得去,但是酒也是越喝越多,尤其是自己有了徒弟之后,酒楼的掌勺如今已经全部交给徒弟去做了,他自己现在顿顿都离不开酒了。   今天上午他的运气不错,碰上的是一个通过之前的比试选上来的对手,不是行内人出身,完全是野路子。   放在之前的比试里还显不出什么,但是来到这种都是多年学徒熬出来的人堆儿里,立刻就变得特别扎眼,所以就直接被刷下去了。   上午的轻松获胜跟王阳霖的意外淘汰,让石伟龙原本还有一点的敬畏之心烟消云散。   午饭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喝了一壶酒。   收拾鸭子和鸡的时候还好,如今到了鸽子这里,顿时就搞不定了。   由于长期饮酒,他如今手也开始有些抖了,嗅觉和味觉也都退化得厉害,之前完全是靠当年打下的底子在硬撑着。   此时面对小小一只的鸽子,他根本没办法仅凭手指的触感在那么小的体腔内做到去骨而不伤皮肉,几道下去,鸽子的背部就被他捅出一个窟窿来。   石伟龙顿时就傻眼了,三套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品相完好,之前的鸡鸭虽然脱骨的时候也出了一点小状况,但都还是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的,至少外面的皮肉还是完好的,此时直接戳破了,上头的几位又都是懂行的老手,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蒙混过去。   石伟龙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然后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夏月初的进度,正瞧见她将重新飞水的鸭子从锅中捞出来冲洗。   对方比自己快了不少的进度让石伟龙心下更加焦急,而且他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还会有这样的状况,所以甚至都没有多拿一只鸽子过来备用,此时连想要补救都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剔骨,然后将三禽依次地套叠起来,开始了下一步的程序。   夏月初此时弄了个大盆,自己配置了小半盆棕红色的酱料,将鸭子放入盆中,此时正在不紧不慢地给鸭子做着按摩。   原本三套鸭并没有腌制这一步的,她的做法又引起了何怀生的注意。   但是有过上午的经验之后,何怀生并没有对她的行为便是疑惑,反倒是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   上午的比试结束之后他就想过,夏月初做的牛尾没有异味,也许很大的原因就在她飞水时放入的那两勺大酱。   所以午休的时候他也没闲着,自己找了块猪肉尝试了一次,果然效果显著,非但去除了肉的异味,还让肉质更加嫩滑了,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如今看来,这个小娘子非但功底扎实,脑子还十分灵活。   不但巧用大酱去除了牛尾的异味,之所以做红枣炖牛尾这道菜,应该也是她思考后的选择。   这道菜在前期炝锅的时候,会放入郫县豆瓣酱来炝锅,这样一来,牛尾先前用大酱去味时候所沾染的一丝丝酱香,也很好地被掩盖在菜品之中。   这个发现让何怀生对夏月初的兴趣越发浓厚,看来自己真的是在御膳房待得太久,都不知道行当里如今竟这样人才辈出?   他不免有些期待,如果夏月初能够顺利进入决赛,说不定会给老爷子一个意外惊喜。 第285章 出乎意料   这个腌制按摩的过程,其实是夏月初这次临时加上来的,选用的料汁也并不是味重刺激的。   之所以加了这样一个过程,是因为她之前以为自己拿到的鸭子是瘦肉型的家鸭,但是在剔骨的时候却怀疑,自己手里这只已经处理干净的鸭子,其实是一只体型稍大的野鸭。   因为最容易区分二者的鸭毛已经被褪光,加之这个野鸭的体型较大,所以夏月初按照前世家鸭较大野鸭较小的区分习惯先入为主,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分别。   但是当她开始下刀剔骨的时候才发现,鸭翅和背部这样紧实的肌肉和粗硬的骨头,自己手下处理的应该是一只成年的野鸭。   野鸭的营养价值自然是远远优于家鸭的,但是也有其弊端,那就是肉质不如家鸭鲜嫩,肉的纤维较粗而且十分紧实不易入味,所以夏月初才临时增加了这样一道工序,手动地给野鸭按摩,主要是为了揉松肉质,顺便帮助渗入一些滋味。   夏月初耐心十足地揉了一刻钟,这才将三套鸭从盆中捞出来,盘在一只白色的蒸碗中,将鸭肫,鸡肫以及葱姜蒜以及玉兰片、香菇和火腿等材料环绕在鸭身周围,放入锅屉上开始小火慢蒸。   在鸭子蒸制的期间,她也没闲着,拾掇了一堆东西,都丢到之前一直在熬制的高汤锅中,她的动作太快,何怀生一时没注意看,便也不知道她到底都放了哪些东西。   将高汤重新熬煮上之后,夏月初便开始剁肉,先是细细地剁鸡腿肉,然后又细细地剁鸡胸肉。   何怀生以为她还要做鸡茸丸子,看得微微皱眉。   虽说中午时夏月初做的鸡茸丸子的确很好吃,但是晚上继续换汤不换药地来一回的话,可着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看夏月初将两种肉分别剁细之后便放在一旁待用,转而拿了个冬瓜开始雕花的时候,便有些失望地转开了视线,开始去关注其他人的举动。   此时石伟龙那边也终于将三套鸭互相套叠起来,开始放入高汤中小火炖煮。   这也是三套鸭的做法之一,但是夏月初并没有选择,主要是因为灶膛的火不如现代的火那么好控制。   三套鸭这道菜除了极其考验厨师剔骨的刀工之外,另外一个难点便在于火候的把控。   夏月初谨慎地选择了蒸制,隔水蒸的火候要求没有直接炖煮那么严格,更容易掌控。   但是石伟龙虽然剔骨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在这道菜上依旧十分自负。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都有多少年没亲自烧过火了,店里的学徒们都是从烧火开始学起,学得手艺最精的就会被挑出来专门给他看火。   所以他一直备受赞誉、引以为傲的火候把控,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徒有虚名而已了。   夏月初这边的锅内已经丝丝缕缕地冒出香味来,那种鲜中带香的味道,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很快便融入周围的空气中,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引得周围其他的厨师都忍不住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石伟龙却是压根儿没有闻到,常年烟酒不离身,已经严重地破坏了他味觉和嗅觉上的灵敏度。   夏月初看起来是在埋头忙碌,其实她只是在雕冬瓜皮,让人打眼看过来感觉她似乎一直在忙碌,其实不过是在打发时间。   还剩最后半个时辰的时候,夏月初将自己削掉的边角余料都收拾干净,重新起身开始忙碌起来。   她取出之前剁成蓉的鸡肉,现将鸡腿肉的那份儿放入大汤勺中,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熬煮,现在已经十分浓郁的高汤中来回搅弄,很快,原本还浑浊浓郁的高汤,便渐渐地变得清亮了不少。   夏月初将吸附了一堆杂质的鸡茸倒入一旁的泔水桶内,洗干净汤勺后,将鸡胸肉剁成的肉蓉放入勺中,如法炮制地再搅动了一番,锅中的汤渐渐呈现出清澈的模样。   虽然还远不如初味轩内精致高汤那般清澈如水,但是用在三套鸭这道菜里,也已经算是合格了。   而此时上头坐着的何怀生却是看得心里一颤,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的先入为主。   刚才看到夏月初剁鸡肉就直接认定人家要做鸡茸丸子,根本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法来给高汤提清。   这个高汤的提清术,是宫中御厨的一个发明,其实最开始只是做鸡茸丸子时,一个失误将一碗鸡茸全都扣进了汤中,往外捞的时候却发现,鸡茸上面吸附了许多汤中的杂质,汤也因此变得清了不少。   然后经过一代代御厨的努力,发明了与厨房沿用至今的提清术,是用红扫和白扫交替使用,可以让高汤清浊分离,将汤中的油脂、杂质都吸取干净,提炼出最清澈精华的顶级高汤。   在宫中,这种顶级汤自然是要专供给皇上、太后、皇后以及各宫的贵主们的。   这种汤既废料又费时,所以品阶稍微差一些或是不受宠的人,有时候都是轮不上的。   次一等的汤便被称之为浓汤,是将之前捞出来的红扫和白扫加水,熬煮一个时辰后滤过而得的,味道浓郁厚重,便是宫中其他人食用的了。   夏月初如今这个提清的手法虽然不够完善,但是最难得是的她能有这样的意识。   何怀生此时突然想起,之前闫文远曾在他面前夸赞初味轩的高汤清澈浓郁。   他当时以为闫文远是在暗示自己要给夏月初走门路,他最是厌恶这些事儿,所以直接左耳听右耳冒了。   此时看到夏月初的举动突然想起来,不由得暗道,难怪初味轩的汤能得到闫文远的夸赞,再精致些都要赶上宫里贵主儿们的待遇了,还能不好?   闫文远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无心的一句夸奖,竟差点儿让何怀生将夏月初归入托关系走后门那一类人当中,他此时正看见自己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衙役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回来,立刻假借要去方便一下,离席往后面走去。 第286章 王家内斗   衙役十分机灵,看到闫文远离席出去了,立刻也悄悄地绕到后头去了。   闫文远劈头便问:“查得怎么样了?”   他今天人虽然在上头坐着,但是心思却根本都没在厨艺比试上头,脑子里翻滚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己费心费力地办这个厨艺比试,最开始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消除薛壮的戒备,争取打好关系。   结果头一天还巴巴儿地带人过来看食材,显得自己十分关照的样子,谁知道转过头来就直接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哪怕不能跟薛壮交好都没事儿,但是至少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不然若是以后人家突然想通要走仕途了,到时候平步青云,若是稍微小心眼儿有些记仇,只消在陈大人面前随便垫两句话,自己的前途可就都玩儿完了。   衙役被闫文远的急切吓了一跳,不过他并不知道闫文远的目的,直接按照自己的理解,觉得是王阳霖第一场就被淘汰太不给王家面子,所以必须要查清楚给王家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而他今天的查访结果,正好可以完美地将这个锅甩回王家人身上,所以立刻眉开眼笑地低声道:“大人,小的都查清楚了,这件事儿,是王家大房的人搞出来的,他们想把王阳霖弄下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所以便撺掇他来参加这个厨艺比试,然后买通了抽签的人,在这里头做了些手脚。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其实还留着后手呢。谁成想居然第一场就把人淘汰了,晌午的时候,两边还为了给多少钱的事儿互相扯皮了一会儿。”   闫文远一听是王家那边的问题,心里顿时一松,然后又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谁说不是呢!”衙役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闫文远的神色瞬间轻松下来,觉得自己这是揣摩对了上意,顿时也高兴起来。   果然,闫文远十分满意地抬手拍拍他的肩头道:“干得不错,辛苦了,你叫什么?”   衙役赶紧道:“小的张鹏,给大人办事怎么敢称辛苦,这是小的分内该做的事儿。”   闫文远丢出一小块碎银子给他道:“你叫上两个人,悄悄把那个抽签的给我押下去,问清楚还动没动其他手脚,明个儿抽签的事儿你来负责。”   张鹏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搭上了闫文远这条线,也没推辞,谢赏之后收下银子,麻利儿地转身办事儿去了。   闫文远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对张鹏这个人的印象颇佳,觉得他心思通透而且能力也不错,大半天的时间就将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做事也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如今对方既然有投诚之意,自己这边也的确缺少得用之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心里的负担卸下去之后,一身轻松地回到了花厅。   张吉松见状,笑着低声打趣道:“文远,你这次的厨艺比试办得这样出彩,连廖老爷子跟何大人都对你赞许有加,就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这边不过是在做菜,离席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何苦非要憋得不行再去,瞧你回来这一脸轻松的模样,刚才怕是憋得不轻吧?”   闫文远见其他三个人都笑着看向自己,顿时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连连摆手道:“大人快别拿我打趣了,我看着底下做菜做得热火朝天,又是紧张又是好奇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人有三急。”   评判席这边顿时响起一阵低声的轻笑。   下头有的人本来就有些紧张过度,听到上头的笑声越发慌乱,连忙抬头去看,生怕几位评判是在嘲笑自己,手底下的动作越发不成章法。   夏月初此时已经将三套鸭的蒸碗从锅里取出来了,三套鸭此时已经蒸得吸饱了水分,表皮充分舒展开来,油光水滑,看起来格外的鲜嫩肥腴。   她将蒸碗中的葱姜蒜等调料一一挑出去丢掉,将鸭肫和鸡肫捞出来,切成薄片,跟玉兰片、火腿片和香菇片一起,在鸭身表面摆出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来。   然后将已经提清过的高汤倒入汤碗中。   夏月初选的汤碗是最大号的,此时鸭身周围还空着许多的地方。   她将之前精心雕琢了半天的冬瓜轻轻放入碗中,顿时,一张张小巧精致的翠绿荷叶在汤面轻轻打着转儿。   夏月初用盐给汤底调味之后,将蒸碗重新放回了蒸锅之中,继续小火慢蒸。   然后她随手拿起个心里美萝卜,三两下除掉外面青白色的萝卜皮,露出粉紫色的内心儿。   她将萝卜切成几块,左手不停地转动萝卜,配合着右手的小刀,不多时便雕出一朵花瓣层叠错落,精致小巧的荷花。   随着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夏月初手边的案板上,已经做好了四五朵荷花,只等一会儿蒸碗拿出来之后点缀在上面,这道菜便大功告成了。   在她终于放下手中的刀,将灶坑内的炉火完全压灭的时候,前面的锣声几乎是同时敲响,敲锣的衙役扬声道:“大家立刻停手,会有人上前检查炉火,必须完全熄灭,不允许继续做菜了,已经做好的菜允许放入锅中保持温度。”   随着他说话,几名衙役立刻从两侧走过来,开始检查每个人灶坑里的火,并且将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直接浇灭。   夏月初见状微微有些意外,没想到闫文远这次在这个厨艺比试上还真是花了大心思的。   上午出现的问题他肯定是都看在眼里的,下午的时候立刻就得到了解决,尤其还是这样细节上的地方,看来他年纪轻轻就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绝对不仅仅是靠着运气的。   夏月初对闫文远的好感不禁又多加了几分。   看着前面人的菜品开始端上去接受评判的试吃,石伟龙站在一旁有些心烦意乱。   虽然他觉得自己出了在鸽子剔骨时出现了一点意外,但是其他步骤都做得非常完美,但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定。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夏月初,见她嘴角含笑,风轻云淡地看着台上,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那点儿莫名的烦乱顿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怒意。 第287章 找上门了?   夏月初虽然去了府城,但是初味轩还是要开张营业的。   府城那边厨艺大赛折腾的动静不小,大部分人都对此津津乐道。   永榆县离着东海府不算远,所以许多人也都知道个大概。   朱建山这会儿坐在二楼雅间里,小口抿着五味子酒。   他最近几乎是天天晌午都耗在初味轩里。   虽说朱家的确有钱,但是也还不至于富到天天下馆子还不心疼的地步,尤其这馆子也不是一般的街边小馆,想喝到这么一口酒,可是要真金白银地往里头扔的。   初味轩的东西虽然好吃,但是天天这么吃,朱建山自己心里头也疼得慌。   但是他就好像被这个五味子酒勾了魂儿似的,一天不喝就浑身不自在。   他原来还找几个老朋友一起来,后来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每人只能分到小小一杯的量,如今便每天自己过来。   朱建山一边喝着酒一边肉疼,忍不住叫住封七道:“封小子,你家这五味子酒里头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我这一天不喝就浑身不自在,勾着我往你家跑!”   封七闻言顿时笑道:“要是真有这种迷魂药,我们就直接下在菜里头了,下在酒里头有什么用,这酒拢共也没多少人尝过。”   “我自然之道,不过,你家这酒……”   “朱老爷子,您就饶了我吧,我家这酒今年真的不卖,您就是一天问我八百遍也没用,我又不是掌柜的。”封七一听他这话头就开始头疼,赶紧讨饶,怕他再纠缠自己,只得把夏月初卖了,“而且我们夏娘子说了,今年酿的少,这酒除了雅间的客人送一壶之外,剩下都给我们薛掌柜的留着,他喜欢喝这个。”   朱建山一听眼睛就瞪起来道:“你们薛掌柜那身板儿、那块头儿,年纪轻轻虎背熊腰的,还用得着喝这个补身子?”   封七闻言一愣,然后道:“朱老爷子,您说啥呢?不就是个果酒么,我们薛掌柜的好喝这一口,补啥身子啊?”   “哎呀!”朱建山一拍大腿气道,“我跟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不明白,你快滚吧,别跟这儿气我了,我明个儿也不来了,这酒快都给你们薛掌柜留着吧!啥时候把人补得流鼻血了,就知道厉害了!”   封七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朱建山的意思,原来这酒竟然还有这样的效用。   之前夏月初开了一坛子,自家人尝了之后就被廖老爷子当宝贝拿走了,根本没轮到店里的人品尝。   后来薛壮找人定做的酒壶和酒盅交货之后,又开了一坛新的,封七便也跟着尝了一杯。   虽然味道不差,但是他还是更喜欢烧刀子之类的烈酒,对这种酸酸甜甜的酒水不感兴趣,后来便也没有再碰过,所以根本不知道居然这样的功效。   想到这儿,封七忍不住朝朱建山打量了几眼,笑着说:“老爷子,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难怪您喝上就离不开了,要不等夏娘子回来,我再帮您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匀出一坛子卖给您,免得回头过年我们休息,您喝不着酒可怎么办……”   封七的眼神一点儿也不隐晦,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看。   朱建山一把年纪了,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气得一脚踹过去道:“快滚吧!早晚让你这个猴崽子气死!”   封七闪身躲开他的脚,一边笑一边往雅间外面走。   “我这就走,其实您要是早说是为了这个,我们夏娘子说不定早就卖给……”   他扭头看着朱建山,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外走,拉开雅间的门就撞在别人身上了。   封七连忙回过头来,连连道歉:“这位客人,真是对不住……”   “不碍事——”头顶传来的声音嘶哑粗糙,听得人心里头像是被什么抓挠一般,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封七下意识地抬头,瞬间便怔在当场。   被他撞到的人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封七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是个子挺高的了,但是这人却比他还要高一个头。   然而让封七怔住却是他身边的人。   身边那人个头一般,比封七还稍矮一些,头上扣着翻毛帽子,大氅边缘长长的风毛出得很好,一看就是值钱货。   尤其是颈周一圈,黑色风毛油光水滑,将他本来就被帽子遮挡住了一部分的脸又挡了个七七八八,细看也只能看到一双狭长的双眼,眼尾微微上挑。   他手中还捧着个掐丝珐琅的暖手炉,双手白皙修长,看着像是从未做过活计的贵公子。   但是封七却看得浑身发寒,四肢都不知不觉地僵硬起来,简直比跳入刚开化的江水中还要寒冷彻骨。   这人的身形和双眸,简直跟之前差点儿杀死他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封七这边浑身都僵硬得不会活动了,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甚至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淡淡地对身边的大个子道:“不是说定了雅间么,我饿了。”   大个子顾不得再去看反应奇怪的封七,将人往里面请,声音嘶哑地说:“你说要来我便叫人早早定了,就在里头,这家酒楼是今年夏天新开的,你上次来时还没有,味道很不错,我决定你应该会喜欢。”   “你既然说不错,那应该会很好吃……”贵公子微笑颔首,此时才扭头看向封七,视线在他身上飞快地绕了一圈后便挪开,“只是这家的伙计看起来傻愣愣的,也不知是怎么请的人。”   大高个闻言,一反刚才好说话的模样,立刻扭头看向封七道:“换个机灵点的活计上来伺候!”   封七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便快步下楼去了,也顾不得叫人上去招呼客人,直奔后院去找秦铮。   秦铮这次就是因为封七的事儿才被薛壮留下,每日窝在家里都快憋出病来了。   头两天闲极无聊在院子里练剑,惹得平安眼馋得不行,闹着要弃文从武,差点儿没把夏洪庆给气厥过去。   如今剑也不敢随便练了,只能在后院劈柴发泄一下精力。   他刚把地上劈好的柴归拢到一起,准备放到柴火垛上去,就见封七一脸煞白地从前面冲过来,人还没站定便道:“我看到上次捅我的人了!” 第288章 紧急戒备   封七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这样惊慌害怕过了。   似乎自从养父过世之后,他就渐渐失去了这种感觉。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事情,似乎每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似的。   但是现在,只是在初味轩待了几个月而已,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牵挂变多了。   他不怕自己跟杀手碰上,大不了硬碰硬,大家各凭本事,若是技不如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怨的。   但是当他看到杀手居然出现在初味轩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一样。   封七此时简直是后悔不迭,当初自己就该坚持离开才对,为何非要贪恋这里的温暖,抱着侥幸心理留下。   此番杀手已经找上门了,若是因为自己而让其他人受到伤害,那就真是万死不辞了。   封七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觉得手心一热,低头见是秦铮塞给自己一碗热茶。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秦铮心里虽然也有些担心,毕竟大哥如今不在,他最要紧的是要护住家里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老老小小。   但是他跟着薛壮走南闯北,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所以比封七要镇定许多。   封七双手握着茶碗,冰冷的指尖被暖热了不少,他沉声道:“我先离开几天,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我来的,之要我走了,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大哥都发话说让你留下了,就说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们都跟你一起扛,你自己走了算什么?”秦铮说罢,忽然又道,“不过你暂时避避也是个办法,我叫孙旭去暗中保护你,店里这边我守着,再坚持两天大哥就回来了。”   两个人在这边紧张地商量对策,二楼雅间那边气氛却是一片平和。   大高个毫不吝啬银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不住地给贵公子夹菜。   贵公子此时已经摘掉帽子,脱了身上的大氅,穿着一件月白长衫,吃得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薄薄地泛着一层油光,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你也真会选地方,刚才那小子应该认出我来了。”他吃饱之后,将筷子一丢,人靠在椅背上。   他似乎是吃得舒服了,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只慵懒的猫儿。   “认出来又如何,有我呢!”高个子一脸认真地说,“他打不过我。”   “嗤——”贵公子刚笑出声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身子微微蜷缩,抬手捂着嘴用力咳嗽起来。   大高个赶紧起身,倒了一碗温热的茶,等他咳嗽停住了,便送到他的唇边。   贵公子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漱去口中的血腥味,然后疲惫地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憩。   二人再从雅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秦铮此时正在二楼雅间外头从当伙计,这会儿已经都快到晚饭时候了,二楼的雅间只剩下这两个人还没走。   雅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秦铮便看见大高个扶着一个有些病容的人走出来,他的目光顿时落在此人身上,这应该就是之前差点儿杀了封七的人。   秦铮面上虽然还带着笑,但是浑身的肌肉全都绷紧,像一支被拉满的弓,随时都可能向敌人射出致命的一箭。   大高个本能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戒备地看向秦铮,一只手依旧扶着病人,另一只手却已经滑向腰间,随时准备着抽出武器应战。   秦铮笑着说:“二位客官吃好喝好了么?小的送二位出去,欢迎下次再光顾本店。”   他一路将人送出初味轩的大门,根据脚步声判断着两个人的身手。   大高个虽然人高马大,但是脚步声却十分轻,绝对是个练家子。   另外一个人就有些不好判断了,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大高个身上,只听脚步声,似乎有些凌乱,轻重不一,不像是功夫不如人,倒像是受了什么内伤的感觉。   贵公子对秦铮一路过来的打量浑不在意,他此时胸口又闷又疼,心里更加恼火,出门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可以告诉那小子不用担心,上次要杀他是因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现在又没人给钱,我没那个闲工夫跟他过不去。”   秦铮迅速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反问:“那上次究竟是谁要杀他?”   “行有行规,主顾的信息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们的。”贵公子到了门外,吸了几口冷风,顿时又有些呛咳。   大高个赶紧去将马车赶过来,扶着人上了车。   贵公子在车里坐好之后,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话道:“我当时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看见,真是个命大的。”   秦铮看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脑子里琢磨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对方当初是被人雇佣来杀封七的,他以为封七伤势严重,掉入河里肯定没命了……   那岂不就是说,他反馈给雇主的消息就是已经将封七杀了?   这样说来,无论对方是谁,封七如今应该是安全了才对,除非对方发现他没死,又重新派人来动手。   但若对方发现封七没死,肯定会去找上次下手的人……   这样说来,今天的事儿完全就是一个巧合,按此推断,封七如今也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那封神秘兮兮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秦铮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事儿,竟不知不觉在风雪里站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韩双林拎着扫把出来打算扫扫门前积雪的时候,才发现秦铮头发眉毛都挂着冰碴,人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的雪地里,雪都已经将他的脚面埋住了。   “铮哥,你这是干啥呢?”韩双林吓了一跳,赶紧去看秦铮怎么样了,“大冷天儿的你站在这儿干啥啊?冻坏了吧?”   秦铮这才回过神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冻透了。   “阿嚏!”他打了个喷嚏,拔脚就想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谁知道刚一抬脚,只觉得腿脚一阵酸麻,针扎似的疼痛不已,顿时失去平衡,摔在雪地里,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孙旭接到秦铮派人送去的消息,放衙后便直奔初味轩而来,刚到门口便看到这样一幕,顿时笑得直拍大腿,差点儿也跟秦铮一起滚到雪堆里去。 第289章 完美呈现   夏月初在府城,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此时评判的试吃已经轮到她前面的那一组,很快就要轮到她和石伟龙了。   下午与上午不同的是,这回做菜的人要直接跟着菜品一起上前去,随时准备应对评判提问。   而淘汰却是延续了上午当场宣布的风格,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刷下去了好几个人。   夏月初还算能够维持镇定,一旁的石伟龙却已经快被心理压力给压垮了。   他双眼泛起血丝,牙也紧紧地咬着,手指不住地抠着衣裳。   眼见上头又一个人被淘汰出局,衙役们走过来示意二人端着自己的菜品上去。   夏月初将汤碗从锅中端出来,将之前雕好的几朵荷花轻轻放入汤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绕出去,直奔评判面前的条案。   石伟龙见状顿时一愣,他刚刚的确想,如果夏月初从这边出去的话,他便准备伸腿绊她一下。   即便自己做的并不完美,但是也肯定好过在地上摔得稀巴烂的三套鸭。   但是他才只是那么一想,对方居然就舍近求远地绕着走了,真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死女人,这是在防着自己?   石伟龙在评判面前站定,将自己的菜品放在条案上之后,才有空扭头去看夏月初那边,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夏月初用的是最大号的汤碗,大到整只鸭子卧在其中也不过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清澈的汤底上漂浮着点点翠绿的荷叶,荷叶间点缀着几朵粉紫色的荷花,都雕琢得精致小巧,荷叶上的叶脉都被雕了出来,莲花的花瓣更是层层叠叠,纤薄得几乎透明。   在低头看看自己的三套鸭,汤色浑浊,鸭子的形态似乎也不是很饱满端正。   单从外表上来看,自己就已经输了大半。   何怀生拿起筷子,先从石伟龙的这道菜开始品评。   鸭肉早已经炖得软糯脱骨,虽然外表看起来还很完整,但是用筷子稍稍用力一拨,便顺势掉下来一大块肉,让人直接看到了内里的情形。   石伟龙当时选择鸡鸭的时候都是随手一拿,等到要将三禽套在一起才发现,鸡鸭的大小不太合适,也不知道是鸡选大了还是鸭子拿的小了,最后勉勉强强塞进去,鸡鸭之间基本没有了空隙,所以也没有在其中塞入食材。   所以石伟龙的鸭子炖出来看着就不够饱满,此时被何怀生用筷子夹下一块鸭肉才发现,鸭肉跟鸡皮已经黏在了一起,这一筷子下去,直接露出了最里层鸡和鸽子之间填充的冬菇。   三套鸭讲究的就是层层分明,如此一看,石伟龙的菜品就已经可以算是失败了。   何怀生将夹下来的鸭肉放在面前的碗中,稍微夹了一点儿放入口中品尝,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其他几个人也都依次品尝了石伟龙这道菜。   张吉松尝了一口便直皱眉,石伟龙的万兴居他是光顾过几次的,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水平才对啊!   闫文远尝过便露出有些不屑的神色,原以为这个石伟龙还有些本事,没想到竟只有这样而已,这让他对夏月初获胜更加有信心了,心里登时轻松不少。   最后两位厨艺大师也尝了一下石伟龙的菜,他俩没有前三个人的身份地位,虽然如今都已经金盆洗手,回家颐养天年,但毕竟家里儿女或是徒儿都还是吃这行饭的,所以态度上更加谨慎一些,将三禽的肉都尝了一下,还各自尝了一勺汤底的味道。   石伟龙可不知道人家只是在做面子工夫,见两个人都动了好几筷子,顿时恢复了不少自信。   他嘴上虽然不敢说,但其实对知府张吉松跟同知闫文远来做评判十分不满,觉得两个人不懂厨艺,根本没有资格来做评判。   但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虽然自大,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只是心里头不舒服,嘴上又不能说什么,直憋得他面色黑沉,十分难看。   石伟龙的菜尝完之后,大家顿时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夏月初的菜上面。   何怀生没急着吃肉,而是盛了一勺汤尝了个鲜儿。   去除过杂质和油脂的高汤清澈浓醇,入口丝毫不腻,还有淡淡的冬瓜清香缠绕在舌尖,足见夏月初在这上头是下了功夫的。   何怀生心道,难怪她对别人也重新加工高汤丝毫不惧,原来是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进入来比试的人,全都是铆足了劲儿想要一鸣惊人的,而且比试给每个人两个半时辰的时间,也注定大家不会做太过简单清淡的菜色,全都是怎么奢华怎么来。   之前已经品尝了多道菜了,虽然每道菜都吃得不多,但此时尝到这样一口鲜甜清爽的热汤,还是让人从嘴里到胃里都十分地舒坦的。   铺在鸭身上的鸭肫和鸡肫被五个人一人夹一两筷子地一扫而光,味道自不必说,但是这都只算是配菜,现在最重要的是三套鸭做得如何。   夏月初突然举手示意,表示自己可以将鸭子切开方便大家食用。   何怀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头表示同意。   夏月初在衙役的严密看管之下,站在五位评判都能看到的位置,用一把刚才被她重新打磨过的尖刀,将三套鸭拦腰切成两半。   鸭子被这样一切开,顿时引起了几个评判的惊呼声,连待在一旁等待结果的石伟龙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从横切面看过去,鸭子、鸡和鸽子,几乎都是呈同心圆的模样,每一层之间还填充着玉兰片、香菇和火腿等食材。   她的食材也不是杂乱地塞进去了事的,一层层铺得平整,塞得饱满,切开之后都没有散落下来,而是形成了一环套一环的完美套叠。   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手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面前做得近乎完美的三套鸭,何怀生竟有些走神,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像夏月初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曾有这样的手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二十出头的时候,何怀生在御膳房做出来的菜,别说是皇上皇后的席面了,连摆在一般的小主秀女的桌子上都还不够资格。   看着面前笑得成竹在胸的夏月初,何怀生在心里感慨,难怪师父常说,厨艺这个行当,虽说勤快很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天赋。   夏月初这手艺和天赋,像是从娘胎里出来就入门了一样,简直好到让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何怀生立刻又想到,师父大半辈子都在御膳房做事,收的徒弟也都是自己这样循规蹈矩的,上年纪之后离开了御膳房,便一直说想要收个天赋高的小徒弟,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下去,可好几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找到中意的人。   他觉得,自己这回说不定可帮师父一偿夙愿。 第290章 借酒闹事   石伟龙看到夏月初的三套鸭,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曾几何时,自己做出来的三套鸭也是这样的完美,但是如今……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无法觍着脸说自己做得比夏月初更好。   何怀生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拿起筷子试吃。   内层的鸽子肉甘甜紧致,中间的小公鸡炖得酥软醇厚,最难得的是,外层的野鸭吃起来也是紧致入味。   三禽的肉中都渗入了玉兰片、火腿和香菇的味道,吃得让人有些不舍得放下筷子。   相比起来,石伟龙做的三套鸭,最外层的鸭肉简直跟拿去煲汤的鸭子没什么两样,鲜甜味都被炖入汤中,导致鸭肉虽然烂软了,但是却柴而无味。   桌上五个人依次品尝过之后,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尤其是有石伟龙那道菜在先,更衬得夏月初的手艺超凡脱俗。   坐在最西侧一直十分沉默的评判这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夏娘子手艺不凡,敢问是师从哪位高人啊?”   夏月初想到师父不免心中微微一痛,垂眸道:“家师已经仙逝。”   她这样一说,对方便不好再追问下去,道了声抱歉又说:“令师能教出你这样的高徒,想必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会老怀安慰的。”   石伟龙也看出来了,自己这回是大势已去,理智上他是知道,自己该像王阳霖那样,老老实实地认栽。   但是刚才等待的时候,他实在太过紧张,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便喝了一碗原本该是用作调料的烧酒。   此时他情绪激动,酒劲儿也慢慢上来,麻痹了他的大脑,将他的理智屏蔽了起来。   他眼睛一直盯着夏月初做的那道菜,满眼都是不甘和怨怼。   偏生此时作为评判的朱凡突然开口道:“我看石掌柜似乎有些不服气,不如你来尝尝夏娘子做的这道三套鸭?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夏娘子的这道菜,我吃着可比你当年鼎盛时期的手艺还要好上几分呢!”   石伟龙当初跟朱凡的一位徒弟有些生意上的过节,大家各凭本事,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但偏偏石伟龙性格张扬惯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赢了人家之后还在言语上大肆挤兑,甚至还将朱凡拿出来贬低了一顿。   朱凡得知后,虽然没有什么举动,但是心里那根刺却还是埋下了。   此时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不吝于刺激石伟龙几句来出出气的。   石伟龙对自己的水平还是十分自负的,哪里听得了朱凡这样的话,顿时眼睛也红了,喘气声也粗重起来。   偏生朱凡还不肯放过他,继续道:“要不你过来尝尝看?这三套鸭做的,真是让人没得可挑。”   石伟龙的手在身侧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然后四肢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满是冷汗的手,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   何怀生坐在正中,离得最近,已经看出石伟龙的状态不太对劲,侧身对身后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   石伟龙将一筷子鸭肉送入口中之后,神色顿时大变,面颊不住地抽搐,神色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他手里的筷子飞快地夹了鸡肉、鸽子肉和其他食材,一一吃过之后,一把丢开筷子,伸手抱住汤碗,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汤,然后突然发飙,一把将汤碗摔在地上,汤水和食材飞溅得到处都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   石伟龙一直觉得自己如今只是年纪大了,手不稳了,所以做出来的菜品没有夏月初的那么好看罢了,谁知道尝过味道才发现,饶是他自己都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的水平更高。   而且他甚至还觉得,夏月初做出来的三套鸭,竟然比当年自己师父做的还要更好吃一些。   这怎么可能!   当初他就是因为吃到师父做的那道三套鸭,大为惊艳,才豁出去地死缠烂打求拜师,最终还经过了两年学徒期的考验,最后才被师父收为徒弟,学到了师父的这道拿手名菜。   他还清楚地记得,师父当年说过,这道菜是他自己用了十年时间琢磨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比师父做得还要好吃?   再说了,她才多大年纪,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跟着师父苦练厨艺呢!   石伟龙扭头看向已经闪到一旁去的夏月初,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吼道:“你是跟谁学的这道菜?你说话啊!”   几个评判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飙,虽然离着还有些距离,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有何怀生之前就有预感,身后的两名护卫有了警觉,所以在第一时间冲上前挡在他的身前。   紧接着十几个衙役冲上来,一半挡在几位评判身前,另外几个人冲过去将石伟龙按倒在地。   他们也是吓得冒了一头的冷汗,且不说何怀生是从宫里来的御厨,评判席上可还有东海府的知府和同知两位大人在呢!   刚才那个大汤碗,若是冲着任何一位砸过去,但凡有一点儿损伤,自己这群人怕是都要跟着吃挂落。   石伟龙被衙役们反剪双手制服后,还是疯了一样地冲夏月初嚷道:“你说话啊,你是从哪里学的三套鸭——”   “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拉下去!”张吉松被气得手都发抖了,本来这次的厨艺比试这样露脸,还请来了老御膳房总管和现任的御膳房大厨,让他在东北四府甚至是整个大齐都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很是露脸。   谁成想之前鱼龙混杂的第一轮和第二轮都没出事,这些发帖子请来参赛的酒楼掌柜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输不起的疯子。   在石伟龙被拖下去之前,五位评判一致将票投给了夏月初的三套鸭。   石伟龙双脚使劲儿蹬住门槛不肯离开,最后也只听到里面传出衙役的通报声:“万兴居掌柜石伟龙淘汰——”   听到这话,他只觉双腿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在衙役们的用力拖拽之下摔出花厅大门,整个人扑倒在门口冰冷的石板上。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石伟龙不由打了个哆嗦,混混沌沌的脑子也终于被吹得清醒了,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猛地打了个哆嗦,终于后怕起来。 第291章 结交   此时花厅内的人才不会管石伟龙是如何的后悔和后怕,有人上来飞快地收拾了被他摔破的汤碗和满地的狼藉。   夏月初两辈子加起来,也算是参加过不少的厨艺比试了,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遇到,所以表现的格外淡定。   但是看在外人眼里,却觉得她是被吓到了一样,何怀生还语气和善地安慰道:“没事的,不要怕,今天马上就结束可以回去了。”   后面几组的试吃果然加快了速度,也不许厨师再上前去了,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几个想要在几位大人面前露脸的厨师都要恨死石伟龙了,若不是他突然间抽风,大家好歹还能有个面对御厨和知府大人的机会,如今却直接泡汤了。   最后一组的结果出来之后,闫文远便宣布,今日的厨艺比试就到此结束,剩下的十个人明早依旧是在府衙集合,至于明日的比试是什么样的,会有什么题目,却是丝毫都没有透露出来。   回城的路上,云明蓉特意跟夏月初坐了同一辆车,她今日的菜品以三比二的票数险胜,此时心情还算不错,笑着说:“我的目标就是进入明天的十取四的比赛,决赛我是不妄想了,不过我看着今日何大人对你做的菜十分青眼,说不定你是有这个机会的。”   “如今剩下的人都是浪里淘金选出来的,哪里有那么容易,也是能是尽最大的努力,其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夏月初笑着说。   云明蓉却眼露憧憬地说:“其实我也是想拼一把的,毕竟最后一轮比试的时候,他们请来了廖老爷子做评判,那可是先帝最钟爱的御厨……”   “廖老爷子?”夏月初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你是说,决赛时候的评判姓廖?”   “是啊!”云明蓉一提到这个,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她只当夏月初不了解,便给她讲到,“廖老爷子本事可大了,先帝在世的时候对他宠信有加,连他出宫后的养老都给他安排好了。如今御膳房里的御厨们,大多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就连今天做评判的何怀生何大人,也是廖老爷子的徒弟,更不要说他在厨艺界的声望了。   这回东海府办厨艺比试,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能请到廖老爷子,不然就凭东海府牵头办厨艺比试,也根本吸引不到这么多人来参加的。”   夏月初一时间有些愕然,云明蓉口中所说的廖老爷子,跟她接触过的那个老顽童的身影根本无法重合。   但是从理智上来说,老爷子厨艺上的造诣的确不浅,又能在厨艺比试的场地里面进出自由,最重要的是哪有那么巧,竟然就都姓廖?   云明蓉说得兴起,也不管夏月初有没有反应,继续道:“一般来说这种比试,弄不好就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那些已经有了名气的酒楼掌勺,很少会来参加,来的都是些想要在府城打出名气或是希望在大人面前露脸求个家厨身份的人……”   夏月初一想,可不正是如此,自己来参加这个厨艺比试,不就是为了在府城打响名气么?   但是这次厨艺比试都是封闭进行的,这个目的怕是有些难以达到了。   “……要我说,廖老爷子的名气也真不是吹的,这次比试就连蜀香居早就金盆洗手了的老掌柜杨世友都来了……”   “蜀香居?”夏月初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提起了注意。   “可不是,他都一把年纪了,跟上头两个厨艺前辈是同辈人,还来参加这种比试,说出去也不怕丢人。不过他自己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还遮遮掩掩地做了伪装,更没有用蜀香居的名头,不过他下午抽中的是我旁边的位置,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你说的杨世友,可是孔林光的师父?”夏月初皱眉问道,她之前只在县衙见过对方一次,但是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可不就是么!”云明蓉挑眉道,“听说孔林光是犯了什么事儿,已经被官府抓起来了,如今蜀香居都关门歇业好久了,我看杨世友这回来参加比试,怕也是为了重振蜀香居的名号,不然这名声臭了之后,生意可就算是毁了。”   夏月初闻言若有所思,云明蓉自己就是做这行的,她都不知道孔林光是为什么被抓的,想必是有人刻意压下了这个消息,并没有在府城散播开来。   虽然云明蓉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但夏月初只要一想起当日在县衙大堂上杨世友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就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云明蓉是个实心眼儿的爽快人,她看着夏月初顺眼,便把她当自己人,见她对自己说的这些人都没什么了解,便用剩下的时间,将剩下的另外八个人的出身来历以及擅长的菜系都大致跟她讲了一遍。   这可是绝对宝贵的资料,可不是随便去找个路人就能打听出来的,也就是云明蓉在府城混了这么多年,加之夫家是府城的老坐地户,人脉也比较广,这才能够知晓这么多细节。   夏月初听得十分认真,心里对云明蓉也充满了感激。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出了府衙的侧门,门口围着好几辆来接人的马车,夏月初一眼便看到了薛壮。   他不像别人一样挤在门口,而是选了路对面一个清净又显眼的地方,加上他高大的身形,果然十分醒目。   夏月初笑着朝他招招手,然后准备跟云明蓉告辞。   云明蓉却也朝薛壮的方向挥挥手,然后拉着夏月初,指向那边道:“看见没,那个就是我夫君陈翊。”   夏月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瞧见就在薛壮前面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车厢四角都挂着小巧的灯笼,此时已经点亮,在夜风中微微摇晃,不时露出个“陈”字来。   车边站着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三十多岁,读书人的模样,看见云明蓉走过来,顿时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抖开手中的披风搭在她肩头,帮她系好胸前的带子,听着她叽叽喳喳地介绍新认识的朋友,然后冲夏月初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微微颔首。   因为陈翊支持云明蓉学厨艺、开酒楼,所以夏月初对他的观感很好,将薛壮介绍给二人,并约好厨艺比试结束后一起小聚。 第292章 担忧   夏月初一回到住处,就受到了两只傻狗的热情欢迎。   尤其是二傻,它一整天没有看到夏月初,没人给摸头、揉耳朵,反而要被训来训去。   此时看到她回来,二傻的尾巴都快要摇成风车了,跟在脚边上一个劲儿地哼唧。   夏月初弯腰将二傻抱起来,揉着它绒绒的小耳朵问:“今天在家乖不乖啊?想我了不?”   二傻闻到夏月初身上沾染的好吃的味道,顿时更加激动起来,在她怀里扭来扭去,鼻子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拱,闻东闻西的。   薛壮在旁边看的脸都要黑了,心道明天一定要加倍训一下这只傻狗。   夏月初安抚过一个劲儿撒娇耍赖的二傻之后,把它放在地上,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赶紧回屋去吧。”   她说罢,回身捉住一脸严肃的大傻,也抱起来亲亲,揉着耳朵道:“大傻今天想我了没?”   大傻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凑上去居然也有这样的待遇,一张狗脸显得有些懵,不过夏月初的怀抱又暖又软,让它根本不舍得挣扎,扭动了两下,最终将下巴垫在夏月初的胳膊上,乖巧地趴着不动了。   进屋之后,顿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夏月初揉揉大傻的狗头,将它也放下地去,自己赶紧解开披肩,又脱掉里面穿着的棉衣,换成了家常的夹袄。   刚换好衣服还没稳当下来,薛壮就立刻缠了上来,从身后搂住她,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偏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今天一直乖乖地在家喂狗训狗,是不是也该有奖励才对?”   夏月初顿时哭笑不得,这人竟然还跟狗争宠不成。   她转过身跟薛壮面对面,腰却还是被他箍得牢牢的。   在油灯下,薛壮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全心全意地看着她,还真跟两只傻狗有些相似。   夏月初伸手揉揉薛壮的耳朵,然后手向下滑,搭在他脑后的发根处抚摸着,故意像刚才夸两只傻狗一样夸奖道:“大壮真乖,明天也要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壮一低头噙住了嘴唇,后头的话顿时消散在二人相交的唇齿间。   大傻蹲坐在二人脚边,一副自己在守卫着什么的模样。   二傻围着两个人转了几圈,还是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最后见自己无论怎么哼哼都没人理睬,才学着大傻的模样蹲坐下来。   不一会儿,二傻就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跳起来扒着夏月初的腿,想知道两个主人这么半天到底在做什么。   夏月初被薛壮吻得脚软,然后被打横抱进屋里放在炕上。   她挣扎着坐起来道:“晚上吃什么,我先做饭……”   “不用。”薛壮把人按住道,“你累了一天了,先歇会儿,我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很好吃的面馆,我去买两碗面回来做完饭。”   夏月初今天也的确累了,明天还要再去忙活一天,所以也没反对。   吃过晚饭,两个人早早便洗漱躺下了。   夏月初枕着薛壮的胳膊,把今天一天比试的情况大致都跟他说了,最后道:“没想到那个孔林光的师父居然也来参加比试了,没有顶着蜀香居的名头,还做了一些伪装,我今天都没认出他来。你说,他会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啊?如今孔林光被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出去一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案子既然有了最终决断,对他的名声肯定是有影响的,明着比试我自不怕他,只是担心会不会出什么阴招。”   “那个老家伙?”薛壮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越想越觉得当时杨世友的目光十分不善,“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徒弟那么心歪,师父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你可要小心点儿。”   薛壮越说越是担心,收紧手臂,将夏月初搂进自己怀里,其实心里恨不得让她不要参加了,大不了晚点再来府城开酒楼。   但是他心里清楚,这是夏月初自己想要为之努力和奋斗的事业,他不想做那个阻拦反对的人,所以只能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担心,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   “别担心,跟你说个好消息。”夏月初伸手搂住薛壮的脖子,安抚地揉着他绷紧的颈后,“我今天听云明蓉说,东海府这次费尽周折请回来的老御厨姓廖,你说,会不会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廖老爷子?”   薛壮虽然早就觉得那个老顽童有些来头,毕竟那种常年积累出来的气质是偏不了人的,但是没想到竟然来头这么大。   再想想廖老爷子在永榆县那段时间,为了口吃喝做出来的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也不由得有些好笑。   “若真是他更好,至少可以看着点儿不让你被人欺负,若不是也没什么,你的手艺没的说……”薛壮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下去,贴在夏月初的耳边道,“反正不管赢没赢,咱俩都……”   随着说话,他的手灵活地钻入夏月初的衣襟内……   薛壮的掌心滚热,贴上来几乎要将人烫伤了似的。   夏月初登时口干舌燥,在薛壮颈后安抚的手顺势滑入他的头发中,胡乱地揉搓着。   薛壮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直到听见夏月初发出承受不住的轻哼,这才重新放轻了力道,低头安抚地一下下亲着她的头发,努力平复着自己体内翻滚的热浪。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夏月初的手却格外不老实起来……   “月初——”薛壮浑身一颤,嗓子都哑得不成样子,那一瞬间,心理上的满足感,远远超越了身体上的舒适。   他捏紧拳头,死死咬着牙,用上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了想要将夏月初翻身压住的冲动。   两个人睡前亲热了一番,反倒让夏月初的紧张感消减了不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很快就在薛壮的怀里睡熟了。   薛壮却是一夜未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她的睡颜,面色很是严肃,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第293章 拿手菜?   早晨起来之后,薛壮面色不是太好,眼下有些青痕不说,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   虽然他想要遮掩一二,但是夏月初一眼便看出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   薛壮被问得无语,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一口道:“我就睡在你旁边,我去没去做贼你还不知道么?”   夏月初笑着回吻了一下说:“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昨天虽然有些累,但是晚上睡得很熟,所以早晨起来之后精神十分好,不但没有任何紧张,还包了一锅小馄饨,两个人热乎乎地吃过早饭才出发去府衙。   如今的厨艺比试只剩下十个人,但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府衙侧门口还是停了好几辆马车。   夏月初下车之前,又被薛壮拉进怀里亲了几口。   “别紧张,我晚上来接你。”   “好,放心吧,你晌午自己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别像昨天那样对付了。”   夏月初笑应着,反手轻拍薛壮因为紧张有些绷紧的后背。   其实夏月初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只有最后进入决赛的四个人才能在小年时候当众展示厨艺。   也就是说,如果她在这一轮被淘汰的话,想要在府城打开门路、提高声望这个目的基本就等于完败了。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份紧张表现出来,安抚过薛壮之后,便下车进入了府衙。   夏月初来得不早不晚,她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站着五个人了。   这次的比试是十选四,相当于彼此之间都是对手,加上人比昨天少了许多,所以屋子里十分安静,弥漫着一种让人浑身都不自在的紧张气氛。   夏月初刚进来,还没来得及真切地感受一下这种气氛的时候,云明蓉就笑着进屋了。   她一进来就直奔夏月初,揽着她的胳膊,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   “咱俩就是前后脚,我下车的时候正看见你家男人上车离开,结果谁知道你走路这么快,我一路追进来都没追上你……”   云明蓉的到来,成功地驱散了屋里凝重的气氛,让夏月初瞬间轻松不少,嘴角挂着笑意,耐心地听她说些个无关紧要的闲话。   但是她这边一轻松下来,顿时就有人看不顺眼了。   杨世友昨天一直低调行事,但是今天来了之后,却径直走到夏月初面前道:“希望你的好运气能够把你送入决赛,我还期待着决赛上能跟你一较高下呢!”   这话说得真可谓是阴阳怪气,槽点满满,夏月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才好。   “杨老爷子,月初若是凭运气走到现在,那你为何还非要想跟她一较高下?”云明蓉根本不惧杨世友,直接开口就帮着夏月初说话,“再说了,您在东海府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老前辈了,跟这两日给咱们做评判的朱老爷子和于老爷子是同辈,这次不顾身份下场比试已经算是破例,如今还对小辈口出此言,怕是不好吧?”   云明蓉牙尖嘴利,一番话说得又快又狠,把杨世友气得面色发青。   而这一番话,也把周围几个人都引得朝这边看过来了,这其中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知情人,对杨世友投来了隐晦却有些不屑的目光。   夏月初不卑不亢地说:“杨老爷子,能够走到这里的,都是厨艺界的大前辈,我也一直都是心存敬畏的。但是既然来参加比试,自然也是想赢的。只不过府衙这次举办厨艺比试,本意肯定是让我们凭厨艺说话,给大家一个能够互相互相切磋、取长补短的平台,而不是为了让谁来争气斗狠的。毕竟咱们虽然只是厨师,却也代表着东海府的脸面,要在各位评判面前为东海府争光才好。所以希望您也能放平和心态,不要辜负了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的一番苦心。”   杨世友一个人哪里是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家的对手,被说得张口结舌接不上话。   恰在此时,闫文远拍着手从门外进来道:“夏娘子说得好!府衙这次花了这么大的时间、精力,还请来了两任御厨总管,就是为了让比试公平公正,如果说赢了比试就是运气好的话,也太不把我们这些评判放在眼里了。”   杨世友再怎么斗狠也不敢顶撞朝廷命官,被闫文远说得老脸发红,却也不得不躬身拱手,口中连连告罪。   闫文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继续道:“正好此时人也来齐了,我就借着这件事再说几句。今日的比试跟昨日有所不同,评判只有廖老御厨一个人,大家比试的时候,他老人家并不在场,只有最后试吃的时候才会将他老人家请出来,所以廖老并不知道自己吃到的菜究竟是谁做的,最后会由廖老选出四道胜出的菜品,便是进入决赛的四位大厨了。”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都兴奋起来。   原本以为只有进入最后的决赛才能见到廖老御厨,没想到居然提前到这一轮之中了。   对于没什么其他心思,只是单纯的来参加厨艺比试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大惊喜。   无论能不能通过这次的比试,能让廖老尝一下自己做的菜,说不定还能得到几句点评,只要想到就让人兴奋不已。   今天比试的地点依旧是昨天庄园里的花厅,这次只剩下十个人,屋里显得更加宽敞空旷了。   所有人都在灶台前站定之后,闫文远这才宣布了今天比试的命题——拿手菜!   “今天屋里所有的食材都可供大家取用,没有之前的时间限制,中途缺少什么也可以随时来拿取,给你们创造好一切条件,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们拿出最好的状态,做出你们自己最满意的菜品。”   夏月初听了这次的命题却是一愣,拿手菜?   前世,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去学习各大菜系乃至于各地的风味。   这使得她长了许多见识,学到了许多东西。最后才能够博采众长。   这种在前世有个十分时髦的名称,叫做融合菜。   但若说要从其中挑出一道来作为拿手菜,这不由得让她犯了难。 第294章 赛熊掌   夏月初还在纠结自己该做什么菜品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去挑选食材了。   她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突出不合群,便也拎着篮子朝食材区走去,打算看看都有哪些东西,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今日的比试,时限特别长,一共五个时辰,虽说不一定非要做到最后,但如果还不到晌午就都做好了也不太合适。   她看到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一排酒坛子,其中就有绍酒,想着也许可以做个佛跳墙试试,既费工又费时,但是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儿,只是辛苦点儿罢了。   但是转了一圈发现,佛跳墙到底还是南方菜,需要的十八样食材,此时是根本凑不齐的,她又不想退而求其次或者用别的代替,那样会影响最终成菜的品质,所以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别人的篮子里都基本装满了东西开始往回走了,夏月初手里的篮子还是空空如也。   虽说此次没有时间限制,但她还是稍稍有些着急,目光在食材区快速地逡巡,然后落在一盘子白花花的东西上头。   没想到这次的食材居然这样全,还单独给准备了这么多猪皮。   夏月初看着谁都不待见的猪皮,突然想起一道菜——赛熊掌——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前世熊类早已经属于保护动物,除非非法乱纪,否则根本吃不到熊掌。   而即便是在古代,熊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的。   不仅因为猎熊不是件易事,还因为熊掌也不是随便一个厨子就能做得好的。   所以熊掌一般都只有上层社会,十分有权有钱的人才能享用,但是这并不耽误平民百姓对熊掌这道珍贵美食的向往。   夏月初准备做的这道菜赛熊掌,便是现代人顺应人们的这种心理而创新出来的。   赛熊掌也有许多种做法,有用冬瓜雕形而成的,还有用牛筋牛肉等材料炖至烂软再用模具压成熊掌模样的。   而夏月初准备的这种做法,是前世跟师父学来的,要比其他做法更复杂更考验功力一些。   决定了要做什么菜之后,夏月初一反刚才踟蹰犹豫的模样,飞快地往篮子里捡着自己需要的食材。   回到自己的灶台前,她依旧先将高汤倒入一旁的大锅中,加入各种食材再次炖煮上,然后便先开始处理猪皮。   猪皮上的毛必须刮得干干净净,一根儿都不能放过,然后煮上一锅水开始焯烫猪皮。   这一步骤的火候十分重要,必须要将猪皮的异味去除,但是又不能焯烫得过头,以免猪皮无法顺利地进行定型。   前世做这道菜的时候,已经有人专门发明了熊掌形状的模具,所以定型这一步就省事很多。   然而夏月初此时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不过好在她有充裕的时间,所以她直接用自己雕花的手艺,在一个大冬瓜上雕出一个熊掌的形状。   她将猪皮沿着雕好的形状一点点按压进去,尽量贴合着熊掌形状的凹陷,将肉皮内填满肉糜,用重物压住,好让肉皮能够更好的定型。   将肉皮放在一边之后,夏月初便开始处理其他的食材。   猪蹄剃干净焯水去味之后,整个打上花刀丢入高汤锅里炖煮。   蹄筋、海参和鲍鱼还有猴头菇等食材全都切成小丁,添上高汤和调味小火炖煮,直至煨透入味,炖得烂软出胶。   煮得几乎脱骨的猪蹄捞出来,去骨之后也切成小丁,丢入煨着食材的锅中。   这下子锅里更是满满都是胶质,小火慢慢地收着多余的汤汁。   直到锅内收得几乎看不到汤汁,锅内的食材全都被半透明的胶质包裹住,才算是到了火候。   夏月初将压着肉皮的重物搬下来,此时肉皮已经凉透,自然而然地定型成熊掌模样。   胶冻代替之前的肉糜,被一勺勺地塞进肉皮里面,形成了赛熊掌内的填充物。   最后用劈开后极细的竹篾左右穿插着封口,倒扣入盘中。   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活脱脱儿像个被泡发去皮后的熊掌模样。   这一大套活儿做下来,夏月初一直都没得闲儿,眼见脱模之后的效果还算不错,她才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是晌午时候了,很多人的菜品都处于或蒸或炖或烤的阶段,配菜大多也都处理好了,所以便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饭。   云明蓉今日要做的菜品似乎需要长时间蒸制,她做事从来又都是十分利索不会磨蹭的,所以把其他都准备好之后,是在闲极无聊,竟自己做了三菜一汤当午饭。   云明蓉一直注意着夏月初,见她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便赶紧招呼道:“月初,我都做好了,快过来吃饭。”   参加比试的人本身就是大厨,案板上各种材料东西也都齐全,所以今天府衙并没有特意给准备午饭,所以大家都要自己动手。   大部分人都是用高汤下一碗面条,稍微讲究点儿的再自己拌个小菜就也差不多了。   但是云明蓉不但做了看起来十分像样的三菜一汤,竟然还招呼其他人一起来吃,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好在大家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所以除了杨世友看她俩不顺眼嘟囔了几句,其他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菜品上,根本没有精力去管别人关系如何、晌午吃了什么之类的闲事儿。   夏月初借了云明蓉的光,晌午一顿饭吃得十分舒坦,回到灶台前,精气神儿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吃过晌午饭,夏月初将自己做好的“假熊掌”摆在蒸锅内,在灶坑里添柴开始蒸制。   待看着锅内的蒸汽上来之后,她赶紧抽出几块柴火,调整正小火,这才得空开始处理其他的配菜。   夏月初将垫底儿的青菜择洗干净之后,开始收拾浇汁需要用到的东西。   她这边一切进展顺利,但是云明蓉却在取出蒸碗的时候出了些状况,被蒸汽烫伤了右手的手背和手臂。   云明蓉强忍着疼痛,将蒸碗妥当地放在条案上之后,这才疼得大呼小叫起来。 第295章 偏见   云明蓉其实刚开始学厨的时候也是吃过几年苦的,但是她夫家家境殷实,夫君又宠她,所以打从一开始,起点就比别人高一大截。   她可不像夏月初刚开始那么难,要一个人当几个人用。   店里的改刀、帮厨从一开始就配得齐全,云明蓉只负责掌勺和调味,其他都有人做了。   所以这会儿她去取蒸碗,竟然都忘记找块棉布把手包起来再去拿。   不过夏月初觉得,这么烫的蒸汽喷在手上,云明蓉没把蒸碗丢掉,而是咬牙坚持着放下了才叫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是夏月初这样想,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想。   若是搁在前朝,女人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都不会出来抛头露面地做事,更不要说是做厨师了,最多是在店里做些择菜刷盘子的活计。   跟之前比起来,大齐的风气已经是难得的开化了。   但是各行各业经过多年的发展传承,都有一套内部的行事规矩。   传承的年头越多,这些老思想和老规矩就越多,也越难以撼动。   厨行也是如此。   所以之前孔林光偷窃菜谱的事情,在杨世友眼中这就是厨行内部的事儿,想要通过斗菜来解决。   只是没想到夏月初并不认他们这一套,咬死了按照律法办事,这个梁子便也结下了。   这回厨艺比试,四个女厨师居然有两个能走到这个地步,尤其夏月初似乎还格外得何怀生的青眼,这让他们这些一直都瞧不上女人做厨子的老古董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舒服。   此时见云明蓉被烫得直叫,便有人忍不住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女人就是娇贵,哪里有半点做厨师的样子。”   “做厨师的手,哪里有那么细皮嫩肉的,还怕烫?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想当年我做学徒的时候,烙饼都必须练得徒手翻面才行……”   “啧啧,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基本功都不扎实,就会鼓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些人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最上头坐着的人听不到,但是下面做菜的这几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明蓉瞬间就红了眼圈。   她自小就是个要强的,对家里厨艺传男不传女早就有意见,所以心里头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女人做厨师并不比男人差。   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把酒楼经营得红红火火,除了自己这个点子比较好又占了头一份儿之外,最重要还是夫君一直在支持和帮衬自己。   所以这回她坚持来参加厨艺比试,也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跟别人究竟差在哪儿。   此时听到这些话,让她心里头十分难受,甚至在一瞬间升起想要放弃的念头。   但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打消了,既然打算证明自己的能力,怎么能被人说几句就撂挑子不干了呢!   这样岂不是就遂了那些人的意!   云明蓉想到这里,咬牙抬起头,正好看到夏月初朝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立刻露出笑容,朝夏月初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云明蓉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珠,忍着手背的疼痛继续做菜。   如今女厨师已经越来越多,尤其还有像夏月初这样既年轻又有本事的人。   云明蓉莫名地坚信,即便自己做不到的,夏月初一定可以做到。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坚持把今天的菜做好,不能被那些人看了笑话!   夏月初可不知道这么一点小事会让云明蓉想了那么多,她见云明蓉没事,便又集中精力继续做自己的菜。   与云明蓉虽然刚认识两天,但是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却让夏月初颇为珍惜这份缘分。   尤其是一个在古代还不认输想要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的女人,让她十分的钦佩和尊重,所以更加希望两个人今后能够成为好友。   ……   花厅内十个人做菜做得如火如荼,上头的评判却是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一直陪着。   知府大人早晨来露个面,说府衙还有许多公务,便先行离开了。   何怀生坐了一上午,吃过晌午饭便一直没出现,可能是找地方歇着去了。   闫文远倒是一直要守在这边,但是一直在上头坐着也累得慌,上午还要陪着何怀生说说话,下午见对方人都没来,便放松了不少,时不时地起身离开半晌。   剩下的两个评判,一无官职二无靠山的,自然不敢这样肆意妄为,只能轮换地借着出去方便,好活动活动腿脚,捶捶坐酸了的老腰。   何怀生倒还真不似其他人想的那样,是坐烦了找地方休息去了。   而是因为廖老爷子心急,催着下人早早地赶车过来,到的时候正赶上何怀生吃晌午饭,于是就没有再回到花厅,而是留在旁边的跨院陪着老爷子说话。   廖老爷子惦记着夏月初,倒不是怕她技不如人,而是担心这所谓的比试里头暗藏猫腻。   他这一把年纪了,在宫里做了几十年,什么腌臜事儿没见过没听过。   但是他巴巴儿地提前来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苗子,却又没办法划拉道自己手底下,还一心想要护着点儿……   这话若是说出去,他又觉得自己老脸似乎有点儿挂不住。   廖老爷子没说什么,何怀生却两眼放光地说:“师父,这次厨艺比试,我可是遇到个好苗子,不但基本功扎实,而且脑子灵活,做菜颇有大家气派,味道上也有几分自己的风骨……难怪您说让我有空多出来走走,见识见识,我以前总是不当回事,这次出来可真是开了眼,觉得自己不服老是不行了……”   廖老爷子听得来气,一拐棍打过去道:“滚犊子,你都服老了,那我成啥了?”   何怀生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笑着躲开道:“您不是一直想收个关门弟子么,我先不跟您说她是谁,晚上试吃的时候若是您能选中她,就说明你俩有师徒的缘分!”   廖老爷子脑子里想着夏月初的事儿,对徒弟的话听得就不那么全,只听着他夸个什么人,还想给自己当关门弟子。   “哼!”廖老爷子冷哼一声,心道再好能好过夏月初那丫头去,“你看好有啥用,我可未必看得上呢!” 第296章 惊艳   廖老爷子被安置在花厅隔壁的房间内,等待着品尝端过来的菜品,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品尝的菜是谁做的。   离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有人举手示意自己完成,这无疑给花厅内增加了不少的紧张气氛。   夏月初其实已经无所事事好久了,她此时只要等待蒸锅内的东西蒸得到位就可以摆盘出菜。   但她还是习惯性拿了点儿食材随意雕着花,左右也没事做,闲坐着总觉得不太好。   等她将蒸好的赛熊掌端出锅的时候,花厅内除了她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了。   云明蓉已经出菜了,此时正伸长脖子看夏月初这边的情况。   见夏月初从蒸屉中端出菜品之后,她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看错吧?盘子里那是熊掌?   云明蓉努力回忆了半晌,今天的食材里好像没有熊掌吧?   夏月初将菜端出来之后,紧接着又从蒸屉里取出一个盘子放在条案上,然后开始在盘子里摆放配菜。   除了云明蓉,坐在评判位子上的何怀生也一直在关注着夏月初。   看到她做的这个步骤,忍不住连连点头。   闫文远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何大人,这夏娘子为何要把盘子也放入锅中蒸制啊?”   他看得一头雾水,那盘子里应该没有任何东西,刚才夏月初分明还用干净的棉布擦拭过。   何怀生带着笑意的低声道:“如今天气冷,即便屋里还算暖和,但是对于菜品来说,也很容易就会变凉,而她做的这道菜,如果凉了会很影响口感和味道。所以她将盘子也蒸得滚热,就是为了尽量保持菜品的温度。这个夏娘子,真是不简单啊!”   闫文远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连连点头,之前已经出菜的几个人可从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为了尽可能的保持温度,夏月初双手飞快地在盘子上摆好配菜,焯烫得青翠欲滴的油菜,沿着盘边摆成椭圆的一圈,然后将自己雕好的花儿摆在油菜之间,花蕊处用刚才无聊时做的豌豆黄加以点缀,把蒸盘中的赛熊掌用两个最大号的锅铲托起来,轻轻摆在盘子中央。   最后,夏月初将锅中早已经准备好的料汁倒在“熊掌”上,原本颜色还有些乳白的猪皮上顿时挂满浅棕色的酱汁,味道也从淡淡的鲜味变得浓郁起来,惹得站在一旁等着端菜的衙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发出“咕噜”的声音。   衙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见夏月初看过来,顿时红了脸,赶紧把手中的托盘端好,小声道:“夏娘子,你这道菜真香。”   “谢谢!”夏月初将菜放在托盘上,笑着叮嘱道,“这道菜叫赛熊掌,盘子是热的,当心别烫到手。”   ……   廖老爷子在隔壁已经尝了六道菜了,品了半晌觉得都不是夏月初做的,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期待。   之前在永榆县住了那么久,一天三顿都在初味轩吃,他自认为对夏月初的手艺很是了解。   那会儿吃得大多是家常菜,也将初味轩里面的招牌菜尝了一遍,但若让他说哪个是夏月初的拿手菜,他一时竟也挑不出来。   正琢磨着,就见衙役又端上来一盘新菜。   “东海府这回是下了血本啊,竟然连熊掌都准备了?”一旁陪着廖老爷子的江福惊讶地说。   廖老爷子第一眼其实也差点儿认错了,但他当年在宫中没少做过熊掌,所以细看便发现并不是熊掌。   他听到江福这样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皇上真是给自己派了个傻子来,好在还算听话,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果然,衙役闻言赶紧道:“廖老爷子,江公公,这道菜叫赛熊掌。”   江福闻言脸上一红,道:“这屋里灯光太昏暗了,一时没瞧清楚。”   衙役哪敢揭穿他的话,忙顺着说:“可不是么,小的这就叫人再添两盏灯过来。”   江福见这衙役很是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   廖老爷子懒得理他,凑近桌前仔细端详着盘中的“熊掌”,说实话还真是挺像模像样的,不然也不会差点儿把他也骗了。   他用筷子戳戳盘中的“熊掌”,外层还是比较有弹性的,应该是猪皮做的外皮,只是不知道里面裹的是什么馅料。   今天因为时间充裕,所以大家都在造型上花了不少心思,比起之前用萝卜雕的凤凰什么的,这道菜反倒显得有些朴素了。   好在闻起来很香,而且端到这边也依旧热气腾腾,不像刚才几道菜,试吃的时候都只有温热的口感了。   廖老爷子研究了半晌,终于用筷子戳破了“熊掌”外层的猪皮,顿时一股鲜味便冲破桎梏,从破口处直接喷薄而出。   江福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口水。   廖老爷子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鲜美的味道,干脆直接连皮带馅儿地挖了一勺,稍微晾到不烫嘴的程度,便急不可待地品尝起来。   外层的猪皮十分软糯,却并没有蒸得过头,所以吃起来还是很有弹性的。   内里的馅料不知是用什么做出来的,形似胶冻,一口下去也确实,满满都是胶质,但是并不黏嘴,还能吃出里头的蘑菇等食材。   廖老爷子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吃到这样的菜,但奇怪的是,吃起来却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熟悉感在其中。   他打发江福去把何怀生叫过来,让他也尝尝这道菜。   何怀生早就知道这道菜是夏月初做的,但以为她只是想用这个形状来博人眼球罢了,着实没想到味道竟然是这样的,说是赛熊掌,果然是不负这个名头。   跟之前那些用冬瓜做的所谓的赛熊掌简直是天壤之别。   弹牙的外皮加上口感柔滑的胶冻状内馅儿,若不是味道上有所不同,但从口感上来说,简直可以跟真的熊掌相媲美了。   何怀生压下自己的震惊,扭头看到廖老爷子眼中难以遮掩的惊艳,忍不住笑了,心下暗道,师父的关门弟子,看来这回是真的要有着落了。 第297章 正视   廖老爷子又细品了一下这道赛熊掌,终于确认这应该是夏月初的手艺没错,顿时露出个笑容,这丫头果然没让人失望。   他在心里琢磨着这道菜的做法,猛地一抬头看见何怀生居然还在屋里,顿时嫌弃道:“你怎么还没出去?”   何怀生笑着说:“师父,等这次厨艺比试结束之后,我带个人来给您瞧瞧。”   廖老爷子现在眼里除了夏月初根本装不下别人了,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瞧什么瞧,没空!”   “师父,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廖老爷子打断道:“晚上别安排饭局,比试结束之后跟我去见个人。”   何怀生还以为是要去见师父的老朋友,连忙应诺道:“是,师父放心,我去交代他们。”   廖老爷子将十道菜都尝过之后,最终选定了四道菜胜出,将会在小年儿的时候,当众决出这次厨艺比试的冠军。   何怀生拿着写了四道菜名的笺纸回来,抬眼扫过站在各自灶台前的十名厨师。   大部分人都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夏月初甚至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何怀生展开手中叠成四折的笺纸,念道:“今日比试胜出的四道菜是——沈斌的清蒸肥鸭、杨世友的扒烧整猪头、曹冬成的宝塔方肉和夏月初的赛熊掌,恭喜四位大厨进入决赛。”   连着听了三个都不是自己的,让原本并不怎么紧张的夏月初都稍稍提起了心,好在最后一个名字让她的心落回了原处,轻轻地吁了口气。   夏月初自己刚松了口气,立刻扭头去看云明蓉,她做的燕窝八珍羹并没有在胜出的名单之中。   云明蓉虽然稍稍有些失落,但心里明白自己的水平,此时听到夏月初的菜品位列其中,顿时替她高兴起来。   闫文远虽然知道夏月初做菜好吃,但却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样的程度。   这次的比试是闫文远全权负责的,加上之前出了王家买通衙役的事情之后,他干脆将所有衙役都来了个大换岗,关键环节他更是亲自上阵盯着,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次比试的公平公正性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月初居然能够进入决赛,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何怀生看着下面被淘汰的几个人的神色和表情,突然开口道:“今天参加比试的各位,也都是能够自己开门立户的大厨了,不过彼此之间怕是都还不怎么了解。这次厨艺比试,作用绝不仅仅是选出一个获胜者,而是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交流切磋,所以我提议,将刚才的十道菜重新端上来,咱们互相品评一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一出,下面的人顿时都响应起来,即便是输,好歹也想输个心服口服才行。   其他三个人自然没话说。   杨世友是东海府首屈一指的川菜大师。   沈斌乃是沈家菜的京城分号掌勺大师傅,虽然东北这边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是对南方沈家菜的名声还是听到过的,能够在京城分号做上掌勺的位置,水平如何那是毋庸置疑的。   曹东城乃是上头坐着的评判朱凡平的得意门生,不到三十岁便出师自立门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东海府这边都有所耳闻。   这三个人随便拎出来哪个,大家都还勉强算是服气的。   但是夏月初算什么?   师承不详,也没有派系,看来看去唯一能说得上话便是初味轩掌柜的身份了。   但是初味轩算什么,不过是个开张还不到半年的酒楼罢了。   即便生意红火又能说明什么,半点儿底蕴和传承都没有,不过是惯会讨巧,有些吸引人注意的歪门邪道罢了。   这样想的绝不是一两个人,基本可以说,十个人除了夏月初自己和云明蓉之外,其他人对她都是不屑一顾的。   甚至沈斌和曹东城听到自己的名字跟夏月初挨着出现的时候,觉得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一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能会做什么菜?   很快,十道菜被重新热过之后端上前来。   花厅内此时也改变了摆设,在北侧用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接成一个长长的条案,十盘菜在案上依次摆开。   “大家自行试吃吧。”何怀生做了个请的收拾,顿时所有人都围到了赛熊掌跟前儿。   尤其是其他三个通过了这次比试的人更是积极,必须要好生尝尝夏月初做菜究竟如何,给自己小年儿的时候做个参考。   何怀生之前已经惊讶过一回了,所以这会儿显得格外淡定,老神在在地看着一堆人围着赛熊掌抢着尝。   闫文远看的眼热,但因为自持身份,所以也不好意思凑过去一起抢着吃,但是看到凡是吃过赛熊掌的人,要么一脸他不敢置信,要么一脸的凝重。   顿时让他不光是脑子里有惦记、胃里头闹腾,连心里都像是多了个爪子不断抓挠似的。   夏月初没有跟着那些人一起凑热闹,先去试吃了云明蓉的燕窝八珍羹。   真不愧是开女子酒楼的,整道菜还真是女士菜的风格十足,既美观又保养,口感上绵软柔滑,味道清甜适口。   这道菜若是在云水楼推出,肯定会得到不少的好评,但若是单独作为一道菜拿出来品尝,还是不太适合男人的口味的。   云明蓉听得夏月初的评价之后,笑着捏捏她的脸颊道:“你这小嘴儿还真会说好话,不用安慰我,我自己什么水平自己知道,能到这儿就已经偷着乐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突然间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显得二人本来不算大的声音格外响亮。   云明蓉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环顾四周,见其他人都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月初,面上有审视、有震惊,甚至还有一道近乎于仇视的目光,灼热逼人,却又在人看过去的时候隐匿无踪。   不得不说,何怀生提议的这个试吃环节格外成功,瞬间打破了其他人对夏月初原有的印象和猜疑,终于平等地将夏月初当做了对手看待。   甚至可以说,还是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第298章 做局   漫长的一天结束之后,夏月初坐着府衙的马车回到城里,觉得自己浑身酸痛,真是累得不轻。   告别云明蓉,换上薛壮赶来的马车之后,她顿时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歪歪斜斜地靠在车厢里。   “这人啊,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初在参顶子村的时候,去给人做席面,一个人要拾掇出十几个菜来,也不觉得多累,如今一天才做了一道菜,就觉得累得不行。”   薛壮闻言却颇有些心疼,之前在参顶子村的时候,他的腿脚不便,加之一开始两人之间也还没生出情愫,所以并没有对夏月初多加照顾。   此时听她说起以前的事儿,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半晌才接话道:“月初,以后我会帮着你,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苦受累了。”   夏月初不过是随口感慨,没想到却听到薛壮这番剖白,感动不已,忍不住起身,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身子贴在他的后背上。   从府衙到住处距离并不算远,但夏月初当真是累了,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趴在薛壮的背上睡着了。   薛壮干脆也没叫醒她,就着这样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把人弄进屋里去了。   夏月初身子一挨到炕,顿时就醒了,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双手搂住薛壮的脖子不肯放,有些委屈地小声哼唧道:“硬……”   薛壮闻言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吃苦耐劳上头绝不含糊,唯一一点娇气的,便是喜欢睡软的。   别人铺一层炕被便直接睡了,她偏要铺三层。   原本薛壮还以为她是嫌弃家里炕烧得太热,谁知道天气暖和之后,还是铺得老厚,少铺一层都能睡出来。   之前有一次她睡觉不老实,滚到薛壮这头,人都没醒就皱紧了眉头,哼唧着说太硌人了。   薛壮被夏月初搂紧了脖子不撒手,干脆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叮嘱道:“抱住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夏月初收紧胳膊,顺势将两条腿盘在薛壮的腰上,像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吊在薛壮胸前。   薛壮赶紧打开炕琴,将几条炕被都拖出来铺好,这才把人安顿进去。   “你安心睡吧,我出去买点吃的。”薛壮在夏月初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又把两只傻狗叫进屋来陪着她,这才抓了点钱准备出门。   薛壮出门了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拍门声,两只狗顿时就叫唤起来。   大傻牢牢记得薛壮走前的吩咐,守在夏月初身边寸步不离。   二傻则直接冲了出去,冲着大门使劲儿地叫唤。   “大傻?二傻?”   外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被叫到名字的二傻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叫还是怎么办才好。   “谁啊?”夏月初终于被吵醒了出来应门。   “夏丫头,是我。”   “廖老爷子?”夏月初上前准备开门,却发现大门被薛壮从外面给锁上了。   何怀生陪着师父等薛壮回来开门,但是整个人都有些混乱,师父说晚上要小聚一下的好友,居然是夏月初?   好在薛壮不放心夏月初一个人在家,只是去近处随便买了点熟食,很快就回来了,打开门把人迎进去。   大傻和二傻看到廖老爷子是熟人,便也没有再叫个不停。   廖老爷子进门便嗔怪道:“你个臭丫头,来府城了也不去找我?”   “瞧您说的,您是厨艺比试的评判,我可得避避嫌,免得被人说我不是靠手艺而是有靠山,那我岂不是冤死了?”   “啧!”廖老爷子对她这种担心完全不屑一顾,“你以为我这个靠山是随便什么歪瓜裂枣就能靠得上的?跟我这座大靠山相比,在厨艺比试中拔得头筹又算得了什么。”   何怀生今天简直是受尽了惊吓,他完全没想到师父不但与夏月初认识,而且还显得十分熟络,甚至连人家的夫君和家里的两只狗都是老相识?   他还没理清楚这件事儿,就又被师父的话吓到了。   身为大弟子,何怀生对自家师父还是十分了解的,尤其知道他老人家爱惜清名,眼光也不是一般的高。   拜在门下几十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老爷子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别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薛壮见几个人都站在院子里不动弹,担心夏月初着凉,便道:“都还没吃饭吧?我买了熟食,进屋坐下来边吃边聊吧。”   廖老爷子顿时摆手道:“熟食有什么吃头,我们带了菜和酒,随便炒两个下酒菜就是了。”   薛壮闻言顿时皱眉,夏月初已经累了一天了,他可舍不得让她再做饭劳累。   好在廖老爷子本来也没打算使唤夏月初,直接指使自己的徒弟道:“怀生,你去拾掇几个菜出来。”   夏月初可是知道何怀生身份的,她哪里敢让一个堂堂的御膳房总管给自己做菜,那岂不是跟皇帝一个待遇了?   廖老爷子却道:“夏丫头,让他去做,你好生过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琢磨出赛熊掌这道菜的。”   ……   杨世友从尝过夏月初做的赛熊掌之后,眉头便一直紧锁着,都没有舒展开来过。   回家之后,他饭都没吃,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突然睁开眼睛,吩咐一直在身边候着的徒弟蒋林浩。   “老三,之前让你收熊掌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师父放心,都办好了,如今别说是府城了,整个儿东北四府都再找不出品相好的干熊掌前爪了。”   “恩,把收购的熊掌都拿过来,我看看!”   杨世友看着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的七只熊掌,这几个东西可是花了他不少钱。   不过若是能出心里的这口恶气,这钱花的也算值了!   杨世友将蒋林浩打发出去,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少许药粉用水溶开,取一只干熊掌浸没其中。   看着泡在水中的熊掌,杨世友唇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   “夏月初,你不是有本事么!这个局,我看你如何破解!” 第299章 悸动   厨艺比试忙了两天,夏月初在家歇了一天才算是缓过劲儿了。   好在之前两天薛壮没事做,已经把府城比较繁华的地方都转了个遍,大概什么地方有铺面外兑,他也都大致理出来了。   这就给夏月初省了不少事儿,两个人特意多留了两日,一共看了十几间铺面,也将府城比较有名的几家酒楼的招牌菜都吃了个遍。   不得不说,府城酒楼的档次,还真不是永榆县能够比得上的。   夏月初一直细心留意着,无论是规模,服务或是口味,都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想来也正常,东海府既是口岸城市,又是东北特产和山货的售卖地,商业上的繁华不仅带来了丰富的客流,也大大提高了本地人的生活水平。   在这样的城市做餐饮生意,优胜劣汰的频率可是要快上好几倍的。   这两天看到街上外兑的铺面,十之七八都是做酒楼食馆的。   而且夏月初也面临着一个问题,东海府跟永榆县离得太近,所以这边有许多人都去初味轩吃过饭。   自己如果想在府城开酒楼,那势必就要在菜品上多花些心思。   在府城看得差不多了,夏月初跟薛壮商量之后,最终选中了一处门面。   地段不错,建得也十分合理,唯一遗憾的就是,人家只租不卖。   不过在夏月初得知这个地段的房价之后,顿时庆幸起来,若是人家只卖不租,她如今还真是买不起。   这次租铺面,夏月初充分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直接跟人到府衙欠了契约,并且当着衙役的面儿交了定钱。   办完事出来正往外走,迎面正好碰上闫文远。   闫文远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两个人,还特意停下来闲聊了几句。   房主金涛看到这个情况,对薛壮和夏月初登时高看不少,他虽然并不认识闫文远,但是看官服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的,难怪这两个人看着穿着打扮并不起眼,但是行事却十分大气。   金涛立刻将自己这两天的行为回忆了一遍,觉得其中好像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闫文远之所以叫住薛壮和夏月初,其实是想解释一下之前第一场比试的事儿,虽然看起来夏月初并没有介怀,但他还是不想因此破坏了自己想要接近薛壮的计划。   “今日来府衙可是有事儿?”闫文远笑呵呵地问薛壮,“来都来了怎么也不找我?走,上我屋里喝口水再走。”   “闫大人,您公务繁忙,哪里敢随便打扰。我们打算在府城开酒楼,看好一个店面,今个儿是来办手续的。”薛壮对闫文远的态度心知肚明,虽然自己并不打算回去继续为朝廷效力,但既然要在府城开酒楼,这方面的关系还是用心打理一下比较好。   “开酒楼好啊,我自从上次在初味轩吃过饭之后,那可真是天天惦记着,就盼着你们赶紧来开分店呢!”闫文远顺势道,“若不是王家那些腌臜事儿跟厨艺比试也扯上些关系,我怕是都要登门去蹭饭了。要说这王家,也真是不像话,家里那些破事儿居然都闹到府衙来了,眼看要过年了还不让人消停。”   薛壮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王家是哪一家。   倒是夏月初瞬间想起之前输给自己的王阳霖,便低声问:“闫大人说的可是东北第一楼的那个王家?”   闫文远趁着话头,到底还是把两个人请到自己屋里来了,等人上了茶点之后出去,这才吐苦水道:“可不是么!就是上次输给你的那个王阳霖家里的事儿。”   他也不等人问便打开了话匣子:“王阳霖是王家的二房长子,当初因为天赋好,被王家老爷子钦点为接班人,然后在老爷子过世之后接手了整个和丰楼。   和丰楼是什么?那可不单单是个酒楼那么简单,里头可是供着圣祖皇帝的御笔亲书的。说句不该说的话,那可就等于是有了免死金牌,只要王家子孙自己不作死,那就是世世代代都享不尽的富贵。   这么大的利益和好处,就这样被二房占去了,王家大房即便每年都拿着分红,但是也都不甘心着呢!   这回厨艺比试,他们居然胆大包天地买通了两个衙役,在抽签的时候做手脚,弄了个什么牛尾巴进来。   好在我当时就觉出不对,叫人下去仔细查了一番,这才发现是王家大房那边干的好事儿!”   闫文远一大堆话说得口干,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又冲夏月初道:“抓到人之后才知道,他们居然还准备了后手呢!那天若不是你赢了,我又查到了他们的底细,第二场比试还指不定会被闹成什么样儿呢!”   夏月初这才知道那天两条突然出现的牛尾巴是怎么回事,当时她还真怀疑过会不会是杨世友搞的鬼,如今看来,自己完全是无辜受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抽签抽得太巧了。   薛壮却压根儿没听夏月初说过这事儿,抬眼朝她看去,见她略有些心虚地赔了个笑脸,立刻给了她一个回家再算账的眼神。   闫文远没想到夏月初竟然根本没把这件事告诉给薛壮,心里不免对她高看了一眼。   他原本对夏月初的印象,不过是个做菜特别好吃的厨师罢了。   闫文远心里清楚薛壮的真实身份,只要他肯点个头,立刻就能回京过上高人一等的生活。   可夏月初不过是个乡下妇人,即便菜做得再好吃,跟薛壮比起来也是极其的门不当户不对的。   但是他没想到,这次的厨艺比试,让他越来越看到了夏月初身上的优点,绝不仅仅是做得一手好菜这样简单。   不得不说,这种独立奋斗而不依附于男人,自己心里又极有成算的女人,真是格外地撩拨闫文远的心弦。   但是看到薛壮跟夏月初的眼神交流之后,闫文远还是立刻压下了心里刚刚冒出来的那一点儿悸动,笑着说:“这件事是我安排的不够周全,还得多谢夏娘子有容人之量,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尽管来找我就是。” 第300章 庆贺   铺面的问题解决之后,薛壮和夏月初便没有继续在府城多待,第二天便赶着车回永榆县了。   路上两只傻狗还被薛壮放下去跟着车跑了一段儿,说是练练脚力。   一刻钟之后,薛壮停下车,将两只狗崽子抱回车里,好在如今路上都是雪,倒也干净,只是四肢爪子都湿漉漉的,夏月初赶紧拿布巾给它俩擦脚。   二傻一头扎进夏月初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耍赖。   夏月初见大傻蹲坐在薛壮面前,被揉头表扬之后就美得直摇尾巴了,在看看自己怀里这只,忍不住点着二傻的鼻子说:“大傻真是有个做哥哥的样儿,不像你这个娇气包,就知道耍赖。”   “嗷呜——”二傻的声音虽然还有很稚嫩,但是如今也已经学会扯着脖子嚎了。   有这么两个小家伙陪着,一路上热热闹闹地就到家了。   马车还没挺稳,院子里就一下子冲出来好几个人。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夏瑞松,嘴里喊着:“大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那个,比试的结果怎么样?”   吴氏和夏洪庆跟在他身后,虽然没说话,但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夏月初。   尤其是夏洪庆,那紧张的神色,活脱脱儿像当年去看乡试红榜时的样子。   “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夏月初故意做出一脸沉痛的模样,最后还悠悠地叹了口气。   夏瑞松顿时就哑了,大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求助似的扭头去看爹娘。   夏洪庆的眼神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立刻安慰道:“没事儿,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府城那边的比试,人才济济的,能参加得上就已经比别人强出许多了,一路上累了吧,赶紧进屋好生歇着吧!”   薛壮见岳父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明显连眼神都黯淡下来了,忍不住在后面捅了夏月初一下。   夏月初登时就破功笑出来道:“对不住大家,不能陪你们在家过小年儿了,小年儿的时候,我得去府城参加厨艺比试的决赛!”   “啊——”夏瑞轩都要高兴疯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扯着嗓子瞎叫,惹得两只傻狗也站在车辕上一起仰着头嚎。   夏洪庆一巴掌就拍过去道:“叫什么叫!”   吴氏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爱胡闹了!”   夏瑞松被老子打了一巴掌,倒像是被打醒了似的,撒腿就跑,一路跑进酒楼大厅,兴奋地蹦着高儿地喊:“厨艺比试,我大姐进决赛了!我大姐进决赛了!”   伙计们闻言全都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突然间好像连干活儿都更有力气了似的。   王桦原本正在柜台前头帮夏瑞松盘账,听了这话一激动,手底下的算盘珠子都不知道拨哪里去了。   夏瑞松也乐得合不拢嘴,直接从柜台底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招呼道:“瑞轩,去找根棍子,从二楼雅间窗口挑出去,这可是大喜事儿,必须放炮好生庆祝庆祝!”   店里的老顾客都知道夏月初去参加厨艺比试的事儿,听到这话也都十分替她高兴,还帮着给隔壁桌不知道的新客人说明。   片刻后,初味轩门口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县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这边一闹腾,还不到吃晚饭的光景,初味轩掌柜的进了府城厨艺比试决赛的消息就在县城里传遍了。   晚上饭点儿的时候,初味轩里简直是人头攒动,生意比平时火爆了不少,大部分都是想来看看夏月初的,好像她进了决赛就跟以前不是同一个人了似的。   还有不少前来道贺的熟人,夏月初干脆让后厨准备了一桌子菜,将楼上雅间拆掉两扇隔板,弄成个大间儿招待大家伙儿。   邓建丰其实也有些想过来凑个热闹,但是想到自己若是去了,肯定就会喧宾夺主,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还是让孙旭捎带了一份礼物过来。   朱建山在初味轩吃得字数都数不过来了,早就自来熟地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胳膊底下夹着一份贺礼就溜达进来了,见到夏洪庆,登时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夏啊,你可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有本事!”   夏洪庆笑得颧骨都要升天了,虽然都是大同小异的话,但他却是百听不厌,对敬酒的更是来者不拒。   夏月初怕他喝多了想拦着点儿,却被吴氏一把拉住,低声道:“别管他了,你爹今个儿高兴,打从你上午回来之后,他那嘴角就没落下去过。”   夏月初听了这话心里头却有点酸酸的,夏洪庆一辈子盼着孩子能成材成器,只可惜两个儿子都没能走上他认为的康庄大道。   之前他嘴上说是看开了,其实心里头怕是也不得劲儿呢,如今觉得闺女出息了,便高兴成这个样子。   晚上这一顿饭,连吃带喝,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   夏洪庆早都喝得不省人事了,被两个儿子架回房去,睡得鼾声震天响。   薛壮为了给夏月初挡酒,也被灌了不少,这会儿强打起精神,大马金刀地坐着,其实脑子里早就是一片混沌。   至于孙旭,都不用人灌,自己就喝得五迷三道了。   好在还有秦铮和封七帮衬着,总算是把一屋子喝高了的人该送回家的送回家,该安置的安置好。   把外人都安顿好之后夏月初才发现,薛壮居然还坐在雅间里,对着一桌子残羹冷炙露出得体的笑容,才知道这人竟早就喝高了,只是不仔细看的话,表面根本就瞧不出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秦铮小声替大哥辩解道:“嫂子,你放心,我大哥酒品很好的,喝多了也从不闹事,不是老实待着就是老实睡觉……”   夏月初在秦铮的帮助下把薛壮扶到炕上,伸手正要去扯被子,猛地被他搂住了腰,一把箍进怀里,两个人的头磕在一处,疼得夏月初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可老实了?”夏月初差点儿被薛壮勒断了气,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扭头想要找秦铮算账,没想到房门紧闭,人早就跑没影儿了。   “月初……”薛壮灼热的唇贴上夏月初敏感的耳垂,含在口中反复的吸吮舔咬。   夏月初顿时泄了劲儿,软在他怀里…… 第301章 熄灯训妻   回家休整了一天之后,夏月初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过年期间酒楼是要歇业的,但是除了自家人,孙旭和封七肯定也是要留下来过年的。   而且古代不比现代,尤其是县城这样的小地方,大家过年几乎都歇业,基本到大年二十八、二十九的时候,外面就没有卖东西的了,所以必须要早早地准备年货。   初味轩这边备年货倒是方便,平时本来就跟肉贩子和菜贩子本来就天天要来送货,跟他们讲定歇业前送多少东西过来,又说定年后什么时候开业就是了。   还有些馒头、花卷、豆包、糖包之类的,也需要提前包出来冻起来,过年的时候吃起来方便。   还要跟夏瑞松一起做年底盘账,把这半年的各项收支都清清楚楚地算出来。   夏月初盘算着,比照算出来的开支再加上一百两,到时候留下来做明年上半年的本钱和储备资金,剩下的结余就都要拿去投资到府城的酒楼里去了。   夏瑞松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把府城的酒楼店面都定下来了,不由担心地说:“月初,这样会不会太着急了些?依我看,如今在县城的生意做的不错,不如再稳扎稳打地做一年,到时候手里的银钱也充裕,再考虑开分店也不迟啊!”   夏洪庆闻言道:“就你那榆木疙瘩的脑袋,快别给你妹妹出主意了。”   夏瑞松寻思着倒也是,憨厚地笑笑说:“爹说得也是,月初,你只要跟大壮商量好,你俩做决定就是了,我也就是瞎担心。”   “哥,你别听爹胡说,你这半年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夏月初嗔怪地看了夏洪庆一眼,“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我擅长做菜,却不擅长弄这些账目,多亏大哥,不然我这里肯定是一团糟,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夏洪庆如今真是有女万事足,觉得闺女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被闺女嗔怪地看了一眼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喝着酒。   “爹,娘,哥嫂,关于去府城开店的事儿,我正准备问问你们的意见呢!”夏月初道,“你们是打算跟我们一起去府城,还是打算留在县城这儿?”   夏洪庆闻言立刻道:“我看在县城就挺好了,去府城做什么!府城那边物价高消费贵,我跟你娘都是闲人,去了白白地浪费银子,倒不如留在县城还能帮你看着点酒楼。”   吴氏也跟着连连点头道:“反正有大壮照顾你,我们也放心,就不跟去了,娘在这儿住得挺舒坦的。”   夏瑞松素来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觉得如今在这里帮妹妹管账,只要细心认真些就能做得好,既体面又不受累。   而且妹妹不但管吃管住还给发月钱,如今才做了几个月,家里就存下不少钱了,他自个儿满足得很,再见爹娘也要留下,自然不肯离开。   还不等夏瑞松开口表态,一贯少言寡语的刘氏却突然道:“若是妹妹用得上我们,那我们便跟着去……”   夏洪庆听了这话,严厉的目光顿时扫向刘氏。   刘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登时被瞪回去了,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灭火儿了。   夏瑞松连忙道:“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县城好,一来可以就近照顾爹娘,二来平安在这边读书一直读得挺好,三来也是继续帮妹妹管着账,雇的人到底比不得自家人靠谱,咱们若是都走了,到时候有人偷着藏奸耍滑可怎么好。”   夏洪庆的面色这才恢复了,赞同地点头道:“瑞松说得没错,月初去府城开酒楼,也是冒着风险的,县城这里到底还是根基,必须得把这儿给她守好了才行。”   刘氏低头扒饭,吃完饭老老实实地收拾桌子洗涮,没敢再开腔。   晚上各自回房都躺下之后,夏瑞松才忍不住道:“今天在饭桌上你插什么话,差点儿惹得爹生气。”   刘氏听到夫君也指责自己,顿时委屈道:“我说什么了我?我说妹妹若是用得上咱们,咱们就跟去,这话有什么错?”   “若是妹妹真的需要咱们,肯定会直接说的,既然这样问了,自然就是可用可不用的,你还说那话,谁听不出来你是想去府城?”   “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平安!若是平安能去府城读书,岂不是更好!”刘氏气得都哽咽了,说话都忘了压低声音。   夏瑞松闻言一骨碌爬起来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刘氏抹着眼泪道:“我既然跟着你,我就不怕吃苦,可我就平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全部的指望,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你这个做爹的,难道就不为儿子的前途考虑么?”   “平安娘,今天这话,我就跟你说一回。”   夏瑞松的面色此时早就严肃起来了,只不过屋里已经吹灭了灯,刘氏并未看见。   “你要记住,咱们之所以能进城,能过上吃饱穿暖、不拉饥荒还能存下钱的日子,都多亏了妹妹的照顾和提携。这才几个月,你就忘了之前在家土里刨食儿还吃不饱饭的日子了么?”   刘氏闻言默不作声。   “看看你如今铺的盖的,想想咱们一家三口穿的戴的,数数你钱匣子里攒下的银子,再摸一摸你的良心,如果今天开酒楼赚了钱的是你家哥嫂姐弟,他们能做到几分?   做人不能得陇望蜀,更不能把被人的恩看做理所应当。   至于平安,他若是个出息的,在县城读书已经比很多人的起步高多了,完全不会耽误他出人头地。若是个没出息的,就算你有本事把他塞进御书房,出来也照样是个草包!   今天这番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咱们便就此揭过。若你以后还有这种想法,那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毕竟书读不好还可以做别的,若儿子被你带坏了品行,那可就没得救了!”   刘氏也明白夏瑞松说得这些道理,她之前也一直都是感恩戴德的,只不过前阵子抽空回了趟娘家,耳边被吹了些风,回来之后就有点儿鬼迷心窍了似的。   如今被夏瑞松一番话点醒,顿时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薛壮站在后窗旁,听完人家两口子关了灯的悄悄话才回房,搂着夏月初把刚才的事儿学了一遍,又低声道:“夏家果然家风正,大哥是个明白人。” 第302章 准备收徒   第二天起来之后,夏月初迷迷糊糊地想起昨晚薛壮说的事儿,便特别留意了一下刘氏的情绪,见她没什么反常,就没太放在心上。   夏洪庆是个老古板,对家风家教看得很严,吴氏也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有他俩坐镇,家里肯定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家里正吃早饭,善大嫂子就找上门来了。   “月初啊,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可算是回来了,今个儿没事吧?没事的话我跟你对对账,把这半年的收支算算清楚。”   夏月初昨个儿刚算了半天账,这会儿听到又要算账,简直是一个头成两个大。   要知道,古代做账跟现代可不一样,现代的账目都记在电脑里,只要数据输入无误,鼠标点一下就能做各种公式运算。   但是古代这儿,账目都是记在账本里的,连阿拉伯数字都没有,一水儿地繁体字不说,核算还要用算盘一个个地加减。   夏月初昨天就被账本弄得头晕眼花,心道原来以前在电视剧里看那些大商号,盘个账弄一排的人打算盘,如今想来还真是不夸张。   这对账事儿又是必须要做的,根本绕不开,夏月初真是郁闷无比,一歪头靠在薛壮身上。   夏洪庆见状皱眉道;“好好坐着,东倒西歪地像什么样子。”   善大嫂子笑着打趣道:“月初跟大壮这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薛壮揉揉她的头发道:“要是你亲自下厨做点儿好吃的犒劳我,今个儿的对账我就全包了。”   夏月初闻言大喜,简直想抱住薛壮亲上一口,不过最后还是压制住了冲动,这里毕竟是古代,父母哥嫂甚至连侄子都在场,她也不敢太出格了。   “下厨不成问题,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就算你要吃佛跳墙,我今个儿也豁出去了,只要别再让我对账就行了。”   “我不稀罕那些复杂的东西,最近下馆子还没吃够么?我就想吃你做的家常菜。”   “没问题。”夏月初跟占了什么天大便宜似的,笑得合不拢嘴,“善大嫂子,晌午也留下一起吃饭。”   “我就不留下了,倒不是跟你客气,主要是前几天家里那边有亲戚来县城买年货,顺带脚把我娘和我闺女捎带来看看我,这会儿还在那边院子里住着,我晌午得回家做饭呢!对了,七道河镇那边的账本我也带来了,这里头还有你的分红呢,今个儿受点累,一口气算清楚,剩下的就等明年了。”   “我还当什么事儿,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叫人套车去把她俩接过来就是了。”夏月初说罢不等善大嫂子的反对,直接安排秦铮过去接一趟人。   碗筷都收拾下去之后,薛壮跟善大嫂子便把账本和算盘都摊开,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对账。   夏月初这会儿听到打算盘的声音都头疼,赶紧躲出去了,准备上厨房转悠了一圈,琢磨着晌午给薛壮做点儿什么家常菜。   这会儿灶间也没什么活儿,几个掌勺的师傅都还没到,只有夏瑞轩跟王桦领着帮厨和小工们正在做早饭。   夏月初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里头倒是忙而不乱,看来两个小孩儿把这一摊子事儿已经完全上手了。   偶尔有人提出个什么问题,两个人也都简单明了地下达指示,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宁可自己多干点活儿也不会使唤别人。   夏月初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进去道:“做的不错!”   夏瑞轩和王桦顿时围上来,一左一右地把夏月初夹在中间。   “姐,我最近的刀工又有长进,元大哥都夸我来着!”   “夏娘子,杨师傅最近也夸我了,说我做面点挺有天赋的。”   “姐,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求表扬。   夏月初真是招架不住,连忙叫停。   “我离开才几天,你俩就算有进步,还能一步登天是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走了一年半载呢!”   “姐,你平时应该多夸夸我们,这样我们才更有上进的动力!”夏瑞轩抗议道。   “哦,合着你俩上进是为了我?”夏月初白了弟弟一眼,“咱们这一行不比别的,功夫下得到不到位,行内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吃出来,做不得半点儿假。你们两个只要肯用功,我当然是都看在眼里的,但至于表扬嘛……”   夏月初看着两个小孩儿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坏笑道:“表扬就算了,我怕你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姐,你真是太坏了!”夏瑞轩气得直跺脚。   “不过嘛……”夏月初逗着两个小孩儿道,“表扬虽然没有,但是好消息却有一个。”   夏瑞轩故意想给姐姐拆台道:“去府城开酒楼的事儿就不用说了,我俩都知道了,虽然是好消息,但也不稀罕了。”   “谁要说这个了!”夏月初说着拍拍王桦的脑袋道,对他如今越来越自信的模样颇为满意道,“王桦来店里都半年了,我对你的考察和考验也都差不多了……”   王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是当时夏月初在自家院子里说的话,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的选择是懵懂的,但是在初味轩这半年时间,看到夏月初是这样的优秀和耀眼,让他越来越坚定了努力成为正式弟子的决心。   一想到夏月初的下一句话就有可能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王桦登时紧张得口干舌燥,双手死死地抓住两边的衣摆,觉得自己都快晕过去了。   他努力吞咽了一口口水,生怕听到自己不想接受的结果。   “等回头日子定下来了,提前给你放一天假,回去把你娘和哥哥弟弟都接过来。毕竟是头一回收徒弟,该有的排场和程序还是要有的。”   王桦这会儿紧张得脑子都是木的,夏月初的话,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了,但是却无法连成一句话,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看看夏月初,又扭头去看夏瑞轩,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声问:“瑞轩,你姐刚才说的啥意思?”   夏瑞松朝他后脑拍了一巴掌道:“我姐说要正式收你为徒,你这是高兴傻了不成?”   “收我为徒?”王桦被巨大的喜悦击中,整个人都像要飘起来了一样,眼泪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顺着眼角滑落。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嗷”地一声,又突然大笑起来:“这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夏月初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又忍不住有些心疼,这孩子太老实憨厚,这半年时间,怕是都在担心中度过的。 第303章 年底结算   晌午,夏月初想着薛壮是京城人,干脆给薛壮做了几道老北京的吃食。   果然,晌午的饭菜一端上桌,那几道格外熟悉又想念的菜色。让薛壮的眼睛为之一亮。   一盘是鲜嫩嫩的羊肚仁,真可谓是白如堆雪嫩如花。   爆羊肚还算得上是比较常见的吃食,但是这样将羊肚仁凑上一盘子单做的,可就有点儿不容易了。   要知道,一头成熟的公羊,羊肚也不过三四两重,这羊肚仁,便是其中最嫩的一截儿,还要剥皮去膜之后才能吃。   也就是说,一头羊最多也就能弄出一两的羊肚仁,想要凑这么一盘子,可想而知是杀了多少只羊。   而且做这道菜,难度主要还是在于火候,短则不熟过则老,成败往往只在眨眼的一瞬间,最是考验厨师手下有几分真功夫的一道菜。   羊肚仁打了花刀,炒得脆而不焦,吃在嘴里咔嚓咔嚓的,简直像是在嚼一块儿嫩黄瓜。   薛壮果然喜欢,连着夹了好几块,自从出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油爆羊肚仁了。   “你这是哪儿弄来的羊肚仁?这一盘儿怕是得废了几十只羊吧?”   这话把桌上其他人可是吓了一跳,听得都不敢伸筷子了,这么一盘菜要几十只羊?   “店里本来每天都要用羊肉,尤其如今天冷,火锅那边一天就得消耗好几只羊。如今天冷了也放得住,加上过年咱们自家也的吃,我干脆叫他们一次性送来了五十只,都埋在雪堆里冻起来了,正好凑了这一盘羊肚仁。”   善大嫂子觉得自己一直在外打拼闯荡,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可没想到居然还有菜要五十只羊来凑,也算是开了眼界。   除了爆炒羊肚仁,桌上另一道爆炒腰花也是个讲究火候的,做的时候需要两口锅,一锅油,一锅水。   焯水的时机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正是油锅被烧得冒出缕缕青烟之际。   从热水中捞出来的腰花立刻下入油锅中,腰花被热油裹上一层亮黄,激发出香味儿。   最后将腰花倒入已经翻炒着青蒜和木耳的锅中,大火快炒几下,调味勾芡一气呵成。   色泽金红的腰花陪着青翠的蒜苗和黑亮的木耳,口感爽滑酥嫩,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让人欲罢不能。   薛壮接连又尝了芥末堆儿和炒肝,忍不住扭头去看夏月初。   “连京城菜都能让你做的这样地道,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   吃过午饭之后,善大嫂子和薛壮继续对账,剩下的不多了,一个多时辰就都搞定了。   夏月初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正好可以看最后的账目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双司局那边这半年竟然净赚了小一千两银子,一下子给她解了最近银钱不凑手的窘境,府城那边酒楼的投入,她也不用那么畏手畏脚了。   不过七道河镇那边的买卖却不算理想,那边只是小打小闹地给人帮厨罢了,赚的钱虽然比一般卖苦力要多,但是也只能混个温饱,没什么太大的成长空间了。   善大嫂子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替自家闺女道歉。   夏月初却并不这么认为,她仔细看了一下账本上每个月的统计,头几个月还是每个月都有所增长的,但是后面几个月却是呈现了下滑的趋势。   她在心里掐算了一下日子,正是自己这边双司局开起来的时候。   夏月初心里有了数,便跟善大嫂子分析道:“如今咱们城里这边双司局做起来了,名气也打出去了,大部分殷实的人家,稍微多花点钱就能请到双司局过去操办,从采买、备料、做饭、上菜到最后的收拾都有人负责,自家只要掏钱就是,既省事又有面子。刨去这些人家之外,剩下的要么是请不起人,要么是只请得起一两个帮厨,在家随便做做。这并不是你家闺女的错,只不过是这部分市场被压缩得太厉害,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   这解释还算是简单明了,善大嫂子也不是笨人,稍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便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反正如今本金早就回来了,也已经有所盈利,但是按照账本上最近三个月的趋势来看,咱们也差不多该及时止损了。”   善大嫂子倒也是个爽快人,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答应,反正自己如今管着双司局,夏月初不但管吃管住,给的月钱和红封都很大方,养家绰绰有余,没必要还要纠缠在这点小生意上。   “不过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这半年也不算白忙活,我晌午看着你家闺女,行事了是比以前稳重多了。”   一听人夸自家闺女,善大嫂子顿时笑开了花,嘴上还谦虚道:“什么稳重不稳重的,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   夏月初道:“善大嫂子,你要不要把大娘和闺女一起接到城里来?七道河镇虽说民风淳朴,但闺女毕竟一天比一天大了,家里只有她们祖孙俩,着实让人不太放心。”   善大嫂子其实也考虑过这件事儿,但是县城的消费不是七道河镇能比的,光是赁个院子每个月就得不少钱,自己月钱虽然足够,但是她不但要给闺女攒嫁妆,还要给老娘和自己存养老钱,平时花销都节省得很,实在是舍不得。   她也想过也许可以让闺女来双司局这边帮忙,但是很快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双司局这边跟七道河镇那边的买卖不一样,自己也不过是给夏月初做事的,哪里好意思再把女儿安插进来。   却听夏月初继续道:“我过完年就准备去府城开分店了,我想把姜瑞禾带走,对门二楼那一摊子事儿,就没人管了,不如嫂子回家问问,若是闺女愿意,就让她过来,跟着瑞禾先学一阵子,等她上了手,就交给她负责。”   善大嫂子没想到夏月初这样抬举自家闺女,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一叠声地说:“愿意,哪里有不愿意的,我上次回去跟她说起对面二楼只接待女眷,她缠着我一个劲儿地问呢!我回去就跟她说,明天就让她过来,这回可要美死她了!”   “若是这样,嫂子趁着年前就赶紧把镇上的买卖结束了,家里的房子或租或买,也弄出个章程来,回头我叫秦铮和封七他们去帮着搬家,今年就在县里过年吧!”   善大嫂子心里感激得难以名状,拉着夏月初的手只一个劲儿地道谢,不知道该说点别的什么才好。   夏月初笑着说:“嫂子就别这么客气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做的不好,我可也不会看你的面子的。”   “放心,若是做的不好,不用你说,我头一个把她拎回家去!” 第304章 筹备   王桦即将被夏月初收徒的好消息传开之后,善大嫂子回镇上去结束了生意,她家闺女善卓敏也开始跟在姜瑞禾身后学着做事。   至此,初味轩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夏月初要去府城开酒楼的事儿了,一时间大家想法各异。   有人想跟着一起去府城,也有人因为这边离家近并不想走。   不过大家也就只敢自己想想,或是跟店里关系好的私下讨论几句,谁都不敢去问夏月初,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这么好的工作给丢了。   夏月初也察觉到了店里最近有些人心浮动,晚上收工之后,便将曹雁辉和陶波留下,准备聊一下这件事儿。   如今曹雁辉跟陶波可不比刚来的时候了,现在每个人手下都管着四五个厨师,对店里的各种菜品做得说不上炉火纯青,也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了。   陶波是个藏不住话的,屁股还没坐稳就着急地问:“夏娘子,真的要去府城开店了?”   “是,府城那边的铺面都找好了,过完年就要开始筹备了。”夏月初一开口就将这个众人私下聊的传言给坐实了。   陶波听了这话,更加坐不住了,他想跟着夏月初一起去府城,但是无论是基本功还是性格来看,曹雁辉都比自己更稳重成熟,所以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夏月初道:“虽然初味轩才开张半年,但是你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店里如今能这样红火,你们两个也是功不可没的。”   听了这话,曹雁辉和陶波都连道不敢当。   曹雁辉道:“当初来初味轩,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明智的一个决定,不但工钱优厚,最重要的是从夏娘子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陶波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可不知道曹雁辉这个闷葫芦这么会说话,难道是想拍拍马屁然后跟着去府城么?   其实陶波对于工钱什么倒并不是太在意,只要能够他养家糊口就行,他这个人最喜欢是的新鲜感。   新的地方、新的菜品、新的挑战……一成不变的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   他紧张兮兮地看着曹雁辉,但是对方却没分给他半点儿注意。   曹雁辉接着说道:“不过大家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夏娘子应该也清楚我的性格,我生来就不是那种能出去开疆扩土的人,更喜欢稳定和熟悉的环境,所以如果是要从我们两个之间选一个去府城分店的话,我觉得还是陶波更加合适一些。”   陶波听到最后整个人都傻了,他没想到曹雁辉竟然是在替自己说话,自己刚才居然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曹大哥……”陶波看着曹雁辉,激动得热泪盈眶。   夏月初见他这样,故意道:“曹师傅,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这里已经走上正轨,还有我父母哥嫂留下来看着,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可府城那边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我觉得后厨还是得有个踏实稳重,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才更好。”   “啊?”陶波瞬间又傻眼了,他刚想起来,最后拍板的人是夏娘子,自己和曹雁辉的意见,最多只是做个参考罢了。   “夏娘子,我最近真的已经比以前稳重可靠多了,不信你问曹大哥,我在后厨可安分了。”   曹雁辉闻言也连连点头道:“陶波虽然性子有些活泼,但是他脑子也活络,更能够接受新事物,我觉得……”   夏月初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打断了曹雁辉的话。   陶波哭丧着脸,看看夏娘子又看看曹雁辉,乞求道:“夏娘子,要不你把我跟曹大哥一起带去府城吧,让我给曹大哥打下手我也愿意……”   夏月初的嘴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了,曹雁辉也看明白了,顿时也不再替陶波说话,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只有陶波整个人都沉浸在失望中,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说辞,希望能劝说夏月初把自己也带上。   夏月初快要憋不住笑了,起身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累了一天都早点休息吧!陶波,你这几天跟曹师傅商议一下,把现在能上灶的厨师分作两批,一批留下,一批带走,年前还要再招几个人,别回头这边不凑手。”   陶波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曹雁辉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道:“夏娘子本来就是属意你去府城的,也就你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明白罢了!”   “啊?真的假的?”陶波瞬间原地复活,但是又有些不敢置信,缠着曹雁辉一个劲儿地问,“曹哥,你没骗我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   曹雁辉被他烦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把陶波的喋喋不休关在了门外。   ……   快到年底,大家都在忙着备年货,店里的生意稍稍有所冷清,倒也正好方便了初味轩进行新旧交替。   要带去府城的人已经确定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无论是厨子还是伙计,只要是被带走的,去了府城那边肯定都是要被提拔的,那边新招的人,肯定也是要他们带着的。   不过被留下来的人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平时每个人的表现,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初味轩又新招了四个副厨,被曹雁辉跟陶波带着学做菜。   如今陶波确定自己会被带去府城,天天嘴角都是上翘的,整个人都干劲十足。   夏月初自己空下来,便开始着手整理府城酒楼中打算添加的新菜,她打算在县城这边也更新一些档次适中的菜品,免得老客人们抗议。   腊八这天,夏月初一大早便指挥店里的人熬了好几锅腊八粥,非但今日在店里吃饭的客人都会送上一碗,晌午时候还在路口摆了个摊子施粥,吸引了一大堆的人,几乎连路口都被堵上了。   府城来的衙役赶了一上午的路,刚走到路口就被腊八粥的香味吸引,越发觉得肚子里有空又冷,费劲巴力地挤进去讨了一碗热粥下肚,这才心满意足地挤出人群,迈步进了初味轩的大门。 第305章 做了手脚   “熊掌?”夏月初看着衙役的话,心里头咯噔一下,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说,“劳烦衙役大哥特意跑一趟,还没吃午饭吧?快请到楼上的雅间歇会儿,我去后厨给您拾掇几个小菜。”   “夏娘子不用忙了,刚刚在店门口吃了一碗腊八粥,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呢!”   衙役是闫文远派来的,早就知道双方的关系不错,所以半点儿架子都没有,说话和态度都十分和气。   “咱们还是先把正事儿交接好再说。”衙役说着把自己带过来的匣子放在桌上。   木匣上面贴着封条,还盖着府衙的大红印章。   夏月初拆开封条,打开木匣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只风干的黑乎乎的熊掌。   “都是风干的前掌,四个人每人一只,因为要提前处理,所以便提前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小年那天去比试的时候再带过去。”衙役解释过又笑着说,“夏娘子上回做的赛熊掌艳惊四座,如今还上真熊掌,肯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夏月初笑着谦虚,但是看着匣子里的熊掌,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只会做赛熊掌,至于真的熊掌,只在动物园的熊身上看见过?   要知道,前世的时候,熊早就已经是保护动物了,别说是做熊掌了,她当真是连吃都没吃过,师父也从来都没教过该怎么做。   夏月初将装熊掌的匣子收好,自己收拾了一下心情,去后厨弄了几个菜出来,让薛壮陪着衙役吃了午饭。   薛壮把衙役送走之后,在店里和后厨都没找到夏月初的影子,回房才发现,她正在炕上滚来滚去,嘴里也不知在小声地嘟囔什么。   “这是犯什么病了?”薛壮坐在炕沿边儿上,伸手把夏月初拦住问道。   “啊——小年那天要做熊掌!熊掌!!”夏月初哀嚎一声。   “熊掌怎么了?”薛壮被她嚎得一头雾水。   他跟衙役是一样的想法,都觉得夏月初既然会做赛熊掌,做真熊掌还有什么难的?   “我不会做啊!”夏月初把头埋进薛壮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熊掌,以前只听说干熊掌的泡发和处理十分麻烦,但是我从来没做过也没学过啊——”   夏月初真是眼泪都快下来了,虽然她并没有必胜的野心,但是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在起跑线上啊!   小年那天可是在城隍庙那边当众比试厨艺,按照她的计划,可就指着那天多露脸,好给府城的新店招揽生意。   可如今决赛的食材居然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熊掌,到时候大家站在台子上,把各自处理好的熊掌拿出来,结果就自己的不过关,到时候别说是露脸了,几张脸皮都不够丢的。   夏月初真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头一次生出了想要弃权的想法,但是还没说出口就先在心里自我否决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夏月初啊夏月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什么办法都没想就要放弃,丢不丢人?   薛壮真是哭笑不得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会泡发有什么要紧,你只要会做熊掌不就得了。”   夏月初被薛壮说得一愣,抬头傻傻地看着薛壮,还以为他不懂,解释道:“府衙送来的是干熊掌,必须泡发之后才能做菜,不然也不用这么早就给送过来了……”   薛壮难得见她这样傻乎乎的表情,抬手刮刮她的鼻子道:“熊掌泡发本来也不是什么独门秘籍,东北这边大酒楼的厨师或是经常跑山的老把式,基本上都会,你不用着急,我叫孙旭去打听打听。”   “那人家要是不肯教我怎么办?”夏月初抓着薛壮的衣服,可怜巴巴地问。   “若是不肯教,就给些钱让他帮你泡发处理好不就是了。”薛壮无奈,“府衙那边既然把熊掌提前给到你们手里,而不是把你们叫过去关上个十天八天的现场泡发,不就等于说你可以找人帮忙么?”   “是、是么?”夏月初没想到,自己纠结了那么久的事儿,在薛壮嘴里竟然根本就不叫个事儿。   孙旭在永榆县做捕头,对县里的情况简直是手拿把攥,清楚得不得了。   他从秦铮那边得到消息之后,第二天上午就带着朱建山过来了,直奔后院来找夏月初。   朱建山看见夏月初便抢先道:“夏娘子,瞧瞧你,我老朱也算是初味轩的常客了,这么点子事儿你叫个伙计去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还至于麻烦孙捕头一大早去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老朱犯了啥事儿呢!”   夏月初看到朱建山,猛地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朱家的山货生意做得这样大,在处理山货上头一定也是有能人的。   朱建山笑着说:“夏娘子,我老朱也不是个贪心的人,你只要把那五味子酒卖给我一坛,这件事儿我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夏月初闻言忙道;“这还说什么买不买的,只要您能把这熊掌给我处理好,两坛子五味子酒做谢礼,我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去!”   “好!夏娘子果然是个爽快人!”朱建山闻言大喜,冲夏月初竖起大拇指道,“你只管放心,到时候一定给你个白白胖胖的大熊掌!”   夏月初回房打开锁着的箱子,把装着熊掌的木匣抱出来交给朱建山。   朱建山打开匣子,原本还挂着笑的脸色突然间就变了。   “夏娘子,你这熊掌是打哪儿来的?”   夏月初隐隐觉出有些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忙道:“昨个儿府衙来人给送来的,来的时候封条贴得好好儿的,我亲手拆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朱建山低头凑近匣子,仔细嗅着干熊掌的味道,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又端着匣子走到院中,冲着阳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边,眉心紧锁,半晌才道:“这熊掌有问题,被人做过手脚了!”   “什么?”夏月初闻言大惊失色。 第306章 挡了别人的路   “夏娘子,你这是挡了别人的路啊!”   朱建山到底是老江湖,看看夏月初的表情,便已经差不多把这事儿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   “这熊掌被人用药水泡过,然后又重新晾干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若是这么直接泡发的话,泡出来的就会烂软如泥,腥臭无比,根本没办法食用。”   夏月初听得眉头紧锁,直接问道:“朱老爷子,你家可有风干的熊掌,能不能卖给我一只?”   朱建山却摇头道:“夏娘子有所不知,熊掌的前掌,只要是品相好的,基本都是要作为贡品进上用的。即便偶尔有人私自留下一两个,也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声张,虽说这样做并不犯法,但若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以后是要被穿小鞋的。   对于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跟官家打好关系才是最要紧的,没必要为了熊掌给自己找麻烦,所以除了自家准备吃之外,不会有人私留这些东西的。”   “这东西出了问题,我们该去找府衙的人说道说道才是!”孙旭在一旁听得直起急。   薛壮瞥了他一眼道:“东西送来的时候封条贴得好好的,是月初自己打开查验过的,当时没看出有问题,现在回去找,人家怎么可能认账!”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么大的问题,夏月初反倒格外的冷静,沉吟片刻道:“那朱老爷子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谁家有私留下来的熊掌?我出高价买。”   朱建山却还是摇头,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刚才说,你是当了别人的路,人家故意用这个来算计你呢!上个月就有人开始收购熊掌,价钱出的很高,消息又很准,谁家有点儿存货他们居然都一清二楚,威逼加利诱,谁敢不从啊!我估计如今整个东海府,怕是一只前掌都找不到的!”   “麻烦朱老爷子先帮我打听着,我也派人去外地看看能不能买到,总之如今已经这样,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夏月初说罢,吩咐人去拿了一坛五味子酒交给朱建山。   朱建山连声道:“无功不受禄,这酒我不能收!”   “若不是您,我们还看不出这熊掌被人动了手脚呢,等泡发了几天再发现不对,到时候想办法怕是都来不及了。”夏月初坚持要把酒送给朱建山。   朱建山却是坚决不肯要,最后道:“这坛酒先放在你这儿,若是我能帮你买到熊掌,到时候我再来拿。”说罢就告辞离开了。   薛壮对孙旭吩咐道:“你也帮着打听打听,尤其是底下村子里的猎户家里,兴许就还有没来得及出手的。”   “得嘞,我知道了,大哥,我回去就把人撒出去打听。”孙旭说着就往外走。   薛壮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悠着点儿,别把动静弄得太大。”   “放心吧——”话音未落人都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夏月初等人都走了之后,才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抱着装熊掌的木匣发呆。   两只狗崽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异常,全都凑到夏月初脚边,一边一只紧偎着她。   薛壮捧着夏月初的脸,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轻吻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咱们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夏月初的眼神却十分茫然,喃喃道:“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理想化了?还是我这一路走的太顺利,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在县城开酒楼的时候都遇到了不少麻烦,如今想去府城这种大地方分一杯羹,怎么可能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看着夏月初这幅模样,薛壮只觉得自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将她搂进怀里,声音低沉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出了事也不能护着你……”   听了这话,夏月初瞬间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挣脱开薛壮的怀抱,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胡说什么!若不是你护着我,帮着我,我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开起初味轩……”   她抬手覆上薛壮的脸颊,拇指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柔声道:“人生在世,磕磕绊绊都是在所难免的,就算是皇帝,也还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呢,更何况你我?再说,比起这些糟心的人和事儿,咱们遇到的好人更多,比如朱老爷子,廖老爷子还有何大人。就算输了比试又如何,咱们好歹还吃过御厨总管做的菜呢,也不算亏了!”   薛壮没想到夏月初不但没有自怨自艾,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忍不住问:“你就一旦都不怨么?”   “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再说了,不就是个厨艺比试么,就算我认输了又能如何?难道府城开酒楼的人,全都是厨艺比试第一名不成?只要菜做得好吃,自然客似云来。”夏月初冲薛壮露出个狡黠的笑容道,“难不成你对我的手艺没信心?”   “但是那样要辛苦很多,我不舍得。”薛壮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处,那里有他一直贴身带着的令牌。   若是自己拿着去找知府,这件事肯定就迎刃而解了。   “想都不要想。”夏月初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芝麻大的小事,还值得动用令牌?”   薛壮垂眸,似乎并没有放弃这个打算,反问道:“你不希望我回归朝廷做事么?”   “奉修!”   薛壮听到夏月初居然低声唤着自己的表字,心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战栗感,低低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希望你能认真地听。”夏月初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窝处,“记住,无论你想过普通人的日子还是继续为朝廷效力,我都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一定要完完全全出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为了生活中暂时的困顿去妥协和委屈自己,更何况我们如今根本连困顿都算不上……” 第307章 不好的预感   听了夏月初的话,薛壮便歇了之前的心思。   只不过他心里明白,虽然夏月初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她心里却还是很难受的。   如果在比试中技不如人,她绝不会有二话,但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阴了,心里难受也是在所难免的。   晚上,两个人虽然都躺着一动不动,但其实谁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薛壮天不亮就起来了,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小半个时辰才再回屋,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   夏月初迷迷糊糊地问:“干嘛去了?”   薛壮怕把凉气过到夏月初身上,没有再钻回被窝里,揉揉她的头发道:“我打算跟阿铮一起出去几天,想想办法,你自己在家好好的,别太着急了。”   “你们……”   夏月初昨晚大半夜都没睡着,这会儿困倦得不行,心里想着要问问清楚,但是却抵不过身体的本能,话没说完眼睛就慢慢阖上了。   薛壮撩开她散在脸颊边的头发,隔着被子轻拍着她,低声哄着说:“我俩去外地打探一下,说不定能买到熊掌,放心吧——”   等夏月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色早已大亮,身旁的被窝也早就凉透了。   夏月初猛地翻身起来,随意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开门出去,冲着院子里大喊:“薛壮?薛壮?”   吴氏从对面屋里出来,见她这样赶紧把人拉回屋里,嘴里嗔怪道:“刚起床就往外跑,当心让风拍着。”   “娘,你看见大壮哥了么?”夏月初问。   “大壮跟阿铮一起出门去了,说是去采买什么东西。”吴氏身为丈母娘,对姑爷的事儿不爱多打听,生怕惹人厌烦,这会儿见女儿一脸焦急,忙追问道,“他说你知道的,还说你昨晚没睡好,让你多睡会儿不要叫你,我就也没多问,咋了?你俩昨晚吵架了?”   “没有,我就是有点担心。”夏月初摇头,她隐约记得薛壮是说要去想办法买熊掌,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担心啥啊,大壮和阿铮两个大男人,身手又都那么好,如今太平盛世的,不过是出去采买东西,有啥可担心的。”   夏月初压下心里的不安,将其归结于自己从未跟薛壮分开超过一天,许是不习惯的缘故。   但是一整天下来,她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寻思干脆去后厨帮忙,结果不是摔了盘子就是打了碗。   下午干脆把两个小的叫过来给他们上课,但是说着说着自己就先走神儿了,也只好作罢。   一连三天,夏月初都是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惹得店里议论连连,还以为东家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封七没敢去问夏月初,捅咕着姜瑞禾,让她拐外抹角地去找吴氏打听打听。   吴氏这几天也是觉得女儿不太对劲,但是也没多想,以为她只是太惦记薛壮了。   这会儿听姜瑞禾这样问,才知道情况没有那么简单,竟然都惹得店里人心浮动了。   “你说这孩子!”吴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打大壮从军中退伍回来,两个人就没分开过,这几天大壮出门不在家,她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   “月初姐跟大壮哥感情真好。”姜瑞禾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她到底还是个未婚的大闺女,听得脸颊都绯红了。   晚上的时候,吴氏干脆把夏洪庆丢下,自个儿卷着铺盖上夏月初屋里去了。   娘俩躺下之后,吹了灯在被窝里说了大半夜的体己话。   转天早晨起来之后,夏月初表面上终于恢复正常了,至于担心,则被她自个儿深深地藏起来了。   晌午的时候,孙旭鬼头鬼脑地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最近衙门里伙食一般,肚子里缺油水儿了,想过来蹭个午饭。   夏月初自然是准备了好酒好菜地招呼着,但是吃饭的时候,她却悄悄观察着孙旭。   大家都上桌之后,孙旭疑惑地问:“大哥跟阿铮没在家么?”   夏瑞轩抢着道:“姐夫跟铮哥出去采买去了,都走了四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哦,这样啊!”孙旭嘴上应诺着,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但是那一瞬间的眼神当中,却是带着深深的担忧和紧张。   这一顿晌午饭,孙旭和夏月初都吃得心不在焉。   吃过饭,孙旭告辞离开,夏月初便跟在他的后面,出门之后才把人叫住。   “孙旭,等等。”   “嫂子,咋的,有事儿么?”孙旭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来掩饰自己的心虚,“那啥,这不是眼看到年底了么,衙门那边事儿多得很,我、我得赶紧回去。”   “你老实跟我说,大壮哥跟阿铮到底干啥去了?”夏月初板着脸,十分严肃地问。   孙旭到底是个捕头,他之前在家里是没太设防,此时被夏月初一问反倒冷静下来了,笑着说:“嫂子,你这是说啥呢?刚才吃饭的时候,瑞轩不是说我大哥跟阿铮出去采买了吗?咋反过来问起我了?”   “阿旭,你自个儿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嫂子对你怎么样?”夏月初死死盯着孙旭的眼睛,“他们瞒着我,你也跟他们合伙骗我?薛壮是我男人,我想知道他的去向有错么?”   “嫂子,瞧你这话说得,你对我那肯定是没话说,比我亲姐都好。但是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要不是我今个儿来蹭饭,我都不知道大哥跟阿铮不在……”   夏月初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孙旭各种解释。   这种沉默比质问还要更有压迫感。   数九寒冬的天儿,孙旭却觉得自己热的要命,脑门上都冒出汗来。   “嫂子,我的亲嫂子,你、你说你咋就认准我了呢?”孙旭真是恨不得给她作揖磕头求放过了。   “自打你大哥跟阿铮走了之后,我这心里头就一直不踏实。”夏月初十分笃定地说,“你今天突然过来,不也是因为担心,想过来看看人回来没有么?”   “我……”在夏月初看似平静其实却像是把人放在火上烤一样的眼神下,孙旭最终还是交代了,“大哥跟阿铮进山了……”   夏月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不好的预感都在这一刻被印证了,她眼前一黑就躺倒在雪地里。 第308章 进山   薛壮跟秦铮在积雪齐腰的山里转了好几天了,但是却一无所获。   出发的当天,他们先去找孙旭拿了些趁手的武器,然后便直奔参顶子村,找到了猎户张大叔。   张大叔一听两个人要进山猎熊,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不行不行,冬眠的熊瞎子若是被吵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大壮啊,不是叔不帮你们,叔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可绝不能应你啊!”   “叔,我俩都会功夫,不会有事儿的。”秦铮说着拍拍背上背着的家伙,“您看,这弓箭、长矛,我们都准备好了。”   张大叔听了反倒更生气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就算是秋天猎熊,那也得去十几号人,带好几条狗,有时候都难免会有折损,凭你们两个人就想去猎熊?更不要说如今大雪封山,说不定熊还没找着人就先冻僵了,你们这摆明了是去送命的。”   秦铮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薛壮按住了肩头。   薛壮冲张大叔道:“谢谢张叔关心,那我们就不麻烦您了!”   张大叔见两个人转身就要走,越发气得直跺脚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在这儿等着!”   他说罢转身回屋,不多时,装备一齐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三条狗。   这三条狗,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凶悍,平时只听张大叔一个人的命令,也只吃他一个人喂的东西,就算是他的老婆孩子也不好使。   薛壮见状忙道:“张叔,还是我刚才说的,您只要把我们送到有熊出没的林子里就行,这十两银子您先收着。”   张大叔沉着脸道:“你这是打我的脸呢?”   薛壮没法子,只得将银子先收起来,给秦铮使了个眼色。   秦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等张大叔转身离开之后,手腕一翻,将两锭银子从障子上头丢过去,扔到了张家的院子里。   张大叔不愧是常年跑山的人,即便大雪已经将山整个儿覆盖起来了,但是他还是能够轻易地分辨出山路的位置,三个人三条狗,花了一天半的工夫,才算是趟着雪走进了大山深处。   张大叔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树干,不多时,便在一处树干上找到了熊的抓痕。   “你们顺着这个方向,再往里走一个多时辰,便是有熊瞎子出没的林子了。”张大叔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将自己背了一路的褡裢取下来,挂在薛壮肩上道:“这里头有些干粮,也有火石什么的,若是要休息,就找个雪窝子,把这个铺进去,正好够一个人睡的……唉……三条狗给你们留下,它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自己会捕食。万一遇到熊,好歹还能有个牵制……”   张大叔说罢,在三只狗的后颈处分别拍了拍。   三只狗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却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有些烦躁,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不住地围着张大叔打转。   薛壮却摇头拒绝道:“张叔,狗还是您带回去吧,这三只狗都是您的命根子。不瞒您说,我们以前在军中也围捕过野兽,我知道猎犬跟主人必须彼此信任才能配合默契,不然就是白白送上去填命的。”   张大叔最后没法子,只得领着狗沿路返回。   告别了张大叔之后,薛壮和秦铮两个人已经在山里转悠近三天了,虽然时不时能看到熊瞎子的痕迹,但也都不是新鲜的,看着应该是秋天时候留下的。   秦铮有些泄气地说:“大哥,该不会是住在这边的熊瞎子早被人给猎去了吧?”   薛壮也有些担心,他抓了把雪含在嘴里,慢慢地化开,滋润一下已经有些冒烟的喉咙,在心里想着张大叔一路上给他讲过的地形。   他拍掉手里的雪,指着西北方向说:“张大叔说的这片区域,咱们就差那边没去过了,过去看看,如果还是没有,就再想别的办法。”   秦铮只得重新打起精神,紧了紧腰带,将弓箭和箭囊重新背起来,一溜烟儿地跑到薛壮前面,笑着说:“大哥,我来开路,你跟在我后头。”   越往深山里走,积雪就越深。   没了对山里熟悉的张大叔带路,两个人一路上走得还是比较艰难的。   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走路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有时一个不小心还会一脚踩空,掉进个积雪没顶的坑里。   这样的路,走不了多远就会累得浑身冒汗。   然而这在山里却是十分危险的事儿,因为一旦停下来,很容易就会被冻出毛病。   好在张大叔一路上几乎把冬天捕猎的所有生存技巧都告诉了两个人,而山里也不缺干枯的树枝。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收集树枝,休息的时候立刻清理积雪生火取暖,加上以前在军中也受过各种严苛环境的训练,所以虽然累了一点,但是两个人的精神头儿都还不错。   尤其是秦铮,在前面开路嘴还不闲着,反正偌大的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终于可以敞开了说些以前在军中的往事。   走了大半个时辰,薛壮忽然一把拉住秦铮的衣裳,观察着前面的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遍地都是倒木枯枝,又是朝阳的地方,不远处便是高耸而上的峭壁,简直像极了张大叔之前说过的,熊瞎子最常选择的冬眠地点。   薛壮跟秦铮是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本就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和手势便可以交流。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屏气凝神,分两个不同的方向,朝那片空地摸索过去。   峭壁下面靠近地面的地方,果然有一个不小的山洞,洞口此时已经被雪封其来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果然在下面发现了熊瞎子活动过的痕迹。   若是不出意外,这山洞里肯定会有冬眠的熊瞎子。   终于找到目标了,两个人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倒是如临大敌,悄无声息地开始做起了准备工作。   正如张大叔说过的,冬眠中被吵醒的熊瞎子,那可绝不是好惹的。 第309章 缠斗   薛壮和秦铮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外面的雪地大致清理了一下,还做了两个陷阱,又根据地形选择好各自要埋伏的位置。   根据这个地形,能埋伏的只有两处,一是树上,二是峭壁上。   这片峭壁虽然十分陡峭,但是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打,表面还是有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的。   两个人就谁在峭壁上谁在树上还很是争执了一番,若不是怕提前把熊瞎子吵醒,怕是都要打上一架才能决定。   谁都知道,熊瞎子是很会爬树的,树上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但是秦铮哪里拗得过薛壮,最后只得带着满腹担心爬上峭壁,手持长矛待在两个人选定好的位置处,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小平台,外侧还顽强地从石缝里长出一棵歪脖子树,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发力,十分适合偷袭。   薛壮背着弓箭和箭囊,爬上山洞正对面的大树,他从褡裢里取出张叔给准备的鞭炮,系在箭头上,又拆下几个小炮,留出一条长长的引线。   秦铮在峭壁上看着薛壮的一举一动,收紧了抓着长矛的手。   薛壮用火石点燃引线,飞快地拉弓射箭,羽箭带着呼啸射入山洞之中,紧接着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几乎是同时,山洞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叫,冬眠的熊瞎子,被这一小串鞭炮吵醒,烦闷的吼叫惊得林中其他动物都四散而逃。   紧接着,山洞里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秦铮擦了擦手心的汗,重新握紧手中的长矛,他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能最大程度的削减熊瞎子的战斗力,好给薛壮留出反应的时间和余地。   这个山洞不小,洞口几乎能让薛壮直立通过,没想到里头的熊瞎子竟然也是个大块头。   它窜出来的时候,身体几乎是紧贴着山洞口擦过,因为太过愤怒,还将洞口撞坏了一块,掉落了不少碎石。   秦铮瞅准时机,趁着熊瞎子刚钻出洞口,还有些蒙圈的时候,居高临下用力地掷出长矛。   锋利的矛头刺穿熊瞎子的皮毛,深深地扎入它的后背中。   “吼——”熊瞎子猛地直立起来,发出一声怒吼。   巨大的吼叫声跟峭壁的回声相叠加,震得两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薛壮抓住熊瞎子直立起来的时机,两箭连发,一箭正中熊瞎子胸前的白毛,另一箭却只擦着它的脖颈飞过,留下一道伤痕。   这只熊瞎子被人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接连受伤,顿时被激发了野性。   熊瞎子一把扯下胸口的箭,朝着薛壮藏身的大树而去,后背上插着的长矛还在不住晃动,它却毫不在意。   薛壮没想到熊瞎子竟然这样难对付,自己跟秦铮的力气都不算小,若是寻常人,别说前后各挨一下了,只后背那一下就足以致命了。   但是熊瞎子的皮糙肉厚,还为了过冬在体内储存了大量的脂肪,这两击不但没取得预想中的效果,反倒还将其彻底激怒了。   “大哥小心!”秦铮见熊瞎子已经跑到树下,两个前爪已经抱住了树干,忍不住大声提醒薛壮,并试图再次投掷长矛,但是因为距离太远,这次并没有伤到熊瞎子半分。   秦铮眼见熊瞎子已经开始爬树,在峭壁上急得团团转,转身就准备要爬下峭壁。   薛壮大喊:“你别下来,我这里能撑得住。”   他说罢竟在树枝上站了起来,纵身跳到了相邻的树冠上。   秦铮被他吓得魂儿都要没了,看到他并没有摔下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若不知有那棵歪脖树护着,他自个儿差点先摔下去。   薛壮在选择藏身之处的时候就早就想好了,这片地方的树木很是密集,虽然他不是猴子,但是在这种几乎连成一片的树冠上腾挪一下,还是不难做到的。   他跳过去之后,便飞快地挪到主干旁边,并且取出柴刀,砍断了刚刚落脚的粗壮树枝。   熊瞎子爬树的速度也是不容小觑的,薛壮刚做完这一切,它就已经爬到了他刚才落脚的地方。   这样近距离地平视熊瞎子,产生的压迫力远远胜过刚才居高临下的俯视。   看着这个直立起来几乎是自己一个半高的熊瞎子,薛壮抓着柴刀的手也紧张地攥紧又稍稍松开。   熊瞎子的体重在那儿摆着,能够承担得住薛壮的树枝,却无法承担它的体重。   它看着旁边树上的薛壮,气急败坏地抓挠着树干,转来转去想找个过去的办法,却根本无计可施,急得发出一声声咆哮。   熊瞎子咆哮着发泄了半晌,可能也明白这样无济于事,终于掉头爬下去,却并没有离开,反倒开始用身体猛撞薛壮所在的大树。   底部树干粗壮,晃动还不算太明显,但是传到树梢上的摇晃,幅度就已经很大了。   薛壮紧紧抱着树干,费力地将缠在腰上的绳子系在树上,以免自己真的被熊瞎子晃下去。   这么高的树,若是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都不用熊瞎子来拍了,自个儿就能摔个半死。   秦铮在峭壁上观察这边的情况,心里却急得不行。   他知道下去肉搏就等于送死,但让他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哥陷入危险,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安慰而无动于衷。   就在秦铮准备趁薛壮无心留意自己的时候偷偷爬下去的时候,熊瞎子的撞树攻击竟然真的奏效了。   薛壮身下的树枝在摇晃中不堪重负,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   他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大哥——”秦铮在峭壁上正看到这一幕,惊得心胆俱裂。   好在薛壮刚才在树上捆了绳子,下落到一半的时候,腰间猛地收进,被绳子吊在半空,身子却随着惯性狠狠地撞在树干上,只觉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撞得挪了位,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用力咽了回去。   熊瞎子见猎物竟然被吊在空中,一时间有些发懵,但是很快便开始转变战略,朝树上爬去。 第310章 心急如焚   夏月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屋里炕上了。   林大夫坐在炕边的凳子上,正在给她把脉。   见人醒过来了,吴氏的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抬手似乎想拍女儿一下,却又迟疑着缩了回去,哽咽地说:“月初,你可把娘吓死了,好端端的咋突然晕倒了呢?”   夏月初的视线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没看到孙旭的影子,着急地抓住吴氏的手问:“娘,孙旭人呢?”   “孙捕头当然是回衙门去了,今天还多亏了孙捕头回来报信儿,说你在后头巷子里晕倒了,不然这么冷的天,后巷那边又不常有人走动,躺久了冻都要把人冻坏了。”   夏月初想起刚才孙旭的话就气得心窝生疼,皱眉道:“娘,你让封七去趟衙门,叫孙、孙捕头来一趟,我有要紧事儿找他。”   吴氏不明所以,劝慰道:“你先别说话,让林大夫把完脉再说别的。”   夏月初急着说话,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眼睛都红了。   吴氏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激动,赶紧一叠声地说:“你别急,我这就叫阿七去衙门。”   林大夫不急不慢地收回手,将脉枕放回自己的医箱内道:“夏娘子身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最近有些劳累,又没休息好,今个儿怕是听到了什么要紧的消息,一时间急火攻心罢了,我给你开个方子,抓点药先吃上三日看看。”、   他说着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夏月初又道:“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得自个儿先放宽心才行。”   夏月初拿着方子忍不住苦笑,这么严重的事儿,得有多大的心才能放得宽啊!   林大夫行医也有十几年了,这种事儿自然也见多了,话说到了也不多做纠缠。   夏月初却忽然问:“林大夫,你之前说大壮哥的腰腿已经好利索没事儿了,那如果他以后再受伤会怎么样?”   林大夫一听这话,眉头顿时拧起来了:“怎么?薛壮出什么事了么?”   夏月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他没出事,也不会出事的……”   林大夫这会儿也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见夏月初眼圈发红,整个人都慌乱无助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兜了个圈,最后还是选择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薛壮是习武之人,底子打得好,筋骨扎实,只要不是再坠崖或是受什么严重的伤,一般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心里真是把薛壮骂了上千遍,却不知祈祷了几万遍,只求他能平安回来。   衙门本来就没多远,封七脚程还快,吴氏这边刚送走林大夫,他便已经打了个来回了。   “夏婶儿,衙门里说孙捕头出去办差了,我给留了话,让他得空赶紧过来一趟。”   夏月初在屋里听得真切,哪里不知道孙旭是在躲着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过是想问问情况,如今人都找不到,一肚子的担心和疑问都无处倾泻。   夏月初心急如焚,也实在没有力气假装平静,干脆对外称病,躲在房间里不出去。   很快又是两天过去了,薛壮还是音信全无,孙旭也不知躲哪儿去了。   夏月初都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虽然吃着林大夫给开的药,但是心里头半点儿疏解的感觉都没有,反倒随着时间的增加,越发觉得憋闷。   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偶尔累极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不是梦到薛壮被熊瞎子扑倒了,就是梦到他浑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每次都是哭着惊醒。   不过两天工夫,夏月初本来就不胖的小脸儿就瘦了一圈,脸颊几乎都凹进去了,面色蜡黄,嘴唇没有半点儿血色,简直比跟薛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憔悴。   吴氏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闺女这样只能瞎着急,一遍遍地打发夏瑞轩去请大夫,两天时间把县城里所有医馆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但是说法都跟林大夫大同小异,都说得夏月初自个儿想开了才行。   “月初啊,你到底是有啥事儿想不开?就不能跟娘说说么?”   夏月初盯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就滑落下来。   这话让她如何说?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了一群跟着担心的人罢了。   她这边心急如焚,辗转难眠,张大叔在家也是寝食难安。   将薛壮和秦铮送上山之后,他回到家已经又过了三天了。   他天天带着几只狗沿着山路走出老远,希望能够接到回程的两个人,但是每天满怀希望的去,却都是满心失望而归。   两锭银子摆在堂屋桌上,白花花亮得灼眼。   张大叔坐在桌边,一边抽烟一边唉声叹气。   张婶儿从外头进屋,扑打着身上的雪道:“孩儿他爹,外头雪下大了,晌午我刚扫的院子,这会儿都积了两寸雪了,你说那两个孩子……”   “砰!”   张大叔把烟袋往桌上一拍,急眼道:“就你知道下雪了?我又不瞎,用你告诉我?”   张婶儿知道他这几日心里头不痛快,不敢再招惹他,讪讪地去灶间做饭了。   张大叔愁眉苦脸地想了半晌,朝着东厢房那边喊闺女张燕道:“燕儿啊,你出来一趟,爹有事儿跟你说。”   张燕挑起门帘子来到堂屋,闻着满屋子烟味儿直皱眉头。   “爹,你这是抽了多少啊?”她说着便去支起后窗户散味儿。   张婶儿在灶间嚷道:“死妮子,大冷天儿的开什么窗户,屋里烧的这点热乎气儿都让你给放跑了。”   张燕探头朝灶间道:“我宁可冻死,也不想被烟熏死!”   “小姑娘家家的,张嘴就胡说!”张大叔这几日特别忌讳“死”这个字,听到顿时又不乐意了。   “爹,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训我几句?”张燕挑眉问,“没正事儿我可回屋了。”   “明个儿你带着三条狗去山脚下等人,我得进城一趟。”张大叔咬牙道,“我得给大壮媳妇送个信儿去,顺便把银子还给人家……唉,你说这叫啥事儿啊!”   张燕一听是这事儿,也收了脸上的笑容,不过还是安慰道:“爹,你也别太担心了,林子里那么大,你以为熊瞎子是那么好找的啊?说不定连根熊毛都没看见就回来了呢!”   张大叔却是丝毫都放松不下来,不管怎么说人是他给带上山的,这都过去六天了,就算没遇到熊瞎子,万一在山里迷路走不出来,那也是要死人的。 第311章 近身肉搏   薛壮从树上摔下来,被腰间的绳子狠狠勒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被挂在半空晃来晃去。   而此时熊瞎子也已经顺着树干开始往上爬。   他此时浑身疼痛,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挪了位置,大脑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最后是被秦铮几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醒过来的。   秦铮早就从峭壁上下来了,此时正在树下乱跳乱叫,不断地捡起石头枯枝什么的胡乱地往上扔,希望能吸引到熊瞎子的注意,让它放弃树上的薛壮,转而下来找自己算账。   薛壮从刚才几乎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到秦铮这样作死的行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树下大喊:“你疯了么?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薛壮说罢,伸手攀住身边的树干,终于稳定住了身形,然后看着下方正在犹豫是爬上来还是下去的熊瞎子,再一次拉开了弓。   这次的距离很近,薛壮一箭射穿了熊瞎子的一只眼睛。   熊瞎子发出愤怒的吼叫,爪子不住地拍打着树干,似乎想将上面的薛壮摇下来。   但是它刚刚失血不少,这会儿又瞎了一只眼,所以虽然愤怒不已,但还是意识到自己似乎碰到了难啃的硬骨头,爬下树准备找机会逃走。   薛壮见状眯起眼睛,思考了片刻,竟然解开腰间的绳索,跟着熊瞎子一起爬下树去。   秦铮刚刚重新爬上峭壁,一回头看到这情形,忍不住大喊:“大哥,你疯了么!”   薛壮却冲他比划了个不要做声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熊瞎子,跟它保持着尽量安全的距离。   等到熊瞎子终于下了树、四肢着地的那一瞬间,薛壮终于动了。   他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准确地落在了熊瞎子的背上,双手抓紧一直插在它背上的长矛,用尽全力向下扎去。   但是十分不巧的是,秦铮掷出的这根长矛,之所以没有刺伤内脏,是因为角度问题,矛头扎在熊瞎子的肩胛骨上,阻挡住了去势。   薛壮用尽全力一刺,却并没能刺穿熊瞎子的肩胛骨,长矛只又进去了稍许便停住了。   他的反应奇快,反手就要拔出长矛再刺,但是矛头却被死死地卡在肩胛骨里,根本拔不出来。   熊瞎子背后再次吃痛,原本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再次被扯开,它立起身发出咆哮,将骑在它背上的薛壮直接甩了出去。   秦铮此时已经再次从峭壁上爬下来,抄起落在地上的另一根长矛,用力朝熊瞎子掷过去。   趁着这个时机,薛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了砍刀蓄势以待。   虽然刚才刺瞎了熊的一只眼睛,但是两个人还是不敢大意。   东北人之所以管黑熊叫熊瞎子,就是因为它的视力很差,一切都是靠味道来辨别的。   但其实刚才薛壮那一箭,因为距离近,加上眼睛部位是十分薄弱的,所以箭尖直接穿透眼睛,深深地插入了熊瞎子的大脑中。   此时熊瞎子的行动都开始左摇右晃,虽然是奔着薛壮而去,但是位置却偏离了不少。   薛壮冲秦铮大喊:“它快不行了!”   秦铮追在熊瞎子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不停地喘着粗气。看着薛壮已经提刀迎上去了,他心里急得不行,但是他哪里跑得过熊瞎子啊!   薛壮一刀刺向熊瞎子胸口的月牙,他之前听张大叔说,这里是熊瞎子最薄弱最致命的地方。   但熊瞎子虽然已是强弩之末,对自身弱点的保护却已经成为了下意识地反应,一爪子拍开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刀。   薛壮被这一下震得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身流下,滴在雪地里。   血腥味刺激着已经濒临疯狂边缘的熊瞎子,它一爪子抓向薛壮的肩头。   薛壮就地猛地一滚,好不容易躲开了一只前爪,还不等他站起来,另一只前爪便重重地踩了下来。   “大哥!”秦铮此时终于赶过来了,便看到这让他心惊肉跳的一幕,也顾不得其他,合身扑了上去,重重地撞在熊瞎子身上。   虽然秦铮的体重和力气根本无法与熊瞎子相提并论,但是这只熊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竟然真的被撞翻在地。   秦铮用力过猛,收势不及直接跟熊瞎子滚做一处。   熊瞎子摔倒后哀嚎一声,爪子胡乱抓挠,在秦铮肩头抓出几道深深的伤口。   秦铮闷哼一声,顾不得其他,抱着头就往外滚,必须尽快脱离熊瞎子身边。   薛壮好不容易爬起来,见熊瞎子此时肚皮朝上地躺着,四肢悬空地抓挠,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立刻提刀冲上去,稳准狠地扎入熊瞎子胸前的白色月牙中。   这一刀,薛壮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刀身整个儿没入熊瞎子体内,只留下一个刀柄露在外面。   熊瞎子开始还垂死挣扎了几下,但是很快就彻底没了动静,四肢瘫软在雪地里。   薛壮双手还死死抓着刀柄,因为刚才用力过猛,便保持着刚才最后的动作僵硬在那边。   半晌之后,他才终于脱力地瘫软在熊瞎子身上。   秦铮捂着肩头过来查看,见熊瞎子当真已经断气,这才一屁股瘫坐在地。   两个人现在都是浑身瘫软,除了呼吸,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其他的动作,但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都笑起来。   当晚,两个人互相处理好伤口,就这样靠着熊瞎子的皮毛取暖,轮流睡觉,将就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两个人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是看着硕大的熊瞎子,也知道凭借两个人此时的力气和状态,是根本不可能全都带回去的。   薛壮将熊的两只前掌砍下来收好,这可是这次来的目的,千万不能出差错。   秦铮将熊皮剥下来,又剖腹取了熊胆,把熊瞎子重新塞回之前的山洞里,用干净的积雪掩埋起来,最后又把地上的血迹处理了一下,免得招惹来其他的动物。   两个人一路下山还一路在树上做了记号,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地方。 第312章 汇合   上山走了两天多,下山的时候两个人又累又都受了伤,相互扶持着走得比来时慢了很多。   好在两个人走前升了一堆火,烤了几块熊肉吃,肚子里吃饱了才算是有些力气,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两个人走走歇歇,差不多快走到跟张大叔分开的地方时,薛壮突然站住,皱眉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秦铮在前面趟雪,累得气喘吁吁,耳边都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根本没听到什么声音。   他停下脚步,努力平复着呼吸,侧耳去听,的确隐约听到了人的呼喊声。   “好像有人在喊什么?”秦铮把手拢在耳边细听,但是似乎离得有些远,所以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薛壮把挂在肩头的褡裢往上提了一下,然后在腰间的位置用绳子捆了几圈扎紧。   早就听说东北这边山里有匪,虽然没见过,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即便原本没有歹心的人,若是看到他们这边有熊掌熊皮,说不定也会见财起意。   毕竟如今在这深山老林里,万一被杀人抛尸,说不定到明年开春儿都不会被人发现。   秦铮警惕地握紧手中的长矛,但是两个人都挂了彩,如果对方真是歹人,人少还好说,人多的话说不定还真打不过,便道:“大哥,要不咱们绕开走吧。”   薛壮沉吟片刻,刚想点头,却见秦铮露出惊讶的神色。   此时山里的风突然变了风向,从山下往山上吹过来,正好把下面的喊声送入二人的耳中。   “大哥,我、我怎么好像听见我自己的名字了?”秦铮抬手掏掏耳朵,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薛壮没有答话,但是他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秦铮突然间脸色煞白,一脸惊恐地看向薛壮道;“大哥,以前听人说人被冻死之前会出现幻觉,咱俩该不会是要被冻死了吧?”   薛壮看着秦铮披着的熊皮,若不是个子太矮,从后面看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熊瞎子,这要是还能冻死,山里的熊瞎子早就绝种了。   秦铮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讪笑着说:“那咱们还绕不绕开了?”   两个人犹豫间,下面的人似乎又近了几分,其中居然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薛壮听得浑身一震,这不是夏月初的声音么?她怎么来了?   这个瞬间,薛壮简直都有些要赞同刚才秦铮的担心了,自己该不会真的已经要被冻死了?   这会儿的赶路和听到夏月初的声音,说不定都是自己的幻觉?   薛壮想到这里,伸手在秦铮身上掐了一把。   “嗷——”秦铮惨叫一声,“大哥,你掐我干啥?”   “确认一下是不是幻觉。”薛壮面无表情地说,“走吧,迎上去看看。”   两个人又走了一刻钟左右,下面的声音就已经很清晰了,果然喊的是两个人的名字,秦铮也听出了其中有张大叔和夏月初的声音。   秦铮高兴地双手拢在嘴边,冲着下面大喊:‘嫂子,我们在这儿!”   薛壮也一改往常的沉默,忍不住喊道:“月初!”   ……   张大叔到初味轩来送信儿,夏月初才总算得知两个人究竟上了哪座山,赶紧让张大叔帮忙雇了十几个人上山寻找,自己也不顾还没好利索的身子,力排众议非要跟着上山。   好在一路上都有人在前面清雪,山又不是很陡,夏月初虽然走得很累,但是心里有股劲儿撑着,所以一直也没掉队,让不少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这一路走得是有多害怕和担心。   找不到人怎么办?在山上发现两个人的尸体怎么办?万一被熊瞎子吃得尸骨不全了又该怎么办?   这会儿隐约似乎听到了薛壮的喊声,她先是一愣,然后扭头问身边的人:“你们听到声音了么?”   封七摇摇头,这山上太空旷了,十几个人走路趟雪的声音又很大,完全掩盖了其他声音,连他这样的习武之人都很难听到远处的动静。   夏月初却十分肯定地说:“我听到大壮哥的声音了,我听到他在喊我。”   她说罢,突然拔脚就往山上跑,一下子超过了在前面铲雪开路的人。   一直护在她旁边的封七和孙旭吓了一跳,赶紧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夏月初一口气趟着雪爬上了前面的一个小山坡,达到顶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正在飞快地往下走的两个身影。   秦铮裹着熊皮的模样先映入眼帘,把她吓了一跳,顺势往后一看,便瞧见薛壮冲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夏月初连滚带爬地奔向薛壮。   薛壮也丢开褡裢和手里拎着的东西迎上来。   夏月初顾不得身后还有人,纵身一扑,扑进薛壮怀里。   薛壮这会儿哪里经得住她这么用力地撞过来,双手护着她摔倒在一旁的雪地里。   林子里的积雪太厚,两个人瞬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距离最近的秦铮、封七和孙旭都赶紧冲上前,想赶紧把两个人拉起来。   低头却见夏月初趴在薛壮怀里,两个人仗着有积雪的遮挡,正吻得难舍难分。   三个人都还是光棍一条,瞬间全都爆红了脸,动作一致地连退几步,心道没想到薛壮平时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热情起来竟然这样不分场合。   薛壮若是知道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怕是要大呼冤枉,他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夏月初肯定生气了,要怎么赔罪认错才能把人哄好。   谁知道夏月初径直扑过来把自己扑倒在雪里,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左右端详,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薛壮心疼得不行,刚想要开口安慰,就被夏月初吻住,到了嘴边的话也化作一声闷哼,消失在二人的唇齿之间。   夏月初一边哭一边吻着薛壮,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唇边,让这个吻充满了咸涩的味道。   薛壮还活着这个事实,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到,会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只想用最直接的方法,让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 第313章 气大伤身   虽然刚见面的时候,夏月初表现得热情似火,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生气。   从雪坑里爬出来之后,夏月初便一把推开薛壮,理都懒得理他。   薛壮第一次这么直接地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讪讪地摸着鼻尖,心里盘算着回去该怎么哄媳妇。   夏月初这会儿已经过了最初见到薛壮的兴奋劲儿,笑着转身对其他人道:“这次上山找人真是辛苦大家了,等回去之后,大家先休息一天,然后来初味轩,我请大家吃饭。”   跟着上山找人的这些青壮汉子,都是张大叔帮忙找来的附近村子里跑山的人,日子虽然比纯土里刨食儿的农户好一些,但轻易也去不起初味轩这样档次的酒楼。   但是大家对初味轩的名声却是早就如雷贯耳,所以听到夏月初这么说,全都欢呼起来。   秦铮见薛壮一脸心虚地跟在夏月初身后,估计这会儿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嫂子,既然来了这么多人,干脆就把我们猎的熊瞎子一起带回去吧,免得还要在来一趟。”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之前大家都沉浸在找到人的喜悦中了,毕竟这两个人在山里晃荡了近十天,看起来都还算精神,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已经着实不易了。   而且大家一见面,就都被夏月初和薛壮吸引去了视线,谁都没注意在一旁的秦铮。   此时听他说话,众人才将视线转到他身上,这才发现他竟然是裹着一身熊皮的。   张大叔大张着嘴,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寒风呛得一阵咳嗽。   封七和孙旭则快步走到秦铮面前,扯着熊皮东看西看。   “还真让你俩猎到熊了啊?”   “乖乖,看着熊皮,可是个大家伙啊!”   “哎呀你这受伤了啊?”   ……   夏月初听着封七和孙旭七嘴八舌地话,心里格外纠结,想问问薛壮有没有受伤,却又生气不想理他。   薛壮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秦铮身上的熊皮吸引过去,忙从褡裢里掏出一对儿熊掌,献宝似的捧到夏月初的面前,想要讨好一下。   谁知道他不拿出来还好,夏月初看到熊掌反倒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这个你就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不想想我在家里有多担心和着急?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因为这么个破玩意儿搭上性命,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   夏月初越说越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薛壮被夏月初哭得心都揉成一团了,赶紧丢开熊掌,把人拉到一棵大树后头,用力圈在怀里,低声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哭了……”   夏月初挣扎着想要推开薛壮,但是根本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火冒三丈地大声骂道:“你知道个屁!不就是个熊掌么,不就是个什么狗屁厨艺比试么,不参加又能怎么样?值得你豁出命去拼么?”   她原本身体就还病着,又在这数九寒冬里赶了两天山路,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不过大声说了几句话,就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看到的东西也有些旋转,不断地扭曲,还一阵阵地发黑。   薛壮见夏月初终于不再挣扎了,赶紧把人搂进怀里,低声道:“只要你能出气,怎么骂我,打我都行……”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怀里的人不太对劲儿,身子就像是面条儿一样瘫软,不住地往下出溜。   “月初?月初你怎么了?”薛壮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把肩头的褡裢解下来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夏月初放上去,看着她消瘦憔悴的脸庞,这才打心里感觉到自己这次可能是真的做错了。   封七赶紧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塞给薛壮,翻了个白眼道:“自从知道你俩进山了,夏娘子就病倒了,在家躺了好几日了,人都瘦了一大圈,这回还死活要跟着进山……这是林大夫给的药丸,说万一人扛不住了赶紧给吃一颗送回去。”   薛壮赶紧把药塞进夏月初嘴里,抓了把积雪塞进嘴里,用体温化开后才小心翼翼地渡进她口中……   夏月初是在薛壮的背上醒过来的,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在她昏迷的时候,张大叔已经给众人分配好了任务。   封七和孙旭陪着薛壮赶紧带夏月初回去,剩下的人跟着他和秦铮上山去把熊瞎子的尸体带回来。   本来封七和孙旭是要就地取材做个担架来抬着夏月初的,却被薛壮给否了,坚持要自己背着。   夏月初趴在薛壮宽厚的肩上,身上搭着又厚又挡风的熊皮,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阖上眼睛闭目养神,没有开口。   薛壮敏感地察觉到了背上人的小动作,见她没有出声便也没有点破,真是眼神里难免添了一抹担忧和失落。   晚上在山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夏月初精神好了不少,不肯再让薛壮背着,坚持要自己慢慢走。   四个人的进程顿时被她拖慢了许多,还没走到山下就被去取了熊瞎子再折返回来的人给追上了。   熊瞎子被五花大绑,用几根手臂粗细的树干穿插抬着。   张大叔走在最前面,后头几个人扛着熊瞎子,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大壮,真行啊!”张大叔快走几步追上来,用力拍着薛壮的肩头道,“这个熊瞎子可是咱们这片儿的山大王,这么多年死在它手里的人也有几个了,更不要说下山糟蹋庄家这种事儿了,这次你把它给办了,也算是给咱们附近的百姓除了一害啊!”   孙旭闻言道:“张叔,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黑旋风吧?”   他说的这个黑旋风,在整个永榆县都是出了名的,如今十几岁的孩子,小时候大多都被家长吓唬过,不听话黑旋风就来把你叼走了之类的。   这只熊瞎子几乎年年都会毁坏田地,伤人吃人的事儿也出过不少,县衙甚至还组织过人手上山围捕,最后却根本没找到它的踪迹。   没想到这个大祸害,如今竟然被薛壮和秦铮两个人就给解决了。 第314章 占便宜没够   一群人喜气洋洋地抬着熊瞎子下了山,虽然不是自己猎杀的,但是能亲自把熊瞎子抬下山,回家之后也少不得是个谈资。   若不是这趟上山是为了寻人,准备得不够周全,张大叔简直都想要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了。   不过眼看快到山脚的时候,他还是按捺不住,打发了一个自家的子侄,让他加快脚程回村一趟,上自家拿上鞭炮,再回山脚下等着,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弄出点儿热闹的动静来才行。   虽然腊月已经过了大半,城里许多孩子早就揣着火石和炮竹到处乱放了,但是参顶子村到底还是穷人多,一年到头就买只舍得买那么一点鞭炮,必须要留着大年三十儿,初一、初五和十五的时候放。   即便是提前买了,也都被家里大人锁在柜子里,不到关键时候坚决不会拿出来的。   所以山脚下的鞭炮声一响,村里的孩子们就都疯了一样地跑过去凑热闹。   “夏寡妇!”村里有不懂事的孩子看到夏月初,顿时嚷嚷起来。   秦铮顿时怒道:“谁家倒霉孩子?会不会说人话啊?你说谁是寡妇呢?”   小孩被秦铮吓得后退两步,刚要还嘴,就看到后面几个人抬着的熊瞎子,顿时张口结舌,亮晶晶的口水在唇边若隐若现。   “肉——好多肉肉——”   孩子们被鞭炮吸引过来,又看到那么大一头猎物,全都欢呼起来。   张大叔也不撵他们,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壮把熊瞎子先抬到自己家里,大家歇歇脚,吃顿饭再出发去县城。   薛壮这回可是为名除害了,按理官府是要给赏银和表彰的,到时候可是要大大地出风头了。   夏月初进屋之后就钻进灶间,帮着张大婶做早饭,毕竟十几口子人呢,又都是正值青壮年的劳力,这几天上山也吃了不少苦,这一顿肯定不能吃得少了。   张大婶儿找出鞭炮叫人拿走之后,便已经开始在灶间忙活上了,这会儿听说薛壮和秦铮都全手全脚地回来了,连忙念了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没事儿就好!”   薛壮一直跟在夏月初身后,本想劝她赶紧躺下休息一会儿的,谁知道她竟转身就进了灶间。   他不敢反对也不敢跟着进去,生怕再惹夏月初不高兴,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灶间门口,从门帘子的缝隙里往里瞅。   张大婶儿见薛壮这样,又看夏月初面色不好,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边切菜一边安慰道:“月初啊,婶儿明白你的心,自打嫁给你张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算是过了大半辈子了,又能咋办呢?我看大壮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他要是没点把握,也不敢那么莽撞地上山,给他个教训就是了,两口子过日子,总还是要互相容让些的。”   薛壮闻言立刻在门外冲张大婶儿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婶儿,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心里头……这件事儿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去……”夏月初低着头炒菜,也看不见面上是什么表情。   “婶儿知道,我刚嫁过来那两年也这样,如今过了二十多年,说是习惯了,其实心里也还是惦记着。”张婶儿叹了口气,“更何况你们情况跟我们又不一样,你张叔是为了养家糊口没法子,你俩不缺吃不缺穿的,还是少冒险的好……”   薛壮在门外急得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心道张婶儿刚才不还说得挺好么,怎么一转眼又说回去了。   张婶儿看见薛壮的模样,也知道这话要是再说下去就不太好了,及时地止住转移话题道:“总听人说你做饭好吃,婶子还没尝过呢,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这回太麻烦张叔张婶了,做顿饭算啥的,啥时候有空叫张叔带你进城,去我家酒楼好生吃一顿。”   “那敢情好,回头过完年,我俩也进城去见见世面。”张大婶嘴上说这话,手里也不闲着,很快就把白菜土豆什么都切好了。   夏月初这边手下也麻利,醋溜白菜,炒土豆丝,鸡刨豆腐,猪肉酸菜炖粉条……不多时,四道菜相继出锅。   每道菜都是上尖儿的一大盆,再热了一大盆干粮,有两掺面儿的馒头,苞米面儿的饽饽,再加上黄黏米的黏火烧,倒也丰富得很。   在屋里炕上地下歇着的人闻到香味儿,顿时就都坐不住了,扯着脖子往门口瞅,看见上菜全都发出了欢呼声。   张燕趁着那些人都在屋里吃饭,好奇地从厢房溜出来,想看看那个让附近人们闻风丧胆了十来年的熊瞎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看到自家院子里那一大坨的时候,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我的天爷,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大一只。”   张燕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一溜烟儿地跑进自家院子。   来人根本没看见张燕,直奔熊瞎子而去,一边围着转圈一边喜上眉梢道:“哎呀,这么大一只,啧啧,这么肥,这么多肉,今年过年的肉可是有着落了!”   张燕定睛一看,才发现刚才跑进来的竟然是盛氏,心里不待见她,顿时翻了个白眼。   “薛大娘,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我老张家,不是你家后院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赶紧走,被等着我轰你!”   盛氏一听这话就跳脚道:“张燕,你个大姑娘家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熊瞎子是我们家大壮打回来的,跟你们老张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我这就叫人去把熊瞎子抬回家,免得被你家私吞了。”   “薛大娘,我说话再难听也没有你办的事儿难看,你可真有脸,当初把人家欺负成什么样?这会儿看见有好处了又一口一个我们家大壮,你怕是忘了,人家早就跟你们分家了,不是你们家的了!”   “你——”盛氏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把推开张燕道,“你躲开,我跟你说不着,我跟大壮说去——”   其实盛氏这一下并没用多少力气,但是张燕却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扬声道:“爹,堂哥,快出来啊,有人上咱家闹事儿,还跟我动手呢!” 第315章 回城   盛氏自己是做惯了碰瓷儿耍赖这种事儿的,万万没想到,张燕这么个未出阁的大闺女竟然也会使这一招,登时吓得脸都白了。   要知道,虽然张燕家只有她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但张大叔在附近村子里的亲戚和把兄弟却是不少。   前几天盛氏是亲眼看着张大叔带了一群青壮汉子上山的,这会儿人肯定都在张家屋里头呢!   别说这些人她是惹不起的,就光说张燕娘,那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辣婆娘……   盛氏见占不到便宜,拔脚就想溜,谁知道竟被张燕一把抱住腿。   就这么会儿工夫,张婶儿已经提着菜刀从灶间出来了,扬声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家闺女?这是欺负我们老张家没人啊?”   她这边话音未落,张大叔也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二三十岁的壮汉。   张大叔还没开口,后面几个人就先嚷嚷起来。   “谁敢欺负我燕儿妹妹?”   “谁说我们老张家没人?我看是来找死的吧?”   “还废什么话,抄家伙揍她个不长眼的!”   盛氏使劲儿掰开张燕的手,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张燕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拍拍手道:“这老刁婆子,还真是屁点儿好处都不放过,居然敢上咱家来闹事儿。”   夏月初刚才被张婶儿拦着没有出去,挑开门帘子往外张望,见盛氏走了,忙跟张婶儿道谢,又道:“我婆婆那性子,怕是不会罢休的吧?这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么?”   “她又不傻!”张婶儿笑着说,“自个儿几斤几两清楚得很,村里谁家不好惹她也心里有数。今天怕是听说大壮和你在这儿,才壮着胆子上门的。所以我不叫你出来,你出来了就得碍着情面,这事儿反倒不好办。”   “那就好,谢谢张婶儿。”   “你这孩子,瞎客气啥,外头冷,快进屋去。”张婶儿把夏月初推进屋道,“今年你张叔打的野味,都不用特意跑出去卖,全被你的酒楼给收去了,我还没谢你呢,这么点儿小事算什么!”   一行人吃完这顿早不早晚不晚的饭,张大叔便安排道:“夏娘子给你们结算完工钱,该回家的就都回家吧!不许上外头耍钱,你们拿了多少钱我都知道,当心回头我问你们媳妇。”   夏月初着急上山找人,加上如今大雪封山路不好走,所以当初说好的工钱就不少,没人每天一百二十文钱。   如今顺利找到了人,还帮着把熊瞎子抬回来了,所以夏月初私下问过张大叔,每人都多给了五十文钱。   这回连来带去用了六天时间,等于每个人到手足有七百多文钱,小一两银子了,在这种地里没活儿的时节,可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了,所以张大叔才忍不住敲打几句。   一群汉子没想到主顾这么大方,乐得眉开眼笑,听到张大叔的话都连声保证,说一定不出去鬼混。   等大家都把钱严严实实地揣在怀里,顿时有人道:“叔,你们是不是要去县衙?带我们去看看热闹呗?”   张大叔定睛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叔伯侄子,登时眼睛一瞪就要骂人。   没想到其他人也一窝蜂似的附和。   “是啊,张叔,我们还没见过去官府领赏呢,你带我们去见见世面呗?”   “张叔,我们自个儿跟去,不要工钱……”   “呸,你个小兔崽子,还惦记着工钱呢?”张大叔听了这话,简直要被气乐了。   孙旭到底是做捕头的,虽然自己也没赶上过这种事儿,但是听衙门里的老人儿们说起过。   “衙门就算要嘉奖,也不是送去就直接给银子的,这里头还有不少手续和流程要走,你们今个儿就算跟去也看不成热闹,总不能自个儿花钱在县里住上个十日八日的吧?”   大家伙一听要等那么久,之前的热情顿时就被浇灭了。   在县城里住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是最便宜的大通铺一夜也得二三十文钱,再加上每天的吃喝……   这好不容易才赚点钱,为看个热闹花出去大半,就算不被家里人骂死,自个儿也得心疼死。   登时,一个个儿都不提看热闹的事儿了,帮着张大叔套好了牛车,把熊瞎子抬上车,便都老老实实地告辞回家了。   牛车装上熊瞎子的尸体,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但是却没有人坐的地方了。   好在陈婶儿从村里人口中听到消息,这会儿带着三个儿子赶过来,见到夏月初便一把拉住道:“月初,到村子里了咋都不跟婶子说一声……”   她话没说完就见夏月初一脸病容,登时吓了一跳,见张婶儿在旁边一直冲自己挤眼睛摆手的,顿时不敢多问。   陈婶儿在院里看了一圈儿,立刻就发现牛车上地方不够,忙道:“你们这是要回城里去了?老大,赶紧回家赶车,跟你张叔一起把人送回去。”   薛壮却道:“我去崔家问问,看能不能借一辆有车厢的,月初还病着,做牛车回去身子吃不消。”   趁着薛壮离开,张婶儿赶紧对夏月初道:“月初,你看大壮多知道心疼人儿。这次瞒着你上山猎熊的确是大壮不对,但归根结底他还不是为了你?咱找男人图个啥?还不是图他知冷知热把咱搁在心里头么?小两口闹闹别扭不怕,但是也别得理不饶人,给他个教训就是了,闹得久了伤感情。婶子是过来人,你听婶子的准没错!”   ……   如今的夏月初,已经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上门自荐的乡下妇人了。   崔家也早就从崔青书口中得知,夏月初不但与周山长有些交情,连县太爷都对她赞许有加。   所以薛壮去借车的时候,崔家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不但在车里给准备了垫子和毯子,还特意派了个长工跟着做车夫。   到达县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是进城时,牛车上的熊瞎子还是惹得众人惊呼不已。   孙旭打发城门口的差人赶紧跑回县衙报信儿,免得被弄个措手不及。 第316章 调养   一行人从城门口还没走到县衙,有人猎杀了黑旋风的消息就传遍了大半个县城,离得近的人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衙门本来已经快到放衙的时辰了,这几日也没什么差事,捕快和差役们都在差房里插科打诨地等着放衙。   县太爷邓建丰也在盘算着,这么大冷的天儿,晚上回家要是有口锅子吃才舒坦。   结果就有个小差役一溜烟儿地跑进来道:“启、启禀大人,孙捕头叫小的回来报信儿,有人猎杀了黑旋风,正抬着来衙门呢!”   “啥?黑旋风?”邓建丰心里正想着这个天儿吃个羊肉锅子最好,暖身暖胃,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啊,大人,初味轩的薛掌柜跟秦铮秦小哥,进山猎杀了黑旋风,眼瞧着就要抬到衙门口了。”   邓建丰赶紧起身,叫人来给自己整理官府,戴上官帽,嘴里还问:“当真是黑旋风没错?”   差役忙道:“小的看见是张猎户赶着车的,想来应该不会弄错的。”   张大叔在永榆县算得上是有些名气的猎户了,前两年官府组织进山围剿黑旋风,他当时也是主力之一。   最重要的是,当年官府组织了几十人进山,最后只有张大叔一箭射中了黑旋风的肩头,好歹算是没有无功而返。   所以县衙这边对张大叔还是印象不错,颇为信服的。   两个人这边多说几句耽搁了一下,两辆车就已经停在了县衙门口。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把县衙门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邓建丰赶紧带着人出去,刚走出门就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声。   “这么大块头,肯定是黑旋风无疑了。”   “你见过黑旋风么?张嘴就来啊!”   “这熊瞎子还不都长得那样么,乌漆墨黑的,谁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   “我听说黑旋风的耳朵上有个豁口,特别好认。”   “有张猎户跟着保管错不了。”   “对了,前两年张猎户不是把黑旋风射伤过么,看看有没有疤不就知道了……”   邓建丰从衙门口一走出来,外面的声音顿时小下去了,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大家稍安勿躁,待衙门的仵作检查一下便知。”   黑旋风在这一带作威作福十余年了,跟人也时有交手,所以衙门对它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它比一般的熊瞎子强壮又十分狡猾,所以每次都叫它逃了。   黑旋风有个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它的耳朵上有个缺口。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每次它去糟蹋农田或是伤人,都会很容易就被认出来。   这是外表上的特征,至于其他的,根据县衙中档案的记载,七年前黑旋风曾伤了一条腿,有人看到它瘸着觅食。   再就是两年前,张猎户一箭射中黑旋风的肩膀,虽然没能将其擒获,但是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那一箭射中得很深,肯定是伤到骨头了。   仵作上前检查了一下熊瞎子的脑袋,左耳上果然有个明显的豁口,看伤痕至少得有七八年之久了,所以不可能是临时作伪。   但是此时熊瞎子已经被冻得硬邦邦了,根本没法儿查看另外两处伤口,只得将情况禀报给邓建丰。   邓建丰见状便道:“薛掌柜,熊瞎子的尸体先留下,等到仵作检验确认后再还给初味轩。不过无论这只熊瞎子是不是黑旋风,你和秦小哥都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啊!”   薛壮心里担心夏月初的身体,刚一进城便先让封七去请林大夫,所以这回早就归心似箭,但还不得不跟邓建丰做些场面上的寒暄。   此时听到这话,他立刻答应道:“当不起邓大人的夸赞,不过是侥幸罢了。熊瞎子留在这里,尽管检验就是。”   熊瞎子的尸体被抬入县衙,围观的人渐渐散了,两辆车才能够掉头回家。   如今天色已晚,也不可能让张大叔再赶夜路回去,自然是要请到家里歇一晚的。   好在家里地方够住,又是开酒楼的,吃喝也都是现成的,用不着夏月初再操心这些。   到家的时候,林大夫已经在屋里等了半晌了,看到夏月初的脸色就不由得皱起眉头。   林大夫诊脉后道:“夏娘子身子的底子本就不太好,最近这半年养得还算精心,才显得精神头不错,但其实底子里还是亏虚的。这回的病,先是急火攻心,然后又非要进山找人。她的身子本就受不得累了,情绪上还大起大落,自然是吃不消的。”   他每说一句,薛壮的头就低下去一分,最后几乎被这话压得抬不起来。   吴氏心疼闺女,但是看到女婿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只好追问道:“大夫,那月初这身子该怎么调养一下才好啊?”   林大夫也是一脸的为难,但是想想初味轩如今的规模和生意,应该也是不差钱的了,便道:“想要调养自然也是有法子的,只不过要想效果好,可能得花不少钱。”   一听说要花很多钱,吴氏跟夏洪庆面面相觑,虽说这酒楼是夏月初张罗起来的,但是他俩心里头明白,当初的本钱基本都是薛壮出的,登时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薛壮闻言立刻抬头道:“林大夫,只要能把月初的身子调养好,钱不是问题。”   听了薛壮这么说,吴氏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欢喜的是女婿对女儿这样尽心尽力,担忧是觉得薛壮这话说得太满,万一林大夫趁机讹上一笔可怎么是好。   林大夫听了薛壮的话,这才提笔开始写药方,边写边道:“其实也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这个药引子不是那么好找,需得用一棵百年老参做引,年头必须要足,不然药效上肯定会大打折扣的。这个我家药铺也是没有的,还得你们自个儿上外头去踅摸才是。”   薛壮闻言连连点头,接过林大夫写好的药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点头道:“林大夫放心,我这就派人去买参。” 第317章 观念冲突   林大夫刚要告辞离开,躺在炕上的夏月初突然推了夏瑞轩一把。   夏瑞轩赶紧起身,按照姐姐的意思道:“林大夫请留步,麻烦给我姐夫和铮哥也看看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两个猎杀了熊瞎子的人兴许也受了伤。   秦铮倒是有外伤的,肩膀上被抓了一爪子,但是伤口并不算深,只是皮外伤,在山上就上过药,此时天气冷,伤口也没有恶化,所以简单处理一下便是。   他身上还有些磕碰的淤青,这种在他眼里根本都不是事儿,连药酒都懒得揉,过几日自个儿就好了。   林大夫给薛壮把脉之后,神色却有些凝重起来,叫他把上衣脱下来。   薛壮是知道自己身上怎么回事儿的,见夏月初躺在炕上,虽说没有说话,但还是一直看着这边,就想要糊弄过去。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林大夫就先严肃道:“薛掌柜还是配合些的好,不然夏娘子也会担心的。”   薛壮无奈,只得脱掉上身的衣裳,只见左侧的腰腹部有很大一片淤血的痕迹。   秦铮吓得眼睛都直了,冲上来嚷道:“大哥,你这是咋弄的?”   薛壮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伤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被绳子勒了一下又狠狠撞在树干上导致的。   不过他嘴上却还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揉几天药酒就好——”   林大夫不等他说完就上手在淤伤处按了一下。   薛壮说着半截的话顿时止住了,脸都憋红了才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痛呼给忍住。   林大夫板着脸道:“这个位置没有骨头保护,这样严重的撞伤很有可能伤及内脏,我先给你开几服活血化瘀的药吃吃看,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无论什么时辰,都赶紧打发人来医馆叫我。再说你的腰伤好了也没多久,这种侧面的撞击,一个不好就容易再伤到腰,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屋里的人听了林大夫的话,全都吓得不轻,夏月初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薛壮心道,自己这回可真是作了个大死,也不知道夏月初啥时候能消气。   秦铮赶紧扶着薛壮道:“大哥,你快躺下歇会儿,我去给你和嫂子抓药。”   林大夫离开之后,其他人也都各自忙去了,屋里边只剩下薛壮跟夏月初两个人。   夏月初费力地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薛壮。   薛壮赶紧凑上去道:“媳妇,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月初头下的枕头上出现点点水痕,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月初,你别哭啊!”薛壮这会儿彻底慌了手脚,当初在参顶子村那么苦的时候,他都没见过夏月初掉眼泪。   没想到这回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就把夏月初惹哭了两次。   薛壮用力把夏月初整个人翻过来搂进怀里,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道:“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自个儿偷着哭,你一哭,我心里头难受得要命……”   夏月初抬手想要推开他,但是拼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也不敢胡乱使劲儿,最后又气又急,哭道:“你有什么难受的,我看你是恨不得气死我再找个好的!”   “胡说什么!”薛壮立刻提高声音道,“我承认我这事儿办得不对,但是我对你的心却是天地可鉴的,你以为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值得我去给她猎熊么?”   “你还说猎熊……”   夏月初在刚才看到薛壮身上伤痕的时候,心就早都软做一团,一想起他在林子里跟那么大一只熊瞎子搏斗,就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你这个傻子,不过是个熊掌,没有就没有,哪里值得你拿命去拼啊?”   薛壮感受到怀里人的身子越来越软,不再像之前那样绷紧僵硬了,知道她心里肯定是已经不气了。   至于嘴上的话,被说几句就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我跟阿铮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别说是猎熊了,老虎都猎过的,这回受伤当真是不小心的,让你担心了。”   夏月初闻言沉默了许久,久到薛壮都以为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才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我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会这样做。”   薛壮被她说得,心虚地抬手摸摸鼻尖,没有吭声。   在两个人这段关系中,外人也许觉得薛壮是占上风的,但是他自己心里却是有很多不安。   也许说出去没有人信,但是在他眼中,夏月初是那么优秀,即便离开自己,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似乎除了出钱和陪伴,自己根本没有其他能够给她的了,而她如今连银钱都已经不缺了。   这种不安中夹杂了许多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自卑,他经常会想,脱离了身份和家族,只凭自己这个人,究竟能给她什么?   薛壮没有说话,夏月初也没有逼问,屋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其实这几日她心里也想了许多,她跟薛壮之间的最大诧异,并不是在两个人的出身上面,而是在他们的思想上。   薛壮是在典型的古代大家族中培养起来的,受的是封建思想下的教育,而且他们所处的环境,即便算是比较开化,但在男女身份和观念上的差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消除和改变的。   但是夏月初是在现代长大的,接受的全都是男女平等的思想教育,甚至她的事业,比大多数男人做的还要成功。   所以即便薛壮在平时比较尊重自己的意见,但是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就会占据上风。   他会觉得遇到问题都应该是男人出头解决,他会觉得自己瞒着夏月初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这些都是他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整个时代的局限性。   所以夏月初虽然生气,但心里也明白,这不全是薛壮的错,这些观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给改变的。   屋里的炕烧得很热,两个人抱在一起更加温暖,上山累了这么多天,薛壮此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夏月初此时却忽然开口道:“薛壮,你记好了,如果以后你再不跟我商量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绝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去找你。若是你真的出事,那我就立刻改嫁!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她说完这话,心里头舒坦了不少,在薛壮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瞬间就睡着了。   薛壮却被这话惊得瞬间没了困意,抱着怀里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宝贝,真是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第318章 别砸了招牌   私自进山猎熊的事情,在夏月初的“威胁”中总算是告一段落,此时离小年已经只有四天时间了。   但是因为夏月初这边身子还没好利索,薛壮便有些不想让她去参加厨艺比试了。   毕竟厨艺比试当天是要在城隍庙那边当众做菜,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说不定还要一站就是大半天,万一病情再加重了可怎么是好。   夏月初真是懒得理这个神经病,派人带上两坛五味子酒,将两只熊掌送去给朱建山,请他帮忙处理。   好在新鲜的熊掌比干的好好处理得多,只需要烧掉表面的毛,再去掉厚厚的角质和外皮即可。   “月初,还是身子要紧,你……”薛壮将熬好的药端给夏月初,期期艾艾地开口劝道。   夏月初眼皮都不抬地说:“那怎么行,你豁出命弄回来的熊掌,不就是为了让我参加厨艺比试么。”   薛壮赶紧偏身上炕,连人带被子一起搂在怀里道:“熊掌有什么打紧,你的身子才最重要。”   夏月初被他一晃差点儿扣了药碗,白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少说这些不可能的事儿。你看,大傻二傻都笑话你呢!”   大傻二傻在地下正玩儿的高兴,猛地听见主人叫自己的名字,立刻都转身面向夏月初蹲坐好,却又没等到接下来的命令,一头雾水地歪着头看着二人。   两只小狗崽子如今被养得比抱回来时候长大了不少,胎毛褪去不少,新长出来的毛又软又厚,越发像两只行走的毛团子了。   此时它俩动作一致地歪头看人,顿时把夏月初萌得不要不要的。   她一口喝干碗里的汤药,就着薛壮的手漱漱口,转身就去招呼两只小狗道:“宝贝,过来给我摸摸。”   夏月初上辈子虽然没养过宠物,但是也跟大多数人一样,在网上云养了不少心水的小宝贝,所以也不自觉会带出来许多现代人对宠物的习惯。   她有一次逗两只傻狗的时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傻二傻,到娘娘这边来……”   这话把一旁的薛壮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他片刻之后就有些兴奋地凑上来道:“月初,你想做娘了么?你这可是在暗示我,咱们……”   从那次差点儿擦枪走火之后,夏月初就再也不敢以娘自居了。   大傻二傻早就习惯了夏月初的爱抚,一见她召唤,忙不迭地冲过来,奋力把两只前爪搭在炕沿儿上,后腿使劲儿蹬着,互相挤来挤去,争取抢占最有利的位置。   夏月初一手撸一只,一边揉着狗头一边哄道:“宝贝们真乖,这几天没吃到我做的饭都饿瘦了……”   薛壮看着两只都快胖成球的狗,真是怀疑夏月初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好不容易把人给哄好了,可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再闹矛盾。   所以他也昧着良心道:“可不是,这几日不是你做的狗粮,两只傻狗吃得都没有平时欢实。”   夏月初心疼地蹭蹭两只狗头,听这两只狗哼哼唧唧地撒娇,心软作一团道:“今个儿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两只狗虽然被叫做大傻二傻,但其实一个比一个鬼,对一些简单的词语也早就能听懂了。   一听到夏月初说好吃的,顿时都兴奋起来,扒着炕沿儿,脖子伸得老长,尾巴都快摇出残影来了。   看到两个小团子这样热情,夏月初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打从得知薛壮进山之后,她天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对两只狗自然也没有之前那么精心了。   虽然还是每天亲自喂食,但吃的东西都是打发人去后厨直接端过来的,原本每天的遛狗也都丢给夏瑞轩去做了。   夏月初怀着这份心情,跑去灶间忙了一下午,不但做了搀了肉丁和各种蔬菜丁的玉米面饽饽,还烤了一笸箩的磨牙棒和狗饼干。   蒸锅一掀开,当年新苞米面的香味混着蔬菜的清甜,还有隐隐的肉香,真是把周围的人都馋道了。   吴氏怕夏月初累着,所以也过来帮忙,一边蘸着凉水往外捡饽饽一边道:“也就是你了,喂狗都弄得这么精细,今年年初那会儿,咱家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娘——”夏月初赶紧撒娇道,“这不是日子过得好了嘛,再说了,两只狗崽子这会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若是吃的跟不上,骨架长不起来,就白瞎这么好的狗了,我以后还指望它俩看家护院呢!”   “行了,知道了。”吴氏其实也就是穷日子过惯了,下意识地念叨念叨。   而且她也知道,夏月初给两只狗崽子做饽饽,用的肉和菜都是后厨切下来的边角余料,说起来也费不了几个钱。   “娘,你就会说我,你平时对两个狗崽子也疼得很呢!”夏月初笑着给她揭底儿,“别以为你偷着做坎肩我就不知道。”   自打入秋之后,吴氏就跟媳妇一起把家里老老小小过年的新衣裳都做好了。之后闲着没事,便用剩下的料子,给两只小团子各做了个大红坎肩。   上头不但绣了一圈小狗爪印儿,中间还都绣了个福字,说等着过年的时候一起穿,让两只小崽子也跟着大家一起喜庆喜庆。   腊月二十一这日晚上,朱建山按时将两只已经处理好的熊掌送到初味轩来,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夏娘子,按说,你的厨艺我是信得过的,但是老夫还是忍不住要多几句嘴,这个熊掌不比其他,你可知道为什么市面上的熊掌都是风干之后再泡发来吃的?”   “难道不是因为便于存放和运送么?”   朱建山摇头道:“自古传下来的法子,都是风干后搁置一年再泡发烹制,至于为什么老夫也并不清楚,想来许是跟南方的火腿腊肉类似,风干之后再泡发更有风味吧。以前在山上猎了熊,也有那么直接烧掉毛皮吃的,我年轻时候尝过一次,说实话,若不是饿极了,还真是难以下咽,所以你这次用鲜熊掌做菜,还是要多加小心,别砸了自个儿的招牌。” 第319章 拖家带口   腊月二十二这天,初味轩大门紧闭,上面贴着歇业三日的大红告示,门口难得的清净。   后巷那边却截然相反,平时鲜少有人走动的巷子里,这会儿一溜儿停着六辆马车。   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年纪小的几个伙计全都换上了自个儿最体面的衣裳,怀里揣着这个月提前发的工钱,一脸兴奋却又不敢大声喧哗。   打头的一辆马车最大,坐了夏洪庆老两口,夏瑞松一家子和夏瑞轩,都还不觉得拥挤,甚至还能空出地方来让平安玩耍。   薛壮跟夏月初带着两只傻狗坐了第二辆车。   第三辆车上是善大嫂子、善卓敏跟姜瑞禾三个女眷。   第四辆车坐的是后厨的几位师父,最后两辆便是其他帮厨跟伙计们了。   不过是去参加个厨艺比试,竟然弄出这么大阵仗,搞得夏月初着实有些尴尬。   但是也没法子,小年当天是这场厨艺比试的最终决赛,还会有侍奉过先帝的老御厨担当评判,只这两条,就足够吸引到不少人赶去府城,希望能够亲眼看到这场比试,再看看名声在外的老御厨的风采。   夏家几口人和初味轩上下都对这场比试十分重视,一个个儿都想跟着去府城去。   夏月初见状,干脆也别厚此薄彼了,让夏瑞松提前给大家支领了当月的月钱,写了张歇业三日的告示贴出去。   叫封七去多雇几辆马车车,把一家老小跟初味轩的厨子和伙计们也都一并带上,就当小年给大家放个假,一起去府城长长见识,看看热闹,大家口袋里有了银钱,还可以顺便给家里置办点儿年货,可谓是一举数得。   让夏月初没想到的是,刚把所有人都在马车上安顿好,朱建山居然带着几个老熟客出现在巷子口,是特意来给她加油鼓劲的。   “多谢各位的关心,待我从府城回来,无论厨艺比试的结果如何,都一定亲自用熊肉和剩下的熊掌摆上一桌,还望大家到时候多多赏脸。”   朱建山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地说:“哎呀,那我们几个可是有口福了,我这就回去把另外那个熊掌拾掇起来,等着夏娘子的好手艺了。”   走前看到朱建山,不由得让夏月初又想起他之前的那番话,马车上路之后她一直靠着车厢壁出神。   两只傻狗上去拱了几下,也只得到几下不走心的抚摸,不免有些失落地挨在她身边趴下。   之前面对朱建山的那番话,夏月初只是表示了感谢,并没有泄露自己心底的不确定。   毕竟她从未接触过真正的熊掌,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新鲜跟风干的熊掌有什么区别。   但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师父那些手札食谱中曾经看到过鲜熊掌的做法。   那是一卷非常古老破旧的手札,里头写的内容颇有些艰涩难懂。   夏月初拜师后的头一年,除了要苦练基本功之外,就是被师父逼着把那本手札背得烂熟于心。   当时年纪小还没入行根本就不懂这些,即便倒背如流,也不过是囫囵吞枣罢了。   不过既然师父的手札上写着可以用鲜熊掌入菜,那就说明这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夏月初将手札上关于熊掌部分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   她心里安定之后,这会儿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居然要做熊掌了,不是用冬瓜雕成的,也不是用猪皮裹着蹄筋做成的,而是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熊掌。   前世因为许多珍稀动物的濒临灭绝和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出台,让许多在历史上被大书特书的食材不得不退出了人们的餐桌。   夏月初虽然也热爱动物,但她到底还是个厨师,看到古籍上的一些描述,也禁不住会心生向往。   如今她终于可以亲手做一次真的熊掌了,若是被师父知道了,指不定要多羡慕嫉妒恨呢!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脸上的表情也不复之前的严肃,变得轻快明丽起来,嘴角也勾出了浅浅的笑意。   在旁边一直关注着她的薛壮这才放下心来,只以为她刚才是有些紧张,这会儿终于想通放松下来了。   众人到了府城之后,薛壮原本租赁的小院儿根本住不开这么多人,好在夏月初这回是有备而来,直接叫车夫把马车赶到自己之前交过定金的酒楼门口。   府城的这个酒楼比永榆县的初味轩可是气派多了,三层楼建得雕栏画柱,格外精美。   酒楼前面临街,后面靠水,站在三楼窗口远眺,可将后面一片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而因为后面邻水,所以酒楼并没有后院,而是在东西两边各引出一条夹道,穿过去各是一个跨院。东边是住处,西边是后厨,既不影响客人们邻窗观景,也很是便利。   当初夏月初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景色,才放弃了另外一处可以直接买下来的铺面,选择了这处只租不卖的。   夏家几口人和初味轩的众人在酒楼前后上下地逛了一圈,都忍不住连声赞叹,这样的规模和巧思,估计也只有府城这样的大地方才能有了。   许多之前不想来府城或是没有被挑中的人,此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小年这天,吴氏天不亮就起来做了丰盛的早饭,全家人除了薛壮和平安,其他人都有些食不下咽,想跟夏月初说几句话,又怕给她带来压力,一个个儿欲言又止,连目光都是躲躲闪闪的。   夏月初也是有些好笑,若非自己前世早就身经百战了,恐怕还真是要被他们给带得紧张起来了。   其他的事情薛壮都安排好了,封七去酒楼接上众人,早早地去城隍庙那边占地方。   薛壮跟夏家人都陪着夏月初,她需要先去府衙,然后跟着诸位大人、厨艺比试的评判以及其他三名大厨一起前往城隍庙。   让四个人先去府衙碰个面,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检查一下他们的食材——熊掌。   毕竟这是当着那么多人的一场比试,若是拿出食材就先被人喝了倒彩,那府衙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杨世友一身轻松地来到府衙,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夏月初俏生生地站在院中,正在跟闫文远说话。 第320章 状态如何?   杨世友的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相信夏月初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扭头看向蒋林浩,压低声音问:“怎么搞的,你不是说她根本没可能买到熊掌么?”   蒋林浩一直在府城待着,根本不知道薛壮猎到熊瞎子的事情,所以被问得语塞,低声道:“师父,徒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世友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恶狠狠地道:“你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事儿是你做得好的?”   蒋林浩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杨世友上前去跟闫文远打招呼,拱手道:“闫大人,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闫文远道:“杨大师太客气了,这回若不是您帮忙弄到了四只熊掌,这决赛该比什么,估计还得让我头疼许久啊!”   夏月初听到这话,瞬间抬头看向杨世友。   杨世友虽然在跟闫文远说话,目光却是越过对方的肩头,落在夏月初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视线相接,无形的火花四溅。   夏月初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在熊掌中动手脚的就是杨世友了。   看着杨世友愤恨的眼神,夏月初反倒被激起了斗志,既然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让我丢人现眼,那我就好好做一道菜让你看看。   杨世友的年纪到底在这儿摆着,虽然刚看到夏月初的时候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即便她找到熊掌了又如何,做不做得好还两说呢!   人都到齐之后,闫文远依次检查了四个人的熊掌,确认无误之后,众人一起从府衙出发前往城隍庙。   府城的城隍庙前面有一大片空地,平日这里聚集着许多摆摊卖货和杂耍卖艺的人,好不热闹。   今天因为厨艺比试的缘故,虽然没了摊贩和杂耍艺人,但事过来看热闹的人却是只多不少,所以早早就有衙役过来维持秩序。   只见城隍庙前面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四口锅灶一字排开,锅灶后面是备菜用的长案。   台子周围用拒马围了一圈,将看热闹的人都挡在外头。   此番因为是最后一场比试,还有廖老爷子亲自出马坐镇,所以东北其他三府的知府也都赶过来一起凑个热闹。   闫文远便将这些人都安排到了城隍庙楼上,屋里四处生着碳炉,几乎可以说是温暖如春,几位大人加上廖老爷子跟何怀生,可以在屋内喝茶休息,也可以到围栏边俯瞰下面比试的情况,也算是煞费苦心的安排了。   夏月初跟在衙役后面上台之后,一眼就看到在最前面占了一大块地方的自己人。   看到夏月初的视线扫过来,一群人顿时激动地使劲儿挥手,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夏娘子——”   夏月初冲台下微微一笑,只听身旁的杨世友嗤笑一声道:“本事不知道如何,排场倒是弄得不小,没想到夏娘子到府城来参加比试都还要拖家带口的。知道的是来支持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比人多、打群架的呢!”   “杨老爷子有所不知,初味轩要来府城开分店,今天既然要过来,干脆就把人都带过来了,不过是来认认门,免得回头连自家店在哪儿都不知道惹人笑话。”   杨世友没想到夏月初居然这么快就准备在府城开分店,想到自家的蜀香居如今虽然重新开业了,但是名声一落千丈,生意惨淡到不行,他心里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火,又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有衙役捧着签筒过来请他俩抽签确定位置。   好巧不巧,两个人抽完一看竟是挨着的,正好是中间的两个位置。   “年轻人好高骛远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时候一旦摔了跟头,想爬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杨世友道,“这不过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逆耳忠言,夏娘子好自为之吧。”   “多谢杨老爷子关心。”夏月初将关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我相信,只要清清白白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杨世友被这两句话噎得老脸通红,虽然他一直拒不承认,但是被他当做接班人的爱徒,如今确确实实因为偷人菜谱之事关在大牢里。   虽说这件事是孔林光自己做出来的,但是身为师父,杨世友却不得不承担着各种流言蜚语和指责嘲讽。   他以前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看走眼而晚节不保,如今一把年纪了,不但徒儿被收押在监,连一手创办如同儿女般培养起来的酒楼也跟着无辜受累。   这一切的账,杨世友都记在了夏月初的头上。、   如果她能够退让一步,肯和解的话,这件事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杨世友先一步走到灶台前,努力挺直自己已经有些佝偻的腰杆儿,态度庄重地戴好襻膊,系上围裙。   既然大家都夸你是厨行难得一见的天才,那我今天便在灶台上打掉你的骄傲,让你一败涂地。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杨世友心里竟然还有这么多戏,她在灶台前站定之后,看着面前匣子里白生生的熊掌,原本心里的那一点点小紧张也消散不见,剩下的只有满腔的兴奋和热情。   她好像都忘了自己是来参加笔试的,心里只想着,这是薛壮和秦铮豁出命猎回来的熊掌。   这不仅是熊掌,更是他们对自己沉甸甸的心意。   夏月初暗道,自己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不辜负这只熊掌,更不能辜负两个人的努力和付出……   廖老爷子来到城隍庙楼上之后,便先走到围栏边,观察着下面四个人的状态,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先落在夏月初的身上。   一看之下,廖老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又眯起眼睛细看半晌,好像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似的,拉过站在身后的何怀生,指着夏月初问:“你看看,夏丫头这状态,好像有点不太一般啊!” 第321章 玄妙境界   廖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厨子,不夸张的说,他如今可以算得上是整个大齐成就最高的厨子了。   他的眼力和境界与旁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何怀生虽然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也还是细细端详了半晌才有些犹豫地说:“师父,夏娘子这个状态,很像当年您代表大齐御厨迎战桑国使臣时候的模样啊!”   世人只知道廖老爷子深受先帝器重,以至于如今新帝登基,也丝毫无法撼动他老人家御厨第一人的地位。   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廖老爷子当年曾经代表大齐御厨,在宫中迎战一位桑国厨艺大师。   桑国素来夜郎自大,这位厨艺大师,更是号称桑国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厨师,也的确有两把刷子,一上来就挑翻了两个御厨,大大地落了齐国的面子。   第三位出来迎战的人便是廖老爷子,他当时还不是总管,但在御膳房也算数得上一号的大厨了。   但是前面的两位都比他资历更老,能力更强,却也都输的一塌糊涂,廖老爷子可谓是顶着如山的压力下场比试的。   他却在当时那种紧迫关头,抗住压力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境界,进而一战成名,并且被先帝亲自称赞为御厨第一人。   据他后来回忆,当时自己进入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境界,身边的桑国厨艺大师,四周的朝中大臣和皇亲国戚,甚至于上面坐着的皇上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的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食材。   做菜的每一个步骤他都烂熟于心,每一步操作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没有任何的杂念,也没有任何的失误,简直像是被厨神接管了身体一般。   那一道菜,另桑国使臣和厨艺大师都不得不心服口服,狼狈地离开了大齐。   即便之后廖老爷子继续磨练技艺,厨艺也比当年有所进益,但是他直到现在都认为,当年那一道菜,才是他人生的巅峰之作。   而此时,他居然看着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后辈进入了当年自己感悟到的那个境界,看她用专注而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案子上的食材,看到她周身似乎产生了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气场,将她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何怀生见廖老爷子点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道:“师傅,真的么?怎么可能,她、她才多大……”   廖老爷子看向夏月初的目光十分复杂,轻叹一口气道:“所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才的高度,是你我这等凡人所无法想象和企及的。”   夏月初此时却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摒除了所有的杂念,让自己全身心地专注在面前的熊掌上面。   什么杨世友,什么打响名气,通通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甚至连周围围观百姓那如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叫喊声,于她而言都好像隔着很远很远,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她手里的刀也变成了身体一部分似的,原本就精湛的刀工此时越发精准娴熟。   将熊掌打上花刀上屉蒸制之后,夏月初便开始处理其他的食材。   这次比试,府衙准备的食材比前几次更加精挑细选了,水桶中装着的都是冬捕捞上来的大鱼。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收拾了鱼,用刀贴着鱼脊划过,切下来两大片完整的鱼肉。   鱼肉呈现出新鲜的淡粉红色,紧致又有弹性。   夏月初将鱼刺一根根拔出来之后,用刀背将鱼肉砸成细腻的鱼茸,砸到后来,鱼肉起劲儿后,粘在刀背上,每一次抬起都需要更加用力。   鱼蓉打好之后,夏月初又搅入了蛋清以及切碎的虾粒和鲍鱼粒,最后团出一个个龙眼大的丸子,在高汤中汆烫定型。   颜色粉嫩的鱼丸,上面时不时点缀出一点虾粒或者是鲍鱼,看着就觉得鲜美无比。   熊掌蒸制了一个时辰之后,夏月初打开锅盖,将调好的酱汁浇上去,然后盖上锅盖继续蒸制,她便开始着手准备盘饰。   她挑了一个直径很大的冬瓜,取中间最粗的地方横截了一段下来,用一把小号的刀子,在墨绿色的瓜皮上雕刻出繁复美观的花纹,然后去掉冬瓜的内瓤,在其中填入早就合着各种菌类一起剁好的肉臊,找个盘子盖上放在一旁待用。   锅内的熊掌又蒸制了一个时辰,夏月初掀开锅盖查看,熊掌被蒸得洁白透亮,稍微一戳就巍巍乱颤,可见已经蒸得差不多火候了。   夏月初将熊掌从蒸屉中端出来,箅掉盘中的水分,小心翼翼地将已经蒸得烂软的熊掌慢慢滑落刚才做好的冬瓜底座上,然后将之前做的鱼丸小心地摆放在熊掌上,重新放回蒸屉中。   这回只蒸了一刻钟,确定熊掌下方的肉臊都熟透之后,夏月初便把盘子从蒸屉中取出来,小心翼翼地除去过多的水分,擦干净盘边,   她另起一口炒锅,在里面调制好酱汁,淋在熊掌上头。   最后将早就准备好的花朵盘饰错落有致地摆在熊掌周围。   直到此时,夏月初才算是从刚才那种奇妙的境界中脱离出来,周围的嘈杂声瞬间涌入耳中,她终于重新回归到现实当中。   夏月初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太进入状态了,隐隐有种对厨艺的感悟将要有所突破的感觉。   但是此时正在参加比试,没有时间让她去细想。   她环顾左右才发现,有一位厨师完成了菜品,已经端上楼去请评判们品尝了。   身旁杨世友的菜也已经基本做好,看样子只剩下最后的步骤了。   夏月初忙敲响了自己灶前挂着的铜锣,示意自己完成了菜品,立刻就有衙役端着托盘过来取菜。   杨世友听到身旁的锣响,抬头看向夏月初这边,看到她的菜品时稍微怔楞,许是没想到会这样精美。   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唇角勾出嘲讽的笑容,冷声道:“女人就是女人,惯会弄这些娘们唧唧花里胡哨的东西。” 第322章 奇妙鲜香   杨世友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明显加快了。   他飞快地调匀料汁,薄薄地勾了一道芡粉之后,浇在盘中的熊掌上,手中的锅都还没放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用左手击响了铜锣。   衙役快步走过来,端起杨世友的菜,领着他也朝城隍庙里面走去。   如此一来,台上唯一被剩下的就是沈家菜京城分号的掌勺,沈斌沈师傅了。   沈家菜的名头,虽然在厨行里面还算响亮,可以说是南北皆知。   但是在老百姓的眼里,沈斌对他们来说就是个什么酒楼分店的掌勺。   就算是京城来的又如何,此时磨磨蹭蹭落到最后,可见南方厨子就是不如咱们北方的大厨。   这不过是老百姓缺乏逻辑和盲目护短的心理,但是围观的百姓跟台子离得实在太近,沈斌又站在最边上的位置,人群里有什么骚动,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他能够成为京城分号的掌勺,可见是有真材实料的。   但是他也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做菜,如今还要被各种质疑和嘲讽。   沈斌虽然表面看起来还算稳健,但心里其实已经乱了。   若是廖老爷子看到他此时的样子,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那看起来依旧娴熟的动作,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拘谨。   人的心理状态或多或少都会产生身体反应,而沈斌极力控制情绪的后果就是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导致他的动作僵硬甚至有些微的变形。   不过此时,廖老爷子并没有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他正坐在桌前,准备品尝夏月初跟杨世友的两道菜品。   夏月初领先一步上得楼来,最先完成菜品的曹东城此时已经在一旁垂手而立,想必是已经结束了试吃。   衙役将夏月初的菜品放在桌上,抬手揭开了上面的漆器圆盖。   香中带鲜的味道瞬间在屋内迸发开,周围的衙役们都忍不住使劲儿吸几口气,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那道菜。   蒸熟后的冬瓜皮色更亮,深绿色的瓜皮上,刻着细密繁复的花纹,线条流畅自然,足见刀工精湛。   靠皮的一圈瓜瓤泛着淡淡的碧绿,像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   一只被酱汁染成浅棕色的熊掌被朵朵鲜花簇拥着,静静地卧在“玉璧”正中,熊掌的上头居然还摆了十几粒淡粉色的丸子。   夏月初笑着说:“各位大人,各位评判,民女今天做的这道菜名为掌上明珠。”   这别出心裁的名字让屋里众人都是一愣,随后又都相继露出笑容,这熊掌上的一粒粒丸子,可不正像是一颗颗淡粉色的珍珠一般。   “好,这名字起的好,妙极!”廖老爷子忍不住夸了一句,然后道,“不过这个菜,最重要的还是味道,味道不好,摆盘再好看,名字再巧妙,可也都是白搭啊!”   廖老爷子这话其实只是在跟夏月初逗趣,但是屋里其他人却并不清楚,还以为他并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之前还在懊恼自己菜名太过普通的曹东城,此时重新淡定下来,脸上挂着笑意,等着廖老爷子试菜。   杨世友听了更是得意不已,斜楞了夏月初一眼,心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做菜为的还不是吃,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堂,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廖老爷子开始试吃,先夹了一个上面的鱼丸细细品味。   夏月初剁鱼茸的时候,并没有用刀刃,而是用刀背一点点砸碎的,最大程度保证了鱼肉纤维的完整,再搅入虾粒和鲍鱼粒增加口感。   一颗颗虾粒和鲍鱼粒被鱼肉纤维包裹,在本就无比弹牙的口感中还能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感,三种不同的口感和味道在唇舌间交融嬉戏,仿佛在口中活过来了一样。   这还没吃到主食材,只不过是配菜罢了,就已经有这样的惊喜。   廖老爷子忍不住看向夏月初,这个丫头的上限究竟是在哪里?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上限?   想到这里,廖老爷子心里难免有些幽怨,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怎么就落到别人手里了,若是自己能早点碰上……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的表情就不免有些不那么好看,再幽幽地瞥上夏月初一眼,还真像是对她的菜品不满似的。   夏月初倒是半点儿都不紧张,以她对廖老爷子的了解,一看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又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何怀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师父,您快尝尝熊掌啊,等会儿都凉了。”   后头可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您吃过才能品尝呢!   廖老爷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从盘中盛了一大勺裹着芡汁的熊掌到自己碗中。   夏月初整道菜是蒸出来的,无论是底下的盘子,还是中层的肉臊,出锅时都是滚热的。   上面的芡汁和盖子也起到了保温的作用,加上楼上四周都升了碳炉,屋里十分温暖,所以此时的熊掌被挖走一勺之后,顿时升腾起热气,带着香味往众人的鼻孔里钻。   原本还一脸轻松的杨世友,闻到这个味道之后,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这么香?   熊掌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熊掌的完整,烹饪的时候也不会腌制或是切开,所以唯一可以调味的方法便是勾芡浇汁。   但是夏月初这道“掌上明珠”,味道却格外的鲜香,以杨世友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绝不仅仅是芡汁能够做到的。   廖老爷子这边熊掌一入口,原本微眯的眼睛瞬间睁大,甚至连眼角层叠的皱纹都被撑开了,眼中闪烁着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御膳房多年,熊掌这种在民间颇为珍贵的食材,在御膳房里也不过就是寻常,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么多年也没少吃。   但是夏月初做的这个熊掌,却与他吃过的都有不同。   熊掌入口胶弹,微抿即化,浓浓的胶质充斥口中,却并不似想象中那样稠厚黏腻,反而带着些微冬瓜的清爽和一种说不出的鲜香。   这股鲜香之味,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第323章 极致赞誉   廖老爷子凑近盘子细看,这才发现,熊掌下面似乎还另有玄机,他用勺子继续向下探了一下,挖出来一勺混合着菌菇的肉臊。   他这才恍然大悟,几种不同的菌菇放在一起剁碎,配上肥瘦相间的肉臊,肉臊中的肥腴被蒸出来的油腻被鲜香却干瘪的菌菇吸收,激发出一种全新的鲜香味道,通过蒸制与熊掌相互渗透,再加上外层冬瓜恰到好处地起到了清爽解腻的作用,整道菜才能呈现出这样一种格外独特、细想却又十分合理、处处恰到好处的味道。   廖老爷子这边还在琢磨这道菜,屋里其他人等得口水都开始疯狂分泌。   上层的熊掌被挖开之后,一直被压制在下面的这股鲜香,终于冲破层层桎梏盘旋而出,弥漫在温暖的室内,无孔不入地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廖老爷子又挖了一勺冬瓜瓤品尝,瓜瓤吸收了肉臊中的油脂,也吸收了菌菇的鲜香,还有上层熊掌渗透下来的肥腴,交织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好味道,简直颠覆了他心中对冬瓜的全部印象。   闫文远见几位知府大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又接到自家上峰不断的暗示,终于硬着头皮问:“廖老爷子,这道菜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不应该啊!”廖老爷子喃喃自语道,“这口感、这味道……不应该啊……”   杨世友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嘲笑。   廖老爷子却招呼其他人道:“几位大人一起来尝尝看,老夫这么多年,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熊掌。”   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怔,随后神色各异。   有人觉得难以置信,有人觉得廖老爷子夸大其词,甚至有些心理阴暗点儿的,都开始怀疑廖老爷子跟夏月初之间的关系了。   杨世友听了这话,刚才还高扬的嘴角瞬间僵住,面色变得铁青,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头。   他好歹还顾忌着在场有这么多大人物,不敢当场失态,缓缓地做着深呼吸,不断在心里念叨,他们还没尝到自己的菜品,现在把前面的夸出花来也是没用的。   不过虽然心里这样翻来覆去地自我安慰,但是杨世友对夏月初的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鄙夷。   而且廖老爷子是什么人,他心里也明白得很。   虽说如今年纪大了不在宫里当差,但是宫里御膳房的人,基本都是他的徒子徒孙,相当于是个隐居幕后的御膳房大总管。   在厨行里头,他老爷子的一句话,不敢说是代表了皇家的颜面,却也差不离。   更何况廖老爷子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能让他夸上这么一句,这东西绝对是错不了的。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屋里头炭火烧得太足,杨世友的中衣都快被汗水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格外地不舒服。   他的额头上也渗出汗珠来,时不时地还得抬手去擦。   就在此时,最后一个完成菜品的沈斌也跟着衙役上楼来了。   不过这会儿评判席上的几个人,已经根本没心思分给他半点儿关注了,他们全都围着夏月初的菜品啧啧称奇。   除了闫文远,在座的其他四位可是东北四府的知府大人,即便东北不如南方富庶,但是身为知府,日子也没有过得太清苦的,山珍海味谁还没吃过呀!   但是这道熊掌,却神奇地将所有人都迷住了。   东宁府知府赵昱杰忍不住道:“本官自问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了,但是这样肥腴香滑的熊掌,还真是头一回吃到。本官不懂厨艺,也不太贪口舌之欲,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就不在廖老面前班门弄斧了。只能说,这道菜足以担得起刚才廖老的夸赞!”   “可不是,本官之前还以为廖老是看着夏娘子年轻,想要夸几句勉励一下,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东莱府的知府侯振生紧接着说,“谁知尝了之后,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菜怕是都白吃了!”   东安府的知府岳成志白胖白胖的,这会儿还在一勺一勺地努力吃菜,根本连评价的工夫都不舍得腾出来。   廖老爷子见菜品都快被吃了过半,赶紧拦下来道:“后头还有两位大厨等着,我看夏娘子这道菜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先叫人拿去温着,等会儿让他们互相试吃一下,毕竟咱们举办这个厨艺比试,最终目的还是让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嘛!”   杨世友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气得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乱响,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   但是眼见轮到自己了,还是努力调整好表情,陪着笑脸上前道:“请廖老和诸位大人品尝这道八珍熊掌。”   这道菜品揭开盖子,大家定睛一看,真可谓是群英荟萃啊!   廖老爷子原以为他所谓的八珍熊掌,是说熊掌乃是八珍之一,故而取了这个名字,虽然简单倒也贴切。   谁成想看到菜品之后才发现,一道菜里,除了熊掌,还有海参、鲍鱼、鱼翅、虾仁……可以说是怎么奢华怎么来,虽然没有仔细数过,不过想也知道,这个所谓的八珍,肯定是里头放了八种珍馐美味的意思了。   熊掌本就含有丰富的胶质,吃起来颇为腻人,之前夏月初做得太好吃,廖老爷子没忍住多吃了几口,此时都觉得几乎有些半饱了,再看到这么大杂烩似的一大盘子,瞬间就没了胃口。   但是再怎么没胃口,作为评判,还是必须要试吃的。   廖老爷子盛了一小块熊掌,尝过之后面上表情基本没有变化,更不要说杨世友所期待的惊艳之色了。   他淡淡地点头道:“熊掌处理的没什么毛病,火候也比较到位,调味中规中矩,还不错。”   若是没有夏月初在前头作对比,能得到廖老“还不错”三个字作为评价,杨世友肯定是欣喜不已的。   他此时却认定廖老对自己满脸的嘲讽和轻贱,完全是要拿自己给夏月初当垫脚石。   杨世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脑袋像是要炸裂了一样。 第324章 这怎么可能?   城隍庙的房间窗户都并不是很大,此时又是冬天,门窗紧闭,屋内虽然点着灯,但也大多集中在评判的坐席那边。   杨世友站在光线不怎么明亮的位置上,谁都没看出他的脸色有异。   试吃过杨世友的熊掌之后,便轮到最后一位,江南沈家菜出身的沈斌大厨了。   沈家菜素来以清淡雅致、突出食材本身鲜美见长,所以沈斌今天做的是一道白扒熊掌。   其实在厨行内,对熊掌的做法还是有不少分歧的。   有人认为白扒熊掌才能展示出熊掌的原始本味。   但是说实话,熊掌里面的脂肪含量几乎占到一半,富含胶质。   这说明什么?   说明水发之后直接蒸熟的话,熊掌的口感就跟吃了一大口肥肉甚至是猪油的感觉差不多,黏糊腻歪。   若是胃口浅的人,怕是一口下去便被顶住,再也吃不下去了。   所以说在这种客观现实面前,把熊掌的真实本味突出又如何呢?它的本味几乎就是没有味道的油腻。   但是沈斌之所以能成为沈家菜京城分号的掌勺,无论是能力还是手艺,都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道白扒熊掌,廖老爷子也是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若是要他纯客观来评价,沈斌跟杨世友的菜应该是差不多水准,不相上下的,都是比较传统的做法,没什么值得亮眼的,但是也胜在技艺娴熟,调味准确,也就是所谓的无功无过。   但是廖老爷子此前已经吃了三道熊掌了,更何况有夏月初的“掌上明珠”珠玉在前,这道白扒熊掌,给他留下的印象就只剩下油腻难以下咽这一点了。   廖老爷子吃过之后,四位知府大人也都品尝了这道白扒熊掌,最后何怀生跟闫文远也尝了一下。   闫文远毫不掩饰的皱眉让本来就有些忐忑的沈斌心中一沉。   其实这次的厨艺比试,沈家菜派系的人会突然前来参加,这是让闫文远都没有想到的。   厨艺比试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原本以为影响力最多也就是在东北四府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道竟然还吸引了南方的大厨参赛。   其实沈斌心里也有些叫苦不迭,南北方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习惯都差异甚大,南方菜在东北四府一直都很难打开市场,一直都被止步于京畿地区了。   这次沈斌过来参加厨艺比试,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本家派人来要求的,希望他能够在厨艺比试上大显身手,算是给沈家菜探个路,最好能顺便扬扬名,为沈家菜来东北开分号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沈斌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没想到每一轮都是顺利晋级,这让他渐渐对最后的结果开始有了期待,每胜出一场,这种期待就多积累一分。   但是直到今天当众比试,上台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的不适应。   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做菜,周围人的哄闹和说话,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到了后面,他甚至会分神主动去捕捉周围人的说话,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议论自己。   而沈斌身旁就是夏月初的灶台,看着她浑然忘我、行云流水般做菜,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到了他。   到最后其他三个人都完成菜品的时候,他的心态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崩了。   所以他对自己做的这道菜格外不满意,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在同样的情况下做菜,别人能做好你做不好,难道说出去就有什么脸了不成?   四道菜都是吃过了,廖老爷子却并没有急着公布结果,反倒是叫人把刚才三道菜一并端上来。   三道菜都在隔壁的一口小炉上热着,所以端上来之后还是热气腾腾的。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咱们这次厨艺比试,名次不是最要进的,大家都能有所收获、有所感悟、有所进步才是我更希望看到的。”   廖老爷子说着一摆手,立刻有衙役取了餐具分给四人。   “你们尝尝看别人的菜品,尝过之后我再公布最后的结果。”   夏月初在桌上扫了一圈,这会儿才看到,最先做好菜品的曹东城,他用的是红烧的做法,取名叫“一品熊掌”。   但也不知道是分给他的熊掌本身就有些缺陷还是做菜过程中的食物,熊掌的外侧边缘明显有一处破损,即便他用蔬菜和几朵雕花装饰在一旁试图掩盖,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夏月初以前从未吃过熊掌,所以此时难免有点兴奋,按照上菜的顺序品尝起来。   这道“一品熊掌”一入口,夏月初就微微有些皱眉。   虽然她从来都没吃过,但是对熊掌应该是什么口感,还是看到过不少的描写的。   但是曹东城做的这道熊掌,不知是泡发的时候不到位还是烹饪的时间有些短,所以口感并不很好。   夏月初微微皱眉,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盆没有煮熟的红烧肉里夹到了一大块肥肉,然后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   她在心里给这道菜打了个小叉叉,跳过自己的菜,第二个去尝杨世友的。   杨世友能在东海府屹立多年不倒,肯定是有他独到之处的。   夏月初尝了一口之后,就把刚才那次不愉快的试吃抛诸脑后了。   弹、滑、润、醇……   杨世友这道菜做得还是颇见功底的,熊掌的口感极好,酱汁中加入了八种珍贵的食材,熬出来的酱汁浓稠鲜美,让夏月初第一次体会到了熊掌这种食材的美妙。   而沈斌的白扒熊掌,虽然口感到位,但是由于太过清淡,完全没有任何味道和料汁能够中和或是掩盖掉熊掌本身的肥腴腻味,像是吞掉了一大块清蒸肥肉般难受。   夏月初将其他三道菜都吃过之后,准备最后尝尝自己做的熊掌味道如何,一转身就看到另外三个人都凑在那道“掌上明珠”旁边,脸色全都不怎么好看。   杨世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的熊掌明明……”   “杨老前辈,我的熊掌明明怎么样了呢?”   杨世友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脸色惨白,一回头看见夏月初站在自己身后,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了然中带着嘲讽…… 第325章 等待结果   杨世友一转身,把夏月初也吓了一跳。   此时离得这么近她才发现,杨世友额头上青筋高高鼓起,双目猩红,嘴唇更是红得发紫。   夏月初心道,杨世友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不会是输不起要犯病吧?   既然这样还是躲远点好,别真把人刺激出什么毛病来。   可惜夏月初想躲开,杨世友却不放她走。   杨世友一把抓住夏月初的手腕,恶狠狠地问:“你的熊掌明明已经不能用了,这只是从哪里来的?”   他从十几岁就学习厨艺,平时切菜颠勺都是用右手,即便如今年纪大了,手上依旧还留着茧子,而且十分有力。   夏月初被捏得生疼却根本挣扎不开,只得忍痛道:“杨老前辈,这么多大人在场,您身为前辈,好歹也注意点儿身份。”   杨世友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反手,反倒越发用力,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道:“我有什么身份?如今我还有什么身份?我徒儿被你弄去吃牢饭了,我的蜀香居生意一落千丈,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整个府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热闹,都在背后嘲笑我……是你,都是因为你!”   夏月初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被捏住手腕的右手已经开始发麻,手腕像是被捏断了一样。   她心里突地一凛,杨世友该不是想要毁了自己的右手吧?   想到这里,夏月初顾不得多想,低头在他钳制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曹东城和沈斌正围着“掌上明珠”细细品尝研究,夏月初用的多是平常的食材,比起别人用的鲍参翅肚,冬瓜和蘑菇这种食材着实不值钱。   但是在她的巧妙搭配之下,冬瓜和蘑菇却成了这道菜出彩的关键……   他俩研究得正专心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一声惨叫。   评判席那边也听到混乱,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闫文远忙过来查看情况。   只见夏月初和杨世友全都面露痛苦地捧着右手,杨世友的手背上鲜血淋漓,夏月初的手腕也满是青紫。   闫文远下意识地走到夏月初身边,看到她手腕已经红肿起来,几道指痕清晰明了,边缘处都有些发紫了。   “这是怎么弄的?”闫文远看清楚情况后吓了一跳,急道,“好好的怎么会伤到手?还是右手?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闫文远说着伸手想要去帮忙固定手腕,但是被夏月初微微侧身躲了过去,这才回过神来道:“夏娘子先到内间休息一下,我已经差人请大夫去了,一会儿就到。”   夏月初忍痛道:“劳烦闫大人找人帮我弄些冰块过来,实在不行下去弄几个雪球也可以,我冷敷一下。”   杨世友见闫文远眼里只有夏月初,自己这边被咬得鲜血淋漓都没人过问,气血翻涌之下,话还没说出来就晕死过去。   衙役们忙把杨世友抬到西边的内室安顿下来,等着大夫来了再说。   廖老爷子一听夏月初的手腕受伤了,急得丢下四位知府大人,直奔里屋去查看情况。   侯振生见状挑眉道:“没想到廖老跟这个初味轩的掌柜关系还挺好。”   何怀生听罢,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茶,趁机用余光将其他几人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然后放下茶碗笑道:“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子自从第一次吃到夏娘子做的菜之后,就觉得她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动了想要收徒的意思……”   廖老爷子想要收关门弟子这件事,各地也都多少有所耳闻,只是消息最初传出来到现在已经都四五年了,却也不见半点动静,大家早就以为那不过是传出来的假消息罢了,谁知道如今竟从何怀生口中得到了证实。   “那可要恭喜廖老了啊!”   “是啊,何大人要有小师妹了,也是可喜可贺啊!”   ……   何怀生却笑着摇摇头,吊足了胃口才压低声音道:“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师父虽然想要收夏娘子为关门弟子,但是人家说了,早有师承,不便拜师。所以如今老爷子才一副上赶着的模样,盼着人家改主意呢!”   此言一出,四位知府大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以来,听多了廖老在各处被人追捧的消息,如今突然出来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一时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但是再回想一下刚才的情形,自打夏月初进来之后,态度一直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自己攀上廖老这个高枝儿的样子。   衙役请来了附近医馆的大夫,飞快地上来请示,这楼上可同时坐着四个知府大人,还有两个京城来的大人,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把自己活剐了都没法赎罪。   廖老听到便在内室嚷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赶紧叫大夫进来看看!”   光是等大夫的这会儿工夫,夏月初的手腕已经肉眼可见地青紫起来,好在一直用冰块敷着,所以并没有过度肿胀。   夏月初却道:“廖老,还是让大夫先去看看杨老前辈吧,他那边好像更严重一些……”   “胡闹!”廖老爷子气得直吹胡子,“你是不是傻?手受伤了是闹着玩的么?一个弄不好落下病根,你以后无论是切菜还是颠勺,那都是会受影响的,别不当回事儿!”   衙役带着大夫上来,闫文远直接把人领到夏月初这边,顺便道:“杨大厨已经醒了,我看着他说话什么都还正常,应该没什么大事,赶紧先给夏娘子看看手腕。”   好在经过大夫的检查之后,夏月初的手腕并没有伤到筋骨,只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劳累,不要提重物,以敷药休息为主。、   而杨世友经过大夫的检查之后,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血攻心,并没有什么大碍。   闫文远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次的厨艺比试可是他全权负责的,出了成绩自然皆大欢喜,知府大人脸上也跟着有光。   但若是出了什么事故,那责任可就都在他的头上了。   而此时,外面等候最后结果的百姓们渐渐骚动起来。   一个个端着菜上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消息? 第326章 一语道破   闫文远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赶紧叫大夫给两个人处理一下,自己先走到外面围栏边去控场。   他自然不能说屋里发生了什么,只大概解释了一下,只说评判试吃之后,四位大厨又互相尝了彼此的菜品,大家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所以才耽误了时间之类的。   夏月初在屋里听着,心道闫文远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上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大夫给两个人都敷药包扎好,又给杨世友一粒丸药,让他合水服下。   此时闫文远已经快要编不出话来了,好在廖老爷子及时地出现,他赶紧冲着下面大声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家早就耳熟能详的御厨第一人——廖老。这次厨艺比试,我们府衙有幸请到廖老作为最终决赛的评判,也更加说明了这次厨艺比试的公正性和客观性。好了,知道大家都等急了,我就不多说了,下面就请廖老来揭晓,本次厨艺比试的最终胜出者,究竟是哪位大厨!”   闫文远的话音一落,外面顿时就喧哗起来。   廖老爷子走到栏杆旁,抬手朝下压了压,楼下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全都盯着站在高处的老人,有人紧张,有人激动,还有人欣喜若狂。   在寻常老百姓眼中,御厨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无论什么,只要加上一个御字,身份登时就不一样了,那是只有宫中贵人才能享用的,被锁在皇城之中,跟底层的平民百姓隔着不知多少层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障碍。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窥伺其万一。   然而此时,一个活生生的御厨,一个连先帝都赞誉有加的御厨,就站在众人的面前,眼神好的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的笑纹。   楼下众人顿时气都不敢乱喘,生怕惊动了上头站着的贵人。   廖老爷子见下面安静下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薛壮、夏家众人和初味轩的后厨伙计们今天居然都来了。   而除了薛壮,其他人此时都被廖老的身份惊得说不出话,一个个表情呆滞。   廖老爷子终于开口道:“经过我以及东海府四位知府大人的试吃品尝,最终我们一致认定,永榆县初味轩夏月初所做的菜品——掌上明珠,是本次厨艺比试当之无愧的优胜者!”   他这番话,就像是往热油锅里浇了一勺凉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永榆县的?那么个小地方能出什么好厨子不成?”   “姓夏?该不会就是那个女的吧?初味轩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不过既然想不起在哪里听说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吧!”   “我倒是觉得她看起来挺顺眼的,刚才做菜的时候也很娴熟,动作行云流水,看着特被舒服!”   “呸,看着顺眼有什么用,这是比拼厨艺,又不是进宫选美。”   “既然廖老和四位知府大人都说她的菜好吃,那还有什么疑问?难道你们这些连味儿都没尝到的人比他们还清楚?”   “再说了,谁告诉你初味轩不出名?是你自己孤陋寡闻吧?最近多少府城的人专门跑到永榆县去,就是为了吃一顿初味轩。”   ……   周围都炸开了锅,但是薛壮周围还保持着相对的安静,大家都还陷入在廖老就是名满天下的御厨大人的震惊当中。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结果早就宣布完了。   夏洪庆赶紧问:“大壮啊,到底谁赢了啊?”   薛壮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道:“岳父大人,这还用问么,当然是月初赢了!”   夏洪庆听了这话,瞬间热泪盈眶,强忍着压下去,但是声音还是带上些许的哽咽:“好,好!我们老夏家总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吴氏更是直接就扯着袖子开始抹眼泪,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初味轩酒楼的众人虽然都很崇拜夏月初,但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十分厉害的夏娘子,居然对上这么多厨艺界的老前辈都丝毫不惧,还能够一举夺冠,简直就是太厉害了。   众人迟来一步地欢呼起来,惹得周围百姓全都朝他们投来好奇或是审视的目光。   四位参加比试的大厨也都从屋里出来,向楼下的人打招呼。   夏月初虽然手腕受伤,但是有长长的衣袖挡着,只要动作幅度小一点,就不会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但是杨世友伤在手背,没有办法遮掩,只能缠着白色的绑带就出来了。   廖老爷子继续道:“今天的四位参赛厨师,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脱颖而出的,每一位的基本功都十分扎实,技法也很娴熟,在今天的比试中,也发挥了自己的全部实力。   但是夏月初所做的掌上明珠,无论是造型还是口味,都还是胜出一筹的。四位大厨中,她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她也是最勇于创新,也是最有能力将这份创意完美展现出来的。   在她的身上,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也让我十分欣慰,能在黄土埋到脖子的时候,发现这样一位既年轻又有实力的后生晚辈。   我很难预料她今后能走得多远,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会获得在我想象之上的伟大成就!”   夏月初没想到廖老爷子对自己居然这样极尽赞美之词,被夸得脸都红了,连道不敢当。   此时,衙役端上来盖着红布的托盘,闫文远接过来,亲自碰到廖老爷子面前。   廖老爷子揭开红布,只见托盘里是整整齐齐的十锭银子,还有一个卷轴。   闫文远兴奋地对夏月初道:“原本获胜的奖励只有十锭银子,但是廖老前几日特意手书一副,说要当做贺礼送给这次厨艺比试的获胜者。”   廖老爷子拿起卷轴,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巧手难调千般味,人间至味在于心。”   夏月初看到这幅字,心里猛地一震,之前做菜时误打误撞领略到的玄妙境界,此时终于被廖老一语道破。 第327章 索要奖励   厨艺比试结束之后,夏月初从城隍庙里出来,见薛壮早就等在门口。   薛壮看到夏月初立刻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皱眉问:“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夏月初奇道,“我刚才用袖子挡得严严实实的。”   “你接托盘的时候右手明显不敢用力,还皱了一下眉头,除了受伤,我想不到其他还有什么理由让你在那种场合做出那种略有些失礼的表情。”   “观察得还挺仔细嘛!”夏月初闻言笑着将身子靠近薛壮,低声道,“怎么,刚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来着?”   “那当然,除了你还有谁可看?”薛壮伸手半环在夏月初身后,拥着她往外走。   两个人一走出衙役们特意拦出来的区域,顿时被人团团围住,身边乱七八糟问什么的都有,还有人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专门挤上来看看拔得头筹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这般艰难地挤着往前走的时候,薛壮还敏锐地抓到一个试图趁乱偷钱的,一个巧劲儿把对方的胳膊卸下来,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这一举动让周围的人更疯狂了,夏月初眼睁睁看到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将帕子丢到薛壮的身上,帕子上也不知熏了什么香,浓烈得不行,呛得夏月初一个劲儿地咳嗽。   薛壮几乎把夏月初整个搂在怀里,还要小心不能碰到她受伤的手,简直是走得步履维艰。   好在秦铮和封七及时挤过来帮忙,有他们两个在前面开路,这才终于跟众人汇合在一处。   夏家人的喜悦在看到夏月初被绑带层层包裹的手之后,瞬间降低了热度。   吴氏心疼地捧着闺女的胳膊道:“这是咋弄的啊?”   夏月初见周围都是人,不方便说,便道:”咱们先回家吧,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陶波兴奋无比地建议道:“夏娘子,你回去好生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去买点菜,晚上在酒楼拾掇几桌酒菜,这么大喜的事儿,总得庆贺庆贺才好!”   到底还是曹雁辉老成持重一些,闻言道:“夏娘子受伤了,还是多养些日子为好,千万别再操劳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午饭怕是得在外面随便吃一口了,晚饭到时候我做好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回去好生歇歇吧!”   薛壮见初味轩的众人都很兴奋,也知道这的确是一件十分鼓舞士气的好事儿,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便道:“月初能够夺冠的确是整个初味轩的大喜事,庆祝是肯定要庆祝的,只不过月初最近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还受了伤,大夫让回去静养。   不过,大家都为月初高兴,我也十分感激,这里是十两银子,交给曹师傅,今天下午大家好生出去热闹热闹。等回了永榆县,咱们再一起庆贺一番,大家说好不好?”   东家都这样说了,又给拿了十两银子,下面的人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不好。   大家对夏月初表示了关心之后,就欢天喜地地跟着曹雁辉走了。   秦铮此时已经把停在附近小巷里的马车赶过来了,薛壮见周围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干脆一把抱起夏月初,把人直接塞进车厢里了。   夏月初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脸上就露出笑。   她又不是真的古人,对薛壮这样的体贴和表达爱意高兴都来不及,根本没有什么羞愤或是着恼的意思,只是在薛壮的腰侧轻轻掐了一把,笑嗔道:“老的小的都在旁边看着,你这是干啥!”   见夏月初笑得这样好看,薛壮原本一腔的火气也都消了大半,无奈叹气道:“你啊你,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做菜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上楼去试吃还能受伤了呢?”   他这话说完心里就暗叫不好,自己之前猎熊那事儿过去没多久,还没彻底翻篇儿呢,怕是又要被媳妇怒怼了。   不过他现在倒是有些体会到了夏月初之前的感觉,一想到她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伤,心里就揪得难受。   夏月初却根本都没提猎熊的事儿,只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倒是不饿,不过你们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应该都饿坏了吧?”   薛壮吩咐秦铮赶车去昨个儿就订好的酒楼,自己也钻进车厢里,一把将夏月初搂进怀里,捧着她受伤的手左看右看。   但是搁着厚厚的绑带,根本就看不到里头是什么情况。   夏月初这一上午也颇为费神,此时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顿时靠着薛壮昏昏欲睡起来。   她睡得踏实,薛壮一路上却十分不安,但是又不敢乱动,只得挺胸坐直,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夏月初立刻从浅寐中醒过来,见薛壮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   下车被凉风一吹,夏月初的精神随之一振,瞬间就想明白薛壮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她招呼着老两口带着哥嫂和孩子们先上楼,自己跟薛壮在后面慢慢走。   “怎么,以为我会借题发作,拿猎熊的事儿怼你?”夏月初挑眉,问一直把自己当残疾人一样扶着的薛壮。   薛壮的神色顿时更加纠结,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贱皮子,不挨骂居然还浑身难受?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翻旧账,也没心思和精力去记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夏月初说,“猎熊的事儿既然过去了,那就是彻底翻篇儿了,你用不着天天这么心虚,只要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今后不要再犯就好。”   薛壮登时想起夏月初说的,若是自己出事她立刻再找的话,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见二楼都是雅间,走廊里空无一人,赶紧贴近夏月初,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垂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的。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之前打的那个赌?这次厨艺比试你赢了,但是咱俩的赌,可是我赢了!”   夏月初被他喷入耳中的热气烫得一阵腿软,咬牙道:“那明明是你自说自话,我才没……”   薛壮猛地含住夏月初的耳垂,用舌头一点点地舔弄,直到她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第328章 有客来访   两个人进入雅间落座之后,吴氏便迫不及待地问:“月初,这伤到底是咋回事啊?”   夏瑞轩也嚷嚷道:“就是啊,姐,这是比厨艺又不是比武,好端端的咋还受伤了呢?”   夏月初没法子,只等简单地把杨世友的事情说了一下。   薛壮听罢气得不行,拳头狠狠砸在桌上道:“居然又是那个老东西,早知道刚才就该去把他打一顿。”   秦铮摩拳擦掌地说:“这还不简单,晚上我去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保证他们查不出是谁干的!”   夏月初抬手给了薛壮一下子,嗔道:“瞎说什么,看把阿铮都教坏了!”   “……”薛壮委屈地说,“他本来就一肚子坏水儿,关我什么事儿?媳妇,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屋里几个人都被薛壮的模样给逗笑了,之前有些压抑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酒菜陆续都端上来了,夏洪庆端起酒杯头一个提酒。   “今天家里人都在,这顿饭,就算是咱们给月初庆祝一下,能赢得了那么多老前辈和高手,可见月初果然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子。”他说着又扭头去看薛壮,“这回月初能在厨艺比试上拔得头筹,大壮和阿铮是功不可没的,若不是你俩拼了命去猎熊,月初也不可能赢了今天的比试,啥都不说了,这一杯敬你们三个人。”   夏洪庆仰头干了一杯酒,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举起酒杯道:“这第二杯酒,我敬大壮和月初两个人,不是为了恭喜,只是有几句话想嘱咐你们。你们的日子如今过得这样红火,都是你们两个一点点打拼出来的,所以我这个做长辈的,其实也没啥权利说什么……”   夏月初闻言忙道:“爹,你这说得是啥话啊,不管我们生意做得多大,您也都是我爹,你想说啥都行!”   薛壮也连连点头。   夏洪庆闻言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继续道:“最近接连出了不少事儿,先是大壮和阿铮去猎熊受伤,然后月初又因为厨艺比试受伤。我最近也时常琢磨这个事儿,我总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县城的酒楼开得挺好,何苦那么着急地往府城扩张?若不是为了给府城开店造势,说不定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端来,依我看,倒不如一步步稳扎稳打来得好。”   夏洪庆这番话,夏月初并不是没有想过的,在薛壮上山猎熊几天都没有音讯的时间里,她每天躺在炕上睡不着,翻来覆去都在想这个事儿。   如果不是自己着急扩张生意,薛壮也许就不会不顾自身安危地进山。   但是去府城开店这件事儿,前面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让她此时直接放弃掉,她又着实心里不甘。   薛壮给夏洪庆倒了杯酒说;“岳父,月初有能力也有想法,她如今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是不可能一直屈就在永榆县这个小地方的。这次要去府城开酒楼,也是我们两个商量之后决定的,如今看来,我们还是太年轻,考虑事情不够周全。   但是府城这边都已经准备就绪,月初在府城的名气也打出去了,所以这个店肯定是要开的,但是这次我们一定听您老人家的话,踏踏实实把府城这家店经营好,不会再盲目地换地方开分店了。”   夏月初也跟着补充道:“这次我们吃了一次教训,今后做事肯定会更谨慎仔细的,爹,你就放心吧。”   听了两个人这番诚恳的话,夏洪庆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的目的也就是点醒一下两个人,让他们不要因为厨艺比试得了第一就骄傲自满。   毕竟两个人还是太年轻,很多事都想得不够周全,今后想走得更远的,还是需要有人多给他们敲敲警钟的。   晌午一顿饭吃得还算高兴,夏洪庆喝得有些多,连平时不太喝酒的吴氏也喝得脸颊发红,看着闺女的眼睛都是亮闪闪的。   连平时滴酒不沾的夏瑞轩,都偷摸地喝了两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喝得有些多了。   秦铮架着他下楼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嘟囔:“这家店的菜,没有我姐做的好吃。”   “是是是,你姐最厉害了。”秦铮小声应付着他,环顾一圈,见没有被人家店里的人听到,赶紧把这破孩子抗在肩头快步出门去了。   若是别人家听到,说不定要以为夏月初是来砸场子的呢!   下午回家之后,薛壮拆掉夏月初手腕的绑带,检查一番见果然没有伤到筋骨,才算是放心,重新给她敷上自个儿带来的上药。   两人还没歇上一会儿,云明蓉两口子就不请自来了。   薛壮陪着陈翊在外间说话,云明蓉进屋就道:“恭喜恭喜,夏大厨今日可真是扬名府城了!只可惜今个儿小年,陈家那边事情太多,我都没机会去看你做菜,下午得了信儿赶紧抽空过来一趟,等会儿还得回去一大家子一起吃饭呢!”   夏月初靠在炕上没起来,招呼云明蓉也上炕,两个人坐着说话。   云明蓉一眼便看到夏月初的手腕,忙问:“这是怎么了?”   “今个儿做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已经叫大夫检查过了,没伤到筋骨,歇几天就没事儿了。”   “那就好,这手可是咱们这些厨子的命啊!”云明蓉松了口气,然后凑近夏月初小声道,“难怪我刚才来的时候,见你家薛官人脸色不好,还以为是打断了你们的什么好事儿,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把他心疼坏了吧?”   夏月初顺手掀开云明蓉的衣袖,她之前参加比试时被烫伤的地方还没好利索,还能看得见明显的痕迹。   “听你这话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你上次受伤,回去给你家陈翊心疼坏了吧?”夏月初眨眨眼睛,伸手轻摸云明蓉早就愈合的伤处,故意粗着嗓子道,“媳妇,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给你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哎呀真是要死了!”云明蓉整张脸红得发烫,一巴掌拍开夏月初的手,“你个死妮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329章 燎原之火   云明蓉原本想拿夏月初打趣一下,结果被夏月初撩得面红耳赤,告辞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消下去。   薛壮把人送走之后,进屋时虽然极力压制着情绪,但是眼中的兴奋却是压制不住的。   夏月初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都有点不自在了,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一下,却被身后的被垛挡住了。   薛壮上炕凑到她身边,把她的身子从被垛边挪到自己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低声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俩在屋里说的都是什么?”   夏月初这才想起,虽然自己跟云明蓉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估计也就陈翊那种普通人听不到,对薛壮这种五感灵敏的人来说,估计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感受着薛壮胸膛的震动,瞬间红了脸,嗔怪道:“我们女人家说几句玩笑话,你也好意思听?”   “你以为我想听?”薛壮早就盼着小年这一天了,万万没想到夏月初竟然会受伤,本来他都已经把自己原本的兴奋努力压下去了,谁知竟听到她跟云明蓉说着一些闺房私话,又把他体内早就涌动的热潮又给勾出来了。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冲动,避开夏月初受伤的手,把这个磨人的小丫头搂进怀里,咬牙道:“你别考验我的意志力,它现在脆弱的不堪一击。”   夏月初见外面天色还早,晚饭都还没吃呢,便转移话题问:“那你刚才跟陈翊在外头说什么了?   一听夏月初问这个,薛壮顿时严肃起来道:“我听陈翊说,永榆县那边已经确定了我猎杀的熊就是黑旋风,所以在县城各处都贴了公告,如今消息已经传到县城里来了。”   夏月初闻言有些担忧,仰头去看他的面色,问:“怎么,会给你带来麻烦么?”   薛壮被她问得一愣道:“我能有什么麻烦,我是怕杨世友知道这件事之后又要闹事。”   夏月初闻言放下心来,嗤笑道:“他能闹出什么事儿来,难不成还主动承认自己给熊掌动过手脚不成?反正我今天做的熊掌已经被吃光了,他连证据都找不到,放心吧,他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了。”   薛壮心里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还是点头道:“这样就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酒楼那边看看,顺便带晚饭回来。”   趁着薛壮出门的时间,夏月初去灶间烧上两大锅水,又叫夏瑞松把两只傻狗的狗窝挪到他屋里去。   大傻和二傻看着自己的窝被拿走了,有些不安地在夏月初脚边呜呜地叫。   夏月初俯身揉揉两只狗头,笑着说:“今天晚上你们去瑞松屋里睡好不好,乖!”   夏瑞松也在门口招呼道:“大傻、二傻,过来,咱们出去溜一圈再回来吃饭。”   两只狗跟夏瑞松是比较熟的,听夏月初这么说,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走了。   吴氏在房里听到声音出来,见夏月初一只手艰难地挪着澡盆,忙过来帮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都不消停?大冷天的,手还伤着,怎么又想起洗澡来了?”   夏月初自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好找借口道:“我今天又是做饭又是出汗的,身上难受死了。”   吴氏知道闺女爱干净,之前在永榆县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要洗澡,但是今天这不是受伤了么!   夏月初看吴氏还皱着眉头,忙用左手挽着她的胳膊道:“娘,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你小心碰到手,哎呀,还是我来帮你吧!”吴氏没办法,挽起袖子刷干净了澡盆,把锅里烧开的水舀进来,又添了两桶凉水,试着温度合适了,才叫夏月初进来洗澡。   薛壮跟秦铮带着晚饭回来之后,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夏月初平时用的澡豆的清香味。   这个澡豆是秋天时夏月初从一个外地货商那边买的,她十分喜欢这种清爽宜人的香味。   但此时薛壮闻着这股味道,心里却好像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脑子都不会转了。   一顿晚饭的时间,薛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吴氏收拾完碗筷,泼了脏水回来见薛壮还在堂屋的桌边坐着,奇怪地问:“大壮,你咋还不回屋?今天都累了,早点歇着吧。”   “诶,我去冲个澡就回屋。”薛壮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今天似乎彻底罢工了,他觉得应该去给火烧火燎的自己降降温。   冲了一个冷水澡之后,薛壮吹掉堂屋的灯,摸黑进了里屋。   里屋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夏月初清浅的呼吸声。   她今天累坏了,还受伤了,应该是睡着了吧?   薛壮虽然这么想,但是心里还是涌起淡淡的失望。   他怕自己浑身冰凉吵醒夏月初,轻手轻脚地从炕琴里重新拿了一条被子,脱了衣裳钻进被窝。   薛壮才刚躺下,一只小手就从隔壁被子里钻出来,像一条灵活的小蛇,钻到他的被窝里来。   “嘶,怎么这么凉?”   夏月初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怎么浑身冷得跟冰块一样?   薛壮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声音沙哑地说:“别闹,快睡吧!”   夏月初却直接掀开被子,钻进他的被窝道:“我给你暖和缓和。”   薛壮感受到身体某个部位的蠢蠢欲动,心下暗道,这个冷水澡算是白洗了。   “小心你的手……”薛壮的话还没说完,就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夏月初的手已经扯开他的衣襟,在他冰凉的胸膛上撩个不停,点起一簇簇的小火苗。   “不过是手伤了,你小心点儿不就得了。”夏月初贴在薛壮耳边低声轻语,“两只傻狗也叫瑞轩带走了,现在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   薛壮身上被点燃的点点火苗瞬间蔓延成燎原之火,他按捺不住地一个翻身,将夏月初压在身下,吻住了她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红唇。   唇齿相接的感觉是那么美好,薛壮一边吸吮着夏月初唇舌,一边摩挲着解开了她的衣带…… 第330章 肾虚肾亏了解一下?   一夜疯狂的结果就是,夏月初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她只觉浑身除了受伤的手,其他地方都酸痛不已。   夏月初觉得自己好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总还看过猪跑,但终归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再加上薛壮这个既没吃过猪肉也没看过猪跑的初哥,即便他已经尽量温柔了,但第一次的过程还是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虽然薛壮学得很快,后面两次就已经渐入佳境了,但是夏月初这会儿还是觉得浑身酸痛,好在身上很是清爽,应该是薛壮给她清洗过了。   夏月初揉着自己酸痛的腰,心道果然还是不能把人憋得太久了,不然突然一解禁,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反正已经很晚了,她也懒得再挣扎了,干脆缩回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房门被人推开,薛壮端着碗筷从外面进来,脚边还跟着两只狗崽子。   两只狗崽子一晚上没见到夏月初,全都扑到炕边儿,用两条肉嘟嘟的小短腿撑着身子,两只前爪扒在炕沿儿上,努力想要凑近下她。   “大傻,二傻。”夏月初伸手揉揉他俩的脑袋问,“都吃饱了么?”   两只狗崽子也不知道听懂没有,胡乱哼哼唧唧地回应着。   薛壮看着夏月初鬓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屋里这会儿比较安静,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夏月初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吧?昨晚折腾了两三回,早晨起来居然还想来一回?   薛壮赶紧把碗筷放在炕桌上道:“今个儿店里的人回去,岳父母和大哥大嫂也都跟着走了,岳母说你昨个儿累坏了不让叫你……”   夏月初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向薛壮,心道难道昨晚闹得声音太大,竟连爹娘那屋都听到了不成?   她虽然比古人开放一些,但是也还没开放的这个份儿上好么!   薛壮也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有歧义,赶紧解释道:“岳母是觉得你昨儿个做菜累坏了……”   夏月初见是自己理解错了,松了口气,但也忍不住红了脸。   薛壮见她这样更觉得小腹发硬,赶紧岔开话题道:“锅里给你留了早饭,我去给你端上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夏家人都走了,还是因为两个人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从这日开始,薛壮便以夏月初手不方便为由,时时刻刻黏在夏月初的身边,两个人简直快成了连体婴儿。   白天还稍微好一点儿,毕竟他还是受传统的封建教育长大的,所以对白日宣淫这种事儿还是有些避讳的。   但是晚上熄灯之后,他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下,立刻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若是夏月初推辞不肯,他便像个失落的大狗一样,在她颈间蹭来蹭去,把人蹭得心软了,最后还是会被他得逞。   为了方便亲热,薛壮特意把两只傻狗的窝都安置在外间了。   一开始两只傻狗还因为屋里发出的奇怪动静而狂吠不已,后来被薛壮呵斥了两次之后,便也习以为常,对此听而不闻了。   眼看年底越来越近,两个人不能继续在府城里耽搁了。   回家的这天,夏月初是整个人睡着被抱上车的,一路上居然都睡得很熟,一直都没有被吵醒。   薛壮连被子带人地揽在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痕,不由得在心里反省,自己最近似乎索取得太频繁了一些。   夏月初在厨艺比试中获胜的事儿,早就在永榆县传遍了,薛壮跟夏月初回城被人看到之后,消息也很快就传开了。   晌午还不到,初味轩里头就坐满了客人,大多都是熟悉的老顾客,都是想来见一见薛壮和夏月初,当面说一声恭喜的。   夏月初回房洗漱之后换了身儿衣裳,便去酒楼大厅内招待客人。   大家见她神色疲惫,手上的绑带还没拆掉,便都体贴地没有多耽搁她的时间,都只是打个招呼,表示一下祝贺便算了。   吃过午饭,薛壮因为猎杀了黑旋风的事儿被孙旭叫去县衙了,夏月初便在房里盘算着,年前不管怎么说也得摆一次酒席,一来是巩固一下县城里的人际关系,二来也是回馈一下这些一直支持和惦记着自己的熟客们。   她正在屋里列宾客清单,吴氏敲门进来道:“先别忙了,我叫人去请林大夫来给你复诊,人一会儿就到了,你赶紧准备一下。”   “复诊?”夏月初听得一头雾水,“娘,我没事了,手腕也差不多好了,还劳烦林大夫做什么。”   吴氏瞪了她一眼道:“谁说没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眼下发青,回家之后也一直困倦不堪。之前林大夫说过,你身子亏虚得厉害,这会儿百年老参还没买到,我天天愁得不行,你自己怎么都不知道上点儿心呢?”   夏月初听吴氏这么说,有些心虚地摸摸自己的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严重。   古代的镜子都是铜镜,不过堪堪能照出个形状来罢了,至于脸色如何或者是有没有黑眼圈这种细节,自个儿还真是看不出来的。   林大夫来看到夏月初的脸色,又细细地诊过脉,面色便有些严肃,视线在屋里巡视一圈,见薛壮没在,吴氏还在一旁关切地看着。   “咳。”他清了清嗓子道,“夏娘子,上次诊脉我已经说过,你身子底子亏虚,任何太耗费力气或是心力的事儿都该尽量避免,晚上尤其要注意休息……不要操劳……”   林大夫的话说得含含糊糊,吴氏听在耳中只以为是夏月初最近太累太费神了,下意识地以为是厨艺比试的事儿,根本没往别处去想。   “林大夫,百年老参我们已经到处打听去买了,但是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要不您先给开个方子,先吃些别的药滋补滋补?”   夏月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大夫的弦外之音,好在他当着吴氏的面儿没好意思说得太明显,不然直接来一句房事过多,肾亏肾虚什么的,她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第331章 登门闹事   薛壮跟着孙旭去县衙,得到了县太爷的表彰和嘉奖,还领了二十两奖励银子。   他干脆叫人回家送了个信儿,然后拿钱请孙旭和他在衙门里的弟兄们出去好生吃了一顿,等过完年去府城开店,虽说只有半天路程,但是万一出点什么事终归是鞭长莫及,也不能全指望孙旭一个人,所以县衙里面的关系还是要打点好的。   一帮大男人出去吃饭,酒是绝对少不了的,好在薛壮酒量不错,自己也有意控制,所以并没有喝多。   到家的时候,家里早就吃过饭,夏月初也已经躺下了。   薛壮捧着二十两银子,兴冲冲地凑过去道:“月初,这银子给你。”   夏月初却是一翻身,面朝墙不搭理他。   薛壮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夏月初闭上眼睛假寐,就是不说话。   薛壮还想再问,吴氏却敲门进来道:“月初,把药喝了再睡。”   “怎么了?月初不舒服么?”薛壮一听这话,酒顿时醒了大半,顺手把银子丢在一边,急切地问。   吴氏道:“你们这次回来,我就总瞅着月初的脸色不太好,下午就请了林大夫过来看看,林大夫说了啥我也没记住,反正就是说她身子亏虚,不让操劳,让早点睡什么的。大壮啊,月初这孩子有自个儿的主意,我说啥她嘴上答应却总是不往心里去,你可得多劝劝她,平时看着点儿,别让她累着,晚上也早点睡。”   听了吴氏的话,再看夏月初蒙着脸面朝墙的模样,薛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接过药碗道:“岳母放心吧,我肯定让她好好休息。”   吴氏放心地离开了,薛壮一边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药一边轻轻吹起,待汤药不那么烫了才招呼夏月初起来喝药。   夏月初躲开他伸过来的勺子,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重新躺下蒙着头不说话。   薛壮把药碗放在一旁,过来扯她的被子道:“别闷着,我晚上不闹你了还不成?”   夏月初猛地坐起身,抄起枕头砸在他身上道:“你还说,你还好意思说,合着你下午是不在家,没看见林大夫看我那眼神儿,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薛壮一把接住枕头,笑眯眯地凑过去,蹭着夏月初道:“林大夫行医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啊,咱们这点小来小去的,在人家大夫眼里算得了什么。”   “呸!少胡说八道!”夏月初抢回自己的枕头,重新躺下道,“抱着你的铺盖去堂屋,你今晚跟两只傻狗睡吧!”   “别啊,媳妇……”薛壮整个人贴在夏月初身后,“今晚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别撵我出去。再说了,万一明早起来,叫岳父岳母看到多不好。而且两只傻狗都被撵出去好几天了,多可怜,我把它俩叫进来睡。”   他说完也不等夏月初表态,一骨碌爬起来就出去,自己洗漱了一下,然后把已经睡着的两只傻狗叫醒,轻手轻脚地把狗窝搬进来。   两只傻狗睡眼惺忪地跟着他进来,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一手一只提起来放进窝里,然后在每只头上敷衍地揉了几下,于是两只没心没肺的狗崽子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薛壮重新洗了个手,翻身上炕,直接钻进夏月初的被窝里。   夏月初回手掐了他一把。   “哎呦!”薛壮夸张地低呼出声,“媳妇儿,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夏月初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他铁钳一样的双臂,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干脆翻身将头埋在他怀里,带着鼻音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话。”   她说罢扭动几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安心地靠在薛壮胸膛上睡着了。   夏月初倒是说睡就睡了,薛壮却是被她几下蹭得几乎冒火,又只能强行忍住,最后也不知熬到什么时候才算睡着。   第二天起来,两个人的脸色像是掉了个儿,夏月初喝了药暖暖地睡了一夜,早晨起来虽然说不上红光满面,但是比头一天刚回来时看着好多了。   但是薛壮眼睛里却都是红丝,眼下也有浅浅的青痕,一大早胡子拉碴的,看着就颓废得不行。   吴氏见到他这样吓了一跳,忙关心道:“大壮,你这是咋了?我叫人去请林大夫。”   薛壮赶紧拦住道:“岳母,不用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没事的。”   这要是被林大夫诊出两个人都肾虚肾亏,那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可是你脸色真的不太好,有啥不舒服的就赶紧说,可别自个儿瞎撑着。”   “我就是担心月初的身子,所以才没睡好,也不知这个百年老参啥时候能买到。”   “可不是么,我这些天也惦记这件事儿呢!”吴氏的关注点瞬间被带歪了,“以往是家里没钱买不起,如今有钱了却又买不到,可见这人啊,不管有钱没钱,都各有各的难处。”   “我已经找过朱老爷子了,他会帮忙打听着,若是朱家的铺子里收到的话,也会先给咱们留着,总会买到的。”薛壮安慰道。   夏月初洗漱完正准备去前面酒楼看看情况,就见王桦着急地跑过来道:“夏娘子,有人来酒楼闹事,说是自家妹子被咱们拐带了,要找咱们要人呢!”   猛地听到这个消息,夏月初还有点儿不太真实的感觉,反问道:“上咱家闹事?要人?你问清楚了么,该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也难怪夏月初有这样的反应,如今整个永榆县都知道,自家跟衙门的关系很好,孙捕头更是快跟薛壮处成把兄弟了,所以县城里那些收保护费的地头蛇和没什么组织的小混混,全都不敢来招惹初味轩,不夸张地说,连走到门口都恨不得绕着走。   所以如今突然说有人来闹事,夏月初一时间竟还有些不太适应了。   “走,出去看看是谁这么想不开,马上要过年了还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第332章 姜家哥嫂   登门闹事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岁左右模样,女的看着比他小几岁有限。   男的个头不矮,但是缩肩驼背一脸窝囊相。   女的生得一脸凶相,进门之后就硬气得不行,大声嚷嚷:“你们快把我妹子交出来,不然咱们就去衙门说话!”   封七和秦铮挡着进来闹事的两个人,不让他们乱走打扰到正在吃饭的客人,但是没想到客人们不但不以为忤,看到闹事的反而好奇得很,一个个早饭都顾不得吃了,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夏月初从后面进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边哭边唱:“我那个挨千刀的姑子啊——从小生得好看,家里不舍得让她干活,那般花容月貌养到十六岁,刚给她说了门亲事就跑了,还把家里的银钱都卷跑了——一屁股债都压在她哥跟我身上啊——家里还有三个吃不饱的娃儿啊——这日子叫我们怎么过啊——”   听着这女人韵味十足的哭喊,夏月初稍稍有些走神地想起了盛氏,这种边哭边唱难道也是什么风俗习惯不成?怎么一个两个都会这一出?   男人被女人踢了一脚之后,也忙道:“来之前我们都打听好了,我妹子就在你们酒楼里,你们把人扣下不许她回家,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姐……”夏瑞轩接手早点这一摊子事儿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扯扯夏月初的袖子着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啊?这么闹下去会把客人都闹走的。”   “早餐这边本来就是你和阿桦负责的,有啥事儿就知道来找我?”   夏月初并不着急,她刚过来的时候就细细打量过两个人,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那男的虽然一脸窝囊相,但是细看五官其实长得还挺好,而且跟姜瑞禾有七八分相似,想必应该是当初把她卖掉的哥哥姜瑞成和嫂子郭氏,如今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找上门了。   不过是两个毫无背景的癞皮,夏月初并不担心,所以干脆把夏瑞轩和王桦推出去,让他俩历练历练。   夏瑞轩见姐姐来了却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顿时有点着急,看看正在地当间儿哭闹的郭氏,再看看一直四下张望,满脸都是垂涎之色的姜瑞成,上前几步咬牙道:“你们红口白牙的说人在我们这儿就在我们这儿了?”   夏月初没想到弟弟竟然会憋出这么一句话,着实有些无语。   不管人家说不说,人的确是在自家酒楼,那么多客人都看到过,想藏着掖着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句话一出,反倒是给自己添乱了。   坐在旁边吃着早饭看热闹的朱建山笑着说:“夏娘子,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弟弟这脑子可是不太灵光啊!”   夏月初无奈地笑道:“这小子,还有的学呢!”   她刚要开口介入,没想到王桦却上前道:“当初黑纸白字,是你们把人卖掉的,如今听说人被我家夏娘子救了又来要人?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话说得才字字都在点儿上,夏月初在心里点点头,没想到王桦这孩子平时看着少言寡语,总跟在夏瑞轩屁股后头像个小跟屁虫,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无论是从心智还是脑子上看,都比自家那个蠢弟弟强了不少。   “你胡说!”郭氏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手指头指着王桦的鼻子,尖声道,“谁卖人了?你们有卖身契么?分明是你们拐带了我家姑子,如今还倒打一耙,真是欺负我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穷人啊——”   郭氏说着又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姜瑞成也假模假样地抹了几下眼泪。   “这件事用不着什么卖身契,当初所有的手续都是经过县衙办的,想要找随时可以去县衙查底。”   王桦自幼丧父,家里只有母亲拉扯着四个儿子生活,日子过得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平时也没少受村里其他孩子的欺负。   这种事儿,他们怕母亲担忧,都是深深埋在心里,回家之后半个字都不会提起。   也正是因为这些欺辱,让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和兄弟们。   所以此时遇到这两个撒泼耍赖的人,他也能端得住,说得到点儿上。   一旁的朱建山点头道:“这个孩子是个不错的。”   夏月初得意地说:“那当然,是我看中的徒弟,能不好么!”   “夏娘子这么年轻就要收徒了啊?”周围几个听到对话的老客人全都凑过来问。   “年前就收。”   “收徒办不办啊?”朱建山之前一直等着夏月初回来做熊掌,没想到夏月初竟伤了手,他自然不好意思再提,此时听说她要收徒,就赶紧问道。   夏月初看着王桦站在前面据理力争的模样,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道:“毕竟是我的大徒弟,肯定是要办得隆重点儿的。到时候还请各位赏光光临。”   “这还用你说,必须的!”   “是啊,夏娘子摆酒,不管为了什么事儿都得来啊!”   “夏娘子,要办就赶紧办,可别拖到年前那两天,我腊月二十八就得拖家带口地回乡下老宅去啊!”   大家这边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前面却瞬间喧闹起来。   夏月初抬头,正看到封七一手夹着一个孩子从人群中撤出来,而闹事的两个人都已经飞出门口,摔在地上,每人胸前印着一个硕大的脚印。   秦铮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的两个人,冷笑着说:“你们光打听了人在我们酒楼,就没多打听打听,我们酒楼是什么地方?若是你们这些破皮无赖想闯就随便闯的话,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居然还敢在你秦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今天看在姜姑娘的面子上,只把你们踹出门了事。下次再敢来闹事的话,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姜瑞成都被踹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趴在冰冷的雪地里直捯气儿。   郭氏到底是女的,秦铮还算脚下留情,只把她踹出门去了事。   但是谁都没想到,郭氏听了秦铮这话,不但不退缩,反倒指着秦铮嚷道:“大家都听到了,他说姜姑娘,姜姑娘就是我家小姑子啊!他承认我家小姑子在他们酒楼了!” 第333章 步步紧逼   秦铮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到底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有问题,自己说了那么多话,难不成都是对牛弹琴?”   姜瑞成刚才挨的那一脚挺狠,这会儿刚缓过气儿来,不禁有些怂了,扯着郭氏的衣角小声说:“要不咱就回去吧,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肯定落不到好的。”   郭氏闻言瞪眼道:“你说什么浑话!家里那边婚事都说好了,定聘之礼都收了,现在不把她弄回家,过完年你上哪儿再找个妹子嫁给于员外去?“   他俩自以为说得小声,但其实都被秦铮听了个满耳。   虽然对这两个人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但是整件事这也就解释得通了,不然他们怎么早不来,偏偏这会儿过来又哭又闹的要人。   秦铮正准备把两口子这点儿如意算盘公之于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姜瑞禾居然越众而出。   秦铮下意识伸手想要拦着她。   姜瑞禾却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刚来时那个遇到事儿只会哭的姜瑞禾了,这是我的家事,总归是要面对的。”   姜瑞成和郭氏看到姜瑞禾出来,眼睛都是一亮,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像往上冲。   秦铮一个侧踢扫过去,带起一阵风声,把两个人吓得重新一屁股坐回雪地里。   虽然之前夏月初为了姜瑞禾打官司的事儿在县城闹得风风雨雨,但是大部分人其实都没见过她,只不过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中,知道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但是这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那就只能各凭想象了。   当然,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什么天仙下凡,不过是被传消息的人夸大虚构出来的罢了。   但是今天看到姜瑞禾从酒楼里走出来,现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有一道柔和而又美好的光照射过来,将自己笼罩其中,好似置身于温泉水中,那种四肢软绵绵漂浮起来的感觉,让人恨不得舒服得呻吟出声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终于对天仙下凡这四个人有了一个立体真实的认识   姜瑞禾一句话还没说,就差不多赢得了现场所有人的信任。   “大家好,我叫姜瑞禾,今天来闹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亲哥哥姜瑞成,还有一个是我的嫂子郭秀华。”   姜瑞禾一脸失望地看着哥哥,见他低头躲开了自己的目光,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我自幼家境殷实,父母只有我们这一双儿女,对我们素来一视同仁,一样的培养教育,还为我千挑万选订了亲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定亲后的第二年,父母竟在同一年相继病逝,而我的未婚夫当兵出征,一去便杳无音信。”   姜瑞禾说到这儿的时候红了眼圈儿,声音也渐渐哽咽,看得众人心疼不已,恨不得能冲上去把她拥在怀里,借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哭泣。   “我万万没想到,父母尸骨未寒,兄嫂不但侵吞了全部家产,还逼着我退婚再嫁……”姜瑞禾咬牙看向低垂着头的姜瑞成,“哥,家产我从来都没想跟你争,我在家也努力做活赚钱,爹娘留下那么多东西,你就真的连我这个妹妹都养不起容不下么?”   姜瑞成一言不发,郭氏却忍不住跳出来嚷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爹娘都没了,哪有兄嫂一直养着个不嫁人的小姑子的道理?”   “我不是不嫁人,我早就有婚约在身!”姜瑞禾看向郭氏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你在旁撺掇,一向疼我的哥哥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六亲不认的样子?”   郭氏闻言撇嘴:“你那个未婚夫,早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难道你就傻等她一辈子不成?你上次不肯成亲害我们赔了人家不少银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在乎你以前那些破事儿的人,你还想怎么着?”   “婚约是爹娘生前定的,我绝不会退亲,就算陈大哥死了,我也要捧着他的牌位成亲,给他守一辈子!”姜瑞禾气得不行,也提高了音量,“再说了,你们不是都把我卖了么?哪有给卖出门的人再说亲的?”   “瑞禾,你胡说什么啊,哪有哥嫂卖自家妹妹的,你如今不是良籍么,怎么好空口白牙地说我们把你卖了?”郭氏睁着眼睛说瞎话,最后又语出威胁地道,“你可别忘了,你的户册如今还在家里,我们把你带回去,给你安排亲事那是天经地义的!”   姜瑞禾一听她提到户册,心里登时打了个激灵。   是啊,户册还在家里,自己从律法上来说就还是姜家的人。   在老家那个闭塞顽固的地方,父母过世,兄嫂就可以任意决定她的命运,而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郭氏见姜瑞禾脸色变了,知道她是被自己抓到软肋了,顿时抖起来道:“好妹妹,你该不会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了吧?”   姜瑞禾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围观的众人对她都心存怜惜,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姜瑞禾接连打了两场官司,完全坐实了自己是良籍的身份,既然户册还在姜家,那哥嫂要带她回家,无论是从律法还是道理上都说得通,根本没有理由阻拦。   夏月初看着外面的姜瑞禾担心不已,视线时不时地朝巷子口看去,心下焦急,孙旭这家伙搞什么鬼,从县衙到初味轩又不算远,怎么还没到?   郭氏看着初味轩众人晦暗的脸色,越发得意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残雪,笑着说:“瑞禾,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真要我们把初味轩告到衙门,说她们拐带扣押良家妇女不成?”   姜瑞禾这半年来受到夏月初太多的照顾,她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让夏月初再摊上官司,更何况还是这种铁定会输的官司。   她眼里噙着泪,刚要开口说话,有人在人群外围大喝一声:“慢着!”   姜瑞禾惊讶地抬头,只见孙旭手里拿着一叠纸越众而出,安抚地冲她一笑,然后转身冲着姜瑞成跟郭氏道:“谁说姜姑娘跟你们是同一个户册的人?” 第334章 女户   孙旭之所以这么久才来,是因为他特意去县衙找到了当初案子的卷宗以及他出于私心帮姜瑞禾单独立的女户。   本朝的户籍管理虽然跟前朝一样严格,但是比起前朝却人性化许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女户的设立。   若是按照前朝的规矩,女户必须年满四十,无父,无夫,无子方可单独立户。   但是大齐民风开化,女子虽然不能为官,但是出来做事的却不在少数,所以在女户上的要求就放宽了许多。   像姜瑞禾这样有兄嫂在的,一般是不会给她单立户的。   但是严格来说,单凭她哥嫂不顾她有婚约在身就将她卖给人牙子这一条,真要是给她单立户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孙旭身为县衙的捕头,这点小事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但是姜瑞禾并不知道此事,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户册还是跟哥嫂连在一起的,所以刚才被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此时听到孙旭这样说,抬起含着泪的美目看向他,目光中透着希冀和惊喜。   若不是外头天冷,孙旭的脸此时绝对是涨红的。   他忙抽出手中的卷宗,将一份户册交给姜瑞禾道:“姜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之前案子审结之后,县衙就给你单独立了女户,只不过后来一忙,我竟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你,也忘记把户册给你带过来了。”   姜瑞禾双手颤抖地接过户册,薄薄的两页纸,扉页上写着户册两个大字。   她翻开一看,里面户主的名字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再无他人。   姜瑞禾反复地看了几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在做梦。   她把户册紧紧地贴在胸前,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眼中此时含着的都是惊喜的泪水。   待情绪平复之后,她拿着户册走到姜瑞成面前,翻开让他看清楚道:“大哥,今后你我再无关联,各过各的日子,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郭氏大字不识,根本看不懂户册上写了什么,但是大致也听懂了是什么回事,见姜瑞禾举着户册,猛地冲上去抢过户册,三两下就撕得稀巴烂。   姜瑞禾大惊失色,扑过去想要抢回那些碎片。   孙旭一把拦住姜瑞禾,冲郭氏道:“户册在衙门都是有留底记录的,你撕一份衙门可以再开一份,你撕一百份也可以再开一百份,难道你有本事去把衙门里的也一起毁了不成?若非看在你是姜姑娘嫂子的份儿上,单凭你随意撕毁他人户册,我就可以直接把你带回衙门,这个年你就等着在牢里过吧!”   一听说要蹲大牢,郭氏顿时就吓住了,脑子里乱作一团。   她在家可都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了,若是不把姜瑞禾带回去,悔婚可是要双倍退还聘礼的。   而且这还不单单是赔钱的事儿,于员外在当地可是惹不起的人物,他若是觉得姜家夫妇是在骗婚,那他俩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郭氏心里就把这些利害关系都飞快地过了一遍,瞬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她哭着扑到姜瑞禾脚边,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道:“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为了聘礼应了这门婚事,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哥天天出去赌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你三个侄儿侄女饿得直哭,你让我这个做娘的可怎么办啊——   好妹妹,你若是不跟我们回去,家里就得赔人家双倍的聘礼,你这是把一家人往死路上逼啊——”   周围人听了这话,爆出哄地一声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若是手里头有臭鸡蛋烂菜叶,肯定都要丢得郭氏满脸了。   “你们把妹妹卖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不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逼?现在还有脸来求人家?”   “就是,要不是夏娘子好心救了姜姑娘,现在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呢!”   “这位大娘,我看你在乡下种地都屈才了,你该去四川唱戏啊,脸变得这叫一个快,川剧大师都得甘拜下风。”   虽然姜瑞成生性懦弱,父母在的时候听父母的,父母没了又听郭氏的,但他到底是个读过书的人,被周围的人这样指责非议,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这时郭氏却来拉他,道:“孩他爹,你也来跟妹妹说说啊,说说好话,求妹妹救救咱们一家子!”   姜瑞成涨红着脸,被郭氏拉得身子一歪,嘴唇嗫嚅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郭氏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男人,继续冲姜瑞禾哭道:“妹妹,你哥欠了那么多的赌债,要债的人天天上门闹事,要是不还钱就把你侄儿侄女抢去卖了啊——你侄儿可是老姜家的独苗,妹妹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自己的孩子是个宝,难道别人就都是草不成?你把瑞禾卖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些?”夏月初从店里走出来,“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吧,若是继续在这儿闹事,孙捕头和捕快大哥们都在这儿呢,当场就抓你们进衙门!”   孙旭立刻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寒光凛冽地一抖,吓得郭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赶紧都散了吧,别影响人家酒楼做生意!”孙旭将围观的百姓都驱散之后,又回头问,“你俩到底是滚蛋还是跟我去衙门?这眼瞧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巴不得赶紧回家,这会儿进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几个捕快配合着孙旭的话,抖着手里的木枷和铁链,作势就要上来抓人。   姜瑞成本来就是个怂货,一见这阵势,尿都快被吓出来了,赶紧拉住还不依不饶的郭氏,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连声说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看着夫妻俩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地离开,孙旭忍不住啐了一口道:“真不是个男人。”   他说完马上又后悔了,扭头担心地看向姜瑞禾,到底是她亲哥哥,自己这么说会不会惹她生气。   好在姜瑞禾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怔怔地看着哥嫂离开的身影,神情有些落寞。   夏月初却皱眉道:“瑞禾最近当心些,不要一个人出门,不管去干什么,都叫着封七或是阿铮陪你。” 第335章 喜极而泣   夏月初的担心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店里其他人对她的这种担心都有些不以为然。   姜瑞成夫妻俩不过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一个窝囊废,一个烂泼妇,也许对普通人来说是很难对付的,但是孙旭已经代表衙门发话了,以他俩的胆子和见识,绝对不敢再来折腾了。   夏月初也觉得大家说得有理,但是心里却总觉得不怎么踏实。   姜瑞禾见状忙保证道:“月初姐,你放心,这几天马上就过年了,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店里哪儿都不去。”   夏月初这才笑着点点头道:“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不过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太大意了。”   姜瑞禾知道夏月初是为自己着想,连连保证不会单独出门。   闹事的人走了之后,店里继续正常做生意,夏月初列了一张名单,找夏洪庆帮自个儿写了几十份请柬。   她之前就找人算过了,腊月二十八是个极好的日子,打算这天在初味轩摆宴,一来是年底该放假了,大家总要在一起聚一聚;二来是要庆贺自己在厨艺比试中夺冠;三来,就是一直拖着的收徒的事儿。   经过这半年的观察和考验,夏月初对王桦十分满意,这孩子非但在厨艺上很有天赋,而且在为人处世上也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他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甚至会给人一种,几天不见就又有所成长的感觉。   所以夏月初早就已经决定收下这个徒弟了,之前本来打算在十一月份办拜师宴的,但是因为厨艺比试的事儿,便被挪到年前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夏月初如今已经拿到厨艺比试的第一名,此时收徒,规格和影响也会更大一些。   请柬发出去之后,夏月初还特意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拜师的仪式,又找薛壮询问了一番,最后将确定好的流程交给王桦,让他仔细看熟,毕竟拜师当天的客人很多,在这上头出差错的话,即便夏月初不在意,也少不得要被被人笑话。   王桦有些激动,虽然之前夏月初就已经告诉他,他已经通过了考验,会被收为正式弟子。   但是只要一天没有拜师,终归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更何况如今夏月初无论是身价还是名声,都早已不是当年刚从参顶子村走出来时那样了。   王桦在夏月初厨艺比试夺冠的时候是真心为她高兴,但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有着难以抹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所以当晚他就梦到夏月初对自己说,不会收他为徒,也不会带他去府城的酒楼,让他留在永榆县的初味轩,以后就专门负责早饭这一块活计。   王桦从梦里惊醒之后,不由得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心底的担心却是无法轻易消除的。   今天得知拜师宴已经定好日子,还会请来那么多客人,他激动得双手捧着拜师流程单,眼圈瞬间就红了。   “好了,眼看又要长一岁了,就不要哭鼻子了,你以后可是我门下的大师兄了,若是有这么个毛病,为师可是有点为难啊!”夏月初知道他心里激动,便开了个玩笑,随后又道,“我也打发人去给你家捎信儿了,到时候让你娘和兄弟们都过来。”   王桦噙着眼泪狠狠点头,然后抬起胳膊,用力抹去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道:“夏娘子,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教导和期望的。”   夏月初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你的表现一直很好,值得他们为你而骄傲。”   参顶子村那边,陈婶儿接到一封十分正规、看起来就很华丽的请柬,她一个大字不识,老大出去收山货了,两个小的还在私塾没有回来,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自己装钱的匣子里。   等到晚上吃过饭,两个小的回房做功课去了,她才突然想起这事儿,赶紧拿出来叫王松来看。   王松打开扫了一眼内容,顿时激动起来,大声道:“娘,是桦儿,夏娘子要正式收桦儿为徒了,还要在初味轩举办拜师宴,这是发给咱家的请柬,腊月二十八,让咱们全家都去参加呢!”   陈婶儿一听这话,还没顾得上高兴,两行眼泪就先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   她从王松手里把请柬拿回来,翻出一块帕子小心包好,然后整整齐齐地放在自个儿装银两细软的箱子底下。   “桦儿能跟着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陈婶儿扯着衣襟擦了擦眼角,继续翻箱倒柜,“正好今年都做了新衣裳,还有桦儿的我也一并做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身量有没有再长,到时候咱们提前一天过去,一并把衣裳给他带过去,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对了,还有拜师礼,哎呀,你说我这个脑子,该早就准备下才是,这日子就在眼前了,怕是来不及了啊!”   王松一把拉住急得团团转的陈婶,把她按在炕边坐下道:“娘,二弟的拜师礼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陈婶儿闻言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不放心地问:“你都准备啥了?拿出来给娘看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送礼上的门道,咱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全都多亏了夏娘子,这礼可万万不能薄了。”   “娘,拜师有拜师的规矩,送的六礼也都是约定俗成的,若是送得重了,反倒对夏娘子的名声有碍。”王松见陈婶儿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只得继续解释道,“我是特意去问过里长大人的,绝对不会错的。”   陈婶儿这才信了,但又有些失落地说:“唉,人家帮了咱这么多,相送点东西都这么难。平时送人家也不收,年节的时候人家送的礼恨不得比咱给的还多,我还寻思着拜师的时候给好生筹办筹办,结果竟然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王松其实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儿,听陈婶儿这么说,便道:“娘,之前薛大哥不是让帮忙打听百年老参么,我最近出去跑了不少地方,也把要收百年老参的信儿都给散出去了,若是当真能收到品相好年份足的,也算是咱们帮上点小忙了。”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儿你可得多上心。” 第336章 拜师宴上的意外   初味轩腊月二十七当日就关门歇业了,门口的大红告示上写着,年后正月十六重新开业。   腊月二十八属于拜师宴跟庆功宴合二为一,邀请的客人比开业的时候几乎多了一倍,所以初味轩上下打从二十七这天就一直在忙。   好在如今人手比当初多了一倍还不止,所以虽然零碎的杂事很多,但在封七和姜瑞禾的指挥下,大家都忙得有条不紊。   陈婶儿一家一大早就赶过来了,怕是天没亮就出门了。但是店里没啥是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夏月初让他们去陪着王桦说说话,毕竟两边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顺便也许可以缓解一下王桦紧张的情绪。   这天不光是王桦紧张,曹雁辉也十分紧张,因为年后正月十六再开业的时候,就是他独自开始挑大梁了。   今天举行完拜师仪式之后,夏月初还要带着他去各个席面上敬酒,好歹要混个脸熟,以后万一有事也好说得上话。   夏月初当年拜师,虽然主要流程上还是遵循古礼的,但其实大部分繁琐的程序都被简化了。   而经过薛壮添改过的流程又太过复杂,别说是王桦,夏月初看着都头疼,最后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折中定下来一个既不简陋又不折腾人的流程。   大厅里早就布置好了,一楼的桌椅也都重新摆过了。   二十八的时候,一楼坐的都是初味轩的一些老客人,还有衙门里的捕快,差役之类的客人。   二楼的雅间自然是留给官员们,还有各大酒楼的老板和县里比较有声望的乡绅员外们。   夏月初这次宴会的主要噱头就是熊掌和熊肉。   当然,熊掌只剩下一个了,所以只有主席面那桌才会有,熊肉倒是多得很,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   薛壮对夏月初要自己掌勺做菜这个安排十分不满,她的手腕虽然已经消肿了,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骨头没事,但到底伤了筋的,不该这么快就开始做菜。   坚持到最后,还是夏月初退了一步,承诺只有熊掌自己亲自操刀,毕竟这道菜没有什么需要颠勺切墩儿之类的力气活要做。   而且之所以能把县城的大小官员都请到,靠的也是这道在厨艺比试上夺冠的“掌上明珠”的名气,其他的菜便改成她动口指挥,曹雁辉和陶波动手。   腊月二十八这天,还没到请柬上写着的时辰,初味轩门口就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曹雁辉跟陶波一起,带着二厨们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夏月初也在专心准备熊掌,   前头本来是姜瑞禾跟封七负责,但是封七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她见客人来了,赶紧安排伙计们上茶、上点心招待着。   好在能够收到请柬的客人,在人品和素质上都还算过得去,所以虽然很多人都在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姜瑞禾,但并没有人开口调戏或是骚扰,这让姜瑞禾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这边才刚松了口气,就见韩双林着急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问:“姜姐姐,之前夏娘子说给二楼上的好茶在哪儿?我在茶水间里没找到。”   姜瑞禾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个急性,东西在对面楼上锁着呢!你先去把水烧起来,我这就过去拿!”   韩双林应声回茶水房去了,姜瑞禾快步走出酒楼大门,朝对门铺面的后巷走去。   对门的大门早就扣上门板歇业了,想进去只能从后巷过去。   姜瑞禾刚走进后巷,就觉得脑袋后面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扑倒在雪地里,瞬间失去了知觉。   后巷的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之前被撵走的郭氏。   她四下看了一圈,对面初味轩的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根本没人注意这边,顿时得意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今天没白来蹲着吧?今天他们酒楼忙得要命,根本不顾外头,只要这个死丫头落了单,咱们一准儿能的手。”   姜瑞成丢开手里的木棒,搓搓已经冻红了的双手,嘿嘿笑着说:“孩儿他娘,还是你有办法!那咱现在咋办?”   “你先帮我把她拖到里头去,然后你赶紧去买一条被子,再雇一辆车,到时候把人裹上被子往车里一塞,咱们连夜赶回家去,到家就把人往于员外家一送,只要没被他们抓到,到时候咱们就一问三不知,难不成他们还敢去于员外家搜人不成?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县太爷都不敢!”   “好、好嘞,我这就去。”姜瑞成吞了口口水,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郭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老娘都不怕你怕个球,真是窝囊废!”   姜瑞成早就被骂习惯了,用脚尖搓搓地上的雪道:“那啥,你、你给我几个铜板,我、我好去雇车。”   郭氏费力地把姜瑞禾往巷子深处不易被人察觉的死角拖了拖,又走出来把地上的雪踩乱,见从外头看不到人了,这才放心地摸出几枚铜板,丢给姜瑞成道:“快去快回,万一被对面发现就不容易走了。   韩双林在茶水房里,水都烧开两壶了,但是却一直不见姜瑞禾回来,而二楼的客人也都相继到了。   他实在不敢耽搁下去,只得跑去后厨找夏月初。   “你说什么?瑞禾去对面拿茶叶一直没回来?”   “是啊,都一刻钟了,咋还用了这么久……”   “她自己去的?”   “是啊,就在对门,这么近的几步路……”韩双林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不会吧……”   夏月初心道不好,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但是她这边灶上蒸着熊掌还走不开,只得着急地吩咐道:“双林,你赶紧赶紧去对面看看,若是找不到人就去找孙旭,立刻派人去城门守着,看能不能把人拦住……”   韩双林此时真的慌了,听完夏月初的吩咐就往外跑,到对面一看,前后门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也没听到姜瑞禾回应,登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第337章 一路追击   韩双林慌得不行,但好在还记得夏月初的叮嘱,赶紧往回跑去找孙旭。   他刚跑到路上,就跟封七撞了个满怀。   封七一个转身站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韩双林的后衣领,避免了他摔趴在路上。   “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叫姜姑娘看到,看不教训你!”封七笑呵呵地说。   韩双林拖着哭腔道:“七哥,不好了,姜姐姐不见了!”   封七的脸色猛地一变,厉声问:“什么叫不见了?”   韩双林飞快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封七气得恨不得抽他几巴掌。   “夏娘子说过什么,你怎么让她一个人出门呢?”   “我、我、当时大家都忙得要命,根本没想到这个……谁知道就去一趟对门就、就出事了啊……”   封七也懒得跟他再多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大厅,找到孙旭,几句话把事情交代了一下,让孙旭赶紧组织人去找,自己跑到后院,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翻身上去就飞快地朝城门方向追去。   他知道姜瑞禾老家的方向,所以奔着西门就直追过去。   一路到了西城门,也没看到姜瑞成和郭氏,他便对城门口的差役打听。   永榆县的差役都跟孙旭熟悉,有些关系好的,偶尔也能跟着孙旭去初味轩蹭顿饭吃,所以跟封七也都算认识。   封七在城门口翻身下马,跟看守城门的差役打招呼道:“李哥,大冷天的在这儿守着,辛苦了。”   “没法子,咱们这种小兵,干的还不都是这种活儿。李差役笑着说,然后又奇怪地问:“不是说你们夏娘子今个儿收徒,你不在店里帮忙咋还跑这儿来了?”   “李哥,快别提了。”封七寻思了一下,没有说姜瑞禾可能是被劫走的,毕竟快过年了,尤其是下面的这些差役们,最不希望的就是遇到什么案子,为了防止他们不提供正确的消息,所以他就胡乱找了借口道,“我们店里的姜姑娘,做事细致又利落,最得我们夏娘子喜欢了,这拜师宴各种琐事儿全都是她负责的,结果谁知道,她哥嫂上午过来,非说要带她回去过年,一个不留神就给拉走了,如今店里找东西都找不到,库房的钥匙还在她身上呢,这不赶紧叫我过来追么!”   “西门这边出去的人可不多,你说说看,我说不定能想起来呢。”李差役知道孙旭跟初味轩走得近,所以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封七赶紧跟他形容了两个人的大概长相和身形。   李差役回忆了一下,还没等说话,旁边的小兵就凑过来道:“李头儿,我好像见过这俩人,刚才有个牛车出去,检查的时候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里头是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就是封小哥说得那对男女,还有一个躺着,盖着一床被子,说是病了,我也没细看,只记得好像插着根银簪子,那花样有些不太常见,看着像个树杈杈……”   封七一听簪子的模样,立刻就知道找对了,连声道:“就是她,就是她没错,多谢小哥,我这就去追。”   他摸出一块碎银子塞给李差役道:“大冷天的,几位哥哥拿去喝碗热酒暖暖身子。”   李差役还没等推辞,封七就一夹马肚子窜出城去了。   姜瑞成跟郭氏平时嘴里没几句实话,但是有一件事他们的确没撒谎,那就是家里真的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外头还欠着外债,若不是及时从于员外那边拿到了聘礼还债,光是催债的就能把他俩逼死。   还完高利贷之后,两个人的手里就没剩下多少铜板了,所以这会儿也只能雇个慢悠悠的牛车,没钱雇马车。   郭氏在车厢里一个劲儿地催:“车夫,倒是赶快点儿啊,我妹子病得厉害,得赶紧回家看大夫。”   车夫在外面吹着寒风赶车本来就冻得要死,还要听她在身后不停地唠叨,气道:“这是牛车,又不是马车,就算把牛抽死它也就走这么快,你要是着急怎么不去雇马车啊?再说了,生什么病在县城里不能看,还非要着急忙慌地把人往外拉?”   姜瑞成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双腿一个劲儿地哆嗦。   郭氏气得白了他一眼,冲外头道:“大叔,瞧您这话说得,你看我们像有钱人么?我们连马车都雇不起,更没钱在城里看大夫了,不回家还能怎么办?实话跟您说了吧,若不是我妹子突然病了,我们连雇牛车都舍不得呢!”   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也挺实在,车夫想着人家家人生病了,就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尽快给你们快点赶,但是你也知道,这牛车,快也快不到哪儿去的。”   “是,是,我都知道,我只是看着我妹子着急,所以说话冲了点儿,您别往心里去。”郭氏的态度变得十分之快,几句话就把车夫给安抚好了,回头检查一下,见姜瑞禾还是昏迷不醒,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姜瑞成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来一些,赶紧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瞧你那点出息!”郭氏看到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是想不通,就你这个怂样,咋还敢去赌牌?输了还敢借高利贷?老娘跟了你,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   这些话姜瑞成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儿就不往心里去。   眼看再拐一道大弯就快到家了,两个人的心情都雀跃起来,到时候只要把人往于员外家一送,以后咋样就跟他俩没有关系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一直昏迷着的姜瑞禾突然动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声:“好、好痛……”   两个人又被吓了一跳,姜瑞成整个人猛地靠在车厢壁上,看着自家妹子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看到死人诈尸了似的。   郭氏气得低声埋怨道:“你个没用的玩意儿,打人都不会下点狠手?咋还半道就醒了呢!”   她说着就去捂姜瑞禾的嘴,怕她发出声音被外头的车夫听到异常。   就在她伸手过去捂嘴的时候,车夫突然间猛拉缰绳,牛车猛地停住,郭氏一个踉跄摔在姜瑞禾身上,伸出去的手正好卡在她的脖子上。 第338章 及时赶到   姜瑞禾刚刚恢复意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掐住脖子,登时无法呼吸。   她喉咙里顿时发出“嗬嗬”的声响,连腿都蹬踹起来。   棉帘子被人一把扯掉,刺骨的寒风随着车夫的呼喊声一起灌入车厢。   姜瑞成后背还贴在车厢壁上,整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也有些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郭氏为什么突然要掐死瑞禾?   拦下牛车和扯下车门帘子的,自然就是一路快马追上来的封七。   他一眼看到郭氏骑在姜瑞禾身上,手还掐在她的喉咙上,气得大喝一声:“你这毒妇!”   封七跃上牛车,一把揪住郭氏的衣服,直接把她从姜瑞禾身上拎起来,用力抛到一旁的雪地上。   郭氏摔得哎呦哎呦直叫,半天都没站起来。   姜瑞成见封七的目光转向自己,吓得赶紧道:“我、我自己下、下去,不劳你动手……”说着就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封七赶紧去检查姜瑞禾的情况,见她虽然颈间有掐痕,脸色也很不好,但是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在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他靠坐在车厢口,冲姜瑞禾道:“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不是告诉你不许一个人出门的么?家里都快被你吓死了!”   姜瑞禾缓慢地坐起身,摸着被掐得生疼的脖子,又摸摸疼痛不已的后脑,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七看着已经开始逃跑的姜瑞成和郭氏,冷笑道:“还不是你那对好哥嫂,趁你落单的时候把你弄上车了,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要被你嫂子掐死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姜瑞禾听到封七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悲凉。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兄妹,两个人从小到大的感情难道是假的么?   算计自己不成,难道就宁可要杀了自己,也不肯放自己去过几天安生日子么?   封七见姜瑞禾没什么大碍了,这才起身,飞奔过去把跑了半天也没跑出去多远的姜家两口子抓了回来。   他找车夫借了绳子,将两个人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丢给车夫一串铜板道:“调转车头,回永榆县。”   车夫原本对封七的土匪行为是又气又怕,但这会儿拿到铜板顿时就高兴起来,这些铜板足够自己打两个来回了。   他赶紧牵着牛的缰绳,小心地把牛车掉了个头。   此时到处都是积雪,往乡下去的土路又不够宽,没有点经验还真很难掉头,一个掌握不好距离和力道,车轱辘就会陷入路边的雪里,那样想要出来可就费劲了。   封七追出去之后,孙旭也急忙带着手下的捕快们出来了,分别派往四个城门的方向去找人。   但是孙旭带人出去倒也罢了,薛壮和夏月初作为主人却是走不开的。   更何况拜师的吉时也快到了,夏月初只能把所有的着急都埋在心里,尽量不表现出来。   拜师礼进行的十分顺利,香案上头挂着祖师爷的画像,案子上摆着一本菜谱。   香案上各种供奉的瓜果糕点一字排开,一个锃亮的香炉摆在正中。   吉时一到,夏月初先上前去拜过祖师爷的画像和师父的食谱,禀告自己如今要开山收徒,今后香火有继,传承有序,希望祖师爷和师父保佑师门兴旺昌盛。   王桦穿着一身簇新衣裳,此时明显十分紧张,身体和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好在一举一动都没出什么岔子,也顺利地上前上香磕头。   之后便是拜师的一系列流程,王桦要给坐在上首的薛壮和夏月初磕头递拜师帖,送六礼,聆听夏月初的教诲和训诫。   紧接着,王桦收下夏月初给的红包和扎着红绸的锅铲和菜刀,说了几句表决心的话,从今往后便正式成为夏月初的大弟子了。   好在这套流程提前已经彩排过一次了,甚至连说什么话夏月初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虽然她此时心里惦记着姜瑞禾那边,但是拜师礼还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没有出半点儿差错,甚至下面的人都没有发现夏月初有什么异常。   但是王桦跟夏月初朝夕相处了半年时间,对她的神情举止已经十分熟悉,所以总觉得夏月初她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顿时心里又开始有些担忧。   拜师礼成之后,酒楼大厅里一片鼓掌祝贺的声音,夏月初连连客气,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对王桦道:“你去看看曹师傅换好衣裳没有,若是没有催催他,等会儿开始上菜之后,我得带着你俩去各桌寒暄几句,敬杯酒才行。”   正说着,只见孙旭从后门进来,夏月初忙迎上去低声问:“怎么样?人找到没有?”   孙旭摇摇头,但是又说:“刚才西门的人跟我说,他们见过姜瑞成两口子出去,封七已经骑马追过去了,虽然他一个人对付十个姜瑞成都没问题,不过我还是派了几个人沿路过去接应一下,怕你着急所以先回来给你送个信儿。”   王桦在旁边听着,这才知道店里出事了,面上顿时露出忧色。   孙旭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出不了事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为这个坏了心情。”   夏月初见孙旭的神色,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心下稍安,赶紧去后厨把已经蒸好的熊掌出锅,熬好酱汁浇上去,叫王桦端着,然后带着他跟曹雁辉往楼上走。   楼上雅间的墙板今天没有全部打开,只把两个稍大的雅间中间通开,弄成一个大一些的屋子,摆着初味轩最大的一张带转盘的桌子,一共可以坐下二十个人。   现在这张桌子边坐着的二十个人,可以说是位于整个永榆县金字塔顶端的了。   即便是知县邓建丰,也从来没跟这些人这么齐全地坐在一起吃过饭。   而今天这些人之所以都来了,自然是为了一尝这次厨艺比试中夺魁的菜品——掌上明珠。 第339章 断绝亲情   夏月初今天做这道菜的时候,并没有进入那天比试时的玄妙状态,但好在已经做过一次,心里也算有底,所以做的也很顺利,若是非说味道上有什么差距,估计也只有廖老爷子那样刁的嘴才有可能尝得出来了。   所以今天的客人们尝过之后,一个个露出惊艳的神色。   尤其是邓建丰,本来就是个好吃之人,熊掌一入口,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以前是吃过熊掌的,吃过一次下次便敬谢不敏了,那个味道和口感,着实不如他想象的那样。   今天夏月初做的这道熊掌,却颠覆了他以往对熊掌的全部印象。   即便以前吃过的都是风干泡发的,如今吃的是新鲜的熊掌,难道这其中的差别就会这么大么?   不过他这会儿也顾不得再想那么多了,毕竟一桌二十个人,熊掌却只有一个,不赶紧多夹两筷子,等会儿想吃就只能啃下面的冬瓜了。   夏月初没急着敬酒,等大家将熊掌瓜分一空之后,才带着曹雁辉和王桦过来敬酒。   吃过“掌上明珠”之后,几位以前与夏月初没什么交情的人,此时也是一脸笑意,连连夸赞,说不愧是廖老御厨选出来的第一,果然是名不虚传。   夏月初前世跟着师父见过不少大场面,虽然外部环境不同了,但是许多事儿也是换汤不换药,情商加上经验,让她在人情来往上一直处理得游刃有余。   曹雁辉相对来说性格沉闷,少言寡语。   王桦年纪太小,骨子里又有些难以磨灭的自卑,虽然这半年来一直学着接人待物,但到底还是太青涩了些。   两个人只能手捧酒杯跟在夏月初后面,听着她与客人寒暄说笑,随着她的介绍打招呼,敬酒。   好在夏月初了解他俩的性子,也没有为难他们,带着他们认识了一圈的人,混了个脸熟,说了不知道多少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之类的话,总算是把二楼上的客人们招呼了个遍,两个人下楼之后才发觉,里面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打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一楼的都是普通客人,用不着挨个敬酒,夏月初刚下楼就先朝给孙旭和捕快们预留的位置看过去,见孙旭虽然不在,但是其他捕快都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高高兴兴地喝酒吃菜。   夏月初的心顿时就落地了,这就证明姜瑞禾应该已经平安回来了,不然孙旭不可能把人都撤回来。   果然,等她在楼下敬完酒回到后院之后,得知姜瑞禾已经被救了回来,林大夫已经给看过伤势了,虽然后脑和脖子都受了伤,但好在虽然看着吓人,但都还不算严重。   夏月初一进门就瞧见姜瑞禾颈间几个红肿的手指印,登时就怒道:“他们两个疯了么?下手这么狠是要杀人么?”   姜瑞禾赶紧道:“月初姐,我没事……”   “你用不着替他俩解释了,这回必须要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夏月初气道,“就算你还想把他们当家人,难道他们有把你当家人了么?”   她说着坐在炕沿儿上,探身去查看姜瑞禾脑后的伤,不过此时已经上过药,缠着绑带,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把她气得不轻。   “下手这么狠,还是不是人啊!”   “月初姐,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替我哥嫂说话的意思,孙大哥已经把他们关进大牢了,到时候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们不值得我心软。”   夏月初闻言松了口气道:“幸好,你要是敢替他们求情,那就得活活气死我!”   姜瑞禾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但她的确不是那种一味屈从于亲情的人。   更何况,如今她跟姜瑞成之间,仅余那点藕断丝连的血脉亲情,也被他这一棍子打断得干干净净。   姜瑞禾自认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前提是要有情义存在才行。   拜师宴圆满结束,初味轩也要正式开始放假了,夏月初给每个人都包了过年的红封。   当然,不同职位不同资历的人,拿到的银钱肯定也是不一样的,不过夏月初在这上面从来不吝啬,所以大家看过自己拿到的多少之后,全都喜笑颜开,纷纷告辞回家去了。   夏月初本来打算叫善大嫂子一家过来一起过年,但是她们说就在租的院子那边,三口人过年就是了,不过来打扰了。   这样一来,平时热热闹闹的酒楼和院子,就只剩下夏月初两口子,夏家人以及封七、秦铮和姜瑞禾,估计三十儿那天还要加上一个不请自来的孙旭。   夏月初的手还没好利索,薛壮特意叫了两个家就在县城的帮厨,二十九来帮一天忙,三十儿再来一上午,这一天半付双倍的工钱。   一来想着工钱高,二来估计也是刚过完年还要回来继续做事,所以两个人都答应的很痛快。   姜瑞禾虽然还伤着,但是根本闲不住,脑袋上还缠着绑带就跑前跑后地张罗准备。   夏月初估计她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想家里那些糟心的事儿,问过林大夫说只要别干重活就没问题之后,便也由着她去了。   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儿当日,城里的铺面已经都关门歇业了,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即便是平时再莽撞急躁的人,今天也都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满脸堆笑。   巷子里到处都是怀揣着鞭炮的孩子,大家凑做一堆,在巷子里追跑打闹,时不时点着一个小炮,丢到一边去听它“噼噼啪啪”地炸开,立刻便大家一起哄闹起来。   平安今个儿也早早穿上了新衣裳,身前挎着一个吴氏给缝的小兜兜,里面装着给他买的鞭炮,手里还抓着刚出锅的蜜三刀,不顾娘亲追在后头叮嘱,撒腿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儿去了。   两只傻狗今天却一反常态,丝毫没有平时昂首挺胸的威风模样,两只都被此起彼伏的炮声吓蒙了,全天跟在夏月初身后,撵都撵不走。   后巷不知谁家放了一大串鞭炮,两只傻狗立刻蹿到夏月初脚边,用脑袋使劲儿地往她腿上拱。   夏月初无奈地蹲下身,点着两只的脑门道:“怂成这样真的好么?以后还指望你俩保护我呢!” 第340章 过大年   这是夏月初第一次在古代过年,不过境遇已经跟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会儿因为手腕的伤,她被全家人当个瓷娃娃似的供着,只好带着两只胆小狗,看着家里人来来回回地忙碌。   吴氏带着刘氏正在做炸货,按照家里面的习俗,因为平时都不舍得用油,所以只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舍得用大半锅油,做些炸制的面食。   用过的油自然也不可能倒掉,会滤掉渣滓,倒入一个瓦罐中留着做菜用。   如今日子好了,自然不用这样节省,但是一到过年就要准备写炸货的习惯还是被吴氏保留下来了。   原本在家的时候,对这项习俗最为捧场的就是平安。   每到过年做炸货的时候,平安就在旁边转来转去,等着食物出锅。   即便吴氏和刘氏都怕他被油烫到,不断地赶他,但他还是百折不挠地再凑上来,直到嘴里被塞了几块新出锅的炸货,手里再被塞上一把,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但是今年,平安老早就带着薛壮给他买的鞭炮出去玩儿了,这让吴氏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炸面食的时候,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门口。   夏月初见状,招呼夏瑞轩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夏瑞轩听罢,一脸的不情愿,低声道:“姐,我都多大了,你说的都是平安那种小屁孩做的,我都这么大了,还去做这种事,会被人笑话的。”   夏月初坐在后厨角落的一个高凳上,手里拎着肉干,逗弄着两只胆小的傻狗。   听他这么说,抬脚轻踹在他的屁股上,笑嗔道:“你现在也是个小屁孩,快去,大过年的,让娘高兴高兴。”   夏瑞轩没法子,只能瞅准一个刘氏离开的空档凑上去,笑着说:“娘这锅炸好没?我都跟旁边等半天了。”   吴氏没想到小儿子竟会来讨吃的,但惊讶过后立刻眯着眼笑起来,从锅里捞了几个火候差不多的小麻花,控控油放在一旁的盘子里,塞给他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过来讨嘴吃,也不怕被人笑话,拿着,上一边儿吃去,小心烫嘴。”   夏瑞轩端着盘子回到夏月初身边,也拽过来个高凳坐下,嘟囔道:“我就说嘛,娘都笑话我呢!”   夏月初却只是看着吴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说话。   夏瑞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吴氏此时虽然还是原地不动地站在油锅前,但是眉眼之间那股淡淡的失落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满足。   他抓了个小麻花塞进嘴里,咬得咔吧咔吧响,引得两只狗崽子一个劲儿地抬头看他。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灶间,只余下淡淡的光亮,给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动态图镀上一层美好的光晕,让人恨不得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年夜饭是从下午就开始吃的,夏月初不顾众人反对,还是让夏瑞轩给自己打下手,做了几道菜。   薛壮带人在堂屋支起一张大桌子,不多时就摆上满满一桌子的菜。   夏月初叫秦铮从地窖里拿出两坛子酒。   一坛是男人们喝的烧刀子,一坛是给女人们喝的五味子酒。   作为大家长,夏洪庆坐在屋里,看着家人都挂着笑容地忙来忙去,再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想到去年过年时家里冷清凄惨的样子,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家全都落座之后,夏洪庆端起酒杯提酒道:“今年,尤其是下半年,对咱家来说,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日子越过越好,全都扩亏了大壮和月初,所以今天这第一杯酒,我敬你们两个。”   薛壮和夏月初都没想到,夏洪庆的第一杯酒竟然会敬小辈,但是家里其他人却都是一脸的赞同。   两个人赶紧端起酒杯,放低杯口,跟夏洪庆碰杯后一饮而尽。   “岳父,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子以后会越过越好的。”薛壮一般时候,都还算是个少言寡语的人,甚至连平时朝夕相对的夏家人也都是这样觉得。   只有夏月初才知道,薛壮那副看似正经严肃的面孔下,究竟有一颗多么闷骚的心。   不过夏月初酒量不好,一杯度数不算太高的五味子酒下肚,脸颊立刻就红了,人也稍稍有点发晕,不敢再喝,赶紧趁空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   好在这是家宴,喝多喝少也没人强求,所以小辈轮流敬过酒之后,大家便都随意起来。   年夜饭吃过之后,大家把碗盘收拾下去,吴氏搬来一大盆饺子馅儿,然后开始揉面。   大年三十儿不但要守夜,子时还必须要吃饺子,但是这么一大盆饺子馅儿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咱们这么多人呢!多包点冻起来,初一、初三、初五都得吃饺子,等十五的时候咱再包新的。”吴氏一边和面一边道,“往年家里穷,买不起肉也买不起白面,只能少包点儿,每人吃一两个意思意思,今年日子过得好了,饺子也能敞开来吃了。”   夏月初闻言笑道:“娘,那你该多拌几种馅儿才是,就这么一种馅儿,连着吃几天,还不得吃腻了。”   平安立刻嚷道:“姑姑说的不对,饺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不会吃腻的!”   夏月初弯腰刮刮平安的小鼻子道:“你往年还最喜欢吃奶奶炸的麻花和套环呢,今年怎么不围着锅等着吃了?”   其实这个道理简单得很,往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平时吃糠咽菜的,肚子里半点儿油水都没有。   但是今年下半年,大哥一家来了城里,都是跟着店里一起吃喝,虽然不是每天大鱼大肉,但是在夏月初的安排下,绝对是荤素搭配,兼顾营养和美味。   所以这些往年视作珍馐美味的东西,对平安来说,自然是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只不过对于过了年才七岁的平安来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他歪着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答案,反倒惹得一屋子大人都笑起来。 第341章 大年夜吵架   大年三十儿守岁是老例儿,尤其对夏洪庆这个颇有些老古板的人来说,那是年年必须守的规矩。   所以吃过年夜饭稍微消消食,平安就被哄睡着抱下去了,让他稍微睡一会儿,晚上再叫起来守岁,免得小孩子觉多熬不住。   家里无论堂屋厢房还是酒楼的楼上楼下,都叫人点了灯,这灯需得烧一晚上,知道初一早晨太阳出来了才能熄灭。   夏洪庆看着封七和秦铮忙活着挨个屋子点灯,忍不住对吴氏道:“得亏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不然这么多屋子,光点灯就得费多少灯油。”   “你这人,大过节的,就少说些以前以前的了。”吴氏白了他一眼,“说出来净给孩子们扫兴。”   夏洪庆吃年夜饭时稍微有点儿喝高了,听了吴氏这话,顿时提高音量道:“怎么不能说,我还偏要说!不知道以前过得多苦,咋能珍惜如今的好日子?尤其是平安,这么点儿的人,日子就过好了,每两年就不记得以前的苦日子了,到时候还不得被你们给惯坏了?”   “日子好孬的也不是你挣下来的,你有啥可说的!”吴氏气道,“大过年的,你这是想找人吵架啊?”   吴氏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夏洪庆的软肋,自己没本事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如今一家子还要靠着女儿女婿过日子……   夏洪庆原本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散了,垂头耷脑地转身回屋去了。   夏月初刚才一直没敢插话,这会儿才凑上来道:“娘,大过年的,你说这干啥?爹就是那个脾气,他想说就让他说几句呗。”   吴氏刚才那话一出口,自己就已经后悔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法法儿再收回来了。   “这不就是话赶话嘛,那老头子,年纪越大心眼儿越小。”吴氏拍拍手上的面粉,招呼儿媳刘氏过来继续和面,自个儿洗了手也进屋去了。   至于老两口在屋里说了啥,外头的人一概不知,大家正高高兴兴地擀皮儿包饺子呢,只见夏洪庆脸红脖子粗地从屋里冲出来,冲着夏瑞松嚷道:“老大,叫你媳妇去收拾东西,咱这就回家。”   夏瑞松正帮着摆盖帘拿擀面杖,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扎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他人见夏洪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哪里还敢在这儿包饺子,赶紧轻手轻脚地把刚拿进来的东西都挪到东厢房里忙活去了。   薛壮忙起身上前,扶着夏洪庆坐下道:“岳父,大过年的这是咋的了?这不就是家么,还往哪儿回啊?”   不得不说,薛壮这句话说得既及时又得体,成功地让夏洪庆的气消了大半。   夏月初忙给薛壮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劝劝夏洪庆,自个儿忙进屋去看吴氏。   吴氏在屋里炕上躺着,面朝着墙,走进才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夏月初上炕拍拍她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哎呦,娘,这是咋了?大过年的咋还掉金豆豆了?”   吴氏开始没说话,听到后面才啐了一口道:“我都多大年纪了,你把我当平安哄呢?”   夏月初见她还说话,就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忙问:“你俩这又是咋了?我爹喝了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老死头子,我不过是说错句话,他倒还不依不饶了,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说,还说我嫌弃他!呸!我要是真嫌弃他,当初也不会嫁给他!那会儿你们老夏家穷得叮当响,他老大不小个人,地里的活儿啥也不会干,就知道天天在家读书写字,我若是看重钱,怎么可能嫁给他?”   吴氏说不过夏洪庆,刚才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一股脑儿地都倒给夏月初了。   “我嫁进来之后,你们老夏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他读书还要年年往里搭钱,我一个人,地里的活儿也要干,家里的活也要干,每到农忙还得叫我娘家人来帮忙,他自己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还有脸说我嫌贫爱富?”   “是,都是我爹不对。”夏月初忙道,“他这不是喝多了胡说八道么,娘你别搭理他。”   “什么胡说八道,我看他这是酒后吐真言。”吴氏越说越是激动,忽然一翻身起来,打开炕琴门,扯出个包袱皮开始收拾衣裳。   “娘,你这是干啥啊!”夏月初赶紧拦着,“你咋跟我爹一样呢?”   “他不是说我嫌贫爱富呢,那我现在就回娘家去,好日子让他自己过吧!”吴氏一边说一边扯了几件衣服包起来,自己又要开始穿戴。   夏月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道:“娘,你这是干啥!今年过年又不是只有咱自家人,你弄出这样叫人家咋看咱家!”   她的意思本来是,今年秦铮、封七、孙旭和姜瑞禾都跟着一起过年,结果这大年三十儿的,家里唯二两个长辈跟孩子似的闹腾起来,这叫咋回事啊!   吴氏听在耳中,却想到了另外的地方上去,瞬间冷静下来,把手里紧紧抓着的衣服丢在炕上。   夏月初刚松了口气,就被吴氏一把拉住手。   “月初啊,娘是老糊涂了,喝了几口酒就跟着你爹瞎胡闹起来。”   吴氏这会儿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又懊悔又气恼,虽然薛壮对他俩一直尊敬孝顺,说实话就算是亲儿子能做到这样也已经是没得挑了。   薛壮从军中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过年,亲爹都没在身边,还要拉扯着岳父母一家子过年,结果岳父母还当众闹腾起来,这叫人家姑爷心里头咋想啊!   吴氏越想越是羞愤,常听人说喝酒误事,这可不就是误事么!   夏月初哪里知道吴氏的脑洞已经歪到老远去了,她手脚麻利地把吴氏的衣裳收拾起来,然后哄着说:“娘,外头都等着你出去带着包饺子呢!你赶紧洗把脸就出来啊!”   她见吴氏已经收拾好情绪,连声应了,这才放心,赶紧转身出去,看看外头那边夏洪庆被劝得怎么样了。   谁知她出屋一看,不但夏洪庆没了影子,连薛壮都已经不在屋里了,连她之前给薛壮搭在炕上烘着的大衣都不见了。   这大冷天的,两个人能去哪儿了啊? 第342章 心结   夏月初担心地披上斗篷追出去,在家门口看见薛壮揣着手,靠墙而站,正看着不远处的巷子里,脸上还带着笑容。   她的心顿时放下大半,顺着薛壮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夏洪庆正耐心地陪着平安放炮竹。   夏月初也学着薛壮的样子靠在门口的墙上,却被他一把拦住,将人搂进怀里。   “墙上太凉,你身子弱,得当心。”   薛壮找的借口无懈可击,夏月初便干脆放软了身子,舒服地靠在他的胸前。   “你说老两口平时一直挺和气的,这大过年的闹这么一出,弄的家里人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夏月初心里其实是有些抱歉的,毕竟今年一起过年的,还有秦铮和孙旭,那都是薛壮的兄弟,自家爹娘偏偏在大年三十吵得不可开交。   薛壮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岳父大人从前几天就一直心情不好,心里头憋着事儿呢,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啊?”夏月初闻言有些怔楞,回忆了半晌,年前这几日,自己刚刚大胜而归,又收了徒弟,紧接着就是过年,除了姜瑞禾的事儿让他们捏了把冷汗之外,其他好像一切都很顺利喜庆。   “我也是回来之后听阿铮说起的。”薛壮说起这事儿,还带着些许的好笑,“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气,虽然面上看着严厉,其实心里头颇有些老小孩的劲头。你这回在厨艺比试的时候获胜,他回来之后自然忍不住想炫耀一番。   跟城里新认识的朋友或是店里的客人炫耀倒也罢了,结果偏生有几个从夏家村过来采办年货的远方亲戚登门,客人登门自然得好生招待,岳父便留人在家吃了顿午饭,吃饭少不得喝点小酒,喝得微醺,岳父大人就忍不住开始夸耀自己生了个争气的好闺女。   村子里来的人,谁家什么情况心里头都有数,其他几个老好人倒也罢了,吃着人家的酒菜,人家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偏有一个气迷心的,家里日子过得也有些紧巴,但之前跟你家比起来,还算稍微好些,如今看见岳父大人日子过得这样好,酒菜又置办得体面,席间还要猛夸闺女,心里头就不舒坦了,借着酒劲儿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饭还没吃完就差点儿打起来。   大家赶紧给拉开劝和了,但估计心里头肯定还赌着气,今个儿多喝了几杯,又被岳母说了几句,便一股脑都发作出来了。”   夏月初这才明白今天这一出,原来是早就有了心结在的。   至于那个远方亲戚说了什么,不用问也能想得出来。   夏月初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当初非要把爹娘和哥嫂留在这儿究竟是好是坏。”   夏洪庆的心结是几件事儿纠缠在一起的,让他挣不开也理不清。   一则,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看起来也是随了老夏家的根儿,不是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人;   二则,别说是古代了,就算是现代的农村,还有很多重男轻女的思想,养老必须靠儿子,不能靠女儿女婿,更不要说是在古代,夏洪庆这个老古板,能坚持在城里住了小半年,其实都已经很出乎大家的预料了;   三则,也是夏洪庆最纠结的地方,如今家里三代人,全都是靠着夏月初吃饭,日子眼瞅着好起来了,难道自己就真的要为了那点面子和自尊,让儿子再回去过土里刨食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么?   而所有里头最重要的则是平安,两个儿子都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但是平安却是十分聪明伶俐,打从在家给他开蒙的时候,夏洪庆就感觉到了,老夏家这回终于要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如果放弃城里的一切回到村里,岂不是耽误了孩子?   这些事儿被夏洪庆埋在心里,说不上每天愁肠百结,但是也经常拿出来细细思量。   前几天被村里人一番挤兑已经是雪上加霜,今天吴氏一句冲动之语,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月初心里头也没了主意,虽然城里的生活更舒适,但如果老人心里头不舒坦,时间长了说不定要郁结成疾,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说咋办才好?”夏月初问身后的薛壮,“若是爹真的住得不开心,强留他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薛壮却笑起来,厚实的胸膛一阵颤动,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这事儿我已经有主意了,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话完完全全是调笑,眼下虽然是晚上,但是外面的人却不少,许多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放炮。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逗弄夏月初,喜欢看她羞窘的模样。   只可惜,他的愿望这回肯定是要落空了。   在街上接吻这种事儿,夏月初只会比他更放得开,更何况此时两个人站在后门的墙边,在夜色的掩护下,其他人很难看到这边的情形。   夏月初在薛壮怀里转了个身,扯起斗篷遮住两个人的头脸,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她亲完放下斗篷,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在自家门口灯笼的映照下,露出一个既无辜又妩媚的神色。   薛壮哪里想到她会真的亲上来,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夏月初埋头在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安分的指尖戳着他硬邦邦的腹肌,追问道:“亲也亲完了,你的好主意呢?该说了吧?”   薛壮直磨牙,抓住她的手,把人完完全全控制在怀里,这才低声道:“我早就在想这件事儿了,咱们既然要去府城,对这边的管控肯定会松懈许多,即便有爹娘和大哥看着,他们又不懂经营,肯定还是不够放心,不如从总数里分出一股,挑几个有能力的分配下去,每年年底可以按股分红,这样既能笼络住干得好的人,也能给其他人一些奔头和希望,你觉得如何?”   夏月初没想到薛壮的脑子这样灵光,已经能想到这些内容了,这个主意她自然赞同。   但是让她疑惑的是,这主意跟夏洪庆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只是在这儿吃住他都已经难受得要命,若是再给他分红,还不立刻就得把人气跑了? 第343章 初一登门   “你傻啊!”薛壮在夏月初脑袋上敲了一记,“把大哥的工钱改成用分红结算,等于让大哥也参股进来,这样买卖就不光是咱们俩的了,也有大哥大嫂的份儿了,爹娘跟着儿子住,跟着儿子享福,还有谁能说三道四的?”   “这样好。”夏月初闻言连声称赞,不吝夸奖道,“果然还是你鬼主意多。”   “怎么能说是鬼主意呢,分明是好主意。”薛壮见巷子里放炮竹的爷俩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便松开搂着夏月初的手,摸摸她有点被吹凉了的脸颊道,“爹和平安回来了,咱们也进去吧,外头太冷。”   几个人回屋之后,吴氏这会儿也收拾好情绪,洗了脸还重新扑了些脂粉,正跟家里人一起忙着包饺子。   孙旭见人都回来了,忙提议道:“夏叔,薛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也不会包饺子,干等着守夜太无趣,咱们几个来摸会儿牌吧!”   夏洪庆知道他是再给自己台阶下,也免得自己在一旁坐着尴尬,登时从善如流地同意了。   于是男人们在堂屋摸牌,其他人在厢房里包了一大堆饺子,一盖帘一盖帘地端到外头去冻上,等明个儿一早把冻实着的饺子都放进缸里盖起来,想吃的时候就方便了。   子夜时分吃过饺子,许多人就开始犯困了。   男人们还好,吃了饺子的时候又喝了一轮,这会儿摸牌正摸得兴起,丝毫不见困倦。   女人们没什么可玩的,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但为了守夜,也只能沏上壶酽茶来提提神。   夏月初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毕竟最近都是早睡早起,猛地熬一回夜反倒不习惯了。   但是平安年纪小,虽然之前睡了一觉,但这会儿还是有些熬不住了,凑在刘氏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也不敢给他喝茶,大家只能轮番哄着她玩儿。   好不容易熬到天边露白,吴氏赶紧招呼刘氏去生火煮饺子。   大年初一一大早,按照习俗还是要吃饺子的。   夏月初三个时辰前刚吃了一顿,这会儿说什么也吃不下去,被吴氏逼着吃了两个应景儿,这才被放行回房睡觉。   平安这会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也被哄着吃了个饺子才被抱回去睡。   倒是几个男人摸了一夜的牌,这会儿还都红光满面的,一边说着谁刚才出错了牌,谁今晚赢了钱之类的话,吵吵嚷嚷地又吃了一顿饺子。   热乎的吃食下肚,困劲儿很快就上来了,夏洪庆招呼着几个小的去把各处的灯都熄了,又上下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地让大家好生休息。   也多亏如今在城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可走,所以反倒省了不少事儿,可以安安稳稳地补个觉。   但是大家想得倒是好,可是睡下还没一会儿,就有人在外头“砰砰”地砸门。   练武的人觉浅,稍微有点声音,薛壮就被吵醒了。   听声音对方敲的是前面酒楼的大门,所以声音传到后面,已经经过了层层削弱,并没有吵醒一旁的夏月初。   他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地,抓起大衣出门,在后院遇到同样听到声音出来查看的封七和秦铮。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无声地笑起来,这也许算是练武之人的弊端吧,五感太过灵敏,导致想睡个踏实的好觉有时候都难。   反倒是孙旭,昨晚摸牌数他赢得最多,早晨一时兴起又喝了一壶酒,这会儿醉得呼呼大睡。   薛壮来到酒楼大厅,先下意识地问了声:“谁啊?”   外头迟疑片刻,响起一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大壮,是我!”   薛壮忙卸下门板,看着站在外头的薛良平,比起上次见面,他好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爹,过年好,快进屋来。”薛壮把人让进来,这会儿就到城里的话,想必是很早就从家里出发了。   见来人是薛良平,秦铮和封七对视一眼。   封七不想搀和薛家的家务事,转身回去继续睡觉。   秦铮却对薛家有着不少成见和提防,怕他们又耍幺蛾子,想要留下陪着薛壮,免得有些话薛壮不方便说,他反倒可以代劳。   但是薛壮却并没有让他留下参与的意思,打发他道:“你也回去睡吧。”   秦铮无奈,只得用眼神示意薛壮不要太心软,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薛壮让薛良平坐下歇会儿,自己去后厨捡了几盘小菜,拿了一壶酒回来,笑着说:“爹怎么一大早过来了,外头冷吧?喝口酒暖暖身子。”   薛良平勉强地笑笑,看着面前红光满面的薛壮,一肚子的话却都堵在心里头说不出来。   其实他今天到了门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是大冷天儿的,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但是进来又能说什么呢?   说家里如今日子不好过?可是薛壮年前刚叫人送了二两银子,说是给家里过年用。   说家里吵吵闹闹不像个家?可这有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薛良平满肚子的话,如今也只能合着酒再吞回肚子里。   薛壮看出他满腹心事,但是有些话,对方不说,他自然也不好问,说出来大家都尴尬,又何必呢!   薛良平两杯酒下肚,精神稍微振作了点儿,跟薛壮拉起了家常。   “最近身子怎么样?腰腿还难受不?之前听村里人说你去山上猎熊?你这娃儿胆子也忒大了,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薛壮去猎熊那几日薛良平没在家,一回家就听盛氏一番哭诉,说老大去猎熊都不知道给家里分块肉。   不过也多亏这件事儿把家里人镇住了,否则今个儿上门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了。   “爹,放心吧,我都好着呢!”薛壮笑着说,“您老的身子怎么样?年前月初叫人准备了益气丹和理中丸,都是城里林大夫医馆今年新制的丸药,我托人送回去了,爹吃了没?吃着怎么样?若是吃的好,明年、哦,是今年再找林大夫定制一批。”   薛良平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他只知道薛壮送回家二两银子,哪里有什么益气丹理中丸的东西。   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被盛氏给扣下了。   他强撑起个笑意道:“我这身子骨还中用,哪里用得着吃这些个东西,今年快别买了,浪费钱。” 第344章 吸血蚂蟥   看到薛良平这样,薛壮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是这种事儿,叫他能说什么?   若是亲生的,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偏生还不是,这里头的尴尬和别扭,没经历过的人,估计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见薛壮没有说话,薛良平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为了掩饰尴尬,只得低头喝酒。   薛壮叹了口气说:“爹,过完年我和月初就要去府城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你就托人捎个信去省城找我。”   “你们要去府城了?”薛良平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夹了一筷子小菜在嘴里慢慢嚼着,半晌才道,“去府城好啊,你和月初都是有出息的孩子,爹早就看出来了,咱们这边的小地方,困不住你们两个人的。”   薛良平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无奈,或是对自家儿子的恨铁不成钢。   他这半年来一直过得不舒坦,原以为盛氏跟薛壮两口子水火不相容,分家后自然就该消停了。   谁知道薛壮两口子走了之后,盛氏每天的火气没处撒,开始无差别地对家里人撒。   两个儿子倒也罢了,从小到大也被骂习惯了,早就是滚刀肉了,爱听就听,不爱听就起身走人,盛氏也没法子。   薛良平跟两个媳妇反倒是受害最深的,偏生两个媳妇还能回屋躲躲,他是白天夜里都没处躲,天天被盛氏念个没完。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怀念薛壮和夏月初在家的日子,虽说有些吵吵闹闹,但至少家里还会有人关心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两个儿子,不到吃饭见不到面。两个儿媳,一个懦弱胆小,一个又馋又懒,再加上一个天天站在门口叉腰骂人的老婆子,这哪里是人过得日子?   所以薛良平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跑到城里来,他都不敢说自己有没有动过干脆投奔薛壮、把家里那摊子事儿都丢开算了的想法。   好在,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薛壮不可能不管,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纵容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给别人添麻烦。   夏家老两口好歹还是夏月初的亲生爹娘,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呢?   几杯酒下肚,薛良平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只是想来看看薛壮,以此怀念自己那个一别之后就成永别的亲儿子。   薛壮看着薛良平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开始喝酒吃菜,却是说不出的心情。   他心里头很清楚,薛家就是个无底洞,而薛良平就是个烂好人。   这样的家庭,无论填多少钱进去,只要薛良平自己不立起来,自己最后只会出力不讨好,还会被一家子蚂蟥狠狠叮住不松口。   薛壮陪着薛良平喝了一顿,见他已经有些醉意却又执意要走,不敢让他自己赶车回去,忙叫起秦铮,让他把老爷子送回去,并与他说好自己初三带着夏月初回去拜年。   如论跟薛家处得好不好,但是在别人眼里看着,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那么即便分家了,过年过节也是该走动走动的。   更主要的是,薛壮也想趁机回参顶子村,去崔家走动走动。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夏月初的身子,百年老参却很是难寻,崔家当年是参把头起家,家里说不定会有些轻易不示人的珍藏。   薛良平一回到参顶子村,进了家门就见盛氏披着衣裳迎出来。   “老头子回来了,一路上挺冷的吧?”盛氏满脸堆笑地上前说,“快进屋暖和暖和,牛车放着让阿勇收拾就是。”   薛勇跟在盛氏身后,手里头还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闻言连忙把热茶塞进薛良平手里,笑着说:“是啊,爹,你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儿搁着我收拾就行。”   薛良平哪里收到过这样热情的迎接,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鞭子都掉了。   薛勇赶紧把人往屋里推道:“爹这一路上肯定是冻坏了,你瞧瞧,鞭子都拿不住了,快进屋上炕,娘早就把炕烧热乎等你回来呢!”   不光是薛良平摸不着头脑,连在外头还没走的秦铮都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分家之后,人家这边亲爹亲娘亲儿子,过得就是比以前和睦了不成?   秦铮本是因为不想跟薛家人起冲突,所以只把薛良平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门之后转身刚想走,却听到这么一出,不由得好奇心起,悄悄顺着障子摸到后面去,蹲在东屋的窗根底下听着里头的动静。   薛良平被盛氏拉着,被薛勇推着,踉跄了两下跟着进屋了。   盛氏刚才已经在车上扫了一圈,没瞧见有什么东西,所以进屋就上手开始给薛良平脱大衣,嘴上道:“屋里头热乎,快把外头的衣裳都脱了,上炕里坐着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刚脱下来的棉衣从里到外摸了个遍,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又将目光投向薛良平。   薛良平这会儿已经把里头的棉袄脱下来了,随手丢在炕沿儿上,自己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开始搓烟叶子。   盛氏又把棉袄翻了个遍,还是啥也没有,便要上手去扯薛良平的裤腰带。   薛良平吓得一个仰倒躺在炕上,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磕得眼冒金星,吓得直嚷:“你个老婆子,疯了不成,这是要干啥?”   要知道,在参顶子村这种小地方,大年初一这天,谁家都不会关门落锁,大家都随意地在村子里串门拜年。   指不定谁就会突然到家里来,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就算没有外人进来,被家里的孩子们瞧见也得臊死个人。   盛氏在他裤腰和裤袋里摸了一圈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脸顿时就耷拉下来了,尖声问:“你今天不是进城了么?大过年的,你儿子就让你空着两个爪子回来了?”   薛良平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这是在干啥,顿时也闹了,翻身起来,把扑在自己身上翻找的盛氏一下子掀翻下去,怒道:“大壮年前除了叫人送了银子,还给了啥?你连提都没跟我提,都藏哪儿去了?别是连银子都不止二两,被你匿下了多少?” 第345章 满口生香   盛氏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有点发虚,但是很快又提高声音,想要让自己继续占上风地说:“你这老死头子有没有良心?大壮给了多少钱,你那天也在家,我怎么瞒你?至于那些丸药,你当时没在家,我惦记着闺女,都给小芹送去了,后来忘记跟你说了。咋地?给闺女吃你还心疼啊?如今小芹嫁过去几个月了肚子都没个动静,我这还不是着急么,想着赶紧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着理,声音也越来越高,活脱儿好似薛良平冤枉了她,该给她赔不是道歉似的。   薛良平被她嚷得头疼,躺在炕上摆摆手道:“反正家里的钱都归你管,你爱干啥干啥,我就多余问这么一句。”   他这边让步了,盛氏却不依不饶道:“怎么着?今天进城自己找不痛快去了?”   “你快闭嘴歇会儿吧!”薛良平被她念得脑仁儿直疼,“大壮和月初初三回来拜年,晌午肯定要在家吃,你好生张罗一桌饭菜,少说那些个不着四六的话!”   “天天惦记着你那大儿子,人家可不见得惦记你,大年初一都不知道来拜个年,你上门去给他拜年,啥也没给就让你自己回来了?哎呦,我们家大壮真是出息了,有了本事就不认亲爹了!回来还得好生招待,他是天王老子啊?”   薛良平的酒气一路上散了不少,但是酒劲儿却并没有过去,被盛氏说烦了,抓起扫炕笤帚就砸过去。   盛氏没防备被砸了个正着,登时就要冲上去发作,却被刚给牛卸下板车又喂了牛回来的薛勇拦住了,笑着说:“娘,别生气,大哥大嫂就算再不乐意,大过年的也不能不做些面子工夫。到时候他俩从城里回来,这么多乡亲看着,他好意思空着爪子进门?不过一顿饭,有什么的,到时候我叫春芳帮你一起做。”   被儿子这么一提醒,盛氏才算作罢,把扫炕笤帚往旁边一丢,道:“最好再有些丸药,小芹说上次送的东西吃着挺好,若是这回还有,就再给她送去,早点生个儿子,咱们就都踏实了。”   一说到小女儿,盛氏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笑着说:“明个儿大年初二,大萍和小芹要回来,我得提前把肉什么的拿出来化冻。”   秦铮在外面听得生气,心道难怪薛良平一大早就跑到城里去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一家子人,真是打根儿下就坏透了。   在对待薛良平的问题上,秦铮难得跟薛承的想法并不一样。   对于薛承来说,虽然他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但毕竟都是在薛家的守护之下,他并没有遇到过真的能够危及性命的关键时刻。   而且薛壮也不是一般的贴身护卫,他还是薛承的替身。   所以眼看着薛壮死在眼前,并且还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朝堂争斗之下,这让薛承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紧接着薛承便摔成瘫痪,在薛家躲避养伤。   所以他对薛良平的那份补偿心理,其实是很多情感因素和外界环境变化交织在一起行程的复杂动因。   但秦铮身为薛承的贴身近卫,在他从小受到的训练和教育中,就是要以薛承的安全和命令为一切,所以为了掩护薛承离开,欣然赴死也不够是他的使命和职责。   撤离当日,如果还有追兵继续追来的话,下一个留下来以命阻挡的人,就会是秦铮,所以他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薛承这种复杂的心理。   秦铮回到城里时天已经黑了,差点儿错过了进城的最后时辰,到家时见门上贴着纸条,写着饭菜都在锅里温着,让他回来之后自己去吃。   端出锅里还热腾腾的饭菜,秦铮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大过年的,不打算把薛家那些糟心事儿说出来各应人了。   初二回娘家,夏洪庆陪着吴氏去给娘家哥哥拜年,夏瑞松也带着刘氏和平安一起去了刘家,姜瑞禾一大早便去善大嫂子家了,于是家里便只剩下薛壮两口子跟几个单身汉。   早饭是吴氏走前做好的,午饭就不得不自力更生了。   夏月初觉得自己过年歇了几日倒把自己歇懒了,还不到中午就在想该做点儿什么省事又好吃的。   而且家里这几个全都是大肚子汉,做少了怕是也不够吃。   寻思了一会儿,夏月初想起年前家里还冻起来两只羊,但是因为夏洪庆和吴氏不怎么喜欢羊的膻味,所以三十儿的时候就没拿出来吃,这会儿倒是正好。   夏月初叫薛壮把雪地里埋着的羊肉拿出来化冻,又叫秦铮去准备了一些木炭,拿了些铁丝给孙旭和封七,比划了一下,叫两个人把铁丝弄成一个烧烤用的铁网,最后自己钻进后厨,拉开香料柜子,又是碾又是炒的,最后折腾出两种蘸料,一种是纯香料的分装干料,一种是用自家辣椒酱调制出来的蘸料。   羊肉是年前就分切好,用油纸一包包分开冻的,所以拿出来化冻也很方便。   等夏月初把蘸料都捣鼓好之后,这头的羊肉都已经解冻到可以直接烤的程度了。   夏月初赶紧叫他们支上碳炉,把用铁丝编好的架子摆在碳炉上,待炭火旺起来之后,将肥肉相间的羊肉一片片摆在铁帘子上。   羊肉在炭火的烘烤下,很快就吱吱地冒出油光来。   夏月初火候掌握得好,待烤到外面微微焦黄时,用剪子剪开,肉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她夹起一块羊肉,蘸上干料塞进薛壮嘴里。   羊肉的香味被炭火全都逼出来,嚼一下满口生香。   干料裹在外面,由几种香料和芝麻、豆粉、花生碎等等混在一起,咀嚼间也分不出都有什么味道,但是又香又辣,跟羊肉的油香在口中混合,碰撞出几乎让人疯狂的味道。   虽然当年行军在外,也常有就地猎杀野物烤食的经历,但是跟今天的烤羊肉比起来,以前的那些简直都逊爆了,甚至都不配被称为烤肉。 第346章 沈家祖宅   沈斌此时坐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从东海府到京城,少说也得十几日的车程,为了参加厨艺比试,他连今年过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   冬天赶路无疑是辛苦又枯燥的,外面天寒地冻,车厢壁薄,即便里面点着碳炉,但还是要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能像其他季节一样开窗看看景色透透气,只能从早到晚地在车里面闷着。   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反复地回忆夏月初的那道“掌上明珠”。   他当时的灶台就在夏月初的旁边,因为熊掌是需要长时间蒸制的菜品,做菜的时候并不用一直专注地忙,所以他还是抽空注意了一下旁边。   当时虽然看到夏月初刀工精湛,但却并未让他对这个在当地似乎颇有名气的年轻大厨有什么太多的关注。   毕竟在厨艺这一行,年龄和经验代表了许多事情。   而夏月初,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实在很容易被人忽略和轻视。   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沈斌品尝夏月初做的那道熊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轻慢。   一个这样年轻的厨艺天才,即便是个妇人,也足以让沈斌这个对厨行了解颇深的人有所忌惮。   虽然沈家是厨艺世家,但是很多时候,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会让整个行业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沈斌在厨艺比试输了之后,并没有急着赶回京城,而是在当地了解了一下夏月初的情况,并且亲自去永榆县的初味轩吃了两天。   看到初味轩招牌的时候,他被上面沈家菜三个字惊到了。   当初家中来信,让他来参加厨艺比试的时候,曾经在最后提到过这个酒楼。   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家中采买来东北采购的时候发现的,只不过并未引起沈家太多人的注意,他自然也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天下之大,姓沈的人也多得是,别人开个酒楼写个沈家菜,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情。   但此时发现这个酒楼的东家是夏月初之后,沈斌感觉到,事情也许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将厨艺比试的过程以及在初味轩吃了几顿饭的全部内容详细地写下来,通过海运寄送回本家,估计还不等他回到京城,沈家那边就可以收到信了。   杭城,沈家祖宅。   沈斌的信送到之后,在沈家小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沈家这一任的家主沈亦扬看过信后,立刻叫人邀请了所有在杭城的长辈和平辈到祖宅议事。   祖宅的议事厅极大,巨大的圆桌边坐了二十几个人,家主沈亦扬还没到,大家便喝着茶闲谈。   如今还在年里,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家主召集众人到祖宅议事,所有人的状态都十分闲适。   沈亦扬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东海府的厨艺比试,沈斌输了。”   议事厅内还未彻底结束的闲聊被瞬间掐断,屋里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半晌,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个的老者皱眉道:“阿斌送信回来了?这么快?”   “叔公,沈斌走海运送回来的信,所以比较快,我也是今天早晨刚刚收到,就赶紧请大家过来了。”   开口说话的老者,是如今沈家辈分最大,也是年龄最长者沈翰义。   沈翰义听了沈亦扬的话,微微皱眉。   沈斌是如今沈家第死代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厨艺还是经营头脑,都是同辈人中的楷模,不然沈家也不会将京城分店主厨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这次东海府举办的厨艺比试,其实根本没有被沈家人看在眼中。   在厨行中,一直都有这种偏见,或者说是歧视。   多都觉得南方菜素来比北方菜精致、讲究,有历史有文化。   而一说起东北,众人的印象还都是停留在乱炖上面,量大粗糙,仅供饱腹而已。   若非是沈家近些年去东北采买山货时发现那边的商机和潜力,想要进军东北市场,他们根本不屑于去参加东北那边的厨艺比试。   沈亦扬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着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后的小厮,让他当众宣读一下。   信念完之后,议事厅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片刻后所有人都急急开口,屋内顿时“嗡——”的一下喧闹起来,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阿斌输得心服口服?这怎么可能!”   “对方是个年轻妇人?开什么玩笑!”   “东北那边也是有几个颇为有名的大厨的,难不成都没参加比试?怎么会是个年轻妇人拔得头筹?”   沈亦扬又抬手压了几下,并没有止住议论,只是勉强降低了屋内的喧哗声。   还不等他说话,下面又有人忍不住大声道:“该不会是他们东海府的人护短,不公平吧?阿斌的水平,即便放在京城都能有立足之地,去东北参加厨艺比试怎么会输?”   但是立刻又有人反驳道:“这次厨艺比试请了廖老御厨做评判,怎么可能不公?”   沈翰义握拳掩口,咳了一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像是在等待他发号施令。   沈亦扬见状,面上表情未变,微微下垂的眼帘恰到好处地遮掩住眸中的不满。   “秋天敬云回来报备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不当回事,如今咱们丝毫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即便召集大家来议事又能议出什么来?”沈翰义喝了口茶继续道,“要我说,该立刻叫阿斌回来,详细说说情况,再派人去东海府,摸摸这个初味轩的底……当然,我这只是一点个人意见,还是要看家主是什么决断。”   沈翰义的语气十分强硬,并且引发了在座众人的大部分认可,还恰到好处地给家主沈亦扬拉了一波不满。   毕竟当初沈翰义主张要派人去调查初味轩的情况,而沈亦扬却没有将这件事重视起来,反倒觉得沈翰义太过小题大做。   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沈家第四代的领军人物沈斌,在初味轩手中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 第347章 回村拜年   大年初三,一大早,薛壮便套好马车,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搬上车放好,带着夏月初一起去参顶子村拜年。   薛家那边虽然没什么情分,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点的,而去崔家询问老山参的事儿才是此行的重点,还要去给陈婶和张猎户拜年。   马车到了参顶子村之后,薛壮刚下车,转身准备扶夏月初下来,院子里就听到动静,薛力和薛勇一股脑地跑出来迎。   两个人出了门也不打招呼,全都直奔车厢而去,想要看看里头都带了什么东西。   薛壮让夏月初靠边站好,抬手将二人拦住,皱眉道:“大过年的,难道这就是家里的待客之道不成?如今家都分了,就算拜年我也该先去给爹拜年,你们急个什么?”   薛勇趁着刚才夏月初下车的空档,其实已经看到了车里放了不少东西,所以这会儿虽然听着薛壮的话心里头也不痛快,但他素来油滑,面上丝毫不显,只盘算着该怎么多占些便宜。   薛力却有些挂不住脸,不过还算识趣,没有当场跟薛壮吵起来,语气不算太好地说:“出来帮你提东西还不好?车上那么多东西,你俩一次又拿不动。”   薛壮回身从车里拿出最靠外的两个提盒,便将车门关上落锁道:“就这么些东西,我自个儿就拿了,不劳烦两位弟弟了。”   “诶,不对啊!”薛力见状顿时急了,“我刚才明明看见了,车里还有东西,你这是啥意思,把东西都带到家门口了不拿进去?说出去叫诸位乡里乡亲评评理,有这样做大哥的么?”   薛壮皱眉道:“那些东西本就不是给家里的,村子里其他人也是需要去拜访一下的,你们就少操心吧。”   其实这次回来拜年,夏月初准备的礼并不薄,家里无论大人孩子,每人一块尺头,足够做一身儿春装的用料。   给薛良平买了上好的烟丝和两坛子好酒,给盛氏买了城里的糕点蜜果。   薛力和薛勇两家,每家除了尺头,也是一包点心、一包蜜果,外加给孩子包的压岁红封。   夏月初还带了几套自己不要了的旧衣裳回来给孙氏,虽说是旧衣裳,但其实都是七八成新,只是在城里穿过,比乡下许多人过年穿的衣裳还要体面。   其实夏月初原本并没打算不要,但是来之前开箱子拿尺头的时候被薛壮瞧见。   他说到了府城之后肯定要定做新衣裳,总不能酒楼金碧辉煌,老板娘却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叫人看笑话。   夏月初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初味轩面向的顾客群体,其中大部分都还是先敬罗裳后敬人的,想要赚那些有钱人荷包里的银子,那就要把自己和酒楼都包装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才行,所以她干脆把旧衣裳收拾出来,一并带了回来。   孙氏看着那一摞衣裳,在她眼里几乎跟新的没什么分别,袖口领口都平平整整的没有一点儿起毛,甚至连颜色都还那么鲜亮,她欢喜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周氏见状眼睛都红了,一把按住孙氏准备抱走衣服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嫂,这下头弟弟是两个,弟媳也是两个,谁也不比谁多什么,谁也不比谁少什么,这衣裳只给老二家的,怕是不太合适吧?”   夏月初看着周氏生完孩子非但没瘦下来,反而越发圆润的身材,皱眉道:“可是我这些衣裳你又穿不了。”   周氏被他说得语塞,白面团子似的脸涨得通红,恼道:“我穿不上又怎么了,我改改给我们丫丫穿还不是一样。”   原本周氏这个女儿,打生下来她就没怎么上心,家里便沿用着薛力家的两个闺女,叫她三妮儿。   但是后来周氏心情恢复过来之后,坚决反对,觉得若是沿着孙氏两个闺女的名儿叫下来,自己怕是要沾上孙氏的晦气,接下来还得生个赔钱货。   所以她坚持把孩子名字改成了丫丫。   家里其他人对这女娃更不上心,叫啥还不是个叫。   盛氏在旁边听着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道:“这么好的衣裳,给孩子改着穿不都糟践了么!”   孙氏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婆婆居然会向着自己说话?   其实盛氏心里头也不舍得,这么好的衣裳凭什么就便宜给孙氏了?   但刚才夏月初把衣裳抖开一件的时候她留心看过,那衣裳还真是比着她身量做的,削肩细腰,家里怕是只有有些瘦弱的孙氏能穿得上。   不过盛氏显然比周氏的手段高明多了,她先帮孙氏按住了周氏,然后一把将夏月初给薛力一家四口准备的尺头全都抓到自己面前。   “这么多衣裳已经足够你穿了,这几块尺头我先给你收着,免得你们年轻小媳妇子爱俏,一个不留神就都糟蹋了,留着一有有什么要紧事儿再用。”   她说罢将手里几块尺头飞快地卷起来,起身收进了炕琴上的箱子里。   那箱子常年挂着一把大锁,要是就穿在盛氏的腰带上,想把钥匙拿下来开箱子,就必须得把腰带解下来,所以这把钥匙多年来一直安全地在盛氏腰间坠着,没出过任何问题。   这些尺头一旦被收进去,就表示孙氏以后基本是见不到了。   即便是再见到,也肯定是穿在别人身上了。   夏月初最近半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心,一回来就被这点破事儿扰得闹心,干脆借着出去倒水的空档,跟薛壮商议了一下,准备先把村里要拜年的几家走一下,晌午回来吃个饭就赶紧回城。   薛壮这回来给崔家拜年,主要是存着要买拜年老参的心思,即便他家没有,他们在这一行当有人脉有地位,想要打听点什么事儿,可比自己到处求人来得方便多了。   加之崔家到底门第不同,所以准备的年礼还是稍稍花了些心思的,不似给薛家那样随意,但其实若论起价值来说,反倒没有给薛家的钱多。   主要是两坛子五味子酒,另外还有夏月初指导夏瑞轩和王桦亲自烤的点心,用特质的抽拉木匣装着,上面贴着红色的福字,上头都扎着红绸,看起来十分喜庆。   薛力和薛勇趴在障子缝隙往外看,虽然不知道他们都拿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就比给自家的贵重许多。   待薛壮和夏月初沿着村中小路朝崔家走去,直走得看不见影儿了之后,他俩赶紧拎着斧头出门。   薛力手起斧落,干脆利落地砸开了车厢的门锁。 第348章 两个怂包   其实车厢内并没有太多东西了,只剩下要去给陈婶和张猎户拜年的礼物,但是对于薛力和薛勇两个人来说,蚂蚁再小好歹也是肉。   两个人也没进屋,在外头就直接分了脏,各自拿回自家房里了,并且说好一会儿要装作若无其事,抵死不认也就是了。   而此时,薛壮正坐在崔家的堂屋,跟崔荣鑫对坐说话。   王氏陪着夏月初在东屋炕上坐着,指着桌上的果盘,让夏月初自己吃不要客气。   “当初你来我家做菜,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物,却也没想到你这一路高歌猛进的,竟然发展得这样快,几个月不见,竟都是府城厨艺比试的头一名了。”   王氏颇为自己的眼光自豪,虽然崔家如今还住在偏远的乡下老宅,但这不代表她不知道外头的动静。   夏月初在县城酒楼开得红火,又跟许多人交好,如今都发展到府城去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所以她今天也存了几分与夏月初交好的心思。   两个人在薛家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告辞出来,薛壮的表情有些微妙。   出门后不等夏月初开口询问,薛壮就道:“我跟里正说过人参的事儿了,崔家的确存有一株百年老参,但那是当初有一位客人付了定金的,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崔家跟那位客人失去了联系,如今参已经在崔家存了近三年,按照他们这行的规矩,满三年还未来付尾款取货的话,这笔交易便直接作废,如今还差一个半月。我已经跟里正说好,如果那位客人未按照约定前来交易,那么这株百年老参,会优先卖给咱们。”   夏月初闻言笑道:“那就是说,咱们只有祈祷对方不会按时前来取货了。”   薛壮眉头稍稍舒展道:“两年多都杳无音信了,哪里那么巧就在最后一刻赶来了,这株参咱们势在必得,只不过崔家为了行规,必须等到三年才好处置。”   其实夏月初对这个百年老参并不强求,她也没觉得自己的身子弱到必须用这么昂贵的药材滋补的地步,倒不是舍不得,只不过太难寻,搭进去的时间精力着实不少。   不过薛壮却恰好相反,兴许是之前受够了身体不能自主的苦,所以对夏月初的身体情况十分在意,可比她自己积极多了。   今天是个敞亮的晴天,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但是在冬天的寒冷下,阳光并不灼人,带着些许的暖意,照得人身上心里都十分舒坦。   两个人也不着急回去,所以顺着小路,从晒谷场旁边慢慢往回走。   快要走到薛家门口的时候,夏月初还没发现什么,薛壮已经眼尖地看到马车旁边多了几行脚印,之前出门的时候还没有的。   他快走两步上前,绕过车厢往前头一看,果然,车厢门已经被人砸开,门鼻儿耷拉在一边,车厢内剩余的年礼已经都没影儿了,连夏月初特意放在车上靠坐的两个垫子都不见了。   看着地下杂乱的脚印和被斧子砸坏的车门,薛壮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干的。   他快步走进院子,先直奔薛力的屋子,一脚踹开房门,站在门口看着神色间难言慌张的薛力,冷声道:“大过年的,我不想弄得爹不高兴。车里的东西,怎么拿走的怎么给我拿回来,今天的事儿就此揭过,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来试试看,看是你厉害,还是山里的熊瞎子厉害!”   薛壮说话间,故意用手拨弄着拴在腰带上的几只熊瞎子的爪子尖儿。   熊瞎子的爪子尖儿呈黑褐色的钩状,摸起来还有些光滑。   这是之前朱建山帮着处理熊掌之后一并送过来的,都已经收拾干净,据他说把这些串起来戴在身上,以后上山可以让野兽退避。   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靠谱,但夏月初还是让吴氏帮忙将熊爪尖串成一串,挂在薛壮的腰间做装饰品。   十个尖尖的爪子尖儿,放在一起还真有点儿能唬人的样子,至少薛力已经被吓得面色发白了。   薛壮手里把玩着熊爪尖,目光在屋里逡巡,似乎在寻找薛力藏东西的地方。   他一边转移视线,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薛力的表情。   在他目光落在某一处的时候,终于捕捉到了薛力眼中闪过的惊惧。   薛壮大步走到屋子的角落,朝火墙上头的位置摸去。   薛力见状大惊,完全不知道薛壮为何会知道自己藏东西的地方,但他还抱着一点侥幸,因为那个位置,其实还是颇为隐蔽的。   当初建房子的时候,薛勇年纪还小,薛力却已经到了快要娶媳妇的岁数了,过来帮着砌火墙的是他一个表舅,故意在火墙后面弄了空档,上头盖着两块砖,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表舅把这件事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让他以后可以有个地方藏私房钱。   成亲这么多年,孙氏也一直不知道他这个秘密,就连之前官差来家里抄家的时候,那个地方都没有被发现。   但是薛壮此时却已经伸手去摸火墙的后头,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手指一用力,便夹起来一块青砖。   青砖下面放的正是刚才从马车里偷来的东西,薛力分到了两块尺头和一匣子烟丝,还有一提点心,正是准备给张猎户家的年礼。   薛壮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再去薛勇屋里,只告诉他薛力都交代了,让他自己看着办,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给陈婶儿的年礼。   东西都拿回来了,薛壮也懒得跟他们再费什么唇舌,拎着东西跟夏月初出门,往陈婶家走去。   薛勇和薛力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目光中都透着对对方的不满。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薛壮是好惹的么?他连熊瞎子都不怕,弄死咱俩还不跟玩儿似的?”   薛力语气很是埋怨,他这回半点儿好处没落着,还把自己的秘密给暴露了。   “我呸!”薛勇听了这话,气得跳脚,“刚才说好都咬死不说的,一扭头你就都撂了,合着这会儿要把屎盆子都扣我头上?有本事你别跟我一起干啊,我拿刀逼着你了?” 第349章 串门   陈婶儿早就听王桦说,夏月初初三的时候要来拜年。   她一大早便起来收拾屋子,把炕桌上摆满了糖块儿、炒货和点心。   虽然明知道不会来得那么早,但她还是总忍不住上门口张望。   看着家里墙上贴着白纸,孩子们穿着簇新的衣裳,年货更是仓满钵满的,陈婶儿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   自打孩子他爹出事没了之后,这还是家里头一次像模像样地过个大年。   而这一切,全都是托了夏月初的福。   若不是去问庙里算过,主持说夏月初年纪小八字轻,怕她压不住,陈婶儿都想在家里给她供个长生牌。   所以得知夏月初今天要来,她一上午都坐立不安,啥事儿都干不下去,这会儿总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陈婶儿赶紧把人让进屋里,握着夏月初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道;“赶紧上炕暖和暖和,上炕再说。”   薛壮把年礼递给王松,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过年好,先预祝咱们今年合作愉快。”   王松闻言点点头,憨厚地一笑。   他今年十八岁,早就帮着娘一起撑着这个家,如今这半年的合作,让薛壮对他的脾气秉性越发了解。   他虽然话不多说,却是个做事一板一眼,十分严谨靠谱的小伙子。   陈婶儿见状嗔怪道:“你们小两口真是的,上我家来还讲究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夏月初笑着说:“就是不跟你客气才先来你家的。”   她指着薛壮另外一只手里拎着的东西道:“我俩等会儿还要去张大叔家,怕拎着给你的东西登门不好,便先上你这儿来了。”   这话一说,顿时就分出亲疏远近来了。   陈婶儿见她拿来的不过是几块尺头和一些点心,都不是贵重东西,看样果然只是全个礼数,并不是与自己客套生分,这才放下心来。   她俩两个人上炕坐着说话,薛壮便没什么事做,干脆问过王松,到他房里去躺下歇会儿,今天他一大早便赶车过来,其实还是有些累了的。   陈婶儿见他不把自己当外人,脸上越发笑开了花,忍不住要把家里的好事儿跟夏月初分享。   “年前托人给阿松说亲,如今我看好一个,是隔壁村儿的,家里就这一个女儿,说是家境也还殷实,跟我家门户相当,说好等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见个面儿。若是这回看得好,就趁着春耕之前赶紧把阿松的事儿张罗起来。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了,他这个年纪都成亲有娃儿了,如今却还没个着落呢!”陈婶儿说着又感慨起来,“还是多亏了你,不然家里穷得吃不起饭,谁家的闺女肯嫁过来啊!   老二那边也有人来问亲事,不过虽然他今年过了年已经十六了,但还在念书,倒也不急,先把老大的事儿办了,再张罗他也不迟。   而且我私心想着,若是老二自个儿有出息,明年若是能考中个秀才回来,到时候也能给他说个更好的。”   夏月初到底是现代人,对古代这种早婚并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别说是老二王枫了,就是老大王松也根本还不到成亲的年纪。   而且她如今跟陈婶家里在采购山货上合作得十分愉快,她也不希望王松娶进门个搅家精,到时候贪图利益再做出什么破坏合作的事儿。   “阿松和阿枫都是好孩子,以后前途还好着呢,即便这个相不中,你也不用太着急。”夏月初道,“过完十五我们就要去府城了,说不定回头阿松给你带回来个府城的媳妇呢!”   “哎呦呦,我们可高攀不起。”陈婶儿对城里人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在她心里头,那些城里人都是瞧不起乡下出身的,即便是钱多又如何,再那些高贵的城里人眼中,也不过是从土包子变成了一个有钱的土包子罢了。   她越想越担心,扭头叮嘱王松道:“这回看不上也没事儿,娘再找人给你踅摸,可不许自己瞎胡来,你当城里的姑娘那么好相与呢?就你这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样儿,还是找个门当户对会过日子的更靠谱。”   “娘,好好的说这个干啥!”   当着夏月初的面儿,王松被她说得脸都涨红了,耳垂也滚热滚热的,干脆一转身挑起棉门帘子出去了。   “你瞧他这脸皮儿薄的,若是娶个城里姑娘,还不得叫人吃得死死的。”陈婶儿在家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儿子,这几年为了拉拔三个弟弟,帮她撑起这个家,老大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如今日子好了,她头一个就是想给老大张罗个媳妇成个家,也算是了结自己的一桩心事。   夏月初还是那话:“俗话说娶妻娶贤,尤其还是家里的长嫂,底下三个弟弟和以后的弟妹都得看着她行事,可不能马虎了。”   “这话没错。”陈婶儿听了夏月初的话,原本的热情稍稍消散了一些,琢磨着的确有道理,如今老四才九岁,给老大娶媳妇还是得慎重,别回头娶进门个不省心的,反倒把家里兄弟情分弄散了。   两个人聊了半晌,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若是去张大叔家,怕是要赶上人家吃饭了。   陈婶儿忙挽留道:“就在这儿吃呗,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叫老三去张罗几个菜,吃完饭再去张猎户家也不晚。”   她说罢也不管夏月初同不同意,就一叠声地吩咐下去。   “老三,你去做饭,让你哥帮你打下手。老四,你去薛家一趟,就说你大壮哥跟嫂子在咱家吃晌午饭,让他们别等了。”   夏月初见老四王桐一溜烟儿地跑了,叫也叫不回来,想想自己也的确不想对着盛氏的嘴脸吃饭,干脆重新坐回炕上,笑着说:“那我们今个儿就叨扰了,正好看看我这个大徒弟,在家过年是不是把心都过散了,今个儿的菜若是做的不好,回去我可得罚他。”   “他若是做的不好,你就随便罚,骂也骂得,打也打得,你若下不去手就告诉我,看我不抽他!” 第350章 娘舅   抛开回参顶子村这件事不说,整个戊戌年的大年过得还是十分顺利的。   尤其是夏月初,打从前世,她就没有多少过团圆年的经历,即便是跟着师父之后,过年的时候也是她看着师父喝酒。   但是夏家的年过得却十分有滋有味,吴氏是个挺讲究传统的人,当地的各种风俗节令她都烂熟于心,以前家里条件不好也没有讲究的条件,今年可算是可以尽情发挥了。   初五这天,吴氏的娘家一大家子亲戚进城来拜年。   夏月初一口气见到了两个娘舅和舅母,还有四个表弟跟老婆孩子。   吴家两个舅舅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大舅妈王氏大大咧咧,没啥心眼儿,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儿。   小舅妈吕氏倒是一副精明相,但是说话做事都很得体,精明得并不让人讨厌。   大舅家两儿一女,小舅家是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经成家,唯一的表姐嫁到外地,这回没跟着一起过来。   好在初味轩地方宽敞,不然若是这么多人到家里来,屋里怕是没有地方让人安静说话了。   夏洪庆陪着大舅子和小舅子,吴氏跟女眷在里屋聊家常。   表哥们跟夏瑞松聊去年的收成,几个表嫂拉着刘氏说话,眼睛却一直往薛壮和夏月初身上瞄。   这会儿家里加上平安,一共八个孩子,就算不淘气,光是一起开口说话都已经吵到不行。   夏月初赶紧拿了些零食,把孩子们一股脑地塞给夏瑞轩,让他带着去东厢房玩儿。   这边刚把孩子们弄走了,一回身就被几个表嫂围住了,她连忙抓住刘氏道:“嫂子,你好生招呼着表嫂们,我去后厨看看。”   大舅闻言忙道:“月初啊,都不是外人,随便弄几个菜就是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就算是给吴氏做脸,夏月初也不能随便糊弄了事。   好在家里年货备得多,鸡鸭鱼肉什么都有,招待亲戚也用不着像店里那样做得多么精致好看,只要大鱼大肉的往上端就行。   红烧鱼,酱焖鸭,白切肉,溜肥肠,爆炒羊肉,冰糖肘子,小鸡炖蘑菇,黄豆炖猪蹄,最后再炝拌了一个土豆丝,炒了个醋溜白菜。   实实惠惠的十个菜,薛壮又去地窖里拿了两坛好酒出来助兴。   端上桌之后,把吴家三代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简直比家里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两个娘舅脸上的笑意都快满出来了,在妹妹家得到这样高规格的款待,让他们在媳妇和孩子面前都觉得格外有面儿。   男人们在堂屋里头开始喝酒吃菜,夏月初叫王桦去厢房叫夏瑞轩带着孩子们过来开饭。   很快,孩子们一拥而入,屋里顿时就闹腾起来。   “娘,我要吃肘子!”   “娘,这个猪蹄儿好好吃。”   “娘,……”   跟其他孩子们比起来,平安就显得安稳多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夏月初身边,要吃什么自己夹,够不到的便小声说,让她帮着夹点儿到碗里。   几个表嫂精疲力尽地弄着孩子,见平安这样乖巧懂事,也忍不住有些脸上臊得慌,觉得自家孩子真是上不得台面,叫人家一下子就比下去了。   一个生得白皮细眼的女人开口道:“哎呀,要不说人家都想把孩子往城里送呢,就是有好处,看看人家平安,进城才几个月,行事做派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夏月初记得之前刘氏介绍,说这个是三表哥家的媳妇朱氏,听她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便没有接茬儿,抬手给平安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搁在碗里。   平安如今用筷子用得还不太好,土豆丝这种不好夹的菜,他夹起来还没等挪到碗里就已经掉了大半。   刘氏却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忙接口道:“嫂子也不用夸他,他平时也闹腾着呢,许是最近大鱼大肉吃惯了,反倒不怎么感兴趣了。平时他姑捅咕点儿什么好吃的,他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头要呢!”   夏月初一听刘氏这话,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怕是就不那么好听了。   果然,朱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面儿上没说什么,但是扭头就朝身边大儿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斥道:“你给我坐稳当了,家里过年没给你吃肉啊?丢不丢人?”   她大儿子满嘴满手的油,虽然被掐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不屈不挠地继续啃着手里的猪蹄儿,含混地说:“家里做的没有这个好吃。”   桌上几个孩子闻言全都点头。   王氏根本不惯着儿媳妇这些臭毛病,直接开口道:“行了,孩子爱吃肉有什么丢人的?好吃就是好吃,说错了么?都是实在亲戚,谁会笑话?”   见婆婆开口了,朱氏心里虽然不得劲儿,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月初的手艺这么好,难怪能把生意做得这样红火。”吕氏见状笑着说:“要说还是咱们姑奶奶命好,生了个能干又孝顺的好闺女,如今可不就得了闺女的济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吴氏听了这话,虽然是夸奖,但是心里头难免有些不得劲儿,一家子靠着闺女过日子,说出去脸上都臊得慌。   “舅母就别夸我了,再夸我都要骄傲了。”夏月初笑着凑趣,“再说,如今生意能做得这么红火,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就只会忙活后厨这一摊子事儿。   当初开酒楼之前想得挺好,只要菜做的好吃不就得了。可是开起来才知道,要维持这么大一个酒楼的生意,琐琐碎碎的事儿那可真是一点儿顾不到都不行。若是没有我大哥帮衬着我,我哪儿能有这么轻松呢!   大哥这个掌柜做得好,酒楼的生意才能这样好。实不相瞒,最近还总有别的酒楼过来挖人,价钱开得一个比一个高,得亏这是亲大哥,不能丢下我不管,不然我可要担心死了。”   王氏点头道:“瑞松那孩子老实厚道,你就放心吧,外人挖不走他的。”   吕氏则是个聪明人,听锣听声,听话听音,自然明白夏月初这一番话的用意,抿嘴笑笑,专心吃菜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351章 分红奖励   吕氏是个聪明人,但不代表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弦外之音。   下晌儿,把客人都送走之后,夏瑞松带着些醉意回房,刚一进门就听到刘氏问:“孩他爹,我听说城里有酒楼要挖你去做掌柜?”   在刘氏眼中,掌柜肯定要比账房先生厉害得多,如今一家子在小姑子的店里,说出去也不好听。   但若是出去做个掌柜的那就不一样了,一来掌柜的肯定比账房收入多,二来说出去也是自家男人的本事。   夏瑞松被她问得莫名其妙,皱眉问:“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我一天到晚都在店里,几乎都不出门,难道人家上咱家柜台上来挖我不成?”   “这话是妹妹亲口说的,我还能扒瞎不成?”刘氏顿时急了,“咱们是两口子,这种事儿你咋还瞒着我呢?”   夏瑞松歪倒在炕上,本来就有些醉意,被她在耳边聒噪得头疼,强忍着问:“那你倒是说说看,月初为什么这么说,原话是怎么说的?”   刘氏便叽里呱啦把之前饭桌上的事儿学了一遍,她没什么文化,但是记性倒还不错,把桌上几个人的话大概都复述出来了。   夏瑞松嗤笑一声说:“月初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她那明显是当着舅母和几个嫂子的面儿给我做脸呢!”   刘氏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心里禁不住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不想放弃道:“如今不管谁看,都觉得咱们是靠着妹妹的,但其实你在店里也帮了不少忙啊!我看倒不如咱们干脆跟妹妹分开算了,你在初味轩能做得好,去别的酒楼肯定也能做的好……”   夏瑞松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刘氏。   刘氏被他看得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想起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家里人嘴上说着她命好,摊上个这么好的小姑子,其实话里话外都是嘲笑挤兑。   当初她嫁给夏瑞松,图的就不是家境,就图他是个读书人,一旦能考出去,那就算是出头了。   但是没想到夏瑞松根本也不是读书做官的料,如今还要靠着小姑子过生活,让刘氏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想到这些,刘氏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反倒又往前走了两步,定定地看着夏瑞松。   夏瑞松揉揉胀痛不已的眉心道:“你以为出去给人做账房或是掌柜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么?平安刚出生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出去做过工。你自己想想看,整个县城,哪家有咱家生意好?咱家别的不说,连伙计的工钱都比别家高了近一倍,更不要说后厨的师傅们和我了。   即便我有本事去别的酒楼给人当掌柜,月钱也不可能比现在多,咱们若是搬出去,赁房子多少钱?吃喝多少钱?人情往来要多少钱?你都不算的么?   我如今虽说是在妹妹这儿做事,但是自问赚得每一文钱都是我自个儿努力得来的,你若是嫌我给你丢人,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得为平安的前途着想。”   刘氏被说得哑口无言,而最后一句话更是把她吓住了。   若是搁在以前,夏瑞松肯定会说,大不了咱们回乡下种地靠天吃饭。   但是今天两个娘舅带着家人过来,看着几个表哥家的孩子,再跟平安对比一下,明显就看出平安无论是教养还是行为举动都比他们高出一大截。   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对于天天能看到平安的人来说,兴许并不怎么明显。   可是一旦有了对比,差距立刻就显出来了。   这让夏瑞松不由得想起当初夏月初是如何说服夏洪庆的。   所以他也下定决心,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一定要努力在城里站住脚。   别人说三道四又有什么关系,听在耳中又不会少块肉,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为了这件事,从初五一直到正月十五,夏瑞松对刘氏都颇为冷淡。   在家人面前还算是能正常对话,回房之后便一言不发。   刘氏心里头难受,但是又没法跟别人说,即便吴氏看出端倪私下问她,她也只含混地说是两口子拌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儿。   初味轩定的是正月十六重新开业,但是店里的雇员陆陆续续的,都是正月十四或十五便从家里回来了。   毕竟半个月没开业了,不仅店里要大扫除一遍,后厨也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夏月初见人都回来齐了,趁着正月十五的机会,晚上做了一桌子菜,又摇了不少元宵,叫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了一番。   吃饭的时候,夏月初先举杯提酒道:“去年的半年,酒楼能做得这样成功这样顺利,离不开所有人的努力,所以我必须要谢谢大家。”   “夏娘子太客气了。”   “夏娘子工钱给的大方,对我们也好,自然要好好给你干活,不然成啥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应和,然后都满饮了杯中酒。   夏月初便顺势道:“因为大家做事都十分卖力,尤其是店里如今还有几位是从我刚开店就跟着我一起奋斗过来的老人儿,过年的时候我跟你们薛老板商量过了,决定将店铺分作十股,拿出其中一股分给诸位老员工,这股份不能买卖转让,但是只要你们还在店里做事,每年就都可以拿到分红。   并且,以后初味轩的每一家店,都不会再给掌柜明确工钱,而是会拿出一股的净利润当做掌柜的分红。   今年的第一批能够得到股份分红的人,就是初味轩开张时就在店里的老员工,曹师傅,杨师傅,陶波,元涛,何轩、何斌和韩双林。   今后每年年底都会确定一批能够得到分红的雇员,只要好好做,大家都有机会。   然后今天还要再宣布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年后我就要去忙府城的分店了,所以从明天开始,初味轩永榆县总店的掌柜,就由我大哥夏瑞松担任,主厨则是曹雁辉曹师傅,希望大家今后能够好好配合,让店里的生意比我在的时候更上一层楼。”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就沸腾了,初味轩一成的纯利润,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分到每个人手中估计只有十几分之一,但每年都有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只要好好在店里做,以后说不定就会有机会。   这样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摆在眼前,让其他这次没有在分红名单里的人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得好好干才行。 第352章 府城,我来了   这顿饭没有吃太久,但是从头到尾的气氛都好得不行。   尤其是几个得到分红奖励的,全都喝得红光满面,连以前滴酒不沾的韩双林都破例喝了好几杯。   吃好喝好之后,大家自觉自发的将桌子收拾干净,并且分头开始做第二天开业的准备工作。   夏瑞松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最后才去后厨找夏月初道:“月初,那啥,我……”   夏月初早就想到他会来找自己,笑着说:“后厨太乱了,有啥事儿回屋说吧。”   回到屋里没有外人之后,夏瑞松才放松下来道:“月初,刚才吃饭时候说的事儿,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比较好?”   “咋了,大哥不想给我当掌柜?”夏月初故意问。   “月初,你知道哥不是这个意思。”夏瑞松搓着手,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道,“你也知道我没啥本事,帮你管管账还行,若是让我做掌柜的,大哥哪有那个本事啊!”   夏月初闻言,示意夏瑞松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准备深谈一下。   但是她并没有先说掌柜的事儿,反倒问:“大哥,你希望平安长大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明白夏月初的用意,但夏瑞松还是老老实实想了想说:“其实我让平安读书,目的跟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我只是希望平安能够通过读书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能够培养出优秀的品格,这样无论他今后能不能走仕途,都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这就够了。”   “范晔在后汉书中有云,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可见言传不如身教,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要让平安进城读书的原因,因为城里的环境比乡下更好,更有利于小孩子的成长和学习。”   夏瑞松越听越糊涂,但是听妹妹说的道理却是没错,点头附和道:“我之前还没有太深的领会,但是初五两个舅舅来的时候才发现你此举的用意,往年舅舅也都到家里来拜年,平安看着跟几个表哥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今年聚在一起再看,就能明显看出高下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私塾里的先生和同窗虽然会对他有一定的影响,但到底都是外人,最直接的影响者,永远都是家人。”夏月初平静地看着夏瑞松道,“大哥,身为一个父亲,我想你绝不会希望平安长成一个没有自信,还未尝试就先退缩,还没有努力过就说自己不行的人吧?”   夏瑞松被这句话震得耳朵嗡嗡直响,不啻于当头棒喝。   夏月初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开口,只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神色从茫然到震惊,最后慢慢地坚定起来。   “月初,大哥明白了。”夏瑞松起身道,“你放心,这家店大哥肯定会给你管好,绝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的。”   夏月初闻言终于露出笑容,起身拍拍夏瑞松的肩膀道:“想明白就好,店就交给你了。”   正月十六一大早,初味轩正式开门营业。   夏月初吃过早饭,把两只狗崽子塞进马车的车厢里。   这两只如今已经褪掉了胎毛,渐渐进入了快速生长期,过年的十几天时间里,个头儿明显就窜了一截。   只可惜虽然个头长大了,但是却也没显出苗条来,依旧肉嘟嘟的,以夏月初的力气,已经没办法一手一个地抱起来了,只能一只只来。   薛壮带着秦铮和封七往后面车上装箱子,这回去府城一共十个人,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车,最后还单独有一辆车装着山货等东西。   今天进城,薛壮跟秦铮、封七三个人驾车在前面开路,姜瑞禾跟夏月初坐在第二辆车里,其他人由陶波带着在最后压阵。   到了府城之后,一行人便直奔酒楼。   夏月初约了做装潢的管事下午来店里谈装潢的事儿,晌午便先在这边做点饭吃了,谈完事再回去收拾。   之前厨艺比试时候住过的院子年前就退租了,薛壮在跟酒楼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买了门面五间,到底三层的院子,后头的正房还是个二层小楼。   毕竟如今到了府城,酒楼里用人也要多起来了,再住在酒楼后头,人多嘈杂的不太合适。   买下来这院子跟酒楼只隔着一条街,前任主人把房子和院子都打理得很好,屋里还带着基本的家具,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住进去,十分方便。   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府城的酒楼了,所以并没有太过兴奋,将后厨和大厅一脚稍微收拾了一下,便买菜的买菜,生火的生火各自忙活起来了。   这头刚吃过饭,闫文远帮忙找的负责装潢黄师傅便到了。   在府城做事的人,即便没本事跟官府打好关系,至少也不能得罪人家。   而接下这个单子,正是黄师傅能够跟闫文远打好关系的机会,所以他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徒弟过来实地查看,跟雇主沟通。   这次的酒楼是三层,单层面积也比永榆县的酒楼要大上一倍,好在原本的地板和墙面都是很新的,楼梯和门窗也没什么毛病,稍微拾掇一下就好了。   按照夏月初对整个酒楼的安排,一楼主要接待散客和小型的聚餐,所以既有小方桌又有能容纳六至十人的圆桌。   装潢的时候需要根据桌子的大小将整个一楼大厅分成了几个区域,到时候分别用颜色清淡典雅的薄纱崩在雕花木框上作为分隔。   二楼从中间隔开,一边是作为吃火锅的专门区域,连桌子都是专门为了放火锅而定做的。   另一边则是专门接待女客的,依旧由姜瑞禾负责。   只不过这次租的酒楼特别好的一点是,它原本就有外部的楼梯,左右两边都可以直接上二楼或是三楼,所以给夏月初省了不少事儿。   三楼则依旧是雅间,也是这次装潢的重点。   永榆县已经算是东北四府里面数得上号的富裕县了,但是跟东海府相比,无论是有钱人的数量还是消费档次,都是根本不够看的。   所以雅间的布置上面,还是要颇花心思的。   好在闫文远介绍来的这个装潢师父十分通透,对夏月初的要求很快就都能领会,所以沟通一直进行得十分顺利。   饶是这样,还是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都谈拢,累得夏月初嗓子都哑了。 第353章 吃飞醋   装潢的事儿夏月初帮不上忙,全权交给秦铮看着,她还得忙招人和训练的事儿。   伙计什么的倒是好找,主要是二厨和改刀,还有面案师傅必须要好生挑选。   好在府城这边人口多,谋求差事的人更多,夏月初年前就已经在酒楼的门板上贴了告示招人,让有意者于正月十八过来。   这样一来,中间就有了一天空余的时间,晚上躺下之后,夏月初就跟薛壮商量,打算正月十七请闫文远吃顿饭。   一来是感谢他帮忙介绍装潢师傅,二来也是想跟他打听一下府城这边厨行的情形。   俗话常说,国有国法,行有行规。   对于厨师来说,这个行便是厨行。   夏月初前世曾经听师父讲过,厨行在古代还是颇有些权威地位的,各地的厨行都会推举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作为一个领头者,一旦出了什么纠纷,也可以充作调解者或是裁判者。   所以之前在永榆县的大堂上才会提出,要跟夏月初斗菜来解决偷菜谱的事儿。   这就是他在行当里做得年头多了的心理惯性,认为行里的事儿就用行规解决,不要惊扰衙门,轻易不动国法。   永榆县地方不算大,所以也没有相对规范的厨行组织,酒楼饭庄一类也都归入商行一起管理。   但是东海府却不一样,酒楼饭庄极多,所以早就在官方的半扶持下建立了厨行,好便于进行一定的管理和约束。   之前廖老爷子简单地提过几句,但他毕竟不是当地人,对很多详情并不清楚,所以夏月初才想顺便找闫文远打听一下。   “如今酒楼那边在装潢也用不了,不如明个儿我就在家做几个菜,你陪着闫大人喝几杯,感谢一下,顺便也探探底。”   夏月初整个人缩在薛壮怀里,后背贴在他热乎乎的胸前,半晌也没听到身后的人说话,忍不住又问;“怎么,睡着了?”   “没……”薛壮的生意有些不情愿,“还是出去吃吧,你的手腕还没好利索,在家做饭累着可怎么办。”   “你没睡着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夏月初挑眉道,“我的手早就好了,今天晌午还炒菜了呢,你那会儿在怎么不说?”   薛壮闻言又陷入了沉默,任由夏月初催了几句也不吱声。   夏月初都等困了,打了个呵欠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薛壮猛地收紧环在她腰间的胳膊,将头埋在她的颈侧,莫名带着些委屈地低声说;“不同意!”   “不同意总得说出个道理来吧?”夏月初皱眉,她觉得闫文远虽然是个大官,但是对自家一直十分和气,也很帮忙,不懂薛壮为什么一副对他很有成见的样子。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既然已经开了口,后头的话就容易说出口了,薛壮这回没等夏月初追问,自己就先憋不住道,“我觉得他似乎喜……唔,……偷偷地爱慕你……”   “胡说什么呢!”夏月初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哭笑不得地摇头道,“闫大人看着都三十多岁了,肯定早就成家了,你这口醋吃得可真是不值当的。”   “闫大人至今未婚,更无儿女,这是东海府差不多都知道的事儿了,过年的时候,张吉松大人还玩笑说要让夫人替闫大人张罗婚事呢,但是被闫大人婉拒了。”   夏月初简直无语,翻身戳着他的胸肌问:“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薛壮含混地说,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有些在意,才特意叫人关注着的。   夏月初道:“我还以为你跟闫大人关系不错呢,之前见你俩聊得挺投机。”   若说聊得投机倒是真的,原本薛壮也以为两个人应该能够成为好友,但是自从发现他看向夏月初的目光有些不一般之后,这种想法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夏月初对他的想法却不以为然,前世她身边也围绕着许多追求者,她知道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候是什么样子。   但是要说闫文远?   她可从未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什么情愫。   不过她却忽略了一个事情,如今是古代,男女之间即便有好感,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   更何况她自己又已嫁做人妇。   闫文远是个读书人,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别说是表露心意了,甚至连正眼看夏月初一下,他都要在心里再三斟酌犹豫。   但是薛壮在这方面的触感却敏锐许多,他之前曾无意看到过一次闫文远看向夏月初背影的眼神。   虽然对方很快就将视线缩回去了,但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倾慕神情,却被薛壮准确地捕捉到了。   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对夏月初说得那么清楚了。   因为薛壮的反对,夏月初只得让步,最后在府城选了一处颇具档次的酒楼请客。   闫文远欣然赴约,酒过三巡之后,听夏月初说想要了解府城厨行的情况,心道幸好自己提前了解过了,原本是想主动给夏月初提个醒的,如今却正好派上用场。   如今的东北四府,若是往前追溯,几百年前基本都还属于人烟稀少的所在。   如今东北四府的人口,小部分是当年附近的游牧民族和当地人,大部分则是从南方和中原各地迁徙过来的。   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东北菜的处境都很是尴尬,颇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感觉。   加上直到前朝,东北四府都还是穷苦之地,连酒楼都很少,就更谈不上什么厨行之类的组织了。   直到本朝开了海禁,东海府的码头不但使得南北交易变得快捷顺畅起来,时不时还会有西洋那边的商船靠岸。   东海府因此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与之相应的,便是餐饮业的快速发展。   但是过快的发展和扩张,随之而来肯定会带来许多矛盾和隐患。   当时的东海府知府敏锐地发觉了这一情况,于是在他的扶持和帮衬下,将整个东海府的厨师聚集起来,推举出了几位德高望重之人,制定出简单的行规,终于将这部分人约束规范起来。   这也就是东海府厨行的雏形,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两百余年。 第354章 登门拜访   闫文远不愧是提前了解过的,讲起来头头是道。   “如今东海府的厨行的厨头叫顾长冬,但是如今年事已高,今年已经九十有二,所以轻易已经不出门了,所以我们这次的厨艺比试也没有去请他老人家,毕竟年纪太大了,出门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也是担待不起的。但之前借用的岑家别院,便是顾老爷子去打了招呼的。   在厨头下面设有四名长老,都是由府城比较有名有威望的老厨师担任的。如今四名长老分别是和丰楼的王德春、义津楼的丁宗光、丰裕楼的彭滨,还有蜀香居的杨世友。   王德春就是如今和丰楼当家王阳霖的大伯,是个十分正直公正的人,当初就是他选择让王阳霖接手掌管和丰楼,而没有选择自己的亲生儿子。   义津楼当初是丁宗光和于广平两个结拜兄弟共同开的,所以便取名做义津楼,是本地第一家鲁菜馆。如今于广平已经过世近十年,丁宗光也早就将酒楼的事情交给两家的晚辈去打理。   丰裕楼是四家其中唯一一家经营东北菜的酒楼,大厨彭滨今年五十出头,但是辈分高,跟王德春是同一个辈分的,在前几年接替他的师父,在四名长老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至于杨世友,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想必你也是了解的。”   夏月初这才知道,原来杨世友居然是东海府厨行长老中的一人,难怪当初他可以那么轻易的在熊掌上面动手脚。   看来这回自己在当地拜码头这件事儿,恐怕也不会太过顺利。   “依照规矩,你们只需要登门拜会一下厨头顾长冬便是,其他四位长老只要差人送上请帖就是了。”闫文远说罢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你跟杨世友之间几乎是结了死仇,而丁宗光却跟杨世友十分交好,据说当年杨世友曾救义津楼于危难之中。而王阳霖又在之前的厨艺比试中输给了你,王家难免也会有失偏颇,也是不太好办啊!”   夏月初向闫文远细细询问了厨行的规矩,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闫大人,你放心吧,我们到了府城先去拜码头,那是我作为晚辈的礼数,我夏月初做生意光明正大,素来不搞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勾当,他们也管不到我头上来,倘若当真有人故意找茬,这不是还有闫大人给我们做主嘛!”   “这是自然!”闫文远满口答应,即便是看在薛壮的份儿上,他也得揽下这个事儿,更何况还有夏月初,他也不可能看着她被人刁难。   其实闫文远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找人给厨行那边递个话,那边到底是民间的组织,能发展到现在也一直离不开官府的支持。   但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却难免会有不好的影响,尤其是在薛壮和夏月初那边,自己跟他们的关系还没熟到能够主动去帮着做这些的程度,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很快便把这个念头按下去了。   得到了闫文远的指点之后,夏月初也没耽搁,很快就准备了礼物,派人给顾家送去了拜帖。   顾家那边也十分爽快,很快就跟夏月初约好拜访的时间。   顾家的宅子坐落在城东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薛壮跟夏月初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他们了。   对方迎上来就先自我介绍道:“薛掌柜,夏娘子,二位好,在下顾旭伟,太爷爷已经在花厅等候二位的大驾光临了,请跟我来。”   顾旭伟二十多岁的模样,态度十分谦和,让原本以为来了即便不受冷遇也不会有好态度的夏月初颇为意外。   二人将手中的礼物交给顾家的下人,跟着顾旭伟进了顾家,穿过门廊和中庭,最后来到一处花厅。   房门一开,夹着香风的暖意扑面而来,花厅之内简直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上首处坐着一位穿着家常褂子的老人,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有光泽,一看就是保养得当,根本看不出来是九十多岁的老人,想必就是闫文远所说的顾长冬。   果然见顾旭伟上前道:“太爷爷,薛掌柜和夏娘子来了。”   顾长冬从手中的茶碗上抬起目光,在薛壮和夏月初身上扫过,露出个慈祥的笑容道:“早就听人说起过夏娘子和初味轩,但是我上年纪了,年前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也没有机会得见,如今见到,果然跟听说的一样年轻。这般年轻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夏月初连称不敢当,原本的担忧瞬间去了大半,看来厨行里面也不都是杨世友那样的败类。   寒暄了几句之后,顾长冬便跟夏月初聊起了厨艺方面的事儿,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顾长冬没有想到,夏月初居然对各大菜系都有所涉猎,而且谈论起来也常常是言之有物、一语中的,甚至还有些连他也从未听过、从未想到过的想法,听得他惊叹不已。   若说开始时候的话只是客气寒暄,聊到后面越来越多的称赞就更似发自内心的了。   不过人上了年纪,到底是精力有限,聊了小半个时辰,顾长冬便有了些倦意。   顾旭伟站在他身边,面露担心,但是又不方便打断谈兴正盛的老爷子。   夏月初也看出端倪,很识趣地飞快结束了当前的话题,并且赶在老爷子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起身道:“我这人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今天叨扰了您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太不应该了,搅扰您休息了吧?”   顾长冬虽然还没聊得尽兴,但的确已经有些累了,于是便顺水推舟道:“跟聊得来的人聊天,自然就不知道时间长短了,你们年轻人正是拼搏的时候,肯定事多,不像我每日待在家里空闲多,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若是不嫌弃,以后有空的话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   “旭伟,你送客人出去。”   顾长冬看着重孙带着薛壮和夏月初离开,直到看不见三人的背影,这才收敛起面上的笑容,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第355章 各自算盘打得山响   杨世友从顾长冬身后的屏风后走出来,皱眉看向夏月初消失的方向,一言不发。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有人说他会谁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他怕是要觉得对方是失心疯了。   但是这一切,偏偏就发生了,而且他也亲口吃过夏月初做的“掌上明珠”,说不服气那绝对是在自欺欺人。   不过这也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孔林光宁可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也要去偷那本菜谱。   杨世友转身在下首处坐下,早有仆人上来收拾了喝过的茶碗,又上了新茶给他。   他端起茶碗,下意识地用碗盖撇着茶沫,沉吟片刻道:“顾头儿,您如今该信我了吧?夏娘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从山沟里出来的,她打哪儿学来这么多本事?不是我说,放眼整个东北四府,这个年纪的后生晚辈,能跟您聊到这个程度的,怕是也屈指可数吧?”   “何止是屈指可数,怕是一个都找不出来的。”顾长冬的面色有些难看。   东海府的这个厨头的位置,他已经占了三十余年了,按理说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早该退位让贤了,但是他却还必须要一直把着不放,对此有意见的大有人在。   尤其是年前的厨艺比试,他身为东海府的厨头,竟然连出面都没能出面,不要说下面的四个长老,就连其他厨师在背后也是颇有意见,背地里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些他自己心里也都明白,但是无奈顾家这几代人里,竟然连一个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人都没有。   为了能让顾家的乐元楼维持下去,不被其他酒楼挤垮,他不得不觍着老脸,继续在这个位置上耗着,就是为了能在小辈中拉拔起来一个撑得起门面的人。   但是眼看着自己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他盼望的接班人却始终没有培养出来。   第四代里唯一好一些的,也就顾旭伟了,所以从十岁就被他带在身边教导,但是如今已经二十多岁,对厨艺的热情倒是不输旁人,但在天赋上终究还是不够。   虽然说在做厨师这一行里,也是勤能补拙的,但成就却也只能限于中等水平,无法再更进一步。   能够踏入一流之列的,都必须是既有天赋又勤奋刻苦的人。   当初孔林光偷菜谱一事,顾长冬是知道的,杨世友甚至还求到过顾家门下。   但是为了孔林光而消耗自己的关系门路从官府捞人,顾长冬上虽然老了,但还没有傻。   当时他身体不好,对这件事也没有过多关注,只觉得孔林光好歹在府城也是数得上一号的人物,怎么偏生这么目光短浅,连个县城小酒楼的菜谱都要觊觎。   直到如今,夏月初以破竹之势在府城也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时候,他才切切实实有些动心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厨艺高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不可能,那么一切玄机肯定就在那本菜谱之中了。   杨世友在旁察言观色,知道顾长冬肯定是动心了。   顾家后继无人的事儿,早已经是府城中公开的秘密,只不过都不好在他面前明说罢了。   “顾叔。”杨世友故意用了个更加亲切的称呼,“林光那小子不争气,被人抓了个正着,我当时鬼迷心窍还一心想要捞他出来,是我不对。但是这次厨艺比试上,又被她这样压过去了,我心里头着实不服啊!咱们厨行素来讲究论资排辈,她一个女流之辈,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杀进来,我担心整个东海府都要被她搅个天翻地覆啊!”   顾长冬神色不变,沉声道:“你下去传我的话,就说初味轩若是上门送请柬,不要给脸色,好声好气地收下,等她开张那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饭。先给她点教训吃吃,别以为府城只是比永榆县大一些,这里头的水,淹死她都绰绰有余。”   杨世友闻言一喜,知道顾长冬这是打定主意要对付夏月初了,开张这天不过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以后如何,就要看她识不识时务了。   至于等以后把夏月初的菜谱弄到手,自己能不能分得一杯羹,他如今也并不是很在意了。   他如今已经这一把年纪了,只要能在死前看见夏月初混不下去,也算出了自己心头这口憋了这么久的恶气。   杨世友起身笑着拱手道:“果然还是顾叔有办法,我这就去帮您传话。”   ……   夏月初这里却根本不知道,她以为的慈祥老者,竟然也跟杨世友一样,觊觎着自己的菜谱,只不过对方段数比杨世友更高一些。   最近店里的装潢有薛壮和秦铮盯着,夏月初便忙着培训新人,好在有从永榆县带来的几个人帮忙,所以她倒也不用太过费心。   夏月初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拟定府城初味轩的菜牌子,并且将这些菜的做法教给陶波,下面的厨师还是要他去带的。   闫文远介绍的人果然不错,装潢的进度很快,质量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按照薛壮对工期的估算,估计能在开业吉日之前五六天就可以完工。   待店内装潢好之后,初味轩分店开张的请柬便也发到了府城各处。   因为有了闫文远的提点,所以无论是已经退隐的老前辈,还是如今各大酒楼的掌勺掌柜,只要档次够得上的,无一遗漏地都收到了请柬。   韩双林回来之后十分兴奋地说:“夏娘子,你年前在厨艺比试上拔得头筹,身份果然就是不一样了,我去送请柬的几家都客气得很,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还一个劲儿地说到时候一定会来捧场。”   这话他说得眉飞色舞,夏月初听在耳中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厨艺比试获胜的确能够扬名,但是那大部分还是指在百姓当众。   而且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   虽然不可能所有同行都是这样,但若全都热情接待,好像也不太现实。   自己又不是大金锭子,哪儿能所有人都喜欢呢! 第356章 等着看笑话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是夏月初并没有表现出来,酒楼的装潢验收无误之后,她便张罗着开始准备开张的事宜。   这次开张与之前在永榆县有所不同。   永榆县那次,有对面胡老板的抬杠,夏月初用了个取巧的法子。   但是这回在府城开业,却必须实打实地热闹一番,毕竟这也是酒楼实力的一种体现。   夏月初这次不但安排了舞龙舞狮队,还提前几日就派人在府城各处发放传单,并说明开业当日,凭借传单进店可以享受优惠,而当天所有用餐客人都会有礼物赠送。   这种颇具有现代风格的宣传方法,是大齐的百姓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一时间府城的街头巷尾全在议论即将开业的初味轩。   杨世友没想到夏月初还有这般手段,一时间有些慌了,跑到顾家去求见顾长冬。   顾长冬被他闹得直皱眉,觉得杨世友这人果然是只有些小聪明的人,如此沉不住气,难怪连个徒儿都教不好。   “她乐意怎么宣传就怎么宣传,开业那日现场自然是越热闹越好,人越多,她丢的脸就越大,这点道理还想不明白么?”   杨世友之前不过是一时慌了,此时被顾长冬一点,也顿时明白过来。   但是顾长冬这话的语气可算不得多好,当着顾家晚辈和下人的面儿,杨世友不免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急匆匆的来的,又急匆匆地告辞了出去。   顾长冬待杨世友走后,皱起眉头对顾旭伟道:“这几日你安排两个人盯着点儿杨世友,就他这么毛毛躁躁的,别回头再坏了事儿。”   顾旭伟点头应诺,但是却皱眉道:“太爷爷,咱们必须要跟他合作么?”   “你懂什么。”顾长冬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虽说现在他也许会惹来麻烦,但此一时彼一时,得手后想要脱身的话,他将会成为一个绝佳的替罪羊。”   顾旭伟闻言心里一凛,立刻站直了身子,这回心服口服地躬身道:“太爷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   初味轩这次开业,依旧是找大师掐算的吉时,二月初十,巳时二刻。   夏月初起了个大早,检查了后厨所有的东西和店里各处的卫生和摆设,见一切都没有什么纰漏,这才稍稍安心。   虽说开业是在巳时二刻,但是按照常理来说,从巳时开始,客人就该陆陆续续的到了,而一般踩着时间后来的,都是身份地位比较尊贵的客人。   但是此时已经到了巳时,大厅里坐着的还都是昨天从永榆县赶过来的客人。   店里的活计们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很快就被封七给压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还有一刻钟吉时都快到了,酒楼门口却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一圈儿看热闹的客人也都察觉出不对,议论纷纷。   薛壮的面色忍不住有点难看起来,低声怒道:“那些个老东西,竟然玩儿这一手。”   夏月初却是不急不慌,甚至还笑着拍拍薛壮的肩头,让他稍安勿躁。   店里的人看到夏月初这样镇定,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但是眼看外头计时用的香就快烧完了,却没有一个手持请柬的客人登门,这着实有些太寒碜了。   外面围观百姓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都已经传到酒楼大厅里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酒楼门口,陈翊先行下车,然后扶着云明蓉下来。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来,嚷道:“是云水楼的云明蓉云掌柜!”   “早就听说云水楼的掌柜生得好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若是看长相,云掌柜比起夏娘子还是略胜一筹的,就是年纪大了点儿……”   旁边的话越来越难以入耳,陈翊沉着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顿时沉寂下来。   片刻后,待陈翊跟云明蓉进屋后,外面的议论声猛然又大起来,不乏有一些故意穿插在其中带节奏的人。   “听人说初味轩开张,送出去上百张请柬,如今看来,真是吹牛皮不要钱啊!”   “真不愧是娘们儿开的酒楼,来捧场的也只有娘们儿。”   “不过这个酒楼可不止接待娘们儿,咱们哥几个也能进去尝尝这女大厨做菜是个什么滋味……”   听着外面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和他们怪声怪气的笑,薛壮紧紧地捏起拳头,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夏月初伸手握住他的拳头,扭头安抚地冲他笑笑,道:“放心吧,我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了,那些只敢躲在人群里胡说八道的无胆鼠辈,与他们计较有失身份。”   封七悠哉地靠在柜台上,脸上挂着一贯的痞笑,凑近才能听到,他还在轻声地哼着歌。   韩双林之前被派出去送过请柬,那会儿还觉得各家态度都很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但是今天眼看吉时就要到了,自己送过请柬的人家却一个都没来,心里别提多闹心了。   他看着封七这样悠哉,实在是忍不住了,凑过去低声问:“七哥,你就不担心啊?”   封七翻了个白眼道:“夏娘子心眼儿多着呢,粘上毛就是个猴儿,想让她吃亏?没那么容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韩双林将信将疑,但是抬头看看夏月初,她又的确没有着急的样子,只好再耐着性子等。   但是外头的香如今烧得只剩下指头长的一截,人在不来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而就在离初味轩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中,三楼几个雅间坐了几十号人。   从靠南侧的雅间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初味轩的大门口,甚至耳力好的,还能听到门口围观百姓嘈杂的说话声。   顾长冬坐在最大一个雅间的上位,一边喝茶一边听其他人转述着初味轩门口的凄凉情形。   那些人为了讨好顾长冬,甚至还故意说得添油加醋,真是凄惨到了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地步。   一个人说完,满屋子人就会发出默契的嘲笑声。 第357章 谁是笑话?   眼瞅着香越烧越短,哪怕夏月初的神色再镇定,酒楼里的众人也都渐渐沉不住气了。   外面围观百姓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总有些不顺耳的声音传进来,使得屋内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夏月初却直接走出大门,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围观百姓里本就有顾长冬和杨世友安排的人,此时自然不会放过机会,难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夏娘子,别看了,人家要来早就来了,你现在就是站到人家门口去都没用的。”   “我看是永榆县那帮没见识的人把你给惯坏了,以为府城也跟你们那种小地方一样呢!”   “就是的,厨艺比试赢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府城卧虎藏龙,大师们不过是让着你罢了,没想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抖起来了!如今好了,被人打脸打得啪啪直响,总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还是赶紧滚回你们永榆县去吧,府城可不是你能混的下去的地方……”   夏月初却对这些难听的话充耳不闻,甚至冲着东边露出了一个笑容。   围观的人中不禁有人低声道:“该不会是被刺激出毛病来了吧?”   “哎呦,那可别赖上咱们啊!”   就在他们正小声嘀咕的时候,几辆马车从路的东边缓缓驶来。   几辆马车看外表都十分低调不起眼,周围也没跟着什么随从。   “这该不会就是夏娘子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人吧?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大人物呢,就这?”   “本来听说初味轩在永榆县的口碑不错,但是没想到开业居然这么冷清,府城厨行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来,看来这酒楼怕是开不了多久就得关门了。”   “要不咱们赶紧趁着开业优惠的时候去吃一顿吧,别回头过几天再想吃就得去永榆县找了。”   几辆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来,车门打开后,下来的人顿时让所有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知府张吉松,同知闫文远,还有被人扶下车的廖老御厨……   这几个人,府城的百姓在年前的厨艺比试上都是看到过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这样近距离地打了个照面。   最内圈的人都瞠目结舌地安静下来,外围的人却还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儿地朝前面的人打听。   府衙官员和廖老御厨前来参加开业的消息从内向外传递开来之后,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对即将开业的初味轩不由得刮目相看。   明白其中内情的人,自然知道知府和同知之所以到场,是看在廖老爷子的面子。   但是不知内情的平头百姓眼中,夏月初简直就是个本事通天的人。   要知道,不过是个酒楼的开业,知府和同知这种等级的官员,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到的。   上一次知府大人参加酒楼的这种宴请,还是“东北第一楼”三百周年的设宴。   顾长冬和杨世友安排在人群中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再乱说话,全都如鹌鹑般缩起来,打算等会儿趁乱赶紧开溜。   街上的人全都被震住了,远处酒楼中看热闹的人们更是乱了套。   顾长冬本来一边喝着茶,一边还幻想着这次下马威之后,自己该如何拉拢和安抚夏月初,等时机成熟让她将菜谱拱手相让的时候,顾家也就有继续兴旺下去的可能了。   他这儿想得正美呢,忽然听到窗边的人们齐齐惊呼出声。   顾长冬抬头朝窗边望去,见刚刚惊呼出声的人又都目瞪口呆地鸦雀无声了。   “怎么了?”顾长冬皱眉问道,但是已经没人顾得上回答他了。   所有人脑子里都在盘旋着一个大大的疑问——怎么可能?   夏月初怎么可能跟廖老爷子有交情?   夏月初怎么可能请得动知府大人?   夏月初怎么可能……   无论她是怎么办到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廖老爷子和知府大人、同知大人一并下车,来参加初味轩的开业酒宴。   杨世友已经彻底傻眼了,这种连最恐怖的噩梦中都不可能出现的情形,如今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让他的脑子彻底乱了套,完全无法思考。   顾旭伟面色难看地离开窗边,走到顾长冬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顾长冬瞬间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其他人,朝初味轩的方向看去。   巳时二刻,锣声响起。   顾长冬正好看到张吉松和廖老爷子相携上前扯下招牌上的红绸,瞬间鼓乐齐鸣、鞭炮震天,街道上龙飞狮舞,好不热闹。   此时屋里愣住的人已经重新动了起来,大家全都整理衣冠,纷纷告辞离开,一个个飞快地下楼朝初味轩赶去。   虽说已经误了吉时,甚至去得比知府大人还晚,但是也总比从头到尾连面都不朝的好。   而且这么多人一起,终归是法不责众,想必知府大人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众人的。   杨世友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整个人都有些蒙了,直到屋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去拦人。   除了一直感念他救命之恩的丁宗光,其他人哪里是他能拦得住的呢!   他站在窗边,看着那些刚才还在跟自己一起嘲笑夏月初的人,此时却都一边整理衣冠一边从怀里掏出请柬,脚步匆匆地朝着初味轩赶去。   甚至还有人想得更加长远,上次何怀生在厨艺比试时,说过廖老爷子这几年一直想要收一位关门弟子,这件事在府城的厨行里早就传开了。   此时看到廖老爷子在场,便有人立刻脑筋灵光地派人,赶紧回家叫家中小辈过来一起赴宴,万一在席间有什么接触的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   若是能被廖老爷子收为关门弟子,那真可谓是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了。   杨世友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刚想回头找顾长冬讨个主意。   只听顾旭伟惊恐地大叫:“太爷爷,太爷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杨世友赶紧回头一看,顾长冬已经瘫软在地,身下一片腥臭,不省人事。 第三卷 府城扬名 第358章 咱们来日方长!   初味轩那边此时热闹非常,原本几乎无人的一楼大厅,瞬间就坐得满满当当。   封七叮嘱过手下的活计,进门就是客,谁都不许怠慢,更不许为之前的事儿流露出怨怼之色,否则就趁早卷铺盖滚蛋。   后厨早就有所准备,所以上菜也上得很快。   一楼大厅这边先上酒水和四个凉盘,两荤两素,分别是肘花皮冻、蒜泥白肉,琥珀桃仁和豆皮福袋。   肘花皮冻算是初味轩的一道名菜了,其山水画一般的意境让所有吃过见过的人都赞叹不已。   更不要说这道菜肘子香糯,皮冻弹牙,尤其是配的酱汁,浅绿色的酱汁,竟然谁都尝不出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吃起来极其清爽,却又丝毫不会掩盖肘花的味道,堪称绝配。   若说肘花皮冻是一道本地菜的话,那么蒜泥白肉则是一道川菜。   这道菜白肉切得均匀,薄如蝉翼,摆成一朵绽开的白莲,夹起来一片细看,甚至能透过光来。   入口肉香浓郁,蒜香和辣椒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白肉的腻味,多嚼几下甚至还略有回甜。   若说第一道菜是摆盘和调料令人惊艳的话,这道菜则是地道得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后赶来的酒楼老板们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夏娘子果然有几分手段,这个蒜泥白肉,是我在北方吃过最地道的了。”   “难道还能比蜀香居更好不成?”这是从未去过川蜀的人问的。   “蜀香居也就是在东海府有些名气,若说地道,那还差得远呢!”   两道荤菜上来之后便被夹得一空,众人便将目光投向后端上来的两盘素菜。   琥珀桃仁大家都吃过见过,但是做成这个样子的,却着实是头一遭见。   琥珀桃仁在盘中被堆成了一座假山,上面插着各种用糖浇出来的植物,甚至还有一个八角亭子。   这其实是利用了糖画的技术,但是却被夏月初巧妙地弄成了立体构造,着实叫人看着眼前一亮,甚至都不忍心下筷子破坏。   这琥珀桃仁的特点便是,甜、香、酥、脆,四者缺一不可。   但若是想要做出这样恰到好处的效果,火候的掌握就特别重要。   糖熬过头会发苦,熬得太干吃着不酥,熬得太稀却又无法完全挂在核桃仁上。   可以说,这道菜完全体现出了夏月初对火候的精准掌握和控制。   一颗颗核桃仁上的糖裹得均匀,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叫喜爱甜食的人看到就移不开眼睛。   上面还撒了用小火慢慢烘出香味的芝麻,一口咬下去,当真是甜香酥脆,一点儿也不粘牙。   最后一道豆皮福袋是最让桌上众人纳闷的,看着就是个豆腐皮包子一样,上面用一根香菜捆住开口,看着倒的确是个福袋的模样,但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头都有什么。   不过看数量倒是一人一个,大家便都夹起一个来尝尝看,毕竟吃过前面三道菜之后,对这道菜的期待也大了许多。   福袋里面是有馅料的,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鲜味充斥在口中,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眯起眼睛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美味的余韵。   此时后面的热菜还没上来,所以大家忍不住开始尝试还原出馅料中都放了什么。   “肯定有香菇和猪肉。”   “这还用你说,都不用尝,看就能看出来了好么!”   “我吃着有木耳和虾仁儿。”   “馅料这么抱团儿,我感觉拌馅儿的时候应该放了蛋清。”   “这福袋里这么多汁水,我觉得应该放了高汤。”   “那汁水应该是上锅蒸的时候馅料自然蒸出来的汤汁吧?”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后厨开始上热菜了。   伙计上菜的时候发现厨师这边几桌都没喝酒,便礼貌地问需不需要帮忙倒酒。   大家全都摆手表示不用。   四个凉菜已经勾起了他们的浓厚兴趣,想要继续研究夏月初接下来的菜品,而喝酒必然会影响味觉和感觉,所以被大家一致拒绝了。   最先上来的两盘热菜,一盘是虎皮肘子,一盘是白扒猴头。   众人只吃过虎皮尖椒,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虎皮肘子。   但是看其外表金黄灿烂,果然有如虎皮一般的斑纹,想必是跟虎皮尖椒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家也顾不得客气谦让,都赶紧朝自己看中的部位下筷子。   整个肘子烂软如豆腐一般,用勺子便能轻易地挖食。   外皮糯软、肥而不腻,内里锁住了满满的肉汁,瘦而不柴,吃起来味道鲜醇,叫人尝之难忘。   另一道菜白扒猴头,一朵朵白色的猴头蘑下面垫着切成薄片的香菇,看起来颜色浅淡平平无奇,但是吃起来却另有一番滋味。   猴头蘑入口竟是满满的奶香,这着实是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一般来说,奶香味的东西,在东北这边看来,都是给孩子吃的,颇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这道白扒猴头,奶香味跟猴头菇的鲜香竟然如此地相得益彰,好像彼此就合该在一起似的。   似有似无的奶香味烘托出了猴头菇的鲜甜,猴头菇特有的菌菇香气又遮盖了奶腥和腻味,吃起来清淡适口,跟虎皮肘子一荤一素,一浓一淡,简直是配合得恰到好处。   热菜刚吃了两盘,席间众人脸上的不以为然全都悄悄褪去,留下的有欣赏,有惊讶,更多的则是忌惮和担心。   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对手,再加上有廖老爷子撑腰,今后府城的厨行,怕是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折腾了。   就在此时,夏月初和薛壮提着酒壶过来敬酒。   众人顿时热络起来,平时自持辈分的人也纷纷起身寒暄。   夏月初已经完美地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值得让所有人正视她。   所以无论今后是敌是友,面子上大家自然都会给与相应的尊重。   夏月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在薛壮的陪伴下,提着酒壶一桌桌地敬过去,看着面前的人说着心口不一的话,心中默默地想,不是想给我下马威么?咱们来日方长! 第359章 葡酒醉鸡   楼下一众厨师吃得心惊不已,楼上雅间此时却是酒酣耳热,气氛热络得不行,大家都吃得十分满意。   张吉松喝得面颊微红,侧身对闫文远道:“难怪你当初为了一顿吃的还要大老远跑去永榆县,那会儿我还以为你在那边金屋藏娇呢,谁知道还真是为了口腹之欲。”   闫文远闻言冒了一额头的冷汗,他从来不知道知府大人居然还有过这样的想法。   虽然他是陈大人举荐上来的,但是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京城那边山高路远的,自己在这儿能不能做出成绩,终究还是要看跟顶头上司处得如何。   若是让他一直留着这样的印象,那对自己可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   就听张吉松继续道:“厨艺比试的时候吃到夏娘子做的菜,我当时就知道,之前是误会你了。说实话要不是本官差事缠身,自己都想去享受一番了。好在初味轩及时在府城开了分店,可以让咱们今后就近就能大饱口福。”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轻叩了两下,两个伙计端着菜进来,夏月初端着酒杯,薛壮拎着酒壶紧随其后,两个人过来敬酒。   夏月初抬手挥退伙计,亲自介绍道:“这两道菜分别是菊花虾和葡酒醉鸡。”   听了菜名,大家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后一道菜所吸引,这个名字以前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但是当砂锅的盖子一打开的时候,一股混着葡萄香气的酒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大家似乎隐约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葡酒醉鸡究竟是这么回事。   但是夏月初之前了解过,大齐此时还没有过葡萄酒的出现,所以她这道菜,完全可以称为是全大齐的头一份儿。   去年收五味子的时候,陈婶儿顺带着给捎来一小筐山葡萄。   东北这边的山葡萄个头小,一个个只比豌豆大不了多少,吃起来简直酸掉大牙。   但是夏月初尝了一个发现,这个山葡萄虽然酸味特别重,但是却带着一种特殊的香味儿,于是她干脆就也把这一小筐葡萄也酿了酒。   因为葡萄数量不多,所以只酿了一小坛,之前都已经被她遗忘在地窖深处了,还是这次往府城搬家才被翻出来。   当场一打开封口,简直香气扑鼻,味道醇厚绵长,被薛壮视为珍宝,直接划做了自己的收藏。   这次夏月初想做这个葡酒醉鸡,还是特意去找薛壮讨了一大杯过来用,把他心疼得不行。   这个葡酒醉鸡的做法其实很简单,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步,用上好的葡萄酒当水,将整鸡煨至烂软。、   做出来的整鸡色泽红润,酥烂鲜香,最重要的是,带着一股葡萄酒的香气。   在座的人全都不知道葡萄酒是个什么什物,只以为这个葡酒醉鸡是用葡萄和酒一起做出来的。   尝过鸡肉之后,没有不竖大拇指夸的。   吃起来骨酥肉烂这没什么稀奇,最重要是酒香沁人,只保留了葡萄的香味却没有它的酸涩,跟酒香混在一起,简直是浑然天成。   几口鸡肉吃下去,人都好像有了醉意一样。   这边酒还没敬,后厨就又端上来两道菜,分别是蟹黄白菜和八宝红鱼。   葡酒醉鸡刚刚吃过,余韵还未褪去,大家的筷子便都先伸向了蟹黄白菜。   这道菜看起来简单,但其中的工夫却比葡酒醉鸡要深得多。   这道菜中的白菜,必须选用上等的包头白。   外面和内芯全都弃之不用,只取中间长约六寸的菜叶,如开水锅一滚即出,过凉水后,放入约三十五度的高汤中浸煨一个时辰。   古代没有温度计可用,夏月初也只得利用经验来判断汤的温度。   为了能让高汤温度保持在这个区间内,她也是狠费了一番脑筋的。   浸煨好的白菜取出来,加入清汤烧开调味,然后将白菜一片片摆入盘中,取绿豆淀粉勾成米汤芡淋在白菜上,再将用葱油煸炒过的蟹黄覆盖其上。   这道菜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勾芡时的火候掌握,必须要在汤汁微滚的时候勾芡。   轻则泛白,颜色不佳;过沸则芡粉糊化成团,极其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掌握。   陶波为了将这道菜的芡粉勾得匀滑清爽,光泽美观,当真是没少下功夫。   这道菜在某种程度上,跟开水白菜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看似简单其实韵味深长。   就在大家都还沉浸在蟹黄白菜的至清至鲜的时候,闫文远将目光投向了八宝红鱼。   他是个极爱吃鱼的人,无论是河鱼海鱼、大鱼小鱼,也不管是什么做法,就没有他不喜欢的。   他甚至因为在书中看到过一句“河豚腹中腴脂,曰‘西施乳’,堪比美妇”,便在游学途中特意跑去浙西江阴,尝了一次这个所谓至鲜至毒之鱼。   所以在大家还在感慨蟹黄白菜之妙的时候,他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尝尝夏月初做的这条八宝红鱼了。   但是奇怪的是,这条鲤鱼鱼腹膨起,却左右都看不到开膛破肚的痕迹,整条鱼浑然一体,只在鱼身表面有剞刀的花纹,但是细细看之又会发现,这些花纹全都只在表现,并未划透鱼身。   闫文远左右看不出名堂,心道难不成是在鱼身的另外一面开膛破肚的?   夏月初看到了他的纠结,笑着解释道:“八宝红鱼要的就是鱼腹完整,腹内之物都是从鱼嘴中取出的,各位大人尝尝看。”   鱼腹中的八宝,是用栗子、核桃仁、红枣、糯米、莲子、杏仁、白芝麻和瓜子仁拌匀,加入白糖调和而成的八宝料,调配好之后,一点点从鱼嘴处塞入鱼腹之中。   然后将整条鱼拍上湿淀粉下锅炸制,最后再蒸至熟透,浇上酱汁即可。   闫文远没想到鱼竟然还可以这样处理,被夏月初点破之后才恍然大悟,夹了一筷子鱼细细品尝,果然与以往吃过的味道都有不同。   鱼腹内馅香甜,核桃仁和瓜子仁增加了口感,嚼起来满口油香。   先炸后蒸的做法使得鱼肉吃起来格外软嫩鲜香。   加上最后咸鲜小酸甜的浇汁,整道菜酸甜爽口,在宴席已过大半的时候吃上几口,简直有种消食又开胃的感觉。   原本觉得吃得已经差不多的几位,突然觉得胃里头好像又有地方了,忍不住开始期待后面的菜品。 第360章 吃货的红烧肉情怀   紧接着上来的是一道茶烧肉和酱汁鸭方。   廖老爷子看着茶烧肉问夏月初:“以前在杭州吃过龙井虾仁,便是以茶入菜,但是用茶叶来烧肉,我却还是头一回见,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菜?”   夏月初笑着说:“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我这人爱吃肉,偏又不喜油腻,但是红烧肉若是只放瘦肉,吃起来又有什么乐趣。后来有一次饭后喝茶,便想着既然茶叶能够解腻,何不试试加在红烧肉中,做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还不错,这回我便斗胆献丑了。”   大家见廖老爷子对茶烧肉这么感兴趣,就全都去夹了一筷子尝尝。   这道茶烧肉,是取茉莉花茶泡开后,先用茶汤炖肉,最后收汤时将之前捞出的茶叶倒进去翻炒,所以闻起来肉香中夹杂着茉莉花的清香,看上去肉红茶绿,紧汁亮油,分外诱人。   夏月初是个极爱红烧肉的人,五花三层的猪肉,切成四四方方的象牙块儿,一股脑倒入在热油中慢慢化出焦糖色的冰糖中,噼噼啪啪响声中,油星四溅。   待肉块全都均匀地裹上焦糖色,仿佛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的时候,锅中也升腾起甜丝丝的肉香。   此时将茶汤倒入锅中,大火烧开后转成极小火慢慢炖煮。   肉块在茶汤中上下翻腾抖动,无时无刻不在勾动吃货的心,挑战人的忍耐力,恨不得立刻揭开锅盖大吃特吃。   但是放心,两个时辰的煎熬等待绝不会白费,肉块在茶汤中不断翻滚炼化,出锅后便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肥油都被炼化入汤汁中,瘦肉丝间也都吸饱了混着油香的汤汁。   此时若是用白瓷勺盛出来一块,那肉块颤巍巍地抖落一身酱汁,羞答答落在米饭上,滚上一身的珍珠米粒儿送入口中,肉和米便在唇齿间交融在一起……   那种能让人浑身毛孔都打开的绝美滋味,吃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戒掉,哪怕只是回忆起来,都能让嘴里迅速地蓄满口水。   夏月初做这道茶烧肉,其实最开始只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加了茶叶可以解腻,那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多吃几块肉了。   没想到做出来之后在家里大受欢迎,她这才将这道菜加入了酒楼的菜牌子中。   张吉松看着盘中色泽棕红鲜亮的肉块,中间点缀着些许绿色的茶叶,忍不住道:“易安居士曾有词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们这里倒是刚好反过来了,红肥绿瘦,甚妙,甚妙!”   桌上其他人顿时都捧场地恭维起来。   李清照的这句词十分有名,夏月初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并没有贸贸然跟着凑趣。   毕竟在场的人除了廖老爷子,那可都是从小苦读诗书考出来的。   若是聊菜好不好吃,她说不定还能插上几句,但是聊诗词歌赋的话,她身为一个在现代教育下长大的人,还是别在古人面前露怯为好。   万一马屁没拍对反倒拍在马蹄子上了,自己这小身板儿,人家一蹄子踹过来,被踹飞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趁着众人夸捧张吉松的时候,夏月初到门外吩咐封七,下去催一下菜。   她感觉屋里已经都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两道菜都是清淡收尾的,尽快上来比较合适。   不但耽搁的时间久了,都觉出饱腹感了,再上来也没人有心情吃了。   后厨很快将最后两道菜端了上来,一道菜是冬瓜盅,还有一道菜是每人一碗的莲花鱼翅。   一整个雕花的绿皮冬瓜被端上桌的时候,还真是颇有些巨无霸的感觉。   夏月初伸手揭开冬瓜的上盖,鲜香味顿时冒出来了。   今天这道冬瓜盅放在最后上桌,前面荤菜也都不少,所以其中的配料选用的都是以清淡鲜香为主的,整个冬瓜盅内的汤汁清亮诱人,在吃了不少大鱼大肉之后看到,果然很让人有喝一碗清清口,顺顺肠胃的感觉。   此时有人揭开了面前的盖碗,不由得一愣。   盖碗中是一朵莲花的造型,粉色的花瓣贴着碗壁舒展开来,花蕊处放着一团鱼翅。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这碗中却没有任何汤汁,所有东西都是这么干巴巴地摆着。   夏月初忙上前几步,拿起汤勺,从冬瓜盅里盛出一勺汤水,缓缓倒入张吉松面前的盖碗中。   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本紧贴在碗壁的荷花花瓣,竟然在汤汁的浸润下分出好几层来,越到花蕊处花瓣越小,层层叠叠地在汤中舒展着身躯。   透过汤汁望下去,最中央的鱼翅竟带上了一些金黄色的光泽,当真像是花蕊一般。   张吉松也怔楞了片刻,若非这神奇的一幕就发生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有点儿难以置信。   “夏娘子果然是心巧手也巧,这顿饭吃得,当真是大饱眼福也大饱口福了。”   此时桌上其他人等不及夏月初去给他们盛汤,全都自己动起手来。   廖老爷子也道:“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到后面大家都基本吃饱了,此时上来两道清淡的汤菜却又可以合二为一,挺有想法。”   张吉松笑着对廖老爷子道:“难怪连廖老都动心想要将夏娘子收为关门弟子,这水平果然非同寻常。”   廖老爷子闻言笑着摇摇头说:“刚开始是我看走了眼……”   这话一出,席间瞬间出奇的寂静,就好像刚才那些碗盘碰撞声、咀嚼吞咽声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吉松也有点傻眼,他身为知府,之所以来参加初味轩的开业喜宴,是为了给廖老作陪,但如果廖老对夏月初的评价是否定的,那自己今天来岂不就成了个大笑话?   但是他心里又想不通,这桌菜明明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甚至敢说,放眼整个东北四府,都能是排得上号的。   那么廖老究竟为何会说出“当初看走了眼”这种重话呢?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跌倒谷底,空气几乎肉眼可见地凝固起来。 第361章 当初看走了眼?   廖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继续道:“没想到夏丫头已经有这样的水平了,老夫哪里敢托大地非要收她做徒弟。”   此言一出,屋里瞬间春暖花开,所有人脸上都重新挂上了笑容,好像刚才的尴尬和凝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廖老爷子继续道:“其实收不收徒弟也没什么,做个忘年交也挺好,我准备在东海府置办一处房产,在这边住上几年,跟夏丫头好生切磋切磋厨艺。”   忘年交三个字已经把屋里的人吓得不轻了,廖老爷子是什么身份,那可是被先帝赞誉为御厨第一人的高手。   夏月初才多大年纪,就算她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厨艺,如今二十出头,也到不了能跟廖老爷子平辈论交的地步啊!   而廖老爷子后面的话更是震惊四座,甚至连夏月初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要搬到东海府来住?   张吉松闻言真是又兴奋又担心。   兴奋的是,廖老爷子从先帝时到现在,一直都是圣恩优渥,他突然决定要来东海府养老,这可是平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   可是他又忍不住担心,年前老爷子来东海府,宫中可还特意派了内侍和护卫随行,可见如今圣上对廖老爷子的重视。   但老爷子到底年事已高,万一在东海府期间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圣上迁怒。   这种一面是鲜花一面是火海的路可着实不好走啊!   张吉松是个十分识时务的官员,这个优点让他的仕途一直走得很稳,而且稳中有升。   去年他之所以支持闫文远办这个厨艺比试,甚至不惜上书朝廷,将廖老爷子和何怀生何御厨请到东海府,就是因为他善于揣摩圣上的心思。   圣上登基以来,朝中内忧外患不断,南方那边又一直都不太平。   这种情形之下,眼看要过年了,圣上自然更希望看到一些百姓安居乐业,让人欢欣鼓舞的折子。   而张吉松这一份因举办厨艺比试而邀请评判的折子,就恰好搔到痒处。   虽然圣上并没有明旨表彰,但是他派廖老跟何怀生一同前来做为评判,就已经很是说明了问题。   所以这一次,张吉松飞快地判断着这个情形,觉得还是机遇大过于风险的。   所以他立刻堆起笑容,对廖老爷子道:“廖老要在东海府住下,那可是我们天大的荣幸,这几年有您在这儿坐镇,我们整个东海府的厨艺怕是要比其他东北三府大有长进啊!房子的事儿好说,您只要把条件说出来,其他就都不用操心,我们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廖老爷子除了厨艺,其他的确也都不想操心,刚才之所以把这件事说出来,一来是为了给夏月初撑腰,二来也正是等着张吉松这句话呢!   “我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的,能有什么要求,只要离着初味轩近,清净些就好。”   闫文远突然道:“大人,廖老,下官记得如今薛家隔壁的房子就在待售中,只是廖老一个人住的话,院子怕是有些大了。”   廖老闻言一摆手道:“就这个了,闫大人,这事儿就拜托您了。”   夏月初听着也是无语,三两句话竟然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是买房子啊,又不是出门买个煎饼。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薛壮的话让她有些先入为主,刚才听到闫文远脱口而出说自家隔壁院子待售的时候,心里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笑着劝廖老爷子道:“廖老,我家买的院子门面五间,到底三层,第三进还是个二层小楼,您自己住着的确有点大,下人们收拾起来也不太方便。再者说,院子里那么多房间空关着没人气儿,时间长了对您的身体也不好,回头我叫人在周围看看,最好买个门面三间,到底两层的院子,这样您加上护卫和小厮住起来刚刚好。”   夏月初这么一说,廖老爷子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也好,这件事儿就交给夏丫头了,我先在你们后院住着,等你给我买好了院子我再搬家。”   “您就别那我寻开心了,酒楼这边人又多又乱,哪儿敢让您在这儿住着啊!”夏月初知道老爷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赶紧哄道,“我家那么房间,再怎么也不能少了您的那一间啊!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叫人去客栈给您收拾行李,先去我家住着,住到您住烦了不想住了为止,我再给您搬到新家去。”   廖老爷子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抬手隔空朝夏月初点了点,扭头对张吉松道:“瞧见没有,就这张嘴,伶牙俐齿的,若当真收做徒弟,到时候还不知道是她教我还是我教她了!”   此言一出,桌上的人全都凑趣地笑起来。   廖老爷子这番言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故意的成分,但是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两个人的关系是真得挺亲近的,否则不可能这么一唱一和地逗闷子开玩笑。   张吉松自然明白廖老爷子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自己,夏月初不是没有靠山的小可怜,让自己多照看着点儿。   张吉松笑着说:“廖老跟夏娘子的关系真好,不知道的人看来,肯定以为是亲祖孙俩呢!”   “若真有这么个孙女儿,那可是我们老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廖老爷子看向夏月初,今日桌上的这些菜,别人吃得惊讶不已,只有他觉得,大部分不过是夏月初的正常水平。   唯有两道菜让他有些惊艳,一个是茶烧肉,还有一个就是葡酒醉鸡。   不过与旁人想法不同的是,他是喝过夏月初酿的五味子酒的,所以今天迟到这份葡酒醉鸡,他立刻就想到了,夏月初一定是酿出了上好的葡萄酒。   想到这里,他胃里头的酒虫不由得又闹腾起来。   五味子酒的味道好似还在口中盘旋不忍离去,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能做出这么好吃葡酒醉鸡的葡萄酒,究竟是怎么样的极品! 第362章 都是你的错!   初味轩那边大家吃得心情愉悦,宾主尽欢,顾家此时却是愁云惨淡,慌作一团。   顾长冬本来就已经年逾九十了,打从过了八十五,他的身子骨便一天不如一天。   年前本就大病了一场,大夫都说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最后好歹的是缓过来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年就又受了刺激,当场便口歪眼斜,大小便失禁,人事不省。   顾旭伟带人把老爷子抬回家的时候,就把他娘汪氏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可是她却连这个资格都没有,她如今掌管中馈,家里男人们都不在,一家子下人都等着她吩咐呢!   汪氏强打起精神,一边叫人给老爷子擦身换洗,一边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还得派人去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等着大夫来的这个空档,顾家的老少爷们都接到消息,纷纷赶回家来。   汪氏见丈夫回来,忙上前低声道:“爷,我看着老爷子怕是不太好,要不要把东西准备起来冲一冲?”   顾家长孙顾鸿潍眉头紧锁,咬牙道:“你先别声张,我悄悄去跟爹和几位叔父商议一下再说。”   顾长冬的几个儿子凑在一起一合计,都觉得老爷子这回看着有些凶险,怕是要不好,还是先准备起来,有备无患。   下人们立刻就忙起来了,将早早就给老爷子准备的寿材抬出来一字摆开,寿衣和寿鞋也都拿出来摆在了炕头上。   这边东西还没摆好呢,大夫就已经到了,正是顾老爷子用惯了的袁大夫。   袁大夫给顾老爷子调养身子已经十几年了,与顾家上下也都熟悉,进门便也顾不得寒暄,直接进屋查看老爷子的情况。   只见顾长冬目合神昏、面赤如朱、牙关紧闭、鼻息如雷,诊脉只觉脉洪大而数。   袁大夫忙取出针包,用针刺百会穴。   他紧接着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丸药,叫人用力挖开老爷子的牙关,总算是合着水将药丸悉数灌入。   袁大夫擦了把汗道:“药能送下去的话,还有希望能保住性命,我写个方子,叫人赶紧去依方抓药,回来后速速煎药。”   一副药灌下去之后,顾老爷子的症状稍有缓和,眼睛能睁开看人了,但依旧不能言语,身子也无法动弹。   袁大夫忙得满头大汗,给老爷子诊脉后又另开药方,叫人去抓三剂回来,按照时辰煎药。   当晚袁大夫就没有离开顾府,跟着顾家上上下下一起守了一个通宵。   待到第二天晌午,三剂药全都服下之后,顾老爷子才勉强能够言语,但是舌头发硬,嘴角右歪,说出来的话也是含混不清。   右侧手脚痿软无力,浑身关节皆痛。   说话困难加上无法自如地支配身体,让顾长冬整个人都十分暴躁。   他如今只有左腿和左手能动,所以时不时地打翻药碗、饭碗,抓到什么就丢出去砸人。   谁若是没经过他召唤就凑到床边的话,就会被他抬脚猛踹。   顾家上下都乱作一团,酒楼的生意如今都顾不得了。   顾老爷子就是顾家的天,谁都知道,如今乐元楼若不是还有顾老爷子这个厨头的名气撑着,早就快要开不下去了。   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顾老爷子当年创下的家产之大,还是足以让所有的顾家子孙垂涎三尺的。   如今顾老爷子病重,却连个继承人都还没确定,其他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酒楼的生意,一个个儿全都凑到床前来扮演孝子贤孙。   若不是顾老爷子脾气暴躁轻易不许人靠近,这些人怕是都要冲到床边来端屎端尿以示小心。   只有从小跟在顾老爷子身边长大的顾旭伟是真心担心老爷子,天天衣不解带地陪在床边伺候。   好在顾老爷子对这个自己一手拉拔起来的重孙还算看重,见他心诚,便默许他留在屋里。   但是这一举动却引起了顾家其他人的强烈不满,都担心顾旭伟在里头哄骗顾老爷子,或者干脆假传消息,到时候把顾家全都把在自己手里,那其他人可怎么办。   顾旭伟根本顾不得外头那些人会想什么,他一心只希望顾老爷子能够好起来。   他还记得前几日太爷爷红光满面地对自己说,只要得到夏月初手中的那本菜谱,顾家就重振有望了。   顾旭伟从小跟着太爷爷身边长大,看着他切菜、颠勺、调味,厨房里的一招一式都好像有着魔力,吸引着年幼的他。   也是他,眼看着顾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眼睛花了,手不稳了,甚至连味觉都开始退化了。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他自己心里比顾长冬还要着急。   顾旭伟希望能够在太爷爷的有生之年能够继承他的衣钵,甚至将发扬光大。   但是,世间许多事,都是难遂人愿。   顾旭伟热爱厨艺,也有毅力,唯独缺的就是那一分天赋。   而这一分,则注定他只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厨师,却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厨艺大师。   顾老爷子将自己毕生的心血都传授给了顾旭伟,但是他心里明白,时代在不断地进步,即便是酒楼也需要不断的推陈出新。   他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也许在他活着的时候,别人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夸一句不改本色或是继承传统。   但是一旦他倒了,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毫无新意、抱残守缺等等批评就会统统朝着顾旭伟砸过来,   顾旭伟还年轻,他能不能扛得住,顾家又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这都是顾长冬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在杨世友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有片刻的犹豫,便答应下来,为的就是得到夏月初手中的菜谱,希望能够借此挽救顾家。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爷爷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若不是杨世友来说什么夏娘子的菜谱,太爷爷又怎么会劳心劳力地想要去对付夏月初,如今非但事情不成,连太爷爷都变成了这样。   而这个时候杨世友又到哪里去了?   他偏身坐在顾长冬身边,细细地回忆着。   似乎是在酒楼的时候,杨世友发现爷爷倒地不起之后,就吓得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顾旭伟咬牙想着,杨世友,都是你的错! 第363章 葡萄酒   初味轩的开业喜宴一直吃到下晌才散。   雅间内府城大小官员们吃得心满意足,而楼下各酒楼主厨们则是吃得心惊肉跳。   众主厨完全没想到夏月初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难怪之前顾长冬想要联合众人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等夏月初将诸位客人都送走之后,回来便看见廖老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店里等着她。   “夏丫头,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廖老爷子看着夏月初,一脸沉痛地说。   夏月初却笑嘻嘻地说:“那葡萄酒酿出来就是个意外,若不是这回搬家,我都把它给忘了呢!”   “谁跟你说这些。”廖老爷子瞪眼,心道这个臭丫头,还不赶紧拿出来一壶给我尝尝。   夏月初却道:“哎呀,那酒一打开就被薛壮给划拉走了,我今天做菜还是好不容易才从他那边讨来一碗的。”   廖老爷子一听都到了薛壮手里,顿时就泄了气。   夏月初虽然做生意的时候精明,但其实是个很大方的人。   薛壮却不同了,那家伙表面看着憨厚,其实心里头精得要命,想从他手里讨点什么,那可是不容易的。   就在廖老爷子唉声叹气的时候,薛壮手里掂着个小酒瓶从后门进来道:“怎么,在廖老眼里我就这么小气不成?”   虽然那酒瓶肚还没有个拳头大,但廖老爷子的眼睛顿时就直了,赶紧起身上前从薛壮手里抢过酒瓶子道:“当心点儿,一个错手掉了摔碎了可怎么是好。”   他边说边捧着酒瓶到桌边坐下,将酒瓶安安稳稳地放在桌上,这拔掉瓶口的塞子,凑近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赞道:“好酒,好酒啊!”   廖老爷子拿起酒瓶,凑近抿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道:“以前在宫中的杂书中看到过,西域有小国,擅用葡萄酿酒,当时还很是不解,葡萄又不是粮食,如何酿酒,如今看来,是老夫太墨守成规了啊!”   夏月初这才知道,原来此时的西域早已有人开始酿造葡萄酒了,甚至连宫中的书籍中都有所记载。   估计是因为路途遥远所以难以运送,所以在大齐境内才没有出现过吧。   廖老晃着酒瓶道:“夏丫头,这可是个难得的商机啊,你若是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其中的利益可远比你开酒楼要大得多。”   这个道理夏月初自然明白,酒水的利润有多大,没有人比后世来的她更清楚了。   “对我来说,酒水的意义是能入菜和佐餐,但是厨艺的巅峰才是我毕生的追求。”夏月初说罢,突然话锋一转,笑着道,“不过钱是好东西,有钱了才能更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廖老,您说是不是?”   廖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道:“正反的话都被你说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不过葡萄酒的事儿并不着急,即便要酿酒,也得等秋天葡萄下来再说,我倒是有个别的事儿想问您。”   “什么?”廖老爷子又抿了一口酒,然后就舍不得再喝,小心翼翼地把塞子塞回去,将酒瓶揣进怀里。   “您在京中这么多年,又常出入宫廷,可知道琉璃如何制得?价钱几何?我以前听人说过,西洋那边有十分便宜的制作琉璃之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廖老爷子闻言皱眉道:“宫中琉璃器倒是有不少,除了摆件之外,也有不少琉璃餐具,那东西晶莹剔透的,有些菜肴放进去,当真是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但是那东西价值不菲,即便是在宫中,大家也都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我还记得先帝在时,就有一个小宫女因为打碎了一只琉璃盏而被活活打死。   至于西洋制的琉璃,这我还真是没听说过,回头我写封信给怀生,让他在京中给打听一下。”   廖老爷子说罢又好奇地问:“怎么,你想弄些琉璃的餐具来用?”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薛壮就先插言道:“她想用琉璃弄一个棚子,在里头种菜。”   “……”饶是廖老爷子自认在宫中见过各种奢华靡费的场景,也不由得被夏月初这个想法惊呆了,“你这是要种金子还是种银子不成?”   夏月初无奈苦笑道:“如今的食材,尤其是蔬菜,太有季节性了,尤其是冬天,除了白菜土豆萝卜就是各种菜干,几乎找不到新鲜蔬菜。若是能弄一个透光又避风的棚子,里面生上炉子,那么冬天也可以在里面种菜岂不美哉!”   廖老爷子也是热爱厨艺之人,自然也考虑过蔬菜季节性的问题。   只不过在宫中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有从南方运过来的蔬菜,即便有些劳民伤财,但为了宫中贵人们能吃得舒心,也不得不如此。   所以此时听到夏月初描绘的场景,他不由得想得呆住了,若是当真能如她所说这样,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所以他也积极起来道:“怀生有个好友,前几年曾跟船出海去过西洋那边,回头我写信叫怀生去打听一下,实在不行咱们花钱雇他出海,专门打探一下可否有便宜的琉璃制法。”   “倒也不必这样麻烦,不过廖老这个主意倒是极好,东海府就是海港,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愿意出海去寻找此法。”   夏月初心道,既然廖老爷子都这么说,想必玻璃的制法当真是还没有传入大齐,若是能派人去西方学得此法,蔬菜大棚的构想就能够实现,只凭这一点,就能够立刻走到所有其他同行的前面。   薛壮闻言道:“西洋那边与咱们语言不通,找人一事需得从长计议。”   夏月初听他如此说,便是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微微颔首道:“那就拜托你去办了,这种事情你比我在行。”   廖老爷子闻言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到时候若是真学了法子回来要建你说的琉璃棚子,可别忘了叫老夫去凑个热闹。”   “那是自然,落下谁也不敢落下您啊!” 第364章 人倒茶凉   次日,顾长冬病倒的消息便在东海府的厨行内悄悄传开了。   闫文远得知消息后,怕夏月初初到府城没有人脉,特意打发衙役来初味轩送信儿。   衙役刚走还没一刻钟,云明蓉便上门了。   她一见到夏月初,立刻一脸神秘地把人拉到一边,小声却又难掩兴奋地说:“月初,跟你说个事儿!顾长冬病得起不来炕了!听说现在口眼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即便能熬过这一关,以后也就是个废人了。”   云明蓉的话可比刚才的差役直白多了,也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连那么细节的情况都能说得出来。   夏月初听云明蓉对顾长冬的描述,想来应该是突发脑梗了。   这毛病在现代科技下都无法完全治愈,更不要说是古代,顾长冬又那么大年纪了,想要痊愈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云明蓉笑呵呵地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要坑晚辈,如今可真是现世现报,不等来世啊!”   “还得多亏你给我通风报信,否则开业怎么可能这样热闹,还让我成功地扳回一局。”   当初杨世友安排人去各处传达顾长冬的指示,云明蓉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扭头就跑来给夏月初报了信儿。   恰好当时廖老爷子派人来问夏月初,开业究竟定在什么时候,他尽量会赶过来参加。   夏月初便趁机让来人给廖老爷子捎信儿请他帮忙,才能在开业当天演出这样一出好戏,给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们一个大大的没脸。   云明蓉靠在引枕上说:“厨行这是要变天了啊!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厨行里头也是一样,顾长冬倒下了,下面四个长老如今可就都要削减了脑袋找门路钻了。”   夏月初却道:“如今人刚倒下,即便是为了面子,也不能这么快就把人撸下去吧?”   “你刚来府城有所不知,顾长冬把持着府城厨行这么多年,底下早就怨声载道了。   想当年我开酒楼的时候,也被顾长冬狠狠地为难了一回,害我差点儿就要放弃不做了,最后还是我男人托了家里的关系,走了顾长冬的门路,这才算是顺利开业了。   即便如此,他对我也是一百一千个看不上,以前厨行有什么聚会之类的,要么就不通知我,通知了也都给安排在角落里,要不我说起他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呢!   这回总算是能把位子让出来了,倒也算是好事一件,年纪大了还是安心在家养老的好。”   夏月初没想到云明蓉居然还经历过这么多事儿,看来一个女人在古代这种社会环境中打拼,着实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儿了。   而正如云明蓉所料,闫文远得到消息后,便去顾家登门拜访,见顾长冬的病情的确不轻,便没有当着他的面儿提起此事,生怕再把人刺激到。   从屋里出来之后,闫文远对顾家上下十几口子人道:“顾老爷子如今身体变成这样,想来跟他为了厨行劳神费心也脱不开干系,如今病了,劝他千万不要再挂念厨行的事儿,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不过俗话说,家不可一日无主,厨行说大不大,但也是关系着多少行内人的,所以还是得趁早选个领头人出来才行,不然底下还不得乱套了么!”   顾家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顾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斗也斗不过。   但是顾老爷子在厨行做一把手这么多年,顾家人跟在后头吃了多少甜头,享了多少好处,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如今众人还没从老爷子倒下的冲击中清醒过来,又听到了第二个噩耗。   虽说以顾长冬此时的状态,能够活着就已经很难得了,这厨头的位置易主也是迟早的事儿。   但是如今人刚倒下就提这事儿,难免叫人心里头有些不太舒服。   不过闫文远却根本不在乎这个,股价人心里舒不舒服也不关他的事儿,他不过是把自己的决定告知顾家一下,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然若是他什么都不说,直接等新厨头上任后再告知顾家,他们也挑不出理来。   告知了顾家之后,闫文远出门后便直奔丰裕楼而去。   彭滨正在后厨指挥众人准备晚上的食材,听伙计俩报说闫大人登门,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闫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楼上落座。”彭滨一边招呼着闫文远,一边示意伙计快去泡茶。   彭滨引着闫文远道楼上雅间坐下,伙计很快就端了茶点上来,离开时还识趣地帮二人关好的房门。   “彭长老可知道顾老爷子病倒的事儿啊?”闫文远开门见山地问。   “自然知道,府城虽然大,但是厨行就这么大点儿个圈子,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没多久就传开了,人尽皆知。”   “本官刚去顾家探望顾老爷子,出来之后颇有感触,便想来你这儿坐坐。”   彭滨闻言,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彭家是东海府的老坐地户,从他曾祖父一辈开始入行,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东海府的老厨艺世家了,所以在本地还算颇有人脉。   但是闫文远却是去年临时调任过来的官员,跟彭家完全没有交情。   所以此时闫文远突然到访,着实让彭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闫文远也不解释来意,喝了口茶,开始打起了官腔:“顾老爷子掌管府城厨行三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是我们官府的福气,也是你们厨行上下的福气啊!”   彭滨更是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得小心地赔着笑,在确定闫文远的来意之前,不敢随意接话。   “我想着,顾老爷子为了厨行这么辛苦,我们却一直都没有主动帮他分担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啊!”闫文远一脸沉痛地说,“直到顾老爷子病倒了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太晚了,为了避免这次事情再次发生,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咱们也得重新拿出个章程来。”   “是,闫大人说得有理。”彭滨听到现在还不到是怎么回事儿,但还是表态道,“我们彭家绝对支持大人的决定,配合大人的工作。”   闫文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满意地说:“彭掌柜能这样想最好,因为本官这个决定,还真是必须要你支持才行。” 第365章 机缘   彭滨没有想到,闫文远所说的拿出个章程来,竟然是在厨头的推举上限定了年纪。   必须是四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到六十岁便要自动让位。   而这个年龄规定一出,四个厨行长老中,便只有彭滨一个人符合要求。   而且他今年才四十三岁,按照闫文远的规定,他只要不出什么问题,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坐十七年。   彭滨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闫文远喝了口茶道:“彭掌柜是个聪明人,这个厨头该怎么做,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其实彭滨脑子里也一直高速运转着,自己跟闫文远并没有交情,但为何他提出的要求,偏偏全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帮自己排除掉了其他人的存在,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厨头该怎么做,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不能像以前顾长冬那样做。   不能像顾长冬那样做?彭滨突然间灵光一闪。   顾长冬做了什么?他想给夏月初一个下马威,结果没想到自己病倒不说,闫文远连个缓冲期的面子都没有给他,直接就着手选拔新的厨头。   他往这个上面一想的话,思路顿时就清楚了。   杨世友跟夏月初有仇,这个在当初厨艺比试的时候大家就都看出来了。   而丁宗光受过杨世友的恩惠,一向以杨世友马首是瞻。   最后就是王家,虽然王德春为人正直,但是夏月初曾在厨艺比试中淘汰了王阳霖,使得王家许多人对此颇有不满。   这没看来,厨行四位长老当中,竟然只有自己是跟夏月初毫无瓜葛也没有过节的了。   想到这里,彭滨不由得有些心惊。   之前厨行的人都以为,夏月初的酒楼开业之所以能请到府衙的官员,全都是因为廖老爷子的面子。   但如果事实真的像自己想的这样,岂不是说,夏月初本身在府衙就有靠山?   彭滨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除了开业典礼那天跟大家一起去晚了之外,的确没有过任何得罪夏月初的地方。   没想到只是这样一点,竟成为了他年纪最小却从四位长老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闫文远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看着彭滨也明白过来了,就也不再多待,起身告辞道:“今天过来就是跟彭老板先通个气,过几日事情自有分晓。”   彭滨忙表忠心道:“多谢闫大人栽培,若是小民能够有幸成为东海府的厨头,肯定不会像顾老爷子一样排挤新人,必须要有新人、并且是厨艺高超的新人加入,才能让我们东海府的厨行一直保持着生机勃勃的活力,才能大家一起进步嘛!”   闫文远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彭家。   彭滨赔着笑将人送出去,回来就已经乐得见眉不见眼。   不过就如闫文远所说,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只是暗自窃喜了一番,紧接着就叫管家把全家人都召集到一起。   他十分严肃认真地告诫彭家所有人,甚至包括下人和酒楼的后厨和伙计们,一定不许去招惹夏月初跟初味轩。   若是谁敢仗着彭家的身份去找事,或者别人找事的时候跟去参与,那么到时候彭家人一律家规处置,下人或是酒楼的人,便直接扫地出门。   彭家人极少见到彭滨如此严肃地宣布什么事情,全都大气也不敢出地听着,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责罚这严重的时候,越发都屏住呼吸,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之后,彭滨的妻子郭氏忍不住道:“老爷,就算那初味轩有廖老爷子坐镇,但您好歹也是要做东海府厨头的人了,还至于这么怕她么?传出去人家该说咱们彭家胆子太小。”   “妇人之见!”彭滨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夏娘子就只有廖老一个靠山?”   “咋?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关系不成?”郭氏闻言睁大了眼睛。   “具体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只告诉你,我这回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厨头,都是多亏了夏娘子。这件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得了,不要让我再重复这些话。”   郭氏听彭滨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顿时不敢再多问。   三天后,彭滨将会接替顾长冬,成为东海府新一任厨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海府,厨头的年龄限制也成了大家热议的焦点。   杨世友在家把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地,气得几乎步了顾长冬的后尘。   丁宗光一直以为,四个长老中,自己肯定会支持杨世友,所以杨世友比其他二人的机会都更大一些,没想到府衙居然直接宣布了下一任的人选,连让大家发表意见的机会都没给。   王家如今内乱都自顾不暇,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尘埃落定,这下可好,家里互相推卸责任,一时间闹得更加热闹。   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彭滨的上位,一定是他自己私下里走了关系,不然这个大馅儿饼根本就不可能落在他的脑袋上。   彭滨是个识趣的人,他知道闫文远肯定不想把关照夏月初的事儿做到明面上。   所以对外面满天飞的谣言,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和无视,反正说一阵子后没什么新鲜的消息作为补充,他们自然也就无趣地放弃了。   彭滨升任厨头,为了庆贺要在自家酒楼大宴宾朋。   他亲手写了请柬,派自家的贴身小厮送到初味轩,并且再三跟夏月初确认,让她一定要赏光去参加酒宴。   要不说彭滨这人心思缜密,他甚至还给廖老爷子送了一份请柬。   毕竟廖老爷子如今还在城里,无论出于人情还是面子,都必须把姿态做足了。   然而令彭滨没有想到的是,贺宴当天,夏月初不但带着礼物来了,还将廖老爷子一同入内。   彭滨看到廖老爷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连忙上前给老爷子见礼,然后兴奋地把人往屋里请。   如今也顾不得之前安排好的作为了,彭滨直接将廖老爷子安置坐在首位。   夏月初想要去找自己的位置,却被廖老爷子一把拉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夏丫头,坐这儿,等我给你出气!” 第366章 贺宴   夏月初被廖老爷子拉着,不得不坐在了他的下首处。   其他人见状都不免有些尴尬,这样一来,主桌上就必须有一个人被分到其他桌上去。   好在彭滨有眼力见儿,见状急忙给自家的一位长辈使眼色。   彭家那位长辈很是识趣,也不声张,扭头往夏月初该坐的那桌扫了一圈,看到一个平素关系还算不错的人,立刻贴上去与他说话,便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不动声色地将局面化解掉了。   彭滨见状放下心来,继续笑着招呼客人。   夏月初见到这样,心下不由想,难怪闫文远特意绕过上头几个老爷子,直接将彭滨推上位去,果然是个聪明人。   来得晚的人不明白情况,看到夏月初坐在主桌上都吓了一跳,坐下之后免不得就要跟旁边的人打听。   一来二去,廖老爷子跟夏月初一起前来出席贺宴,并且坚持要夏月初坐在自己身边的消息便在大厅里慢慢传开了。   “看来廖老爷子想要收夏娘子做关门弟子的事儿是真的喽?”   “你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人家早就说了,夏娘子已有师承,不便拜师,廖老爷子还说过,两个人如今是忘年交,平辈相论。”   “这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廖老爷子都能这般纡尊降贵。”   “别的不说,人家初味轩的菜,做得的确是这个……”有人悄悄地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既然夏娘子不能拜廖老爷子为师,那不就说明,其他人兴许会有机会被老爷子看中了?”   这话一出,在桌上顿时引起一片骚动,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忍不住动了心思。   即便他们如今年纪大了,而且大多都已经有了师承,但是谁家没有儿孙子侄啊!   此时宴席也差不多要开始了,酒菜也都陆续上桌,彭滨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敬了大家一杯酒,便正式开席了。   丰裕楼如今是东海府最出名的本地菜馆了,一直坚持做东北菜或是改良过的东北菜,这一点也深受许多老一辈人的赞许。   加上如今东海府的海上和陆路贸易都十分兴旺,所以外地人来了之后,想要尝尝本地菜的也多起来了。   原本已经有些没落了的本地菜,一下子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   但是丰裕楼的地位,却依旧是他们无法撼动的。   由此可见,丰裕楼在东北菜这一领域,的确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所以夏月初对这场贺宴还是颇为期待的。   毕竟彭滨荣任厨头的贺宴,彭家肯定要拿出看家本事来才算待客之道。   菜一道道地端上桌来,可谓是山珍海味都全了。   鲍汁猴头蘑,酱香林蛙,香烤野猪肉,红烧辽参,人参炖鸡,飞龙汤,干贝烩鹿筋……   不得不说,丰裕楼的厨子果然手艺不同凡响,夏月初连吃了几道菜,觉得都还是颇有几分水平的。   尤其是那一道飞龙汤,东北这边有句话叫“宁吃天上飞龙一口,不吃地上走兽一筐”,由此可见飞龙肉之鲜美和滋补。   飞龙肉质洁白细嫩,两块肌脯尤其结实饱满,用来煨汤,不用加任何调味,汤色清澈味美,让人尝之难忘。   另一道让夏月初颇为赞许的菜是干贝烩鹿筋,这两种食材放在一起本就不常见,吃起来鹿筋软糯,干贝弹牙。   鹿筋和干贝的腥味被去除得很干净,同时又保留了各自特有的鲜美,在小火慢煨中互相渗透,使得鹿筋中带着干贝的鲜香,干贝外面则裹着鹿筋炖出来的胶质。   廖老爷子吃过之后,点头赞许道:“这道菜似乎加了花雕,但难得的是酒气竟没有被完全烹出去,鹿筋和干贝的杂味去得也很干净,不错。”   彭滨就坐在廖老爷子的另外一侧,自然也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道干贝烩鹿筋乃是彭滨根据自家父亲留下的手札,自己研究开发出来的新菜,今日在贺宴上头一次亮相,也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此时听到廖老爷子的赞许,让他心里格外得意,刚想开口谦虚几句,只听坐在廖老爷子另一侧的夏月初道:“这道菜的确是花了心思的,鹿筋和干贝应该是在低温的花雕酒中长时间浸泡过的,至少得泡六至八个时辰才能达到这样既能去除异味又有酒味渗透的效果。”   彭滨闻言惊讶得嘴长得老大,刚才已经到了嘴边的谦虚之话顿时吞了回去。   若非这道菜是他自己闭门研究出来的,连家里人都不知道的话,他简直要以为是自家出了叛徒。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夏月初,难道她真的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只是尝了一口,就能把里面的门道说得一清二楚?   夏月初没有注意到彭滨的反应,她继续道:“鲁菜其中就有一种手法叫做‘渡’,便是将收拾好的食材长时间浸在热套汤或是清汤之中,以达到将鲜味更好的渗透入食材中的目的。彭家这道菜将高汤换做了花雕,形成了不一样的风味,十分巧妙。”   因为大厅内大家喝酒吃菜,高谈阔论,场面十分热闹,而夏月初只是在跟廖老爷子交流,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所以她的态度也跟平常一样,根本不知道彭滨在那边全都听在耳中。   廖老爷子自然是察觉到了彭滨的惊讶,不过他本来就是要为夏月初撑腰来的,如今夏月初无意间自己露了一手,他自然不会拦着。   不过她所说的“渡”这个法子,连廖老爷子自己都没听说过,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   夏月初哪里知道,她说的这个法子出自于鲁菜中的孔府菜,很多方法都是在现代才公开的,而在古代的时候,孔府菜都是只传孔家人,外人根本无缘窥测其法。   廖老爷子跟夏月初聊得开心,酒也比平时多喝了几杯,后来又拉着彭滨说个不停。   彭滨自然希望能跟廖老爷子打好关系,便一直陪着听他东拉西扯。   廖老爷子最后似乎已经颇有醉意,抓着彭滨的手,拍了又拍,最后道:“如今你做了东海府的厨头,我拜托你件事,你可要给我往心里去。”   “廖老,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我一定尽力给您办妥。”   “我想趁着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收一个关门弟子。”廖老爷子打了个酒嗝道,“我要求也不高,就跟夏丫头资质差不多就行……”   彭滨简直欲哭无泪,您这要求还不算高?夏月初这样的资质,若是再多来几个,厨行其他人都没法混了好么! 第367章 宾客盈门   因为廖老爷子在彭家贺宴上的一句话,初味轩的生意立刻比之前更火了。   廖老爷子是什么人?   那可是前任御厨总管,如今御膳房的隐形老大啊!   若是能有幸被廖老爷子收为关门弟子,且不论厨艺上能有什么进展,光是由此而带来的人脉和声望,就已经足够让人削减了脑袋也要往里钻了。   但是廖老爷子如今虽然是住在府城,可一天到晚也不在家,天天泡在初味轩里,尤其爱跟夏月初一起改良菜品甚至是研究新菜,有时候甚至还直接留宿在酒楼后院。   即便是回家,身边也总是有护卫和下人们跟着,叫这些想要毛遂自荐的年轻人们连门路都找不到。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出个主意来,直接去初味轩,点两个菜坐在大厅里面,跟同伴高谈阔论,谈自己对厨艺的认识和看法,以期能够引起廖老爷子的注意。   这件事对初味轩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也不可能把花钱点菜的客人往外推,只不过有些时候这些年轻人为了引人注意,嗓门着实有点太大,难免会影响到其他用餐的客人。   最后夏月初干脆单独划出来几张桌子的位置,专门负责招待这样的人,把他们都聚到一堆儿,跟其他客人分隔开来,最大限度地达到互不影响的效果。   这些人倒是也有毅力,一连几天风雨无阻地来。   廖老爷子倒也不完全不给人希望,时不时地还真背着手去大厅晃悠一圈,引得他们越发亢奋。   夏月初之前还好奇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廖老爷子有没有看中的人。   谁知道廖老爷子道:“就那几个夸夸其谈的草包?给你做徒弟你要啊?”   “我就算要人家也得干啊!当然,我是不会要的。”夏月初一阵无语,“您要是看不上干嘛还老过去晃荡啊,店里伙计们如今都在猜您看上哪个了,猜得热火朝天,都快开盘口下注了。”   “你傻啊,我要是天天藏在后面不出去,人家还会天天来你店里花钱么?”   “……”夏月初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拱手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甘拜下风。”   不得不说,廖老爷子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的。   能天天吃得起初味轩的人,家里肯定都是有些家底儿的,几乎可以说,东海府厨行数得上号那几家的小少爷们,几乎都聚到这儿来了。   而廖老爷子时不时地来转一圈,甚至和善地跟谁说句话,冲谁多笑了一下,都会让这群人激动不已,也让大家更加确信,廖老爷子的确是想在东海府选一个关门弟子。   于是之前对这个法子不屑一顾的某些人就开始着急了。   城东于家,十余年前在东海府厨行也算是数得上一号的人家。   当年丁宗光和于广平是一对结拜兄弟,两个人是在山东府的酒楼做学徒时认识的,后来因为脾气相投便结拜做了兄弟。   听说两个人年轻的时候,于广平还曾经救过丁广宗的命。   所以两个人之间关系特备好,甚至比有些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不分彼此。   两个人学徒出师之后便来到东海府,白手起家创办了义津楼,两个人的故事也在百姓中广为流传,渐渐使得义津楼也成为了兄弟情义的见证,得到了许多百姓的拥戴。   但是自从于老爷子病逝之后,于家就慢慢从人们的视线中退了出去。   外人不知道的是,于广平临死之前,曾经对丁宗光有所托付。   于广平的儿子于洪昌没有厨艺天赋,但是孙子从小却颇受老爷子喜爱,他怕儿子耽误了孙子的前途,便在临死前将教导孙儿于训庭的事情托付给了丁宗光。   丁宗光自然一口答应,但是当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下来的,究竟是一桩怎样的苦差事。   于洪昌在厨艺上没有天赋,在宠孩子上头却是一个顶十个。   小时候看着好好儿的一个小孩,在于广平死后不出三年,就被于洪昌宠成一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熊孩子。   丁宗光为了对得起兄弟临死前的托付,没少在教导于训庭身上下功夫,甚至可以说,比教导自家孙儿还要上心,但是却收效甚微。   于训庭如今已经被彻底惯坏了,做事情拈轻怕重,偷奸耍滑,连基本功都不好好练,恨不得一步登天。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   但是于训庭却不管那些,他一直坚信小时候爷爷告诉他的话,他是极有厨艺天赋的。   所以他将自己如今十七八岁了还无法独当一面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丁宗光的身上,觉得一定是他嫉妒自己的天赋,所以才不上心教导自己,怕自己一飞冲天超过丁家人。   丁宗光无意中得知于训庭的想法,便也歇了想要把他拉入正轨的想法。   他特意拿着酒菜,去兄弟于广平的坟前,像对方生前那样,摆出酒和小菜,对着墓碑,自己喝一杯便往地上泼一杯。   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借着酒劲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长叹一声。   但是如今事已至此,只得来向老哥哥赔罪,自己恐怕是要辜负当初的嘱托了。   这些都是于训庭并不知道的,发现丁宗光不再管自己之后,他反倒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去听那个老头子絮絮叨叨的教训,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学习厨艺了。   但是没有人在前头带路,一个人自学哪里会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丁宗光放弃于训庭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这期间于训庭越发一事无成,甚至还被人以厨艺速成、菜谱秘籍之类的名头骗了好几次钱。   所以这回大家都一股脑地跑去在廖老爷子面前表现,于训庭开始是不屑一顾的。   他倒也还算是吃几堑长一智,觉得这一定是初味轩为了做生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罢了。   但是后来听说廖老爷子还会出来跟大家说话,并不是直接无视众人的,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今天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打扮得翩翩君子模样,带着几个在一起玩得好的朋友和两个表弟,一起去初味轩吃饭。   在于训庭的心目中,只要廖老爷子能够看到自己,肯定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天赋。   等自己学成归来,一定要跟丁宗光划清界限,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让丁宗光看着自己是如何成功的! 第368章 砸场子   于家自从于广平死后,就依照老爷子的遗言退出了义津楼的经营管理,如今都是丁家人在打理,于家只等着每年收取分红。   义津楼被丁宗光打理得不错,较之以前更上一层楼了,所以每年的分红银子已经足够于洪昌一家三口吃喝无忧,甚至还可以小小的挥霍一下都不成问题。   所以初味轩的价位虽然让人望而却步,但是于训庭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带着五个人进来,挑了一张整个大厅里头位置最显眼的桌子,坐下便十分豪气地说:“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哥请客!”   经常跟于训庭混在一起的人,除了两个姨家的表弟之外,还有三个都是其他大厨家里或是酒楼掌柜家里的庶子,甚至还有个私生子。   这些人在家里地位尴尬,甚至手头也都紧巴巴的,渐渐发现于训庭出手大方,还傻了吧唧的好哄,于是就慢慢凑到他的身边,时不时出来蹭个饭什么的。   所以今天既然于训庭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个人也都十分不客气,可着自己喜欢地点菜。   要知道府城的初味轩价格比永榆县的还要贵上几成,尤其是还增加了不少高档菜品,可不是他们平时能消费得起的。   于训庭也不心疼,待几个人点完之后,又特意添了几道鲁菜。   韩双林看了下手里的单子,笑着提醒道:“几位客官,咱们店里的菜量虽然算不得大,但也不算小,六个人点这些菜已经足够了,不如小的就先记这些,您几位吃着看,若是不够咱随时加菜,您看怎么样?”   这本来是句替顾客考虑的好话,但是在于训庭耳中听来,却觉得韩双林是在嘲笑自己,觉得自己吃不起,所以拦着不让点了。   不过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既然是为了廖老爷子而来,就尽量不要横生枝节。   于训庭表情不悦地挥挥手道:“行了,那就先来这些吧,再给爷拿两坛子你们酒楼最好的酒来。”   韩双林应诺着下去了。   于训庭环顾一圈,心道也不过如此,还以为能有多了不起的地方。   此时还不到晚上的饭口,所以酒楼里的人并不算多,所以后厨上菜还是很快的,不多时,十几盘菜就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其他几个人全都食指大动,但拿起筷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夹哪个菜才好。   于训庭先盛了一勺一品豆腐,入口之后便怔住了。   这豆腐观之洁白如玉,入口柔软细嫩,豆腐中的馅料清爽鲜美,简直比义津楼大厨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这怎么可能!   于训庭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反倒将勺子一丢,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连做法都不一样,还叫什么一品豆腐,不知道一品豆腐是鲁菜中的代表菜么?可不是随随便便做个什么豆腐都能叫一品豆腐的。”   他坐在大厅正中央的位置,说话的声音又特别大,引得其他吃饭的客人都往这边看。   于训庭见状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紧接着又接连“评价”了好几道菜。   什么布袋鸡应该整鸡出骨而不是用刀剔骨,什么拔丝地瓜的糖火候不到……   说来说去好像没有一道菜能入他的眼一般。   旁边桌的人被他的胡言乱语烦到不行,忍不住拉住伙计要求换桌。   韩双林忙叫人来给客人换桌,自己上前去客气地请于训庭稍微注意一下音量,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吃饭。   于训庭本来刚才就对韩双林颇有意见,此时见又是他来,气得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管小爷的事儿,怎么,你家菜不好还不让人说啊?”   伙计们看到这边闹起来了,连韩双林都挨打了,赶紧上楼去把封七叫了下来。   封七一听韩双林被客人打了,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双林那孩子有多乖巧懂事脾气好,他是最清楚的了。   连他都能挨打,那客人得跋扈到什么地步?   封七一边下楼一边将手指掰得咔吧作响,真是在永榆县待久了,竟然连基本的警惕性都降低了。   上楼去叫他的活计见他这副目露凶光要去跟人打架的架势,不由得后悔不迭。   但是他根本管不住封七,这会儿要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得赶紧跑到后院去找夏月初。   夏月初得到消息来到前面,见封七已经基本将场面控制住了——于训庭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受伤,但看他那一脸愤怒屈辱的模样,肯定是在封七手里吃了亏。   封七见夏月初来了,不免有点讪讪,人都说做生意是以和为贵,自己这样的脾气,怕是也只有夏月初这样的掌柜能受得了了。   夏月初过来却没忙着做和事老,刚才的事情她都已经听伙计说了,所以上来便看向于训庭,问:“于少爷,想吃鲁菜不去自家的义津楼,而是来我们初味轩,吃一道贬一道,难不成是专门来砸场子的?”   大厅里的客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大放厥词的人,可不正是于广义的孙子——于训庭。   义津楼是东海府最大的鲁菜馆,开业三十余年,口碑一直不错。   在东海府一说去吃鲁菜,绝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都是义津楼。   大家着实没有想到,义津楼的孙少爷竟然会跑到初味轩来挑三拣四。   难不成还真是来砸场子的?   于训庭见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中都透着怀疑,气急败坏道:“你家的菜价钱那么贵,做得又不地道,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咋地,还不许人说了?别以为你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家的菜不地道?”夏月初挑眉看向对方,“敢问少爷你是去过鲁地吃遍街头巷尾,还是拜在鲁菜大师名下潜心钻研过厨艺?若都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家的菜不地道?”   于训庭被她几句话激得口不择言道:“我用不着去过鲁地,你家这些菜做得跟我家的不一样,那就是不地道!”   夏月初简直都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还不等她开口,廖老爷子突然从后门走过来,沉着脸道道:“合着依你的意思,义津楼倒成了鲁菜的金标准了?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回去问问丁宗光,看他敢不敢这么说。” 第369章 丢人现眼   廖老爷子本来在后院跟夏月初一起研究用高汤和花雕酒浸泡食材的法子,结果夏月初被叫走一直没回来,他便找到前面来了,没想到正听到于训庭在那儿大放厥词,忍不住就训斥起来。   他的身份和辈分都摆在那儿,别说是于训庭了,就算于训庭的爷爷从坟里爬出来,也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廖老。   于训庭看到廖老爷子,顿时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来了个透心儿凉。   他刚才光顾着嘴上痛快,此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显然为时已晚。   但于训庭就是那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他在瞬间的紧张过后,竟然上前两步,拦住了转身要走的廖老爷子。   反正大家来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起廖老爷子的注意,不管用什么办法,至少能搭上话了就是好的。   “廖老,您听我解释。我是义津楼于广平的长孙于训庭,听说您想要收一位关门弟子,所以我想来毛遂自荐。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我是我们于家最有天赋的了,若是不信,您可以当场考校考校我。”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呆了,你刚在人家店里打了伙计,说人家的菜做得不地道,然后转头就想要拜师?   这弯儿转得可太大了点儿吧?   只可惜于训庭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厨艺,但是无奈爷爷过世太早,之后就没有人真心教导我了。我空有一身天赋和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但是又不想就此被埋没,所以前来自荐,希望廖老能成为我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现场的人都被他这番话惊呆了,一个个嘴长得老大,恨不得到了能把拳头塞进去的地步。   廖老爷子也有点被吓到了,毕竟他这么多年来,接触到的都还是比较高层次的厨师,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极品。   若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严肃,夏月初几乎都要被这孩子逗得笑出声来。   说实话,能做到这么自信也是不容易的。   如果他是当真有天赋的人,夏月初说不定还会比较欣赏他,毕竟现代人已经不像古代那样讲究谦虚礼让了,能够自信地展示自己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可惜于训庭却是空有一张嘴,完全是个绣花枕头,让夏月初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回路是不是跟别人长得不一样。   但是于训庭却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自信满满地站在那边看着廖老爷子。   廖老爷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有点头疼了,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出来,老老实实地在后厨待着多好,偏要出来看这个脑残做什么。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听人说你刚才在这儿挥斥方遒的大肆点评,不如说来我听听,看你这个有天赋的千里马,究竟有几分本事。”   于训庭闻言眼前一亮,他觉得廖老爷子既然给他机会,就证明他是有希望的。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没敢说那道一品豆腐,因为即便不懂事如他,也是知道从形式上讨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便绕开这个,指着桌上的布袋鸡。   “这道菜虽然叫布袋鸡,但是做法却根本不对。”于训庭隐约记得小时候,爷爷给他讲过什么整个出骨之类的事儿,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名的自信,“这道菜应该用整鸡出骨的手法,但是你们初味轩的这只布袋鸡却是用刀剔骨,刀痕清晰可见,就这样的水平,还不承认自己不地道么?”   夏月初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来。   廖老爷子也是一脸不忍直视地摇摇头,起身道:“行了,你身上有没有天赋我不知道,不过的确能看得出来,自从你爷爷去世后,还真是没人用心教过你了。”   于训庭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神情有些茫然,反倒显得他稍微稚嫩和乖巧了一些,只可惜这只不过是假象。   “布袋鸡的整鸡出骨本就是用刀剔骨,你以为是自贡的兔子呢?还不该有刀口?你自己去脱个试试,如果你能不动一刀就将鸡完整地脱骨出来,那我就承认你是有厨艺天赋的。   周围的客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嘘声,原以为这个义津楼的大少爷敢来砸场子,怎么也得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完全就是个棒槌。   于训庭听到周围的议论,面皮涨红,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他哪里会做什么布袋鸡,只不过是以前听爷爷说过,但是年头有些久远,今天竟然还搞了个大乌龙,真是连家里的脸都一起丢光了。   虽然已经丢了人,但于训庭却偏偏不信邪,非要找出个毛病来,扭头继续在桌上的菜里左看右看。   正好此时他们桌点的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了。   “您好,您点的烤兰花鱼。”   伙计将盘子放在桌上,看看夏月初,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将外面的包裹物敲掉。   于训庭看着烤兰花鱼,又凑上去摸了摸外面的包裹物,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像是抓到夏月初的把柄一样,梗着脖子说:“别的就不用说了,你家这道菜就不够正宗!   烤兰花鱼是从叫花鸡的做法化用而来的,该用湿泥糊在鱼身上,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制,但是你家这个是什么?外面根本不是泥壳!说你们不正宗还不服气?”   “于少爷,不得不说,从您嘴里还能听到叫花鸡的做法,倒让我对你颇有些刮目想看了。”夏月初对这种没带脑子的人,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耐心,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但是大厅里那么多客人看着,她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烤菜分为两种,一为红烤,二为白烤,这道菜就是用了白烤的办法。而白烤,就是从当年叫花鸡的包烤技法中脱胎而成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么?”   鲁菜中的白烤,其实是从叫花鸡的做法当中脱胎而出的,以前叫做包烤,是用湿泥包裹住原料,然后用火烤煨。   但是随着人们对口味的要求越来越高,再用湿泥包烤的话,难免会使原料沾染上泥土的腥味和土气。   所以包烤的基础上,研究出来了白烤这种方法。   就是用白面和水,擀成一张大薄饼,然后将用整张猪油网包裹好的鱼放在其上,包裹严实,以面糊封口,最后放在铁箅子上烤制。   这道菜烤好之后必须立刻完整地端上桌来,要当着客人的面儿拆开。   夏月初说罢便上前,用小木槌撬开外面被烤干的面皮,此时里面的猪油网还没有完全融化,很容易就从鱼身上完整地拆下来了。   最后露出来的鱼肉色泽洁白,所有的鲜味都被牢牢地锁住,没有半点儿流失,在揭开猪油网的瞬间扩散开来。   那股子鲜味儿霸道极了,瞬间侵袭到附近每个人的鼻端,浓郁得让闻到的人全都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第370章 蠢货登门   于训庭在初味轩闹了一场之后,半点儿好处都没捞到,还在廖老爷子面前把自己抹黑得一塌糊涂,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场闹剧竟然一下子打开了烤兰花鱼这道菜的销路。   当天就在现场的那些客人,简直是不厌其烦地对别人夸赞着外面面包和油网拆下去之后,那股让人一辈子都难忘的鲜美味道。   开始还只是零星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一次尝尝,毕竟这道菜的价钱也不便宜。   但是当伙计用木槌敲破外壳,剥掉油网的时候,那股鲜美味儿立刻引得其他客人不断朝这边张望,拉住伙计讯问这是什么菜品。   不出三日,这道之前根本无人问津的烤兰花鱼,竟然成了当天卖出份数最多的菜品,甚至到最后卖得店里没有鱼可以烤了才算完。   夏月初在晚上关门盘账的时候,看到这个结果忍不住开玩笑地说:“能有这么好的宣传效果,咱们还得多谢于少爷啊。”   然而此时此刻,于训庭却跟夏月初的心情完全相反,当日离开初味轩之后,这件事不出两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甚至有人给于训庭起了个外号,叫做烤棒槌。   这对一直标榜自己厨艺天赋好,只是没有遇到好机会的于训庭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窝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看到什么都觉得心烦,摔盘子砸碗打骂下人,这种发泄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于家的常态。   丁洪昌和媳妇袁氏急得团团乱转,生怕儿子受了刺激,过不去这道坎儿,每日什么都不干。   夫妻俩每天待在家守着儿子,在心里把夏月初跟廖老爷子骂了几千几万遍。   这件事几乎被当做笑话传遍了整个府城,自然也都传到了丁宗光的耳朵里。   丁宗光听到别人转述的那些话,差点儿被气得仰倒在炕上。   于广平临死将孙子托付给丁宗光的事儿,府城厨行里人人皆知,当时还各种夸赞于丁二人不愧是讲义气的好兄弟。   凭心而论,丁宗光一开始的确是抱着要好好教导于训庭的目的。   但是怎奈于训庭完全被他父母给宠坏了,拈轻怕重,又不愿吃苦,偷懒耍滑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厨行又被称作勤行,顾名思义,就是必须要勤快。   虽然没必要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是基本功总还是要打扎实的。   于训庭这样的,只躺在自己所谓的“天赋”上呼呼大睡,根本就不愿意付出半点儿努力的人,别说是丁宗光了,就算是太上老君来了,怕是也拿他没有办法。   但是他毕竟还是付出了几年心血和努力的,而且他可以说,在那几年里,花在于训庭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家孙儿。   后来丁宗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于训庭,对方似乎也对自己颇有成见,也就渐渐歇了要好好教导他的心思。   本来因为这件事,丁宗光一直觉得颇为对不起结拜的兄长,甚至还曾经买了酒菜,去墓地上坟,并且坐在墓碑前,像以前那样跟老哥哥聊聊天,说说心里话。   只不过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默默地陪着他喝干杯中的酒了。   但是丁宗光完全没有想到,于训庭对自己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他居然觉得是丁宗光没能挖掘出他的天赋和潜力,耽误了他,阻碍了他的前途,并且还闹得满城风雨。   城里大多数还记得于广平当年风采的人,看到于训庭如今的模样,居然还真有不少人指责丁宗光,说他把于家唯一的独苗给教废了。   甚至有人说,丁宗光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达到独霸义津楼的目的。   在这件事情上,丁宗光已经完全处于了被动的局面,他又不可能去街上逮个人就去辟谣。   而且有于训庭这个蠢材在这儿摆着,如今他说什么,都已经很难取信于人了。   最让丁宗光无法忍受的是,这些谣言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开始影响到义津楼的生意。   诚然,他跟于广平是过命的交情,但是在他眼中,这份交情,就也只到于广平这里结束。   在于广平过世之后,他花了两年时间将于洪昌挤出义津楼,让他不能参与到酒楼的事物中来,只需要再加等着领分红就好。   他原以为于洪昌已经够蠢了,但没想到他的儿子居然更上一层楼。   如今看来,必须要想办法把于家跟义津楼割离开,不能再继续捆绑在一起了。   丁宗光这边正因为于家两个蠢货气得好几天不舒服的时候,于洪昌居然还有脸上门来了。   “让他进来,我到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丁宗光没有好气地说。   于洪昌这几日的心思全都挂在儿子身上,进门也顾不得客套就对丁宗光说:“丁叔,这个初味轩的夏娘子也太猖狂了,她扫了训庭的面子,就等于是打了咱们义津楼的脸啊!丁叔,你可一定得给庭儿讨回公道啊!”   丁宗光本以为于洪昌是为了于训庭的话来登门道歉的,谁知道竟然是来找自己给他那个傻儿子拔创的,不免更坚定了要甩掉于家的念头。   于是他强忍住自己的脾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庭儿在初味轩闹得这一遭,我也跟着生了不少的气,连着几日身子都不大舒服。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跟我亲孙子是一样的。可是那夏娘子也不是好惹的,廖老爷子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啊!”   “就算她如今有廖老爷子撑腰,难道廖老爷子还能撑着她一辈子么?而且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她既然到府城来开酒楼,就该对咱们这些前辈敬重有加才对。丁叔你虽然没能当上厨头,但到底是厨行的长老,难道就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么?”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只要廖老爷子还留在东海府,那别说是我,就算是知府大人,也不敢去找她的麻烦啊!” 第371章 套路   自从于训庭闹事弄了个灰头土脸之后,到初味轩等着见廖老爷子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   他以前都是跟着别人一起来的,很少吭声,每道菜上来就只吃一口尝尝便识趣地放下筷子。   所以任谁也没想到,当其他人都散了之后,他居然还坚持每天都来,每次都只点一碗最便宜的素面,坐在角落处慢慢地吃。   旁边有客人点菜的话,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似乎能从中看出什么名堂一样。   时间久了,廖老爷子对这少年也有了兴趣,但是他的性格如今跟老小孩儿似的,若是让夏月初说,那就是个老傲娇。   所以他不肯主动去跟少年说话,而是找了夏瑞轩和王桦,叫他们俩去找少年聊天,套一套他的情况。   这种事儿对夏瑞轩来说那是再简单不过了,他一出马,果然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家问了个底儿掉。   夏瑞轩回来之后笑眯眯地说:“廖爷爷,我都给你问清楚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你个猴儿崽子,还想要什么奖励?平时我可没少给你们买糖吃吧?”廖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说。   “以前买的怎么能算!”夏瑞轩连连摇头,作势要走。   “回来,说吧,有馋什么了?”其实廖老爷子挺喜欢夏瑞轩这个捣蛋鬼的,时不时的喜欢撩得他炸毛。   “不是馋什么了,是想求您帮个忙。”夏瑞轩这会儿倒是有点扭捏起来。”   “什么忙?”廖老爷子不免有些好奇,能让这个猴崽子这么不好意思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我姐上次教的那个刀法,我虽然看明白了,但是切的时候却总是不太顺手,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您能不能私下教教我?”夏瑞轩趴到他肩膀上,凑近耳边小声说道。   “那你咋不去问你姐?”廖老爷子挑眉问。   “……您就说您教不教我吧,问那么多干啥啊!”夏瑞轩低着头,哼哼唧唧地说。   “你若不说出个靠谱的理由,我擅自插手好像不太合适吧?”廖老爷子眯起眼睛故意道。   “就、就是因为王桦一学就上手了,我还总是没摸到要领,我不想让我姐觉得我比王桦笨……”夏瑞轩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自从王桦拜师之后,夏月初对他似乎就不太上心了。   原本说好一起跟着她学厨艺,结果拜师的时候却只有王桦一个人。   就算因为是姐弟关系,不方便拜师,那也不该这样厚此薄彼啊。   夏瑞轩越想越是委屈,低垂着头道:“我觉得我姐可能是觉得我没有天赋吧,我上回看见她偷偷给王桦开小灶,都不叫我……”   “咳咳!”廖老爷子咳嗽了两下,把自己的笑意遮掩过去,不走心地安慰道,“我一辈子收过许多徒弟,每个人的擅长不一样,教导的方法也不一样,这是很正常的,不用太往心里去。这样吧,你这几日每天吃过晚饭过来找我,我给你开开小灶,怎么样?”   “那敢情好!”夏瑞轩听了这话,立刻就高兴起来,刚才的忧愁和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廖老爷子最喜欢他这样的性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现在可以说了吧?”王   “啊?哦,对。”夏瑞轩一拍脑门道,“我都问清楚了,那人家里不是本地的,是东宁府的,他是和丰楼掌柜王阳霖妻舅家的孩子,因为父母出了意外,过来投奔姑姑,如今在和丰楼打杂。   他前几日是跟着表哥王翰义来的,后来其他人都觉得没希望不想再来,就他还一直坚持过来,甚至还把自己吃过、见过的初味轩的菜都用纸笔记下来了。”   “哦?”廖老爷子听到这里便更感兴趣了。   如今看来,这少年既有毅力,又善于观察和动脑子,对厨艺也十分有热情。加上身处逆境,却有着一颗想要向上爬的心。   这样的人,只要天赋不算太差,都还是有成功的机会的。   不过在接下来几日对夏瑞轩的指导中,廖老爷子很快就把之前的少年抛到脑后去了。   自己到处想要找个好苗子,怎么就没想到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呢!   夏瑞轩虽然不如他姐姐夏月初的天赋那般惊人,但是难得的是,对各种食材的敏感度很高,如何搭配也经常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却并不是乱来,时常能让他搭配出眼前一亮的新鲜感。   廖老爷子一头扎进对夏瑞轩的培养中无法自拔,等再回过神来都已经十几日过去了,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感觉。   从中抽身之后,廖老爷子才琢磨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一拍大腿道:“好家伙,我这该不会是中了夏丫头下的套了吧?”   仔细一想可不是么!   夏瑞轩是夏月初的亲弟弟,一个切菜的刀法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去问的。   再说了,就算是小孩子脸皮薄,那夏月初也不可能给王桦吃小灶而不管亲弟弟。   而自己教导夏瑞轩,从开始的每年一个时辰,后来渐渐增加到每天五六个时辰,最后可以说是两个人整天都泡在厨房里不离开,夏月初却从来没派人去找他俩……   “这个臭丫头,真是越来越鬼了!”廖老爷子总算是理清楚了思路,知道自己是被夏月初套路了。   “老爷子,背后说我啥坏话呢?”夏月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笑着问。   “你啊你!”廖老爷子指着她道,“老头子行走江湖一辈子,临老被你这个小狐狸给套住了!”   “廖老,您被套得可不冤,我把那么好的一个苗子忍痛让给您了,您这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夏月初抿嘴笑得眉眼弯弯,还真像一只偷偷窃喜的狐狸。   “合着要我收你弟弟做徒弟,然后我还得感谢你?你咋不说我还得给你包个红包呢!”   “长者赐,不敢辞,您要是敢给我就敢接着!”夏月初调皮地眨眨眼睛。   廖老爷子笑着啐骂道:“快滚吧!你们姐弟俩都一个德行!” 第37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永榆县,初味轩。   自打夏月初去了府城之后,虽然酒楼的生意还是照旧,依然还是红红火火,但是后院一下子少了好几口人,两只小狗也都被带走了,夏家老两口的日子一下子就清净下来,甚至觉得有点儿寂寞了。   这天一大早把平安送去私塾,老两口就又闲着没事做了。   吴氏随便找了两块碎布头开始纳鞋底,夏洪庆闲极无聊自己摆开棋盘跟自己下棋。   好不容易快熬到该做晌午饭了,夏瑞松突然从外头冲进来大喊:“爹,娘,喜事,大喜事啊!”   “啥?”夏洪庆手里的棋子落错了地方,探头出来问,“啥喜事儿啊?”   吴氏被吓了一跳,纳鞋底的针差点儿扎进自己手里,气得出来拍了大儿子一巴掌道:“要死了,大呼小叫的做啥!”   “爹,娘,真的是大喜事。”夏瑞松喘匀了气道,“你们还记得之前来过咱家的那个廖老爷子么?”   “那咋不记得!”夏洪庆道,“你老子这辈子居然还能认识一位见过皇上的人,也算是没白活了,多亏了月初!”   “刚才月初派人来送信,说廖老爷子决定要收瑞轩做关门弟子!”夏瑞松虽然刚才就知道了这个喜讯,但此时再说一遍还是兴奋地提高了声音。   “啥?你说啥?”夏洪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廖老爷子,就是那个前任御厨,那个连先帝都赞许有加的廖老爷子?”   “是,就是他!”夏瑞松连连点头,“月初叫我赶紧给您二老收拾东西,等下直接跟着马车回府城去。廖老爷子收徒弟可不是小事儿,不管是什么章程,父母总归是要在场的。”   “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咱家如今终于时来运转,日子越过越好了。”吴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念叨着。   夏洪庆更是激动得嘴唇都在不住颤抖,悄悄地背过身去,遮掩着自己泛红的眼圈儿。   “爹,娘,这才只是个开始,咱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夏瑞松动情地说,“妹妹和弟弟都这样争气,我也得再努把力才行,可不能被他们落下太远。”   夏家老两口急忙收拾了几套体面的衣裳,把自己存的家底儿也全都带上,小儿子能成为廖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其中必然有女儿的功劳,拜师的事儿可不能再让女儿出钱了。   更何况,如今家里也不比从前了。   老大如今虽说没有大本事,但是只要能把酒楼好好守住了,收入就已经很可观了。   女儿就更不用他们操心,赚钱的本事不要太厉害。   如今连小儿子的前途都可见是一片光明了,老两口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老家的地每年租出去的钱,就足够老两口吃喝不愁了,所以只要是为了孩子的额前途,即使把存着的钱都花出去也没关系。   廖老爷子要收关门弟子这件事,在府城已经沸沸扬扬地闹腾了近一个月了,不光是厨行里头,很多行外人都有所耳闻。   其中乱七八糟的谣言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当外面又开始传言说,廖老爷子要收夏月初的弟弟夏瑞轩做关门弟子的时候,当真是没有几个人信的。   但是后来这件事越传越开,也没有人出来辟谣,甚至还有人看见夏娘子把父母也都接到府城来了,相信这件事的人才慢慢增加。   于训庭得知消息之后,气得在家又是一顿摔打,屋里除了木质的大件家具,其他几乎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好的了。   袁氏白天小心翼翼地宽慰儿子,晚上就跟于洪昌又哭又闹。   “我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当初媒人来提亲的时候是咋说的?说老家儿是义津楼两位掌柜之一,说你是唯一的儿子,以后肯定会继承家业。如今可倒好,老家儿没了不到两年就被人撵回家待着了。   你自己没出息倒也罢了,我自己选的男人我认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耽误了儿子的前途啊!   你看看儿子现在,你这个当爹的,真是一点儿用都没用。   于洪昌我告诉你,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就等着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于洪昌一直在闷头抽烟,听到最后才忍不住道:“你这娘们,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没见我最近经常忙里忙外么?你以为我不想给儿子找回场子么?但是这件事不得慢慢谋划才行么!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又哭又嚎地撒一顿泼就能解决?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泼妇了?”   “好你个于洪昌,你骂我是泼妇?”袁氏气得扑上去一顿乱挠,“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跟你过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你还敢骂我是泼妇?”   于洪昌完全没有防备,被袁氏在脸上狠狠抓了一把,疼得直咧嘴,抬脚把袁氏踹开怒道:“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老子这些天忙得都是正事儿,等我想办法把廖老头子引开,让他离开东海府,然后才好找夏月初的麻烦!你懂个屁!”   袁氏被踹得摔到一边,捂着肚子正哎呦哎呦地乱叫,听到这话,顿时也不觉得疼了,一骨碌爬起来道:“你说真的?”   “这还能假的了?”于洪昌得意地说,“那天我说要去找丁叔你还说了一堆风凉话,可如今这好主意可不就是丁叔暗示给我的么!我早就跟你说了,丁叔是个讲义气的人,咱爹以前救过他的命,他不可能丢下咱们不管的。”   袁氏闻言撇撇嘴,她可没有于洪昌这么笃定。   虽然她跟丁宗光接触的并不算多,但是从他这些年的行为来看,可不像是个多么念旧的人。   再说了,自家老爷子到底已经死了近十年了,别说是结拜兄弟了,就算是亲兄弟又能如何,十年时间也足够淡了。   不过看着于洪昌自信满满的样子,她就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外头的事儿本来就该是老爷们去张罗。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过多的干预。 第373章 调虎离山   得知廖老爷子要收关门弟子,匆匆赶到府城的不仅仅有夏家老两口,还有廖老爷子在附近的其他徒弟。   除了两个有要事走不开的,剩下在东北四府的五个徒弟都到齐了。   这几个人在路上竟然就已经把拜师仪式的流程大概理出来了,到了初味轩之后,也顾不得多做休息,直接占了一张桌子,摊开各自写的流程互相对照,最后整理出一份详细又完整的拜师流程,看得夏月初眼前一阵阵发晕。   不过她还是敏锐地从其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惊讶地问:“拜师仪式定在六月初十?该不会是写错了吧?”   要知道现在不过才三月份,看他们五个人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以为是第二天就要办拜师仪式呢!   结果一竿子给支到三个月后去了?   五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位解释道:“师父至今收徒共五十三人,下面的徒子徒孙更是不计其数,如今要收关门弟子,规格自然又有不同,必须要给所有弟子发放请柬,但是由于大家如今都天南海北各处分散,所以想要聚集起来也是需要耗费时间的,所以我们估算着,三个月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刚好。”   “原来是这样。”虽然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夏月初已经从这位徒弟的话语中,脑补出了拜师仪式可能的规模,估计自己这间三层的酒楼,都不够装廖老爷子自己的徒子徒孙们。   廖老爷子的五个徒弟简直是来去如风,他们商议定下来流程之后,说他们会负责给所有的师兄弟们送信,然后就说各家的酒楼都不能长时间离开人,都没住上一晚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夏月初本来都叫人去收拾了房间,还准备了晚饭的菜单,结果去后厨做了点准备工作之后再出来,发现堂屋里就剩下廖老爷子一个人了。   廖老爷子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他们都有事儿,就先走了,这次事件仓促,也没给你们互相介绍,不过也不用着急,等拜师宴的时候自然就都认识了。”   夏月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五十三个人,下面还不知有多少人,我也得认得过来才行啊!   夏洪庆老两口兴冲冲地来到府城,却发现拜师宴要到三个月后,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还有点生怕夜长梦多的担心。   不过在看到廖老爷子认真教导夏瑞轩的时候,这些小心思就又都化作了兴奋和满满的幸福。   老两口拒绝了夏月初的挽留,决定先回永榆县,等拜师宴开始之前再来帮着忙活忙活。   待夏家老两口离开之后,府城的初味轩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的规律,大家各司其职,日子又重新走上正轨。   廖老爷子本该继续待在家里教导夏瑞轩,但是他却开始反常地总是往外跑,甚至有时候给夏瑞轩布置过练习任务之后,接下来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了。   夏月初发现后不免有些担心,毕竟廖老爷子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忽悠着欺骗老年人的犯罪团伙。   她本想让薛壮偷偷跟着廖老爷子看看,只要不是上当受骗,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但是薛壮却道:“老爷子身边的两个护卫都是大内侍卫出身,我可没有信心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去暗中跟踪。再说了,他们不会让老爷子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夏月初闻言也只好把担心搁回肚子里,不再提这件事。   好在又过了几日,廖老爷子终于自己说出了原委。   原来廖老有一次在逛古玩街的时候,看到有卖古籍书册和一些拓本、手抄本的残页之类的,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一本前朝的食谱,每每看到卖这些东西的,都会过去翻看一下。   没想到这次竟然真让他有了发现,找到了两张手抄页,但是上面誊抄的菜谱却都不全,两页也互不挨着。   据老板说,这几张手抄的是他从一个邻居手里要过来的,那邻居是在济南府的一家旧书摊上看到一本菜谱,好说歹说磨得对方同意他每天去抄书一卷,一共十卷。   他一共去了十天,全部抄完准备回来,没想到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最后许多人的行李都被甩丢了,誊抄好的书稿也在背包里。   这唯一保存下来的两页,是他当时抄错作废的,拿着去包路上要带的银票,外层又包了油布,一直揣在怀里才算是保存了下来。   但是这两页都没有写完,又是誊抄本不是原件,根本没什么价值,便被那人丢给了邻居,被邻居拿出来摆摊充数的。   廖老爷子听了这番来由,简直是喜不自禁,越发觉得东海府简直就是自己的宝地。   来到这里之后,不但遇到了夏月初这个忘年小友,还找到了关门弟子的适合人选,而这本自己寻找了好几年的古籍孤本,居然也被自己发现了手抄稿。   他跟摊主好说歹说,磨了许久,最后还掏出了二两银子,才说动对方带他回家,介绍他给自家邻居认识。   这个邻居更是个犟脾气的人,所以一开始接近的时候,对方根本就不搭理廖老爷子。   后来经过了几天的努力,对方终于会开口跟他说几句话了,但是只要一提这个古籍孤本,就立刻便成锯口葫芦。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近十天左右,但是为了心目中的古籍,廖老爷子再一次发挥了他死缠烂打永不放弃的本事,最后终于磨得对方松口,将古籍主人的姓名和住址告知了廖老爷子。   这天傍晚,廖老爷子回来的时候,高兴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笑得见眉不见眼,晚上还兴致颇高地拉着薛壮喝了一顿酒。   两个人这顿酒从傍晚喝到酒楼关门,等夏月初在后厨忙完想起来过去看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喝得两眼发直。   “你们两个可真是我的活祖宗,就算是高兴也不能喝这么多啊!”夏月初一个人根本弄不动这两个醉鬼,只好招呼人进来帮忙。   廖老爷子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确认了来人是夏月初之后,朝她用力一挥手,道:“跟、跟你说,快、快去准备行李,我明、明个儿要带着瑞轩去、去一趟济南府!” 第374章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廖老爷子好不容易找到古籍菜谱的消息,多一天也不愿耽搁,第二天起来就着急地叫人准备东西,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夏瑞轩出发。   夏月初也拿这老爷子没有办法,只得赶忙地给二人准备了路上带的吃的,好在如今天气还挺凉,东西也都还比较能够保存。   廖老爷子有皇上给派的贴身护卫,一路上经过的各个府,几乎都能找到老爷子的徒弟,所以夏月初倒也不担心弟弟的安全,反倒觉得能够出趟远门,对他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廖老爷子的身体,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些常用的丸药给夏瑞轩带着,让他路上多多留意老爷子。   毕竟根据她的了解,每年春秋换季的时候,都很容易引发老年人的心脑血管疾病,这个必须要多加小心才是。   吃过晌午饭,薛壮陪着夏月初将这一老一小送出城门,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远去,很快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夏月初竟然忍不住有点淡淡的伤感。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自己还没做娘呢,倒是先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薛壮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一下,替她挡住侧面吹来的寒风,笑着说:“你这是在说我不够努力么?我倒是想努力,但谁让你的身子骨不争气呢!”   因为夏月初身体的底子不好,所以除了刚刚开荤之后的纵欲,后来薛壮都做得十分克制。   夏月初懒洋洋地靠在他胸前,对这种程度的调笑根本就不在乎。   薛壮却凑近她耳边道:“崔家的山参我叫人买下来了,已经送到林大夫那边去做丸药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到时候咱们多生几个。”   夏月初被他呼气弄得耳朵痒痒,偏头躲过道:“生两个就差不多了,还想要几个!”   薛壮搂紧她的腰不松手,轻笑说:“到时候生着看,这种事儿谁说的好呢!”   “孩子是我生,这事儿自然是我说了算。”夏月初论力气完全不是薛壮的对手,也懒得挣扎了,但这里到底是城外官道边,即便有马车挡着,也难免会被别人瞧见,于是催促道,“赶紧上车回家吧,店里还一大堆事儿呢!”   两个人正准备上车打道回府,官道上突然接连驶来几辆马车,即便快到城门口了,也仍然速度极快,车轮底下卷起的积雪扑簌簌溅得到处都是。   薛壮揽着夏月初往旁边躲了一下,这才没被糊了一身。   “这是谁家啊,这样嚣张?”夏月初眯起眼睛看过去,但是晌午时分的太阳还挺大,亮堂堂一片根本看不清楚马车上的徽记。   还是薛壮比较眼尖,在刚才擦身而过的时候,就看到马车上的徽记中央有一个“沈”字。   他仔细想了一下,东海府中似乎并没有实力与这个车队相当的姓沈的人家。   “也许是外地的客商吧。”他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这会儿外面的风渐渐大了,他赶紧把夏月初塞进车厢里,“起风了,咱们回家吧。”   谁知当两个人回到初味轩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的车队竟然就停在了自家酒楼门口。   夏月初下车后快步走进店里,封七立刻凑上来道:“夏娘子,是杭城沈家的人,我刚才看见年前跟你一起参加厨艺比试的沈斌在里面了。”   “原来是他们。”夏月初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自从在永榆县那次遇到兄妹二人,质问自己为何打着沈家菜的名号,她就预感到了今后也许会因此而起争端。   不过事情来的比她预想要早得多。   也许是因为上次厨艺比试,沈斌输给自己所以惊动了杭城的本家。   也可能是早在那兄妹二人回去之后,沈家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为此特意不辞千里地派沈斌过来参加厨艺比试。   当然,后面一种可能性还是很小的,也不免有些自恋的嫌疑。   夏月初很快回过神来道:“就按照按正常客人一样招待,用不着大惊小怪的,这儿是咱们的主场,他们才是外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封七听了这句话顿时笑起来,一双勾魂的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谁担心了,还怕他们不闹事呢!”   “呸!”夏月初一巴掌拍过去,“你就不能盼着点儿好?赶紧招待客人去。”   沈家一共来了十个人,八男两女,其中显然以一位六旬出头的老者为尊,沈斌次之。   另有两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剩下四男两女,男子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两个女孩子都还是做姑娘打扮,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模样,想来是跟着出来见世面的家中晚辈。   不多时,封七就拿着沈家人点菜的单子下来交给了夏月初。   夏月初定睛一看,只见一共点了十道菜,其中有六道是比较典型的杭帮菜——蜜汁火方、素烧鹅、芙蓉豆腐、梅子肉,鱼头浓汤和猫耳朵。   一看对方点的菜,夏月初就知道是碰到行家了。   对方点的六道杭帮菜,错开了一般人喜欢点的名菜和大菜,选的都是些家常菜。   而其实家常菜才最是考验功底,一道菜端上去,行家都不用尝,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做得地道不地道。   其余四道则是自家菜牌子上的推荐菜,分别是——葡酒醉鸡、白扒猴头、茶烧肉和蟹黄白菜——全都是开业典礼上做过的菜,看来沈家人也是有备而来的。   夏月初拿着点菜单朝后厨走去,对方既然是来探底的,那她自然要全力以赴来迎战。   此时店里晌午的饭点儿已经过了,所以后厨的人都十分空闲,虽然晌午都忙得挺累了,但见夏月初亲自过来做菜,都一股脑地围上来帮忙,切菜的切菜,处理食材的处理食材。   尤其是几个副厨,全都削尖了脑袋往夏月初身边凑。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大家都知道夏娘子是个从不藏私的人,也知道如今的大厨陶波,原来也不过是个连基本功都不过关、半路出家的厨子,但如今都已经成了大厨,每年还能拿到分红。   又能学到本事又能多赚钱,这样的好事儿谁舍得错过! 第375章 开胃小菜   封七先带人送了四碟开胃小菜上去,分别是醋芹、酸萝卜、辣白菜和辣桔梗。   将小菜摆在桌上之后,他还特意笑着说:“后厨正在给您几位备菜,这是我们酒楼自己做的开胃小菜,赠送给大家品尝一下。”   因为夏月初在厨艺比试中打败了沈斌,并且连沈斌自己都颇有些心服口服的意思。   所以这次沈家派了如今第三代的中坚力量——沈传。   沈斌也跟着来了,还带了两个早就出去独当一面、在分店中锻炼过十几年的同辈——沈轶和沈琰。   其余六个都是小辈,都是小一辈中比较有天赋、但是还不到出去独当一面的,的确如夏月初所想,是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的。   沈家人抱着要好好探一下初味轩的底细的想法,全都拿起筷子品尝了四道小菜。   这醋芹是夏月初去年泡过大叶芹的老汤,在秋天的时候收拾了一批旱芹放进去,此时已经泡得酸香沁人,不仅是客人,连店里的厨师和伙计们也都十分喜欢,有时候食欲不振,夹一棵出来下切开用辣椒油一拌,格外开胃下饭。   酸萝卜也是秋收之后腌的,吃起来酸甜中带着微辣,凉沁沁的口感也十分清新爽口。   辣白菜和辣拌桔梗都是朝鲜族的小菜,而东北四府的朝鲜族人也较多,经常会有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朝鲜族小菜,一家有一家的味道,许多酒楼都有长期订货的渠道。   但初味轩的小菜却从来都不订购,全都是夏月初带着人一缸一缸腌制出来的,也从来不肯为了断货而提前开坛,一直十分坚持品质为上。   如今酒楼在东海府开的时间较短,还看不太出来效果,但是在永榆县那边,早就有人为了一盘赠送的小菜而特意去初味轩吃饭。   在柜台前面软磨硬泡想要买一些咸菜回去的客人更是不在少数。   今天这四碟小菜,虽然看起来是两酸两辣,但是吃起来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却都各自不同,各有千秋。   几个小辈倒还不觉得如何,但是四位年长者一一品尝过之后,虽然都没说话,却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菜做得如何,虽然无法明确地反映出一个厨师的本领,但是对行家来说,还是能尝出不少门道来。   看来这个夏娘子,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   几个小辈还没有那么深刻的眼光,对小菜其实也并不是太感兴趣,只是看着长辈们都一脸严肃地品尝了,便也都跟着挨个儿吃了一口。   味道如何暂且不说,这酸酸辣辣的东西入口便先疯狂地刺激味蕾,口水疯狂地分泌,片刻就蓄了满口,不得不一个劲儿地往下吞咽。   吞咽的动作做多了之后,肠胃便开始加快了蠕动,但是却接收不到相应的食物,饥饿感便疯狂地席卷而来。   此时无论是什么吃的都顾不得,只想先吃下去安抚一下造反的胃肠。   但是桌上却只有四碟小菜,吃的话更加激发食欲,不吃的话看着又忍不住,简直就是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沈传的亲孙女沈懿这次也跟着一起来的,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加上有祖父在身边,不免就会做出些小女儿的姿态。   她将下巴抵在桌子上,撅起樱红色的小嘴,眨巴着眼睛,娇声娇气地说:“怎么还不上菜啊,我都快要饿死了。”   沈传的脸色微微一沉,虽然在家他的确很宠这个小孙女,但是如今是在外面,还当着沈家那么多人的面,一个女孩子这样有失体统,简直是不像话。   沈斌是深知这位表叔的性格的,见状连忙接过话风道:“今天一大早就出发赶路,早饭也只是对付着吃了一口,大家的确是都饿坏了,但咱们自家就是做厨行的,做菜需要时间的道理没人比咱们更清楚了,所以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好在这会儿已经过了饭口,想必很快就会开始上菜了。”   沈传见沈斌出言解围,便给他个面子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一脸严肃地瞪了孙女一眼。   沈懿不敢再造次,讪讪地直起身子,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上菜。   果然正如沈斌所言,不多时,伙计便开始上菜了。   沈懿和另外一个姑娘见进来上菜的并不是封七,忍不住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上来的两道菜夺去了注意力。   最先上来的是白扒猴头和梅子肉。   猴头蘑洁白柔软,奶香浓郁,青菜铺底,颇有种草原上飘起朵朵白云的意境。   梅子肉顾名思义,形似梅子,但其实是用猪肉丸子制成,外面均匀地裹着芡汁,看起来色泽鲜亮,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别的不说,光是这卖相,就足以给打个不低的分数,更何况菜的香味在刚端进屋的时候就扑鼻而来,让沈家人本来就闹腾不已的肠胃越发造起反来。   沈传拿起筷子道:“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大家也都辛苦了,今天出门在外,就不讲家里那些规矩了,大家随意吃吧!”   几个小辈闻言顿时欢呼起来,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   没成想沈传又道:“不过吃归吃,吃过之后回去,每个人都要把今天吃的每一道菜的体会和感想写下来,明天交给我。”   “啊——”欢呼的音调顿时从上扬变成了下压。   不过美食当前,几个小年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写感想也是下午和晚上的事儿了,先填饱了肚子才是正经。   两个女孩子的筷子都直奔白扒猴头而去,男孩子们则更青睐肉香四溢的梅子肉。   猴头蘑入口轻柔滑软,一口咬下去,奶汁充斥满口,混合着猴头蘑特有的鲜味,形成一种十分独特的口感和味道,在舌尖上流连不去。   梅子肉在市面上,大多都是用普通的猪肉丸油炸之后再裹上芡汁制成的。   别说是外地了,就连杭城本地,许多小馆子都为了图省事而这样做。   但其实正宗的梅子肉,这个肉丸还是有颇多讲究的。   首先需取精肉和肥膘以五比一的比例切细,剁成肉末放入碗中,加姜水、绍酒、蛋清及其他调料搅打上劲之后,最后再加入剁碎的荸荠和湿淀粉搅匀,制成馅料。   这还不算,还要取猪油网一张,摊开用木槌敲平网筋,切成长条状,撒上干淀粉,将肉馅铺在猪油网上,嵌入嫩葱一根,卷成筒状再切成小段,最后在装有干淀粉的盘子里搓成一枚枚肉丸才算完工。 第376章 比正宗还要正宗   所以评判一道樱桃肉是否地道,芡汁的味道和浓稠度如何反倒成了次要的,肉丸究竟是如何制成的,才是关键。   沈传夹起一块樱桃肉放入口中,芡汁酸甜适口,恰到好处地包裹在肉丸上,不会稀到不断滴落,也没有粘稠得糊人满口,可谓是恰到好处。   肉丸外脆里嫩,果然是严格按照正宗的工序做出来的,没有半点儿偷工减料。   因为北方并没有荸荠,所以夏月初改用了香菇加入其中,别有一番风味。   沈传咀嚼着口中的樱桃肉,表面上看上去神色毫无波动,但是心里却已经渐渐生出了几分警惕。   他还没见过那位夏娘子,但如果此人真如沈斌所说,只有二十出头的话,那就只能说是令人胆寒的天赋了。   几个小辈一来是饿了,二来也是这两道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不多时就下去了大半。   每个盘子里都只剩下零星的几块,大家才不好意思再下筷子了。   好在没过多久,伙计就又来上菜了,这次也同样是两道,素烧鹅和茶烧肉。   茶叶入菜古已有之,据唐《茶赋》记载,茶乃“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而且前朝就已经有厨师用雀舌去炒制虾仁。   而沈家人也从这道菜中受到启发,取杭城有名的明前龙井新茶,跟鲜嫩的河虾仁一起入菜,创造出了如今享誉大江南北的龙井虾仁。   尤其是对于外地的人来说,龙井虾仁跟西湖醋鱼几乎并肩而立,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杭帮菜,也是外地人去杭城最想吃的当地特色。   所以当这道茶烧肉端上来之后,沈传就仔细地观其色,闻其香,最后才夹起一块来细品其味。   夏月初这道茶烧肉绝不仅仅是将茶叶点缀其上的样子货,所有的肉块都是用茶汤加调料小火慢煨出来的。   所以肉香跟茶香完全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却又格外地和谐统一。   而且出乎沈传意料的是,这道菜中吃能吃到满口的肉香茶香,却没有茶原本的苦涩之气,着实叫人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另外一道素烧鹅是沈传特意点的,这道菜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堂,但却是一道杭城的传统菜。   沈传一直认为,能掌握好这道菜的窍门和火候,将一道平平无奇、甚至是街角巷尾都可以买到的素烧鹅做得好吃了,才是领悟了杭帮菜真正精髓的地道老手。   所以吃过茶烧肉之后,他便将视线投向了不怎么受其他人青睐的素烧鹅。   单从外表上来看,这道素烧鹅做得几乎无可挑剔。   扁平的豆皮一字排开,外表金黄油亮,形似烧鹅。   沈传夹起一块素烧鹅放入口中,刚嚼了两下就顿住了,眼睛也不易被人察觉地微微张大。   这个素烧鹅入口香软鲜甜,还有一股淡淡的酱香之气,一定是在浸润豆皮的时候加入了特质的酱油,然后再上屉蒸熟的,不然不可能有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酱香。   这种酱香经过先蒸后炸的两道工序之后,已经与平时做菜时加入的酱油味道有所差异,只剩下酱油淡淡的鲜香之味。   而且因为东北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北方的作物不像南方一样,每年可以长两到三季,而是一年只有一季。   因为北方整体气温偏低,所以在东北生长的作物,生长周期都比南方要长。   加之东北地区早晚温差较大,十分有利于植物的灌浆和成熟。   所以东北无论是大米、豆类还是谷物,都比南方早熟的作物要好吃许多。   再加上东海府吃的淡水,全部都是从西边雪山流下来的,清澈甘甜。   好的豆子加上好的水,做出来的豆皮又薄又韧,吃起来细腻柔软,豆香满口,因此做出来的素烧鹅也是豆香浓郁。   沈传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样偏远的北地吃到一口比正宗还要正宗的素烧鹅。   就在沈传满心惊叹的时候,伙计又敲门上来送菜了。   这次上来的两道菜是葡酒醉鸡和芙蓉豆腐。   葡酒醉鸡这道菜,在初味轩开业那天震惊四座,但是因为葡萄酒数量实在太少,所以一直都是挂着缺货的牌子,今天正是因为是沈家人点菜,封七揣摩着夏月初的心思,在听到对方点菜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表明了这道菜中的葡萄酒颇为难得,但是诸位客人远道而来,所以帮着去问问掌柜,看能不能割爱一壶,算是款待远方来的贵客。   结果也如他所料,夏月初并没有拒绝。   沈家人不是过来想要摸她的底么,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深不可测。   葡酒醉鸡是用一个素白瓷的盖碗装着的,没有半点儿多余的装饰,只在碗盖上有一个初味轩的标记。   这次封七跟着上菜的伙计一道进屋,伸手将托盘内的盖碗断下来放在桌上,笑着说:“诸位客人真是运气好,我们掌柜今个儿心情不错,小的跟她说明情况,便当真给诸位割爱出一壶葡萄酒来,这道就是葡酒醉鸡,大家瞧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盖碗,一股浓郁的酒香混着鸡肉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这种酒香,是在座众人谁都没有闻到过的,酒香中混着果香,还带着微微的酸气。   但是这股酸气却并不让人讨厌,反倒觉得有些微微的醉人。   连一直把目光盯在封七脸上的两个姑娘家,此时也被香味吸引,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桌上的菜品上。   在葡酒醉鸡的衬托下,芙蓉豆腐顿时就没那么显眼了。   只有沈传和沈斌心里还惦记着正事儿,待封七和伙计出去之后,努力把目光从葡酒醉鸡上收回来,去看另一盘芙蓉豆腐。   这道芙蓉豆腐,就是将嫩豆腐冷水下锅,煮到微沸后用捣碎用筛子过滤。   然后取五只蛋清,用竹筷不断搅打,直到将其打至色泽洁白,呈蓬松的泡沫状,将碗倒置于头顶而不掉落的状态。   在其中加入刚刚过筛的豆腐茸、鲜牛奶,高汤以及湿淀粉搅拌均匀,然后将其置于笼屉之中蒸制豆腐茸成型,用汤匙剜出花瓣状,整齐地摆入盘中。   最后取熟火腿,香菇、青豆等点缀周围,浇上芡汁,在淋入热油便大功告成。   其中最关键的两点,一是打发蛋白,二是蒸制的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 第377章 越吃心越沉   打发蛋白这个操作若是放在现代,由于各种厨房小电器的普及,已经变成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了,普通人只要买好工具,在家里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出来。   但是在古代而言,连个手动打蛋器都没有,只能用竹筷,所以打发蛋白就成了一个既考验技术又考验耐力的事情。   这道菜端上来之后,一片片花瓣形的豆腐茸在盘中绽开,如一朵冰清玉洁的天山雪莲,吃起来口感细腻软嫩,没有任何结块或是发硬的情况,可见蛋白打发得十分成功,蒸制的火候也掌握的特别到位。   芙蓉豆腐无可挑剔,那么葡酒醉鸡又如何呢?   其实根本就不用尝,只要看其他人的表情,沈传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缓慢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葡酒醉鸡。   鸡肉早就煨至烂软,入口即化,鸡汁混着酒香在口中缓缓地铺陈开来,侵占着每一寸的领地,整个口中没有一处能够幸免,全都被染上了这浓郁霸道却又让人迷醉的香味儿。   沈传此时真是越吃越觉得心往下沉。   他自问不是一个自负之人,杭城沈家虽然家学渊源,如今也是名震四方,但是他素来自谦自持,从不妄自尊大,三十多岁时还曾出去游历四年之久,走遍了大齐的各大州府,尝尽各地美食。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尝到一种美食时候的那种兴奋和雀跃,那是一种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的舒爽感。   还会有一种自己一路上的苦没有白吃,罪没有白受的释然。   但是当这种惊喜的数量成倍甚至几倍地摆在眼前,甚至是每一道菜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震惊的时候。   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变成了负担,成倍成倍增长的负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里,甚至越往后吃越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现在甚至希望后厨不要再继续上菜了,他似乎已经有些无法承受这一切了。   但是菜早就点过了,后厨又怎么可能不继续上菜呢?   又过了一阵子,颇为耗时的蜜汁火方就跟蟹黄白菜一起端上来了。   蟹黄白菜汤清菜嫩,看着白嫩嫩俏生生的一片片白菜叶,在片中叠出层层花瓣模样,花蕊处点缀着来鲜亮的蟹黄。   而蜜汁火方则色泽金红,透明的卤汁包裹着火方,其中星星点点的有金黄的桂花和火红的玫瑰花瓣。   火方的四周点缀以青梅、莲子和樱桃,整道菜看起来色泽鲜艳,格外生动。   火方味甜且酥,入口即化,莲子已经蒸至酥软,更是与火腿相得益彰。   而蟹黄白菜口味清淡鲜甜,解油除腻,跟蜜汁火方一起上菜,简直不能再合适。   这一次上菜很快,最后一道汤菜一道主食,很快就端上桌了。   鱼头浓汤,色如雪,浓如奶。闻之鲜香扑鼻,没有半点儿腥气。   盛起一勺细细品尝,入口油润,鱼肉滑嫩,   而猫耳朵则是一道面食,因其形状酷似猫耳而得名。   汤底中放入了干贝、虾仁、火腿和鸡脯肉,可谓是汤鲜味美。   猫耳朵一个个捻得小巧玲珑,汤上飘着一层红色的辣油,吃起来热腾腾辣乎乎的,又鲜又美。   在杭城,猫耳朵多是有人挑着担子在街头售卖。   那单子一端是在炉子上热着的汤底,另一端下面装着碗筷,上面是一块面案,谁若要一碗猫耳朵,便放下担子,现捻现煮,最后浇上辣油,撒上一搓芫荽,趁着热辣吞吃下肚,爽快地出上一头大汗,什么数九寒冬的天儿都不在话下了。   沈传之前本来是想要点片儿川的,但是初味轩的菜牌子上并没有这道面食,最后才退而求其次地点了猫耳朵,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连自家那个平时吃东西总是挑三拣四的孙女儿,今天居然把自己那一碗猫耳朵吃了个底儿朝天。   沈传忍不住问:“懿儿,这猫耳朵有那么好吃么?”   沈懿吃完其实也有点后悔,今天着实吃得太多了,这会儿胃里头都撑得有点难受了。   但奇怪的是,刚才吃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察觉,稀里呼噜的就都吃下去了。   她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这个猫耳朵吃起来也挺劲道的,但是又不硬,这个汤也特别清特别鲜,我还加了点醋芹在里头,酸酸辣辣的特别解腻开胃,我都没察觉到就都吃光了。   沈传心里叹了口气,可不就是这样么!   天底下好吃的东西那么多,除了他们这些专门钻研厨艺的人,谁还会非要把好吃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吃得盘光碗净的,想必就已经是对菜品最高的赞美了吧。   身为沈家人,尤其是这群自小被选入祖宅,跟着长辈们学习厨艺的孩子们,从小到大吃过的好东西不要太多,一个个嘴都刁得不行。   他还记得去年自己去广州府办事,经不住孙女闹腾非要跟去,结果一路上打尖住店都食不下咽,好歹坚持到了广州府,找了一间最大的酒楼,虽然还是挑三拣四的,但好歹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本来这次他都不想带沈懿出来了,但是她自备了干粮也要来,最后也还是拗不过她。   没想到这次来初味轩吃饭,她非但没有挑三拣四,反倒还一不小心吃撑着了,虽然不能完全说明人体,但至少也从一个方面体现出夏娘子手艺的不同凡响。   一顿饭吃下来,六个年轻人全都是一副莫名兴奋的模样,而沈传等四个人则是越吃越是沉默。   年轻人没经过什么事儿,对家中长辈的能力更是盲目信任,所以根本体会不到这一桌饭菜中透露出来的可怕信息。   看着还在不断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的几个年轻人,沈传忍不住道:“夏娘子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你们说说看,谁敢保证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能够做出一桌子这样水准的饭菜来?”   二十二岁?   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得六个年轻人瞬间蔫了下去。 第378章 偷师?   沈传一行人吃过饭,回到早就定好的客栈安顿下来。   几个年轻人都被撵回房间去写感想去了,剩下沈传、沈斌、沈轶和沈琰四个人坐在沈传屋里的八仙桌边,面色都是说不出的凝重。   过了半晌,还是沈传先开口道:“阿斌,你怎么看?”   沈斌是所有人里唯一跟夏月初交过手的,所以他的意见估计会比其他人更有参考价值。   但是沈斌却眉头紧锁,半晌才道:“四叔,当时厨艺比试,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菜品上,对于夏月初那边,我真的没有过多的关注。不过当时她的酒楼还没有开到府城,所以我还特意去了永榆县的初味轩,连吃了几日,将他们的特色菜都尝了个遍。   虽说味道都很不错,但的确还达不到今天这样的程度。   今天这桌菜实在是……很惊艳,我都不敢保证如果自己去掌勺,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夏娘子,才二十二岁,实在是太可怕了。”   连沈斌都这样说,跟他同辈但是厨艺造诣远没有他厉害的另外两个人,除了露出一脸皱巴巴的苦相,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传突然间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夏娘子做杭帮菜的味道和手法,跟咱们沈家菜有几分相似?”   这话问得三个人都是一怔。   沈斌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始回忆起中午吃的每一道菜。   “蜜汁火方的改刀,素烧鹅在煨料的时候加入酱油,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两个了,其他的例如梅子肉的肉丸做法,乃至于芙蓉豆腐中如何打发蛋白,如今都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东西,算不得什么秘法了。”   沈琰闻言皱眉道:“火方的改刀,如果是懂行的人,吃过之后想要学起来也不是难事,至于素烧鹅……”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很赞同这种说法。   沈轶则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开口。   沈传道:“诚然,如沈琰所说,咱们拿不出证据证明她是偷师,但是她也拿不出证据来自证清白。”   偷师两个字从沈传的口中说出来,让屋里其他三人都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身为厨行中人,又出生在厨艺世家,他们比谁都知道偷师这件事对于一个厨师意味着什么。   一旦被坐实了这个罪名,那么作为一名厨师的声誉和前途,就会全都毁于一旦。   从开始一直就沉默不语的沈琰突然问了句:“四叔,真的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么?”   沈琰虽然极少说话,但因为他是沈家的长房嫡传,但从身份上来说,就让其他人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沈传听他这样问,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道:“这位夏娘子无论是厨艺天赋还是生意头脑,都可以说是百年难出一位的人才,若不在现在趁着她羽翼未丰抢先下手,等她真的站稳了脚跟,怕是咱们也奈何不了人家了。”   沈轶皱眉道:“四叔,咱们沈家的大本营在南方,夏娘子在东北发展,本来是互不干扰的事情,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沈传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沉声道:“阿琰,你要记住,大齐只能有一个沈家菜。”   沈轶闻言垂下眼帘,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传见他不再表示反对,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沈轶比自己辈分低,但他毕竟是嫡系,若是真咬死了反对的话,自己也难以收场。   “既然大家已经达成共识,那就各自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会准备见面礼,去拜会一下当地的厨头,提一下这件事,看他会是什么态度。”   沈斌此时被沈传说服,也觉得应该将初味轩扼杀在萌芽中才好,所以点头道:“夏娘子初来乍到,在府城应该没有任何人脉关系,相信东海府的厨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跟咱们沈家交好,好处绝对比夏娘子要多得多。”   沈轶本来就不是个太能坚持原则的性格,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但见沈传和沈斌都这样认为,便也盲从地点了点头。   只有沈轶没有说话,大家也都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只要他没有明确地提出反对,便当他是默认了。   次日一早,彭滨家里就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在之前的厨艺比试中,彭滨是见过沈斌的,也知道他是杭城沈家的人。   此时见他陪着一位长者一同前来,心下虽有疑惑,但还是笑脸相迎地将二人请入花厅用茶。。   各自落座寒暄了几句之后,沈传才表明了来意。   “彭厨头,实不相瞒,我们此番不远千里来到东海府,实在是有一件大事,必须要您给我们做主啊!”   彭滨的眼皮忍不住跳动了几下,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沈传继续道:“想我杭城沈家,上千年的厨艺传承,一直安于本分,无论去哪里开分店也都是规规矩矩做事,本本分分做人。谁知道竟然有人借着我沈家在东北四府还没打响名声的机会,冒用我沈家菜的名号,甚至还偷师我家的厨艺和秘技,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若非家主年岁已高,经不起长途奔波,早就亲自来过问此事了。”   彭滨在他说的过程中,脑子里把府城的大小酒楼过了一遍,并没有想起有什么沈家菜的招牌啊!   “沈兄这消息准确可否?彭某刚刚接手厨行,着实不记得城内有毛用沈家菜名头做生意的酒楼,还望恕罪,请提点一二。”   “彭厨头真是贵人多忘事,前阵子该酒楼开业,您当时虽然还不是厨头,但也是其座上贵宾啊!”   酒楼开业?   彭滨听得心里一紧,仔细一回忆才想起来,初味轩的招牌上头,的确是有“沈家菜”三个小字。   他忙问:“沈先生说得该不会是我们东海府的初味轩吧?”   沈传敏锐地察觉到,彭滨将对自己的称呼从比较亲切的沈兄改成了沈先生。   但是话已至此,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沈传一拱手道:“正是,还望彭厨头能够查清此事,还我们沈家一个公道。” 第379章 驭人之术   当着沈传的面儿,彭滨自然是承诺一定会去调查此事,将二人送走之后,转身就直奔府衙去找闫文远了。   他将沈家人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告诉闫文远,然后道:“闫大人,在厨行里头,偷师可是仅次于欺师灭祖的罪名,沈家人这是要置夏娘子于死地啊!”   闫文远闻言,目光瞬间犀利起来,啐了一口道:“杭城的?跑到咱们东海府来撒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当咱们东海府没人啊?”   彭滨赶紧道:“可不是么,听他们那么说给我气得,差点儿当场就跟他们吵起来,不过后来我一想,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得摸清楚他们的来意和底牌才好对症下药,您说是吧?”   “恩,这件事你办得很好!”闫文远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这次选厨头果然没有挑错人,既聪明又识趣。   彭滨见状继续道:“其实呢,偷师这种事儿,在行内也不少见,但若是较真儿地掰扯起来,大多是很难说清楚的。毕竟做菜这回事儿,不同于什么武功秘籍,你偷学了,除非藏着一辈子不出手,否则肯定会被人认出来。   但是厨行里头,这菜谱秘籍之类的,哪里有那么神乎其神。同样的菜品,你说是谁偷学的谁?这又哪里讲得清楚呢!你家老祖老爹的能琢磨出来的菜品,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就不许别人也琢磨出个差不多的来不成?   所以说,偷师这回事儿,是很难拿出确凿证据的。掰扯到最后,拼的不过是谁更有地位,谁更有后台罢了。”   彭滨怕闫文远不懂这其中的门道,所以可谓是掰开揉碎了给他讲解了一番。   闫文远也不是个笨人,只是对厨行里头的事儿不太了解诶,听彭滨一说便明白过来了。   合着沈家这就是来碰瓷儿的,估计是在杭州府作威作福惯了,所以即便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府,竟然也拿出这一套来唬人。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闫文远挑眉问,“这么跟你说吧,初味轩的后台就是本官,够不够用?”   彭滨没想到闫文远把话说得这样直白,着实吓了一跳,但是心里却又忍不住窃喜,如今看来,闫大人果然是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看待了。   但是喜归喜,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偷师这种事儿虽然定罪难,但是想要避开脏水一身干净也同样难。   不过闫文远既然那都这样说了,彭滨自然不能再拿这些细节上的事儿去烦他,这件事该怎么办才能办得漂亮又不让初味轩名声受损,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你想要投奔个山头都还要弄个投名状呢,更何况是要跟同知大人示好,若是没两把刷子,光靠溜须拍马如何能够长久。   所以彭滨笑着恭维道:“瞧你这话说得,您在咱们东海府,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有您这座大靠山在,还有什么事儿成不了啊!”   “这种话可不好乱说的呀。”闫文远笑嗔了一句,但是明显没有生气。   彭滨顿时心情更好了,连之前一直半弓着的腰都挺直了几分。   这一切,闫文远都悄悄地看在眼里。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跟在陈瑜白身边几年,对如何驭人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   他刚才故意说自己就是初味轩的靠山,这种听起来似乎十分劲爆但其实说出去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的话,是最容易让下面的人觉得被当做自己人,从而生出一种自己是被重视重用,是被信任的感觉。   此时在看彭滨,跟刚来时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是一脸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担忧和试探。   但是现在再看,就能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腰杆儿也比刚来的时候更加挺直。   闫文远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笑着起身拍拍彭滨的肩膀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了,你办事,我放心。”   看着彭滨一路脚下生风地离开,闫文远想到在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夏月初了,不知该不该借这个机会去露个面。   但是他已经隐隐察觉到薛壮对自己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也许男人才是最了解那人的,他怀疑薛壮是看出了点什么。   闫文远不想得罪薛壮,他从没有因为年纪不大却居高位而骄傲自满,横刀夺爱这种事儿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只要时不时能吃到一回夏娘子做的饭菜,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如今店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厨师们在做菜,夏月初除了研发新菜或是教导徒儿的时候,已经很少亲自下厨了。   纠结再三,闫文远还是决定派人去给夏月初送个信儿。   ……   夏月初此时正对着一封匿名信皱眉,这信是被人丢到院子里来的,写得没头没尾,只有一句话。   “沈家要诬你偷师,小心。”   沈家诬我偷师?   夏月初被这封匿名信弄得一头雾水,正准备丢到一旁不管,前面就有人来报,说是府衙的差爷来了,要找夏娘子传个话。   闫文远差人来传的消息,夏月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与之前的匿名信对应起来看,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夏月初将差点儿被自己丢进锅底坑的匿名信揣进怀里,打算等薛壮回来之后交给他看一下,毕竟薛壮在这方面更加专业,兴许可以看出一些自己没有留意到的细节。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送信的人应该是没有坏心的。   对于沈家人污蔑自己偷师这件事,夏月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天底下做厨师的,就只许你一家姓沈?   就因为你家成名在先,别人就都不能叫沈家菜了?   这也就算了,找茬不成竟然还要污人名誉,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夏月初来说,师父虽然已经过世了,但却是她两辈子的恩人。   上辈子是师父收养了身为孤儿的她,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让她收获了自己的事业,得到了无数的荣誉和满满的成就感。   而这一世,莫名穿越到古代,又是师父传授给她的厨艺,让她脱离了苦难的环境,改变了她原本困苦不堪的命运。   沈家人如果是大大方方地正面挑战,夏月初说不定还会对他们多几分敬重。   可他们偏要走歪门邪道,先从师承上面搞鬼做文章,这是夏月初如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 第380章 登门质问   沈家人在客栈等了几日,却一直不见彭家那边有什么消息,不免有些按捺不住。   沈传的辈分在这儿摆着,不好再自己出面去催促,便派了小辈中两个还算稳重的孩子去一趟彭家。   彭滨这两天都没有出门,就是在等着沈家人等不及再次上门。   本来按照他的估计,就该是这两天了,只是没想到沈传竟然打发了两个黄口小儿过来。   两个人倒还算懂礼数,规规矩矩地跟彭滨问好之后,才开口询问沈家诉初味轩的夏娘子偷师一事,调查可以有了结果?   彭滨请两个人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叫下人上了茶点,这才一脸为难地说:“这件事,自从那天沈先生来了之后,我就立刻派人出去调查,这几日一直都没闲着。   但是,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一则,夏娘子从出生到现在,不要说去过杭城,就连东海府都没出过。   二则,我们也向她的家人、邻居都询问过了,也从来没人见到她接触过南方人。   所以现在我也是很为难的,平心而论,我是想要相信沈先生的,但是既然沈先生让我将此事调查清楚,那我就必须实事求是,两位小哥,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个年轻人即便再沉稳,也不可能有沈传那样的城府,听了彭滨的话,忍不住着急起来。   个子稍矮的人顿时起身道:“彭厨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觉得是我们沈家红口白牙地诬陷别人?”   “这位小哥,不要急嘛!”沈斌见对方急了,越发淡定从容,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的,都是我们调查出来的结果,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随便找人重新调查,也可以去官府说个明白,总是会有说理的地方的,你说对不对?”   十七八岁年纪的年轻人,最烦的就是这样说话的人,两个人听得都皱起眉头。   矮个子的又想要发作,但却被高个拦住了。   高个子看起来似乎稍稍年长,努力维持着礼貌地说:“彭厨头这件事并非是我们沈家无理取闹,但若夏娘子从未去过杭城,也从未见过杭城的人,那她又是如何学的杭帮菜?这完全不合逻辑!”   “小伙子。”彭滨听了这话顿时笑了,“杭帮菜又不是御膳食谱,大齐各地那么多杭帮菜的馆子,难道每家的主厨都必须是杭城人么?杭城我前些年是去过的,你们当地也有很多外地人在开杭帮菜馆子,也有杭州人在开外地菜馆子,谁说学杭帮菜就一定要跟你们杭城人学啊?”   “这……”高个子也顿时语塞,发现自己完全被彭滨套入了他的逻辑当中,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矮个子的脾气稍微暴躁一些,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嚷道:“就怕是你们东海府的厨行包庇自己人吧?”   彭滨闻言哈哈一笑,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道:“既然你们信不过彭某,那随时欢迎你们去报官,看看最后调查的结果,究竟是我彭某人处事不公,还是你们无理取闹。”   高个子再一次拦住了被激得快要失去理智的同伴,心下明白,两个人这趟差事,怕是彻底办砸了。   如今之计只有少说少错,赶紧回客栈去搬救兵才是正经。   他起身道:“彭厨头,我们两个年纪小不懂事,言语若有冒犯请多包涵,会将您的调查结果告知家中长辈在从长计议。”   彭滨做出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小孩子计较的样子,看着两个人出了么,就忍不住嘬了一下牙花子。   “啧,本来还以为能激得他们闹将起来,没想到还有个挺能忍的。”   沈家两个年轻人若是真在彭家闹上一场,那么彭滨这边就立刻可以占据主动,整个东海府都不会站在沈家那边。   不过即便没有闹事也无所谓,彭滨这边还留着后手,他悠闲地在家等着沈传上门。   两个年轻人回到客栈中,将去见彭滨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沈传。   沈传气得一拍桌子道:“这个彭滨,收礼的时候毫不手软,办起事来就变了态度,真是可恶。”   沈斌皱眉道:“四叔,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传沉吟片刻道:“今天你们就先留在客栈不要到处乱跑,我出去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议。”   沈传换了身衣裳走出客栈,但是却并没有朝彭家的方向走去,而是选择了一条反方向的路。   他并不算熟络地穿过几条胡同,在一户人家门口看了半晌,最终确认没有走错,这才上前扣门。   不多时有人出来应门,将他引了进去。   穿过中庭往后走,沿着回廊进入堂屋,只见一个人正站在窗户前面,用小银勺拨弄着拌过鸡蛋黄的小米,正在喂一只画眉鸟。   此时,这人放下手中的小米和银勺,转过身来,赫然是东海府厨行的长老之一,丁宗光。   丁宗光看着沈传立刻皱眉道:“不是说好到了东海府就不要联系的么,你这样大咧咧地登门,就不怕被人看见么?有什么事去找于洪昌才对!”   “那个傻子,找他有个屁用。”沈传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被东海府的几个人当猴耍。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丁宗光对彭滨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根据你之前提供的消息,彭滨跟初味轩和夏月初没有半点交集,我提了礼物登门,第一次的确是谈得好好的,但是收了礼可就不是他了,一连几日连个消息都没有,我派人登门询问还被他一顿忽悠。我说丁长老,这该不会是你们东海府厨行联起手来给我们沈家下的圈套吧?”   丁宗光闻言皱眉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沈传将今日彭滨的态度大致说了一下,双眼盯着丁宗光一眨不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丁宗光听罢竟然露出一脸意外的神色,蹙眉想了半晌道:“我敢保证,彭滨跟初味轩真的毫无瓜葛,初味轩开张当日,彭滨也是跟我们在一起,故意没去参加开业典礼,他若是跟初味轩有什么关系的话,又何必要如此呢!”   沈传见丁宗光神色真挚,并不像有作假之意,未免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得不说,丁宗光的确是比于洪昌要靠谱多了。   沈传去找过丁宗光之后,第二日便有人登门,说明日巳时,在东海府厨行会馆,彭滨将率几位长老一起,对沈家诉初味轩掌柜夏月初偷师一事进行调查。 第381章 初次见面   既然是要调查情况,双方自然都必须要到场。   这也是除了沈斌之外的沈家人第一次看到夏月初的模样。   夏月初骨架小人又瘦,披着一件月白色绣花斗篷,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   进屋之后她脱去斗篷,露出里面宝蓝色掐腰滚边的棉袍。   宝蓝色衬得她脸色格外白皙,领口和袖口是一圈儿白色的狐毛,使她看起来显得格外年幼,打眼一瞧竟像是只有十七八岁,跟沈家两位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似的。   不过她头上的发髻和身边沉着脸的男人,无不昭示着她已嫁做人妇。   双方见面还一言未发,沈家人就有种莫名先输了一局的感觉。   自己这边一帮人声势浩大地过来,就是为了对付一个看着还像个孩子似的年轻妇人。   这种认知让沈家无论年老年少的八个男人们,都不由得微微垂下视线,不好意思与夏月初对视。   夏月初见状,扭头丢给薛壮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没错,夏月初今天是故意把自己往嫩了打扮的,她管这个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薛壮对此嗤之以鼻,对方既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难道会为了你的一身衣裳就对你手下留情不成?   但事实证明,至少这身衣裳已经将对方的气势削减掉一半了。   薛壮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又用手指做了个鞠躬的动作,表示自己拜服。   之前薛壮本来还打算多带几个人来撑撑场面,但是夏月初却直接就给否了。   其实若非薛壮坚持,夏月初连他都不想带,恨不得自己单枪匹马地来。   谁说这种事要人越多越好了?   她可没有那些大男子主义的做派。   示人以弱有什么好丢人的,只要能在专业领域完胜对手,他们人再多也照样得跪下唱征服。   此时的厨行会馆,二层来了许多围观的人,一楼的大厅内,面南背北地摆了五张椅子,分别是厨头和四位长老的座位。   彭滨如今升任厨头,他原本的长老位子便空缺出来,为了周全顾家的面子和声望,便推举了顾老爷子的长孙顾鸿潍担任。   沈家人和夏月初分别站在两侧。   一面十个人分两列排开,另一面只有夏月初和薛壮两个人。   光是看架势,完全就是敌众我寡,引得楼上围观的众位厨师都议论纷纷。   虽然大家都对初味轩颇为忌惮,但再怎么闹腾也是东海府厨行关起门来的家务事。   但是这个沈家算什么,真以为东海府是你们杭城了?十个人就敢跑到这儿来欺负人?   沈家人此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们一共就来了十个人,跟初味轩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谁知道今天夏月初竟然连个下人伙计都不带就来,瞬间显得沈家人有一种人多势众、欺负柔弱女子的感觉。   不过沈传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   其实其他人心里也明白,夏月初不过是想要利用大家的这种心理罢了。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理上能不能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沈家小辈的几个年轻人,看着夏月初的模样跟自己年纪相仿,再想到之前吃的那一桌菜都是出自她手,简直羞愧得不敢抬头。   彭滨抬手向下压了压,楼上嗡嗡嗡的议论声顿时消失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召集大家来会馆,为的是杭城沈家诉初味轩夏月初偷师一事。今日大家既然来此,就是表明信得过我们东海府的厨行,我们会秉公决断,也望双方能够陈述事实,不可妄言。”   这次的偷师事件,沈家是主诉,所以便由沈传先行阐述理由。   “我们在东海府初味轩吃过一顿饭,其中有几道是夏娘子所做的杭帮菜,尤其是其中的蜜汁火方和素烧鹅,其技法和调味,都与我沈家祖传食谱极为相似,故此怀疑夏娘子有向我沈家偷师的行为。而且她还在酒楼匾额上特意标注为沈家菜,在我们看来,这也是一种变相承认师承自沈家的证据。   想我沈家字前朝起家,至今传承了五百余年,二十四代人,经历过战乱,经历过改朝换代至今,却一直钻研厨艺,代代相传,不忘初心。   望东海府厨行的厨头和各位长老明鉴,还我沈家一个公道。”   沈传说完之后,还不等上面坐着的人说话,夏月初就抢先开口道:“第一,你们上门是客,我念你们远道而来,亲自下厨,精心烹制,甚至连平时店里根本都不外售的葡酒醉鸡都破例做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人心竟险恶到如此程度。   你们来店里吃的根本不是菜,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变着法儿地想要我的命呢!   第二,你说我做的杭帮菜与你家祖传配方类似,那么这个类似是如何的类似?如今你们吃过我做的菜,我却没吃过你们做的菜,你说类似就类似?偷师就偷师?天底下的道理都归你们家管?那我还要说你们不远千里跑到我店里来偷师呢!   第三,在你们找上门来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杭城沈家,大齐幅员辽阔,人口更是众多。   这其中姓沈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想必你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绝对不会只有你们一家。   所以我在招牌上写沈家菜又如何?沈家菜就是你们杭城沈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四,有事说事不要东拉西扯,你家几百年传了几十代,跟你今天的诉求有什么关系?这儿是东海府,不是你们杭州府,轮不到你们来以势压人、一手遮天。   一大帮人不远千里过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杭城沈家还真不愧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真是好家风,好传统!”   夏月初牙尖嘴利,口齿清楚,一番话连珠炮似出来,差点儿没把沈传轰出内伤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弱女子?弱女子若都是你这样,天底下怕是就没有男人的活路了。 第382章 绝对味觉   夏月初说完之后,彭滨立刻接上一句:“是啊,夏娘子此言有理啊!”   沈传憋得胸口发闷,心道你收了我的礼,如今不帮我说话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明显地给对方撑腰。   他只得将目光投向丁宗光。   丁宗光心里暗骂沈传这个笨蛋,在这种场合居然还看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二人私下有接触么?   他假意偏头去跟顾鸿潍说话,避开了沈传投来的目光。   见丁宗光也避着自己,沈传不免有些急了。   沈家在杭城那是什么样的地位,可以说遇到事儿的时候,连知府大人都要给三分面子,   即便不在杭城,江浙一带也没有不知道沈家菜名头的。   许是这样舒心的日子过惯了,如今到东海府来这样不受重视,处处掣肘,让一向沉稳的沈传都不由得有些冒火。   “彭厨头,沈某对您一直敬重有加,也相信您的人品,相信您能给我们一个公平,但是没想到,东海府的厨行居然是这样‘上下一心’地对待外人,沈某今天算是见识了!”   此言一出,楼上楼下的人齐齐变色。   这话相当于把整个东海府的厨行都骂进去了。   夏月初颇有几分同情地看向沈传,心道这人还真是不怕死,感觉根本用不到自己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了。   彭滨面沉如水道:“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彭某还是那句话,虽然这里不是府衙大堂,但咱们说话办事也总绕不过一个理去,如果沈家觉得我彭某人和我们东海府厨行处事不公,那我立刻派人送几位去府衙告状,咱们交给官府来决断如何?”   沈传之所以找厨行来决断,就是因为自己拿不出过硬的证据,去官府又有什么用?   沈斌忍不住开口道:“夏娘子一直不肯公开师承,也说不出自己是从何学到的厨艺,难道大家都不觉得可疑么?我们虽然拿不出铁证,但她不是也同样无法自证清白?”   听了这话,夏月初简直都要笑出声来。   “我真是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杭城沈家,竟然是这样混不讲理的泼皮无赖,今个儿可真真儿是长见识了。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哪怕是官府断案,也都得有理有据才能判决。可你们沈家真是厉害了,你们诉我偷师却拿不出证据,反叫我去找我没有偷师的证据?   敢问这样的证据如何找?沈先生教教我可好?   按照你们这样的逻辑,以后是个人就能找个酒楼碰瓷儿了,进门就说你家大厨的手艺是偷师于我,你们拿不出自己没偷师的证据,咱们就公堂上见?   哎呦呦真是吓人死了,若真是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谁还敢开酒楼?赔钱都要赔死了!”   夏月初说罢,抬头瞥了沈传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杭城的酒楼还真是可怜,不知如今除了沈家,还有人敢做杭帮菜么?”   “你……”沈斌之前参加厨艺比试的时候,一直以为夏月初是个弱女子,着实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言辞这样犀利的一面。   夏月初这番话点醒了二楼的主厨们,原本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根本不觉得这些事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但是听夏月初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沈家这完全是丝毫不用本钱地给人泼脏水。   若是这件事当真如了他们的意,谁知道以后这些指责和攀咬不会轮到自家头上。   大家瞬间就把夏月初的遭遇代入到了自己身上,若真是某一日,有人来说自己的手艺是偷师而来,要自己自证清白,这如何能证?   夏月初轻轻松松的几句话,瞬间就把举证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沈家人身上。   沈传闻言道:“杭帮菜中,蜜汁火方和素烧鹅都是由我沈家独创,家中有先人手札可以作证。”   他说罢,立刻有人捧出来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本泛黄的旧册子。   “彭厨头跟夏娘子可以过来一观。”   见沈家人果然拿出证据了,二楼瞬间又有些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彭滨没想到沈家还真拿出证据来了,一时间有点慌,若是这证据当真过硬,那么夏月初这边怕是就很难洗清嫌疑了。   夏月初却连看都懒得看,开口道:“敢问沈先生,如今杭城乃至江浙一带,可是只有沈家能做蜜汁火方和素烧鹅?”   “这、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这手札又能说明什么?我承认蜜汁火方和素烧鹅是沈家首创,但如今这么久过去了,两道菜早已街知巷闻。据我所知,这道素烧鹅甚至成了江浙一带各大寺庙都十分青睐的一道素膳。   如果这也算是偷师的话,沈家为何放着眼前的大把偷师者不管,偏偏要不远千里来东海府,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他们做出来的味道与我家的菜都略有差别,只有你做的菜,味道与我沈家的招牌菜十分接近。”   “你也说了是十分接近,又不是一模一样,只需你们沈家的祖先能研制出新菜,别人就都是傻子呆子不成?口味接近难不成也是罪?”夏月初露出一个微笑,“难道沈先生不知道,这世上有味觉灵敏者,只要是吃过的东西,就能一一说出其中都放了什么?”   这种人自然是存在的,沈家的历史上也出过几位,每一位都为沈家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沈传心里一凛,感觉有些不妙,抬头看向夏月初,只见她冲自己微微一笑。   “不巧,我就有这样的本事。”   夏月初当年之所以能够被师父一眼相中收为徒弟,除了她有厨艺上的天赋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拥有后世所谓的“绝对味觉”。   只要是她吃过的东西,她就能够准确地记住其味道,以后即使跟其他东西混合在一起,她也能够分辨出来。   而让夏月初感到十分惊喜的是,虽然她穿越到了古代,但是这个本领却并没有因此消失不见。   此时,夏月初的微笑看在沈传眼中,简直就像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魔。 第383章 定阳镇   就在沈家和初味轩为了是否偷师一事没完没了地扯皮的时候,奉薛壮之命一直在寻找薛夫人和薛家小少爷的陈铭,终于踏上了大齐最西北边的一个小镇定阳镇。   翻过东海府最西边的高山后,沿着大齐的边境线,是一片绵延几百里地的贫瘠苦寒之地。   若说东北四府是一年有半年下雪的话,这里一年到头没有雪的日子,满打满算都不到四个月。   二月中旬,若是在江南,怕都已经是草长莺飞、满眼翠绿的季节了。   即便是在东北,天气也渐渐暖和其阿里,阳面的雪也该化得差不多了,勤快些的人家都开始往地里挑粪,以准备当年的春耕。   但是在定阳这个边陲小镇,目之所及之处,都还是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虽然说是个镇子,但其实加起来也才三十几户人家,房子全都低矮破旧,整个镇子只有一条平整的土路,还是当年边境驻军为了运送粮草而修建的。   一个穿着破旧棉袍的中年女人佝偻着腰,背着两捆干柴从东边的山脚下走过来。   她身上的棉袍宽大而不合身,为了防止进风,只得将腰带扎得紧紧的,勾勒出跟镇上女人所不一样的纤细腰身。   镇东头的树下坐着一群人,在不刮风又没有活儿干的大晴天,镇上人吃过晌午饭,都喜欢聚到树下晒晒太阳聊聊天,也好给家里省点儿柴火。   女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即便她深深地低着头,也挡不住镇上男人们针扎似的目光。   看着她被风吹红了却还是难掩姿色的脸庞,蹲在树下抽烟晒太阳的男人们忍不住大声说起话来。   “要我说林二狗可真是好福气,上山居然还能捡个漂亮媳妇回来。”   “不光是见了媳妇,还带个便宜儿子呢!林二狗这回可赚大了,一下子都全乎了。”   “就是,刚把人捡回来就摔断了腿,要我说,就是福气太大兜不住给压得!”   “哈哈,若是能让我捡个漂亮女人,摔断腿我也乐意——啊——哎呦呦,臭婆娘,你还敢上手掐我——”   树下男人们贪恋的目光,女人们不善的眼神,还有那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都让女人加快了脚步。   她是被流放到边境来的,做苦工已经有近一年了,多亏边关将士一直都念及她亡夫当年的恩泽,全都对她十分照顾,她才能勉强养活着儿子。   但是谁都没想到,正月里头居然会碰上外族入侵,一场仗打下来,一起被流放的人们死的死伤的伤。   几个一起被流放的家人护着她和孩子逃了出来,但是也都在兵荒马乱中渐渐失散了,只剩下她带着儿子,慌不择路地跑到雪山上去,差点儿冻死在山上,最后被林二狗捡了回来。   她如今没有身份,孩子还在林二狗手里扣着,而且她也早就察觉到,林二狗看向自己时那充满欲望的眼神……   好在林二狗摔断了腿,如今还没法用强,自己必须尽快想个法子,在他腿伤痊愈之前带着儿子离开。   但是定阳镇东面是高耸入天的雪山,剩下三面都是一马平川,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   就在女人马上要离开主路,拐进往林二狗家去的小路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冲着树下问:“大爷大妈,跟你们打听件事儿,你们可认得一个叫宁庆敏的人?”   女人脚步一顿差点儿摔倒在雪地里。   宁庆敏?这三个字如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心口窝上。   树下有人问:“这位小兄弟,你来找人啊?”   “可不是么,我是来找我姐的。”来人正是陈铭,他说着已经说了上百次的说辞,“要说我姐这人,当真也是命苦……”   镇上的日子漫长而寂寞,所以但凡有个什么新鲜事儿,众人都会激动不已,全都围过来听来人说话。   “我姐当年嫁得很好,姐夫人也很好,但是架不住短命,老二才几岁光景,我姐夫就撒手去了。我爹娘觉得我姐一个人拉拔着两个孩子太辛苦,想让她回娘家来,好歹大家有个帮衬不是。可我姐这人脾气犟,她觉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再回娘家讨生活的道理,于是干脆带着孩子离开了,我爹娘担心得天天睡不着觉,我便趁着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机会,到处打听我姐和两个孩子的下落。”   这套说辞显然是编出来的,但是里头却又有些细节是对的上的。   女人背靠在路边的障子上,侧耳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这事儿可就是你姐不对了,爹妈这是好心,她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两个孩子想想啊!”   “可不是么!”陈铭立刻一脸您说得真对的表情道,“还是大姐您明事理,我也是听人说她也许往西北这边来了,您若是能帮我打听到消息,我肯定不能亏了您。”   他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银子给众人看。   “我会在村头破庙里住上几日,不管谁能提供我姐的下落,只要确定属实,不是瞎编乱造的,都有银子答谢大家。”   在定阳镇,银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谁家手里要是能有一吊钱,那都算是有钱人了,大多数时间,镇上的物资交易,还都是用以物易物的形式来进行。   此时突然出现一块银子,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但是陈铭生得膀大腰圆,腰间还插着跨刀,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都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可听说过姓宁的女人。   女人躲在小路中,将外面的话全都听完,这才重新背起柴火往林二狗家走去。   林二狗家的房子,在整个镇上比起来,不能说是最破旧的,也得是倒数第二。   房子低矮阴暗不说,墙上、房顶上都有裂缝,四下透风。   女人进屋放下柴火,跺了跺被冻僵的脚,便急忙回屋去看儿子。   林二狗坐在炕上,腿上还打着夹板,看到女人进来立刻骂道:“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晌午饭都还没吃,你是想饿死老子么?” 第384章 往日的记忆   女人走到儿子身边,见他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撩起额前垂下的碎发,淡淡地说:“家里没柴了,我上山砍柴去了。”   “呸!”林二狗闻言心里一惊,啐了一口骂道,“砍柴要这么长时间?你该不会是想偷着跑路吧?我告诉你,休想!你儿子在我手里头,你若是敢跑路,老子就弄死这个小兔崽子。”   坐在炕梢的孩子听到林二狗的威胁,吓得浑身一抖,缩成一团。   女人忙把害怕的孩子搂进怀里,低声安慰道:“崇儿不怕,娘去做饭吃。”   孩子立刻从炕上跳下来道:“娘,我帮你生火。”   林二狗翻了个白眼却并没有阻止,反正在定阳镇,山高路远又都是雪,还有村里人帮忙盯着,这娘俩是没有机会逃走的。   他重新靠着被垛躺下,可心里头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镇上人都觉得他一个老光棍儿,居然能在山里捡到个漂亮女人,即便是带了个拖油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是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   这女人天天冷着脸,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肯说。虽然家务事做得还算勤快麻利,但那又有啥用。   吃他的,喝他的,一天到晚还防贼似的防着他,裤腰带都是打了死结的。   林二狗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得不了手,不如把人丢出去算了,他的日子也不富裕,再养着两个闲人,以后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但好巧不巧,林二狗有一次起来去上茅厕,无意中看到女人带着孩子在灶间烧火做饭,红彤彤的炉火映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平时冰冷的双眸温柔得几乎能漾出水来,整个脸庞都在放光。   林二狗顿时被那个笑勾了魂儿,他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让女人跟了他,他一定会对她和她的孩子好,兴许再过几年,她给自己生了孩子之后,也会这样好看地冲自己笑。   于是他继续养着女人和孩子,甚至还想着,等腿好了之后,换个更辛苦些但是挣钱多点儿的差事。   但女人的态度却一直像冰,简直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刺骨。   女人此时并不知道林二狗在想什么,她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怀里搂着儿子,看着灶膛内不断跳动的火苗。   火苗映在她黑亮的眸子里,让她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再燃烧。   孩子乖巧地靠在母亲怀里,怔怔地看着她道:“娘,你眼里有光在闪。”   女人不知不觉噙了满眼的泪,将脸埋在孩子单薄稚嫩的胸前,喃喃道:“娘又看到了希望。”   待到夜深,林二狗在炕头睡得鼾声大作。   女人搂着孩子睡在炕梢,将自己那条也算不得厚的被子尽数盖在孩子身上,掖紧四周的缝隙,生怕透进去寒风。   她自己毫无睡意地躺在炕上,借着墙缝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身旁孩子俊秀的脸庞。   孩子眉眼生得像她,但是脸庞的轮廓却跟他爹一模一样,尤其是下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到孩子亲爹,女人心里就是一阵绞痛。   当年在京城,宁家女儿就像是一个金字招牌,人人都以能娶到宁家妇而骄傲。   从她及笄开始,上门提亲的媒婆数都数不过来,她却在春宴上一眼相中了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   年少的欢喜就是那样的简单,在缀满繁华的树下,你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   嫁入薛家,为薛郎生儿育女,在他四方征战的时候为他守好后方。   这一切的一切付出和惦念,她都不悔。   恨只恨老天不公,任谁能想到,满门忠烈的薛家,最后竟会落得满门抄斩的惨烈收场。   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她的家……   一切的一切,全都毁在了那个还刮着料峭寒风的初春。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一切都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一辈子都不想再去触碰,但是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宁庆敏,就将曾经那或是欢愉或是痛苦的回忆尽数勾了出来。   时至今日,她还能清楚记得大婚那日的一切,薛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去宁家接她。   当夜,他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你既没有字,我便帮你取一表字做庆敏,以后只有我这样唤你,可好?”   宁庆敏,那是连自家父母都不曾知晓的房中私语,如今却被人拿来到处寻人。   那不成当年薛家还真有人逃过一劫,活下来了不成?   女人想到自己流放前还未被抓到的长子,心里面又是一阵阵地抽紧。   究竟是不是,只要去一趟就都清楚了。   看着一旁喝过酒睡得人事不省的林二狗,女人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期许。   她从儿子颈间解下一块拇指大小的木牌揣在怀里,悄悄起身下地,裹上林二狗出门穿的狗皮袍子,带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西北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女人裹紧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头的破庙。   还没等走到门口,陈铭在里头就已经有所警觉。   他今日在人前露财,少不得要地方有人穷疯了铤而走险。   于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陈铭立刻抽出腰间跨刀,出声道:“如此深夜,不知客从何来?”   女人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开口询问:“我听村里人说,你要找宁庆敏?”   陈铭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心里陡然一惊,吱嘎一声拉开破庙的大门冲出去,还不等说话,就借着门外的月光看清了女人的脸。   陈铭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却又不得不压着声音喊了句:“夫人——属下找你找得好苦啊!”   一声夫人,叫得女人心里又是一阵激荡,但是心里疑惑还是没有尽去,她对面前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陈铭急切地说:“夫人,您认不出小的了么?小的是陈铭啊!”   “陈铭?”女人忙又细看,可不是么,虽然对方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但那眉眼,可不正是当年曾跟在薛郎身边的陈铭么! 第385章 用强   一阵寒风吹过,宁庆敏身子晃动,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陈铭忙道:“夫人,外面风大,咱们入内细谈。”   进入破庙坐了一会儿,宁庆敏才缓过神儿来,她怔怔地看着陈铭,嘴张了几次,却又都重新闭上,有些话她想问却又不敢。   陈铭忙道:“夫人,大少爷平安无事,如今改换身份,住在东海府。少爷一直惦记着家人,派了好几个兄弟沿着边境寻找,已经足足找了半年多,之前传回去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好在少爷一直不肯放弃,功夫不负苦心人,才让属下能够找到夫人。”   陈铭说到这里,忽然也迟疑起来,他看着宁庆敏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之前跟着她一起流放的小少爷如今……   得知大儿子也还活在人世,宁庆敏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捂着脸痛哭起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宁庆敏哭了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崇儿一直跟在我身边,如今得知承儿也好好儿地活着,我这一颗心终于可以踏实地落下来了。就算立时让我死了,我也有脸去见薛郎了。”   “夫人和小少爷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大少爷若是知道,肯定特别高兴。”陈铭闻言激动不已,急切地道,“夫人,那小少爷如今身在何处?属下护送夫人和小少爷离开这里。”   一听这话,宁庆敏瞬间冷静下来,问:“这次到定阳镇的只有你自己?”   “是,按照大少爷的吩咐,属下几个人是分头行动的,毕竟边疆这一片地方太大,一处处地找也很耗费时间,不然也不会让夫人在这苦寒之地吃了这么久的苦。”   “你一个人来,又没有骑马,如何带着我们两个人离开,若是被村里人发现,到时候别说是我们,连你都走不成。   如今最合理的办法,就是你先回去报信,准备充分了在过来接我们走。毕竟我们现在还是流徒的罪人,即便离开这里,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所以必须要准备周全,不能留下隐患,以免牵连到承儿。”   陈铭连连摇头道:“夫人,这怎么行,既然找到您和小少爷,属下怎么可能把你们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   宁庆敏却十分镇定地分析道:“我之前带着崇儿在雪山上晕倒,被村里一个老光棍所救……”   陈铭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不好的念头,着急地说:“那属下更要立刻带夫人和小少爷离开了,就算豁出命去……”   宁庆敏摆摆手道:“你听我说完,对方摔断了腿,短时间内对我们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反倒是能够庇护我们一阵子,只要你速去速回,就不会有事。”   宁庆敏说罢,掏出怀里的木牌交给陈铭:“这木牌是当年承儿亲手雕给弟弟的,他一定认识。”   “可是……”陈铭看着宁庆敏被吹得粗糙发红的脸颊,再看着她因为寒冷和劳作已经变型的双手,他这个在战场上都没掉过眼泪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但他心里明白,宁庆敏是对的。   在这些边陲村镇寻人的半年时间里,他深深地清楚,这里为了防止妇人外逃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跟官府对抗都在所不惜。   更何况,宁庆敏母子没有官凭路引,想要离开这里只能从雪山翻过去。陈铭一个人带着她们娘俩,这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她是那么坚韧又那么冷静,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头脑,这才是他们心目中一直敬重有加的将军夫人,即便是在苦难之地的磨难,也无法让她对生活卑微屈服。   陈铭颤抖着双手接过木牌,小心地揣进怀里,又掏出一把匕首和一荷包散碎银两交给宁庆敏,深吸一口气道:“夫人,您一定要保重,属下会尽快带人回来救您的。”   他坚持将宁庆敏送到林二狗家门口,这才不得不咬牙离开。   为今之计,他只有翻雪山过去,直奔东海府找薛壮,让他召集人手回来救人,尽量缩短宁庆敏母子在这里受苦的日子。   宁庆敏独自一人在破庙中又待了许久,似乎在平静自己激动的情绪。   等她在从破庙出来的时候,觉得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当然,也许只是她的心情好转的缘故。   她用宽大的围巾裹住脑袋,快步回到林家。   院子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被她用木棍顶住的大门也没有被人动过。   宁庆敏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了几分,带着满心的感激和对新生活的憧憬悄悄走进里屋,不成想迎面飞过来一只臭鞋正好砸在她的面门上。   宁庆敏只觉得鼻子生疼,一股热流从鼻孔中涌出,顺着人中流入口中,满嘴腥涩的味道。   屋里的油灯被点燃了,林二狗一脸阴沉地坐在炕上,厉声道:“说,大半夜的干啥去了?”   宁庆敏用袖子蹭掉唇边的血,垂眸道:“睡不着出去转了一圈儿。”   “放你娘的屁!”林二狗火冒三丈,“外头风大雪大,有什么可转悠的?我看你是去会哪个野男人了吧?”   宁庆敏眼皮都不抬地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野男人!”   “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林二狗阴沉着脸,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分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村里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哪里来的两个人的脚步声。”宁庆敏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林二狗气得不行却又抓不到什么把柄,有心想要下地出去看看,腿偏生又不给力,只得骂骂咧咧,话也越说越难听。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她的衣裳都是完好的,嘴唇被冻得发白,脸上更没有什么情爱过后的痕迹。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头有团火烧着,让他想要借题发挥一下。   林二狗坐在炕上,看着女人脱掉皮袄,露出里面补丁摞着补丁的棉袍。   但即便是这样一条又旧又丑的棉袍,也已经被她拆洗得干干净净,穿起来有一股跟别人不一样的味道。   林二狗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四十余年的下半身,已经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疯狂渴望拥有面前这个女人。 第386章 反抗   因为被子都盖在了孩子身上,加上要防着林二狗,所以宁庆敏没有继续再脱衣服,而是直接脱了鞋上炕。   屋里灯光昏暗,所以宁庆敏没有看到林二狗那犹如饿狼般的眼神。   她此时还满心沉浸在大儿子安好、自己很快就会脱离这里的喜悦中。   林二狗在她正准备躺下的时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拖到自己身边。   宁庆敏先是惊呼出声,但很快又咬住下唇没了声响,她不想吵醒儿子,只能无声地跟林二狗抗争着。   林二狗扯了几下都没扯开她的腰带,气得两巴掌甩在宁庆敏脸上,怒喝:“今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守身如玉?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今天你要是不从了老子,老子明天就把这个小兔崽子丢到山里去喂狼!”   林二狗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掐住宁庆敏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拉扯她的腰带。   宁庆敏拼命反抗,甚至不惜抬脚去踹林二狗的伤腿。   但是男女的体力本就差距悬殊,更何况林二狗又比一般人更加壮硕,一身的腱子肉,力气之大,根本不是宁庆敏能够抗衡的。   但是宁庆敏衣裳穿得那么多,里外的腰带都是系得死结,林二狗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她,真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心疼衣裳,开始下手撕扯。   本就破旧的布料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拉扯,很快就露出了了里面黑乎乎的棉花。   两个人在炕头闹腾的响动吵醒了在炕梢睡觉的孩子,他睁开眼睛,借着外头透进来的月光看到炕头发生的一幕。   “娘!”孩子猛地清新过来,从被子里钻出来就扑向林二狗,在他按着宁庆敏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嗷——”林二狗疼得大叫,抬手想要把孩子甩开。   但是孩子用尽了全力,咬得死死地不肯松口。   林二狗甩不开,只得左手攥拳,狠狠砸向孩子的脑袋。   孩子被打得直翻白眼,但是却还是不肯松口。   宁庆敏看着孩子被林二狗打,急忙大喊着:“崇儿,松口,听娘的话,松口!”   但是孩子此时已经被林二狗打晕了,四肢软绵绵地,只有牙关紧扣,没有半点儿松动。   “小兔崽子,你是属狗的么?看我打掉你的牙,你还能不能咬得住!”林二狗气得浑身发抖,提拳准备打向孩子的脸。   宁庆敏喊了几声都不见儿子有回应,浑身的血都要凉了,再也顾不得为什么大局考虑,掏出陈铭留给自己的匕首,狠狠地捅进林二狗的心口。   滚热的血喷了宁庆敏满脸。   林二狗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女人,又看看自己胸前还在不断喷血的伤口,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一张嘴也不断有血喷出来,根本发不出声音。   宁庆敏见林二狗一脸凶狠地瞪着自己,咬牙抽出匕首,又捅了一下进去。   林二狗的身子晃了几下,大量失血让他觉得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了宁庆敏身上。   被褥都被血浸湿了,宁庆敏更是满身鲜血。   她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推开林二狗的尸体,扑过去查看儿子的情况。   “崇儿,崇儿你别吓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宁庆敏简直悔不当初,如果自己当时答应陈铭跟他走,说不定此时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小儿子难道就要这样离开自己不成?   她拼命地掐着孩子的人中,哭着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娘——娘不哭——”   孩子终于睁开眼睛,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宁庆敏简直如劫后余生一般,用力将孩子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母子俩精疲力尽,也顾不得浑身是血,就这样抱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早晨。   宁庆敏醒过来的时候,被屋里的血腥味激得一阵反胃,回头看见林二狗的尸体还在自己身边,立刻趴在炕沿儿边干呕起来。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给自己适应,必须要赶紧收拾掉这一切。   杀掉林二狗是意外,绝不能让镇上的人知道这一切,否则自己跟儿子根本等不到人来搭救,就会被镇上的人弄死。   宁庆敏把还在熟睡的孩子放在一旁干净些的地方,先忍着恶心将林二狗拖到后院,用院子里的积雪将他掩埋起来。   好在林二狗摔断了腿,最近这段时间不可能出门,只要自己能够装作若无其事,没准儿还是可以遮掩过去的。   如今的天这么冷,林二狗的尸体埋在雪堆下面,肯定不会腐烂发臭。   宁庆敏回屋又把被血浸透又被烘干了的被褥用剪子剪开,全都抱到灶间去,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填到灶坑里烧掉。   最后又用铁锹将被血浸润的地面和墙面全都铲掉,丢到后院的雪地里去。   后院的积雪是最好的掩护,能将这些东西全都遮盖起来,至少在春暖花开之前,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把这一切都处理好之后,宁庆敏终于松了口气,回去将锅里烧开的水舀出来,终于可以放心地洗个澡了。   她满头满脸都是林二狗的血,干涸之后干干巴巴的十分难受,也很难洗。   宁庆敏足足洗了一个时辰,中途换了两次水,才算是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又把孩子叫起来,给他里里外外也洗了一遍,最后将两个人染血的衣裳也都丢到灶坑里烧掉。   抱着洗干净的孩子放在炕上,宁庆敏一边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四下环顾屋里,见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嫁入一个武将世家,但宁庆敏到底还是个深闺中长大的小女人,第一次杀人,即便对方是个罪该万死之人,事后过了当时激愤的劲儿,心里头还是会有些怕的。   所以此时见屋里都已经清理干净,没有什么能够让人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宁庆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怀里儿子呆滞空洞的眼神。 第387章 输了敢不敢摘招牌   薛壮完全还不知道陈铭已经找到了母亲和弟弟,他此时还在听沈家不断地扯皮。   这么一件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破事儿,已经在厨行会馆耽搁了大半天,大家晌午饭都是在会馆解决的,吃完了下午继续扯皮。   对于薛壮来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以前在军中开会,大家就算各执己见,大不了拍桌子瞪眼吵一架,哪像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没完没来。   薛壮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就听丁宗光道:“这件事,要我说也怪不得沈家误会,主要是夏娘子的师承太过神秘,大家都不清楚,所以难免就会有各种猜测,若是夏娘子能将师承公开,想必以后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丁宗光这话说得看似很有道理,其实他对夏月初也进行过调查,夏月初出生在夏家村,然后嫁到参顶子村,在这期间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厨艺好,甚至根据在夏家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她为出嫁之前的厨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拿不出手的。   嫁到参顶子村之后的几年时间,也没人听说薛家有个厨艺好的媳妇,直到薛壮从军中回来,夏月初好像就突然开了窍,手艺越来越好,不到一年就发展出这么大的规模。   回想自己年轻时候做学徒和白手起家创业的艰辛过程,丁宗光怎么想都觉得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所以这次沈家来找夏月初讨说法,他就也暗搓搓地添一把火,看看能不能把夏月初的师承来历逼问出来。   夏月初闻言看向丁宗光,轻蔑一笑道:“丁长老是头一天入厨行么?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难道没有听说过么?我师承何处,用得着跟别人交待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和忌讳,如今都忘光了是么?”   丁宗光被说得老脸一红,追问人师承的确是件不合适的事儿。   他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没想到夏月初对厨行里头的门道还懂得不少。   夏月初其实也已经很不耐烦了,她看向沈家几个人道:“沈先生,我看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若是能拿得出证据我再来,拿不出来在这儿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没用的,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儿呢,恕不奉陪了。”   沈传见夏月初要走,一咬牙道:“要不这么着,咱们按照厨行的规矩,既然决断不下,那就用斗菜来解决。”   之前孔林光偷菜谱的时候,杨世友就提出过要跟夏月初按照行规进行斗菜。   当时孔林光的事儿,人证物证俱在,夏月初便直接拒绝了杨世友的要求。   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又听到有人说要跟自己斗菜。   “真是人红是非多。”夏月初轻声跟薛壮抱怨了一句,然后问沈传,“不知赢如何,输又如何?”   沈传看来是早就想好了,沉声道:“夏娘子若是输了,便要承认你的杭帮菜是学自我沈家菜,所涉及的所有杭帮菜品今后不得在酒楼贩卖,并且要抹去招牌上沈家菜这三个字,今后不得再以沈家菜传人自居。”   听了这番话,夏月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沈家人真是欺人太甚。   她站起身,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沈传,冷笑道:“既然如此,按照斗菜的规矩,输赢双方付出的代价应该尽量均衡,那是不是说,如果我赢了,你们杭城沈家就会承认你们的菜品是师承于我,并且自动摘掉沈家菜的牌子今后再也不用了呢?”   “胡说八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们沈家摘招牌。”   “放肆!”   “简直是狂妄自大!”   一时间沈家十个人全部都站起来指责夏月初。   与此同时,不知什么时候,二楼看热闹的厨师们竟然都下来了,站在了夏月初的身后。   “斗菜的规矩难道沈家不懂么?不懂的话我们可以教教你们。”   “夏娘子说得没错,既然要斗菜,那就大家公平着来,凭什么你叫别人摘招牌,自己却不拿出想同的诚意?难不成是因为你们觉得自己会输?不敢把沈家菜的招牌赌上?”   沈家十个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但是摘招牌这种事情,别说是沈传,就算如今沈家的大家长在这儿,也是不敢拿出来做赌注的。   要知道沈家菜已经传承了几百年,这名头在江南一带,那就是厨艺世家的象征。   若是因为他们而把沈家菜这个金字招牌给输进去了,那还哪里有脸面回去见族中上下,死后更没有颜面去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   夏月初当然知道,沈家菜的招牌是他们绝不敢押注的,刚才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先将沈家人将住。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大家散了吧,给厨头、各位长老还有各位同行们添麻烦了。”   夏月初说罢一拱手,竟然起身准备要走。   沈传真是服了夏月初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大家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敲定一个彼此都能够接受的筹码么?   这人一言不合就要走,还让人怎么谈?   “夏娘子不要着急,沈家菜的名号已经传承了几百年,不要说在下,如今就算沈家阖族都在这里,也没人敢应你这个条件的。大家难得能够坐在一起,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一起商量嘛!”   夏月初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漫天要价就得接受别人的就地还钱。   她拢了一下薛壮给她披上的斗篷,做出一副自己随时要走的架势,然后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一,如果我输了,我会将师承来历告知厨头和诸位长老,来由大家评判,看我是否真有从沈家偷师的行为,若是厨行判定我偷师的证据确实,那我愿赌服输;第二,如果我赢了,沈家要当众向我道歉,并且从今以后,不许再就偷师或沈家菜的名号问题对我进行骚扰和任何形式的攻击污蔑。”   沈传还没听完夏月初的条件就已经觉得眼前发黑,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他终于是领教到了。   夏月初提出的这个条件,简直就是在空手套白狼啊! 第388章 讨价还价   双方都亮出了自己的条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由厨行的人从中调停说和,最终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   沈家人一开始就输了气势,随后又被夏月初压得错过了时机,加上这里又不是沈家的主场,所以在整个谈判阶段都处于被动。   又纠缠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终才算是敲定了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赌注。   若沈家人在斗菜中获胜,那么夏月初必须去掉招牌上沈家菜三个字,但在沈家人拿出确凿证据之前,不得随意污蔑夏月初偷师。   若夏月初在斗菜中获胜,那么可以永远保留招牌上沈家菜三个字,并且沈家人不得再以任何其他理由提出异议,还有就污蔑夏月初偷师一事当众道歉。   站在沈家人的立场上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平等条约。   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斗菜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如今想要反悔都没法子了。   丁宗光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心道还说什么杭城沈家,简直就是一家子怂蛋,这么好的一手牌,最后竟然被他们打成这样。   他原本还以为沈传是个挺靠谱的人呢,如今真是看到他那张脸都上火。   沈传才更是要气炸了,他如今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东海府厨行的人合伙给坑了。   原本说好的联手也不提了,送啥都招收,就是不办事儿。   今天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自说自话得热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不过沈传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信的,所以勉强还算是能够稳定住心神,没有被暂时性的不利局面给打倒。   斗菜斗菜,最后还是要落在菜上面,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俗话说得好,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要自己能在斗菜中胜过夏月初,那么即便她在打嘴仗中占了上风又能如何,做菜难道还能用嘴不成。   斗菜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十八,规则也很简单,双方自行决定,做一道杭帮菜,匿名交给评判进行试吃和投票。   评判由东海府厨行负责拟定,必须要交给双方过目,得到双方的认可方可进行邀请,期间若有变动也必须通知斗菜双方。   斗菜这种事情,在各地都时有发生,所以厨行在这方面都颇有经验,当场就拟定了斗菜的契书,双方过目无误之后各自签字,按上手印。   事情都办妥之后,沈传就带着沈家人离开了,厨行会馆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嘈杂。   “沈家菜是什么东西,老子听都没听说过,不好好在南方待着,跑到咱们东海府来撒野,正当咱们东海府没人了?”   “就是的,彭厨头,咱们还是太给他们脸了,这种人,一开始就该给打出去。”   “连个证据都没有就说人家偷师,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不压死人也得压出内伤来。”   “好在夏娘子厉害啊,居然一直顶住了对方的质问,真是给咱们东海府长脸了!”   “就是啊,沈家还号称是什么厨艺世家,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要打压新人。”   就在大家议论得正热闹的时候,忽然有人插了一句道:“你们都没注意到么,那个沈斌就是年前厨艺比试决赛上输给夏娘子的人啊!”   这一句话立刻又把众人已经有些平息的情绪瞬间引爆了。   “妈的,难怪他们对夏娘子紧咬不放啊!原来竟然是因为输不起?”   “大家要体谅,人家是江南的厨艺世家大族,走到哪儿都是褒受追捧,本来想到咱们东海府来个精彩亮相,没想到却输给一个后起之秀。人家那里吃过这种亏啊,还不得赶紧回去搬救兵,拖家带口的回来找茬!”   “南方人本来就一直瞧不起咱们东北四府,说咱们这边根本连所谓的厨艺都算不上,也不配说什么东北菜系。一提起来东北菜就是乱炖,那嫌弃的德行,就好像咱们给他们四大菜系提鞋都不配。这回可让他们自己见识见识,咱们东海府也不是没有厨艺天才的!”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不时有人过来跟夏月初搭话,态度也比之前和善了许多,说得大多是鼓励的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夏月初不管这些善意背后的心里动因是什么,全都一一笑纳,表示感谢,最后还道:“承蒙大家的鼓励和支持,倘若真能在这次斗菜中获胜,到时候我们初味轩停业一天,开席摆酒,到时候还请大家赏光。”   夏月初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众人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等薛壮和夏月初告辞离开之后,大家才琢磨过味儿来,夏娘子这是不是也太镇定了?简直是笃定自己能赢一样。   其实夏月初也没有表面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毕竟只要是比试,终归是存在风险的,谁又敢说自己常胜不败。   即便是世界冠军,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但哪怕是为了守护师门的尊严,她也必须要全力迎战才行。   回家之后,夏月初便没有闲着,见后厨的事儿全权交给陶波,自己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如今廖老爷子不在,也没人能帮她提意见和分析失败原因了,一起就只能靠她自己。   一连几日,夏月初都是一大早便钻进小厨房,不到晚上看的不行不肯出来,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在小厨房内解决的。   好在现在东海府的天气还挺凉的,不然若是大夏天这样,人还没累坏就先热坏了。   薛壮知道夏月初对这次斗菜的重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干涉。   但是接连几天都这样,眼看着夏月初的脸色就难看下去,他决定晚上一定要跟她好生谈谈。   但是到了晚上,看到夏月初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地从小厨房走出来,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又都被他心软地吞回去了,心道先让她睡个好觉,有什么事儿等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夏月初从小厨房内出来,看到薛壮在门口等自己,自觉地走到他面前,闭上眼睛整个人扎进薛壮怀里,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389章 喜极而泣   薛壮只好用自己的披风将夏月初整个裹严实了,打横抱起,一直抱回家放在炕上,给她脱掉了外面的衣裳,又拧了热帕子给她擦拭脸和手。   就一番折腾下来,夏月初竟然都没有醒过来,可见是累到什么程度了。   薛壮自己到外间洗漱了一下,很快回来上炕钻进被窝,把人搂进怀里。   夏月初早就习惯了他的怀抱,整个人自觉主动地靠了上去,还在他胸前蹭了几下,然后找了个熟悉的姿势安心地继续睡了。   薛壮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上他的体质本就比一般人要好,但是无奈夏月初身子不好,他也只能努力忍耐。   最近这段时间,眼看就要到春天了。   虽说人不是动物,但是内的骚动有时候也不太受理智的控制。   薛壮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出去跑步和练拳,不光自己一个人,还要拉着秦铮一起,害秦铮每天累得跟死狗一样。   此时温香软玉抱了满怀,薛壮觉得体内还是有些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看来自己白天的训练强度似乎还不够大,完全没有榨干自己的精力。   可搂着怀里的人又不能做点什么,他也只好努力放空自己,在心里默背着小时候就能倒背如流的兵法。   但是没背几句话,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叫人回永榆县找林大夫问问看,药丸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制好?   给夏月初补身子的事情刻不容缓,必须要今早提上日程才行。   就在薛壮也终于不再胡思乱想,渐渐有了睡意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家里的大门忽然被拍得山响。   夏月初睡得那么熟都被惊得抽搐了一下。   薛壮赶紧轻拍夏月初的后背,在她额头印下几个安抚的亲吻,翻身坐起,给她的被子掖好才披上衣服下地。   还不等他出去查看情况,正房的门有被人砸得砰砰作响。   夏月初这回是彻底被吓醒了,猛地坐起身来,心脏砰砰乱跳,难受地皱起眉头问:“这么晚,谁啊?”   “大哥,快开门,我是阿铮。”秦铮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夏月初见薛壮眉头紧锁,忙道:“阿铮不是没分寸的人,肯定是有要紧的是,赶紧开门看看。”   薛壮刚一拉开房门,秦铮整个人就冲进来了,差点跟薛壮撞在一起。   “慌脚鸡似的像什……”薛壮一边关门一边指责,话还没说完回头一看,却被秦铮满脸泪水吓了一跳,忙追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干啥?出啥事儿了?”   秦铮反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大、大哥,老天开眼,夫人和小少爷找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壮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用力在腿上掐了一把,疼得自己都条件反射地鼻根一酸。   不是做梦?   薛壮怔怔地看着秦铮,此时还是毫无真实感。   秦铮拼命地点头,不断地重复:“大哥,是真的,你相信我,只真的!陈铭一路往最西北的方向,一个个镇子,一个个村子找过去,最后在定阳镇见到了夫人和小少爷。”   “陈铭人呢?娘呢?弟弟呢?他没把他们带回来么?”薛壮一把抓住秦铮的肩头,用力摇晃着问。   秦铮被晃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努力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哥,陈铭是、是翻雪山回来的,他自己没办法带着两、两个人,好、好在夫人和小少爷在镇上还算安全,所以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地赶回来报信,到了酒楼刚把事儿都说清楚,人就一头栽倒昏睡不醒了。”   大半年的时间里,薛壮真的已经被各种坏消息和假消息吓怕了,所以突然得闻喜讯,竟说什么都不敢相信,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在承受一次大喜过望后的深深失望,那种悲伤和失落感,已经快要可以将他溺死在其中。   “对了,有这个为证。”秦铮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从怀里扯住一个拴着红绳的小木牌交给薛壮,“大哥你看,我都u还记得,这是你刻了个小少爷戴上的。”   母亲和弟弟还活着?   薛壮一把抢过秦铮手里的木牌,可不是么,这上头的一刀一划,都是自己亲手刻出来的,背面还被弟弟小时候咬上了一个小牙印。   “母、母亲和崇儿都还活着?”薛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将木牌贴在自己的心口窝,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夏月初此时已经穿好外衣从屋里出来了,见状走到薛壮的身边,俯身将他揽入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   薛壮将脸埋入夏月初的小腹处,虽然一直勉强地控制,但是眼泪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不断地从眼睛里冒出来,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极其压抑的呜咽。   秦铮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夏月初柔声安慰道:“老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了,咱们去把娘和弟弟接回来,以后就都能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了。”   听到夏月初这句话,薛壮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僵直了。   “怎么了?”夏月初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疑惑地问。   薛壮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母亲和崇儿当年被判了终身流徒,应该已经成为奴籍,就算现在去把人接回来,也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光明正大地生活,除非……”   “除非你接受朝廷的条件,给薛家平反……”夏月初平静地接上后面一句话,她双手捧起薛壮的脸,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痕,忽地露出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带着鼓励地说,“那就去做吧!无论前路有多艰难,我都会坚定地跟你站在一起。”   “月初……”薛壮瞬间又红了眼圈,“这样的话,你想要的安逸生活就……”   “傻瓜!”夏月初低头在薛壮的额头轻吻一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么?无论安逸还是艰难都不是问题,我想要的,是每一天都有你在身边的生活!” 第390章 下定决心   两只傻狗早就被吵醒了,但是也许是觉得薛壮与平时的样子有些不一样,所以都蹲在不远处观望着,不敢凑过来。   后来看到薛壮哭了,大傻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蹲在他和夏月初身边,凑上去舔舔薛壮脸上的泪水。   二傻也跟着哥哥凑上来,扑倒薛壮身上,直接用舌头给他洗了个脸。   被两只傻狗一打岔,薛壮的情绪好转了不少,起来去洗了把脸,终于能比较冷静地坐下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如果决定要把母亲和弟弟接回来,薛壮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接受陈瑜白的建议,回京为皇上效力。   但是在经历过薛家满门忠烈含冤被斩这件事之后,薛壮难免会对自己一直效忠的朝廷心有不满。   从小到大树立起来的一定要为国尽忠的信念也为之动摇。   所以薛壮此时心里格外矛盾,如今他已经有了妻子,又找到了母亲和弟弟,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是他,也只有他。   但如果重新回到朝中为官,今后少不得要领兵出征。   小时候跟祖父、父亲的聚少离多,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他如今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才真正开始感同身受。   夏月初走到薛壮身前,手指插入他的长发中,一寸一寸地给他按摩着头部。   薛壮的身子随之放松了些许,神色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叹气道:“月初,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这一步,我怕再重蹈薛家的覆辙。或者我就该找个偏远宁静的地方,让母亲和弟弟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人都是旁观者清,夏月初其实看得很明白,薛壮自己绝对是有再重回朝廷的心思,不然他也不会经常偷偷摸摸地盯着那块令牌出神。   薛壮想要重回朝廷,绝不仅仅是想要为薛家翻案。   他自己从小习武,学习兵法,十几岁就曾领兵出征大挫敌军。   若是没有后来的冤案,他如今应该已经是一个人人仰慕的少年将军,而不是困在这个无法施展他才干的小地方,一身功夫只能用来猎熊。   但是这件事,即便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也是无法替他决断的,必须要他自己想通才行。   薛壮在堂屋坐了一夜,夏月初就安安静静地陪了他一夜。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薛壮才猛然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夏月初一脸遮掩不住的倦意,却还是满眼关切地看着自己。   薛壮将夏月初抱回屋里塞进被窝,低头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沉声道:“放心吧,我想通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把母亲和弟弟接回来,我上午有些事要办,你好生在家补个觉,有什么事等我晌午回来再说。”   他说罢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夏月初虽然的确很累,但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得有多大的心才能睡得着?   待薛壮出门之后,夏月初也随即起身,梳洗之后到前院去找秦铮,询问了一下陈铭的情况。   “嫂子,放心吧,我昨晚就已经找大夫来给他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的。一路上绷着弦儿不敢多做休息,到家了心一放下,就立刻支撑不住了,大夫说让他自个儿睡饱了就是了。”   “那也不能饿着肚子由着他睡啊!”夏月初叫秦铮跟自己一起去酒楼后厨,询问了如果这次出发去救薛家两母子大概会去多少人,来回需要多少天。   秦铮还以为她是担心薛壮,大概估算了人数和路程上需要的天数,然后道:“嫂子你放心,陈大哥是因为赶路太急才会这样,大哥这次过去,至少会带十几个人手,不会出问题的。”   夏月初点点头,她跟秦铮说话的时候手里也没闲着,这会儿已经煮好了两碗热汤面。   用的是店里每日常备着的高汤,面条虽然同是下锅,但是一碗捞出来得早一些,另一碗则煮得更加烂软。   面里面还放了虾仁,每碗都卧了一个圆鼓鼓的荷包蛋,最后撒上点点葱末,滴上两滴香油,那味道简直了,秦铮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噜噜乱叫。   夏月初将两个碗用盘子盖好,放入食盒内交给秦铮道:“你回家叫陈铭起来吃点东西,长时间不吃东西一味地睡觉,胃要受不住的。”   秦铮这才明白夏月初为何会把其中一碗的面条多煮了一会儿,原来是为了让陈铭吃着更好消化一些。   “嫂子,你真是太细心了。”   “行了,赶紧回去吧,耽搁时间长了面要不好吃了。”夏月初打发走秦铮之后,就开始琢磨起来,可以做点什么东西给薛壮带着在路上吃。   这东西必须要便于携带,有营养,还要尽量能在雪山那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吃,想在古代做出这种东西,着实有些太难了。   此时店里的二厨们都陆续来了,要开始为今天的营业做准备工作,走进后厨看见夏月初在,都不由得有些惊讶。   要知道自从决定要跟沈家斗菜开始,他们就一直没再见到夏月初来后厨了,此时见她这么早就过来,还以为是她已经准备好了斗菜时的菜品了,所以大家心里都忍不住有点小兴奋。   夏月初看到二厨们进来,却忽然吩咐道:“去写个告示贴出去,说今天有事不开门了,明天照常。”   二厨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夏月初脸色不是太好,也不敢开口询问,听话地写了告示贴出去。   夏月初又等了一会儿,待后厨的其他人都到期之后,才对众人道:“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在这种大冷天里出门,要去更冷的地方,一路上应该也不太容易生火煮饭,那么该准备什么干粮带着比较好呢?”   后厨众人被她这个问题都问蒙了,大家面面相觑,在彼此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满满的疑惑和茫然。   今天不开业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想这个?   但是想这个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斗菜的时候夏娘子准备做一道能够在数九寒冬出门携带的干粮么? 第391章 令牌   夏月初心里倒是有几个备案可选,肉干、酱货、若是有时间还可以做一些奶酪或是奶片之类的奶制品,这些都是能够给人提供营养和热量的。   但是雪山上那么冷,她更希望能够给薛壮带一些能够热乎乎地喝下去暖身子的东西。   夏月初将后厨的人全都用了起来。   一部分人去切肉、煨料、做熟了之后还要烘干。   还有一部分人,将今天送来的牛奶和羊奶,全部加糖熬至粘稠,然后摊平在平底铁盘中烘干后切块。   最后还剩下几个人,则要多做些烧饼、馒头在路上的带着当干粮。   夏月初把其他事儿都安排明白了之后,自己开始着手研究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在路上也能喝到一些热汤。   首先是在雪山上怎么生火?如果是终年积雪的地方,应该也很很难找到木头点火。   至于水则很好解决,就地取一些干净的雪就是了。   她决定先跳过如何生火这个问题,毕竟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等薛壮回来才能知道。   最后就是这个热汤,如何做到简单易做又便携好吃,最好还要有营养。   夏月初最先想到的就是前世的那些速食汤。   粉包、料包加上一点脱水蔬菜,加点水煮一下,打个鸡蛋进去就很方便好喝了。   脱水蔬菜倒是好弄,去年的时候晒了不少菜干,有白菜、大头菜、榛蘑什么的都还很充裕。   配料的粉包也不难,只要根据分量搭配好调料就行。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汤底怎么办。   好在现在天气还不暖和,雪山上面更是冷,至少不用担心融化或者坏掉的情况。   夏月初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叫人把剩下的菜干都找出来,按照一锅水的量搭配了调味料,最后需要尝试的就是汤底了。   她选了高汤和牛油两种。   高汤用大火熬至粘稠,放到外面去降温凝固,趁这个空档融化了一大块牛肉,加入辣椒麻椒等炒制,最后倒入方形的铁盘内放凉凝固,再切正大小一致的方块。   等牛油都凝结之后,外面放着的高汤也都凝成了胶冻状。   夏月初这边也把菜干都切碎混合,分作小份。   她分别取了一份底料、菜干和调料,分别放进两个锅里添水烧开,然后叫正在忙活的众人过来尝尝,提提意见。   菜干在热水中渐渐吸收水分,舒展开身躯,高汤锅清淡鲜甜,牛油锅热辣浓郁。   陶波机灵地去找出几个昨天剩下的火烧,盛了一碗热汤,将干硬的烧饼掰成小块泡在其中,等泡软了之后,一大碗热乎乎地吃下去,感觉浑身都热乎起来了。   夏月初也尝了一碗,两个口味她都挺喜欢,到时候用油纸一份份包好,吃饭的时候取一份倒进锅里,添上水煮一会儿就能吃上一顿热乎饭了。   她对此十分满意,分别做好一份带回家准备让薛壮尝尝,剩下的交给陶波,让他照着自己的做法,每种先包出二十份出来。   夏月初这边忙了一上午,薛壮也没闲着。   他出门之后便直奔闫文远家,此时天色尚早,闫文远还没有起来,就被他砸门给砸醒了。   今日是休沐日,所以闫文远昨日跟几个同僚出去喝了酒,回来的时候已近午夜。   想着反正休沐,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谁知道一大早就有认不长眼地过来砸门。   闫文远虽然在东海府已经算得上是身居高位了,但是因为还没成家,所以住处只赁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下人也只有两个小厮,一个车夫还有一个厨娘。   所以薛壮在前面砸门,他在正房里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虽然小厮很快就爬起来去开门了,但闫文远还是被吵醒了,憋了一肚子火,但是看到来人是薛壮之后,火气顿时就泄了大半。   他飞快地洗漱了一下,换了衣裳出来,忍着宿醉被吵醒的头疼问:“薛掌柜,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可是沈家去找你们的麻烦了?”   薛壮摇头道:“跟沈家并无关系,只不过是我有急事,想要麻烦闫大人,能够带我去面见一下知府大人。”   “啊?”闫文远没想到薛壮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休沐日,又是这么一大早,去打扰知府大人?   薛壮见闫文远露出为难的神色,沉声道:“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面见知府大人,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知府大人绝不会因此迁怒于你。”   闫文远被他说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薛壮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而且看他的神色的确是满脸焦急,连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他咬牙起身道:“罢了,我豁出去信你一次。”   因为今日休沐,所以府衙也是一片冷清,闫文远直接带着薛壮绕到后宅的偏门,给门子塞了一块银子,求他代为通传一声。   门子也是为难得很,这一块银子足有二两多沉,但似乎还不足以打动他,让他一大早去打扰知府大人。   但是来人不是别人,而是闫文远,他又怕真的耽误了什么正事,最后便说可以帮着进去看看,若是知府大人已经起身便代为通传一声,若是还没起身,那就是爱莫能助了。   好在张吉松今日起得很早,此时正坐在桌边,后厨正在往桌上摆早饭。   听到门子来报说闫文远有急事求见,心里也是纳闷得很,但是想着闫文远是陈瑜白大人的亲信,自己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便点头道:“那就请闫大人进来一起用早饭吧。”   但是让张吉松没有想到的是,闫文远竟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张吉松觉得那人看着眼熟,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道:“你是夏娘子的夫君……”   “草民薛壮,见过张大人,因有要事需要面见大人,不得不劳烦闫大人代为引见,一大早便登门打扰,也实属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张吉松心下微微有些不悦,觉得闫文远这人着实不知趣,休沐日一大早领着一个人来说求见就求见,未免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薛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立刻从怀中掏出令牌,用身子挡住了闫文远的视线,交给了张吉松。 第392章 和盘托出   张吉松看到令牌就是一愣,赶紧接过来藏在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闫文远道:“今日这一大早,真是劳烦闫大人了,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饭?”   闫文远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明显看出张吉松跟薛壮是有什么秘密的样子,他虽然心里抓心挠肝的好奇,但是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起身告辞道:“下官就不叨扰大人了,难得休沐,天气又好,早就约了人要出城散散心呢!”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到了我这个年纪,休沐就只想在家里歇歇,哪里还有精神出去玩儿呢!”张吉松笑呵呵地说,“也好,就不耽搁闫大人了,来人,送闫大人出去。”   待闫文远走了之后,张吉松也顾不得吃什么早饭了,仔细确认过令牌之后,叫薛壮跟自己到书房一叙。   张吉松手中的这块令牌,乃是当初陈瑜白来东海府办事的时候私下交给他的,说以后若是有持另一半令牌的人来,让他一定要多加照应。   加之陈瑜白当初还特意将闫文远留在了东海府,这件事也让张吉松有所思量,这里头究竟是有什么内情?   直到后来,大舆府知府凌文岳突然回来给父亲贺寿,在回程的时候曾经抽空过来拜访,却也不说究竟是何事情,只道陈大人的另一半令牌已经交给了一个人,还是那句话,万一某天有人拿着令牌找上门来,让他一定要出手相助。   其实这件事让张吉松心里颇有些意见,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要藏着掖着,难道还是不够信任自己?   但若真是不信任,那也不会把令牌交给自己。   他这样疑神疑鬼地想了一个月,也不见闫文远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拿着另一半令牌的人更是没有出现,他便也渐渐歇了这份胡思乱想的心。   不过他还是在闫文远身边安插了一个衙役,让他盯着闫文远的一举一动。   但是大半年时间过去了,闫文远各方面的表现都叫人无从指摘,甚至可以说是个很让人省心和舒服的下属,除了有点贪图口舌之欲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缺点。   直到后来闫文远张罗厨艺比试的时候,张吉松接到下属的汇报,说他对夏月初十分照顾。   张吉松当时还命人详细调查了夏月初的身世背景,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后来发现闫文远对夏月初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张吉松甚至还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说实话,身在官场,一个毫无缺点的得力下属,有些时候要比庸才蠢材要危险得多。   虽然张吉松对闫文远喜欢上有夫之妇这件事颇为不齿,但若是放在官场当中来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大事。   更何况闫文远只是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所以张吉松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倒对他放心了许多。   但是如今当薛壮拿着令牌找上门来的时候,张吉松自然不会还傻得以为闫文远接近夏月初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不过薛壮显然没有将令牌的事透露给闫文远,所以看来闫文远并没有跟薛壮摊牌,而从薛壮的角度来看,闫文远也远没有让他信任到那种程度。   在去书房的路上,这些乱入麻的思绪在张吉松的心头飞快地略过,当两个人在书房对面而坐之后,张吉松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了薛壮身上,忍不住猜测他今日拿着令牌前来,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薛壮此时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在跟张吉松确认过书房的隐私性,也不会有其他人偷听到之后,他便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张吉松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手一松茶碗顺着衣襟滚落,洒了一身的茶水,让他不得不尴尬地去换了身衣裳。   在换衣裳的时候,他脑子都是刚才薛壮说的话。   京城薛家?那个忠烈满门却被庆王陷害,最终落得满门抄斩下场的薛家?   张吉松此时已然明白过来了,为何陈瑜白要在东海府设下这个双保险却又不让他们互相知晓,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薛壮的身份和生命。   如今朝中形势紧张,庆王占据川蜀,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他想要自立为王的苗头。   但是皇上这边却是手中无将可用,处境十分尴尬。   而得知薛壮的真是身份之后,张吉松的态度中也多了几分敬意和惋惜。   薛家以军功起家,几乎代代都出将军,在大齐简直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战胜一般的存在。   当初薛家被处以极刑,可谓是朝野震动。   也正是因为薛家的蒙难,使得许多能人志士不再独善其身,而是站出来投奔皇上,共同抵抗庆王。   皇上一直有要给薛家平反的意思,但是庆王虽然盘踞在川蜀,可其在京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为了不激怒庆王,朝中大人只得劝谏皇上忍一时之气,不要为了已经灰飞烟灭的薛家而激怒庆王。   但若是薛家还有人活着,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吉松此时满心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是想到一旦薛家可以洗清冤屈,平反昭雪的话,朝中便有将可用,皇上这边也相当于多了一个助力。   要知道,薛壮的重要性,绝不仅仅是他的军事才干。   身为薛家的嫡系长子,他的身份一摆出来,就足以使得军中多少将士臣服。   张吉松问:“不知薛公子今日找到本官所谓何事?陈大人当初早有交代,只要拿着这块令牌上门的人,本官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他心里还在想最近的事儿,难不成是为了杭城沈家?可是为了这点事情就拿令牌来找自己的话,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张大人,薛某此番前来,是因为有薛家的旧部在西北边境找到了我的母亲和弟弟,他们目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处境也并不算好,我必须尽快去接她们回来。但是您也知道,如今薛家尚未平反,我的母亲和弟弟没有官凭路引,即便接回来了也没办法进城和安居,所以不得已,只得来求助张大人。”   薛夫人和薛家小少爷也还活着?   张吉松这一大早晨接连受到惊吓,此时都已经有些麻木掉了。 第393章 托付   但是薛壮提出的这件事实在难办,毕竟即便朝中有想要给薛家翻案的打算,但只要没有明确地有诏书下来,那么薛家母子就还是奴籍,接回来的话就是逃奴身份。   虽然身为知府,办个假的户籍和官凭路引并不是难事,但是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一旦薛家未能翻案,或是还没等翻案就被人发现这件事的话,他的乌纱帽就肯定保不住了。   张吉松略一思忖道:“不瞒你说,我如今也不敢大包大揽,朝廷对奴籍的管控,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只能说,只要你们能把人接回来,进城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回来之后只要低调行事,也不会有人去查的。但是路上要经过的其他地方,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薛壮本来也没打算能够给母亲和弟弟落户在东海府,只不过是先在张吉松这边报备给,能够顺利进城安顿下来就很好了。   “张大人放心,我们来回都从雪山走,不会牵扯到其他道府的。”   “这个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快要进城之前,派人过来送个消息,我会提前安排好的。”张吉松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薛壮坚持要自己帮他母亲和弟弟安排落户,到时候自己可就要左右为难了。   他将令牌还给薛壮道:“到时候还是用令牌来确认身份即可。”   薛壮接过令牌收好道:“张大人,还有另外一件事,想来想去还是得麻烦大人才行。”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这次去边境接母亲和弟弟,家里这边就只剩下内子一人独自支撑着初味轩,如今刚好又有杭城沈家的人前来挑衅,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还望张大人能够照拂一二。”   张吉松听罢这个要求,对薛壮的观感更好了一些。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薛壮会提出各种非分的要求,陈大人又交代要自己尽量帮忙,到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在薛壮十分有分寸,所以张吉松丝毫都没有犹豫,一口便答应下来。   “你只管放心地去接薛夫人和小少爷,初味轩这边不用操心,一定会帮你照应好的。”   待薛壮离开后,张吉松急急忙忙写了一封密信,差人昼夜不停加急送入京城,必须亲自交给陈瑜白大人。   张吉松估算着东海府西边的雪山,翻过去再接两个人回来的话,来回怎么也要二十多天的时间,京城的回信,若是不出意外,肯定是会比薛壮回来得快的,到时候该如何处置,就看陈瑜白大人在信中如何示下了。   薛壮从府衙出来之后,觉得原本心上的担子稍微轻了一些,毕竟他离开东海府的话,最不放心的还是夏月初。   既然张吉松开口应诺会照顾初味轩,那么只要是在东海府内,就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得到夏月初。   薛壮回到家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在家里等了半天了。   见他回来忙问:“你们翻雪山的话,路上能生火么?”   “自然是能的。”薛壮点头道。   夏月初也不细究是怎么生火,她要的也只是个答案而已。   听到可以生火,她顿时高兴起来,拉着薛壮到灶间,炉子上放着两个已经添好水的小锅。   “不是让你在家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么,怎么偏是不听话?”薛壮看着夏月初泛着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   “觉什么时候不能睡,你看我给你变个戏法。”夏月初将用油纸包好的材料拿出来,在两个锅里分别放了清汤和牛油两种汤料。   不多时,烧得热起来之后,香味就渐渐飘出来了。   薛壮有些惊讶地看着锅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口。   他是曾经带兵出征过的,所以深知冬天时在外征战的滋味。   以他的身份在军中就已经是很受优待的了,好歹能吃上口热乎东西,能有个帐篷睡,饶是这样还是十分难熬,更不要说那些底层的士兵了。   别看只是一口热汤,若是每个将士都能在吃饭的时候有碗热汤喝,那么对他们的生存率和战斗力都绝对是一种提升。   夏月初等锅里的汤烧开之后,分别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桌上,示意薛壮可以尝尝看。   “一个辣一个不辣,你尝尝味道怎么样?喜欢么?”夏月初的关注点都在薛壮身上,她希望薛壮翻雪山的时候能够尽量吃得好一点,“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熟的,这样你们在雪山上,即便不能把水煮开,只要能烧热,就也不用担心,一样可以喝的。”   薛壮满脑子想的却是若是这个以后能在军中普及开来,会有多少将士受益。   “做这个麻烦么?”薛壮把两碗汤都尝了一下,“我更喜欢辣的这个,跟咱家的火锅汤底味道差不多,里面油水也多,喝了既保暖又抗饿。”   “你如今的嘴也越来越刁了,这个就是照着火锅底料弄的。”夏月初道,“酒楼那边已经把这两种都分别作了二十份,我就叫他们多做一些牛油的来。”   薛壮见夏月初说着就要往外走,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勾进怀里道:“这些都不要紧,有的喝就行,我下午就要出发了,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夏月初本就不想去提这件事,她之所以一直让自己保持忙碌,就是免得闲下来胡思乱想。   此时听薛壮这么一问,她的心里顿时酸楚起来。   怎么可能没有要说的话呢!   翻雪山有多危险,即便是在前世,科技那么发达,也会有人发生意外,更不要说是在这么原始的古代。   但凡是有别的办法,她都坚决不会同意这件事。   可是在雪山那边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娘和弟弟。   夏月初换位思考,别说对面是这样的至亲了,若是有人告诉她,翻过雪山就能找到师父,她也绝对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   所以她心里一大堆担心,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月初沉默了半晌,伸手环住薛壮的脖子,低声道:“你好好的,把娘和弟弟也好好地带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第394章 出发   夏月初说罢,不等薛壮说话,就直接扑上去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薛壮的手臂瞬间收紧,把她死死地搂在怀里,恨不得把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夏月初完全占据了主动,她辗转吻着面前的男人,轻咬着他的唇瓣,甚至大胆地将舌头探进去邀他共舞。   薛壮的喘息声逐渐加粗,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在夏月初的撩拨下,已经快要全线失守了。   要知道,因为夏月初身体不好,两个人已经有许久没有痛痛快快地亲热一番了。   “月初——”薛壮的声音沙哑,双目都开始有些充血,他伸手想要抓住夏月初,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夏月初盯着薛壮的眼睛,轻咬自己的下唇,在他的耐心近乎崩溃的时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衣带。   一层层衣衫随着她灵活的指尖纷纷落下,露出年轻而美好的身体。   薛壮的眼睛都直了,两个人即便再蜜里调油的时候,亲热也都是在晚上。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似乎有种随时有可能被人撞破的危险,而这种想法让他越发激动起来。   夏月初伸手轻戳着薛壮的胸口,柔声道:“喜欢么?”   薛壮好似被海妖迷惑的人类一般,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有多喜欢?”   “唔——特别特别喜欢——”   “既然这么喜欢,那就一定要平安回来,才能再见到——”   这一刻,两个人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也抛开了一切接下来要面对的艰难困苦。   他们的眼里都只看着彼此,心里也只想着对方……   薛壮兑了温水给她擦拭过身体,穿好中衣,这才把已经睁不开眼的人塞进被窝里。   刚才的疯狂已经耗尽了夏月初的所有力气,她的大脑还清醒着,但是身体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只能任由薛壮摆布。   眼皮沉得根本无法睁开,她只能闭着眼睛道:“店里给你准备了带着路上吃的干粮,你记得去拿,路上一定要小心,必须要平安回来,你要记得我在家等你……”   说到后面,夏月初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   薛壮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低声道:“睡吧,万一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张知府,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守着夏月初等她睡着之后,薛壮才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给她掖好被子,然后带上她给准备好的行李离开。   夏月初面朝墙壁地躺在炕上,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一圈圈水晕。   薛壮叫秦铮去酒楼拿夏月初给准备的干粮和汤料包,自己上街去买了一些路上的必需品,他已经将出发的消息送出去了,跟其他人约好在山脚下的合甸村汇合然后一起上山。   从东海府到合甸村,昼夜赶路也得两天多时间。   后面还要翻雪山,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难在前面等着,所以两个人不可能采取这种透支精力的办法。   本来打算去租两匹马用,没成想合甸村那边太过偏远,也没有马行的点儿,连还马都不行,根本租不到。   薛壮只好先带着买好的东西回到初味轩,寻思实在不行就把家里拉车的两匹马先带上赶路用,到时候寄样在合甸村的老乡家里。   谁知回到初味轩的时候,不仅是秦铮已经收拾好在等他了,封七竟然也牵着一匹马在旁边。   “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薛壮见状立刻皱眉地问。   他原本是打算把秦铮留下照应的,但是夏月初却偏说让秦铮跟着她才放心。   薛壮想着店里有封七照看,自己又托付了张大人,应该不会有事的,这才答应会带着秦铮,可如今封七这又是做什么?   封七嘴里叼着根草棍儿,漫不经心地说:“别担心,我就把你们送到山脚下,然后我带着马回来。”   “这样也好。”薛壮点点头,“那咱们就尽快出发吧。”   三个人骑马赶路,晚上就近找了个村子,给一户人家塞了些钱,便在村里借宿了一晚。   骑马的速度快得不是一丁点儿,第二天傍晚三个人就到了约好见面的合甸村。   秦铮本来会以为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了之后才发现,早就有三个人在村里候着了,没多久又来了四个。   封七这是头一次接触到薛壮一起隐藏起来的势力,看了几个前俩汇合的人不由咋舌,这些人可都是练家子,其中至少有一半人的功力在他之上。   他知道薛壮既然让他看到这些人,就是表示已经十分信任他了,不过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他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待到天黑以后,一共十个人竟然都到齐了。   但是因为时间已经太晚了,所以薛壮决定在合甸村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进山。   次日天还不亮,大家就已经都起来了,将准备的行李和干粮分开重新打包,每个人都背上一份。   一来是互相分担重量,二来也是要做到每个人身上都有食物和火石刀子等物,以免一旦在山里遇到意外分散了,这样可以保证每个人都有最大的机会能够存活下去。   薛壮一行人准备进山了,封七就不能再继续跟着了,将他们送到山脚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平安回来,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你们。”   秦铮一巴掌拍在封七的肩膀上道:“放心吧,你还欠我一顿酒没请呢,我可是都记着呢!”   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了,东海府这边的山坡因为朝阳,所以雪已经都有些化了,走起来湿哒哒的还容易打滑,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大家的鞋子就都被雪水打湿了。   不过所有人都沉浸在找到了夫人和小少爷的亢奋中,谁都不把这点儿困难当回事儿。   要知道当年在军中的时候,趴在雪地里几天几夜,只能扒开积雪啃草根的时候不也过来了么! 第395章 爬雪山   雪山越往上爬雪越厚,温度也越来越低,此时便越发切实地感受到夏月初准备的汤料包的好处来了。   大家赶了一上午的路,找了一处朝阳的开阔地停下休息。   十二个人本就都是经过训练的,如今一起赶路的几天也培养出了默契,顿时分头行动,有的清理积雪,有的去找干柴,还有人掏出食物开始准备午饭。   头一天赶路的时候,大家都互相通报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近况,当其他人听说薛壮已经娶妻的时候,一个个惊讶得都差点儿从山上滚下去。   即便秦铮一直说嫂子人十分好也十分有能力,但是其他人也都是将信将疑的,甚至有一个当年一直跟随在薛壮父亲身边的老兵,听说薛壮娶了个乡下村妇,当时就红了眼圈,觉得自己今后死了都无颜去见将军。   但是经过几天的赶路,夏月初准备的干粮和汤料包,很快就收服了这一群汉子的心。   尤其是这种冷得几乎呵气成冰的地方,吃饭时能有一碗味道很好的热汤,暖暖地喝下去,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了。   之前一直煮的都是清汤汤料,但是现在越爬越高,也越来越冷,薛壮今天便叫秦铮往锅里放了一块牛油底料。   这边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味道就已经扩散出去。   一群人顿时被这种跟之前不一样的味道吸引过来。   “阿铮,今天煮的什么汤啊?怎么跟以前的味儿不一样?”   “这个味儿好闻啊!”   “开锅没有啊,给我盛一碗。”   不多时,锅内的水被烧开了,秦铮一揭开锅盖,混着各种香料的辣味顿时冲天而起,叫人闻着就觉得口水蓄了满嘴。   薛壮招呼众人过来吃饭道:“接下来几天肯定越走越冷,大家赶路的时候要多加小心,互相照应,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是很麻烦的事儿。所以今天也换成了牛油辣汤,大家吃了暖和暖和,补点儿油水。”   众人闻言往锅里看过去,果然随着水的煮沸,翻滚开的都是红色的浓汤,表面还有一层油水。   众人中最大块头的巴渊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一拍大腿说:“哎呀,老大,有这么好的东西咋不早点拿出来,这样的喝着才够味儿!”   另外一边几个人已经把冻得梆梆硬的烧饼和馒头稍微热了一下端过来。   虽然说是热过了,但其实也就只能达到解冻的地步,毕竟在山上条件实在太艰苦,这些东西也就都是放在铁板上架在火上头热一下罢了。   不过大家也都不嫌弃,以前带着冰碴的还不是照样啃了填肚子,如今有汤有干粮,已经是很好的了。   一人盛了一碗汤,抓起烧饼或是馒头,掰成几块丢进碗里泡着,然后先围着碗边儿吸溜吸溜的喝汤。   热乎乎的辣汤喝下肚,瞬间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暖和过来了,喝了一上午冷风的肚子也不难受了。   牛油的香气更是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按捺不住,一个劲儿地在胃里造反。   连以前不太敢吃辣的人都忍不住过来尝尝。   夏月初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这次炒底料的时候放的是香味浓却辣度一般的干红辣椒,炒出来满屋飘香,看着红红火火,其实真正吃到嘴里,却也只是让嘴巴热辣辣麻酥酥的程度。   十几个人围着锅子吃得满头大汗,简直是觉得浑身被冻得闭塞了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一般畅快。   秦铮见其他人都喝得头也不抬,忍不住得意地说:“怎么样,这回不说我嫂子不好了吧?”   有几个人完全被美食俘获的人,闻言顿时冲秦铮竖了个大拇指,其余几个,几百年心里头不满意,但此时吃人家嘴短,也不好再说什么。   薛壮此时已经吃完了,正靠在一棵大树旁闭目养神,嘴里还叼着一片晒干的奶片。   这东西说实话,大家都不是太想吃,倒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总觉得大男人吃什么奶制品,总是怪怪得。   但是薛壮觉得这都是夏月初用心给准备的,所以派任务一样,每人每天必须要吃两片,他自己便先以身作则。   这会儿听到秦铮的话,嚼着嘴里的奶片,他忍不住又想起夏月初来。   不知道她这几日在家怎么样,林大夫那边制的药丸应该差该送去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按时吃。   自己不在家,没人能管着她,说不定又一头扎进小厨房里忙得晕头转向,连按时吃饭都做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了,立刻起身道:“赶紧收拾收拾赶路,山上气候多变,咱们趁着今天天好多走一些,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鬼天气。”   就在薛壮一行人拼命赶路的时候,宁庆敏在定阳镇也是度日如年。   杀了林二狗之后,宁庆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往常一样隔三差五地出去砍柴,偶尔还会去镇上的杂货店买一点儿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面对镇上人对林二狗的询问,她即便紧张得心如擂鼓,但也勉强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地回答。   好在林二狗在镇上人缘并不好,过来找她询问的人,不过都是借机跟她搭话的男人罢了,所以并没有人提出要去家里看望林二狗,使得她的伪装并没有被任何人看破。   宁庆敏就这样数着日子,提心吊胆地过了十三日。   这十三天的时间里,她如惊弓之鸟,白天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好,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还要努力在孩子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就熬得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黑,面色也渐渐变得晦暗。   村里那些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她身上的男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细节,私下里都开始议论,林二狗素了四十多年,这一下子开了荤,都要把人弄得受不住了。   几个心痒难耐的男人们猥琐地对视一笑,十分有默契地决定今晚去扒林二狗家的窗户,心道去听听这老房子着火究竟是有多激烈,才能把人弄得一副要被榨干了的模样。   当天晚上,四个人凑在一起,聚在其中一个老光棍家就着花生米喝了一顿小酒,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放下酒杯出门。   这会儿还不算太晚,镇上的人家还有个别的没有熄灯,在风雪中透出那么一点儿昏黄的光晕。   四个人带着醉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二狗家去了。 第396章 听壁角   林二狗家其实相当于两间半的土坯房,面对面两个房间,中间的半间是灶间。   原本是林二狗跟他父母住着对面屋的,后来林家老两口在三年时间内相继病逝,就留下了林二狗一个人。   他是村里有名的混混,没钱买米下锅了才会去找点活做,手里稍微有几个钱就去买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懒得连自家的房子都不知道修护打理。   如今西屋的墙都有了裂缝,房顶的茅草也都快沤烂了,万一雪大点儿都能给压趴了。   不过西屋反正也没人住,林二狗也懒得去管,干脆就把西屋当做柴房,还堆着有些农具和上山打猎的东西。   破败的还不光是房子,前院的障子也早就在不知哪年被他拆掉烧火了,所以如今林二狗家正面根本没有遮挡,一走过来就直接能看到朝南的房门和窗户,只有后院因为每年都要种些小菜和烟叶,为了怕有人来偷,也怕山上有野兽下来搞破坏,所以障子才勉强算是保存了下来。   这样就造成四个人来听壁角简直不要太方便,都不用翻障子进院儿,只要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窗根底下那么一蹲,屋里干点儿啥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四个人往门外雪地里看了一圈,见地上有泼过水的痕迹,知道里头的人应该是已经洗洗躺下了,顿时就都兴奋起来,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地弓着身子,躲在了东屋的窗根儿底下。   宁庆敏正在屋里红儿子睡觉,哪里知道外面竟然有人会在这么冷的天跑来听墙角。   之前杀了林二狗之后,孩子也不知是被他打的还是受了刺激,人一直蔫哒哒的没有精神,晚上也睡不安稳,经常会从睡梦中惊醒,但是问他什么,却又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宁庆敏为此担忧不已,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不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每次出去都是行色匆匆,尽快回来。   如今只盼着不是被林二狗打出毛病来了,等大儿子过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宁庆敏侧身躺在炕上,轻拍着儿子,嘴里哼着儿歌哄他睡觉。   她口中哼得温柔,但是看向孩子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忧虑。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的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听陈铭的,跟着他一起走就好了。   不过这也只是她无聊时的胡思乱想,理智告诉她,那样做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三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孩子已经在母亲的轻哼中渐渐睡着,手却下意识地抬起来在胸前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宁庆敏看得心酸,伸手抓住儿子稚嫩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柔声安慰道:“娘叫人拿着木牌去找你大哥了,再过几日,你大哥就会带人来接咱们的。”   孩子听到大哥两个字,顿时睁开眼睛看向母亲,似乎在寻求确认。   宁庆敏点点头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必须要拿着木牌牌去送信,不然你大哥要是把送信的人当成骗子了怎么办?你说对吧?”   外面四个人听得晕晕乎乎,什么木牌,什么骗子的?   他们是喝得有点高,但还不至于连屋里人说什么都听不清楚,怎么听了半晌也没有孙二狗的声音啊?   “嘘,别说话,说不定是哄完孩子才干那事儿呢谁家当着孩子做啊!”   其他三个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便继续蹲在外面。   定阳镇如今夜里还是寒风刺骨的,四个人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时辰,蹲着的腿脚都被冻得发麻了,但是屋里除了哄孩子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这特么什么狗屁孩子,哄了这么久还不睡觉,这要是老子家的,早一脚踹下炕了。”   “你快拉倒吧,你家婆娘要是能给你生出个儿子来,你还不得当成菩萨供起来?”   “就是,跟他家祖宗牌位供在一起,每天早晚三炷香。”   几个人被冷风吹酒劲儿上头,也忘记了要压低声音,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   “谁在外头?”屋里突然传出宁庆敏紧张的质问声。   见蹲墙角被人发现了,几个人都急忙撤退,因为蹲得腿脚都麻了,一路上控制不住地摔跟头,简直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但是第二天酒醒了之后,几个人照例到树底下晒太阳的时候互相一碰头,一合计,顿时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昨晚几个人都只听到了那女人跟孩子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听到半点儿林二狗的声音。   依着林二狗那个操蛋的脾气,女人哄孩子的时候,他肯定会特别不耐烦地呵斥几句。   即便是说他睡着了的话,那也没听到他打呼噜的声音。   若是林二狗腿脚好的时候,还可能是去村里别人家摸牌去了,但是他的腿摔断了还不到二十天,应该还不能随便下地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昨天几个人去听墙角被发现了,若是以林二狗一贯的性子来说,今天肯定一大早就要扯着喉咙骂街了,如今都已经晌午了,却还是静悄悄的……   “你们说,二狗该不会出事了吧?”一个人吧嗒着烟袋锅子问。   “林二狗那么壮一个大男人,能出啥事儿!别说他只是摔断一条腿了,就算是两条都断了,那女人也不是他的个儿。”   “那不是还有个娃娃嘛?”   “别扯了,才多大个娃娃,高声说句话都能吓死他,能顶啥用处?”   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总是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还说啥啊,咱过去看看不就得了。”抽烟的人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道。   “咱们跟林二狗也没啥交情,去看他也不好空着手去,快算了吧。”老光棍家里条件不好,一想到要凑钱买东西去看林二狗,顿时就不乐意起来,他的钱还得攒着娶媳妇呢!   抽烟的人把烟袋锅子在树干上磕打了几下,把烟灰磕出去,将烟袋锅子插进腰带里,起身道:“大家都是一个镇子上住着,他的腿摔断了,咱们去看看不也正常,要啥交情不交情的。也用不着买啥好东西,这钱我出了,去杂货铺称一斤糖也就是了。” 第397章 内忧外患   京城,陈府。   陈瑜白这日下朝回来,又是一脸的疲惫神色,进屋后换了衣裳,歪在冬暖阁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的睡眠素来不是很沉,尤其是白天就更难熟睡,所以睡梦中就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这里有东海府的加急密信送达。”   “大人刚刚下朝,正在休息,不能打扰。”   “可这……”   “大人最近为了冀州的事儿操心上火的,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也得等等……”   陈瑜白此时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但是还是闭着眼睛懒得起身,向外面招呼道:“汝培,把密信送进来吧。”   名叫汝培的小厮闻言,气哼哼地瞪了送信之人一眼,这才接过密信送入屋内道:“大人,是东海府知府张吉松派人送来的加急密信。”   一听说是东海府的张吉松,陈瑜白瞬间睁开眼睛,起身道“快拿给我。”   他拆开密信,对照着加密表逐字逐句地看完,顿时喜得一拍桌子道:“好啊,太好了!”   汝培也不知道密信中都写了什么,但是见自己大人突然间开心起来,甚至一扫近几日一直盘桓在眉宇间的阴郁,顿时也高兴起来。   “叫人备车,本官要入宫觐见。”陈瑜白一刻都不想耽搁,起身就赶紧换衣裳准备再次入宫。   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对着墙上硕大的羊皮纸地图蹙眉发愁   今早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嘴仗打得飞起,吵吵嚷嚷了一早晨,最后却没有一个人能把事儿落到实处。   冀州匪患严重,朝廷派去的两万大军,竟然被山贼土匪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主将带着亲信近卫先行逃跑,剩下的将士更加城了一盘散沙,一路被流寇追着打,简直堪称大齐开国以来最丢人的一场战役。   消息传回京中之后,每日的早朝就成了菜市场,大家吵得不亦乐乎,却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为君分忧的人。   皇上一来是年轻压不住事儿,二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无人可用,能有什么办法?   他盯着墙上的地图,看着冀州一带的地形地貌,心下忍不住想,实在不行朕去御驾亲征,说不定也比那些个只会打嘴仗的文官们强。   正想着呢,内侍来报:“启禀皇上,陈瑜白陈大人求见。”   “快请陈先生进来。”   陈瑜白当年曾是皇上的老师,如今虽然地位已经不同,但皇上为表尊重和倚重,依旧称其为先生。   早朝才刚刚散了不就,估摸着时间,陈瑜白到家怕是都没待上半个时辰便又入宫来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只见陈瑜白一脸喜色地快步走进来,行礼之后,不等皇上开口询问便迫不及待地说:“皇上,薛家遗孀和幼子已经找到,都尚在人世,薛承如今已经启程去接母子二人,他临行前动用了令牌,虽然没有明说,但应该已经是有继续报效朝廷之心了。”   “此话当真。”皇上闻言大喜过望,“陈先生可莫要唬朕。”   陈瑜白闻言失笑道:“皇上,您乃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谁敢唬您?”   皇上闻言却黯然神伤道:“朕算什么一国之君,除了陈先生处处维护之外,其他人又何曾真把朕当过一国之君?”   陈瑜白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帝王,他母族不兴,也不得先帝宠爱,自幼便没有得到过有关帝王之术的正规教育。   当年因为庆王与瑞王夺嫡之争激烈,他更是尚未成年就被发往封地。   虽说后来阴错阳差地坐上皇位,但是面对内忧外患,他也的确是心力交瘁,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薛家有可能会重新投靠朝廷这件事,还是让皇上的精神为之一振。   也许是每个男孩子心目中都会有英雄崇拜的情节,皇上小时候在深宫中,从宫人口中经常会听到薛将军大破敌军,德胜凯旋的故事,那是他自幼就种在心中一直崇拜不已的英雄。   十三岁他被匆匆发配边疆封地,意外的是,在那边反而听到了更多有关薛将军爱民如子,战无不胜的故事。   他在边疆百姓的心中,就是战神。   而大齐的堂堂战神,却没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死在了小人之手。   薛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到边疆之后,他的王府被上千暴怒的百姓团团围住,指责、辱骂、乃至于烂菜叶,臭鸡蛋……他们将自己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责怪暴怒的百姓,反倒约束手下,只要百姓没有破门而入,就不要去管。   因为他的心也在滴血,那人不仅仅是百姓心中的战神,也是他心中的英雄。   所以在陈瑜白再一次进言,希望他能够挺身而出,不要让江山百姓落入逆贼之手的时候,他终于点头了。   原本的他是那样天真,以为只要坐上皇位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号令天下,可以替薛家平反,可以诛杀庆王为薛家报仇。   但是等他真的坐上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时才发现,原来皇上竟然也有这么多的掣肘和无奈。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会想,自己当初选择回到这个没有给过他半点温情的深宫之中,究竟是对是错。   此时得到薛家还有后人,甚至有可能会重回朝廷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他总算是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陈先生,传朕的旨意,命东海府知府张吉松一定要善待薛家后人,遇到问题可准他先酌情处理,一定要做好薛夫人和幼子的安置和安抚事项,争取能够尽快让薛小将军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奔朝廷,即便朕不能保证立刻就为薛家翻案,但是朕和先生还有许多对薛家感怀于心的官员们,都一直在为这件事挂心不已。只要我们通力,一定能够为薛家平反,还他一个公道的。”   “皇上放心,臣立刻就去回信。”陈瑜白听了皇上的这一番话,心情也颇为激荡,无比希望薛承的回归,能够成为劈开如今僵局的一把利刃。 第398章 仕途情场两失意   几日后,张吉松接到陈瑜白的回信,细细看完之后心下大安,看来自己当初的确没有做错。   虽然当时因为考虑得太多,态度上并没有太过热忱,但在当时的情境下,已经是自己能够承诺对方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张吉松便也不去考虑已经发生过的事儿了,开始琢磨薛壮托付自己的另一件事——照顾初味轩和夏月初。   想到这儿,他立刻打发人去把闫文远叫来,开门见山地问:“文远啊,这月十八不是有杭城沈家跟初味轩的夏娘子斗菜么?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   闫文远被问得发懵,斗菜这件事根本不是自己负责的,虽然自己因为夏月初的原因,稍微提点了彭滨一些,但是也不好意思关注得太过了。   而张吉松之前根本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关心,如今怎么会突然把自己叫过来询问?   见闫文远一时语塞,张吉松便道:“本来呢,厨行的事儿咱们一般都是不怎么参与的,但是这次却不同往日,这次是杭州府的人登门挑衅,牵扯到两个府城,这可就不仅仅是厨行内部的事儿了,作为官府,咱们还是应该过问一下的,文远,你觉得呢?”   “是,还是大人想得周全,看得长远,是下官太疏忽了。”闫文远立刻道,“下官回去就找厨行的彭滨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张吉松点点头又道:“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两地,咱们作为东道主,就必须把事情做的公平漂亮,让人挑不出疏漏来,不然以后传出咱们东海府徇私护短的名声,那对咱们也是很大的影响。”   “是,下官明白。”闫文远连连应诺,其实他之前已经找彭滨了解过情况了,这次斗菜的全程安排都十分周密,至少在形式上叫人挑不出半点疏漏来。   所以闫文远了解之后还是有点担心夏月初的。   虽然他对夏月初的厨艺还是十分赞许的,可这毕竟是跟杭帮菜世家比拼杭帮菜,这简直就像是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嘛!   所以闫文远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该怎么样才能不被人察觉的关照一下夏月初。   此时张吉松这一番话把闫文远吓了一跳,心道自己还没有开始插手,难道就已经被知府大人察觉了不成?   张吉松此时却话锋一转又道:“虽说是要保证公平,但此番毕竟是对方挑衅在先,咱们身为父母官,还是要尽量维护自己下辖百姓的安居乐业的。”   闫文远知道张吉松这番话的意思是让自己要多关照一下夏月初,甚至还将斗菜这件事上升到了两个府城之间角力的程度,但是他却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听张吉松又说了一堆官话之后,一头雾水的闫文远才被他放走。   闫文远回家之后又细细地将张吉松今天的话都琢磨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这件事的根源还是要着落在薛壮身上。   之前薛壮突然来找自己,说是要见知府大人,自己当时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问题。   薛壮必然是绕过自己向张吉松坦白了身世,张吉松落了这么大个便宜,自然会对初味轩多加照顾。   想到这儿,闫文远心头不由得一阵苦涩。   若是论交情,自然是自己跟初味轩的交情更好,但薛壮并没有选择将这份功劳交给自己,反倒还让自己领着他去见了张吉松。   想比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那份感情,已经早就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也不知夏月初本人如今可知道了这件事。   自己这算不算是仕途情场两失意?   闫文远自嘲地摇摇头,无论失意与否,知府大人交代的事情他还是必须要去做的。   彭滨正在家斟酌这次斗菜该请哪几位评判才好。   这不仅仅要考虑评判本人的口碑、地位,还要考虑对方距离东海府的距离,以及东海府的厨行有没有面子能请得动对方。   想到这次斗菜彭滨不由又是一阵头痛。   闫文远已经明确表示他是初味轩背后的靠山,还暗示这次斗菜必须要让夏月初赢。   可这种事情又怎么说得准呢!   若是双方实力相当倒也罢了,可人家沈家世代相传的厨艺,在整个杭州府乃至于江浙一带都是名声在外的。   夏月初比什么不好,非要跟人家比杭帮菜,这不是拿着瓷器往人家的金刚钻上撞么!   若是到时候胜负十分明显,自己还偏要帮着夏月初获胜,那岂不是连整个东海府厨行的脸都丢干净了?   他正坐在书房发愁,家里的下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道:“老、老爷……”   “成什么样子!”彭滨原本刚冒出来的一点点思路顿时被他惊回去了,气得一拍桌子道,“自己下去领罚!”   “老爷,小的领罚,但是闫大人来家中找您,此时正在花厅喝茶,您赶紧过去吧!”下人语速极快地说。   “闫大人?”彭滨闻言吓了一跳,“你说的可是府衙的闫文远闫大人?”   “正是。”下人苦着脸道,“咱们东海府哪里还有第二个闫大人啊!”   彭滨这会儿也顾不得让下人去领罚了,赶紧吩咐道:“快帮我更衣,哎,头发还披散着呢——快,快——”   等彭滨好不容易梳上头发,换了衣裳出来,闫文远已经在他家花厅喝完一盏茶了。   彭滨上来行礼拜见之后就连声称罪:“闫大人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劳您等候,实在不该。不如闫大人中午就留在寒舍用一顿便饭,小的亲自下厨,给您拾掇几个好菜。”   闫文远好口舌之欲如今已经是东海府人尽皆知的事儿,所以彭滨这话倒也算是投其所好。   若是搁在往常,闫文远就也欣然笑纳了,吃顿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彭滨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心思,摇摇头道:“吃饭就算了,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十八日斗菜的事儿。”   彭滨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饭也不肯吃就说斗菜的事儿,难不成是嫌自己近日来办事不利? 第399章 厨行隐秘   听了闫文远对知府大人指使的传达之后,彭滨心里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是一阵不寒而栗,这个夏月初究竟是什么人,不仅身为同知的闫文远直接表示是她的后台,如今连知府大人都开始为她筹谋。   有这两个人保驾护航,夏月初在东海府的生意之路可以说是佛挡杀佛了。   想到这里,彭滨忍不住又是一阵庆幸,好在自己当初没有的罪过夏月初,至于剩下三个得罪过夏月初和初味轩的长老,他可就管不着了,也没有去提醒他们的义务。   他们几个若是都被撸下去了,正好提拔几个跟自己交好的人上来,到时候自己这个厨头,才算是真正坐稳当了。   彭滨灵机一动对闫文远道:“闫大人,小的最近在忙斗菜的事儿,怕杭城沈家的人刷什么花样,所以一直派人盯着他们来着,谁知道还真盯对了,查出点儿事儿来。原本小的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但是今日听您说起,这次斗菜的意义这样重大,就觉得这件事儿不告诉您不行了。”   “什么事儿?”闫文远皱眉,心道沈家难不成暗地里还在搞猫腻?真当这里是他们杭州府了啊?   “小的发现,沈家人跟于洪昌有来往,还曾经去过丁宗光丁长老家里。”   闫文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洪昌是谁,但是丁宗光他自然是认识的。   彭滨急忙又解释道:“于洪昌乃是义津楼另一位老掌柜于广平的独子。”   “哦,是他。”闫文远点点头,大概在心里理了一下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皱眉问,“他们跟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彭滨听了这话顿时有些犹豫,但是看了一眼闫文远的脸色之后,还是识趣地和盘托出道:“当初夏娘子还没来东海府开酒楼的时候,就跟蜀香居的杨世友结了仇……”   “这件事本官知道。”闫文远打断道,对彭滨将事情扯到那么远之前去不太满意,“不就是孔林光想要偷菜谱的事儿么!那件事永榆县知县都已经有了决断,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人,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孔林光被抓之后,杨世友曾经提出要跟夏娘子用厨行的规矩——斗菜来私下解决,但是夏娘子说这件事证据确凿,大家都听从官府判决,难不成厨行的规矩还大过国法了?   后来孔林光入刑,蜀香居的名声和生意也大受影响,杨世友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在去年厨艺比试的时候,还曾经阴了夏娘子一把。”   “有这种事?”闫文远一听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年的厨艺比试可是自己一层层把关的,难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人差点儿阴了夏月初?那她最后又是怎么赢的?   “去年厨艺比试最后一场,用的是风干熊掌,其中唯有夏娘子的那只熊掌是被做过手脚的,拿回去根本无法泡发。   好在薛掌柜艺高人胆大,竟然带着一个兄弟上山猎熊,将永榆县附近作恶多年的一只熊瞎子猎杀,夏娘子参加厨艺比试所用的熊掌,并不是泡发的风干熊掌,而是一只新鲜的黑熊前掌。”   闫文远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薛壮真不愧是当年圣上都亲口称赞的薛小将军,无论是身手还是胆识都是远胜常人。   再一想到杨世友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种事来,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活生生地打自己的脸么!   难怪他在最后试吃的时候反应那么反常,原来他早就知道夏月初是不可能做出一盘合格的熊掌的,只是他漏算了薛壮这个人。   闫文远沉着脸道:“那又跟丁宗光和于洪昌有什么关系?”   彭滨赶紧道:“这里头的事儿其实还挺复杂的,后面的一些只是小的的一些猜测,小的且说着,您就姑且听之。   杨世友当年曾在丁宗光和于广平的酒楼撑不下去的时候伸出援手,丁于二人有都是重义气之辈,所以对杨世友一直当做长辈和恩人一般敬重。   原本若只是这样,以丁宗光那个老狐狸的狡猾劲儿,除非杨世友要求,否则他是不可能主动参与其中的。   但是事有意外,夏娘子的酒楼开业,廖老爷子前来捧场,后来又便是自己想要收一位关门弟子。   于洪昌家里那位被宠坏了,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就跑去初味轩大放厥词,直接被夏娘子驳斥了回来。   之后廖老爷子又收了夏娘子的亲弟弟为徒,于家大少爷就闹起来了,于洪昌这个素来溺爱儿子的人,立刻就去找丁宗光闹。   丁宗光在于广平过世之后,用了几年时间把于家的人都挤出了酒楼,如今于家后人每年只有三分分红可拿,他怕事情传出去坏了他自己和义津楼的名声,只好给于洪昌出主意,叫他联系杭城沈家,然后又设计支走了廖老爷子。   根据小的猜测,丁宗光这老贼肯定也去杨世友面前卖过好了,不然单单以他的本事,事情办不了这么顺利。”   “所以说,杭城沈家之所以咬死夏娘子偷师,就是因为杨世友要为徒弟报仇,故意用这样的手段,打算把夏娘子也搞得身败名裂?”闫文远此时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凝重。   他之前接手这边事情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把厨行当回事,心道不就是几个做饭的厨子么,大不了就是比一比谁家的菜好吃罢了,还能翻腾出什么波浪来。   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帮人,这里头的事儿一环套一环的,要不是有彭滨这个行内人一一说出来,自己怕是根本就搞不清楚这些弯弯绕。   “这件事本官知道了,本官会处理的。”闫文远起身道,“你只管把这次斗菜的事儿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行。需要请评判的话,等名单列好了给我,可以用府衙的名头去请,至于其他的,你是内行,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缺什么再来找我。”   送走闫文远之后,彭滨总算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四月初的天儿,说了这么几句话,自己里头的衣裳居然都已经被汗打透了,湿哒哒地贴在脊背上。 第400章 疑心顿起   薛壮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张吉松的一句托付,竟然让闫文远从彭滨那边挖到了这么多内幕消息。   他此时带着人已经翻过了雪山的最高峰,开始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是这句话放在雪山上头却未必准确。   薛壮一行人在出发之前,就准备了一些干柴,一路上背着上来,在路上找不到东西生火的时候也曾用过一些,此时正好用绳子扎成木排模样,一人一个,垫在屁股底下坐下,保持好平衡就可以直接往下滑。   当然,一般人是做不了这么高难度的事情的,毕竟雪山上面地形复杂,山坡也比较陡峭。   但是薛壮和手下都是身手了得的人,能够很好的维持住平衡,还可以用手中的两个木棍及时改变方向,以免撞到前方突然出现的石头或是大树上。   总的来说这还是个比较危险的方式,但是胜在速度够快,着急赶路的一行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木排的帮助下,来的时候爬了近八天的高度,这次只花了一天多时间就到半山腰了。   接下来的路程就没那么容易了,半山腰之下的温度没有上面那么高,雪地比较松软,木排没有办法在这样的雪地里承载一个成年男子加上负重的重量,所以大家只得重新恢复了步行下山。   接下来的三天,依旧是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每天灌进鞋子里的雪都不止有多少,休息的时候都能从皮靴里倒出半下子水。   饶是这样,大家也都没有叫苦,晚上升起火堆,把湿漉漉的鞋子和衣裳都搭在旁边烘烤着。   第二天早晨大家是被秦铮做的早饭味道馋醒的,以往若是出这种任务,大家背着的最多就是干粮和咸菜,稍微条件好一点的能带点儿肉干或是咸鱼,还是咸到不行的那种,恨不得舔一口就能啃一个饽饽下去。   但是这回出来,夏月初光是干粮就给准备了好几种,有馒头、有烧饼、有油饼甚至还有豆包和糖三角。   其他的种类就更多了,光是咸菜就好几种,还有夹在烧饼里面吃的酱牛肉,还有好吃的肉干和奶片,最受大家欢迎的自然还是那两种汤。   可以说,夏月初在还没有见到这群人之前,就已经先用手艺把他们给征服了。   大家醒了之后急忙起身,此时薛壮已经到前面去探过路了,他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找到了陈铭留下的极好,回来之后掏出陈铭画的地图两相对照对众人道:“大家早晨多吃点,晌午再停下来休息吃一顿,接下来就要加快脚程了,按照陈铭画的记号,如果今天一路顺利的话,咱们晚上就会到达定阳镇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振作起来,身上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全都端着碗稀里呼噜地喝着汤,大口地啃着干粮。   正在赶路的薛壮一行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宁庆敏和薛崇所在的住处,此时已经被定阳镇的人团团围住。   之前四个听墙角的人来到林二狗家敲门,说是要进来探望林二狗。   宁庆敏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让他们进门。   非但不敢开门,还急忙拉过东西来堵住了前后门口。   好在定阳镇冬天实在太冷,所以窗户都是被钉死的,她如今只要守好前后大门,还是能够勉强撑上一阵的。   她数着日子算了算,陈铭离开到今天已经第十五日了,若是不出意外,来搭救自己的人,应该也已经快要到了。   宁庆敏咬牙把家里的水缸、桌子、椅子甚至是粮食都搬出来堵住前后的房门。   “屋里头干啥呢?咋还不开门?”外面的人渐渐不耐烦起来,使劲儿地敲着门板。   宁庆敏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那啥,林二狗身子不舒服,正睡着呢,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随便给人开门,也、也不敢吵醒他,不、不然他醒了之后要打死我的……求几位大哥行行好,要不你们明个儿再来?”   她微微发抖的声音在外头的人听起来,就是对林二狗的恐惧,倒也跟林二狗一贯的行为相符。   而这种可怜巴巴的柔弱语气,是定阳镇这种偏远荒凉地方的女人们所没有的,她们说起话来全都是粗声粗气的大嗓门。   四个人被宁庆敏说得心软,其中买了一斤白糖的人还道:“那我先把白糖搁在门口了,等二狗醒了你再出来拿,就说我们来看过他了。”   “多谢几位大哥,你们真是好人。”宁庆敏赶紧说好话道,“等二狗腿脚好了,我们再登门拜谢。”   四个人被宁庆敏几句软话说得心情极好,放下白糖之后就转身离开。   村里的老光棍边走还边说:“二狗这臭小子,一点儿都不懂疼女人,偏生还让他走了狗屎运,捡到这么漂亮一个女人,啧啧,若是让我有这样的艳福,那我一定好生疼她,哪里还舍得打啊!”   听了这话,买白糖的人顿时猥琐地嘿嘿笑起来道:“谁说二狗不疼人了,白天能呼呼大睡连敲门都听不见,可见晚上是没少开荒耕地啊!”   他这话一出,其余两个人也跟着笑起来,只有一个人突然道:“不对啊!林二狗打呼噜打得山响,那可是镇上都出了名的,如果他刚才真的是在睡觉,咱们咋没听到呼噜声啊?”   此言一出,几个人的笑意都收起来了,面面相觑道:“难不成真是出事了?”   结合头天晚上去听墙角的事儿,几个人的疑心越来越重,也不急着回家了,直奔村里人每天都聚在一起聊天的树下,把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啥?你还买了一斤白糖给她搁门口了?”一个老娘们冲过来揪住买白糖男人的耳朵,一边死命地拧一边骂,“你个挨千刀的短命鬼,当初老娘坐月子的时候你都没舍得给我买点白糖冲水喝,如今你可烧包了啊,去给人家买白糖?还一出手就是一斤?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你买白糖的钱是哪儿来的?” 第401章 利益动人心   眼看这边两口子都掐起来了,其他人赶紧上来拦着道:“先别闹了,正事要紧,咱先去看看林二狗到底咋回事了吧。”   “林二狗死不死的关我啥事儿?我家男人都要被他领回来的小娼妇给勾走了,拿着私房钱去给人家买白糖啊——这日子以后可咋过啊——我可不活了啊!”老娘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闹起来。   其实林二狗的死活,镇上本来也没什么人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林二狗捡回来的女人,林二狗家的两间半房子,林二狗家的粮食和所有的一切。   在这个偏远荒凉的地方,连一捧黄泥、一捆稻草都是好东西。   就算林二狗家啥之前的东西都没有,把那两间半房子扒了之后,也有不少黄泥可以补一补自家到处漏风的破土坯房呢!   大家心里都这样想,但是谁也都不好直白地表示出来。   定阳镇这里原本附近是有驻军的,一些流民慢慢在这里聚集起来,随着住下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谁给起了个定阳镇的名字,于是这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地方,就这样被叫开了。   所以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亭长之类的,大家只能将目光都投向村里最年长的郑金老汉身上。   郑金蹲在树底下最平整的一块石板上,哪儿是他的风水宝位,无论他来不来,大家都会把那块地方给他留着。各家有个什么事儿,也都会找他帮着说道说道。   此时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郑金老汉吧嗒了两口烟道:“这样吧,我跟你们过去看看,不管怎么说林二狗也是咱定阳镇的人,不管他怎么犯浑,至少当初林老大和他媳妇都是好人,大家也都处得挺好,现在老两口不在了,咱们于情于理也不能不管二狗的死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郑金老汉给大家了一个台阶,众人立刻连声称是,一个个十分积极都要跟过去看看情况。   于是这一会,呼呼啦啦十几号人直奔林二狗的住处。   宁庆敏之前把人哄走之后,心里头就一直隐隐不安,觉得怕是瞒不下去了。   但是此时逃跑更是死路一条,她如今只能带着孩子死守在这里,希望老天垂帘,能够让她等到前来搭救的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她努力地加固房门和窗户,生怕有人冲进来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得有十几个人。   一个老娘们的声音忽然响起:“谁都不许动,那是我家的白糖!”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冲到门口,估计是捡起了门口的白糖。   把自家的白糖拿回来之后,老娘们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抱着白糖瞪了自家男人一眼道:“等回去老娘再跟你们算账!”   郑金老汉皱了皱眉头,但是也不愿意去招惹那个泼妇一样的女人,上前拍拍门板,冲屋里道:“二狗啊,我是你郑金叔儿,我找你有点事儿,你叫那女人开开门。”   宁庆敏一听就知道来了明白人,不是自己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儿子抱在怀里,沉默以对。   门外的人见状更加怀疑,更加用力地拍着门板,并且有人高声威胁道:“里头的人赶紧开门,不然我们可要撞门了啊!”   说完外面当真传来撞击的声音,宁庆敏搂紧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儿子,咬牙道:“郑金叔,诸位乡亲父老,不是我不给你们开门,实在是另有隐情的。”   郑金老汉问:“不管有什么隐情,你把门开开咱们大家坐下来好声说道说道,不然你在里头,我们却在外头冻着,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宁庆敏道:“郑金叔,听说话您是个明白人,也是镇上说话算数的人,我也就跟您说实话了吧,我真的不敢开门,我怕我开了门,我跟孩子就都要没命了。”   “虽然咱们这边地处偏远,但也是朝廷治下的地方,又不是山贼土匪窝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要人命呢!你这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郑金老汉用拐杖使劲儿在地上墩了几下,“二狗到底怎么了?你给我句实话。”   “林二狗已经死了。”宁庆敏说完这话,外面顿时一片哗然,她语速飞快地继续道,“前天下午林二狗非要喝酒,我拗不过他,只好去杂货店给他赊了一壶酒,当时杂货店的老板娘还说林二狗赊账太多,不肯在赊给我。我说若是赊不到酒回去林二狗肯定会打死我的,后来老板娘看我可怜,才赊了一壶酒给我……”   跟着过来看热闹的杂货店老板娘闻言点点头道:“那天是有这么回事儿。”   “林二狗晚上把一壶酒都喝了,就微微有些醉意,晚上想要下地方便的时候,就把自己腿伤了的事儿给忘了,一下子头朝下从炕上摔下去,当时就摔断脖子没气儿了。”宁庆敏说着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她哭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听得外面的男人们骨头都快酥了。   郑金老汉问:“那你当时咋不跟大家说,偏要藏着掖着呢?”   宁庆敏哽咽道:“郑金叔,您说,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儿,我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这话倒也是实话,外头的人顿时也陷入了沉默。   郑金老汉对宁庆敏的话半信半疑,皱眉道:“那你现在打算咋办?就算你跟二狗没有正式成亲,到底是他救了你们母子,总要给他入土为安才是吧?”   “郑金叔,我这两天也寻思了这件事儿,给林二狗入土为安是必须的,他没有子嗣,我愿意让我儿子给他披麻戴孝,顶丧架灵。”宁庆敏为了尽量稳住外面的人,继续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没地方可去,若是镇上有不嫌弃我们娘俩的,麻烦您帮我寻个人家,只要能吃饱穿暖,别对我儿子不好就行……”   她话音未落,村里的老光棍立刻嚷道:“我不嫌弃,我不嫌弃的!” 第402章 拖延时间   但是老光棍是乐意了,其他人却多有不满。   按照习俗,若是让她儿子给林二狗披麻戴孝了,那林二狗的财产就都归他继承了,到时候跟着这女人一并带进老光棍家里,还有其他人什么事儿啊!   还不等外面为了这件事闹腾起来的时候,宁庆敏突然又说:“郑金叔,还有一件事,大家想必也知道,林二狗一穷二白,家里什么银钱都没有,稍微值点钱的也就是家里的粮食和农具了,我是个外来的人,我也不贪图这些,但是林二狗在杂货铺的确赊了不少账,我觉得应该先把这部分提前扣除,还给杂货铺的老板娘,人家在这个地方,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总不能叫人家白白背了这个损失。   若是还上赊账还有剩余的话,我也不贪图,镇上大家平均分一分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杂货店老板娘顿时高兴起来,连声道:“还是这个大妹子说话讲道理,难怪我看着你就觉得舒服顺眼呢!真是个明事理的人。”   林二狗子在她店里赊的钱,没有一吊钱也有八百了,若是能先把她的钱还上,她自然是了的高兴了。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就像宁庆敏说得那样,在这么个偏远的地方开杂货铺,光是进货就很费劲了,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钱,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   其他人都不愿意得罪杂货店老板娘,毕竟镇子上买东西,除非走两天的路去最近的集市,否则就只能在杂货铺买,得罪了她对谁都没有好处。   而且若是剩下的东西能给大家平分,大家似乎也都能接受得了,总归是白得来的,不要白不要。   但是此时却突然有人扬声问:“你说林二狗是自己摔的就是自己摔死的了?你到现在都不肯开门,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要我说,咱们就该把门撞开,把这个女人抓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人的兄弟闻言也扬声道:“就是,依我看,这女人怕不是山上的精魅化身,专门下山来吸男人的精血来了吧?”   此言一出,原本还都围在大门口的男人们瞬间都往后退了几步,把郑金老汉一个人甩在门口。   抱着白糖的老娘们见状又怒了,把白糖往身边儿子的怀里一塞,扑上去就对自己爷们又挠又掐的。   “你个不要脸的,你往后退几步干啥?你是让她吸了还是你吸了她了?你们这些个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看到个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挪不动步,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了?不然你为啥要送她白糖?”   合着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着落在白糖上了。   男人狼狈地躲躲闪闪,却根本不是疯癫起来的女人的对手。   其他人的媳妇见状,也都将狐疑的目光转向自家男人。   一个男人忍不住叫屈道:“她天天被林二狗看得那么紧,连出来砍柴或是买东西都是急匆匆去,急匆匆回,上哪儿去有这一腿?”   “合着你的意思,若是有机会你就想跟她有一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门外顿时乱作一团,能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的女人,绝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帮老爷们被媳妇教训得鼻青脸肿,服服帖帖的。   其实也并不是打不过,但是在定阳镇,女人可是格外金贵的,能娶到媳妇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儿,若是把媳妇气跑了,自己岂不是要打光棍到死了?   外面闹腾的时候,宁庆敏怀里搂着儿子,跪在林二狗家一个有些破旧的佛龛面前,默默地祈祷着这次也能够逢凶化吉。   她离再见到大儿子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把小儿子交给他,自己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外面的男人们被女人们制服之后,全都蹲在外围不敢再参与任何意见。   女人们对宁庆敏可以说是积怨已久,别以为她们没看到,每次她从大树旁边路过的时候,所有男人的视线就都被她勾了过去,上下地扫个不停,恨不得用目光就能把她剥个精光看个痛快。   买白糖家的老娘们是镇上最虎的一个,她振臂一呼道:“姐妹们,来,咱们把门撞开,把人抓出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骚狐狸,发到都发到咱们这儿来了!”   林二狗家的房子虽然有些破,但是当年他爹娘盖房的时候还是下了几分工夫的,土坯都是掺了干草摔打之后晾干的,土墙里头还打了几个木桩子做柱脚。   虽说如今风吹雨淋的有些地方都开裂了,但是整体却还是很结实的,以几个女人的力气,根本是推不动的。   老娘们被气得够呛,转身跑回家拿出一把斧头,准备把林二狗家的门板砍了,但是却被杂货店老板娘一把拦住道:“哎呦,柱子娘,你可小心点儿,林二狗可是还欠着我的钱呢,若是他家的粮食不够还,那就得卖房子还我,你都给砍坏了怎么行!”   若是搁在平时,她都出来说话了,柱子娘肯定也就算了,但是今天她本来就为那一斤白糖憋了一肚子火,刚才私下想跟老板娘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退了,却也被拒绝了,所以这会儿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给老娘躲开,不然老娘连你一起砍了!”   她说着空挥了一下斧子。   “啊——”老板娘吓得尖叫一声赶紧躲开,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疯了,这人是疯了!”   郑金老汉呵斥道:“柱子娘,你这是干什么,我还在这儿站着呢,你是不是要连我一起劈了?”   柱子娘梗着脖子道:“郑金叔,难不成你也被这个骚狐狸精迷了心窍?林二狗都被她害死了,你们这些男人们,无论老少都还一个两个地护着她,该不会是打着什么自己的小九九吧?”   郑金老汉的儿媳妇死了五年了,儿子到现在都还没再娶。   柱子娘这话顿时引起了老光棍的不满,扬声道:“郑金叔,大家都把你当个明白人,一直都敬重你,你可不能偏心眼啊!你儿子虽然死了媳妇,但到底还是娶过媳妇还有个孩子的,我四十多了可还没开过荤呢!”   郑金老汉此时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却并不是因为老光棍的指责,而是他看出了屋里女人的意图,她在故意挑起外面众人的纷争。 第403章 围困   “砸!”郑金老汉突然让开了位置,指着房门对柱子娘道,“你现在就来砸,我若是拦着你,老汉我这大半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他突然间这样,柱子娘反倒愣住了,举着斧子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砸下去。   郑金老汉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斧子,自己用力朝林二狗家大门劈下去。   跪在佛前的宁庆敏被这声惊得浑身一抖,怀里的孩子更是被吓得缩成一团。   她起身把孩子放在炕上,走到门口道:“你们不要逼我,与其被你们抓出去糟蹋,倒不如我一把火全烧了干净,什么粮食房子全都烧掉,我和儿子死在一处。”   外面的人一听这话,急忙一拥而上,抓住郑金老汉握着斧子的手道:“别着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别的不说,林二狗家的粮食可是大家都十分觊觎的,在这个一年只有四个月不下雪的地方,存粮是极其重要的,关键时候能救一家人的命。   林二狗平时虽然不着调,但是对粮食也不敢含糊,他去年秋天买粮回来的时候大家可都是瞧见了,当时可是买了满满当当的几袋子呢!   “郑金叔,你别斗气,柱子娘说话不走脑子,别理她,咱好好商量,若真是把人逼急了,一把火烧了对咱们谁都没有好处不是。”   这人说罢,又凑近郑金老汉耳边道:“里头就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咱们这么多人,她们总有熬不住的时候,咱们着什么急啊!”   郑金老汉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见有人给铺了台阶,顿时就顺着下来道:“先来人去把烟囱堵死,让她屋里不能生火也不能做饭,我看她能扛几天。”   林二狗家这种土坯房不像一般的砖瓦房,烟囱都在房顶上,这种土坯房的烟囱都是从房子侧面,比门框高不了多少的地方伸出去的。   来个个子稍微高点的人,找几块石头塞进去,最后外面再堵上一块破布,烟立刻就倒灌进屋里了。   宁庆敏被呛得连连咳嗽,浸湿帕子捂在薛崇口鼻处,赶紧去灶间把火熄灭了。   火熄了之后倒是没有烟了,但是因为外面太冷,加上墙壁都有裂缝,所以屋里温度的流失极快,没多久就开始觉得冷了。   宁庆敏把林二狗家的棉衣被子都翻出来,将儿子放在炕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裹住,自己则在地上走来走去,希望能够靠活动来保持体温。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郑金老汉安排了一下,叫大家辛苦点,今晚在林二狗家门口轮流守一下。   据他的估计,屋里的女儿和孩子,绝对撑不过今天晚上。   太阳落山之后,一下子冷了许多,林二狗家的被褥都是破烂不堪的,里面的棉花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拆洗过了,其实并不怎么保暖。   宁庆敏只好解开自己的衣襟,将薛崇肉贴肉地搂在怀里,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盖在自己和薛崇身上,勉强维持着两个人的体温。   “娘,我饿……”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薛崇贴着宁庆敏的耳边轻声说。   宁庆敏听了这话心痛如绞,这个破败的家里哪里会有吃的,若是生火做饭,面临的就是要被熏死的下场。   “崇儿乖,娘给你讲故事,明天起来就有饭吃了。”宁庆敏低声哄着孩子,开始给他讲故事,时不时还要晃一晃他,怕他就这么睡着了。   薛崇缩在她的怀里,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也不知道是真的沉浸在故事里了,还是体贴母亲所以不再喊饿。   宁庆敏的眼泪骨碌碌往下掉,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会惊扰了怀里的孩子。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竟然受这样的折磨。   即便如此,无论有多少磨难,自己一个人承担也就是了,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但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就在宁庆敏咬牙跟定阳镇的人硬抗的时候,薛壮一行人终于顺利翻过了雪山。   此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家也都累得不行了,晚饭也都还没吃。   薛壮在山脚下停下来询问众人的意见,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   没想到大家却都摇头。   “老大,这里离镇子太近了,若是生火很容易会被发现,到时候发到打草惊蛇。”   “陈铭说下山之后只要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定阳镇了,咱们一鼓作气,找到夫人和小少爷之后再休息也不迟。”   “就是,夫人跟小少爷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肯定吃了不少苦,咱们多饿一会儿算得了什么。”   薛壮感动地冲众人一拱手道:“那就辛苦大家了,咱们继续赶路。”   众人今天赶路都很累了,陈铭说的不到一个时辰的路,大家走了近一个半时辰才算是远远看到了镇子的轮廓。   镇子的轮廓?   薛壮警觉地挥手叫大家停下,低声道:“此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镇子上为什么还有地方亮堂堂的?”   秦铮闻言道:“大哥,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摸过去看看。”   “镇子的地图都记熟了么?”薛壮低声问。   秦铮抽出靴筒中的匕首道:“早就记熟了,大哥,放心吧。”   “去看看情况就赶紧撤回来,不要逞强。”薛壮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塞给他一个哨子道,“有意外情况的话就赶紧吹哨子,我们马上就赶过去。”   秦铮将哨子挂在脖子上,弓着身子小步跑进镇子中,借着一栋栋土坯房和障子的遮掩,朝着光亮的中心摸过去。   走得越近他越觉得事情不对,这个方向,不正是陈铭在地图中画出来的,夫人和小少爷在的地方么?   秦铮小心翼翼地越走越近,贴着一家的障子边缘探出头去,只见在地图上被陈铭用红色圆圈标注的那栋房子,此时前面生了一个大大的火堆,旁边坐着至少六七个男人。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但是离着太远,加上木柴燃烧的噼噼啪啪声响,秦铮努力了半天也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一阵寒风吹过,才算是将那几个人的只字片语送入他的耳中。   “……那娘们若是今晚就熬不住了的话,咱们哥几个就能先爽一爽了……”   “你不怕你家的母老虎……”   “这深更半夜的,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秦铮的眼睛瞬间红了,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冲出去的同时,他抓起胸前的哨子,用尽全力吹了起来。 第404章 娘,我娶媳妇了   薛壮等人全都埋伏在镇子边缘处等着秦铮回来,没想到却听到了一声堪称凄厉的哨声。   “上!”薛壮下令的同时从地上窜起来,直奔哨声的方向而去。   其他十个人也不甘落后,全都一跃而起,抽出自己趁手的兵刃,跟在薛壮身后冲了出去。   火堆边的几个人被突然冲出来的秦铮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年轻人为什么一脸凶色,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上来就是拳打脚踢。   定阳镇这边的人员很杂,有些是当年的流寇,或是朝廷追捕的犯人,跑到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落户。   即便是早年间就住在这边的良民,在这种苦寒之地,也都练就了一身上山捕猎甚至是去边境那边打家劫舍的本事。   秦铮一个人对上六个壮汉,即便他伸手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将对方全都打到。   他冲出来之后,一个掌刀砍在背对自己那人的颈后,直接将人放倒,然后一脚踢飞旁边的男人,摔出去趴在雪堆里也没了动静。   剩下四个人趁这个功夫已经都站起来了,虽然没有利刃,但是手里也都拎着火钳子、斧子等物。   秦铮一边继续吹哨子给薛壮等人指明方向,一边跟四个壮汉缠斗在一起。   只不过,哨声不仅仅给薛壮等人指明了方向,也吵醒了镇上的其他人,更惊动了在房里冻得哆哆嗦嗦的宁庆敏和薛崇母子俩。   薛崇声音十分微弱地说:“娘、大哥来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听哨声,大哥就随身带着一个哨子,每次看到他都要吹哨子给他听。   宁庆敏听了小儿子的话,又侧耳听着外面的哨声和打斗声,赶紧穿好衣裳,也顾不得屋里有多冷,扑到佛龛前面一个劲儿地磕头。   “多谢佛祖保佑,此番若能顺利脱险,一定将佛龛请回去,为菩萨再塑金身,侍奉终身。”   宁庆敏拜完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顺着之前被郑金老汉砍出一条缝隙的门板朝外看。   此时薛壮等人已经赶过来,局势瞬间就被扭转,四个人立刻就被制服了,连带前面被秦铮打晕的两个人,全都被用绳子牢牢地捆住了手脚。   但是此时他们已经惊动了定阳镇的其他人,有人已经开始敲锣召集众人出来。   宁庆敏从门缝里只能看到十来个汉子站在火堆旁,正在努力辨认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儿子。   只听秦铮道:“大哥,若是不出意外,夫人和小少爷应该是被困在屋里了。”   一个人闻言立刻转身,大步走向林二狗家。   宁庆敏借着火光,看到了大儿子轮廓分明的脸庞,不过才一年多未见,但他却已经褪去了所有的稚嫩,成为了一个跟他父亲一样的男子汉。   “娘,崇儿,你们在里头么?”薛壮怕吓到母亲和弟弟,没敢直接踹门,而是站在门口扬声喊道。   “在,娘在这儿!”这一声娘,把宁庆敏喊得泪如雨下。   她赶紧弯腰搬开堵在门口的东西,儿子来了,她终于不用再害怕了。   薛壮在外头帮不上忙,秦铮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发现被堵住的烟囱,急忙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   其他十个人在门口一字排开,背对着林二狗家的房子,将陆续赶过来的人挡在外面。   十个黑铁塔一样的壮汉站在面前,镇子上的六个壮汉却被人捆成粽子丢在雪地上,这种落差让镇上的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地站着,满脸警惕和戒备地看着薛壮一行人,等着郑金老汉过来给大家拿个主意。   宁庆敏终于手软脚软地搬开了门口的所有东西,打开紧锁的房门,扑进儿子的怀里放声大哭。   薛壮拥着宁庆敏进屋,然后弯腰抱起不知什么时候也从里屋跑出来的薛崇。   “娘,崇儿,不怕,我来救你们了。”   薛崇紧紧地搂着薛壮的脖子,似乎生怕被他丢下不管一样,勒得他几乎要透不过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让弟弟松手,而是一直温言安抚着两个被吓坏了的亲人。   无论是母亲冰冷的怀抱还是弟弟勒得他透不过气的双臂,都让他觉得无比的温暖和幸福。   这两个人,是如今唯二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定阳镇的人被薛壮带来的人手震慑住,不敢再向前,开始还都围在远处观望,后来因为天气实在太冷,陆陆续续地都回家了。   唯有老光棍还对宁庆敏不死心,一直蹲在不远处等着,想看看这群人究竟是要来做什么。   见外面的人都散了,众人将门口的火堆熄灭之后,也全都进屋来了。   扶着宁庆敏回房坐下之后,薛壮跪在她面前道:“娘,儿子来晚了。”   其余人跟着薛壮一起跪在宁庆敏面前,齐声道:“属下见过夫人,见过小少爷。”   宁庆敏伸手把薛壮拉起来,摸着他被风吹得粗糙的脸颊,心疼地说:“娘能再见到你,不管吃多少苦都值得。”   娘仨儿在屋里说话,其余人就都退出到灶间和西屋去,各自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秦铮先把灶间的火升了起来,然后将干粮拿出来,放在锅里热上。   林二狗家虽然穷,但也还是存了些白菜萝卜土豆的。   秦铮切了一棵白菜,几个土豆,一口气放了三包汤料,煮了一大锅白菜土豆辣汤。   灶坑的火烧得很炕很快热起来,屋里也渐渐有了暖意,灶间也开始飘过来食物的味道,这让一直都紧张地贴在薛壮身边的薛崇也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儿一个劲儿地往灶间瞟。   薛壮忙从包裹里掏出烘干的奶片递给薛崇,让他先吃着。   秦铮很快就端了一笸箩干粮进来,还有切片的酱牛肉,最后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菜土豆汤。   炒过的牛油底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大白菜和土豆炖得烂软。   考虑到薛崇年纪小,秦铮还特意用小锅给他煮了一碗清汤汤底的面条。   当然,面条也是夏月初提前准备好的,想着母子俩在这边条件艰苦,该吃些软烂的食物才好。   宁庆敏的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叫起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热腾腾又喷香扑鼻的食物了。   “承儿真是长大了,准备得这样周全。”宁庆敏忍不住感慨道,当初薛家还没出事的时候,这些事儿都自有下人安排好了,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薛壮却道:“娘,儿子如今已经娶妻,这些都是她准备的,这次回去之后您就能见到了。”   宁庆敏闻言愕然,什么?儿子竟然已经娶妻了? 第405章 雪崩   此时屋里人多,宁庆敏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先把面条端过来,吹得凉一点喂给薛崇。   薛壮伸手把弟弟抱到自己怀里道:“娘,您也饿坏了,赶紧吃饭吧,我来喂他。”   薛崇是真的饿坏了,一大碗面条很快就吃了个底朝天,最后还自己捧着碗开始喝汤。   薛壮怕他突然吃太多撑坏了胃,只给他喝了几口汤就把碗收起来了。   薛崇倒也不闹,吃饱了屋里又暖和,很快就躺在薛壮的腿上睡着了。   宁庆敏吃着东西,却有点食不下咽。   刚才薛壮一句已经娶妻的话,让她心里有不免生出许多担忧来。   倒不是什么门当户对之类的问题,她主要是怕儿子自幼骄傲惯了,突然落难接受不了,随便遇到点儿温暖就当成了救命稻草,万一对方人品不佳可如何是好?   不过吃着嘴里热腾腾的干粮,喝着味道醇厚的汤,还是让她的心情稍微舒展了一些,反正娶已经娶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品,等自己回去了再帮着儿子看看就是了。   “阿铮这手艺真是见长啊,这么短时间做的汤,味道居然这么好。”宁庆敏对于到现在还跟在儿子身边不离不弃的秦铮十分感激,加上食物的味道的确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忍不住夸赞道。   “夫人,小的哪有这个本事啊,这都是嫂子……少夫人提前准备好的汤料块,小的只需要把东西丢进锅里,添水煮开就是这么好的味道了。”秦铮差点儿又脱口而出喊了嫂子,好在及时改了口。   当着薛壮的面他没有那么拘谨,但是在宁庆敏面前,也许是以前多年的习惯使然,让他下意识地规矩了不少。   宁庆敏听秦铮的语气,似乎对这个少夫人很是认同,不过她做的这个汤底倒是真的不错,十分方便便捷。   她作为将军的夫人这么多年,对行军打仗的艰辛是十分清楚的,若是这个法子能普及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看来咱们这位少夫人手艺不错,脑筋也很灵活啊。”宁庆敏笑着说。   “是啊,她手艺好,也聪明得很。”一提起夏月初,薛壮整个人的神情都柔和起来,浑然不见刚才面对镇上居民的一身肃杀。   算着日子,自己回去也肯定是赶不上斗菜的日子了,希望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宁庆敏见儿子突然间露出这么温柔的神色,心里不免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妇越发的好奇起来。   众人在定阳镇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踏上了归程。   原本薛壮想再多留一日,主要是怕宁庆敏的身体受不了。   薛崇倒是无所谓,毕竟他才七岁,人又生得瘦小,大家路上轮流背着他也不费什么力气。   但是宁庆敏真是一天也不想再这个鬼地方多待,所以坚持要走。   回程爬山的时候,大家原本都以为宁庆敏会跟不上,但是没想到她的毅力和耐力却大大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薛壮一想到母亲从深闺妇人变成现在连爬雪山都能咬牙坚持的模样,这一年多来肯定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雪山越往上爬越难走,宁庆敏的身体也原来越支撑不住,薛壮便背着她继续爬山。   这样一来,众人的速度就不得不再次放慢。   好在山顶已经近在咫尺,再有一天的时间,大家就能翻过雪山的顶峰,开始下山了。   这几天雪山上的天气也还不错,冷归冷,但是一直阳光普照,也没怎么刮风,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   这天中午,众人选了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停下来准备休息吃饭,这边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就听到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身巨响,紧接着身下的地面就开始晃动。   薛壮起身一看,山顶上的多年积雪竟然如海浪般层叠着向下涌来,轰隆隆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他以前倒是听说过雪崩,走前夏月初也再三叮嘱,说在雪山上千万不要弄出太大声响,否则很容易会引发雪崩。   此时他也顾不得之前的巨响是怎么回事,一把抄起身边的薛崇塞进秦铮怀里,自己拉起宁庆敏道:“快往下跑,下面不远处有个探出地面的巨石,大家都躲到石头后面去!”   薛壮所说的巨石,是一块巨大的石板,不知有几分埋在地下,光是外面探出地面的部分就有一人多高。   之前众人来的途中遇到大风,还曾在石板遮盖的范围下面人挤人地睡了一夜,此时听到薛壮说,急忙都抓起自己的背包,飞快地朝石板的方向跑去。   也幸亏众人此时离着山顶还有一定距离,不然就凭人的双腿,哪里可能跑得过呼啸而下的多年积雪。   秦铮抱着薛崇率先钻到石板下面,敞开自己的衣襟,把孩子紧紧地包住护在怀里。   其他人也依次钻进石板底下,只有薛崇因为拉着宁庆敏,脚步上慢了一些。   薛壮也曾尝试想要背起宁庆敏,但是地面的震动已经越来越明显,耳边满是积雪下滑的巨大轰鸣声,两个人走路都已经没办法走得平稳,只能互相紧紧抓着,跌跌撞撞地往石板下面跑。   周围飞溅起来的积雪遮天蔽日,若不是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扣在一起,根本连近在咫尺的对方都看不清楚。   薛壮紧紧闭着双眼,完全凭借着自己出色的方向感摸到了石板旁边,将宁庆敏塞进去,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抓住,互相抓住彼此。”   石板下的众人早就留好了地方,抓住宁庆敏之后就打算把人往更安全的石板深处塞。   但是宁庆敏却不肯,她还死死抓着薛壮的手不肯松开,她现在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知道儿子还没有进来,还处于危险之中。   就在两个人正在拉扯的时候,积雪终于滑落到石板的位置,整个石板连同石板下的人,全都被厚重的积雪死死地压在身下。   宁庆敏在一片轰鸣声中大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但是任凭她喊得喉咙生疼,却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第406章 四月十八   四月十八这天是个大晴天,天气比前几日暖和了不少,街上许多人都已经换上了春装。   夏月初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   虽然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是夏月初并不相信这个,只觉得是自己昨晚没休息好才导致的眼睑痉挛。   她弄了块热毛巾敷在眼睛上,希望能够有所缓解。   不过这次的眼睑痉挛居然十分顽固,敷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缓解,她没那个耐心再去纠结这个,干脆丢开不管。   斗菜的流程闫文远已经特意叫人来说过了,需要的材料也都列好单子交上去了。   因为此次有官府的介入,加上闫文远说他会全程把关,所以夏月初还是比较放心的,应该不会出现上次厨艺比试那种熊掌出问题的情况。   至于需要的食材会不会泄露她要做什么菜,这件事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要知道,她今天要做的可不是什么传统的杭帮菜,而是一道后世才出现的创新菜。   前世的时候,师父曾带着她参加过这道菜的研发。   要知道,前世这道菜可是在一次国际性的会议用餐上亮相的,所以它的研发工作,完全可以称之为国家级别的政治任务了。   光是这一道菜,参与研发的就有四五位杭帮菜堪称圣手级别的大师。   夏月初当年在跟着师父参与研发的时候,主要提供的是刀工上的支援,以她当时的资历,根本没办法全程参与菜品的创作。   不过就好她有幸品尝过成菜,当真是一口惊为天人。   夏月初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泡在小厨房里,就是在努力还原当年自己吃过的那个味道。   所以她今天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战胜沈传。   封七跟王桦一起陪着夏月初去参加斗菜,跟沈家人几乎是前后脚地来到厨行会馆。   会馆大厅已经改变了布置,变成两个相对而设的大长条案,双方在斗菜中需要用到的食材,此时都已经摆在条案之上,只不过上面全都盖了一层红绸做遮挡,谁也不知道下面究竟都有什么。   条案后面便是一字排开的四个炉灶,旁边有足够的木柴和炒锅、汤锅等,方便能够同时烹饪不同的材料。   不得不说,厨行出手果然就是专业许多,毕竟只有同行更了解同行。   二楼此时已经坐满了围观的本地厨师们,谁都不愿意错过南北斗菜的精彩一幕,甚至还有些是得到消息从外地赶过来围观的。   夏月初今天穿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衣摆袖口都是扎紧的,为了方便操作。   只不过这样越发显得她整个人十分瘦弱,腰身不盈一握。   而沈家这边,沈传穿着沈家专门定制的厨服,胸前还绣着沈家菜的徽记。   加上他的年纪在这儿摆着,跟夏月初放在一起看,简直是祖孙二人的既视感。   沈传身后,九个人一字排开,为他站脚助威。   再看夏月初这边,只有封七和王桦两个人,也都是年轻到不行。   两相对比,这完全就是一个成名前辈欺负后起之秀的现场。   闫文远上前解释了这次斗菜的规则,并且公布了经过双方认可的评判名单,然后表示,此时评判都被安排在旁边的茶楼中,稍候时间一到,厨行会馆就会关闭所有出入口,会有差役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传递消息,直到两个人的菜都做好之后,才会请几位评判试吃并进行投票。   此次斗菜的评判一共有七位,最后得票多者获胜。   规则讲得明明白白,双方也都点头表示认可,于是随着一声锣响,厨行会馆的前后门都被锁上,无论是一层还是二层,窗边也都有差役把手。   见此情形,二楼的厨师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彭厨头的面子挺大啊,别的不说,光是这架势,就弄得不简单啊!请到的评判更都是名家大师,下了血本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此番是杭州府的人来到咱们东海府叫嚣挑衅,这摆明了是不把咱们东海府放在眼里,那府衙的人能干么?自然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门窗全都有人把守之后,又是一声锣响,彭滨在上头扬声道;“现在掀开双方桌上的红绸。”   立刻有人上前揭开了遮挡着食材的红绸,两个人今日斗菜的全部用料就都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大家顿时都是一声惊呼,两边桌上最引人瞩目的,都该说是一口大缸了,里面满满的水,隐约能看到几条鱼在游动。   双方的主食材居然都选了鱼。   楼上有眼尖的人,指着下面道:“沈家缸里的是鲢鱼,夏娘子缸里的是胖头鱼。”   沈传和夏月初此时都站在了案板前面,系好围裙,扫视一圈检查过自己的食材之后,立刻都将目光投向了对面。   夏月初在沈传桌上看了一圈,顿时就猜出来了他要做的应该是一道传统的杭帮菜——清汤鱼圆。   这道菜虽然无论是名字还是成菜看其来都十分清淡,毫不起眼,但其实如果要做得好的话,在原料和技巧上都有着十分高的要求。   沈传此时却有些焦躁,他在夏月初面前的条案上看了好几圈,却还是猜不到对方要做的究竟是什么菜。   沈家其他人虽然此时只能在后面待着,不能上前插手帮忙,当也都在观察夏月初的条案,猜测着她究竟是要做什么菜。   条案上有鱼,还有青菜,火腿,还有海参等物……   沈家九个人面面相觑,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杭帮菜是需要同时用到这些食材的。   沈懿到底年纪小,脑子也灵活,看了半天不得要领,便灵机一动道:“她该不会是胡乱报了用不着的食材来迷惑咱们啊?”   沈传听到后面孙女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稍稍平稳了一下情绪。   恰在此时,夏月初抬头冲沈传露出一个微笑道:“沈先生若是已经看清了我的食材,那不如咱们就开始吧?” 第407章 清汤鱼圆   沈懿气得在后面跳脚道:“夏月初,你不要太嚣张,知不知道尊重长辈啊?”   夏月初看都没看她一眼,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道:“是啊,难得有机会跟沈家菜的前辈斗菜,我也很荣幸呢!”   沈懿顿时被噎了回去,自己说让夏月初尊重前辈,不就等于承认自家是在以大欺小么!   彭滨朝沈家方向扫了一眼,提醒道:“后面的人请不要随意说话,若是再犯,就直接请出去。”   沈懿只觉得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脸上,羞窘得差点儿哭出来。   想她身为沈传的嫡亲孙女,加上厨艺天赋不错,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祖宅,全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对象,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而那个让她备受屈辱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随着台子上的香被点燃,彭滨扬声道:“斗菜开始,限时两个时辰。”   因为是斗菜,所以全部的用料都是原材料,一切都是需要两个人自己来做的。   所以当彭滨宣布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最先做的全都是准备高汤。   沈传这次要做的菜,的确就是夏月初所猜测的清汤鱼圆,这道菜的汤底十分重要,必须要清而鲜。   所以他最开始就开始剁鸡剁鸭,各种材料丢到汤锅里,添水煮开,撇去浮沫之后,便换成小火慢慢炖煮。   夏月初的菜也是需要汤底的,只不过她要的不是高汤,而是鱼汤。   三条近二十斤的胖头鱼,在她手底下简直是任凭摆布,不多时就被开膛破肚,刮麟去腮了。   夏月初将三条收拾好的鱼全都一切两半,尾部的一半斩成块下锅炖汤,剩下的三个大鱼头则被放入了蒸盘之中。   大家真是越发看不懂夏月初在做什么了,原本见她将鱼一切两半,还以为是要做一鱼二吃,但是她却又把鱼尾剁开下锅煲汤去了。   此时沈传那边已经将高汤煮上,并且也开始收拾鲢鱼了。   东北这边的鲢鱼都是冷水鱼,肉质鲜嫩紧实,沈传之前去菜市场买过鲢鱼在客栈中尝试过,十分成功,甚至比杭州本地的鲢鱼味道还要好上一些。   沈家其他人尝过也都大加赞赏,觉得这回沈传只要正常发挥,获胜是毫无疑问的。   沈传将鲢鱼宰杀剖洗干净,从尾部沿着脊椎骨将鱼剖成两片,去掉鱼头、鱼骨和鱼肚位置。只剩下背脊的一条精肉。   紧接着,他掏出锤子和钉子,叮叮当当几声,用钉子将鱼尾固定在案板上。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在现场还是引起了一阵喧哗的,在做菜的时候钉钉子,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沈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觉得周围的人简直都是土包子,看到这个就惊讶了?叫你们惊掉大牙的还在后头呢!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惊呼声中,夏月初依旧慢条斯理地做着她自己的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让沈懿不由得很不服气。   鱼身被钉子固定在案板上之后,沈传就开始刮鱼泥了。   之间他手里的刀动得飞快,一层层鱼泥顺着刀刃被刮下来,在案板上一点点地积少成多。   连着刮了两条鱼的鱼身之后,沈传觉得鱼泥的量差不多了,这才停手,用菜刀将鱼泥抄起,放在一旁早就铺好的新鲜肉皮上。   他手持双刀剁着肉皮上的鱼泥,手速快得几乎能看出残影来,再次收获了一批叫好声。   毕竟内行人看门道,沈传的确是有着扎实的基本功的,无论是刀工还是手法,全都无可挑剔。   这让许多人不由得为夏月初担心起来,她就算再有天赋,也还是太过年轻,这种岁月积淀下来的经验和手感,可不是光有天赋就能超越的。   鱼泥被剁出粘性之后,便被放入一个特制的钵内。   这东西是沈传自己带过来的,经过府衙的检查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准许他在斗菜的时候使用。   沈传将鱼泥放入钵内,加入盐和适量的水,便开始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搅打鱼泥。   然后再次加水,将鱼泥搅打到鱼泥起小泡的时候,将其放在一旁静置片刻,再放入姜汁水、调味料等搅匀。   搅打鱼肉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实际做起来却是很累人的。   首先鱼泥已经被剁得起了粘性,会一直缠在筷子上,搅打的时候必须要用上力气才行。   而且为了让鱼泥呈现出最佳状态,至少需要进行五百到六百次的搅打,这绝对是个力气活。   所以行内经常说,好厨子都是男的,倒也未必就是歧视女性,而是因为无论是颠勺还是切墩儿,乃至于像这样的搅打过程,都是需要力气和耐力的,一般女性的力气达不到要求或是耐力不足,就很难做出满意的成品。   沈传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基本功也一直没有放下来,所以无论是剁还是搅,都做得十分到位。   鱼泥搅好之后必须立刻下锅定型,否则若是长时间放置在一旁,那刚才这番工夫就都白费了。   沈传在锅里加入冷水,然后两只手配合着,将鱼泥挤成一个个核桃大小的丸子,下入锅中。   只见他两只手交替动作,一只只洁白浑圆的鱼圆就从他的虎口处跳出来,落入锅中。   这道菜的鱼圆必须要冷水下锅,即便是在汆熟的过程中,锅内的水也不可沸腾,必须要保持锅中水出于似滚非滚的状态。   若是水滚得大了,吹弹可破的鱼圆就会被煮得支离破碎,但若是水滚得小了,则不利于鱼圆保持内外一致的成熟度。   若是放在现代,燃气灶可以很方便地调整火力的大小。   可如今是在古代,烧柴根本没办法如此精准地控制火候,所以只能随时注意着锅内的动静,根据需要加凉水下锅,以此来控制锅内的水温,以维持着将开未开的状态。   这绝对就是个技术活了,没有一定的经验是绝对做不到的。   夏月初在等待鱼头蒸好的空档里,正好看了一下沈传是如何控制水温的。   这么精准的把控,肯定是经过不知多少次的练习的。   不得不说,此时若是让她来做,她也是做不到的。 第408章 鱼头脱骨   在沈传的鱼圆即将出锅的时候,夏月初这边的鱼头也已经蒸得六分熟准备出锅了。   看到夏月初这边从蒸盘中取出三个还没熟透的鱼头,众人的注意力就又被吸引到她这边来了。   沈传的手法虽然精妙,但做的到底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菜品。   可是夏月初这边,到现在还没人能猜出来她究竟要做什么菜。   夏月初取出鱼头之后,竟然拈起一把小刀,开始对鱼头进行脱骨。   “夏娘子这是干什么呢?”   “她、她该不会是在给鱼头脱骨吧?”   “为什么要给鱼头脱骨啊?”   夏月初这一个举动,使得二楼顿时一片哗然,连沈家那边的人也都将注意力锁定在了她的案板上。   彭滨赶紧扬声道:“安静,大家都安静,不要影响双方做菜。”   夏月初此时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她自动屏蔽了,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这个鱼头。   她必须要格外轻柔却又准确地下刀,才能把鱼头上的骨肉分离开来。   每一刀都必须要控制好力度,还要不断地根据鱼头骨头的角度来调整下刀的角度,务必要做到鱼肉鱼皮都完好无损。   当年在研发这道菜的时候,做法和味道都确定下来了,唯独这个剔骨的刀法是个大大的难点,成功率极低,能不能做到完成无缺完全靠运气。   最后主办方花了不少力气才说动师父出手,终于帮助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只见一枚细如柳叶的小刀在她指尖上下翻飞,鱼脸便一点点地跟鱼头骨分离开来。   这一手绝技瞬间惊艳全场,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其难度。   鱼脸的胶质多,极易破损,即便是平时炖鱼,翻面或是装盘的时候都会不小心碰伤碰破表面的鱼皮,夏月初居然用小刀一点点地将鱼脸整个剥了下来,这可绝不仅仅是难度翻倍那么简单。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夏月初成功地将三个鱼头全部脱骨成功,完整而没有半点儿破损的鱼脸被平摊在盘子里。   她这一手刀工绝活一亮,对面沈家的几个人也全都看呆了。   尤其是之前一直不服气的沈懿,虽然目前还是故意做出一脸的不屑一顾,但是眼神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南方水路多,比起肉来说,更常吃鱼,一直以自己更擅长做河鲜而自居,也更加明白做鱼的难处。   所以此时看到夏月初的这一手,他们心里的震撼是远远超过了东海府当地的厨师们的。   甚至在个别人的心里,对于沈传究竟能不能赢,都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鱼脸收拾好之后,之前的鱼汤也已经炖出浓醇的奶白色。   夏月初将泡发的海参和切成薄片的陈火腿放入鱼汤中,用小火慢煨着入味,然后开始处理其他的食材。   新鲜的大虾剥皮去掉虾线,倒入花雕酒略略一抓,提鲜去味后切碎放在一旁备用。   然后取一块猪的上肩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梅花肉。   横着切开之后,瘦肉呈现出新鲜的粉红色,期间有数条肥肉丝纵横交错,   这块肉既嫩又香还久煮不老,每头猪身上最多也就能取出五六斤。   夏月初还要将其去掉周围不规则的地方,最后也只剩下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两块。   将梅花肉切块,放入葱姜水中抓过之后,细细切成臊子,跟刚才的虾仁混在一起,最后再捞起几朵泡发的香菇,切碎后搅在一起,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儿之后,将馅料填充入之前剔骨后的鱼脸中。   整个鱼脸顿时又重新饱满起来。   此时鱼汤中的海参已经炖到七八成火候了,夏月初将锅从灶上端下来,从灶坑下面拨出炭火围在锅底周围,然后将鱼脸贴着边儿小心翼翼地滑入锅中,利用炭火的热度保持着锅中鱼汤的温度,热而不沸,慢慢地将鱼头和肉馅煨至定型。   夏月初就这样不断换着下面的炭火,一直到将鱼脸连同里面的肉馅儿全都煨得熟透入味,方才将其一个个从鱼汤中捞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超大的鱼盘中。   接下来用海参摆出鱼身,火腿片在上面做出装饰,再用汆烫过的青菜摆出鱼鳍、鱼尾。   最后将奶白色的汤汁小心翼翼地贴边倒入盘中,青菜做成的鱼鳍和鱼尾在鱼汤中慢慢舒展开叶片,跟着盘身的晃动而轻轻摆动,简直像一尾活鱼似的在汤中游动。   几乎在同时,沈传的清汤鱼圆也完成了。   碗中的汤汁清可见底,翠绿色的青菜铺底,其间点缀着棕色的香菇片,汤汁中一个个洁白的鱼圆半浮半沉,十分惹人喜爱。   沈传的这道菜,在一定程度上跟夏月初之前做过的开水白菜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最关键的就是汤汁,一定要够清够鲜。   但是这次比试只有两个时辰,他的汤汁是很难炖到够火候的。   剩下一个关键就是鱼圆,在古代,没有那么多的食品添加剂,这个鱼圆里面,除了鱼泥就是淀粉,最多再有一点调味料。   所以要靠纯手工打出弹牙劲道的鱼圆,还是需要很高超的技巧的。   很多时候,看起来越简单的菜,才越是返璞归真,大巧若拙。   但是谁叫沈传今天碰到的是夏月初。   她一手鱼头脱骨的绝活已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即便如今成菜出锅,无论从摆盘还是色彩来看,也都是夏月初的菜看起来更加有食欲一些。   沈传也没想到夏月初年纪轻轻能有这等能力,唯有庆幸今日的五位评判并么有在现场直接观看做菜,最后只能看到和品尝成品。   不然仅凭夏月初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就足以给评判留下深刻的印象,很容易会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导致在试吃的时候无法客观地只根据味道做出评判。   不过东海府此番斗菜弄得十分正规,甚至还有府衙介入,今日无论是会馆还是评判喝茶的茶楼,四周都有差役把手,夏月初是不可能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来做任何手脚的。   如果单纯品尝菜品的话,沈传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沈传不知道的是,此时闫文远正陪着五位评判在茶楼喝茶,至于他们之间聊了什么,由于茶楼上下都有差役把守,外人是根本不会知情的。 第409章 五位评判   会馆这边两道菜几乎同时出锅完成,立刻有差役去隔壁茶楼报信。   不多时,闫文远便陪着五位评判进入了会馆大厅。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者。他面庞清瘦,额际的皱纹很深。一身锦鼠灰的袍子,穿在身上还显得稍稍有些晃荡,更显得人瘦削。走路是敛着目光,微微垂眸看着脚下。   老者身后,并排走着两个人。   其一又高又瘦,肩宽腿长,腰身劲瘦,穿着简单合身的衣服,手腕和脚踝处都扎着绑带,显得格外干净利落。只是不太像厨行的人,反倒像是个江湖中人。   另一人则恰好与之相反,中等个头,五短身材,肩宽胸厚,黑红色的脸膛上,一个有红又大的酒糟鼻子格外醒目。   这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对比着实太过鲜明了。   而落在最后的两个人,跟前面三个比起俩年纪稍微小一些。   一人中等身材,看着也至少有五十开外了。生得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后背微驼,左手似乎有些残疾,缩在袖子里藏着。   最后一个人则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两只胳膊架着走路,根本放不下来。一双铜铃大的眼睛,胆小一点的人怕是都不敢跟他对视,与其说是个厨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屠夫。   一看到这五个人,此时一直很安静的二楼顿时沸腾起来,大家全都跑到围栏边往下看。   “打头那个是东宁府隆昌楼的老掌柜祖向荣,他至少有五年没出过面了,厨行居然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出马?”   “后面那个酒糟鼻难道是东安府金鼎阁的主厨胡明杰?”   “别管胡明杰了,你看他旁边,那个瘦高个,那是京城饕餮楼的段洪波,先皇寿宴的时候,饕餮楼还曾献过酒席。”   此言一出,二楼又是一片哗然。   能在皇上寿宴时进献酒席的,那可绝不是平庸之辈,要知道,大齐开朝以来,有这样殊荣的,就仅仅有孔府菜和饕餮楼两家而已。   孔府菜历史悠久而且有起内涵背景在,所以一直颇得朝廷重视。   但饕餮楼则纯粹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味道取胜的。   先帝好美食,这也是大齐百姓都知道的事儿,厨师和厨行的地位能有如今这番规模,也大多是先帝在位期间跟着水涨船高起来的。   廖老爷子也是因为手艺出类拔萃,才会颇得先帝的赏识与器重。   但是天底下这么多的酒楼饭馆,能够入先皇眼的,几十年来也只有饕餮楼一家。   这五个人若论本事,饕餮楼的段洪波绝对该排在第一才对。   只不过祖向荣年纪大辈分高,所以段洪波礼让长辈,才跟在他后面罢了。   五个人走到上面坐下之后,闫文远便一一为众人介绍了他们的身份来历。   后面两个人虽然没有前面的这么出名,但说出来名字,在东北四府也算是妇孺皆知的。   左手有残疾的那位,是东宁府最大的酒楼——鹤颐轩的大师傅刘艺鸣。   他自幼是在酒楼做学徒出身,但是因为天赋佳又肯吃苦,所以惹来其他学徒的嫉恨,趁着一次炸制春卷的机会,从后面将他推入油锅之中。   刘艺鸣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撑住锅底,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左手却算是彻底废了。   好在当时酒楼的主厨眼里不揉沙子,将使坏的人逐出酒楼,并且没有撵刘艺鸣出门,而是加倍地关照和教导他。   最后刘艺鸣顺利出师,自己开了鹤颐轩,一步步在东宁府站稳脚跟,做大做强,在东宁府被人赞为刘一手。   最后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则是从东莱府请过来的,三元楼的主厨娄金良。   别看他生得五大三粗,但其实他东北四府唯一一家杭帮菜酒楼的掌勺大师傅,是正儿八经去杭州府做过学徒出师之后回来的。   人虽然看着笨重粗糙,但其实做起菜来却是细致入微,拈花如兰的。   能请到这五位大师前来品评菜品,可见此番东海府府衙和厨行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尤其是饕餮楼的段洪波,完全无法想象厨行是怎么有办法将他从京城请过来的。   其实这个只能说是机缘巧合,饕餮楼乃是段洪波一手创立的,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但是其师承、身份、来历,外面传言很多却从未有过定论。   谁都不知道,段洪波的老家其实就在东海府。   此番段洪波回乡祭祖,被张吉松得知后,忙差人去请,最后才促成了这次的机缘。   五位评判就坐之后,两道菜就被差役端了上去,并且介绍道:“一道菜是清汤鱼圆,一道菜是海参扒鱼脸。”   清汤鱼圆是有名的杭帮菜,在座的五个人,即便是没做过,也都见过吃过,所以并不陌生。   但是夏月初的这道海参扒鱼脸,却是大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   明明看着就是鱼头加海参,为何菜名却要说是扒鱼脸?   其实在这种被人众目睽睽看着的场合下吃菜,鸡脚、鸡脖、鱼头之类很难吃得优雅的东西,是不太受欢迎的,所以几个人虽然觉得好奇,心里却又多有不喜。   最后还是祖向荣先向鱼眼睛下了筷子,但是筷子一插进去,立刻就发觉触感不对,他疑惑地朝盘中细看,的确是鱼头无误,但是里面为何会是柔软的触感,而不是坚硬的鱼头骨呢?   祖向荣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脸肉,这才发现下面居然另有乾坤。   这一发现,不仅让祖先荣怔楞了一下,筷子都忘了缩回去,也让其他四个人略有些嫌弃的眼神瞬间放出光来。   紧接着四双筷子便都落在了鱼头上,这下终于确认了,这个鱼头里面完全没有骨头,填充的都是馅料。   连段洪波都有些惊讶,仔细端详着剩下两个完整的鱼头,琢磨着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几个人吃过一口之后,目光就都下意识地投向娄金良,毕竟五个人里只有他是杭帮菜的大厨。   这道菜大家都没见过,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相关的信息。 第410章 试吃   娄金良的络腮胡子遮盖了他大半张脸,别人看不太出他的表情,但是他本来就大的双眼此时睁得更加浑圆,显得格外骇人,暴露了他的震惊。   虽然他不如其他四位评判更有资历,但是对于杭帮菜,他觉得自己的了解还是更深一些的。   杭帮菜分为“湖上”和“城厢”两个流派,前者用料多喜鱼虾和禽类,讲究清、鲜、脆、嫩的口味,轻油、轻浆、清淡鲜嫩,咸鲜合一还略带甜口。   从这些特点上面来说,夏月初这道菜,可以说是十分地道正宗的杭帮菜。   但是她这道菜无论是还是技法,都是娄金良从未听过见过的。   面对其他四个人的目光,娄金良无奈地摇摇头道:“娄某惭愧,研究了大半辈子的杭帮菜,竟然从未听过见过这样的做法。”   “你们谁吃到骨头了么?这鱼头似乎是脱骨做的?”段洪波换个地方又夹了一筷子,下面果然还是没有骨头的,“难怪菜名叫做海参扒鱼脸,而不是鱼头。”   “鱼头如何剔骨?还能做到这么完整没有破损?”刘一手皱眉看着盘中的鱼脸,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此时都想把盘中的鱼脸都翻开,里里外外好生地看上一遍。   上面五个人一直围着夏月初的菜研究,还不时交头接耳地说上几句话。   放在桌子另一边的清汤鱼圆却根本无人问津,此时怕是都要放凉了。   此时两侧的灶台和参加斗菜的双方,都被屏风遮挡了起来,以免影响台上评判的决断。   但是屏风上头还是有缝隙的,沈家这边几个年轻人都忍不住凑在屏风后头看着上面。   沈懿此时看着都想跳脚了,着急地说:“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一道菜尝那么半天还没吃好么?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做评判啊?”   “懿儿,慎言!”沈传断喝道,“上面都是厨行的老前辈,即便是我遇到也要躬身行礼的,你一个小辈这样口出妄言,叫人听到,只当我们沈家没有家教!”   虽然这话没有被外人听到,但是周围几个同辈人都是一起在祖宅学厨艺的,这其中沈懿因为是沈传孙女的关系,一直颇为自傲,此时被爷爷说得眼眶瞬间就红了。   其实沈传心里也着急得很,清汤鱼圆,吃的就是个鲜嫩劲儿,若是出国后放得时间久了,汤凉了口味自然就要差上许多,而且鱼圆泡得时间长了,口味也难免大打折扣。   但是五位评判此时还在对着扒鱼脸细细研究,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另一道菜。   鱼脸肉薄的地方胶质多,厚的地方鱼肉细嫩鲜活,很多会吃鱼的人都特别爱吃鱼头。   还有很多用鱼头入菜的,比如鱼头豆腐煲,剁椒鱼头等等。   但是把鱼头去骨之后填上馅料再进行烹饪的,这些人加起来年纪足有三百多岁了,如今却是头一次见。   外层鱼脸的口感如胶冻般,内层馅料又鲜又嫩,吸饱了醇厚的鱼汤,在肉的香味之外还带着河鲜特有的鲜味,叫人恨不得鲜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鱼汤也不仅仅只有鱼的鲜味,还炖入了海参的甘咸和陈火腿的醇香味道,入口格外有层次感。   像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佳人,一步步靠近,先是抛掉琵琶,然后摘掉面纱,最后再褪去身上覆着的轻纱,直勾得人三魂六魄都没了大半,叫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再夹起海参一口咬下去,独属于海洋的清新感扑面而来,咸鲜交缠还带着一丝丝回甘的味道在唇齿间不断碰撞,犹如鲜活的生命在口中跳跃,让人仿佛置身于海边,正在品尝着从海里刚刚捕捞上来的美味,。   这是跟河鲜是完全不同的口感和味道,但是鲜嫩的鱼汤仿佛是最好的融合剂,完全不会遮盖海参本身的味道,又起到了水乳交融的作用。   通过鱼汤和陈火腿的调和,使得河鲜和海鲜的味道在同一道菜中合而不同,在张扬各自特性的时候,又做到了完美的和谐统一。   五个人吃过这道菜之后,不由得都将目光投向沈传,心道杭城沈家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想必应该是最近研究出来的新菜吧。   沈传被这样的目光看得真是又尴尬又恼火,偏生还不能表现出来。   此时上首处的五个人也很是纠结,之前闫文远在茶馆陪着他们聊了半晌,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其中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就是在暗示众人,这场斗菜东海府是主场,不能让东海府丢了面子。   但是有了这道菜珠玉在前,另外一道清汤鱼圆,就算是做出巅峰水平又如何,说到底还不就是一道清汤鱼圆。   若是两个人水平在伯仲之间,那么还可以稍微有所偏颇,但若实力差距太大的话……   几个人到底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加上也都不是东海府人士,着实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斗菜丢了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好名声。   但是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另一道菜也还是要品尝一下的。   五个人分别盛了一勺汤外加一个鱼圆到碗里,尝一点汤,咬一口鱼圆。   虽然汤已经放得温凉了,鱼圆肯定也不如刚出锅那样劲道了,但是五个人也都是行家里手,尝一口便知道水准如何了。   虽然这个清汤鱼圆的确做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放在杭帮菜中也算得上是顶级水平了,但是在海参扒鱼脸面前,实在是太黯然失色了。   五个人放下手中的碗筷,都端起茶水开始清口,表示已经试吃结束了。   看着被吃了大半的海参扒鱼脸,再看看依旧是满满一大碗的清汤鱼圆,还有每个评判碗中剩下的大半个鱼圆,被屏风挡在后面的沈家两个小姑娘的眼圈儿都红了,其余几个年轻人也都咬牙攥拳,心里别提有多不舒服了。   五个人喝茶的过程中,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   说实话,这两道菜若是说从水平和功底来说,也并不能说有什么天壤之别,但是海参扒鱼脸这道菜胜在创新。   谁都没见过这道菜,但是只要一入口,就会觉得这的确就是杭帮菜。   将一道已有的菜品做到巅峰虽然不易,但是创造出一道新菜并且不逊于其他名菜,这才是最不容易的。   没有极其深厚的功底和过人的能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第411章 表错情的点评   闫文远也不是傻子,虽然之前跟五个评判闲聊的时候点了几句,但是进入会馆之后,虽然一看菜的用料就知道是谁做的了,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将结果暗示给几位评判,而是耐心地看几个人对两道菜的反应。   见几位评判都对夏月初做的菜赞不绝口,他哪里还需要搞什么小动作,心里不由得赞叹夏月初真是太厉害了,一群人在后头为她瞎操心,结果人家根本就用不着在背后搞小动作,直接从实力上进行碾压。   此时几位评判都陆续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闫文远忙凑近彭滨耳边交代了几句。   彭滨上前笑着冲五位评判拱手见礼,然后道:“此番斗菜,东海府厨行有幸请来五位评判,可谓是荣幸之至,接下来,就让五位评判对此番参加斗菜的两道作品进行点评。”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跟之前说好的是不一样的,原本应该是在投票之后才进行点评的。   一时间五位评判都有点搞不懂东海府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闫文远紧跟着彭滨道:“我觉得彭厨头这个提议十分好,五位评判都是厨艺界的前辈泰斗,权威性和公正性自不必说。但是我认为,咱们厨行之内进行斗菜,绝不应该仅仅为了追求一个你输我赢的结果,更应该胜不骄败不馁,互相取长补短,这样才会对厨行整体的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大家说是不是?”   身为同知大人,这番话又说得冠冕堂皇,谁敢说不是?   于是楼上众人都轰然称是,他们在上面围观,看得见闻得着,但就是吃不到,若是能听到大师的点评,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不虚此行。   二楼轰然雷动的掌声让五个评判也都颇有些飘飘然,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将娄金良先推出去了。   毕竟他最年轻,又是专攻杭帮菜的主厨,即便说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其他人也好在后面给兜着圆一下。   娄金良推脱了几下,见几位前辈的意见一致让自己先说,便只好道:“今日的两道菜,说实话给我的触动还是很大的。首先说这道清汤鱼圆,汤鲜而清,是这道菜的最基本要求。汤是没问题的,只是虽然鲜,却不够醇,想来也是因为做菜的时间所限,没有办法。   这个鱼圆,取用的该是鲢鱼肉,无论是刮泥还是剁茸乃至于搅打汆熟,应该说是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能在两个时辰里头,将这道颇为有名的传统杭帮菜做到这样的程度,应该说是颇具功底的。”   他这番话说完,无论是楼上围观的人还是楼下的沈家一行人,都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他这番话虽然还没说到另一道菜,但是其中的态度偏倚却已经十分明显,对于沈家传人来说,得到“挑不出什么毛病”,“颇具功底”这样的评价,简直就跟骂人没什么区别。   娄金良点评完清汤鱼圆,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好像一想到海参扒鱼脸这道菜都能从心里觉得高兴。   “海参扒鱼脸,这应该是一道新菜,或者是本人孤陋寡闻,以前当真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一道菜。   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做过鱼的,胖头鱼肯定也不陌生,鱼头好吃也是大家所公认的,但是鱼头这种东西,因为吃起来难免会有损仪态,所以一般来说都难等大雅之堂。   但是谁想过,鱼头竟然还可以剔骨之后这样吃?   这道菜不但充满巧思,而且将陆鲜、河鲜和海鲜三种滋味交融得十分完美。   最难得的是,这虽然是一道新菜,但其轻油轻浆、突出食材原味的特点,又能够让人一尝便知这是一道杭帮菜。当真是妙极!”   接下来点评的两个人,干脆直接绕过了清汤鱼圆,只将海参扒鱼脸大肆夸赞了一番。   最后便只剩下祖向荣和段洪波,两个人互相谦让了一番。   段洪波先行开口道:“关于海参扒鱼脸这道菜的味道,前面三位大师都已经说得十分到位了,我就不再赘述。我便从如何研究出一道新菜这个方面来说一下。   在座的都是行内人,有些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也都明白,身为厨师,在前菜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容易,但若是要自己完完全全想出一道新菜,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不仅仅需要过硬的基本功,还需要对这个菜系的特色有着十分精准的把握,期间肯定也要承受多次失败的打击。   像某些民间传说一样,随便一拍脑门或是因为疏忽大意放错了东西,就成就了流传千古的名菜,这种事情段某人不敢说没有,但是可以说,绝对是极其少数并且需要十分的运气的。   言归正传,现在说说这道海参扒鱼脸。   没有尝试过的人可以回去试试,想要将鱼脸带皮完整地剥下来,究竟有多困难,想必创作这道菜的时候,应该也是经过不少次失败的尝试的。   比起这道菜惊人的技巧和味道,我觉得,这种不断地探索和创新的精神,才是更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比起躺在祖宗留下的东西上睡大觉,不断的创新发展,才是保持这个行业能够万古长青的关键。”   段洪波说罢,会馆二楼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但是一楼却显得过于安静。   夏月初那边加上她才来了三个人,而且她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前世参加各种厨艺比试,这些话真是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让几位评判略感疑惑的是,沈家的屏风后面却是毫无动静。   难不成是为了避免透露做菜者的身份?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此时众人已经都将注意力投向祖向荣了。   祖向荣这会儿心里头也是有点无奈,无论是点评还是赞美的话,前面都被人说得差不多了,他作为压轴,又不能再重新说些车轱辘话。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点评才好,干脆抢了彭滨的差事,笑着说:“几位评判的点评都十分到位,下面咱们就不卖关子了,立刻来揭晓本次斗菜的获胜者。” 第412章 五脸懵逼   这种东西还有什么可卖关子的,四个人对一道菜劈头盖脸地一顿猛夸,傻子都知道谁会胜出了。   果然,在几个人象征性地投票之后,彭滨立刻宣布道:“经过五位评判的投票,本次斗菜的最终结果,五票全都投给了海参扒鱼脸这道菜,下面请两位斗菜的大厨走出屏风,到前面来。”   他此时还没有试吃过菜品,所以心里充满了对闫文远的崇拜,这五位虽然不能说每个人都是如雷贯耳,但是祖向荣和段洪波绝对是行内的顶级大师了,饶是这样居然还是被闫文远说服,竟然全部投票给了夏娘子。   夏月初面上挂着微笑从屏风后走出来,沈传出来的时候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好像短时间内老了十岁一般。   按照斗菜的规矩,此时两个人需要上前,在自己做的菜品面前站定。   五个评判看到夏月初施施然走到海参扒鱼脸的面前,全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娄金良甚至还失态地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怎么可能是她?   海参扒鱼脸居然是夏月初做的?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妇?   据之前的了解,她甚至连杭州府都没去过?   难怪沈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这般难看。   几个人震惊过后,又都变得十分不解,夏月初有这样的手艺和本事,闫文远又何苦需要各种暗示,示意几个人投票给夏月初。   等于几个人纠结了半天,艰难地选择了遵从自己本身的意愿,还在心里被自己感动了一波之后,结果却是完全贴合了府衙的期望。   娄金良看着夏月初,忍不住皱起眉头。   说实话这样一道菜,如果是沈家发明的,那他会发自内心的佩服和欣赏。   但如今得知这道菜是夏月初发明的,他心里或多或少的就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不愿相信。   他想到之前听说的,廖老爷子曾经主动给夏月初撑腰,心下暗道,说不定这道菜根本不是夏月初想出来的,而是廖老爷子研究出来的新菜,让夏月初拿来用了而已。   不过这些心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说出口。   但是段洪波却不管那么多,他的身份也确实在这儿摆着,能够入宫献宴,只这一件事儿,就足够段家炫耀几辈子的了。   “敢问这道菜是夏娘子自己研究出来的么?这个鱼头剔骨的刀法,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么?”   他虽然说得含蓄,但是其中的意思大家都能听得出来。   夏月初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闻言挑眉道:“段大师若是有疑问,我可以现场展示一下。”   她说罢也不等段洪波说话,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条案前面,打开蒸锅的盖子。   蒸锅内的盘子上赫然还有一个鱼头,是夏月初刚才在五位评判试吃的时候蒸上去的。   当时王桦还觉得不解,此时才明白过来,夏月初肯定早就料到,最后揭开做菜人身份的时候,她肯定要面对许多的质疑。   段洪波被夏月初的举动弄得有些尴尬,但是又着实对这个刀法好奇不已,思量再三,还是按捺住心头的不悦,起身走到夏月初的条案前面。   其他四位评判自然也不甘其后,全都围拢过来,甚至连沈家人也都慢慢地聚拢过来。   夏月初捻起刀子,在细磨石上来回蹭了两下,用清水反复冲洗之后,开始对着鱼头下刀。   她这次是故意要炫技,所以下刀飞快,手指间的动作也比之前绚烂许多。   只见她右手手指翻飞,夹在指尖的刀片不时闪过银光,左手不断调整着鱼头的角度,快得叫人根本看不清她下刀的方向和力道。   不多时,一个硕大的鱼头就被剔得骨肉分离,完整的鱼脸颤巍巍地摊平在案板上,周围一片寂静,连个大声喘气的人都没有。   最后还是沈懿倒吸一口凉气,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沈传虽然还没有尝过夏月初的那道菜,但光是看这一手刀法,就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轻敌了。   段洪波倒也还算爽快,见状赞叹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夏娘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神乎其技,段某佩服!”   按照斗菜的规矩,其实最后应该让双方互相品尝对方的菜品,以示公平,叫输的人心服口服。   但是之前的菜品耽搁的时间着实太久,早就已经凉透了不说,那道清汤鱼圆里面的鱼圆都泡发得涨大了一圈儿。   闫文远之前没能尝到夏月初的这道菜,听几位大师点评得口水都要下来了,见此机会忙道:“不如劳烦夏娘子和沈大师,将刚才的菜品再各做一份,大家一起来品尝学习一下。”   夏月初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毕竟她这边鱼汤和海参都还有,鱼头也剔好了,只要再拌点儿馅料小火慢煨就是了。   沈传那边本来输了就情绪低落,却还要重新从刮鱼开始做鱼圆。   好在祖向荣开口提议,既然斗菜已经结束,此番重新再做,就可以叫徒弟上来帮忙了。   沈传这才松了口气,将做鱼圆的工作交给了沈斌负责,自己去弄高汤。   但是其实高汤现在就是一直在火上炖煮,根本也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他坐在灶台边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夏月初,看她接下来的工序是什么。   沈家其他人,除了正在做鱼圆的沈斌,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月初那边。   夏月初对他们的视线完全不放在心上,这道菜的技法和调味都很精妙,即便是内行,也不可能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   但是沈家人这样的行为落在其他人眼中,却不免觉得他有些不太讲究。   本来斗菜这件事就是沈家先挑头的,以大欺小什么的就不说了,如今输给人家了,还死盯着看人家怎么做菜?   看来杭城沈家也不过如此,什么大家风度,估计也只有在他们占优势的时候才有风度。   沈家人怕是万万也没想到,本来是打算打响名声开始往东北四府开分店扩张势力的,结果连着两次都输在了夏月初手里。   沈家人此番的行事做派又着实叫人看不上眼,别说是打出名气了,反倒先在东北这边坏了自家的名声。 第413章 瓦解坍塌的骄傲   第二次再做菜,半成品很多,所以两边速度都比较快。   不多时,两盘热气腾腾的菜品就重新端了上来。   闫文远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次试吃的机会,盛了一勺鱼脸加里面的馅料入口,整个人简直觉得要飘起来了。   这样的口感和味道,他长这么大,真的是头一次吃到,根本都不知该用什么语句来形容。   他又连着吃了两勺,再尝过下面的海参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招呼沈家人过来品尝。   夏月初带着王桦上来,尝了一下沈传做的清汤鱼圆。   王桦从未去过杭州府,自然也没吃到过杭帮菜,上来之前夏月初特意给他讲了一下清汤鱼圆的难度和特点。   不过有机会让他自己亲自品尝一下的话,比给他讲一百句还要直观有用。   而且沈家人虽然行事做派让人不喜,但是一手杭帮菜做得却着实地道。   没成想王桦吃过之后,十分实诚地说:“师父,这汤不如你做的开水白菜味道好。”   他这话说得声音并不大,但是好巧不巧,正好被一旁等着品尝海参扒鱼脸的沈懿听了个正着。   “你说什么?”   沈懿本来就接受不了爷爷居然输给夏月初的这个事实,她从刚才就一直红着眼圈,勉强咬牙忍着才没当众掉下泪来。   她本来卯足劲儿等着尝尝夏月初的菜,看到底会有多好的时候,正巧听到了王桦的这句话,顿时就炸毛了。   王桦本来就是个腼腆老实的孩子,见一个年轻姑娘家突然转身冲自己大吼,立刻连退了两步。   沈懿却不依不饶,紧跟着上前两步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夏月初之前就对沈懿的行为颇有为此,此时见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更是心下不喜,刚想开口帮王桦解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小姑娘,耳朵不好的话记得要去看大夫,他说这道清汤鱼圆的汤底,不如我们初味轩的高汤好喝。”   说出这话的,自然是刚才懒得上来的封七,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竟已经站在桌边。   沈懿本来就心里难受,听到王桦的话更是火大,此时被封七一怼,反倒把满腔的怒火全化作了委屈。   之前她到初味轩吃饭的时候就觉得封七生得十分好看,跟同来的另外一个小姐妹一起偷看封七,直看得脸颊泛红,心里小鹿乱撞。   小姑娘家情窦初开之际,面对封七这样帅气的青年,心中难免会有些少女幻想。   此时被封七怼了一句,她顿时就忍不住了,一直憋着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沈家其他几个年轻人顿时就急了,觉得是封七欺负了自家妹子,一拥而上,将封七团团围住。   封七虽然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但是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他们几个人的武力值,加起来都不够他踹一脚的。   好在他还算是理智,知道打架也是要分场合的,如今夏月初既站了舆论优势,又漂漂亮亮地赢了沈家,此时若是动起手来,反倒是给夏月初惹事。   所以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夏月初身后,毫无诚意地说:“夏娘子救我。”   夏月初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会儿倒是缩回来了,刚才怼小姑娘的劲头呢?   不过沈家的年轻人也就是围上来而已,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这个场合,这么多人看着,若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以多欺少,丢的还是沈家的面子。   几个人见封七缩回去了,全都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转身去安抚沈懿。   封七站在夏月初身后抖着腿说风凉话。   “有些人真是奇怪,明明斗菜都输了,还不许别人说他家的菜不如人……”   沈懿原本一腔少女怀春的心思都系在封七身上,此时听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夏月初回头瞪了封七一眼,心道你非要招她做什么?这会儿哭了可好了?   封七却还是一脸无辜,摊手道:“哎,实话还不许人说了?”   “你快给我闭嘴吧。”夏月初虽然斥责了他一句,但是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却都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思。   沈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沈家人扶到屏风后面去了,沈传却丝毫没有心思去理会。   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夏月初做的这道菜上。   说实话,在品尝这道菜之前,他的的确确想过,即便几个评判都是自己认可的前辈,但是或许架不住东海府府衙不愿意自己这个南方人抢了风头,所以故意偏袒夏月初,所以才会呈现这样一边倒的局面。   但是这道菜一入口,他就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输了,连半点儿借口都找不到。   甚至连原本他觉得存在一定夸张成分的点评,居然也可以说是句句在理,不但没有夸大,反倒是尤有不及。   其实沈家身为杭帮菜的龙头老大,这么多年为了维持住这个地位和家族的声望,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也只有自家人知道。   别人看到的都是沈家光鲜亮丽的一面,但是与之相对的压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   为了争取多推出新菜,沈家付出的努力,更是外人所不能想象的。   过去的十多年中,作为沈家的中坚力量,沈传对此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他深知一道新菜的面世,背后需要做多少的努力。   而夏月初如今才多大年纪?   自己在她这个年纪,不过才刚刚从家中出师,背着行囊到各地去游历,增长见识。   然而夏月初此时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甚至说是开宗立派都不为过了。   这其间的差距让他一想到就觉得不寒而栗。   沈斌没有沈传想得这样深,但是不得不说,夏月初这道菜,比起之前厨艺比试中的熊掌还要让他觉得震撼。   毕竟熊掌这道菜并不是杭帮菜厨师的拿手本事,他一直认为夏月初在这件事上占据了地域优势。   但是此番斗菜,比拼的却是杭帮菜。   刚才沈传做好准备上菜的时候,他也是品尝过一下的,当时还暗道,沈传不愧是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自己跟他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但这个让他从小尊敬仰视、甚至到现在都还无法超越的长辈,却也输给了夏月初。   大厅内人声鼎沸,但是沈斌此时站在一旁,却有种莫名的茫然,好似与众人之间隔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觉得自己心底属于沈家人的骄傲,似乎正在不受控制地慢慢坍塌瓦解。 第414章 心急如焚   沈传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夏月初面前道:“夏娘子今日做得这道菜十分出色,沈传自愧不如,偷师一事自然不会再提。但是我技不如人,却不代表我们沈家输给你了,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互相切磋……”   他的话还没说完,楼上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道:“沈家人要不要脸,提出斗菜的时候一口一个沈家如何,如今输了又说自己不代表沈家,你们沈家家大业大,若是一个个的都来挑战,还不把人累出个好歹来?”   此言一出,二楼众人轰然叫好,有些性子直的也嚷道:“看来沈家也不过如此!”   沈传涨红了一张老脸,此番出马铩羽而归,他回去都不知该如何跟家里交代。   照如今的情形看,未来几年内,沈家菜怕是都没办法在东海府开分店了。   沈家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了,二楼围观的众人全都下来跟夏月初道贺,嘴上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把她夸得跟厨神下凡一样。   闫文远站在一边,眯起眼睛看着满脸堆笑的丁宗光,心里盘算着该揭开这个老狐狸的假面具。   夏月初之前做菜本来就已经很耗费心神,然后又要强打起精神应酬着众人,好不容易散场回家,坐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封七赶着马车到家之后,敲着车门叫醒了夏月初。   夏月初被叫醒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在车里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朝身边靠去,却一头撞在车厢壁上,这才想起来,薛壮已经离开近二十日了。   即便是累得在车上睡着,那个会轻手轻脚将她抱回房间继续睡的人,此时却没在身边。   想到薛壮,夏月初之前已经没事的眼皮又开始狂跳,跳得她心里头发慌。   夏月初下车之后,打发封七和王桦回酒楼那边,说自己太累今天就不过去了。   打开大门进了院子,原本并不觉得空荡的房子,此时却显得格外冷清。   两只傻狗听到声音,急得围在里屋门口哼唧哼唧地打转,不住地用爪子抓挠着房门。   夏月初反手插上院门,打开屋门,弯腰将两只狗崽子搂进怀里。   二傻使劲儿摇着尾巴,在夏月初怀里蹭来蹭去,大傻则一个劲儿地朝她身后看,似乎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出现。   夏月初用力揉着大傻的脑袋,低声道:“你也想他了是吧?你说,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大傻蹲坐在地,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应和着夏月初的话。   夏月初把脸埋进它们厚实暄软的毛中,鼻子瞬间有些酸楚,她用力闭上眼睛,两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狗毛之中。   ……   此时,在雪山上,遮天蔽日的雪崩总算是结束了。   若非大半个山头直接消失不见、山坡上的树木和巨石都被积雪掩埋起来,单看此时平和静谧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天崩地裂都是幻觉。   平整的雪地表面突然有一处松动起来,表面的雪不断下沉,半晌之后,钻出来一个憋得满脸通红的人。   这人一钻出雪面,顾不得自己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急忙转身在自己钻出来的地方使劲儿地往下挖。   下面也有人不停地扒开积雪,很快就挖开一大块地方,秦铮将怀里的薛崇先举上去,然后又帮着回头往里挖。   随着不断有人从雪里钻出来,大家挖掘的进度也成倍地增加,很快就找到了已经有些提不起力气的宁庆敏。   但是就在众人想要把宁庆敏拉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双手死死抓着另一个人的胳膊,大家赶紧顺着她手的方向往下挖,很快就将已经憋晕过去的薛壮挖出来了。   有了刚才雪崩的死里逃生,此时大家谁也不敢出声,就连薛崇都被秦铮抱在怀里松松地捂住了嘴。   巨石下面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好歹还算是存留了一些空气。   但是薛壮殿后,没能及时钻进巨石下,雪崩就到了眼前,直接把人撞到埋进雪中,若不是宁庆敏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松手,此时地表白茫茫的一马平川,怕是连人都找不到了。   宁庆敏刚才用力过猛,双手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根本无法松开,众人只得将两个人一起抬到平坦处,使劲儿地掐着薛壮的人中,希望他能尽快醒过来。   秦铮看见薛壮身上系着的包袱,忽然想起之前夏月初给准备了不少药,赶紧将怀里的薛崇塞给身边的人,自己上前翻找起来。   不多时,果然翻出了一瓶嗅盐,他急忙拧开盖子,将瓶口凑到薛壮鼻子下面。   薛壮打了个喷嚏,总算是醒过来了,众人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一个个无声地手舞足蹈起来。   大家原地休息了半晌,宁庆敏的手也渐渐恢复知觉,终于松开了薛壮的胳膊。   也不知道她刚才那一瞬间究竟爆发了多大的力量,竟然将薛壮的手臂抓出深深的十根手指的痕迹。   就在大家休息过来,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宁庆敏忽然发现一直靠在自己身边的薛崇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蜷缩着身子,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浑身不住地发抖,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   宁庆敏吓得把儿子抱在怀里,不住地唤道:“崇儿?崇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秦铮猜测道:“是不是被刚才的雪崩吓着了?”   薛壮见宁庆敏的双臂不住地发抖,知道她刚才为了抓住自己用力过猛,此时早就脱力,忙把薛崇接过来,冲秦铮道:“我记得月初说给带了凝神定心的丸药,你找找看。”   秦铮又是一顿翻找,很快翻出两个瓷瓶问:“大哥,这会儿应该吃归脾丸还是养心丹啊?”   “吃一颗养心丹就行。”宁庆敏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初在经常,这些丸药也都是家里常备的。   她从秦铮手里接过丸药,掰开捏成几个小团托在掌心里,哄着薛崇将药丸吃了进去,又给他喂了点水和奶片。   大家原地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见薛崇精神头稍微好点了,这才再次出发赶路。   薛壮原本就归心似箭,此时母亲和弟弟的状态都越来越不好,让他越发的心急如焚。 第415章 不让人省心   斗菜结束之后,夏月初在府城的风头简直一时无两,斗菜的过程都被人编成了故事,在酒楼茶馆各处,被说书先生分成五章十三回地来回讲个没完,连带着初味轩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但是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夏月初却是一直闭门谢客,接连两天都没出院门,连自家酒楼都没有去过。   酒楼的众人都担心她会不会在家出了什么意外,凑在一起合计之后,封七翻墙进去打开了院门,让姜瑞禾进屋去看看情况。   但是姜瑞禾把堂屋里屋甚至厢房全都找了个遍,也根本就没看到夏月初的身影,就在大家越发担心的时候,王桦在后院喊了一嗓子:“师父在灶间呢!”   薛壮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就特意将正房后面的一排厢房改作了厨房,除了地方稍微宽敞了一些,基本是照着永榆县那边的小厨房一模一样布置的。   但是搬到府城之后,因为家里离着酒楼很近,那边的材料更加齐全一些,也有帮厨等人打下手,所以夏月初还是更喜欢去那边的后厨,家里的灶间一直都没有开火。   所以若不是王桦闻到味道走过来查看,谁也没想到夏月初居然会在后院的灶间。   几个人急忙来到灶间,只见夏月初正在和面,灶间里几张处理食材用的宽大条案上,除了她现在放面案的一块地方,其余全都被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点心。   “夏娘子,这都是你自己做的?”陶波进门就被吓了一跳,这么多点心,这是得做了多久啊?   夏月初停下手里的活计,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条案,似乎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神情有些无措地说:“我……我也不记得做了多久了。”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眼下一片青痕,一看就至少有一夜没睡了。   王桦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面团道:“师父,你要做什么,我来做,你歇会儿吧。”   夏月初闻言,顺从地让开地方给王桦,嘴上还道:“我寻思做点儿京城的点心,等薛壮回来给他和……”   她虽然此时有点恍惚,但是潜意识里还想着,薛家母子的事儿此时还不能告诉众人,于是把后面的话就给吞了回去。   这里头只有封七是大概知道内情的,估摸着夏月初这样说不定是因为要见真婆母太紧张了,不由得皱眉道:“离他回来至少还得有几天呢,你这么不眠不休的身子哪里受得了?”   “月初姐,咱们去歇会儿,你做这么多已经足够了,薛大哥就算顿顿吃点心也吃不完这么些的。”姜瑞禾嘴里头哄着,可刚拉住夏月初的手,顿时惊讶道,“月初姐,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姜瑞禾赶紧伸手去摸夏月初的额头,果然是热得烫手,难怪她整个人的状态都这么不对,也不知这是烧了多久了。   封七见状不敢耽搁,赶紧出门去请大夫,姜瑞禾好说歹说把人哄着回屋去躺着。   不多时大夫来了,抓药回来熬好给她灌下去,这才渐渐安稳下来,不多时总算是睡着了。   听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风寒入体加上疲劳过度,只要吃几副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大家总算是放下心来。   送走大夫之后,封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以后快让薛掌柜把人拴在腰带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算了,搁在家里真是太不省心了,回来看到病了瘦了,少不得又要好一阵心疼,好像咱们没把人照顾好一样。”   姜瑞禾拧了个凉帕子搭在夏月初额头,闻言心疼不已地说:“可不就是没照顾好么,当初我就该搬进来陪着月初姐才是,她说不用我就也没坚持,如今可好,斗菜刚结束就累病了。”   “依我看等薛掌柜回来,还是让他赶紧去买几个丫头婆子的回来用才是正经。”封七看着姜瑞禾的侧脸,抖着脚故意逗她说话,“你说,他们又不是用不起,何必这么苦着自己?”   “你以为找人是那么好找的呢!”姜瑞禾头也不回地说,“身家清白不清白,人品牢不牢靠,做事麻利不麻利……这里头有多少要考虑的事儿呢!”   封七笑着说:“你又知道了?难不成姜大小姐也是用过下人的?”   姜瑞禾闻言回头刚要反驳,就见封七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知道他又是在故意逗自己。   虽然时至今日,看到封七那张俊脸还是让人忍不住有些冲击,但她如今也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手足无措了,白了他一眼道:“这儿有我看着就是了,你们都回去吧,酒楼女客那边叫红袖先照应着,我这几日就不回去了,记得叫人一天三顿来给我俩送饭,不然要饿死在家里了!”   封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道:“你说说你,人在酒楼做事,却连做饭都不会,说出去不丢人?”   “你不是也不会?”姜瑞禾反唇相讥道,“封七爷都不觉得丢人,我一个籍籍无名的村姑有什么好丢人的。”   “臭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封七笑着直起身子,冲王桦招手道,“走吧,咱们回去了,以后每天送饭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王桦满脸担忧地说:“师公走的时候不是说过,永榆县那边的丸药应该很快就能制好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送来?七哥,要不你明天过去看一眼吧?”   “臭小子,你长能耐了,敢指使我了?”封七说着伸手勾住王桦的肩膀,揽着人往外走道,“那边不是都交代给孙旭了么,他那人办事还算靠谱的。”   而此时,被冠以靠谱名义的孙旭,正带着手下的捕快们趴在雪窝子里蹲点儿。   为了摸清山上突然来的一伙山贼的动静,他带着人已经在这儿蹲守好几日了,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天天就着雪水啃带着冰碴的饽饽。   为了不被人发现,困了累了连抽口烟都不敢,只能靠干嚼烟叶子提神儿。   至于什么药丸的事儿?早就被孙大捕头抛到脑后去了。 第416章 胜利在望   夏月初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醒了之后发现姜瑞禾和衣靠在床边。   她稍微一动弹,姜瑞禾顿时就被惊醒了,赶紧起身伸手摸她的额头。   “阿弥陀佛,没有再烧起来。”姜瑞禾松了口气道,“月初姐,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夏月初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掀开被子打算凉快一下,却被姜瑞禾一把按住道:“好不容易才退烧了,当心再着凉。”   好说歹说,姜瑞禾才勉强同意让她起来洗澡换衣服,等她洗完出来,立刻就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月初姐,快趁热把药喝了。”   夏月初洗干净身上的汗渍之后,觉得整个人瞬间活过来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但是却拗不过姜瑞禾,最后只得捏着鼻子把苦药汤子一口气灌下去。   好在这边刚喝完药,王桦就拎着食盒过来送早饭了。   小火慢熬出来的小米粥,黄灿灿的飘着一层米油。   几只比鸡蛋小巧的野鸡蛋,拿出来之后还是滚热的。   巴掌大的油酥饼喷香,四碟小菜清淡开胃。   看着桌上的早饭,夏月初顿时觉得肚子咕噜噜乱叫,反正身边也没有外人,立刻抓起筷子吃得抬不起头来。   姜瑞禾也捧着一碗粥慢慢喝,见状笑着说:“胃口好就是没事儿了。”   她说罢见夏月初叼着油酥饼看向自己,立刻补充道:“不过还是要听大夫的话,药还是要吃的。”   夏月初无奈地噘噘嘴,继续埋头吃饭。   王桦问:“师父,你做了那么多糕点,就放着等师公回来吃么?”   “糕点?”   吃过饭的夏月初站在灶间门口,看着条案上满满当当的各种糕点,眉头皱出一个川字,自己发烧的时候这是做了一屋子京八件儿啊?   此时理智回炉,夏月初有些头疼地想,前世京八件儿似乎是清朝才出现的,而现在这个朝代,京城根本就还没有所谓的京八件儿吧?   “叫人去买一批盒子,把糕点都装盒拿到酒楼去,最近在酒楼一次性消费超过五两银子就送一盒糕点。”夏月初很快就给这些点心找到了合适的用处,不过想到是自己烧得迷迷糊糊时候做的,便又多叮嘱了一句,“装盒之前先都尝尝,万一做砸了,宁可丢掉也不能拿去送给客人。”   王桦回去之后,很快就联系人送来一百个点心盒子,叫上几个人去夏月初家里把点心分别装盒,再搬回酒楼去。   封七立刻就用这批点心做起了文章,在门口贴出告示,说夏月初斗菜获胜之后,为了感谢客人们的捧场支持,所以特意在家闭关几日,制作出一批点心以酬谢客人,只要一次性在店里用满五两银子就送一盒。   这下不仅解释了为什么斗菜之后夏月初就不见人影了,而且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当天晚上酒楼的生意顿时就更上一层楼。   一楼的大厅也就罢了,大部分在大厅吃饭的人,除非是人多,否则一般不可能吃到五两银子那么多。   但是楼上的雅间却瞬间供不应求,甚至客满了都有人不肯放弃,在大厅坐等上面的人吃完好腾出房间来。   夏月初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店里的一百盒点心居然就送光了。   原本就因为斗菜获胜名声更上一层楼的初味轩,此番越发让府城其他酒楼嫉妒不已。   斗菜期间因为跟着丈夫回老家祭祖的云明蓉回来之后,听说这件事,立刻登门好一番抱怨,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了半个来月,就错过了这么好玩的事情。   夏月初受不了云明蓉的纠缠,只得尽量还原细节地将当天的过程讲给她听。   云明蓉听得双眼放光,尤其听到五位评判都以为海参扒鱼脸是沈家人做的时候,直笑得倒在炕上起不来,大呼出气过瘾。   听完夏月初的讲述之后,她意犹未尽地问:“沈家人回去了么?”   “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要来我店里偷师不成?”夏月初撇撇嘴道,“倒是他家一起来的那个小丫头,一直哭哭唧唧的,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们沈家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云明蓉听了这话,顿时又笑倒在炕上:“哎呀,杭帮菜世家做杭帮菜输给东北厨子,这事儿足够我笑一年了。”   她抹去自己笑出的眼泪,给夏月初出主意道:“我若是你,回头就去杭州府开一家初味轩,主打杭帮菜,到时候看看谁的生意更好。”   夏月初伸手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主意也太损了点儿吧?啧啧,还是算了吧,听说沈家如今的当家人年纪也不小了,回头再把人气出个好歹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添孽么!”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云明蓉忽然想起来道:“对了,差点儿忘了跟你说,这眼瞅着都快四月底了,马上就要到五月端午了,府城这边端午节还是挺热闹的,从初一到初五,连着五天的庙会,初五那日还要赛龙舟,晚上河里还有花船游河,城里各大酒楼都会做些粽子,五毒饼什么的应景,你也想着准备起来。”   “这么快就又到端午节了啊?”夏月初忍不住回想起去年的端午节,当时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薛壮的腿脚还不方便,两个人虽然还没有彼此挑明,但是早已暗生情愫。   时间真是过得飞快,转眼就一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薛壮能不能在端午节之前赶回来。   ……   薛壮此时正抱着薛崇走在山间小路上,东海府这边的天气比山另一边暖和许多,众人如今已经脱离尚有积雪的山坡。   从半山腰往下,开春后积雪消融,草木发芽生长,但是还没有长到密不透风阻挡通行的程度。   只是朝阳的石头上、树根下、草地上,随处可见结束冬眠出来晒太阳的蛇,使得众人不得不派人在前面开路,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拨弄草地树丛,提前将蛇惊走。   而因为草木都开始生长了,所以薛壮费了点功夫才找到自己去时在树干上留下的记号,眉头舒展开道:“大家加把劲,按照现在的速度,再走两天就能下山了。” 第417章 真婆媳见面   离着端午节还有十来天,夏月初就带着人忙活起端午节的事儿来。   只是如今天气暖和起来,店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忙,夏月初没法子,只得临时又雇了几个人来做事。   既然决定端午节要包粽子,以夏月初的性格,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到最好。   粽叶都挑差不多大小的,馅料无论是荤是素,全部都是自己现做的新鲜馅料,甚至连系粽子的绳子,全都是专门叫人搓的彩线,不同的馅料颜色是不一样的。   夏月初私下里还叫封七找人去做了一批刻着初味轩标志的小木牌,准备到时候挂在一串串的粽子上头。   临时雇来的人,夏月初只安排她们包粽子或是做些杂活儿,做馅料这种事儿,她可不敢随便假手于人,都是自己带着王桦在小厨房忙活。   她这回一共打算做五种馅料的粽子,分别是蜜枣、豆沙、蛋黄、鲜肉和八宝粽,所以要煮蜜枣,做豆沙,腌肉……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把对薛壮的担心和思念冲淡了不少,只有每晚累得躺在炕上的时候,才会想上那么一小会儿。   但一般都还来不及伤感,人就已经累得睡着了。   不过她也还是估算着日子差不多的时候,叫封七赶着马车去合甸村等着接人。   四月二十七这日临近傍晚,夏月初正在检查临时雇来的几个帮厨包的粽子,把不合格的剔出来,时不时指点一两句,忽然有人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   她扭头朝门口看去,但是夕阳的余晖正好从门外照进来,给门口站着的人镀上一层光晕。   夏月初不受控制地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虽然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但是她的心跳已经忍不住噗通噗通地加速。   “月初,我回来了……”门口的人话音未落,夏月初已经丢开手里的粽子,合身扑了上去。   薛壮被她冲撞得后退了一步才站稳脚跟,用力搂紧怀里的人,熟悉不已的身体抱了满怀,让他此时才有了已经到家的真实感。   他深吸一口气,贪婪地闻着夏月初身上的味道,除了让他思念不已的香气,还带着蜜枣和小豆好闻的味道,让人瞬间就觉得肚子空虚,五脏六腑都开始造反。   夏月初死死搂着薛壮的腰,觉得他人比走前整整瘦了一圈儿,心疼得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将头死死埋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就没有分离过这么长时间,如今置身在熟悉的怀抱中,夏月初才发觉,自己这么多天是有多思念这个男人。   秦铮是紧跟在薛壮身后的,此时见左手边十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右手边屋里更是一群陌生人目瞪口呆地瞧着,手里包着一半的粽子都散了,连粽叶都一并掉进泡糯米的盆里了。   “咳咳——”秦铮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两个人未免也太旁若无人了,自己站在中间都快被这么多目光给戳透了。   最重要的是,宁庆敏此时也在一旁看着,婆媳头一回见面就是这样的场面……   秦铮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发出点声音给二人提个醒了。   夏月初被秦铮的声音惊醒,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家房里,忙伸手去推薛壮。   薛壮又狠狠搂紧了一下,这才有些不舍地松开胳膊,转身对秦铮身后的人介绍道:“内子夏月初。”   夏月初一抬头就正好跟一位中年妇人对上视线。   虽然当着外人的不能介绍她的身份,但是夏月初知道,这肯定是薛壮的生母宁氏。   可是她现在双目发红,眼里蓄的都是泪水,头发在薛壮怀里蹭得乱七八糟……   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好么!   宁氏也在悄悄打量着这位头一次见面的儿媳妇,虽然觉得两个孩子有点放浪形骸,但还是笑着冲她微微颔首。   夏月初忙笑着回应,然后视线疑惑地在众人中扫了一圈,之前不是说还有弟弟么?怎么没看到?   但是这会儿也不方便问,于是她拢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道:“一路上累坏了吧?饿不饿?先带人回家歇一会儿,我叫人准备饭菜送回去。”   薛壮弯腰凑到她耳边道:“我想吃你做的疙瘩汤。”   被他呼出的气喷在耳朵上,夏月初的耳廓顿时红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先带人回家,我把店里的事儿交代一下就回去。”   薛壮伸手把一缕总是滑落的碎发别到她耳后道:“也不差这一会儿,等你一起。”   夏月初没法子,只得把包粽子的事儿交代给姜瑞禾看着,自己跟薛壮等人一起回家。   到了家门口,她才看到秦铮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眉眼生得跟薛壮有七成相似。   “倒像是看到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似的。”夏月初低声对薛壮道。   薛壮抬头看了弟弟一眼,语气似有嫌弃,其实满满都是疼惜地说:“我小时候壮得很,才不是这样呢!”   夏月初悄悄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如今接回来就好了,他年纪还小,在家养两年就壮起来了。”   薛壮听了这话,手指动了动,在她掌心挠了几下。   好在当初买的院子不算太小,虽然人多,但是东北的房间里面都是盘着炕的,所以一个屋里住几个人毫无压力,都用不着薛壮和夏月初操心,秦铮直接就把房间给分配好了,自己也抱着薛崇回房了。   这样一来,正房里就剩下宁氏,薛壮和夏月初三个人。   “你们也都回房歇着吧,我去做晚饭。”夏月初说罢,脚底抹油就想溜,却被薛壮一把拉住扯了回去。   “娘,这是我媳妇,你叫她月初就行。”此时没了外人,薛壮终于可以正式介绍两个人认识了,“月初,这是我娘。”   “娘——”夏月初觉得自己浑身都要僵硬了,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不过她却没有表现出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体贴道,“人都安全到家就好了,一路上累坏了吧,我这就去烧水,您洗个澡,吃了晚饭好好休息,其他事儿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第418章 迟来的咬春   西屋夏月初早就给收拾出来了,被褥也都是新做的。   把宁氏送进屋里休息之后,薛壮反手给她带上门,转身就搂住夏月初不放手。   夏月初怕宁氏在屋里听到,又推不开这个牛皮糖,然后就听到自己屋里两只傻狗急得吭叽吭叽哼哼,忙拖着薛壮去打开了房门。   两只傻狗瞬间冲出来,直接扑到薛壮腿上,一边一只抱住大腿,成了两个真腿部挂件狗。   两只狗崽子如今都已经九个多月了,在家里一直好吃好喝地享福,每天还要喝一大盆牛奶冲鸡蛋,个头早就窜起来了,如今看着都已经像是成年狗一样壮实了。   饶是薛壮被它俩这么一扑,此时也有点撑不住,只好松开搂着夏月初的手,使劲儿揉着两只狗的狗头。   两只狗被他揉得舒服得直哼哼,使劲儿在他腿上蹭来蹭去,似乎在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   薛壮拖着两只狗跟着夏月初去了灶间。   “你娘喜欢吃什么?”夏月初系上围裙,戴好襻膊,扭头去问薛壮。   薛壮一脸严肃地凑过来道:“是咱娘!”   夏月初伸手把他凑过来的大脸推到一边道:“别闹,快说做点儿什么吃?”   “我觉得你做的疙瘩汤最好喝了。”   “呸,总不能煮一大锅疙瘩汤大家分分喝吧?”   夏月初当真有点儿急了,怎么说也是头一回见婆婆,就不能严肃点儿?   薛壮还浑然不觉道:“你之前对着盛氏不是挺厉害的?怎么见到我娘就成小媳妇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薛大壮,你是不是欠揍?”夏月初抄起擀面棍往面板上敲了两下,“把你娘跟盛氏那个老刁婆子比?”   薛壮也反应过来不对劲,自己忍不住地笑,却还偏要逗夏月初道:“你那时候也不知道我不是薛壮,还不是照样跟婆婆怼得风生水起?”   夏月初白了他一眼道:“当初谁管你是不是薛壮,压根儿也没打算留下来跟你过日子好么!”   “那可不行。”薛壮赶紧甩开两只傻狗,上前把夏月初圈在怀里说,“不管我是谁,都得跟我过。”   “你出一趟门把脑子摔坏了么?幼不幼稚?”夏月初嘴上虽然这么说,唇角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   “你用不着这么纠结,做什么都行,我娘没那么挑剔的。”   “娘不挑剔是娘的事儿,我的心意总是要尽到的。”夏月初寻思了一下,正好看见灶间摆着的几个木槽子,里面的青菜都已经长得一捺多长了,吃着正是鲜嫩的时候,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宁氏在房里休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薛壮便来敲门叫人出去吃饭。   薛崇此时刚被叫醒,被秦铮抱在怀里,人还有些怔楞。   宁氏出来往桌上一看,韭黄炒鸡蛋,酱爆肉丝,炒合菜,菠菜炒肉丝,醋溜豆芽什么的摆了一桌子,切好的酱肉,翠生生的小葱、萝卜,棕黑色的面酱,还有一叠巴掌大小、薄溜溜的春饼。   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每年立春时节的咬春也算是各家各户的大事儿,即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会买个萝卜回去给孩子啃上几口应个景儿。   像薛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不可能那么简陋,每年立春的时候,厨下都要提前准备炉肉,各种酱货,松仁小肚儿,熏鸡酱鸭……到立春这日,全都改刀切成细丝儿,再做上几道家常的炒菜和摊鸡蛋,再准备一碗咸甜适口的面酱,全家人围坐一起,挑着自个儿喜欢的菜卷进春饼里吃。   夏月初最后端着一大碗疙瘩汤进屋,见宁氏看着桌上不说话,忙解释道:“东北天儿冷,春天来得晚,立春的时候外头雪都没化透,所以也吃不上什么春饼,当初就一人啃了两口萝卜糊弄过去。如今正好家里种的小菜长起来了一些,大家一起吃个新鲜。可惜没有野鸡脖子,等今年秋天叫人拾掇出一块地,看看咱自己种点儿试试。”   宁氏听了夏月初的话更是惊讶,所谓的野鸡脖子,并不是真的野鸡的脖子,也不是东北这边常见的那种毒蛇。   这话怕是只有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才能听得懂。   野鸡脖子指的是一种韭菜,每年秋天割完最后一茬韭菜之后,在菜地里铺上一层拌过鸡粪的细沙,再盖上一层稻草帘子。   这样等到来年春天韭菜慢慢长出来之后,由于气温低光照也弱,从根到梢就会呈现出四种不同的颜色,紫梢,黄绿色的身子,白根儿,逐渐过渡。   一把把扎成酒盅粗细的小捆儿,搁在菜篮子里,当真像是一撮撮野鸡脖子上的羽毛,因此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这种韭菜量少金贵,有一种浓郁的特殊香气,无论是炒菜还是剁馅儿,哪怕只是切上几根丢进汤里增鲜提味儿都是极好的。   宁氏没想到夏月初居然还知道这个,见这一桌子菜做得也都地道,于是笑着说:“虽然没有野鸡脖子,但是有红嘴绿鹦哥,就已经很好了。”   她在西北荒凉之地这一年多,之前在驻军附近,虽说是流放做苦力,但其实一直十分受照顾。   虽然远远比不得在京城时候的生活,但是十天半个月还是能吃上点儿荤腥的。   因为在那边,最难得的并不是肉,而是青菜。   西北那边土地贫瘠,根本不适合种地,连草都长得瘦弱发黄,只要是没有毒的,什么草茎草根,树叶树筋的,全都可以丢进锅里煮汤喝。   所以此时看到翠绿的新鲜蔬菜,顿时有一种不同于饥饿的感觉从胃里头升腾而起,让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薛壮招呼道:“都是自家人就别客气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坐下之后,宁氏就先拿了一张春饼。   这春饼做得也是极有功夫的,不是一般人家为了省事上屉蒸出来,而是在锅里烙出来的。   双面都泛着淡淡的黄色,拿起来用筷子在边缘处一掀,就直接揭开成两张,内里还保持着湿润洁白,冒着腾腾的热气儿。   烙出来的春饼更加劲道,巴掌大的一张小饼放在掌心儿上,轻轻一抓就成了一团,松手之后立刻就弹开回到原样儿。   夹上几种自个儿爱吃的菜和酱货,再放上点儿焦黄喷香的摊鸡蛋,最后抹上点儿甜面酱,卷起来放进嘴里一咬,各种滋味都被包裹在劲道的春饼中,回味无穷。 第419章 不对劲儿   夏月初见宁氏吃得香甜,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转身去照顾坐在自己旁边的薛崇。   听薛壮说这孩子今年已经七岁了,虽然古代都用虚岁,但是算周岁也有六岁整了,但是又瘦又小,坐在一旁安静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俗话说,七岁八岁讨狗嫌,这个岁数正该是活泼淘气的时候,但是却被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生生给折磨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年龄比较大的缘故,夏月初对小孩子一向都还是很有耐心和爱心的,之前在参顶子村的时候,两个小丫头也最是喜欢黏着她,这会儿照顾起薛崇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她在春饼里卷了几种容易咬断的菜,又放了些酱肉,卷好之后喂给薛崇。   薛崇不认识夏月初,看向她的眼神中开始也带着一丝警惕,身子也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是却并没有拒绝。   他犹豫着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黑亮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急着去咬第二口。   夏月初忙缩手,左手轻抚他的后背道:“不着急,慢慢吃,这么多菜呢,足够吃饱的。”   她明显能够感觉到,当她的手搭在薛崇身上的时候,他瞬间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薛崇还是飞快地吞下嘴里的食物,又急着凑过去咬第二口。   夏月初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只得一个劲儿地低声说:“不着急,多嚼几下,慢慢吃,当心噎着。”   好在她之前就盛了半碗疙瘩汤在旁边晾着,喂完一张春饼之后,疙瘩汤的温度也正好能吃了,一勺勺喂给薛崇。   薛壮见状道:“他都那么大了,自己会吃,你自个儿也快点吃吧,一会儿菜和饼都凉了。”   “没事儿,小孩子也吃不多。”夏月初觉得薛崇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若说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当着宁氏和孩子的面儿,她也不好跟薛壮说,只得先把疑惑压在心底。   晚上一顿饭吃得几个人都很满意,宁氏在路上就听薛壮大致讲过夏月初的事儿了,此时吃到她的手艺,再看她对薛崇的细心和照顾,心里颇为满意。   能在儿子落难时还不离不弃,自己又能凭本事创下这么大的家业,脾气性格看起来也十分不错,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吃完饭,薛壮和秦铮都撑得不行,前者没什么形象地靠在椅背上,后者到底顾忌着宁氏在场,只得努力坐正了身子。   宁氏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儿子这样不注意形象的懒散样子了,自打跟着他爹开始练武之后,就一天天绷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坚持着“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的规矩,也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样一脸闲适的模样了。   秦铮突然想起来问:“少夫人,跟杭城沈家的斗菜结果如何?”   夏月初被秦铮问得一愣,后头半句话听着是在问自己,但是前面这个少夫人是什么鬼?   薛壮嗤笑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月初怎么会输给他们!”   “杭城沈家?”宁氏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你们说得可是杭州府的那个厨艺世家?”   “就是他家。”薛壮点头道,“还自诩什么传承多少年的厨艺世家,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诬赖别人偷师?斗菜都比不过月初,谁偷谁的师?”   薛壮对于自己没能在现场看到沈家铩羽而归颇有些怨念。   宁氏却是根本没想到夏月初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不免又多了几分惊讶。   吃过晚饭之后,大家在堂屋聊了一会儿,宁氏见薛崇又开始犯困,自己也觉得有些疲倦,便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夏月初跟薛壮两个人躺下之后,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颇有些担忧地问:“你觉不觉得薛崇似乎有点不对劲?今天我喂他吃饭,他似乎很害怕,但是却又不敢躲开,我轻拍他后背的时候,他也吓得一抖。”   薛壮听她说起弟弟的事儿,顿时也没了之前的兴致,把人搂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叹气道:“崇儿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将自己赶到之前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   “他被林二狗打了头,又亲眼看着娘杀了林二狗,怕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明个儿还是赶紧找个大夫来给看看吧!”   夏月初听罢事情经过更是忧心,这种心理创伤,即便是在现代都很难治愈,更何况是在这种连心理医生都没有的古代。   “这个自然!”薛壮许久没睡过一个舒服觉了,此时躺在炕上,怀里抱着喜欢的人,很快就倦意涌来,“之前在山顶遇到雪崩的时候,我就瞧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回来这一路也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待着……”   “雪崩?”夏月初吓得差点儿从薛壮怀里跳出来,“你们回来的时候遇到雪崩了?”   薛壮被她的尖声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明明之前还各种叮嘱其他人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夏月初,结果偏偏是自己给说走嘴了。   他赶紧把人拉回怀里,劈头盖脸地亲起来。   夏月初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怒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长能耐了是吧?我之前说过什么?”   “有事儿不许瞒着你……”薛壮赶紧解释道,“我不是瞒着你,只是这一路上事儿太多了,这不是还没说到那儿嘛!”   “走前我不是嘱咐过你么,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你知道雪崩有多危险么?”夏月初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检查道,“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薛壮哪里敢说自己差点儿没在雪堆底下憋死,又被她乱摸摸得差点儿又要控制不住起反应,忙抓住她的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真的没事儿,不是我们引发的雪崩,离着我们老远,所有人都及时躲到一个巨石后头了,只不过崇儿年纪小,被吓着了而已。我真不是瞒着你,只不过大家都没事,何苦再说出来让你平白的担心呢!” 第420章 起承转哭穷   第二天一早,薛壮便叫秦铮请了大夫回来,大夫说薛崇身体上有些虚弱,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如今这样的情形,主要还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和打击。   这个没有什么太有效的办法,只能靠家里人耐心地疏导和照顾,再吃一些安神定惊的药作为辅助。   大夫开了药方之后走了,薛壮突然想起来问夏月初:“孙旭给你送药来了么?”   “药制好了么?”夏月初最近早就把这件事给忙忘了,她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不好,所以这件事儿薛壮一直比她上心多了。   薛壮皱眉道:“之前我叫秦铮去问过,林大夫说四月十五就能做好,我就把取药这件事儿交代给孙旭了,这个家伙!”   “晚几天吃也不打紧的。”夏月初这几天忙着端午节的事儿,酒楼那边额外的工作增加了不少,也临时雇了好多人,管理上头也很麻烦,她的精力和心思大多都放在那边了。   “行了,你去忙吧,我叫秦铮回永榆县一趟,正好把岳父母接过来过端午。”   “如今娘和薛崇在这儿,他们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公之于众,你把我爹娘叫过来过节到时候怎么说?”   “我今个儿就出去租房子,咱们这边人多眼杂,娘和崇儿不能一直留在这边。”薛壮见夏月初满脸的不赞同,叹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也是娘的意思。”   “我觉得以崇儿的情况,还是不该把人搬出去为好。”夏月初摇头,寻思片刻又提出建议道,“要不去隔壁问问看,哪怕多出点钱,若是能把另外一边隔壁的房子买下来,让娘和崇儿搬到隔壁住,咱们可以在两个院子中间开个门,平时来往照顾也更方便。”   “那也好,我去问问看。”薛壮也觉得夏月初这个主意更好一些,点头应诺,“还是你想得周到。”   最后薛壮比市价多出了二十两银子,将另外一边的宅子也买下来了。   好在隔壁的宅子前两年刚翻修过,只要稍作打扫布置,就可以让母子俩搬过去住。   收拾着新买的宅子,夏月初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侧廖老爷子买下来的宅子,如今大门紧锁,也不知那一老一小如今走到哪儿了,心里颇为惦念。   打从四月二十七八开始,城里到处就已经有人开始挑着担子卖荷包、五彩线、粽子、五毒饼之类的时令商品。   来初味轩吃饭的客人也都开始打听,想知道初味轩什么时候开始卖粽子。   “我们家五月初一开门就开始卖。”韩双林一边给客人倒茶一边笑着说,“我们掌柜的非要凑出来五种馅儿,还不肯去外面买现成的馅料,连蜜枣都是我们自个儿后厨一点点儿煮出来的,最近可真是忙得人仰马翻。您瞧我,白天在前头干活儿,晚上还得去后厨帮忙,天天都不够睡。”   客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说:“不亏是夏娘子,做什么都是真材实料的,上回在这儿吃饭送的点心,回去孝敬我家老太太,她吃得赞不绝口,这不,还不到端午呢,就催着我来问你家啥时候卖粽子。”   韩双林闻言忙问:“装点心的盒子您没扔了吧?”   “一盒点心也不过才八块儿,回家分一下就没了,吃完谁还留着盒子啊!”客人撇嘴道,“咋的,点心盒子你们还回收啊?”   “您没瞧见门口的告示么,拿着我家之前赠送的点心盒子来,可以不用排队直接买粽子!”韩双林忙解释道,“这也是我们夏娘子的意思,说是给老客人的福利。”   “哎呦,不会吧?”客人一听急得跳脚,“啥时候写的啊,我咋没注意呢!不行,我得先回家一趟,看还能不能找回来。”   旁边的客人听见全都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你家门口的告示太多,大家都看不过来了,我看该雇个人,专门站在门口一遍遍地念告示。”   “哎呀,瞧您这话说得,我们这小本生意,哪里请得起那么多的人。这几日为了包粽子临时请了几个帮工的,我们夏娘子愁得天天扒拉算盘珠子,生怕包得越多越亏本呢!”封七从后头出来,正听到客人这话,立刻也跟着上来凑趣。   客人们顿时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说话的人指着他道:“这话亏你说得出口,你可着整个东海府看看,谁家有你家生意好?你们夏娘子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还好意思出来哭穷。”   “这位客官可真是冤枉我们了,我家虽然生意好,但用料讲究,把关严格,可不是什么食材都能上得了您的桌的,咱就说说您点的这几道菜吧。   先说这个韭黄炒鸡蛋,您别看着这道菜简单,可也费了不少劲呢!后头种着一槽子一槽子的韭黄,当初都是隔一天种一槽子,如今收也是数着日子收。   没长到时候不够味儿,长时间长了夏娘子又嫌不够鲜嫩,所以我家这道菜,如今都是限着量卖,一天收一槽子,能做几盘儿做几盘儿,点的人多了供不应求,点的人少了我们晚上就得大家一起吃韭黄。”   “嘿,听你说的还真有点儿意思,那你来说说我这道菜有什么讲究?”另一个客人指着自己盘子里的断桥残雪问。   “您这道菜的主材料是猪肋排,咱家买猪的要求也是特别严格的,要看是什么品种的猪,养了多久,膘有几指厚,肉够不够紧实。   您是不知道,当初为了买到让夏娘子满意的猪肉,我都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养猪的人家了。   不过如今好了,我们薛掌柜联系了几户养猪的人家,我们雇他们养猪,养到时候直接拉过来用。”   “原来我们现在吃得都是特供的猪肉了啊?”客人笑着说,“那你可算是省事儿了!”   “我是省事儿了,可是养猪的人就省不了事儿了。”封七笑着说,“您是不知道我们夏娘子的要求有多少,足足列了一大张纸,我为了给人家讲明白,嘴唇儿都磨薄了一层,人家养猪的人都说,头一回见到这么讲究的猪,快比人都精贵了。   封七这话把周围客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非要让他再给讲讲是怎么养猪的。 第421章 粽子热卖   “行,既然各位愿意听,那我就再给各位讲讲。”封七干脆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道,“首先是这猪舍,是我找人过去给盖的,全都是青砖铺地,还要求每天都要泼水冲洗地面,说这样更干净卫生。   然后再说这个喂猪,喂食喂水都是有讲究的,定时定点定量,不同月份的猪吃的猪食都不一样。   最后还有一个要求你们猜是什么?”   前面几个要求已经听得众人啧啧称奇了,最后还能有什么要求,大家全都想不出来。   “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每天要赶着猪出去活动一个时辰,不能让它们天天在猪圈里傻吃苶睡,说那样的猪肉不紧实,不好吃。”   “哎呦我的妈呀,这猪的待遇怕是比养猪的人都好了吧?”   “难怪初味轩的东西好吃,原来不光是手艺好,这原料也得精挑细选才行啊!”   封七立刻打蛇随棍上道:“可不是么,所以您诸位如今知道了,我家生意好也不赚钱是因为什么了吧?”   “好啊,合着你小子说了半天在这儿等我们呢?”   “笑一笑十年少,您也不吃亏。”封七笑着起身,拱拱手道,“几位慢慢吃着,小的先去忙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按照之前告示上写的内容,拿着点心盒子的人可以直接来初味轩买粽子,不用等到五月初一跟其他客人一起挤着排队了。   初味轩这回的粽子,一共做了五种馅料,分别是鲜肉、豆沙、蜜枣、蛋黄和八宝粽,分别用棕色、枣红色、红色、黄色和五彩的丝线系着,全都是五只一提。   这天大家从天不亮就开始煮粽子,一大锅一大锅的端出去放在凉水里灞着。   连薛壮都过来帮忙了,根本没人有空去做早饭,谁饿了就直接剥个粽子吃。   不出夏月初所料的是,跟去年的鲜肉月饼一样,鲜肉粽果然是最受欢迎的。   肥瘦相间的肉是提前下料腌过的,经过煮熟,肉里的油水和煨料都被煮出来,均匀地裹在每一粒糯米上,又被粽叶牢牢地锁紧,没有半点儿流失。   肉粽子剥开后,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个米粒儿看着都是油汪汪的,咬上一口就能看到糯米里面裹着的肉,味道微咸,带着浓郁的肉香。   饿的时候吃上一个,简直是又解馋又管饱,别提多有满足感了。   从早晨忙到开门,一共煮了三千只粽子,全都五只一提地系好,有每种口味一只的,也有五只都是同一种口味的,在笸箩里面摆好,叫人端到外头去准备开始卖粽子。   夏月初这回给粽子定的价钱是半两银子一提,相当于一百文钱一只粽子,跟初味轩的月饼是同一个价位,只不过这回没有礼盒装了。   原本夏月初还觉得三千只粽子有点太多了,谁知头一个拿着点心盒子来的客人就要了三十提。   韩双林都想问买这么多能吃得完么?毕竟粽子里头都是黏米,不太好消化啊!   不过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吞回去了。   客人乐意买多少买多少,这种事儿他一个做伙计的操什么闲心。   不得不说,能够在初味轩的雅间吃饭并且拿到点心赠品的客人,一般都是家大业大不差钱儿的。   端午节的粽子,除了自家吃,还要买了送亲朋好友,所以随随便便来一个都是要买三十五十提的。   三千只粽子,除去自己留下吃的百十来只,其他还不到晌午就都卖光了。   夏月初估算着还得有多少人手里有点心盒子,只好让人晌午也加班加点地包粽子煮粽子。   好在一开始做的馅料都还算充足,不然就算现包都来不及。   晌午紧赶慢赶也只又添了一千多只,很快又卖了个精光,还有许多是上午买回去吃过觉得没买够下午又来的。   夏月初不是那种有钱不赚就心里难受的人,钱再好赚也要量力而行,绝不能以粗制滥造或是降低品质来追求速度。   她上午才刚开了一个包粽子不用心、扎得松松垮垮滥竽充数的帮厨,好在这人是临时加雇的,并不是初味轩一直用的几个人其中之一。   下晌的一千多只粽子卖光之后,夏月初就给一直忙着包粽子的人放了假,叫她们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午,吃过晚饭再来,今晚怕是要通宵加班加点儿了。   店里之前准备的馅料也不算太多了,夏月初把这个差事交给了王桦,让他留在家里做馅料,自己则拿上之前就准备好的粽子和五毒饼,叫上薛壮准备出去串个门。   之前来参加厨艺比试的时候,夏月初曾经遇到过一个在厨艺上很有天赋的小姑娘沈莹,原本也说好等府城的酒楼开张之后,她便过来做学徒。   但是没想到,府城这边的酒楼开张没多久,沈母就卧床不起了。   沈莹的哥哥沈晋如今又正是复习功课的关键时刻,需要备考今年秋天的乡试。   沈家父亲过世得早,家里只有母亲和兄妹二人。   为了不影响哥哥的前途,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跟夏月初辞行,说自己要回家照顾母亲,不能继续在酒楼做学徒了。   尽孝这种事儿是最不能等的,夏月初自然不会拦着,不过虽然把人放回家了,但也隔三差五地叫人过去看看。   如今快要端午了,按理也该过去看看,送点粽子什么的表示一下。   但是五月份在民间叫做毒月,其中又有九毒日更要慎重,端午则是五毒之首。所以端午节的时候,大家才都要插艾草,佩香包,饮雄黄酒,也都是为了辟邪驱毒的。   所以根据习俗,五月份要尽量避免走家串户,连夫妻房事都要避免,有些地方甚至要把媳妇送回娘家去过一个月才回来。   而每年五月里头,也是各地丢弃婴儿最多的时候,特别是端午这种毒月毒日出生的婴儿,据说是男克母,女克父,经常一生出来就会被父母丢弃。   夏月初虽然不相信这些东西,但俗话说,入乡随俗。   尤其像沈家这种家有病人的,说不定更忌讳这些,所以夏月初才决定四月底过去看一下沈母,顺便送去一份节礼。 第422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家住在城东的安化胡同,这一片算是东海府比较不错的地段了,周围几条胡同都是住家,十分幽静的一片地方,可见他家以前的家境应该还是比较殷实的   沈家住在胡同里左手边第三家,黑漆大门紧闭,薛壮上前去扣门。   半晌之后,院子里才传来脚步声,沈晋在里面问:“谁啊?”   薛壮道:“初味轩的,开门吧。”   沈晋这才快走几步上来开门,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夏月初派人来给送节礼了。   他一边开门还一边道:“夏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几个月经常派人登门探望,叫我们实在是受之有愧……”   话没说完,门一打开,看见外头站着的是薛壮和夏月初,沈晋顿时就有点慌了手脚,连忙把人往屋里请道:“薛掌柜和夏娘子怎么还亲自登门了,这可真是……”   “这不是快过节了么,我们过来看看沈大娘。”薛壮看沈晋一副读书人的瘦弱模样,便没把手里提着的东西交给他,而是直接给拎进屋放在桌子上。   夏月初关切地问:“沈大娘的身子怎么样了?上次双林回去说是要换个大夫,如今可有好转?”   沈晋一听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话虽没有出口,但是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夏月初留薛壮跟沈晋在前头说话,自己起身去后头看沈母。   沈莹看到夏月初吓了一跳,她在后宅,根本听不到前面敲门的声音,也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   而且她也着实没想到,夏月初居然会过来。   如今母亲眼瞧着就要不行了,哥哥今年秋天的乡试怕是也不能参加了,原本还算走动得热络的亲戚们渐渐也都不怎么过来了。   反倒是可以说萍水相逢的夏月初,居然还一直惦记着自己。   沈莹拉着夏月初的手直哭,又怕哭出声来吵醒母亲,只能无声地掉眼泪。   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小姑娘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儿都消瘦了不少,面容憔悴不堪。   再看躺在炕上的沈母,这会儿正睡着,面色蜡黄,脸颊瘦得凹陷下去,看着的确是情况不太乐观。   不过家里有这样卧床的病人,屋里还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足见沈莹付出了多少心血。   沈莹哭了一会儿,抹干眼泪,见母亲睡得沉,便拉着夏月初去外头屋里坐下说话。   “我也不懂府城这边都有什么讲究,只是听人说五月份不能串门,便提早过来看看,拎了些粽子和五毒饼过来,你们自家留着吃也好,送人也好,吃不完的记得放在井水里灞着。如今虽然天儿还不算热,但到底时节到了,东西搁着容易坏。”   “多谢夏娘子还惦记着我们。”沈莹说着又想要哭。   “你可是我看好的徒弟,我怎么敢不惦记着你。”夏月初忙逗她道,“万一一个没看好,被别人挖走了可怎么办?”   沈莹忙表白道:“夏娘子快不要说这样的话,只要你店里还肯要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我这是逗你的,傻丫头,快别哭了,别的都不用想,好好照顾你娘,店里学徒的位置给你留着,等你娘身子好了,随时都可以过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沈母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沈莹哭着跟夏月初道了谢,还拿出几个自己抽空做的香包给她道:“原想着晚上让哥哥给送过去的,没想到你们却先过来了,这些香草都是我家自己种的,是我们自家传下来的配方,香味好闻还能驱虫,夏娘子不要嫌弃我手笨就好。”   “做得这么好看还说手笨,那我的手就可以去剁剁喂鸡了。”夏月初也没客气,高兴地收下香包,起身告辞道,“我就不多搅扰你了,店里也还一堆活儿等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你哥去店里找我,千万别客气。”   夏月初回去之后,店里的事儿也的确是攒了一堆,当晚又不得不雇人通宵达旦地包粽子煮粽子,以应付第二天的买粽子热潮。   而且这一批粽子比之前买的还要多加一个工序,就是在每一提上面都要穿上一个刻着初味轩标记的小木牌。   王桦开始还奇怪地问:“师父,这木牌之前不是就送过来了么?怎么头一批粽子上不系啊?”   “我做这个木牌是怕有人假冒咱们的招牌,头一天买粽子的都是老客人,买了多是自家吃或是送礼,他们都是亲自来店里买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也就没有必要挂上木牌,这样还可以减少木牌流出去被人再次利用的可能。”   夏月初一边往粽子上系木牌一边继续说:“但是明天就是初一,城里的庙会就要开了,所以必须要在卖出去的粽子上面系上木牌,免得被人假冒了咱们都拿不出证据来。”   初味轩这边灯火通明地忙了一夜,被城里不知多少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做菜不如人家也就罢了,如今连卖粽子都卖不过。   别人家的粽子都卖二三十文,她家一只粽子一百文钱,还必须五只一起买,简直就是抢钱好么!   ……   跟初味轩一样的是,于家今晚居然也是灯火通明。   只不过于洪昌没有雇人,而是拉着老婆一起在家包粽子,还特意按照初味轩的粽子一样定做了彩绳。   “孩儿他爹,你包这么多粽子到底是要干啥啊?”袁氏累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抱怨道,“而且你这糯米里头掺大米,馅料只放一点点,包出来谁要吃啊?拿去送人都拿不出手……”   “你懂个屁,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去看着煮粽子去。”于洪昌虽然也累,但是精神却很亢奋,兴奋得两眼放光,“我这是要给咱家儿子报仇,你就擎好儿吧。”   袁氏一听是要给儿子报仇,脑子一转就知道于洪昌是要干什么了,立刻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笑着说:“孩儿他爹,你可真有主意,我这就煮粽子去。”   于洪昌见媳妇乖乖听话去煮粽子了,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哼了几句又嚷道:“你别怕废火,记得多煮一会儿,若是弄得半生不熟就太假了!”   要不说这俩是两口子呢,都太了解彼此了。   袁氏在灶间听到他的喊声,默默将原本已经抽出来的劈柴又塞回锅底坑里了。 第423章 佛祖出巡   头天晚上初味轩里通宵达旦地忙了一夜,但是由于薛壮回来了,手底下也还有几个不急着走的,便都被他留下来帮忙。   这几个人虽说不会厨艺,但是一看就是练家子,肩宽体健,往旁边一站就足够骇人,当监工用是再好不过的了,比夏月初这个实际给发工钱的人还要好使。   几个人轮流在院子里监工,根本没人敢滥竽充数或是偷懒耍滑。   而且粽子不似其他吃食,可以说是分量十足。   沉甸甸的一筐粽子,帮厨的都要两个人抬着走,但是在他们手底下,就跟听话的玩具似的,无论是上屉还是灞水,随便他们怎么摆弄,着实是帮了大忙。   有他们几个在店里看着,夏月初也算是放心不少,刚过来交代了几句,就被薛壮拐回房去了。   人家都说五月份不能过夫妻生活,所以四月底这天晚上,薛壮赶在子夜之前,结结实实地解了一回馋。   托他的福,夏月初近一个月来头一回睡得这么踏实,第二天天都亮了,两只傻狗都已经开始扒着炕沿哼唧了,竟然都没把她吵醒。   薛壮原本就是出去洗漱这么个工夫,没有把门关严,就被两只傻狗钻了空子,赶紧擦掉脸上的水,快步进屋,一手抄起一只夹在腋下,把两只傻狗带到院子里去。   “都给我坐好了。”薛壮把两只傻狗放在树底下,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点着狗鼻子训斥道,“以后不许这么早进去打扰主人睡觉知道不?”   大傻蹲坐得规规矩矩,先不管它听没听懂,至少看到它那张严肃的狗脸,还是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安慰的。   二傻则像个多动症一样,即便是蹲坐着,也要扭来扭去,东张西望,最后干脆把大脑袋搭在薛壮膝盖上,嘴巴子在他手里拱来拱去,撒娇耍赖地求抚摸。   若是不摸它,眼看就要满地打滚儿了。   薛壮无奈,却又不好厚此薄彼,只得伸手同时揉着两只狗的狗头,对大傻道:“哎,没法子,谁让它是弟弟呢,你就多担待点儿吧。”   大傻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呜呜声,似乎在答应着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薛壮去屋里把睡得昏天黑地的夏月初从被窝里挖出来,让她赶紧洗漱换衣裳,说是上午要出去。   “上哪儿?”夏月初睡眼惺忪地正在梳头,顶着一头睡炸了的头发,用梳子使劲儿地拉扯,真恨不得把它都剪短才好。   薛壮看不下去她这么对待自己的头发,只得从她手里抢过梳子,偷偷蘸了一点头油帮她梳头发。   他也是不懂夏月初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头油,之前他特意给她买了一瓶小贩从京城运来的桂花头油,味道又好闻又好用,可她非说用得头上油腻腻的难受,用了一回就放在一旁当摆设。   夏月初鼻子多尖啊,薛壮刚打开头油的罐子她就闻到了,但是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由着他去吧,好歹是他的一份心意。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洗漱完毕,换好衣裳,夏月初还以为是要去店里呢,没想到被薛壮带出去,却根本不是去酒楼的方向。   “你这是上哪儿去啊?”夏月初打了个呵欠问,“店里今天要卖粽子,一大堆事儿呢!”   “店里那么多人呢,也不差你一个,你若是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那花钱雇他们干啥?”今天街上人多,薛壮一直伸着胳膊挡在夏月初身侧,帮她挡着挤来挤去的人们。   “今天街上人好多啊。”夏月初也渐渐从没睡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饶有兴致地左右环顾,这还是她头一次参加庙会,“不是说庙会上会有很多卖吃的和杂耍的人么?我怎么没瞧见?”   “我看你最近是忙傻了,今个儿是佛祖出巡的大日子,谁敢在路边摆摊儿?”薛壮虽然刚回来每几天,但是却早就找人了解过了,“你要是想吃小吃看杂耍,那咱们下午再来。”   “佛祖出巡?”夏月初皱眉想了想,似乎最近还真听到店里有人提起过,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她却从来都没详细了解过。   其实东海府每年端午节的时候都会开庙会,从初一一直持续到初五。   可以说是庙会一开,迎八方来客,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有从倭国或是西洋来的客人过来看热闹。   每年打从四月底最后两天,府城就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周围县城乃至于底下村镇的人都渐渐汇聚到府城来。   家里有点闲钱的人,自然喜欢到城里来凑个热闹。   即便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农家,也会尽量挤出时间,带着自家做的吃的,或者是带着编的柳筐、绣的帕子到城里来。   没钱雇车就提前几天出发,背着干粮一路走到城里,趁着过节热闹的时候,还能比平时多卖几个钱儿花。   这几天时间,也是城里各大客栈、酒楼生意爆好的日子,大家全都早早地准备好。   要知道,这五天的生意若是做得好了,足足能够抵得上平时一个月的收入。   但是夏月初不知道的是,五月初一这日,不仅仅是庙会的第一天,更是东海府每年一度佛祖出巡的大日子。   东海府城外山上有一座并不算太大的山寺,因为地处山顶,开始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破败寺庙。   后来一个游方和尚在此落脚,他靠着化缘慢慢修缮了原有的房舍,请了佛像入寺,又收了徒弟。   因为常有晚霞如落院中的美景,便给这个无名山寺起名为栖霞寺。   说来也奇怪,当时山寺周边大旱三年,百姓民不聊生,可就在山寺正式挂上栖霞寺匾额的当天夜里,天降大雨。   于是周围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来跪拜,接下来的几百年间,栖霞寺一直香火鼎盛,每天都挤满了前来求佛或是还原的信徒。   每逢初一十五也会有许多百姓披星戴月地进山烧香拜佛。   但是因为山寺地处峭壁之上,临危而立,整个庙宇只有两进的院子,根本无法容纳太多的香客。   据说上百年前有一次为了争烧头香,差点儿发生了山寺坍塌的危险,还有几位香客受伤。   当时的主持昭泰大师心善,当日在佛前静坐一夜,想出一个佛祖出巡的法子,就近选在下一个月,也就是五月初一的这日,由寺中众僧抬着殿中佛祖宝相下山出巡,让更多的信徒能够得沐佛光。   后来渐渐的,佛祖出巡就成了栖霞寺的传统,到如今已经变成每年一次的十分热闹的礼佛活动。 第424章 你是我唯一的贪心   五月初一这日,过了子夜之后,寺中众僧就会在主持的带领下开始诵经,当天的早课也会提前进行。   早课结束之时,天都还未亮,众僧便要在主持的带领下请出佛祖,安置在一个扎满彩绸的八人抬木架上。   主持手持木鱼,口中诵经在前引路,众僧人轮流抬着佛祖下山。   下山直到进城的过程中,会不断有百姓加入队伍中。   待佛祖出巡到城门口的时候,队伍甚至可以绵延出数里,站在城墙上都看不到队尾在哪里。   进城之后,早就候在城门口的秧歌队和舞狮队全部加入其中,吹吹打打的更加热闹了。   此时佛祖出巡会经过的道路两边,早都跪满了祈福还原的百姓。   官府也不用费心派人维持秩序,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此时上街摆摊,足见百姓之虔诚。   薛壮带着夏月初来到佛祖出巡的必经之路,他早就派秦铮过来占好了位置,此时拉着夏月初的手,七钻八拐,也不知他是怎么灵活地绕开那么多人的,最后终于来到了秦铮占好的位置,这个地方正是街角的最前面,可以说是极好的位置了。   不但远远就能看到出巡的队伍走过来,而且这里离着终点城隍庙也只有半条街的距离了,站在这里就能看到城隍庙的屋脊。   夏月初被薛壮护在身前,不会被后面的人挤到,十分安逸。   离着老远便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秧歌队里踩高跷的人率先映入眼帘。   踩高跷的众人有扮做仙童仙女的,也有扮做天兵天将的,在前面一边随着鼓点舞动一边为佛像开路。   随着队伍越走越近,最前面两对舞狮的人就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只见他们翻滚腾挪,不住地跳跃扭动,格外卖力。   紧跟在舞狮后面的,便是府城的扭秧歌队了。   旁边几个人唢呐吹得欢实,还专门有两个人抬着大鼓,敲鼓的边走边敲,自个儿还不时跟着锣鼓点儿扭动几下。   扭秧歌的众人情绪饱满得很,扮相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全都笑得咧着嘴,一个个儿一手扇子一手帕子,扭得格外认真。   夏月初粗略地一看,就看到了扮成孙悟空、白娘子、济公、吕洞宾……等等,甚至还有一个壮汉扮成了黑脸包公。   好家伙,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涂了满脸,那个油黑锃亮,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她也是许多年没见过扭秧歌的了,前世小时候,老家那边逢年过节都要扭秧歌,秧歌队从街上一过,大人小孩就都跟上去,即便没有扮相没有扇子也都扭得高兴。   没想到千百年前,东北这边的大秧歌无论是锣鼓点儿还是扮相,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似的,让她忍不住有些怀念小时候在老家的日子。   秧歌队后面便是栖霞寺如今的主持淳平大师,他如今也已经年逾古稀,胡子花白的一大把,但是边敲木鱼边诵经,从山里一路走到城里,却还是红光满面,看不出半点儿疲惫的样子。   随着被众僧抬着的佛像渐渐露出真容,路边的人立刻如浪潮般跪拜下去,磕头的人此起彼伏,嘴里念诵佛号的,祈祷许愿的不一而足。   薛壮却忽然伸手揽住夏月初,带着她一起冲进出巡的队伍。   “你疯了啊?”夏月初毫无防备,吓得差点儿崴了脚,又怕他的行为激怒别人,心跳得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薛壮却干脆把她打横抱在怀里,瞅准机会从主持身后跑过,俯身从八名僧人抬着的佛像下面矮身钻了过去,然后又飞快地起身离开队伍,蹿到了路的另一侧。   夏月初靠在他胸前惊魂未定,狠狠朝他身上拍了一巴掌,还没等开口斥责,就听到周围的人全都冲着薛壮欢呼起来,甚至主持和众位僧人也都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旁边的人也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你这突然发什么疯,吓死我了!”夏月初这回当真是一头雾水,抬头怒视薛壮,等待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薛壮把夏月初放下,还不等说话,只听旁边一位大娘满脸羡慕地说:“小娘子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吧?怪不得你不懂我们这边的习俗,能从出巡的佛祖宝象下面钻过去,就能保你们一世平安,若是钻过来的时候还能许愿的话,也肯定能够实现的。”   大娘说着,抬手拍着夏月初的胳膊道:“大娘活了半辈子,只见到过抱着孩子钻过来的,头一回见到抱着自个儿媳妇钻过来的,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啊!”   薛壮赶紧凑过来讨好道:“我刚才许愿了的,咱俩这辈子白头偕老,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多少辈子都要遇到,你到时候记得要等我去娶你。”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此时街道两边早已经是人挨人、人挤人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叫好的声音。   夏月初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偷偷掐了他一把低声道:“钻过来那么一瞬间你居然许了这么多愿望?贪不贪心?”   “我一不喜财,二不图名,唯一的贪心就是你,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薛壮看着夏月初道,“佛祖会原谅我的。”   夏月初听了这话,抬眼看着薛壮认真的模样,心痒难耐地咬住嘴唇。   若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又身处封建保守的古代,她真的想立刻把眼前的这个男人推到路边,壁咚他,狠狠地吻他。   尝尝这张嘴到底是抹了多少蜜糖,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来。   薛壮在这种事上头,完全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只消夏月初一个眼神,他立刻便会意了,直接把人拉出人群,几步拐进一旁空荡荡的后巷。   夏月初见四周无人,也不再顾忌那么多,将薛壮推到路边,让他背靠石墙而立。   她一手撑在墙上,一手勾住薛壮的下巴,垫着脚吻了上去。   她吻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巷口处跟进来一个身影,看着夏月初的举动,先是微惊,然后露出玩味的神色,摸着下巴暗道:“这个夏娘子,还真有几分意思。”   薛壮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朝巷口瞪视,一把搂住夏月初的腰,将二人的位置对调,把她整个人都罩在怀里,不想被别人看去分毫。 第425章 又贵又难吃的破粽子   虽然薛壮和夏月初两个人躲到后巷去亲热,但是其他人却都是来诚心礼佛的,全都汇聚入佛像出巡的队伍中,跟着一并往不远处的城隍庙挪动。   众僧人抬着佛像在城中绕行一周之后,终于来到城隍庙门前,他们要将佛像暂时安置在城隍庙外搭起的彩棚当中,接受城中百姓的香火供奉。   又因五月乃为毒月,所以佛像会在城中供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以驱除邪祟,保护城中百姓。   待佛像在城隍庙外安置妥当之后,淳平大师带领众人跪拜上香,佛祖出巡的仪式才算是正式结束。   佛祖归位之后,城里顿时便热闹起来,之前消失无踪的小摊贩,此时也不知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片刻间便将城隍庙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占满了。   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要数二人转了,也用不着搭台子,只用白灰在地上洒个圈儿便当做舞台,后头坐着两个人,吹着唢呐,拉着板胡,圈儿里的两个人拉开嗓子便开始唱。   二人转的唱词儿也是多种多样,唱的都是贴近百姓生活的家务事儿,表现得十分夸张诙谐,时不时还会开几句荤腔的玩笑,惹得围观的百姓笑声阵阵。   有别于二人转这边,喜欢听得都是成年人,小孩子们更喜欢的则是杂耍班子。   简单些的摆个桌子变戏法,运气好的也能招揽到十几个人围观。   复杂些的就更好看了,顶坛子、顶碗,叠罗汉,甚至是喷火吞剑,这种大型的杂耍班子,全都是有名号的,杆子往地上一立,立刻就能招揽到不少的人。   班主先出来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大家就各凭本事操练起来,引得围观的人惊呼连连,叫好声此起彼伏。   而在庙会上,还有最必不可少的,便是挑着担子或是摆着摊子卖小吃的。   因为是端午节,所以路边卖粽子和五毒饼的人自然颇多,这些东西大多都是自家做的,挑出来趁着过节卖点钱,顺便还能凑凑庙会的热闹,回家的时候再捎带点儿什么回去。   这种过节应景儿的东西,自然会比平时卖得稍微贵上一两文钱。   但是对于大部分城里人来说,过节的时候,稍微放纵一下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自然还有更多的,是从别处买了粽子和五毒饼过来卖,打算赚个差价的人。   街上卖粽子的人多,能不能买到好吃的,有时候也是要看运气了。   但是俗话说的好,人多是非多。每年的这种庙会上,都难免会有人起一些摩擦。   就在大家都在看戏法或是吃东西的时候,只听一个人特别大声地嚷道:“有没有搞错,你这是抢钱啊!你家粽子是金子做的么,一个粽子要一百二十文钱?”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把周围的人都惊到了。   虽然说是过节,但是这个价钱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要知道,大部分的粽子都是二三十文钱一只的,即便是有名的点心铺子或是大酒楼的粽子,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文。   一百二十文,这可是翻倍还不不止呢!   见这边有热闹可看,周围的人立刻就把刚才大喊的人跟小贩一起围住了,很快就在两个人的吵架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大喊的这个汉子是从乡下来城里逛庙会的,走到这边觉得饿了,便就近找了个小贩,要了两只粽子吃。   根据以往每年的经验,汉子对粽子的价钱心里有数,所以也没问价,剥开一只就咬了一口。   结果第一口粽子还没咽下去,只听小贩说,这粽子要一百二十文一只,汉子一时激动,差点儿没被嘴里的粽子给噎死。   就当周围的人全都指责小贩要价太贵的时候,小贩却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说的二三十文,那是普通的粽子。我这粽子可不一样,这是初味轩的粽子,我天不亮就去排队才买到的。初味轩的粽子都是五只一提,一提卖半两银子。   我为了让大家都能吃到初味轩的粽子,把一提提的全都拆开卖给大家,加上辛苦费,一只粽子卖一百二十文哪里贵了?   一百二十文钱就能吃到大名鼎鼎的初味轩肉粽子,来晚了就没有了!”   小贩非但不觉得自己卖得贵,反倒还扬声吆喝起来。   汉子连气带噎,满脸通红,听了小贩的话,越发不满道:“初味轩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她家的东西就要比别家的贵?”   汉子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但是没成想,周围围观的城里人听了小贩的话,却都改变了立场,七嘴八舌的竟然都站到小贩那边了。   “若真是初味轩的粽子,那这个价钱倒也合适。”   “是啊,初味轩的粽子真材实料味道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昨个儿只买个老客户,今个儿上午为了佛宗出巡,也没顾上去排队,能在这儿买一只尝尝倒也不错。”   听到这些话,完全不知道初味轩名头的汉子忍不住问:“这位大哥,你说的初味轩到底是啥地方啊?”   “这个初味轩,如今可是府城最有名气的酒楼了,里头的菜虽然都贵,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人家那可是真材实料的好吃。”   “初味轩的掌柜上个月接受挑战跟人斗菜,赢了杭州府的厨艺世家呢!”   “打从去年年底知道初味轩要来府城开店我就开始攒钱,打算等下个月带着爹娘和老婆孩子去吃一顿。”   汉子却越听越是撇嘴道:“瞧你们一个个儿都快给夸出花儿来了,我看都是吹牛皮吹出来的吧,这破粽子,死贵死贵的不说,还难吃得紧,都不如我娘自己包的好吃。”   但是众人此时都被初味轩的名头给迷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了什么,上前把小贩团团围住。   “快,给我一只肉粽。”   “我要一只蛋黄粽。”   “快给我拿个豆沙的,听说初味轩的豆沙馅儿都是自家蒸豆子做出来的,特别好吃。”   “我要个八宝粽,讨个好意头!”   小贩见状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一边收钱一边给众人拿粽子道:“大家别急别急,还有呢,还有呢!” 第426章 假冒伪劣   汉子被周围的人都给弄蒙了,心想难道是自己太久没进城了,城里人一个个都变得这么有钱了么?一百二十文吃个粽子还觉得划算?该不会都是托儿吧?   不过舍得花一百二十文买粽子的人到底还是少数,其他不舍得的人却又不甘心直接走,忍不住去问汉子:“大兄弟,这粽子咋样?好吃不?”   “啊?粽子就是粽子呗,还不都是那个味儿。”汉子一脸发懵,举起手里的粽子又咬了一口道,“不过我觉得,这粽子还真不咋好吃……”   “我听人说初味轩的粽子米糯馅儿大,是不是?你吃的这个是什么馅儿的?”   “狗屁的馅儿大啊,我咬了两口都还没吃到馅儿呢!”汉子气哼哼地把手里的粽子举起来给周得的人看。   刚才买过粽子的人也有当场就拆开吃的,吃了两口就捂住嘴嚷道:“哎呦,这里头的枣咋都没去核啊?差点儿没把牙给我硌掉了。”   “大家快来看看,这肉粽里头的肉,一块儿都没有指甲盖儿大,一口咬下去全都是黏米,还好意思卖这么贵?我看这初味轩自打斗菜赢了之后,也开始得意忘形了吧?”   “还有我这个八宝粽,里面就随便放了点儿豆子,别说是八宝了,连八种都不够!”买了八宝粽的青年才咬了一口,就气哼哼地把粽子丢到地上去了,为自己花的一百二十文心疼不已,“狗屁的初味轩,这根本就是坑人!”   这边正吵闹着,一对老夫妻正在街上闲逛,听到这话,老头子顿时面色一变,不管身边老婆子的阻拦,硬是分开众人挤进去了,生气地问:“谁在这儿说初味轩的坏话?你吃过初味轩么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我看你才是狗屁!”   “老头儿,我没吃过难不成你吃过?”刚才说话的青年闻言顿时涨红了脸。   青年被戳中痛脚,他的确是没钱去吃出初味轩,就连刚才花一百二十文钱买个肉粽都是咬了半天牙才舍得的。   为的还不就是初味轩的名声,寻思着吃了这个粽子,以后好歹也敢说自己是吃过初味轩的人了。   但是谁成想这个粽子非但不觉得好吃,甚至连一般的都不如,所以才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没成想居然当街被个老头给怼了。   他斜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老头子,见他穿得戴的也就是一般般,长得又是一副抠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舍得花钱去吃初味轩的人,所以便出言嘲讽。   老头不顾身后老太太的拉扯,怒道:“老子当然吃过初味轩,还特么天天吃呢!”   这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老头,正是昨个儿刚被秦铮接进城来逛庙会的夏洪庆。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只是出门逛个庙会,都能碰到这么糟心的事儿,所以也不顾吴氏的阻拦,非要冲进来管一管这件事儿。   旁边的人一听他说顿顿吃初味轩,顿时对他嗤之以鼻道:“老头,算了吧,吹牛皮也得有个度,天天吃初味轩?就凭你?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儿啊?别说是天天吃了,一个月吃一次都得吃得你卖房子卖地!”   “我是初味轩夏娘子的亲爹,你说我是不是天天吃?”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为之一惊。   大家都狐疑地打量着夏洪庆,心道这人该不会是另外一个骗子吧?   初味轩酒楼那么气派,在他们心目中,夏娘子的亲爹肯定得是穿金戴银,出门身后必须得跟着下人,像城里那些员外老爷们一样。   但是眼前这个老头,虽说看着衣裳料子都还不错,但是完全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些金戒指什么的,未免也太低调了些。   小贩此时却灵机一动地转移焦点道:“买了粽子的各位不要找我,我不过是个卖粽子的人,这粽子可都是从初味轩买的,吃着不好你们得去找初味轩算账才对啊!   不过现在方便了,夏娘子的亲爹在这儿,大家有啥要说的,都找他,找他啊!”   刚才那汉子立刻举着手里的粽子凑过来道:“大爷,你闺女这粽子做的也太坑人了吧?还卖那么贵!”   其他围着小贩嚷着退钱的人,此时也都有点懵,不知道该去找小贩还是找夏洪庆。   夏洪庆被这个愣头青气得直跺脚,道:“都跟你说了,这人是个骗子,这根本就不是初味轩的粽子。不信你帮我扭住他,咱们一起去初味轩,当场弄个明白,这人若不是个骗子,老汉我今天请你们大家在初味轩搓一顿!”   小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众人被夏洪庆三言两语撺掇地都冲着自己来了,顿时叉腰道:“老头儿,我这粽子可是今个儿一大早刚从初味轩买来的,你瞧瞧连这系粽子的彩绳儿都是特质的,你凭啥说我这是假的?”   人群里还真有昨个儿在初味轩凭着点心盒买过粽子的人,这会儿仔细凑过去看看,奇怪道:“别说,还真是跟初味轩一样儿的绳子,可是初味轩的粽子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昨个儿我买回去的,家里人都说好吃,米糯馅儿大,尤其是那个鲜肉粽子,好吃得不得了。”   “昨个儿能买的上粽子的,全都是经常去店里吃饭的,他们自然卖给你们好的,今个儿的可就不一定喽。”小贩贼眉鼠眼地开始挑拨起来,“还有你这个老头也是搞笑,你说你是夏娘子的爹你就是啊?那我还说我是夏娘子的夫君呢!”   夏洪庆越听越气,一把抓住小贩的衣领道:“你作假卖假不说,还敢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今个儿还非要把你扭送官府去才行。”   “老头儿,你给我撒手,不然这么多人在这儿作证,我若是还手打伤了你,你可不能赖上我!”   小贩见夏洪庆是要来真的,挣脱他的手,丢下担子就想跑,结果被那汉子伸手扭住胳膊问:“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了吧?难不成真是个骗子?”   夏洪庆见这汉子一身腱子肉,把衣裳都撑得鼓鼓的,忙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伙子,你帮我押着他去初味轩,我请你吃正宗的初味轩粽子。”   于是,许多在逛庙会的人就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壮汉扭着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身边跟着一对老夫妻,后面还乌央乌央地跟着一群人。   路上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抓扒手的,赶紧摸摸自个儿腰间的钱袋。 第427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最后,在汉子的帮助下,终于把卖粽子的小贩扭送到初味轩了,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初味轩今天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都是过来买粽子的。   门口贴着一个老大的红色告示,是刚才夏洪庆出门的时候还没有的。   他凑上去一看顿时激动起来,让那个汉子把小贩押到告示下面,冲着之前的人道:“大家看这个告示上头写得清清楚楚,初味轩的粽子,除了捆绳是特制的之外,每一串粽子上都还会挂一个有着初味轩标志的小木牌。   这个木牌是昨天卖的粽子上头没有的,因为今个儿发现有人假冒我家的粽子,所以才都拴上了一个小木牌。”   夏洪庆说罢,又伸手去抓小贩的衣领,质问道:“你既然说自己的粽子是今天在初味轩买的,那你把小木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哪怕你就能拿出来一个,我也算你买过初味轩的粽子了。”   小贩哪里有什么木牌啊,被夏洪庆扯得东倒西歪的,但是却一言不发。   之前买粽子的人这才知道自己果然是上当受骗了,一腔怒火全都冲着小贩去了,把人围在中间一顿暴打。   吴氏见外头闹成这样,气得埋怨夏洪庆道:“你看你,我就说把人直接扭送官府就是了,你非要给弄回家来,在门口打得一团糟不影响生意么?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年轻,脾气咋还这么爆呢?”   夏洪庆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但是心里后悔嘴上却还是硬的,梗着脖子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瞎掺和!”   吴氏却道:“妇道人家怎么了,月初也是妇道人家,还不是把酒楼打理得有声有色?你能你来啊?”   夏洪庆顿时被怼得无言以对。   好在这回儿夏月初得到消息从里头出来,听了这话忙过来圆场道:“爹,娘,咋不多逛会儿就回来了呢?不是说要给平安买东西么?”   夏洪庆赶紧跟闺女告状道:“出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个假冒初味轩名头卖粽子的人,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思逛街。”   大家见到夏月初出来,这才确认了这两位老人还真是夏娘子的父母。   看来人家说什么天天吃初味轩,还真不是假话。   自家的酒楼,可不是想吃就能吃么!   瞧人家这命多好,生了个这么能干的闺女,这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夏月初见门口打闹成一团道:“大家不要吵了,安静一下听我说,今天上午就已经有人来告诉我们,说城里有人开始假冒初味轩的名头来卖粽子,所以店里紧急采取了措施,在每一提粽子上都栓了木牌。   但是假冒伪劣这种事儿,也不是我们挂个木牌就能解决的,所以希望大家如果想吃初味轩的粽子,还是要到店里来买才最正宗。   而且我还要在这里宣布一件事儿,希望大家能够帮我们宣传出去,广而告之。凡是在外面抓到打着初味轩的名号卖粽子的,只要能把人扭送到店里来,我们就会奖励一两银子。”   夏月初说着,掏出一两银子交给了刚才帮着夏洪庆控制住小贩的汉子,又道:“今天第一个受到奖励的,便是这位帮着我爹娘把小贩扭送过来的大哥。”   汉子神情恍惚地接过银子,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把银子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这才相信不是在梦里。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这么幸运的时候,夏洪庆又一把拉住他往初味轩里面走。   “走走,我说好要请你吃粽子的,咱们进去吃。”   一起跟着过来的众人,见状全都对汉子投去羡慕的眼神。   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之前连初味轩都不知道是啥,如今居然就被拉进去吃饭了。   封七趁机道:“大家若是再发现假冒初味轩卖粽子的人,只要能把人抓过来,也都能得到一两银子的赏钱。”   众人一听这件事,顿时作鸟兽散,到各处去找卖粽子的去了。   于是今天很多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小贩都奇怪得很,一天也不知被问了多少次,你这是不是初味轩的粽子?   他们老老实实地摇头说不是,结果迎来的都是失望的目光,甚是有人还会追问几句,恨不得能逼着他说这是初味轩的粽子一样。   被汉子扭送到初味轩的小贩,被秦铮送到府衙去了。   原本以为只是假冒名号卖粽子的小事儿,毕竟这种事情往年也都是有的,一般罚点钱,关上几日也就放出去了。   但是小贩这辈子都没跟府衙打过交道,刚被押到大牢,看到一旁的刑具就吓得尿了裤子,谁都还没审他呢,自己就先交代道:“求求各位大老爷,千万不要给小的上刑,小的只是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来找我啊!”   “啥?”差役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这里头有事儿啊   府衙的人知道初味轩跟闫文远大人的关系不错,最近连知府张大人都开始对初味轩颇为关注。   所以下头的人得到这个消息,赶紧把这件事上报给狱头。   狱头听了这事儿也不敢怠慢,急忙自己出马对小贩进行审问。   小贩那边见狱头都来了,更加吓得不轻,根本用不着怎么审问,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狱头拿着写好的证词,叫小贩签字画押之后,马不停蹄地去找闫文远。   闫文远今日休沐在家,上午佛宗出巡没去凑热闹,打算晚上出去看看花船,去河边喝点小酒。   结果正在家休息,就被狱头找上门来,原本还觉得有些麻烦,心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至于找到家里来。   但是在看过小贩的口供之后,他立刻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好一个于洪昌,之前的事儿自己还没腾出手来处理,你居然又自己活腻了往上撞?”   闫文远起身道:“传本官之命,让捕头朱吉胜立刻带人,去将于洪昌及其妻袁氏、其子于训庭带回府衙,立刻审问!” 第428章 吃多了也是会死人的   府衙那边发生了什么,初味轩这边根本都不知道。   夏洪庆因为自己抓到了一个卖假货的小贩,心情十分不错,拉着刚才的汉子进门,跟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你叫啥?是哪里人啊?”   初味轩府城的酒楼装潢上比永榆县那边还要高档一些,汉子进门之后手脚无措,最后被夏洪庆硬是按在椅子上,才算是坐下了。   但还是坐得不太踏实,好像屁股上长了尖儿似的。   听到夏洪庆的问话,他拘谨地搓搓手道:“大爷,我叫董成,家是桥头村的,在家行大,村里人都叫我董大。”   “董大,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可没法子把那个小贩抓回来。”夏洪庆一边说着,一边叫韩双林去给拿了一提粽子过来,放在桌上道,“来,老汉我说话算话,这个粽子是我请你吃的。”   董大见状越发不自在起来,他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小贩说过,初味轩的粽子,这么一提五个就要半两银子。   他出去做事,要十天才能赚到半两银子呢!   尤其是刚才揣进怀里的一两银子还沉甸甸地,这么一会儿工夫,自己就赚了平时差不多一个月的工钱了,哪里还好意思吃人家那么贵的粽子。   夏洪庆却热情到不行,亲自上手给他剥了个肉粽塞进他的手里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尝尝,我家的粽子绝对都是真材实料,特别好吃,总不能让你以后一提起初味轩,想到的都是那种咬上好几口也咬不到馅儿的假粽子吧?”   董大一听这话,觉得倒也有理,而且他也对这个一百文钱一只的粽子,也的确有些好奇。   刚才看到门口那么多人排队,就跟不要钱白送似的。   说破大天不也就是个粽子,还能好吃到天上去不成?   董大想着便拿起粽子咬了一口。   这一口粽子入口,他的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外层的米软糯弹牙,既互相黏在一起,又不会像有些粽子那样黏糊糊地融合在一起分不出米粒儿。   每一粒糯米上都是油汪汪的,不仅带着粽叶的清香,还有肉的香味儿。   而且里面的馅料十分多,他这一口是从粽子的一角咬下去的,竟然就直接咬到了里面的肉。   这肉也不知是用什么腌的,烂软多汁,混着糯米一起在口中咀嚼,每嚼一下都能迸出丰富的肉汁,香得叫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董大三两口吃完一个肉粽,双眼含泪地对夏洪庆道:“大爷,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粽子。”   夏洪庆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回知道好吃了吧?跟那个骗子卖的完全不一样吧?”   一提五个拳头大的粽子,片刻功夫全都进了董大的肚子。   蜜枣香甜软糯,蛋黄咸香流油,豆沙绵软香甜,八宝粽子更是料足。   几个粽子下肚,董大撑得捧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夏月初过来一看五个粽子吃得干干净净,吓了一跳,急忙询问董大感觉怎么样。   要知道,糯米这东西本就不好消化,再加上乱七八糟的馅料,一个弄不好把人撑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她赶紧叫人把武大扶到后院偏房里歇着,打发个伙计去请大夫来看看。   夏洪庆不当回事儿地说:“这么个大小伙子,吃几个粽子怎么了,能吃出啥事儿来。”   吴氏气得恨不得敲他的脑袋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一上午就不够你嘚瑟的了!你说能吃出啥事儿来?夏老七他爹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   夏洪庆一听这话,顿时就瘪茄子了,不免也紧张起来,自己叫董大进来吃粽子也是一片好心,若是当真把人撑出个好歹来,那岂不是给闺女家招祸么!   夏月初不知道这件事儿,出去之后问吴氏:“娘,你刚才说的是啥事儿啊?”   “夏老七论起来该管你爹叫声叔,但是他比你爹也就小不上十岁。我嫁到夏家村刚怀上你哥的时候,正好赶上朝廷来村里征兵,当时来征兵的人就在村口支起两口大锅,一锅蒸着白面馒头,一锅炖着红烧肉,说不管谁家的孩子肯去当兵,朝廷不但给银子,还让家里人去敞开肚子吃一顿。   说实话,那个时候困难得不行,我嫁到你家之后,别说是肉了,连口大油都吃不上,当天那个馒头和肉的香味儿飘得满村子都是,我到现在都还能想的起来。   夏老七当时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在家待着吃不饱饭也娶不上媳妇,干脆牙一咬就说去当兵,自个儿出去说不定能创出一条路来。   他既然去当兵了,家里自然就能跟着去吃一顿馒头就红烧肉。   结果他爹就是因为吃得太多,晚上回家就说胃里头撑得慌,喝了半瓢凉水躺下了,没到后半夜就活生生被撑死了。”   夏月初听得不由得唏嘘,这种事儿她是没见过的,前世小时候好歹也还有政府的补贴和村里人的接济,日子过得再苦好歹也没饿着肚子。   但是她的确听师父说过,早年间日子过得苦,多少人吃不饱饭。   师父就亲眼见有人饿得不行吃豆子填肚子,结果豆子在胃里涨开活活把人撑死。   所以听了吴氏这话,夏月初就更加担心了。   吴氏也气得不行,对夏月初道:“以后没啥大事儿快别去接我俩过来了,在县城的时候他还算安分些,今天可好,到府城来不够他嘚瑟的了。”   好在这回儿韩双林已经请了大夫回来。   大夫给董大检查之后道:“粽子再好吃也没有这么吃的,好在问题不算太大,但是以后可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我看你如今这样,汤药开了怕是也喝不下去,还是施针吧。”   好在董大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肠胃也扛折腾,待大夫施针之后没多久,就说觉得胃里头舒服多了,夏月初直接把人留到晚上,见当真没事儿了才放他离开。   董大离开前,除了对夏月初道谢之外,还颇有些欲言又止。   “咋了?”夏洪庆忍不住问。   “那啥,我、我这儿有一百文零钱,能不能买、买一个肉粽子……”董大摸着怀里的一两银子,着实不舍得花,便掏出出门前他娘给他带上的一串铜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啥,你还要吃?”夏洪庆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这人也是为了口吃的不要命啊。   “不、不是,我、我想买一个回去给我娘尝尝……”董大赶紧摆手解释,又十分懊恼自己刚才吃得太多,“我刚才若是留一个带回去给我娘就好了。”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夏月初一听不是他自个儿还要吃,登时松了口气,叫人拎了一提粽子给他道,“今个儿多亏你帮我们酒楼抓到了骗子,这一提粽子就送你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以后可记住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得太多了。”   “夏娘子,你真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董大激动地给夏月初鞠了个躬,这才拎着粽子走了。   #####因为前面发文的时候跳过了一章忘记发,现在我后台已经修改过了提交给编辑了,买过的同学不要着急,等编辑那边同步好了之后,我会告诉大家的,实在是抱歉 第429章 丢人现眼   闫文远叫人抓了于洪昌一家,于洪昌和袁氏开始还咬死了不认,负隅顽抗。   他就吩咐下去,把三个人分开审问,先招的优待,最后一个招的直接大刑伺候。   这下子三个人顿时都慌了,生怕别人先说把自己落下了,一个个儿积极主动地交代问题。   袁氏和于训庭对这件事了解得并不算多,只知道于洪昌不知道买通了什么人,得到了初味轩绑粽子的绳子,拿出去找人照样做了一批。   然后在家包上一批粽子,雇人拿出去假冒初味轩的粽子卖,甚至还叮嘱小贩一定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于训庭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交代了之后嚷道:“行了吧?我不是都交代了吗?粽子都是我爹娘包的,煮粽子是我娘煮的,出去卖粽子的人是我爹雇的……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就没有半点儿关系,你们赶紧把我放了。”   另外一间监室内审讯过袁氏的捕快出来,听到这话道:“你爹虽然做的事不对,但好歹也是为了给你报仇,你不加阻拦也就罢了,出了事还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到底是不是他俩亲生的?”   于训庭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翻了个白眼道:“又不是我让他去报仇的,出了事儿都想退我头上不成?”   不多时,他又敲着监舍的栅栏闹道:“你们到底啥时候放我出去,我跟人约好晚上去河边看花船游河了。   看门的捕快忍不住啐道:“你爹娘真是白把你养这么大,当时都不如把你扔了把胎衣养大,怕是都能比你懂事儿。”   于训庭闻言气得不轻,但是他也明白,在监舍里头,跟这些人发生冲突,最后遭罪的只会是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在心里不断这样地安慰自己,然后环顾破破烂烂的监室,最后勉强找到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   于洪昌是被闫文远亲自审问的,他开始只说自己是为了报复夏月初。   后来被问到他是如何得知初味轩的粽子用的是什么样的捆绳,又是去哪里定做的捆绳的时候,他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闫文远听他东拉西扯听得烦死,叫人把于洪昌按倒打了一顿板子。   于洪昌被打之后,立刻变得服服帖帖,哭着交代,粽子这件事儿,背后谋划的人并不是自己,自己也不过是替人办事。   闫文远闻言喝了口茶,笑着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也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说罢,是谁?”   “是、是丁宗光。”于洪昌被打得屁股开花,哼哼唧唧地说,“夏娘子找人做彩绳的店,其实是丁宗光手底下的一个小买卖,所以夏娘子那边下了订单,他这边就知道了,叫底下的人多做了一些直接送到我这里来,让我做一批假冒的初味轩粽子拿出去卖,就是为了败坏夏娘子的名声。”   “胡说!”闫文远等他说完,将手里的茶碗咣当一声放在桌上,怒道,“丁大厨的人品,在东海府那是人尽皆知的,岂容你这样随便诋毁?来人,再给我打!”   于洪昌吓得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杀猪般嚷着:“别,别打,闫大人,草民拿全家人的性命发誓,绝无半句虚言!真的是丁宗光,真的……他就是个伪君子,大人明鉴啊……”   闫文远其实早就知道丁宗光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是为了保护透露给自己消息的彭滨,此时正好拿于洪昌下刀。   于是在他的威逼之下,于洪昌终于把丁宗光如何将自己逼得推出义津楼,后来又如何给自己出主意,引走廖老爷子,还想要借自己除掉夏月初的事儿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闫文远看着下属拿上来的证词,下面有于洪昌的签字画押,露出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道:“本官一直以为丁掌柜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来人,速速派人去带丁宗光到衙。”   丁宗光此时正在义津楼里招待客人,最近酒楼的生意因为初味轩受了不少影响,所以今天趁着佛祖出巡,他特意早早儿地下帖,请了一些朋友和熟客到自家酒楼吃午饭。   大家烧完香拜完佛,从城隍庙溜溜达达地就走过来吃个午饭,刚刚好。   为了招待好这些客人,丁宗光还差人去请了几位莳花楼的红牌,早早安排在雅间内等候。   于是大家听曲儿吃饭,身边还有佳人言笑晏晏,夹菜喂酒,好不惬意。   正吃得酒酣耳热之际,雅间内的气氛也十分不错。   屋里的客人全都借着酒劲儿放浪形骸,惹得屋里娇笑声不断。   “砰!”   雅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义津楼一个伙计满脑门子汗地冲进来,顾不得屋里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一溜小跑来到丁宗光身边,惊慌地说:“掌柜的,不好了,府衙来人说要带您回去问话。”   丁宗光为了陪好客人,酒是喝得最多的,此时面红耳赤地躺在一名歌女怀里,手早就塞进对方的衣襟里去了。   “啥?府衙谁来了?还有客人没到齐么?快请进来,瞧这事儿闹得,我们都喝了好几轮了……”   屋里其他人没有他喝得那么多,所以还知道要脸,听说是府衙的人来了,赶紧都起身整理仪表,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从后门溜走了。   丁宗光今天请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府衙的捕快也不愿意过多的得罪人,所以特意叫伙计上去传话,等那些人都收拾好离开了,这才挎着刀上楼去,在一群女人的尖叫声中,把烂醉如泥的丁宗光拎了下来。   于是五月初一这天,在义津楼吃饭的客人,全都看见掌柜丁宗光被两个捕快如拖死狗一般拖下楼来。   最丢人的是,他时手里还死死抓着个水红色的肚兜儿不放,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脸上蹭。   “春红小心肝儿,别急着走啊!哥哥去府衙一趟,一会儿就回来,等哥哥回来疼你啊——” 第430章 审讯   丁宗光被带去牢里,结结实实地被泼了两桶凉水,这才算是勉强清醒了些。   他用手里的肚兜擦了把脸,然后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这才如抓到烫手山芋一般把肚兜远远丢开。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丁宗光眯起眼睛努力环顾四周,“告诉你们,我可是城里义津楼的掌柜,我的朋友在府城到处都有,连府衙里面的大人,跟我都是称兄道弟的,你们是哪条道上的,速速报上名来!”   “呵,丁掌柜厉害啊!”闫文远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丁宗光装,“您说说看,我们府衙里头谁跟你称兄道弟?本官这就把他抓来打板子!”   丁宗光一听本官这两个字,顿时打了个激灵,抬头朝上面看去,总算是模模糊糊地认出了闫文远来。   “哎呦,这不是闫大人么!”丁宗光瞬间就怂了,“这是什么话儿说的,草民还以为是碰到劫匪了,随便吹了几句牛,打算吓唬吓唬人,您可千万别当真。草民哪里敢跟诸位大人称兄道弟啊,小的就是大人手底下的小卒子,您说让小的干嘛,小的绝对不带打一个磕巴儿的。”   “那敢情好。”闫文远一挥手道,“来人,把于洪昌的证词念给他听。”   丁宗光一听说于洪昌,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待听完证词里的内容,丁宗光原本只有三分的清醒,这会儿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人也精神多了。   “闫大人明鉴啊,于洪昌那人就是个无赖,三天两头地来草民家里闹事,非让草民为了他儿子去找严老爷子和夏娘子的麻烦,不然就去外面败坏草民和义津楼的名声。   草民哪里敢去动廖老爷子啊,被他缠得没法子,才只好教他一个法子,让他暂时把廖老爷子支开。”   “那冒充初味轩的粽子这事儿你又如何说呢?”   “大人,这绝对都是于洪昌一个人的阴谋诡计,草民真的毫不知情啊!”   “哦?是么?”闫文远道,“可是彩绳店的掌柜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按照你的吩咐多做了五百根彩绳,然后也是亲自将那五百根彩绳送到你的府上,亲手交给你的!”   闫文远在后面三个“你”字上都故意加重了语气,每说一次,就把丁宗光说得一个哆嗦。   “丁掌柜?不知你可否不吝赐教,给本官解开这个疑惑?掌柜亲手交给你的彩绳,为什么会到于洪昌的手里?最后还系在粽子上假冒成初味轩的粽子?”   丁宗光被问得额头冒汗,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借口。   闫文远冷笑一声道:“这就是整个东海府都交口称赞、义字当头的丁掌柜,今天本官真是开眼了。”   丁宗光此时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听到闫文远这话心下骇然,忙道:“闫大人,草民一时糊涂,只要您给草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草民今后一定老老实实,也会好好孝敬大人的。”   他此时脑子转得飞快,根据刚才闫文远的说法,可见初味轩只是抓到了假冒卖粽子的人,根本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于洪昌甚至是自己的参与。   既然初味轩没有上告,那么按照以往的管理,府衙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事儿,非要帮初味轩把自己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呢?   他能找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闫文远这是要从自己身上狠宰一笔了。   闫文远是外来的官员,在本地又不是一把手,估计冒蒙去给他上炮的人应该不多,自己也就只有年节的时候,按照惯例给一份薄礼,总觉得只要溜须好了张大人就足够了,果然还是怠慢了。   谁知闫文远却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冷笑一声道:“丁掌柜,你这是在侮辱本官么?”   “不是不是,大人,草民不敢啊!”丁宗光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闫文远的神色,见他果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心态顿时崩了。   他两股战战,扑通跪在闫文远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道:“闫大人,家中一大家子人靠着草民吃饭,这次做下这样的事情,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只要大人能放过草民一马,草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若是搁在以往,丁宗光已经被吓成这副模样,以后肯定也不敢再去找初味轩的麻烦了,叫他去道个歉赔点钱,事儿过去也就算了。   毕竟这说破大天去,也不过只是一些酒楼之间的恶意竞争,以次充好,严重不到哪里去。   但是之前彭滨的话却让闫文远不敢掉以轻心。   尤其如今张知府已经得知薛壮的身份,正是要拉拢和关照初味轩的时候,这件事儿既然矛头对准的是初味轩,那就绝不能这样轻易放过。   否则到时候事情传到张知府的耳朵里,倒霉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不得不说,闫文远之所以会被陈瑜白看中,绝对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这次他的判断再次表明了这一点。   张吉松得知义津楼的人故意冒充初味轩的粽子,开始还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即便是皇上和陈大人再看中薛壮,他身为一府之长,堂堂正四品的大员,还不至于需要借着这么点儿小事去跟薛壮套交情。   但当他听说这后面居然可能还有杨世友的参与,而双方早就结仇之后,顿时就关注起来。   张吉松思忖片刻交代道:“文远,你找几个人轮流审他,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掏出点儿什么来。”   闫文远瞬间就明白了张吉松的意思,丁宗光到底是义津楼的掌柜,在东海府经营多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名声都还是有的。   若是为了几只粽子就给人上刑,传出去未免有损他的名声。   不过府衙大牢是什么地方?   多得是不打你不骂你还让你恨不得把你娘的小名儿都说出来的法子。   “大人英明,下官一定会彻查此事,以消除背后的巨大隐患。”   张吉松一听就知道,闫文远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暗暗点头,有这样的下属的确是太省心了。   只是可惜,虽然都是陈瑜白一派的人,但是两个人只能是合作关系,无法将其收归己用。 第431章 龙舟赛   夏月初完全不知道,就因为夏洪庆抓了个小贩,竟然在府衙中牵扯出这么多的事儿来。   之后陆续又有人扭送过来几个假借初味轩之名卖粽子的小贩,也全都被送到府衙去了。   一时间府城到处卖粽子的小贩人人自危,也有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在私下传开,以至于有些人甚至特意去请人写个牌子——自家粽子,与初味轩无关。   夏月初听来吃饭的客人说起这个,也真是哭笑不得。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所以初味轩的粽子这几日一直卖得极好,即便比别家酒楼几乎贵了一倍,但是人们往往就有从众心理,看到这边排队排得老长,那么即便是贵也想来这边买几个尝尝。   周围的酒楼对初味轩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但是却又没有办法,只好铆足了劲儿地准备五月初五的龙舟赛。   说起东海府的龙舟赛,其实还是叫人有点儿哭笑不得的。   其实有赛龙舟习惯的基本都是南方地区,至少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东北这边根本就没有这个传统。   但是自从本朝将东海府开放成为通商口岸之后,跟南方的交通便利起来,许多南方的新鲜事物也就传进来了。   但是与大多数东西不同,龙舟赛的传入,最开始还是有个不太好说明的缘故的。   东海府在被开发为通商口岸之前,其实是个很穷的地方,许多东西都运不出去,外面的人也很少过来,十分的闭塞。   这样的地方,父母官自然也就富裕不到哪里去,甚至连府衙都是破破烂烂,偏殿冬天被雪压塌之后也没钱修缮。   当时的知府大人也是发愁,如今码头已经修好了,不日就会有远道而来的商船和商人,到时候看到府衙这也样子,叫他这个父母官情何以堪。   最后还是他的幕僚出了个主意:“如今开放通商,咱们这边也要努力向南方那边学习,眼看就要到五月端午了,不如搞个龙舟赛,弄个彩头,再叫人在岸边划分区域,让城中商人竞价。”   知府一听这个法子不错,十分高兴,立刻派人着手去做。   因为一知半解再加上时间仓促,所以第一年的龙舟赛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东拼西凑弄了四条所谓的龙舟,可又没人会划,最后全都是以落水告终,连个胜者都没决出来,几乎可以说是沦为了笑柄。   但是让大家意外的是,也许是因为东海府百姓的日常娱乐活动太少了,当天在岸边摆摊的众多商人,原本以为买位置的钱肯定是都打了水漂,就当是孝敬给知府老爷了,没想到却大多赚了个盆满钵满。   最终知府大人有钱修缮府衙了,商人们赚到了钱,百姓们来凑了回热闹,甚至连落水的那些人都得到了府衙的红封,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第二年都不用府衙再张罗,城里的商人们自发开始招募和训练龙舟队,最后这个赛龙舟的习俗竟然就这样传承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赛龙舟对于东海府来说,只不过是个大型娱乐活动,也不会像南方那样,之前还要进行祭祀之类的活动,倒也轻松得很。   但是城中的酒楼和商家要在河边摆摊也成了惯例,也成了各家出奇出新、争奇斗艳的舞台。   别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夏月初这边自然也不例外,她让薛壮去弄了些硝石,自己在家琢磨着制冰。   这个举动得到了家里大部分人的反对,就连一贯支持她的薛壮都有些迟疑。   毕竟东北这边不同于南方,虽然时令已经到了端午节,但是更北边的地方都还在下雪,东海府这边的天气也称不上暖和,更用不着吃什么冰镇的东西了。   但是夏月初却不顾他们的反对,干脆把东西都搬到小厨房去,门儿一锁,把自己关在里头研究。   结果直到正月初四的晚上,初味轩的人都不知道自家除了粽子和五毒饼还打算卖什么。   龙舟赛是在城郊的七道河河边进行。   七道河流经东海府旁边的部分河道宽而直,水流平稳没有暗流,十分适合进行龙舟塞。   在沿河两侧稍微高一些的平摊地方,则是由府衙派人去扎的彩棚。   每个商家都有自个儿的棚子,不同于最开始花钱竞拍的规矩,如今的地方都是官府划定。   各个彩棚前面挂着牌子,初四这日各家派人过来看清楚自家的位置,提前开始布置就是了。   这种传统到现在也差不多延续了十几年,大家早就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默契。   但是今年的位置却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龙舟赛的起始点和终点是同一个,龙舟划出去之后要在远处的浮标杆处转弯回来,所以起点附近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按照往年的惯例,商铺和酒楼的位置是分列在河的两岸。   头一家自然是厨头的位置,然后是厨行四位长老,剩下的才是其他酒楼按照名声排列。   但是今年让众人十分奇怪的是,厨头的下面只挂了两位长老家的牌子,第四个彩棚的木牌上赫然写着初味轩三个字。   蜀香居和义津楼哪里去了?   大家再往初味轩后头去找,却也没有找见两家的牌子。   丁宗光被府衙抓走的时候,当场是有许多人看着的,肚兜的笑话也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义津楼丢了这么大的人,掌柜的还在牢里,不参加倒也不难理解。   但是蜀香居为什么也没有?难道今年杨世友也不打算参加端午节的龙舟赛不成?   众人看着初味轩那边有人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但是谁也不好意思上前询问,全都是在私下里交换着消息。   当天晚上,杨世友也被抓入府衙大牢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但是直到第二天,府衙那边都没有传出确切的消息,连厨头彭滨也一直保持沉默。   众人也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里头怕是有不好说的东西,于是一个个埋头准备自家的吃食,并且再三叮嘱伙计们,初五那天一定要老老实实的,不许惹是生非。 第432章 端午节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一大早河边就挤满了来占据有利位置的百姓。   八艘龙舟昂头挺胸地立在岸边,每艘船边上都有十几个穿着打扮一致的壮汉,每一队人的头巾、腰带和胳膊上的绑带颜色统一,看着一个个儿都是精神抖索的模样。   龙舟大部分都是各个酒楼商铺赞助的,但是一般都是几家联手赞助一艘龙舟,所以各个龙舟队的衣服上,少不得就会绣上一些酒楼商铺的名字,还有的直接就体现在龙舟队的名字中。   夏月初带人将吃食都搬到彩棚中时,垫着脚朝下面河边看了一眼,此时距离开始比赛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但是底下的人就几乎把河岸都站得无处下脚,感觉比那日佛祖出巡的人还要多。   初味轩一行人来得比旁人晚了一些,后面有用板车拉着不知什么东西,用棉被裹得严实,刚一踏上河堤,就引起了其他彩棚主人的注意。   夏月初也不管那么多,指挥众人开始往彩棚里搬东西。   彩棚中的桌椅板凳都是头一天就搬过来的,夜里府衙专门派人在这边巡视,所以到也不怕丢了。   夏月初这边不但搬进去好几个用棉被裹得严实的大木箱子,居然还在里头安置了炉子和大锅。   这叫所有人都越发看不明白了,不知道夏月初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等到岸边的人越聚越多之后,龙舟赛还没到开始的时候,于是就有人忍不住开始上来买吃的,逛铺子。   粽子和五毒饼这种时令吃食是各家都有的,其他就是各显神通了,但是一个共同点就是,方便携带和食用。   有的酒楼准备的是糖饼、肉饼,有的酒楼准备的是烧饼牛肉。   夏月初这边却叫人支上炉子安好锅子,咕咚咕咚开始往里头倒油。   下面位置不太好的彩棚里,便陆续有人走出来,结伴过来看热闹,见状忍不住嘲笑道:“初味轩该不会是要当众表演油锅取钱儿吧?”   “我看倒像是要炸油条卖!”   “人家也可以炸麻花嘛!”   夏月初还真是要炸东西,不过她要炸的可绝不是油条麻花那么简单常见的。   她今天要做的就是炸鲜奶,前期工作早就在家做好了,如今一块块鲜奶都已经在冰上面冻着。   夏月初到帘子后面取出一份做好的冰奶糕,裹上调好的脆浆之后端出来。   众人只能看到她端了一盘白白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裹着的是什么。   待大锅中的油烧到六成热的时候,夏月初将裹好脆浆的冰奶糕一条条滑入油锅,不多时外壳便泛起诱人的金黄色。   夏月初用筷子轻轻翻滚着锅里的炸鲜奶,不多时见外壳变脆,火候差不多了,便用漏勺将其一起捞出来,放在一旁控油,稍微晾凉之后,撒上白糖端出去道:“这是头一锅,大家过来尝尝看。”   外面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刚才还在出言嘲讽,这会儿谁都不好意思迈步上前。   最后还是彭滨越众而出,上前夹起一块,蘸了点儿白糖送入口中。   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他就愣住了,立刻低头看向自己咬剩下半块。   这个小吃外皮酥脆,内里却嫩软如豆腐,一口咬下去,满口的奶香,配上白糖,简直是鲜甜可口。   最难得的是,内里的馅料嫩到似乎可以掐出水儿来,简直像是用牛奶做成的豆腐一般。   “夏娘子,这是?”彭滨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吃到这种东西。   “彭厨头,这个小吃叫做炸鲜奶,您吃着怎么样?”   周围人听到这个名字都快炸锅了,炸鲜奶?鲜奶怎么炸?   彭滨也想不明白,但是自己尝过之后,却又觉得这名字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可不就是把鲜奶下到油锅里炸才能出来的口感和味道么!   因为彭滨在前面打了个样儿,很快又有几个人上前尝了炸鲜奶,跟彭滨一样的满脸惊诧,第一口吃完,第二口就抓在手里也不再往嘴里放,全都打算拿回去好生研究一下。   其他彩棚里几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又做了一下尝试,全都怀疑夏月初之所以能够将鲜奶下锅炸制,肯定是用了别的手段。   很快便有人想到,刚才被抬到后面的几个裹着棉被的木箱应该就是其中的关键,说不定是把鲜奶冻起来之后再下锅炸的。   其他几个人一听这话都觉得在理,赶紧差人去准备油锅,冰块和鲜奶准备尝试。   他们有没有尝试成功就不是夏月初要考虑的问题了。   她赠送出去的一盘炸鲜奶,很快就把名声打出去了,许多带着孩子的人都慕名而来。   毕竟粽子和五毒饼之类,都是在家就能吃到的东西,甚至一些殷实的人家,打从四月底就开始顿顿有粽子。   但是对于这些家里从来没亏过嘴的小孩子们来说,这些年年都吃的东西早就没了吸引力,但是炸鲜奶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更没吃过的东西,才是最能吸引他们的。   等到许多带着孩子的大人聚拢过来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初味轩准备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有炸鲜奶这么简单。   鸡翅、鸡腿儿、鸡柳、甚至是牛肉串、羊肉串,还有土豆片、地瓜片、光是调味料就摆了五六种,让大家根据需要自己选择涂抹。   小孩子们蜂拥而上,挑了自己想吃的炸串,出锅之后还能在伙计的引导下自己决定自己吃的味道,积极性不知道有多高。   这边的炸串引起轰动之后,棚子前面排队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龙舟赛都还没开始,初味轩这边的生意就开始红火起来,把周围的人看得眼睛都红了。   不过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如今也不敢随意来招惹初味轩。   没瞧见前几天么,就因为有人假冒初味轩的粽子,连府衙的捕头捕快都出手抓人了。   其实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儿,大家还不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偏生初味轩本事大,为了几个粽子都能惊动府衙。 第433章 古代也有名人效应   时间渐渐临近龙舟赛的开始,府衙的官员们已经陆续来到河边。   一艘艘装饰华丽的龙舟也终于被抬下水了,在河边买东西吃的百姓便都重新涌回河边。   夏月初对龙舟赛没什么兴趣,她可不愿意顶着大太阳往外头跑,尤其是河边的反射光更胜,这个年代又没有防晒霜,晒黑了可不好办。   不过她还是很大度地放秦铮带着王桦和几个年轻的伙计去河边看热闹,只是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是会水也不能凑得太近。   “嫂子,放心吧,我看着他们。”秦铮笑着保证道。   龙舟赛的选手全部就位之后,吉时一到,岸边一声锣响,河中只见船桨翻飞,水花四溅。   震天的锣鼓上响起,划船众人的号子声更是震耳欲聋,岸边还有人开始噼里啪啦的放鞭炮,简直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夏月初坐在上头的棚子里都觉得耳朵被震得生疼,也不知道下面那些人是怎么受得了。   她指挥着薛壮开始刮冰屑,等下龙舟划走之后,吃东西的人就又该多起来了。   周围的人见到初味轩这边当真开始弄冰,越发坚信之前的炸鲜奶,就是把鲜奶冰冻之后再下锅炸。   “夏娘子,虽说是五月端午了,但咱们东北又不是南方,天儿也并不算热,弄冷饮怕是不好卖吧?”   “是啊,我坐在这儿连一丝汗都没出,这种天儿吃冷饮怕是要闹肚子的。”   周围棚子的人,表面上看着像是关切,其实一个个凑过来冷嘲热讽的,不过都是想等着看热闹罢了。   夏月初笑着说:“不碍事,卖不出去就自个儿吃。”   此时太阳已经越升越高,肆虐地挥洒着热量,龙舟也已经划到很远处去了,在起点附近的人一个个儿被晒得脸颊发红,喊得嗓子都哑了。   待在彩棚里有地方遮阳还好,站在外面排队可真是遭了大罪。   秦铮带着王桦和几个小伙计们回来,见薛壮和夏月初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急忙开始帮着吆喝道:“冰粥冰棒,好喝的冰绿豆汤,走过路过的来瞧一瞧看一看。”   冰粥是什么?冰棒又是什么?   不得不说,对于夏月初这个动不动就能弄出个新鲜玩意儿的人,府城其他酒楼的掌柜真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你说同样都是人,都长着一个脑袋,为啥人家的脑袋瓜子就那么好使?   虽然有秦铮在外头吆喝,但是百姓们都从未听说过什么冰粥,难道是把粥给冻起来吃不成?   夏月初起身盛了一碗冰屑,叫人将桌上摆了两排的盖碗一一打开,露出其中装着的各种小料,有蜜豆、蜜枣、各种颜色的果酱,还有玫瑰酱、青红丝、葡萄干、花生碎等等。   每个碗里都有小勺,只见夏月初这边盛一勺,那边盛一勺的,很快就把一碗冰屑染得五颜六色,看起来特别晶莹剔透。   看着夏月初手里那碗冒着凉丝丝呵气的冰粥,在外面太阳地儿下晒着的人,全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外面的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像之前的炸鲜奶那样,再端出去叫大家试吃。   但是夏月初却偏不。   她自己坐在彩棚里,一边监督王桦炸串,一边惬意地吃着冰粥。   一口混着果酱和蜜豆的冰粥入口,简直是透心儿凉,舒服得人忍不住都要眯起眼睛来。   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冰粥,跟旁边人说话时候嘴边都能看得到呵气,足以见得是有多么的凉爽。   外面被晒得生不如死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全都跑到初味轩的门口排队,点着名儿地要吃冰粥。   薛壮带着几个人在后面刨冰,一刻不停才能勉强供得上前面的消耗。   刚才还觉得夏月初弄冷饮不合时宜的人,此时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看着人家赚得盆满钵满,想要跟风却都不可能。   且不说短时间内上哪儿去弄那么多冰,就光看她冰粥的这些调料,没有一时半会儿也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也有人耍小聪明,虽然上午的龙舟赛是赶不上了,但是晚上还有花船游河,要知道晚上的人可一点儿也不比白天少,尤其是年轻男女更多,对这种冰粥之类的肯定更容易接受。   薛壮手下有人耳朵尖,听到旁边有人在合计这个事儿,赶紧过来告诉夏月初:“少夫人,旁边有人说要学咱们的冰粥做法晚上去卖。”   夏月初闻言笑着说:“这东西一学就会,我也拦不住别人做,不过打算今儿晚上做的,怕是要赔死了。”   “为啥?”   “东北这边早晚穿夹袄,晌午穿单褂儿,你自个儿想想,晚上那么冷,谁要吃冰粥这东西?”   来人一拍脑门,也觉得自个儿傻到家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又跑回后面帮薛壮继续刨冰。   几块冰,一点儿配料,让初味轩在龙舟赛上大出风头,甚至连知府大人都派人来买了二十几分冰粥和绿豆汤,拿回去分给诸位过来看龙舟赛的官员。   这下子可好,十几碗冰粥从初味轩的彩棚端到知府大人的凉棚中,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瞧见,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夏月初嫌前面吵闹,躲到帘子后头,坐在薛壮身边,一边嗑瓜子一边从帘子的缝隙里朝外头看,时不时还攒一小把瓜子仁儿往薛壮的嘴里塞。   看着外头几乎翻了一倍的排队人物,夏月初心道,没想到古代竟然也有名人效应,知府大人吃过的冰粥果然不同凡响。   想到这儿,夏月初伸手捅捅正在刨冰的薛壮道:“你帮我想着点儿,回头去做个牌子,上头就写——‘知府大人吃过都说好的冰粥’,回头等夏天在咱家店里临街的地方摆个桌子专门卖冰粥。”   此言一出,在旁白刨冰的几个人全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薛壮真是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冰凿,伸手捏住夏月初的鼻子问:“你这脑袋瓜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夏月初冲他吐吐舌头道:“想着赚钱呗!” 第434章 我就静静地看你演   还不等龙舟赛结束,初味轩准备的冰就都用光了,夏月初早早就算好差不多的人数,叫人出去告诉后面还在继续排队的人,冰粥马上就要卖光了,大家若是买冰粥的话,就不要过来排队了。   许多从对岸特意慕名过来的人不免十分遗憾,夏月初笑着出去招呼道:“再过一个月,初味轩店里就就会开始卖冰粥了,到时候大家若是想吃,直接去店里吃就是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没有冰粥也已经等了半天,大多数人也懒得再去别处,就都在这儿买一碗冰绿豆汤,配上炸串和小吃也是清凉可口。   薛壮一直在后头刨冰,虽然守着冰坨子但也还是热了一脑门子的汗,此时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无袖的褂子,端着最后剩下的一碗冰屑,把碗里剩下的各种小料全都倒进来,站在彩棚的角落处大口地吃着。   他正吃得舒服,心道夏月初研究出来的这些东西,还真都是有些门道的,看来自个儿这个门外汉,以后只要态度鲜明地表示支持就够了,反正就算反对也没用不是么?   薛壮自个儿正想呢,就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吹过,然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吓得他手里的碗差点儿没摔了。   他抬手护住冰粥,飞快地转身后退两步,警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正捂着眼睛大叫。   夏月初听到声音挑帘子进来,皱眉问:“怎么了?”   薛壮赶紧一个箭步冲到夏月初身后,告状道:“这人莫名其妙从彩棚外面钻进来,然后就拼命的叫唤,吓得我差点儿把碗都打了。”   对面的少女一听几乎要气炸了,也顾不得捂眼睛了,满脸涨红地指着薛壮道:“你、你这人好不讲理,穿成这、这样伤风败俗还、还要恶人先告状?”   夏月初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挑眉道:“这位姑娘,请你说话注意点儿,这是我们初味轩彩棚的后厨,没瞧见前面挂着帘子么?我家夫君在自家的彩棚后厨好端端的一个人待着,穿成什么样你管得着么?你从后面偷摸地进来,若是和和气气地道歉出去,还算你懂得礼数,如今居然还反咬一口?这是什么道理?那我还说你是看着我家夫君生得俊朗,特意进来占便宜的呢!”   少女没想到夏月初会说出这样的话,又羞又气,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夏月初却丝毫不为所动地说:“我家后厨这边可是有厨艺机密的,要不你老老实实地离开,要不咱们就到前面去找人评评理。”   少女一听这话,本来就是羞死人的事儿了,哪里还敢去张扬得人尽皆知,可怜巴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离开了。   此时龙舟已经折返回来,开始进行最后的冲刺了,岸边简直是旌旗飞舞,锣鼓喧天,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河里几乎并驾齐驱的三艘龙舟所吸引,就连薛壮都穿上外衣出来观战。   在最后的关头,由和丰楼赞助的龙舟终于脱颖而出,以比其他两艘龙舟领先一个龙头的距离冲破终点处的红绸。   岸边顿时欢呼声震天,和丰号是今年的夺冠热门,打从去年就一直在训练,今日夺冠也是大家意料之中的。   不过另外两艘龙舟也表现不俗,只不过最后的冲刺还是不如和丰号有经验,提前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导致最后关头冲不动了。   今年龙舟赛的彩头是足足三百两银子,还有各家商铺、酒楼提供的礼物,即便是十几个人平分,也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薛壮一边看一边对身边的陈铭道:“你们之前几年在各处待着做零工,真不如组织起来划龙舟了。”   陈铭挠头道:“少爷,小的还真去试过,不过划船这个事儿,跟咱们平时用的劲儿不一样,我用劲儿大了也不行,小了也不行,总是配合不好,最后被人撵出来了。”   夏月初在旁边听着两个人说话笑得直打跌儿,薛壮这种无厘头的想法,也就陈铭这种实在人还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大家正在等着看张知府给获胜的龙舟加戴红花,并且给龙舟队员彩头的时候,忽然几个青壮汉子径直朝这边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赫然就是刚才偷着钻进初味轩彩棚里的。   她抬手指着薛壮和夏月初道:“哥,就是他们俩欺负我!”   一见来者不善,陈铭立刻上前一步,将薛壮和夏月初挡在自己身后。   过来的几个人一看就不是练家子,不过是仗着年轻壮实,显得挺唬人的罢了。   有薛壮在身边,夏月初对他们根本就不打怵,只是对刚才那个女孩子越发厌恶,简直就是个事儿精。   领头的年轻男人上前,指着陈铭道:“这儿没你的事儿,滚开!”   陈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就把来人的胳膊反到身后,直接把人按得低头弯腰,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疼。   少女见状大声嚷道:“大家快来看啊,还有没有天理,初味轩的人打人了!”   她这一嗓子声音又高又尖,加上龙舟赛已经结束了,本来就开始有很多人往河堤上走了,顿时就都被吸引过来。   见人围拢得差不多了,少女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扯着帕子一边哭一边说:“我刚才过来找我大哥,不当心进错了彩棚,结果初味轩的夏娘子就说我是故意去勾引她夫君,夫妻俩合伙羞辱我,我哥哥来帮我讨个说法,还被他们的伙计欺负……”   一听少女的话,周围几个年轻人就按捺不住开始想要为美人儿出头,但是大部分人看着夏月初一脸淡然的模样,又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夏月初站在薛壮身边,双手环胸而立,唇角还带着一抹浅笑,看着那少女声泪俱下地秀演技。   等她的哭诉告一段落之后,夏月初还盛了一碗绿豆汤递过去问:“演完了么?” 第435章 下三滥手段   少女没想到夏月初会是这样的反应,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地往人群里瞄。   薛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是只看到一个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并没有看清楚长相。   他给秦铮使了个眼色,秦铮立刻便分开众人追了过去。   少女见状更加慌乱了,而她带来的几个青壮汉子也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她的示下。   这下子,除了几个被美色迷了眼的年轻人,大部分人都看出这里头有诈了。   “这位姑娘,就算你当真是进错了彩棚,道个歉赶紧退出去有那么难么?在我家彩棚里又是尖叫又是说我夫君有伤风化?我家夫君在自家彩棚里头穿什么用得着你管?下回你若是闯到我家卧室里来,难不成还得逼着我夫君纳你做妾不成?”   薛壮赶紧表态道:“媳妇,我就要你一个,不会纳妾的。”   夏月初被他说得瞬间破功,脸也板不住了,唇角都控制不住地往上勾起来了。   周围的人听了夏月初讲的事情经过,也都将矛头指向了那位少女。   “看着挺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是非不分啊!”   “她该不会是去初味轩的彩棚里头偷学秘方的吧,结果正好撞到人家后头有人,就反咬一口。”   “还真是保不齐啊!当初连蜀香居的孔林光都雇人去偷夏娘子的菜谱,你想想看,连他都觉得眼馋的菜谱,在别人眼里岂不就是摇钱树?”   少女见周围的人也都转而支持夏月初去了,急得直跺脚。   还不等她想出法子来,只见一个老汉一头大汗地从人群外头挤进来,一把抓住少女身后站着的一个汉子怒道:“你这个不学好的,跑这里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赶紧跟老子回家去!”   汉子看到来人顿时怂了,被人拎着耳朵也只能半弯着腰,陪着小心道:“爹,你、你先松手,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哪里闹事哪里有你!等回家了叫你媳妇收拾你!”   “别,爹,千万别跟我媳妇说,我真没干坏事儿啊,是春杏儿说被人欺负了,花钱雇人过来帮她平事儿,一个人给两百钱呢,我、我寻思赚了钱给我媳妇买花戴呢!”   汉子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哗然一片,指责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一旁叫春杏儿的少女。   春杏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揭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瞪着那个汉子怒道:“你个怕老婆的窝囊废,把钱还给我!”   汉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刚要递给春杏儿,就被老汉从中抢了过去,然后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丢在春杏儿脚边,啐了一口道:“勾三搭四不要好的小娼妇,以后离我家儿子远点儿,不然看你一回打一回!”   春杏儿被气得跺脚道:“老陈头,谁勾三搭四了?你少血口喷人。”   周围有个大娘实在看不过去劝道:“丫头,差不多得了,这件事儿谁对谁错,大家都看得明白,你还闹什么?赶紧回家去吧!”   秦铮这会儿分开众人回来,凑在薛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薛壮听罢扭头看向春杏儿问:“怎么,于训庭没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于训庭这个纨绔子弟在东海府还算是有点名气,许多人都知道他,此时听薛壮这么问,再看到春杏儿惊慌失措的表情,当即便有人想起之前廖老爷子收徒的那件事儿。   “合着还是为了收徒的那件事儿?收徒的人是廖老爷子又不是夏娘子,人家瞧不上他,他凭啥把气都撒在夏娘子身上啊?”   周围还有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儿,跟身边的人一个劲儿地打听,了解过情况之后也是无语,都说夏娘子真是倒霉,怎么遇到了这么个蛮不讲理的纨绔子弟。   夏月初对春杏儿道:“你回去告诉于训庭,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自己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儿说清楚,无论有理没理,好歹我还敬他是条汉子,如今自己躲在后头做缩头乌龟,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呸,真是叫人瞧不起!”   “对,夏娘子说得好!”   “真是给男人丢脸!”   春杏儿见自己找来的其他三个汉子也都面红耳赤地跑了,自己一个人更是无力回天,也在众人的骂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夏月初笑着谢过周围帮自己说话的大家,把剩下的一些绿豆汤都分给众人喝了,这才招呼伙计们收拾东西回家,并承诺下午和晚上给大家放假,明个儿再回来开工。   伙计们一听这话全都兴奋不已,每年端午节的晚上,河边都会灯火通明地热闹一整夜。   庙会上摆摊和杂耍的人全都会挪到河边来,通宵达旦地不收摊。   城外的河里还可以放小型的花船,若是舍得花钱,还能上花船饮酒作乐,有兴致的人还可以租一艘小船自己游河。   最为重要的是,这天晚上,也会有很多女孩子跟着家人来到河边看热闹。   所以这些十六七岁的小伙计才一个个儿高兴成这个样子。   现在收拾东西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晚上换上体面的衣衫出去玩,时间上也刚刚好。   因为夏家老两口在城里待了两天就回永榆县去了,所以薛壮和夏月初到家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衣裳便先去隔壁看宁氏和薛崇。   自打隔壁的房子买下来之后,宁氏就着急地搬进去了,毕竟她和薛崇的身份如今不能曝光,所以住在这边人来人往的心里太不踏实。   即便薛壮说早就跟知府大人打过招呼,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事的,但她还是不想给儿子找麻烦。   今天一大早,薛壮和夏月初过来陪她和薛崇吃过早饭才走的,这会儿回来了又赶紧过来问午饭吃得如何。   夏月初出去做生意还不忘给薛崇买了艾虎,还有风筝和空竹。   宁氏见状忍不住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这么多礼,我俩在这儿住着都挺好,用不着一天三顿饭的过来陪着,你们也都挺忙的,娘知道你们的心意就是了。” 第436章 艾窝窝   “娘,这不是过节么!”夏月初笑着把艾虎递给薛崇,叫薛壮把其他东西放在柜子上,干脆利落地说,“再说我们忙着赚钱还不是为了家里人过好日子,若是把赚钱搁在家人前头去了,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宁氏听得十分感动,扭头看向儿子,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虽然是落难之际结下的缘分,但是她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不得不说自家儿子的眼光着实不错。   夏月初最难得的并不是手艺好又会赚钱,而是她接人待物落落大方,为人处世也十分有自己的章法。   尤其是她对长辈和孩子的态度,那种真心的接纳和关心,让宁氏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   夏月初这会儿拿着艾虎在逗薛崇说话,根本就没看到母子俩在自己身后交换的眼神。   薛崇最近一直在吃药,但是效果却并不算明显,平时基本不说话。   听宁氏说,他夜里也时常会惊醒,这让夏月初不由得也跟着焦心。   夏月初本来也试着想叫两只傻狗陪着薛崇玩,说不定面对动物可以帮他敞开心扉。   但是效果也不是很好,毕竟两只傻狗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小小的一个毛团子了,一只狗立起来都比薛崇还要高还要壮。   而且薛崇根本不适应两只傻狗的亲热方式,看到一只比自己还要大的狗扑上来的时候,吓得差点儿没晕死过去。   好在他虽然一直没有开口管夏月初叫过嫂子,但是对夏月初的接近并不排斥,对她做的饭菜也十分喜欢。   夏月初这几天趁着做五毒饼的时候,还特意用面食做了一些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哄他玩。   薛崇喜欢得不行,甚至还特意留下自己最喜欢的小猴子不舍得吃,一直随身带着。   陪着薛崇玩了一会儿,薛壮就催着她赶紧去做晚饭。   夏月初纳闷儿地问:“你刚才也没少吃,这么快就饿了?”   “是啊,我今天干了那么多活儿呢!”薛壮起身推着夏月初往外走。   夏月初被他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外走,还不忘扭头问:“娘,崇儿,今晚想吃什么啊?”   宁氏道:“都累了一天了,晚上随便吃点就是了,看酒楼后厨有什么就吃什么,快别让月初做饭了。”   薛崇坐在炕上抱着艾虎,突然开口道:“艾窝窝!”   三个大人同时回头惊喜地看向他,难得听到他主动开口说话。   薛崇被看得整个人往后一缩,一副感觉自己说错话了的表情。   夏月初赶紧道:“崇儿想吃艾窝窝是么?嫂子这就去给你做!还想吃别的么?”   薛崇抱着艾虎摇摇头。   宁氏有些抱歉地看着夏月初,虽然她没亲手做过,但是以前家里后厨是经常做这个的,她记得似乎挺麻烦的。   但是小儿子自打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开口要求什么,她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夏月初笑着说:“若是别的说不定还真不好办,想吃艾窝窝如今却刚好,泡好的糯米都是现成儿的,保管晚饭的时候就能吃上。”   果然,晚饭时候,一盘白皙浑圆、上头还点了一个红点儿的艾窝窝就摆在了薛崇面前。   艾窝窝说白了其实就是用蒸过的糯米粉和面粉做成外皮,中间包上拌好的糖馅儿,最后再点缀上山楂凉糕便成了。   对于夏月初来说,除了泡糯米稍微费时之外,完全是简单到不行的家常点心。   这会儿正赶上五月初五,店里本就有泡好的糯米,所以几乎是不费劲儿就做好了。   而且夏月初做的馅料也用心,不像外面卖的那些,弄点白糖拌芝麻。   她拌的糖馅儿里面有核桃仁、芝麻、瓜子仁和山药泥,吃起来并不甜得齁人,而是淡淡的甜味中混着坚果的香味,山药泥细密粘软,吃起来口感好还有营养。   不过到底还是糯米面包的,吃多了依旧是不好消化的,所以宁氏只让薛崇吃了两个,便把剩下的收起来了,说留着给他明个儿再吃。   薛崇倒是听话,虽然看向食盒的眼神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但不给吃了也不闹。   但是看到他这样,也叫人心里头不是滋味,恨不能他也能像其他熊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地闹一闹。   吃过晚饭,陪着宁氏聊了会儿天,薛壮就着急想走。   宁氏自然是了解自家儿子的,见他那样子就知道是坐不住了,于是便开口撵人道:“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我得早点儿歇着了。”   薛壮拉着夏月初从单独开的小门里回到自家院子,就催着她赶紧回房去换衣裳。   “你不是累了么?还要换衣裳干啥去?”夏月初打了个呵欠问。   薛壮去柜子里取了一枚蜜丸,掰开搓成小粒儿放在一旁,再把林大夫给的药酒倒出一盅,浸在开水中直到药酒温热起来,端过去给夏月初吃药。   夏月初皱着眉头把一把小药丸吞进去,然后把药酒一饮而尽。   一股热辣辣的感觉顿时从胃里升腾起来,让她的脸颊都跟着绯红起来。   薛壮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酒量怎么差成这样?一杯药酒都红成这样?”   “晚上别出去了?”夏月初吃了药之后越发觉得困倦,靠在薛壮身上,说着伸手扯开了薛壮的腰带。   薛壮一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拥着她到炕边道:“赶紧换衣服,等去了你就不困了。”   夏月初见他坚持,也觉得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两个人都好久没好好儿地过一下二人世界了,于是便强打起精神换了身儿新衣裳,重新梳了头,还特意戴上了之前薛壮送的银簪子。   果然,她一出屋,薛壮就眼前一亮,上前拥着她道:“你就该多打扮一下,不过你这么好看,我都不想带你出去了,万一被什么登徒浪子瞧见……”   “再夸张戏可就过了啊!”夏月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情大好地凑近薛壮亲了一口,“走不走?不走反悔了啊!”   “走,这就走!”薛壮赶紧拥着人往外走。 第437章 夜船游河   薛壮直接赶着马车把人带出城,来到七道河边。   此时的七道河边跟白天又是不同的一番景象,河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河中央有几艘大型花船,扎着花束和各色纸人,船上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在烛光的点缀下颇有几分梦幻的色彩。   河中还有不少小船和岸边游人放的彩纸糊的小花船,里面点着蜡烛,在夜色中泛着朦胧的光。   薛壮早就租好了一条小船,船头船尾都扎着花束,船舱四周挂着轻纱,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将其中的烛光遮掩得半明半昧。   他把夏月初拉上船,也不用船夫,自个儿摇着桨往河中央慢慢驶去。   夏月初上了船才发现,船上还准备了下酒菜和一坛子状元红。   她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垫子上,歪着头看薛壮划船。   每次用力,他胳膊上的肌肉就会鼓起来,将衣服袖子撑得绷紧,看得夏月初不免一阵阵地口干舌燥。   不多时,两个人乘坐的小船就已经划离人多的区域,此时岸边已经没有灯火了,只有河中还有十几盏幸存的彩纸花船随着水流慢慢飘荡起伏。   “别划了。”夏月初抬手打开酒坛子的封泥,自己先喝了几口解渴,觉得味道不错,抬手招呼薛壮过来喝酒。   薛壮将船划到岸边用绳子系在树干上,然后走到夏月初身边,任凭小船随着河水缓缓晃动。   他从夏月初手里拿过酒坛子,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那点儿酒量还敢喝?”   夏月初这会儿已经有些反应迟钝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他的腿上,仰面看着天空上的点点繁星,耳边听着河水流动的温柔声音,觉得自己的酒劲儿一阵阵地上涌。   “怎么突然想到要出来划船?”夏月初的手指在他腿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不喜欢么?”薛壮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酒问。   “喜欢。”夏月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比划道,“这样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其他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事儿都不用想,清净。”   薛壮心疼地摸着夏月初的头发,心中暗道,只可惜这样平静的日子以后怕是只会越来越少了。   谁知夏月初紧接着又道:“所以说偶尔能这样逃避一下也挺好,不过要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我可受不了。”   薛壮闻言失笑,低头在夏月初额头亲了一口,只觉得这小女人真是处处贴合自己的心意,整个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能让自己爱到这样无法自拔。   夏月初脸红扑扑地看着薛壮,眯起眼睛,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道:“小帅哥,别乱勾引姐,当心姐姐把你扑倒。”   “你该不会是说梦话呢吧?”薛壮被她这话吓得手一抖,酒水洒了一身。   谁知夏月初却根本不理会,一双小手,捏完脸蛋摸耳朵,摸完耳朵又拍着他的胸肌,吹了声口哨道:“身材不错,平时没少练吧?”   可怜薛壮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女人吹了口哨,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在周围空无一人,不然真是没脸见人了。   他此时已经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方向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薛壮今天真的只是很纯洁地想要跟夏月初游河饮酒,享受一下只有彼此在身边的闲暇时光。   天地良心,他敢发誓自己没想过在船上做点什么。   一则五月是毒月,本就要控制房事;二则夏月初如今在吃药,林大夫也交代了头一个月不能同房;三来,在船上……幕天席地的……对他来说实在是无法想象。   谁知道夏月初不但在家喝了一盅药酒,刚才还趁他划船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喝了状元红。   这会儿夜风一吹,酒劲儿上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在薛壮还沉浸在自己被媳妇吹着口哨调戏了的震惊中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夏月初的手已经顺着胸肌、腹肌往下滑去……   薛壮狼狈地一把抓住她到处点火的手,哄着说:“月初,别闹,咱俩看着星星说说话不好么?”   夏月初却爬起身,扯着他的腰带把人往船舱里带,嘴上调笑着说:“这般良辰美景,你这又是轻纱又是蜡烛的,还跟姐装什么纯?”   跌跌撞撞地一起进了船舱,夏月初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脚下一软,两个人登时滚作一团。   夏月初的双臂立刻勾住薛壮的脖子,滚热的脸颊贴上他的颈侧,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颈动脉鼓得老高,有力地跳动着。   舌尖一点点地舔上他的颈侧,勾勒着颈动脉的边缘,听到他在自己头顶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夏月初得意地勾起唇角,舔舐几下之后,干脆直接叼起一小片皮肉,在唇齿间轻轻舔咬,辗转玩弄,最后用力留下一个吻痕。   薛壮本就处于血脉喷张的边缘,夏月初又偏生往敏感点上撩,这一口吸的,差点儿把他的理智和魂儿一并吸出去。   “月初,别……”薛壮努力想要控制住夏月初,但也许是他心底根本不想拒绝,所以手上也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肌肤相亲的感觉是那么好,让他恨不得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沉沦下去。   薛壮喘着粗气,将头埋在夏月初的颈窝处,她身上带着澡豆的清香,还隐约有端午节香包的味道。   但是这一切都不如她口中的酒香诱人,让薛壮忍不住含住她那张到处点火的小嘴,用力地吻了下去。   两个人唇齿甫一相接,夏月初就主动地探出舌尖,描绘着薛壮的嘴唇,然后抓住时机长驱直入,如一尾灵活地游鱼,在他口中到处撩拨。   薛壮用力含住她的舌尖,手脚并用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这才勉强用仅存的理智把即将脱缰的欲望拉扯回来。   而就在此时,薛壮却突然听到,自己怀里居然传出了轻轻的鼾声。   他低头一看,夏月初竟然已经自顾自地睡着了。   看着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夏月初,浑身大汗的薛壮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觉一股浓浓的失落感袭来。   他伸手轻捏夏月初的脸蛋儿,对方却睡得完全没有感觉。   这个撩完不管的小混蛋,真是让人又爱又气。 第438章 东宝楼   夏月初这边端午节过得虽然有点累但十分充实,可是夏瑞轩的这个端午节过得可谓是跌宕起伏。   廖老爷子带着他一路去往济南府去,去的路上二人也不着急,边走边品尝各地美食,倒是一路顺风。   夏瑞轩跟着廖老爷子,着实涨了不少见识。   两个人就这样走走玩玩的,四月底才到达济南府。   廖老爷子根据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去查访,找到的人家却说根本听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儿,差点儿把师徒二人当做骗子给打出去。   廖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回到客栈第二天便起不来床了。   这下可把夏瑞轩和两个护卫急坏了,要知道廖老爷子如今已经是八十多岁高龄,虽然平时看着身子骨硬朗,但到底年岁在这儿摆着,说不定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   三个人赶紧请大夫抓药,谁知道客栈老板却又吵着要把几个人轰走。   眼瞅着就要进五月了,大家本来就要都各种防范小心,客栈里住着个病人太不吉利,先不说每日熬药的味道会不会妨碍其他客人,光是看廖老爷子的年纪,客栈掌柜的也怕人万一死在自家店里可如何是好。   毒月里头有客人病死?自家这客栈怕是就要开到头了!   护卫出去找了好几处客栈,人家一听说有病人,一个个脑袋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个护卫被气得头顶冒烟,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回来请示廖老爷子,究竟是拿着令牌去找当地父母官,还是去找他当地的徒弟?   廖老爷子虽然病了,但是总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被人用这么拙劣的方式骗到济南来,实在是太丢人,坚决不肯让他们去找人。   夏瑞轩和两个护卫轮流劝说都没有用,好在出发之前,夏月初给夏瑞轩拿了几张五十两的银票,缝在一个荷包里叫他贴身带着。   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点钱以防万一。   这回可不正好就用上了。   夏瑞轩花钱租了个小院子,买了被褥和锅碗瓢盆,带着廖老爷子搬了进去,这下不管是熬药还是做什么都没人指摘了。   万幸的是,廖老爷子的病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路上虽然走的不快,但到底还是有些疲惫。   到了济南府之后得知自己被骗,受了打击,加之初来乍到又有些水土不服。   几个因素都赶巧凑到一起,于是人自然就病倒了。   喝了几天药之后,廖老爷子的精神明显好转,人也能起床下地溜达溜达了。   夏瑞轩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   他心下暗道,以后自己可得多劝着点儿老爷子,不能由着他这么满世界地乱跑了。   廖老爷子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已经开始起了要管束自己的念头,他这几日喝药喝得嘴巴里头发苦,如今病总算好了,恨不得立刻出去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但是他年岁大了,刚素了几日的肠胃,哪里敢让他敞开了吃。   可是夏瑞轩跟两个护卫加在一起也不是廖老爷子的对手,最后只得跟着他一起上街。   廖老爷子出门便直奔东宝楼,直接要了间雅间,叫伙计只管挑着招牌菜上。   不多时,八道菜就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廖老爷子坐在主位上,从第一道菜上来之后,就一直眉头紧锁没有舒展过。   待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之后,他忍不住叫住伙计问:“你们东宝楼如今的掌勺可还是吴茂才?”   伙计闻言立刻胸脯一挺,得意地说:“您几位是外地来的吧?那也难怪你们不清楚,我们东宝楼在济南府那可是名声在外的,谁不知道我家吴掌柜那可是廖御厨的亲传弟子。”   廖老爷子想着刚才看到楼下空着大半的桌子,如今正是饭口,进门便能要到雅间,足见东宝楼的生意着实萧条。   他眉毛一挑,指着桌子上的菜问:“那这些菜都是你们吴掌柜亲手做的?”   “那是自然,吴掌柜是我们东宝楼的活招牌,童叟无欺……”   廖老爷子越听越气,打断伙计道:“你现在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几句话要当面问他。”   伙计一听这话了瞪起眼睛道:“老爷子,您这话可就没道理了,我们掌柜的岂是随便谁来都能见的?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东宝楼也不用做生意了,天天让掌柜的站在门口见客得了!”   廖老爷子沉着脸道:“你家菜做得不地道,我要见一见你们掌柜有什么不对?”   “呸,你凭什么说我家菜做得不地道!”伙计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抄起手里的托盘就砸在桌子上了,“老头,我看你今天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是吧?别以为你岁数大了我们就不敢揍你。实话告诉你,济南府的知府跟我们掌柜的是朋友,同知大人跟我们掌柜更是拜把子的弟兄,我今儿就算把你打死在我们店里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好猖狂的口气!”廖老爷子气得一拍桌子,“我今个儿还就非要见一见你们的吴掌柜了!”   两个护卫立刻站起来,一步步逼近伙计。   伙计自认一对二打不过,冲外面喊了一嗓子,立刻便有四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入。   好在这雅间地方倒是够宽敞,不然这么多人怕是都没有地方站。   夏瑞轩一路上早就知道两位护卫身手不凡,所以此时也不着急,安稳地坐在廖老爷子旁边给他拍背顺气,小声宽慰道:“您病刚好,被为了这点事儿生气,不值当的。”   两名护卫果然没让夏瑞轩失望,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个壮汉都给解决了。   伙计一看吓了一跳,但越发肯定对方是故意登门闹事的,指着廖老爷子的鼻子道:“好你个老头,有种你就在这儿别走!”   他放下这句狠话掉头就跑,出去之后也没给吴掌柜送信儿,反倒直接跑到府衙去报官,说是有人来东宝楼闹事。   东宝楼跟府衙离着不算太远,不多时,伙计便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第439章 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东宝楼跟府衙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当真能跟知府称兄道弟的程度,但是吴茂才这人善于钻营,加上有廖老爷子这个靠山后盾,所以在济南府混得如鱼得水。   所以捕头柳同一听伙计说有人在东宝楼闹事,甚至还打伤了东宝楼的护卫,立刻就带了几个人过来了。   廖老爷子铁青着脸坐在雅间内,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自己带着夏瑞轩出门的这段时间,偶尔路过各大城市的时候,也会找自家徒弟接待一番,一直以来都还是很给自己长脸的,但是没想到,济南府这边十几年没来过,东宝楼竟然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谁敢在东宝楼闹事?”柳同上楼便嚷道,然后顺着伙计指的方向往雅间走去。   廖老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斜眼看向带着几个捕快进来的柳同道:“捕头大人来得正好,我在东宝楼吃饭,觉得菜做得不地道,想要见掌柜的,但是这位伙计不但不去请掌柜的出来相见,反倒叫人进来就动手,好在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身边还是有两个能打的,不然今天岂不是要被人欺负了去?还望捕头大人给草民做主。”   柳同一听这话,嗤笑一声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乡巴佬,吃过什么好东西?敢说东宝楼的菜做得不地道?还想见东宝楼的掌柜?你可知道东宝楼的掌柜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是么?”廖老爷子道,“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被什么吓着过,不如你说出来试试?”   “告诉你,东海楼的吴掌柜那可是廖老御厨的亲传弟子。”柳同一脸得意地说,“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你个乡下老头子能廖老御厨是谁么?”   柳同说着一挥手道:“来人,几个人带回衙门。”   廖老爷子依旧稳坐不动,两个护卫连兵刃都没亮出来,三招两式就把几个捕快打倒在地,只剩下柳同一个人满脸震惊地站在原地。   “反、反了你们了,竟、竟然敢殴打官差?”柳同这个捕头的位置,本来就是走后门坐上来的,平时遇到什么案子大多都是派底下的人出马。   今天听说是东宝楼有人闹事,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硬茬子,想着东宝楼素来出手大方,自己来一趟表示重视,最少就得有五两银子到手,这才颠颠儿地带人来了。   谁知道这些人跟疯了一样,竟然连府衙的官差都敢打?   柳同这会儿觉得自己腿都软了,生怕对方连自己都一起揍,一边后退一边放狠话道:“有、有种你别走,等、等着!”   话音未落,人就一溜烟儿地跑下楼去了。   他回到府衙直接求见同知姜伟辰,三言两语说明经过。   姜伟辰身为同知,每年三节两寿都没少收东宝楼的孝敬,跟吴茂才的关系一直比较亲近,听了柳同的话,立刻一拍桌子道:“大胆刁民,敢到济南府的地盘上闹事,走,本官带人去会会他。”   柳同跟在姜伟辰后边一起回到酒楼,找伙计一问,好家伙,那几个刁民竟然当真还在楼上雅间等着,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简直是太猖狂了。   姜伟辰这回带了十几个人来,腰间都挂着佩刀,几个人跟着进屋,剩下的守在门外,雅间内外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刁民何在?”姜伟辰下巴抬起,眼皮下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在雅间内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廖老爷子身上。   “来者何人?”廖老爷子面对此场景也毫无惧色,手里不知摆弄着一个什么物件儿,漫不经心地问。   柳同立刻跳出来道:“这是我们济南府同知姜伟辰姜大人,刁民还不速速上前跪拜认罪。”   “总算来了个说话能算点儿数的。”廖老爷子说罢,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护卫,一抬下巴示意道,“给他看看!”   姜伟辰被他这样轻慢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根本不肯伸手去接,反倒是一拍桌子准备发怒。   但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护卫手里的令牌,那熟悉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心里一凛,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吞了回去。   姜伟辰深吸一口气,接过护卫手里的令牌细看,当时就差点儿跪了。   身为济南府同知,这令牌他是见过的一次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钦差大臣出巡之前,皇上会赐一块令牌。   虽然这块令牌还到不了“如朕亲临,可先斩后奏”的威力,但是却也足以调动地方官员乃至于小范围地调动附近驻军。   姜伟辰狐疑地打量着廖老爷子,心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最近也没接到有钦差大臣出京的消息,更何况朝廷中也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官员吧?   难不成是假冒的?   可是他把手里的令牌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又觉得是真的无疑。   姜伟辰隐隐觉得这件事儿似乎麻烦了,额头和手心儿都冒出汗来。   想到这儿,他回头怒斥东宝楼的伙计道:“你们家吴掌柜呢?前面闹成这样怎么也不见他人?”   伙计没想到姜伟辰会突然把矛头对准自己,一时间有点懵,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姜、姜大人,我家掌柜的今个儿没来店里……”   柳同倒是比伙计更有眼力见儿,斥道:“他没来你不会去找么?”   伙计这才会意,赶紧应诺着一溜烟儿地跑了。   不多时,吴茂才就匆匆从家里赶了过来,快步上楼之后刚要跟姜伟辰见礼,一眼看到坐在上首的廖老爷子,双膝一软就扑通跪倒在地。   “师、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吴茂才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道。   姜伟辰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廖老御厨,心里也是猛地一沉。   “别叫我师父,我他妈的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廖老爷子憋了许久的火气,此时看到徒弟吴茂才顿时都发作出来,抄起桌上一盘菜丢过去,连菜带汤泼了吴茂才一头一脸。   吴茂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敢分辨也不敢动弹。 第440章 打探消息   廖老爷子在济南府训徒的时候,东海府这边,杨世友的徒弟们正聚集一堂,为了杨世友被府衙抓走几日都没有回来的事儿而焦心。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无论怎么托关系走门路,都没办法打探到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三徒弟蒋林浩因为排行在前,加上近些年是他一直陪在杨世友身边照顾,所以此时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责问的对象。   “三师兄,府衙的人来带走师父的时候说了什么?总不能什么罪名都没有就把人抓去了吧?虽然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但师父在东海府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了,还是厨行的长老,府衙总不能连个说法都不给吧?”   蒋林浩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天府衙来人的时候,只是说有个案子想要请师父过去说明一点情况,来人态度客客气气的,更没有上木枷,师父也很配合地跟他们去了,我当时还把人一直送到衙门。   哪成想这一进去就如石沉大海,没了消息啊!我这几日托关系走门路,该做的全都做的,竟问不出半点儿相关的消息,心里头着实不安得很,所以才把大家叫到一起,赶紧想个办法吧!”   “师父一把年纪了,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府衙大牢那种地方,好人进去都得住出毛病来,师父哪里受得了!”   “说得就是啊,现在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去府衙问也都是在打哈哈,想送点被褥和吃的进去都不行……”   “你们说,师父该不会是已经……”有人突然间拖着哭腔道。   “老八,你他妈快闭嘴吧!”蒋林浩本来就烦躁不已,听了这话恨不得一脚把老八踹出去,“会不会说人话?”   但是他话音一落,屋里却是安静得诡异。   老八这话似乎给众人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谁也一直不敢去想的新思路。   蒋林浩咬牙道:“这样吧,我再去府衙问一下,老四你去彭家探探口风,剩下的人也别干等着,都各自托关系活动活动,晚上咱们再回来碰个头。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我还就不信了!”   大家也都没有更好的主意,便按照蒋林浩的安排去办。   不得不说,这么一扩大范围,还真叫他们摸到了点儿蛛丝马迹。   老七道:“我出去打探了一圈,结果听人说义津楼的丁宗光和于洪昌也都被府衙抓去了,我先去了丁家一趟,但是丁家口风太严,什么都不肯透露,没法子我只好再去于家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碰上于训庭在家……”   蒋林浩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捡关键的说,这些废话就赶紧掠过不提了吧!”   “于训庭说,丁家和于家人被抓,是因为他们故意找人做了一批劣质粽子,假冒初味轩的名头出去卖,被官府抓到一个小贩,最后牵出了背后的人……”   “你该不会是被于训庭忽悠了吧?哪年没有冒名顶替卖粽子的?这算个什么大事儿?”   “就是,咱们蜀香居的名头也没少被用,为了几个粽子就把厨行长老抓起来?开什么玩笑!”   “怎么又是初味轩,这两年咱们跟她犯冲不成?”   其他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表示不信,但是蒋林浩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三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师父难道还真牵扯到这件事儿之中了?”   “就算是为了孔师兄的事儿,也不至于弄几个假粽子去陷害初味轩,这种事儿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对人家根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蒋林浩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事儿此时不得不说出来了。   “这里头有些事儿你们不知道……”他说着,将杨世友因为孔林光的事儿如何记恨夏月初,再到后面熊掌的事儿一一说给师弟们听。   杨世友的其他徒弟早都出师,各自或是回家或是去外地发展,如今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业,平时不过三节两寿送上礼物,过年的时候登门拜访一下,所以对这些并不知情,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蒋林浩又继续道,“……我那日无意间听到,师父似乎买通了什么人,要给初味轩的酱缸里面下药,但是我当时在后院,着实没听清楚里头说了什么……事后师父一直未提,我也不敢开口询问。   现在听了老七的话,我也忍不住有些怀疑,该不会是师父叫丁宗光和于洪昌弄些假粽子去吸引初味轩的注意力,然后背后再偷偷找人去下药吧?”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炸了锅,大家纷纷表示反对和不相信。   “师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三师兄,你肯定是听错了!”   也有人将信将疑道:“但是熊掌的事儿总归是真的吧?师父是不是老糊涂了,难道为了孔师兄,就非要把自己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也都丢光了不成?”   “你敢说师父老糊涂了?”老六闻言怒道。   “我这不就是这么一说么,再说了,我说错了么?孔师兄的事儿本来就是他自己不对,还牵连到了蜀香居,师父还要替他报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看事儿还没弄清楚,自己人反倒吵得快要打起来了,蒋林浩一拍桌子道:“行了,别闹了,能不能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要我说这事儿简单得很,既然于训庭说是跟初味轩有关,那咱们就直接去初味轩问个明白!”   众徒弟中的老六是脾气最爆的,而且他当初是个孤儿,说起来应该算是被杨世友收养的,所以对杨世友格外感恩。   虽然出师后也去了外地发展,早已娶妻生子,但却是众多徒弟中来得最勤的,几乎每个月都要来看杨世友。   所以他也是众人中最沉不住气的,若不是心里还惦念着家中的妻儿,怕是直接冲去官府闹事都有可能。   蒋林浩对这个主意却不置可否,要知道,他可是一直跟在杨世友身边这么多年的,自打跟初味轩对上之后,可以说是处处不顺,没有一次是占了上风的。   如今又说要去找初味轩,他从心底里其实是很抗拒的。 第441章 登门质问   端午节对于东北地区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要赛龙舟、吃粽子。   更重要的是,自打过了端午,东北这边的天气就彻底暖和起来了,各种新鲜的小菜也都开始陆续上市,对于开酒楼的人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端午节之后的这段日子,夏月初拒绝回忆当晚在船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于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便又开始琢磨着在店里上新菜了。   如今天气转暖,渔民也都开始下海捕鱼。   东海府临近海边,即便是一年四季都温度偏低,但是各种海产品也还算不少,最重要的是足够新鲜。   这日天还没亮,夏月初就把薛壮叫起来,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赶着马车直奔海边的渔市。   到达渔市的时候,天边才将将泛起鱼肚白,离老远就能看到,沿着海边有些星星点点点的灯光。   每一盏灯就是一条渔船,渔夫们把早晨或是头天就出海打捞上来的鱼都一筐筐地摆在沙滩上。   此时螃蟹和皮皮虾的时节都已经过去了,正是贝类大丰收的时候。   蛏子、蚬子、海虹、生蚝、蛤蜊什么的,还有许多夏月初也叫不出名字的。   薛壮帮忙提着灯,夏月初一家家地看过去,最后挑了几家新鲜又泥沙少的问了价钱。   也许是此时的人都还不太会吃这些东西,所以价钱简直便宜到让夏月初想要流眼泪。   她一口气买了好几筐的贝类,直到马车里放不下了位置,还跟几位卖家约好,以后再挖到贝类就直接送到城里的初味轩,只要东西新鲜,店里就收。   几个卖贝类的人全都喜出望外,要知道,他们都是家里穷没有钱买渔船,没办法出海只好在淤泥或是礁石上挖些贝类出来换点钱。   没想到今天居然撞了大运,居然有人专门要买这些东西。   夏月初买完各种贝类已经十分心满意足,又转了一圈儿,买了几条新鲜的鱼,打算晌午回家加个餐。   平时家里吃的都是河鱼,如今既然能买到新鲜的海鱼,自然还是要尝尝鲜儿的,至于店里要不要也上新,她目前还没太想好。   主要是河鱼买回来,只要弄几个大缸就可以一直养着,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现杀,永远都是新鲜的。   但是海鱼却比较麻烦,即便是弄几缸海水回去,没有气泵也是很难养活的,到时候放久了不新鲜就不能往外卖,岂不是全都砸在手里。   两个人买完海鲜回家,夏月初把鱼收拾出来,放在冰上镇着,把贝类都倒在水里,加点盐叫他们吐一吐泥沙,然后回屋去睡了个回笼觉,舒舒服服地睡到酒楼开门,贝类的泥沙也都吐得差不多了。   夏月初叫人去门上贴张告示,今天初味轩的特色菜是麻辣海鲜烩。   她正准备去后厨备料,就见韩双林从前头跑过来道:“夏娘子,有人来店里闹事,如今都堵在门口,非要叫你出去呢!”   薛壮陪着夏月初一道出去,看到蒋林浩带着近十个人站在酒楼门口,把开着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这些人一看到夏月初就立刻骚动起来,乱嚷着问。   “夏娘子,你究竟跟府衙怎么说的,为什么把我师父抓进去了?”   “你今个儿必须把事儿跟我们说清楚。”   “杨长老怎么了?”夏月初对于众人的诘问简直是一头雾水,“人既然是被府衙带走的,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若不是你去告官,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府衙怎么会把我师父带走!”老六一到初味轩,登时就把之前蒋林浩叮嘱过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你这话说得真是奇怪,有人假冒我家名号卖粽子,我把人扭送官府,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么?难不成这假粽子是你们蜀香居做的?”   “呸!你放屁!”   一般暴脾气的人,很少有口齿太过伶俐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说不过就要发脾气,讲不过就要动手。   老六提着拳头就想往前冲,被蒋林浩死死拉住才算作罢。   蒋林浩拱拱手道:“夏娘子,我们真的不是来闹事儿的,只是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是否知情。几位师弟情绪激动,也是因为担心师父,还望你见谅。”   夏月初不听他这话还好,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护在自己面前的薛壮和封七,上前几步,径直走到蒋林浩面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   “蒋大厨,瞧您这话说的,您带着十几号人乌央央地往我们酒楼门口一堵,张嘴就是质问,然后还说自个儿不是来闹事儿的?这话说出口您自个儿不亏心么?   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有幸学到一身厨艺,凭着自个儿的力气和本事吃饭,不欺行不霸市,本本分分地开门做生意。   你们蜀香居的人,怎么就这般看我不顺眼,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不成?   先是孔林光偷我菜谱在先,然后杨长老又在厨艺比试上对我多加刁难,你现在又带着这么多人到我家门口兴师问罪?   你们一个个的,本都该是让我尊敬的厨行前辈,却做出这种说出去都令人不齿的打压排挤勾当。   如今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府衙抓了,也要到我门上来问罪不成?   我告诉你们,我们老夏家往上数八辈儿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没有人有钱有势,更没有人为官做宰。   府衙里头坐着青天大老爷,抓人凭的是大齐律法,你真当我夏月初有通天的本事,连府衙上下都要听我的不成?   诬赖构陷好歹也要有个度,这种胡诌八扯的理由,你们自个儿说出来都不觉得荒唐么?”   夏月初如今真是对跟杨世友有关的任何人都毫无好感,简直都要到了生理性厌恶的地步。   她这一大段话说下来,酒楼门口等着看告示的人全都忍不住鼓掌叫好,说蜀香居实在是欺人太甚,看着人家初来乍到又是年轻后辈就拼命打压,简直是给府城丢人。   蒋林浩一行人被周围百姓说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恨不得都找个地方钻出去,脸皮儿稍微薄点儿的人,这会儿都开始观察退路,看从什么地方离开更方便快捷了。   突然间,老六大喊:“官府来人抓夏月初了!”   双方的人闻言都是一愣,顺着老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府城的捕头江子林带着几名捕快大踏步地往这边走来。 第442章 砒霜惊魂   一行人走进了大家才看清,后头的捕快手里居然还押着一个人。   夏月初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之前临时雇佣来包粽子的一位中年妇人。   “薛掌柜,夏娘子。”江子林冲薛壮和夏月初一拱手,“你们可认识这个人?”   夏月初点头道:“这位林大娘,端午节之前我雇她过来帮着包粽子来着,一共来了六天,工钱一两银子。”   此言一出,周围围观的人全都交头接耳起来。   “早就听说初味轩的工钱给的高,没想到连临时雇人都给这么多钱。”   “虽然给的多,但是她家包的粽子多,活儿也累啊!”   “去别家包粽子难道能让你歇着白赚钱?更何况别家一天才给五十文钱好不好?”   “我娘前几天就来初味轩包粽子来着,虽然说要求严,但是人家不但工钱高还管饭,最后还每人给一提粽子,管饭也不是胡乱给一口吃的,都是正儿八经后厨做的炒菜,你们算算看,这加起来又得多少钱?   而且这初味轩的粽子就是好吃,我娘拎回去之后,把肉粽子给我和我弟一人一半分了,那滋味,感觉自己以前那么年的粽子都白吃了。”   “哎呀你快别说了,说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若是能顿顿吃初味轩,不给工钱我都乐意!”   江子林道:“我们在查假冒粽子这个案子的时候发现,初味轩粽子都有什么馅料,怎么包这些细节都是她泄露出去的,所以才会那么快就有人仿造出来了。”   “不会吧,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这么不要脸?”   “拿着人家的工钱,吃着人家的饭,居然还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   ……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周围的百姓就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林大娘来。   江子林见人越围越多,便道:“夏娘子,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是,是,您瞧我都蒙圈了,快请里面坐。”   江子林跟捕快们把林大娘带到后面房间里,见屋里没有外人了,这才一脸严肃地对薛壮和夏月初道:“刚才外面人多不方便说,其实林婆子不仅仅是往外传递了消息,最重要的是,雇佣她的人,让她往初味轩的酱缸里下了毒。”   “什么?下毒?”夏月初一听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抓住林大娘的衣领质问道,“你在哪个酱缸里下毒了?说啊,你快说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狠毒?我是少给了你工钱还是短了你吃喝?你居然这样昧着良心来祸害我?万一真的害死人了,你的良心都不会不安么?”   林婆子被夏月初揪着衣领喘不上气来,憋得脸都红了。   薛壮上前将夏月初搂回来安抚道:“她的账咱们慢慢算,先赶紧把下了药的酱缸找出来是正事儿。”   “对,你赶紧去院子里指认一下,你究竟在什么缸里下的毒!”江子林一把将林婆子推到院子里去。   初味轩后厨前头的院子不算小,所以夏月初在院子里摆了不少酱缸和咸菜缸,平时后厨都不在院子里做事的,端午节包粽子后厨没有地方才不得已摆在院子里做了,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林婆子在牢里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被江子林推得摔倒在院子里也不敢吱声儿,自己赶紧爬起来走到墙边,看了一圈目露迷茫地说:“原本就在这里,有一个半人多高的酱缸,闻着味儿好像是虾酱,我、我就把药丢进这里头了。”   鱼虾酱?   “你下的什么药?你在缸里下的什么药?”夏月初急得眼睛都红了,抓着林婆子使劲儿摇晃,“你快说啊,你下的什么药!”   “砒、砒霜……”   夏月初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   那一缸鱼虾酱,是之前有人上门来卖海鱼海虾,虽然新鲜,但是个头儿特别特别的小。   夏月初见他卖得便宜,也的确是好东西,便一并给包圆儿买下来了,下了这么一缸鱼虾酱。   发酵了一个多月,最近才刚开缸开始吃,就着馒头简直不要太香,无论是蒸鸡蛋还是炖豆腐,都特别受客人们欢迎,若真是这缸鱼虾酱被下了药,那可就真的是出大事儿了。   薛壮一把扶住夏月初,心里虽然急得不行,但也还是努力镇定道:“月初,先别慌,上个月底你说鱼虾酱可以吃了,不是直接给后厨盛了一坛子过去么,那个若是还没用完,就还暂时用不到缸里的。”   “对,对!”夏月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转身冲进后厨,一把抓住陶波问:“鱼、鱼虾酱,你最近有没有叫人去缸里盛过鱼虾酱?”   陶波从来没见过夏月初这么失态的样子,赶紧道:“没有没有,前两天本来想去盛的,结果王桦来说那鱼虾酱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说要问过你才知道能不能继续吃,所以这两天店里就没做虾酱的菜。”   夏月初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嘴里一直念叨:“没用就好,没用就好……”   薛壮跟着她后头进来,见状知道应该是虚惊一场,也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但是现在问题又来了,原本在墙角下的酱缸为什么会没了呢?王桦又是怎么知道鱼虾酱有问题的?   夏月初赶紧把王桦找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瞧我这脑子,怎么就给忘了呢!”王桦听到夏月初问鱼虾酱,这才一拍脑门道,“师父,您之前不是叫我每天都要去捣酱缸么,我初四那天打开上头的盖子一看,鱼虾酱上面有一层白色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啥,我就没敢再捣,以为是太阳太烈晒得长毛了,就叫人帮我搬到后院阴凉的地方,寻思等您看过了再说……结果后来过端午,事情一忙就给忘了。不过您放心,我特意找东西压在缸上,又都告诉了不许动,不会有事的。”   “这回真是多亏你了!”   夏月初听了王桦这番话登时热泪盈亏,简直恨不得抱住他狠狠地亲上两口。   不过这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她若是真敢这样做,且不说王桦会不会被吓死,她就得先被薛壮的醋给淹死。 第443章 麻辣海鲜烩   确认了初味轩的食物没事之后,江子林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好在夏娘子的徒弟认真负责,不然以初味轩每天这么多的客人来说,若是投了毒的鱼虾酱上了饭桌,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林婆子一听说没有人伤亡,眼睛里顿时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扑通一声跪下嚷道:“江捕头,夏娘子,你们饶了我这回吧,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年少丧夫,这么多年自己拉扯着四个孩子过日子,眼瞅着大儿子媳妇都娶不起,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今既然没有人出事儿,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吧!”   “呸!”夏月初听了这话,真是被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家没钱娶媳妇就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没有人出事是因为我徒弟做事仔细,跟你有个屁关系,你收人钱财恶意投毒,还想要我饶过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江子林也冷笑一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现在知道求饶了?之前给人投毒的时候想什么呢?带回去!”   薛壮对江子林连声道谢,感谢他刚才没有当众说出投毒之事,不然若是被店里吃饭的客人和城中百姓得知此事,少不得要引起恐慌,更会影响初味轩的生意。   夏月初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也没顾得上准备红封,灵机一动便道:“江捕头,今个儿店里有新菜,若是不嫌弃,晚上带着兄弟几个过来,我做几个菜,叫夫君作陪,几位好好喝几盅,不知意下如何?”   江子林和其他几个捕快闻言立刻笑逐颜开,虽然以他们的收入,还不至于吃不起一顿初味轩。   但是来初味轩吃饭跟能吃上夏月初亲手做的饭,那还是有极大区别的。   江子林笑着说:“夏娘子若是说别的,我兴许还要推脱一二,但是这个提议的诱惑实在太大。若是我硬要拒绝,怕是手下这几个兄弟都不能答应,既然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捕头太客气了,一顿饭而已。”   夏月初笑着把人送走,这才浑身发软地倒在薛壮怀里,一时间后怕、委屈、气愤……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让她忍不住伏在薛壮怀里放声大哭。   为了吸取这一次的教训,夏月初看过之后就立刻严格制定了后厨的规范,所有的酱缸都被搬到自家后院去了,不再放在酒楼的后厨。   酒楼后厨的调料柜全部安门上锁,后厨的大门也加了一把锁,要是只有薛壮、夏月初、陶波等人有。   调料每天早晨由大厨从柜子中取出来分给众人,不够用可以再取,但拿出来的绝对不允许再放回去,当天用不完的酱料就直接丢弃不用,不可以留在灶台上过夜。   夏月初并不知道,她此番制定的规矩,后来被许多其他酒楼借鉴使用,无形中减少了许多因纠纷引起的投毒下药的案子发生。   这些都是后话,她这回是真的被吓着了。   而最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么?   是掘了杨世友家的祖坟还是杀了他爹妈儿女?   不过是些厨艺上的高低较量,当真就值得他使出这么狠辣的手段么?   薛壮担心夏月初的情绪,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默不作声,但是却还是用陪伴进行安慰。   好在夏月初本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哭完发泄完,情绪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大半。   毕竟她只是个正常人,是无法理解那些恶毒的脑残神经病的想法的。   既然无法理解,那就干脆不去想,只要事情解决了,以后多加小心就好,没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所以还不到吃晌午饭的时辰,夏月初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既然告示都贴出去了说要出新菜,自然不能食言。   今天买回来已经吐干净泥沙的贝类捞出来一大盆,锅里倒油,葱姜蒜、辣椒花椒丢下去炒香,然后盛上一大勺郫县豆瓣酱,倒进锅里细细炒香,直到炒出红油来,将各种配菜倒进锅里翻炒,最后将各种贝类一股脑地下锅,用铲子飞快地翻动。   待到贝类全都受热开口之后,盛适量的酱油均匀地洒在锅里。   锅中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阵阵麻辣混着鲜味的气味飘散出来,引得后厨那帮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夏月初的灶台这边看。   “看什么看,好好做你们自己的菜!谁要是做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陶波虽然也满心好奇,但自从到了府城,夏月初渐渐放手让他独当一面之后,他就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而是时刻记着自己身为主厨的职责。   贝类都是十分鲜嫩易熟的食材,所以夏月初这边调味之后再稍一翻炒,撒上一把芫荽就装盘出锅了。   “来吧,手里没有活的过来尝尝,提点意见。”夏月初把盘子放在条案上,自个儿夹了一个蛏子尝尝味道。   蛏子是今个儿一大早刚从海里捞出来的,个顶个儿地新鲜,又肥又嫩,裹着一层油汪汪的麻辣调料,放进嘴里一咬还窜出一股汁水,那滋味儿,简直是满口生鲜。   因为夏月初喜欢吃辣,所以初味轩的菜品里,川菜口味的还真不少。   但是用麻辣口味来做海鲜,大家还真是头一回吃。   毕竟川蜀属于内陆,加之蜀道难行,海鲜根本运不进去,最多只能吃到些河鲜湖鲜。   所以谁都没想到,海鲜跟麻辣的味道居然能这么相配。   麻辣味根本没有遮掩住海鲜的鲜美,反倒是将其激发得更加诱人,海鲜的鲜味似乎又中和了麻辣味的刺激,吃过之后只觉得又鲜又香。   陶波吃得抬不起头,不多时面前就堆了一堆空壳,用沾满了红油料汁的手冲夏月初比了个大拇指。   “夏娘子,这道菜真是绝了!”   夏月初闻言冲他一笑,解开腰间的围裙道:“好吃就行,你今天晌午就负责做这道菜了。”   “……别啊!”陶波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夏月初早就已经走出后厨了。   初味轩的麻辣海鲜烩一经推出就收到了热捧,陶波在后厨挥汗如雨地不断翻炒贝类,觉得自己的右胳膊今天真是要废了。 第444章 送行饺子接风面   夏月初回房休息了一下午,傍晚开始准备招待江子林等人的席面。   除了晌午几乎卖疯了的麻辣海鲜烩,她还做了文蛤蒸蛋,蒜蓉粉丝烤扇贝,酱爆海虹,香酥小黄鱼,蛏子豆腐汤,芙蓉开背虾和一大盘只加了蘸料的新鲜生蚝。   不得不说,这些小海鲜类的东西,是最适合下酒聊天儿时候吃的。   大家一起慢慢吃慢慢喝,看着满满一大桌子,其实最后吃到肚子里也没多少东西,味道又跟酒水十分相配。   江子林的老家就是一个渔村,大家靠海吃饭,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这些在家里就随便下水煮一下、或者丢到蒸屉上稍微一蒸就吃的贝类,竟然能被夏月初做出这么多花样儿来。   他喝了一口酒对薛壮道:“吃过夏娘子的手艺,真是感觉自己那么多年的海鲜都白吃了。”   初味轩接连推出了几道用贝类做的新菜,一时间导致东海府的贝类价钱翻着番儿地往上涨。   街头巷尾无论酒楼还是街边小馆儿,都开始做各种贝类的爆炒小菜。   也别说,还真有几家善于琢磨的,做出了属于自家的特色味道,吸引了不少客人光顾。   不过大部分跟风的人都缺乏自己的新意,学着做又做不到人家的火候,没几天就销声匿迹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把原本积攒下来的口碑给破坏了。   不过他们做的好坏基本都影响不到初味轩的生意,毕竟消费不在同一个水准线上。   吃得起初味轩的人,基本就不会为了省钱而去吃路边小摊儿,但是贝类不断被炒起来的价钱还是让利润在不断缩减。   夏月初干脆把收购贝类这件事儿交给秦铮去做,天天看着原本稀烂贱的食材价钱不断攀升,实在是心痛不已。   好在随着最火爆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大部分做不起来的店铺逐渐放弃了这一块市场,贝类的价钱才开始慢慢回落,虽然跟原来比还是贵了不少,不过已经落回夏月初那颗小心脏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了。   但是不得不说,夏月初这一举动,拉高了贝类的价钱,挽救了不少没有船只出海的沿海百姓,让他们只要去挖些贝类就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全家人一起去挖贝壳,一天忙到晚赚得那一点点钱,连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眼看就要进入六月了,但是廖老爷子和夏瑞轩却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夏月初一想到收徒仪式定在六月初十就心里着急,夏洪庆和吴氏那边隔三差五地托人捎信儿过来问,就连收徒仪式的请柬都已经早早地发出去了。   这一老一小若是不能准时回来可怎么办?谁见过师徒二人都不出席的收徒仪式?   薛壮见她天天为这件事忧心,便说叫陈铭顺着官道往济南府的方向去迎一下。   夏月初闻言却又摇头道:“算了,再等等看吧,就算迎到了还不是要一起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要不说有时候人就是不禁念叨,她这边天天在家念叨廖老爷子和夏瑞轩,第二天上午,两个人乘坐的马车就驶入了东海府的境内。   廖老爷子吩咐今天快点赶路,争取能在午饭前进城,这样正好回初味轩吃饭,不用在外面啃干粮了。   果然,晌午之前,马车终于来到东海府的城门口。   夏瑞轩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突然看到东海府的城门激动不已,把身子探出车窗往外看,刚好看到城门口墙上贴着的告示。   告示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应该是贴出来有些日子了。   夏瑞轩开始并未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从上头扫了一眼,却隐约好像看到了初味轩三个字。   他赶紧将视线锁定在告示上细看,登时惊得合不拢嘴。   “师、师父……”夏瑞轩结结巴巴地说,“您、您看这个告示,咱们离开之后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告示上写着的是府衙对杨世友、丁宗光和于洪昌夫妻俩的判罚。   杨世友因雇凶投毒等罪名,被判了入狱十年,告示贴出之日起,将其从东海府厨行除名。   丁宗光跟于洪昌夫妇,因为没参与投毒一事,所以判罚较轻,全都是劳役一年加上一定数额的罚款。   投毒两个字把老少两个吓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廖老爷子原本还说慢慢排队进城不着急,看到告示之后立刻就等不得了,掀开车窗帘对护卫道:“用令牌进城,赶紧的!”   初味轩这日晌午一如既往地做生意,一辆行驶得飞快的马车猛地一拉缰绳停在门口。   韩双林定睛一看,赶车的人不正是廖老爷子的护卫么,把车赶得这么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正打算迎出去看看,就见夏瑞轩从车厢里钻出来,着急忙慌地往后院跑。   韩双林见状更害怕了,心道该不会真的是廖老爷子出事儿了吧?   他正犹豫着不知该向护卫打听一下,还是赶紧跟着去后头看看的时候,就见廖老爷子在护卫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一只手还扶着腰道:“哎呦,真是岁数大了不服老不行啊,车停得太急竟然还能闪了腰。”   夏瑞轩一口气跑到后厨,看到夏月初之后就扑过去拉住她,上下打量个不停,嘴里还一个劲儿地问:“姐,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夏月初正在指导陶波做菜,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听到叫姐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她最近天天念叨的夏瑞轩,出门两个多月回来,人晒黑了些,个头也蹿高了点儿,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你个臭小子,出去那么久也不知给家里捎个信儿,不知道家里担心么?”夏月初抬手拍了他几下,“一回来就过来吓我。”   “姐,家里都好么?我跟师父都被城门边上贴的告示吓掉魂儿了,杨世友那人是疯了么,竟然还敢雇人下毒?”   “放心吧,好在及时发现没出事儿。”夏月初看到弟弟回阿里此时心情大好,不想再提那些糟心事儿,“罢了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了,赶紧歇会儿,姐去给你做手擀面。” 第445章 隔壁宅子的秘密   夏瑞轩回来之后,夏月初一时想不好该如何跟他解释薛壮的身份和宁氏母子的秘密,所以干脆叫他收拾收拾搬到廖老爷子那边去住。   理由是离得近方便照顾,也方便廖老爷子教导他。   这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加之两家门挨门,住在哪边其实差别也不大。   所以夏瑞轩也没多想,把自个儿的东西搬过去之后,便帮着两个护卫大哥收拾院子。   廖老爷子离开这段时间,把房子的钥匙都留给夏月初了,夏月初也时不时地叫人过去打扫一下。   不过到底是时间长没人住了,所以这会儿得把窗户都打开通风,还要把后院儿长得茂盛的杂草清一清。   夏瑞轩去清理杂草的时候,竟然在院角的回廊边发现了一只狸花猫,应该是从院墙下的排水口钻进来的。   这只狸花猫个头不大,小脑袋还没有夏瑞轩的拳头大,但是却大腹便便,看着应该是有小猫了。   狸花猫可能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处没人打扰又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所以见到夏瑞轩不但没有跑,反倒一直歪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   似乎觉察出夏瑞轩没有敌意,所以狸花猫慢慢走到他的脚边,谄媚地叫了一声,然后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脚踝。   夏瑞轩的心顿时就被萌化了,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但是那时候家里连人都吃不饱饭,更别提养猫养狗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夏月初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只小猫,姐俩瞒着家里把小猫藏在仓房里,从牙缝儿里省下来吃的喂猫。   最后也不知是因为吃的不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小猫待了几天就自行离开了。   为此夏瑞轩还难受了好一阵子。   这会儿看到狸花猫居然主动过来亲近自己,夏瑞轩别提多高兴了,俯身揉揉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回房去请示廖老爷子。   得到可以让小猫住在后院的允许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去找夏月初要了一个宽口的柳条笸箩,在里面垫上两件旧衣裳做了个猫窝,放在后院去给狸花猫用。   最后他还跑去酒楼后厨要了些羊奶,又顺走了一碗夏月初给两只傻狗做的狗饭。   狸花猫也不知流浪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个栖身之所,虽然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是身上的毛都干巴巴的没什么光泽,除了肚子有点大,身上其他地方也都瘦巴巴的。   夏月初给傻狗做的饭里有各种肉丁肉末,还有些吃起来甜丝丝的蔬菜丁,里面还掺了鸡蛋和磨碎的虾粉之类的,可以说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保证狗饭的营养全面。   狸花猫怕是从生下来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整个头都扎进碗里,吃得狼吞虎咽。   若不是夏瑞轩在旁边扶着,它后腿都要悬空立起来,整只猫倒栽葱似的插在碗里了。   有了美食的诱惑,加上夏瑞轩的精心照顾,狸花猫算是在廖老爷子家的后院安营扎寨了。   它很快就无师自通地摸清楚了家里几个人的情况,也知道只有夏瑞轩最喜欢自己,所以每次饿了便蹲在夏瑞轩的窗户底下小声叫唤。   夏瑞轩听到声音便会打开窗户,让它自己跳进来吃饭。   吃饱之后它一般会好脾气地陪着夏瑞轩待一会儿,然后又喵喵叫着要离开,从来不肯一直留在屋里。   夏瑞轩跟狸花猫越来越熟悉,开始期待它会生几只小猫,甚至还给它准备了一个更大的猫窝。   他这天一如既往地从酒楼赶回家喂猫,狸花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蹲在门口等他。   夏瑞轩赶紧去后院寻找,嘴里还不住地唤着:“喵喵?喵喵?”   他翻遍了整个后院也没看到狸花猫,听到后巷似乎有猫叫声,赶紧打开后院门出去查看,只见狸花猫蹲在隔壁的隔壁的后院门口,那家的后院门开着,似乎是有人在喂猫。   夏瑞轩好奇地走过去查看,看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蹲在后门口,正在一点一点地掰开香肠喂给狸花猫吃。   狸花猫就如对夏瑞轩一样,围着小男孩又是喵喵叫又是用头蹭来蹭去。   小男孩似乎很喜欢狸花猫,一直伸手去摸它的脑袋和后背。   夏瑞轩靠近几步惊动了狸花猫,它受惊似的回头,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看到来人是夏瑞轩,狸花猫才恢复平静,继续低头去蹭小男孩,嘴里发出软萌的喵喵声。   夏瑞轩对它的这个叫声再熟悉不过来,它只有饿了讨食物的时候才会叫得这样谄媚。   小男孩却也被夏瑞轩惊动,满脸惊慌地抬头看向夏瑞轩,然后猛地站起身。   狸花猫被他吓得后退几步躲到夏瑞轩身后。   夏瑞轩此时看清楚小男孩的脸,瞬间也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个小男孩,无论是脸型还是眉眼五官,长得几乎跟姐夫薛壮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就连耳廓的形状都是一样的。   “小弟弟,你是谁……”夏瑞轩上前两步,伸手去抓小孩的胳膊,想要问个清楚。   小男孩满脸惊慌地转身就往回跑,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得扑倒在地。   院子里似乎有人听到后头的声音,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崇儿?是你在后院儿玩么?快回来,准备吃饭了。”   小男孩忍痛爬起来,眼圈儿都红了却也没有呼痛,砰地一声关上后门。   夏瑞轩听着他哒哒哒跑远的脚步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这边的邻居是个六口之家,家里是夫妻俩带着两位老人和两个孩子,但是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而且跟他年纪相仿,还不到婚嫁的时候,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小的小男孩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小男孩,长得跟姐夫那么像?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了姐姐家隔壁,孩子无论是从年龄还是长相来看,都很有可能是姐夫以前的风流债找上门来?   难道姐姐突然间让自己搬到师父家里住,就是担心自己发现隔壁宅子里的秘密不成? 第446章 事情有点严重   眼瞅着快要到六月初十了,廖老爷子的众多徒弟也都从各地赶过来了。   夏月初忙着准备拜师仪式的事儿,这几天忙得连酒楼的生意都顾不上。   好在如今几个海鲜类的菜,陶波都已经上手了,也用不着她一直在店里盯着了。   夏瑞轩看着为自己奔波忙碌的姐姐,好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转而去观察薛壮。   但是薛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依旧是对夏月初关心备至,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任何隔阂的样子。   但是夏瑞轩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所以此时觉得薛壮的举动怎么看都不顺眼。   无论他是关心夏月初还是什么,都觉得透着一股子心虚味儿。   就在夏瑞轩胡思乱想的期间,夏家老两口也从永榆县过来准备参加拜师仪式。   他犹豫再三,暂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爹娘,免得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跟着操心上火。   夏瑞轩觉得自己掩饰得挺好,但其实所有人都发现他这几日有点怪怪的,不过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反常当做了拜师仪式前的紧张,所以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六月初九这日,初味轩贴出告示,初十因拜师仪式休息一天,当天晚上结束营业之后,大家一起把上下都收拾干净,在大厅都换成十人一桌的摆设,在大厅一侧搭起地台当做礼台。   薛壮在酒楼里监工,看到夏瑞轩从二楼下来,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瑞轩,你跟廖老也相处这么久了,明天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用不着这么紧张。”   夏瑞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意识到不对急忙点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   薛壮根本没有往别处想,见状还心道,等下得跟夏月初说一声,叫她去安慰安慰夏瑞轩,这孩子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其实夏月初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待薛壮继续去忙了,夏月初才下楼将弟弟叫到一边问:“瑞轩,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夏瑞轩低着头不肯说话,被追问急了干脆想转身就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姐姐这件事。   如果姐姐知道对方母子的存在,那自己说出来,无疑是在姐姐的伤口上撒盐。   如果姐姐不知道,那自己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对她肯定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这几日他不知在心里帮薛壮想了多少借口,比如他当兵在外并不知道姐姐已经嫁进门了……再比如他在外当兵总是会有性命危险,所以才不得给自己留下血脉……再再比如,只要他现在对姐姐好,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   但是这些理由却又根本都站不住脚,就算不知道姐姐嫁进门了又如何,婚约难道是假的不成?   远的不说,姜瑞禾姜姐姐不就是一直守着婚约,在等着自己的未婚夫么!   就算他对姐姐再好,两个人之间横亘着一对母子,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瑞轩,我前几日就发现你情绪不对,当时只以为你是紧张,但是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奇怪了。”夏月初皱眉道,“你这几天精神头也不好,人都看出瘦了,究竟出什么事儿了?大壮哥做什么让你不高兴了么?”   夏月初最近虽然忙,但是一直忙得很高兴,她之前在教夏瑞轩做菜之前,其实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只想着教他一门手艺,至少以后能凭本事吃饭,用不着像大哥那样,读了十几年的书最后还是要去种地。   但是开始教导之后,她发现夏瑞轩还是颇有天赋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并不比王桦的天赋差。   只不过两个人的性格不一样,王桦从小吃了太多苦,所以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天赋之外再加上勤奋,看起来就比夏瑞轩的进步速度快上不少。   可夏瑞轩却不同,虽然夏家后期的日子越过越紧,但是身为小儿子,他从小一直都是备受宠爱长大的,跟夏月初又尤其亲厚。   所以跟着夏月初学厨艺的时候,他就不自觉会有些松懈。   加之厨行当中,师徒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夏月初身为他的亲姐姐,可以教导他但是却不能正式成为他的师父,这个问题一度让夏月初十分苦恼。   选师父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合格的师父,不仅仅要能在厨艺上教导弟子,还必须能在德行上成为榜样。   杨世友和孔林光就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此夏月初没少帮着夏瑞轩谋划,好在最后他自己也争气,当真被廖老爷子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夏月初为此真的是自豪得不行,所以她这几日虽然忙里忙外累得不行,嘴角却一直都是保持上扬状态的。   夏瑞轩如今的年纪正处于容易叛逆的青春期,但是古代并没有这个说法,并且大齐几乎是把超过十五岁的男子就已经看做是大人了,甚至是可以娶妻生子了。   所以全家上下也只有夏月初在悄悄关心着夏瑞轩的心理状态,没想到一直都很让人省心的孩子,竟在拜师仪式之前突然出现异常。   夏月初在前世可没少看到青春期少年叛逆的新闻,一发现这个苗头就开始胡思乱想,生怕他明天在拜师仪式上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万一在即将拜师的时候来一句我不拜师了或是什么,自家丢了面子倒是小事儿,再把廖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所以她决定今晚一定要找夏瑞轩好生谈谈,搞清楚他最近到底在烦恼什么事儿,把一切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会儿看着夏瑞轩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夏月初真是一阵阵地起急,但还是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态度一定要好,一定不能跟他对着来。   “瑞轩,有什么事连姐姐都不能说么?”   此言一出,夏瑞轩就觉得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   夏月初惊讶地看着几串泪珠滴在夏瑞轩的衣襟上,在深色的褂子上浸染出几个深色的水晕。   完了,这回事情好像有点严重! 第447章 把话说开   夏瑞轩抬起头,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夏月初,哽咽道:“姐,虽说酒楼都是姐夫花钱开起来的,但若是他对你不好,咱就算回家吃糠咽菜也不怕的。再说了,酒楼这么多人来吃饭,冲着的还不是你的厨艺,咱们只要有手艺在,就算没钱开酒楼,也可以慢慢来……对了,姐,你还有双司局呢,那个生意不是你自个儿的么?咱们不用靠着他,也一样能过好日子的……”   夏月初被弟弟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有种薛壮做了什么坏事,自己需要跟他和离的感觉?   “瑞轩,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夏月初干脆把弟弟拉去后院的小厨房。   这个小厨房是夏月初研究新菜和教授徒弟的地方,所以周围都是库房,轻易没有人靠近,十分适合姐俩坐下来把事儿说开了。   但是他俩都不知道的是,刚才姐俩的对话全都被秦铮听了个正着,他一琢磨这话不太对啊,赶紧去告诉薛壮。   薛壮之前虽然没有察觉,但是被秦铮这么一提醒,的确觉出来夏瑞轩最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异样。   想到这儿他便坐不住了,虽说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但是一想到小舅子正在给自己拆台,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他赶紧按照秦铮说的方向追过去,一猜就知道夏月初肯定是去了小厨房,但是过去一推门,却发现通向下厨房的过道被从里面锁上了。   夏月初平时只有在里面研究新菜的时候才会锁门,薛壮越发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了。   他看看左右无人,干脆翻墙而上,顺着屋顶一直走到小厨房的位置,伏下身子去听屋里的动静。   夏月初一路拉着弟弟走到小厨房,当着他的面锁了过道的门,进屋坐下道:“如今这里只有咱们姐弟二人,你什么都不用顾忌,只管说就是了。”   夏瑞轩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咬牙道:“姐,姐夫他、他在外头有人了,孩子都有了,这、这件事儿你知道么?”   “啊?”夏月初完全没料到是这种事儿,不由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在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夏月初在心里也做过猜测,尤其是夏瑞轩说起什么薛壮出钱开酒楼之类的话,让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了,让夏瑞轩觉得夏家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着薛壮之类的。   毕竟正年纪的孩子,正是自尊心特别强的时候,是非观念又还在塑造中,很容易为了一些大人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事儿而觉得伤了自尊。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夏瑞轩说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离谱的事儿。   趴在房顶上偷听的薛壮此时也急了,倒不是因为夏瑞轩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说完之后,夏月初一直都没有说话。   难不成夏月初就这么相信弟弟,对自己的人品这样没有信心?连质疑都不质疑一下就给自己定罪了么?   薛壮心里急得不行,但是此时他毕竟是偷听,又不好在直接跳下去为自己分辨,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   夏月初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弟弟这是在关心自己,所以并没有直接否定他的说法,只是温和地问:“瑞轩,那你能跟姐仔细说说,你发现了什么?是怎么发现的?”   夏瑞轩便把自己如何发现夏月初家另外一边的宅子易主了,又如何推测那里面住的应该是一对母子,而那个小男孩是如何如何跟薛壮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所以肯定是薛壮以前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找上门来了,他居然还把人安置在自家隔壁,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夏月初一听弟弟说到自家隔壁的房子,立刻就明白这里头究竟是怎么误会的了,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夏瑞轩说完。   然后夏月初拉着他的手说:“瑞轩,有些事儿,姐不能跟爹娘说,本想等你长大些再跟你讲,但是如今既然你自己发现了,那姐就不瞒着你了。”   夏瑞轩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像一只要炸毛的猫似的,他死死盯着夏月初的嘴,似乎她只要一说出那孩子的确是薛壮儿子的话,就立刻要跳起来一样。   “知道你这么关心姐,姐心里头很高兴,不过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夏月初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了一下,然后将薛壮的身份和背后经历的这一切都告诉了夏瑞轩。   夏瑞轩一时间都不止是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简直比外面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要离奇。   夏月初说到最后,将隔壁住着的母子身份告知给夏瑞轩,便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刚才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要给他一些消化接受的时间。   夏瑞轩震惊过后,才开始仔细考虑夏月初说的其他事情,最后他抬头问:“姐,那姐、那他对你真的好么?”   他此时心里乱得很,如果按照姐姐说的,其实薛壮并不是薛壮,那自己还该继续叫他姐夫么?   夏月初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你从永榆县就跟我们住在一起,你自己看着呢?”   夏瑞轩面色严肃地想了半晌,点头道:“他对你挺好的,比爹对娘,大哥对大嫂都要好。”   他说完也不等夏月初再多说什么,自己像是想通了一样点点头道:“姐,我明白了,不管他到底是薛壮还是薛什么,只要他对你好就行,我就还认他这个姐夫。”   “行了,这下没有疑问了吧?”夏月初笑着起身,打趣他道,“早知道不该叫你学厨艺,该送你去当捕快才对。”   “姐,你就别取笑我了,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姐夫,不然我丢脸可丢大了。”夏瑞轩此时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自己居然为了这件事儿烦恼了这么久,真不如一开始就来问姐姐才好。   “行,不过作为回报,等你院子里的狸花猫生了小猫之后,你得给我抱来一只。”夏月初之前听夏瑞轩说薛崇在后门喂猫,登时觉得也许猫这种宠物更适合薛崇,说不定可以让他重新敞开心扉。 第448章 如意算盘终落空   直到六月初十当日,夏月初才算是见全了严老爷子全部的五十三名徒弟,连在京城做御厨的何怀生居然也不远千里赶过来了。   好在府城这边的初味轩因为空间大,所以二楼是做成环井状的,此番夏月初叫人把二楼雅间的隔板全部拆下来,弄成开阔的空间,在二楼也可以看到一楼的仪式。   这样三楼接待冲着廖老爷子身份来的贵客,二楼则全是老爷子的徒弟,剩下的徒孙和其他客人则被安排在一楼大厅。   二楼和三楼还好,一楼因为搭了个举行仪式的地台,所以显得稍微有点拥挤。   不过廖老爷子的徒弟都不是直接来当客人的,无论是门口的迎宾招待还是座位安排,他们全都包揽了过去,甚至还有人来问,后厨需不需要帮忙,可以让徒弟们去帮厨。   廖老爷子的大徒弟左彦明今年已经年逾花甲,跟比夏洪庆还要大上十来岁,其他人显然是都以他为马首是瞻,全都听从他的调配。   左彦明此时正在跟夏月初商量:“夏娘子,我自己也是在这行做了大半辈子的人,知道这么多人的酒席难做,我们之所以都带着徒弟过来,也是觉得说不定能帮上点忙,他们可以去做一些帮厨的事儿,不会牵扯后厨其他的问题的。”   他以为夏月初不想叫他们帮忙只是客气话,主要是怕这么多人去后厨,会看穿她的一些秘方。   夏月初闻言连声道:“左叔,您想太多了,我后厨的人手真的够用,我把永榆县那边的人都调过来了。虽然今个儿是廖老爷子收徒,但到底远来是客,你们能帮忙招呼好客人就很感激了,后厨那边真的不用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这话还真不是跟左彦明客气或是信不过他们,夏月初之前他们会来多少人,会不会来帮忙,所以在人手上,她自然要准备得充足。   所以除了永榆县初味轩后厨的人,她还叫善大嫂子把双司局的人手全都带过来了。   虽然用不到双司局的人做菜,但是无论是帮厨还是切配,乃至于酒楼里面的上菜和服务,双司局如今都已经是十分专业迅速的了。   加上夏月初前世就有过主持承办大型宴会的经验,菜单早早便列出来了,无论是切配还是炒菜,每一个步骤全都落实到人头儿上,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安排了几个人在后厨作为机动人选,什么地方缺人手可以及时补上。   夏月初还在地窖里用硝石做了许多大型的冰块降温,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冰库,用于存放食材。   做冷盘的卤味酱货一类东西自然是头两天便做好了的,到时候只要切片装盘加上蘸料就可以端出去。   若是其他酒楼承办这种宴席,既然有了冰库可以存放,肯定会提前把一些需要炸制的东西也都提前准备出来,第二天再回炸一次出锅十分方便。   但是夏月初却坚决不允许这样做,其他的东西都必须等当天才能制作,提前做出来的,新鲜度上头就已经打了折扣。   所以初十这天天还不亮,大家就又开始忙着处理食材,处理好的就端到地窖里去放着保鲜,等到收徒仪式开始的时候,后厨就可以开始做菜了。   后厨那边都安排好了,有善大嫂子盯着她也放心,所以才能有空闲在外面看收徒仪式,等到仪式结束,她再回后厨去做自己的那几道菜也来得及。   收徒仪式的吉时算出来的是巳正时分,此时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双司局的人趁机送上了一波冷饮,有绿豆汤,有冰粥,也有奶冰或是加了各种水果做成的冰沙。   毕竟六月份的天儿已经有些热了,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进来,还要跟认识的人寒暄客气,好不容易坐下也是一身的汗,半天都消不下去。   所以这一份冰品上得恰到好处,不但味道好,而且把大家的暑热也给消得差不多了。   本来正是气氛一片祥和的时候,门口忽然出来吵闹的声音。   左彦明急忙过去查看,夏月初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在门口迎宾顺便检查请柬的是左彦明带来的两个徒弟,全都是三十出头,看起来一个老实稳重,一个满脸堆笑,不该是会轻易跟人发生冲突的。   此时两个人拦住了一位要进来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先是软言相求,见没有效果便开始吵闹。   左彦明看清来人之后,脸立刻就沉下去了,快步上前训斥道:“今天是师父收关门弟子的大日期,你来闹什么!”   “大师兄,我……”   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左彦明厉声打断道:“吴茂才,师父已经将你逐出师门,大师兄这个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叫了吧。”   吴茂才也顾不得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扑通一声跪在左彦明面前,抱着他的腿哀求道:“大师兄,求求你帮我向师父求求情,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大师兄!”   他哀求半天,见左彦明不为所动,便干脆不管不顾地扯开嗓子大喊:“师父,不孝徒吴茂才跪求师父见徒儿一面……”   左彦明被他气得胡子都一个劲儿地往上翘,抬脚甩开他的纠缠道:“你跟着师父也有快二十年了,师父是什么样的性格,想必你也是知道了。你若非要趁着今日闹到大家撕破脸,对师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最后难看的只会是你自己。”   吴茂才当然知道左彦明说得没错,他也的确知道廖老爷子的脾气,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所以他虽然前几日就已经到了东海府,但是一直都没有去找廖老爷子认错,就是为了等今天宾客盈门的时候过来,想借着人多逼着廖老爷子就范,心想再怎么说也能见上一面,自己再好生反省哀求一下,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地就被左彦明看穿了,想要逼廖老爷子就范就更没有指望了。 第449章 不争馒头争口气   收徒仪式的整个流程,其实跟当初夏月初收徒差不了太多,只不过是更加繁琐规范了,毕竟廖老爷子的身份不同,加上夏瑞轩又是他的关门弟子。   夏月初前世自己也收过几个徒弟,更参加过不少行业前辈的收徒仪式,自觉什么花哨的仪式都见过了。   但是当夏瑞轩上前给廖老爷子磕头敬茶的时候,她的眼圈儿不由自主就红了。   血缘的力量真的是十分不可思议,即便她跟夏瑞轩以前毫无交集,甚至也没有承袭到任何相关的记忆。   但是身体深处的却留着对他的全部感情,涌起一种自己看大的孩子终于有出息了的自豪和激动。   一旁的吴氏已经哭湿了一条帕子,夏洪庆也是在强忍泪水,就连夏瑞松也忍不住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   不过夏月初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感慨,她看完仪式便要赶紧去后厨开始忙着做菜了。   仪式结束之后,左彦明跟何怀生陪着廖老爷子上楼去了,后厨此时已经开始炒菜,双司局的人正在给卤味和酱货改刀装盘,陆续开始上菜。   三楼除了贵客还有几个廖老爷子年长的徒弟,二十人的大桌坐了两桌,这两桌菜全都由夏月初自己负责,她也没去大厨房跟着添乱,而是叫上几个人帮忙,自己在小厨房这边忙活。   虽然廖老爷子的徒弟大多数人都很好,但是夏月初可以感受得到,有些人对自己家还是颇为看不上眼的,无论是说话还是态度上都能感觉得出来。   也有不少人质疑初味轩有没有能力准备这么大的场面,多次提议干脆将初味轩的场地租下来,他们自己来准备,不过都被廖老爷子给驳回了。   所以无论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不辜负廖老爷子的信任,夏月初都必须力求完美地完成这次宴席。   收徒仪式结束之后,大家就全都各回各位了,后厨早就准备好的凉盘就开始上桌了。   三楼这边安排了单独负责上菜的人,连菜单都跟下面的不一样。   头两道菜上来的是翠爽海蜇和椒麻鲍片,全都是白绿相间的颜色,看起来格外清爽养眼。   切得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在盘中围成几个花朵造型,花心处放着调好味道的海蜇丝,上面还点缀着红色的辣椒,在这样的天气里,白绿相间的菜让人看着就觉得清爽。   凉拌海蜇的料汁酸甜可口,还带着一丝丝微辣,跟海蜇在口中的脆爽感简直是绝配,叫人吃过之后立刻胃口大开。   而椒麻鲍片对于北方人来说,算是个新鲜的口味。   从川蜀运来的青花椒,给鲜美的鲍片增加了不一样的风味,有些受不住麻味的客人吃得直呼舌头发木,嘴巴发麻,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夹一筷子。   这会儿才上来了两道凉菜,三楼就已经是一片惊艳的赞叹之声。   只有廖老爷子和何怀生早就领教过夏月初的本事,但是何怀生心里也还是稍稍有些惊讶,总觉得夏月初自上次比试之后,厨艺似乎又有精进。   大家正在赞不绝口之际,另外两道凉菜也上桌了,一道是凉拌扇贝,还有一道就是葡酒雪梨。   凉拌扇贝用的是早晨新买回来的小扇贝,吐了两个时辰沙之后,用滚水微汆,剥出一颗颗带着黄的新鲜扇贝肉,加上地里新摘的小嫩菠菜,吃起来又鲜又嫩。   而葡酒雪梨切成薄片,摆出花朵模样,放在夏月初特意从西洋商人手中买的琉璃盘中,琉璃盘摆在一个装着冰块的深盘上,整道菜都散发着丝丝凉意,简直不能更适合夏天吃了。   这道菜夏月初之前在给参顶子村的崔家做席面的时候做过,但当时并没有葡萄酒,用的只是一般的果酒,味道自然无法与葡萄酒相比。   加之此时还是冰镇着吃,凉丝丝的雪梨汁水十足,带着醉人的酒香,叫人尝过就停不下筷子。   吃过后两道冷盘之后,之前被椒麻鲍片弄得麻木的舌头,此时也重新恢复了知觉。   冷盘就已经有这么高的水平了,大家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起后面的热菜。   头两个上来的热菜,一道是炭烤海鲜烩,一道是红烩牛肉。   炭烤海鲜烩的盘子足有别的两个大,从大虾到海虹,再到蚬子、扇贝、鲍鱼等物,在扇形的盘子里一层层摆开,海鲜之间点缀着香菇、芫荽、蒜末和辣椒等调料,层层叠叠花团锦簇,活似扇形的花束一般。   炭火烤出来的海鲜,味道跟蒸出来或是白灼出来的完全不同。   先用急火迅速烘干表面,然后改成小火慢慢煨熟内部,这样烤出来的贝肉,所有鲜嫩的汁水都被封锁在了体内,没有半点儿流失。   吃的时候,用牙齿咬破外层劲道的外膜,里面滚热的汁水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充斥在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鲜美到让人不可思议。   红烩牛肉装在黑色的陶锅内,跟海鲜烩比起来显得格外不起眼,但其实却比海鲜烩还要难得。   毕竟东海府临海,海鲜这种东西,只要想吃还是经常可以吃到的。   但是大齐律法明文规定,耕牛是不许宰杀的,所以平时除了专门饲养供应宫中贵人们食用的牛肉之外,百姓平时基本是吃不到牛肉的。   即便是吃,也都是等自家耕牛老死之后才能吃肉,但那时候的牛肉已经又老又柴,没什么太大的吃头了。   夏月初这次摆宴十分幸运,头两天参顶子村有一户人家,一头一岁多的小牛脚下打滑摔进山涧摔死了。   陈婶儿听说之后,知道夏月初肯定用得上,赶紧揣上钱跑去把整头牛买下来,叫儿子立刻赶车给夏月初送去。   夏月初看到果然高兴得不行,牛是昨个儿晚上才刚送到,她立刻改了菜单,将牛肉加入进去。   但是因为夏月初对牛肉各部位的拆分要求太高,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最后她在薛壮的帮助下,自己拆解了一整头牛,幸好还只是头小牛,不然怕是要累死她了 第450章 行家看门道   做这道红烩牛肉,夏月初选用的是牛肋间肉,这一条肉瘦多肥少,却又不柴,而且筋少,十分适合焖炖。   将西红柿去皮切块之后倒入油锅中,使劲儿翻炒成酱,直到冒出红汤,然后将炖得烂软的牛肉连汤倒入其中,放入些土豆块,小火慢煨收汤,待到锅里的汤汁收得差不多了,土豆也已经吸饱了牛肉汤,变得绵软入味。   夏月初最喜欢用这道菜拌饭吃,那滋味简直甭提多下饭了,不过在宴席上大家肯定不可能那么没有形象地吃饭,所以不免让她有些遗憾,觉得没能发挥出红烩牛肉最大的价值。   不过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吃得赞不绝口。   虽然朝廷明文规定禁止宰杀耕牛吃肉,但是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于社会地位较高,能到跟廖老爷子同席的人来说,编个借口,弄死头牛来吃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儿。   但是这种做法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头一次尝到。   西红柿跟牛肉简直是绝配,烂软的牛肉配上早就炖成酱汁的番茄,入口微酸,牛肉丰富的肉汁跟酱汁混合在一起,在口中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诱人香味儿。   “吃了夏娘子的红烩牛肉,感觉自己之前吃过的牛肉全都味同嚼蜡了。”一位客人摇晃着脑袋道。   左彦明吃了一块牛肉细细品着,然后又用勺子盛了一些酱汁品尝,皱眉道:“夏娘子这道菜果然奇妙,我竟尝不出这酱料里头放了什么。”   其他人闻言都是一惊,连左彦明都尝不出来,这得是多么稀罕的东西?   倒是何怀生这些年一直在宫中,也见过许多新鲜玩意儿,解释道:“夏娘子在红烩牛肉里面应该是放了番茄的,这东西是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在咱们大齐还没人种植,去年西洋人进宫朝圣,送了几盆,我们御膳房倒是尝了个新鲜,只是毕竟是番邦东西,没敢直接进上,只是留了些种子,打算今年多种点儿再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左彦明听了师弟的解释,这才释怀,毕竟他所在的地方是内陆,不似东海府这边是海港,跟西洋那边交流密切,不过今天能尝到自己没吃过的食材,倒也是很惊喜的一件事儿。   廖老爷子一直听着众人讨论,虽然没说话,但是他唇角的笑意却是遮都遮不住,好像别人夸夏月初就像是夸他自己一样。   就在大家还在感慨这个名为“番茄”的食材究竟是什么样子,味道这么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讨些种子回去种的时候,后厨又来上菜了。   第二轮的两道菜是茶香鸡和青椒牛柳。   茶香鸡是夏月初继之前的茶烧肉之后又研究出来的新菜,先前做的茶烧肉十分受欢迎,尤其是上了年岁的人,更是喜欢这种带着茶香的荤菜,即便是平时很少吃肥肉的宁氏,对这道菜也是赞不绝口。   所以夏月初便又研究出这道茶香鸡来,这道菜还没上酒楼的菜牌子,连廖老爷子都不知道,上桌之后一打开砂煲的盖子,茶香混着鸡油的香气扑面而来,明明腹中并不空虚,闻到都会忍不住吞一大口口水。   砂煲内的鸡外表焦黄喜人,鸡身上和汤汁中的茶叶肉眼可见,全都舒展开身躯,变成泡煮过的黄绿色。   这鸡也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小火慢煨,鸡肉竟然还能保持着烂而不散的状态,着实难得。   这鸡是夏月初从头一天就用配料腌制又给细细按摩过的,再用调料浸出的水没过鸡身,整整泡了一夜。   所以茶香跟香料的香气都浸入鸡肉的肉丝之中,使得鸡肉吃起来格外入味,连一般十分容易干柴无味的鸡脯肉都十分酥烂味美。   廖老爷子吃得高兴,偏头对左彦明道:“怎么样,不比你的徒弟差吧?之前还敢怀疑我老头子看人的眼光?”   左彦明苦笑道:“师父,您就别取消徒儿了,别说是我的徒弟了,就算是我都不敢说夏娘子的手艺比我差啊!再说了,我只是担心夏娘子的酒楼人手不够,担不起这么大的场面,我可没怀疑她的手艺啊!”   廖老爷子正在得意,也懒得跟徒弟掰扯这些细节道:“你别看人家年轻,宴席这种事儿,人家安排得比你周全,你且看着吧。”   左彦明虽然对夏月初的手艺十分认可,但是对廖老爷子这话还是持怀疑态度,毕竟夏月初的年纪在这里摆着,又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能见过什么世面?   手艺好成这样已经十分不合理了,难不成还逆天地连其他杂事都能处理得十分妥当?   想到这儿,他跟廖老爷子请示道:“师父,我下楼去看看师弟们那边怎么样,大家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该一起喝一杯才是。”   廖老爷子哪里会不知道大徒弟的心思,但是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不让他亲自去看一下,他肯定是不会甘心的。   “你跟怀生一起去吧,他能出京一趟也不易,你们师兄弟一起喝几杯也是应该的。”   但是何怀生此时却有点不愿意动弹,他刚夹了一筷子青椒牛柳,正吃得满眼放光,舍不得放下筷子。   他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嫩的炒牛肉,即便是在宫中,牛肉也多是红烧或是做酱牛肉,大家都觉得牛肉肉质粗糙,不适合这样爆炒。   但是夏月初再一次以打破了他的这个固有认知,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位置的肉,入口又嫩又滑,每一口都能嚼出肉汁,混着青椒清香的味道,简直就是完美。   何怀生指着青椒牛柳对左彦明道:“大师兄,你尝尝这道菜咱们再下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左彦明跟何怀生以前的想法差不多,毕竟他这种没有官方背景的人,还是不敢弄什么花样的,所以平时吃到的牛肉都是老死的耕牛,那肉质自然跟夏月初做的这个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之前对这道菜没有任何期待感,甚至还觉得,在这种大席面中,上来这么一盘青椒炒牛肉,哪怕你改个名字叫什么牛柳,也改变不了夏月初敷衍了事的本质。   但此时看到何怀生吃得停不下筷子,他不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些怀疑。 第451章 前途不可限量   左彦明重新坐下,等青椒牛柳转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夹起一条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的瞬间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牛肉怎么可能有这样鲜嫩柔滑的口感?   若不是味道当真是牛肉的味道,他简直要怀疑夏月初是不是用鸡腿肉来冒充的牛肉。   左彦明此时也有点无法淡定了,伸手去转了几下桌子,重新夹了一大筷子牛柳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盘内,夹起一条牛肉咬断凑到眼前细看,的确是牛肉的纹理。   廖老爷子看不上他这副德行,嗤笑道:“你当月初是什么人,还弄个假牛肉来糊弄你不成?她说是牛肉就绝对是牛肉!”   “不是,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左彦明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今天被师父训得额头上直冒汗,“只是这道菜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她超乎想象了,所以我才仔细研究研究。”   桌上其他客人之前的注意力都在茶香鸡上头,毕竟那道菜一上来光凭味道就已经俘获人心了,此时见廖老跟两位高徒全都在吃青椒牛柳,立刻又都开始专攻这道菜,吃过之后无不竖大拇指,能将牛肉做到这种程度,当真是十分难得的。   于是青椒牛柳很快便成了桌上第一个光盘的菜。   见青椒牛柳的盘子空了,何怀生这才起身跟着左彦明下楼去跟其他师兄弟叙叙旧,喝几杯酒。   左彦明本来以为,因为三楼都是贵客,所以夏月初的精力应该都放在三楼的两桌上了,下面这么多桌要上菜,肯定早就忙得一团乱了,味道怕是也很难保证。   但是下到二楼之后,他便是一惊,二楼一共摆了五桌,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兴致都十分之高,桌上的菜色虽然在用料上不如三楼精致讲究,但是绝对不比一般的席面逊色。   正好此时,后厨又有人来上菜了。   只见五个长相清秀的姑娘从楼下上来,十个端着托盘的活计紧随其后,上来之后自动分成三人一组。   姑娘面带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各桌旁边,身后跟着两个端菜的活计。   姑娘转动桌上的转盘寻找空位,取下托盘中的菜摆在桌上,并且介绍道:“这道菜叫黄焖鸡,请大家品尝。”   她说话的时候,托盘空了的伙计已经自觉自动地将桌上大家吃过的贝壳之类全都收走了。   姑娘说完又将第二道菜摆上桌道:“各位贵客,这道菜叫茶烧肉,是我们夏娘子自个儿发明的,当初头一次做的时候,连廖老爷子都赞不绝口,大家尝尝看。”   众徒弟一听是廖老爷子都赞不绝口的,赶紧都先朝这道菜伸筷子,吃过之后果然都赞不绝口。   五桌的情况都是这样,非但没有乱套,反倒是服务周到,叫人十分舒心。   左彦明不信邪地走到栏杆处朝一楼看去。   一楼的菜色跟二楼是一样的,只是人更多了而已,但是看着下面不但有伙计穿梭在各桌之间,及时收掉桌上不要的杂物,不等客人说就将擦手的布巾换成干净的,还特别有眼力见儿地及时给桌上续酒……   看到这里,左彦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当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看着一楼连上菜都井然有序的样子,左彦明心有戚戚地说:“这个夏娘子真是不得了啊!”   何怀生笑着说:“当然是了不得,不然师父怎么会特意跑到东海府来买房子?当初师父看中人家想要收做徒弟,结果见识了夏娘子的本事之后,这事儿便再也不提了。”   左彦明虽然对夏月初已经十分佩服,但是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心中惊讶,连师父都觉得教不了的人,而她才不过二十出头,再看她今日的缜密准备,此人今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左彦明跟何怀生在下面跟一众师兄弟喝了两杯之后,何怀生眼见地看到后厨又上菜了,赶紧借口要陪着师父,拖着大师兄就回楼上去了。   这一轮上来的菜品是鲍汁焖海参和杏蓉烤鸭腿。   鲍汁是夏月初自己从昨晚就开始熬煮的,比做高汤还要复杂,活鸡、活鸭、蹄膀、龙骨、猪皮、火腿、干贝、海米、鲍鱼等等,该杀的杀,该汆水的汆水,都是处理好了之后一起放在汤锅中炖煮。   待炖到鲍鱼粘软之后,再下入各种调味料继续炖煮,直熬到味道都出来之后开始过滤汤汁,将煲汤的材料全都弃之不要,用红扫和白扫提清汤汁。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还要继续放在火上炖煮收汤,直到汤汁渐渐粘稠,变得色泽金黄,口味醇香才算可用。   为了这一锅鲍汁,王桦昨晚足足守了一夜。   如今的海参还没有人工饲养的,所以捞出来的全都是野生海参,加上东海府附近的海域水温低,所以海参生长慢,多刺且韧性好,无论是口感还是营养价值都是没的说的。   用心熬煮的料汁加上好品质的海参,做出来的菜怎么可能差?   鲍汁焖海参是一人一盏端上来的,白瓷高脚盏中,汤色金黄,一条肥美的海参横卧其中,看着倒有点像是小米炖海参,但是不断升腾到鼻端的香味,却让人知道这两道菜肯定是有天壤之别的。   鲍汁提鲜提味,海参柔韧弹牙,都是出自海中,同源同根,味道也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连平时总觉得海参无味不爱吃的廖老爷子都把自己这一盏给吃得干干净净。   何怀生见状忍不住在心里头感慨,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先帝也经常会赏一些海参之类的名贵补品给师父。   但是师父却说自己根本就不爱吃海参,可收到的赏赐又不能送人或是丢掉,只好用小米炖好叫在京城的徒弟们去吃。   何怀生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年可是把京城的几个徒弟补得红光满面,滚瓜溜圆的。   而廖老爷子不爱吃海参的印象,也都深深地种进了所有徒弟的心里,谁也没有再送过师父海参。   如今看来,世上怕是没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分别,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吃到那个最让你倾心的做法。 第452章 一醉倾心   杏蓉烤鸭腿又是一道大家都没吃过的新菜。   作为本地人,对初味轩的烤鸭还是印象深刻的,因为夏月初到府城之后,并没有在初味轩开始售卖烤鸭,导致很多馋烤鸭馋得不行的府城人,为了一饱口福,还是要隔几个月就跑到永榆县去吃一回过瘾。   还有许多人怀疑这根本就是夏月初的目的,为了给永榆县的初味轩招揽生意。   夏月初听说之后真心觉得冤枉,她之所以没有在府城做烤鸭,纯粹是因为这边后厨没找到适合垒烤鸭炉的地方,本来想着等回头慢慢再琢磨一下放在什么地方合适,谁知道到了府城之后就各种事情不断,让她也没精力再分神去顾忌这一块。   这次的杏蓉烤鸭腿,是夏月初之前看到街上有人卖当地的小黄杏,虽然个头还没有鹌鹑蛋大,但是干碗儿而且甜糯好吃,杏味儿十足,便叫人买了几筐回来,打算晒些杏干,再做点杏酱吃。   但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让她看到点什么吃食都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搭在菜里,于是初味轩上下就开始天天吃什么杏酱排骨啊,杏炖糖水,杏烤鸡胸肉之类的新菜,一个个吃得闻杏色变。   唯有这道杏蓉烤鸭腿,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于是就被夏月初列为今日宴席上的一道菜,出来亮个相,若是反响不错,就可以放进酒楼的菜牌子里了。   涂在鸭腿上的杏蓉经过烤制,呈现出焦黄的颜色,散发着酸酸甜甜的气味,挑逗着桌上每一个人的胃口。   鸭腿被烤得外酥里嫩,用筷子剥开外皮,登时腾出一股热气,鸭腿肉的香味混合着杏子的酸甜,吃起来非但不觉油腻,反倒好像还起到了开胃的作用,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再吃一轮。   接下来上来的两道菜都比较清淡,一道是党参花胶炖鹿筋,一道是清蒸黄花鱼。   在现代千金难求的野生大黄花,此时倒也算不得是多么难得的食材。   夏月初很多时候就这样自我安慰,虽说古代的厨房用具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甚至连吃菜都要跟着季节走,只能吃到时令菜,但是能吃到那么多现代很难尝到的原汁原味的东西,自己也算是赚到了。   这两道菜没什么好说的,制作上难度不大,主要就是靠着食材好。   党参花胶炖鹿筋每一勺都是满满的胶质,加上党参的味道,让人有种每一口吃进去的都是滋补品的感觉。   不过在清蒸黄花鱼上头,夏月初还是花了点心思的。   虽说前世的时候,野生大黄花已经十分难得一见,即便偶尔能捕捞到,也都是会卖出天价的。   像这回宴席上用的这样,两条六斤多重的野生大黄花鱼,放在前世拍卖,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   不过前世夏月初跟着师父满世界游历的时候,曾经还是吃到过一次刚刚捕捞上来的大黄花鱼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在渔船上,被风浪颠簸得生不如死,但是当看到那条八斤多重的大黄花鱼闪着金黄的光泽在甲板上蹦跶的时候,师徒二人的眼里都放出了光。   渔民在海上吃鱼,处理方法都十分简单粗暴,但是一来鱼新鲜,二来有时候,这种野味就是要这样简单粗暴的吃,比去什么私房菜馆吃那些精雕细琢的菜肴带劲多了。   当时渔民将黄花鱼去鳞除腮,切开喉部用刀尖挑出内脏,背部打上花刀,用海水加上葱姜和花椒大料等香辛料一起将鱼腌制十二个小时,再挂起来风干,最后将晾好的黄花鱼放在盘中,淋上生的豆油和猪油蒸熟,撒上葱丝和辣椒丝,浇上滚热的葱油和蒸鱼豉油。   那味道,夏月初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她这次倒没有这样做鱼,只不过用了当初在船上学来的腌鱼料,用海水浸泡香辛料之后涂抹在鱼身和鱼腹之内,并且按摩促进其吸收。   海水比盐水更加能够激发海鲜的鲜美,而且最后在蒸鱼的时候,夏月初也加了少许的猪油,使得蒸出来的黄花鱼肉质十分嫩软,而且带着一股丰腴的油脂香气,但是配上料汁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油腻。   此时宴会已经快要接近尾声,最后两道大菜是最让人期待的,大家都在想前面已经这样叫人叹为观止了,最后压轴的大菜究竟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其实很多人都在期待夏月初能做一下斗菜时候取胜的那道海参扒鱼脸,但是看到前面陆续上来的菜之后,大家就也歇了这份心思,海参和鱼都上桌了,最后的大菜肯定就不可能是这个了,看来以后只能等初味轩把这道菜上了菜牌子,大家才有机会来一饱口福了。   许是夏月初觉得众人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所以特意给大家留下消化的时间,也许是因为最后两道大菜的制作复杂无法分神,所以前面都是两道两道的上菜,到最后的时候,先端上来的只有一道菜,名字也起得十分雅致——一醉倾心。   菜一端上来,廖老爷子就闻到了熟悉的酒香,笑着对众人道:“虽然今日吃不到葡酒醉鸡,不过这个一醉倾心,大家可以好好品尝一下。”   廖老爷子在心里默默地想,夏丫头说去年只酿了一坛子,小气吧啦的谁也不舍得给,今年一定要让她多酿葡萄酒才行。   众人听了廖老爷子的话,便知道这盘一醉倾心肯定是用传说中的葡萄酒所做的,赶紧纷纷下筷子。   这次的一醉倾心,夏月初用的是梅花鹿的鹿心,加上葡萄酒慢慢煨制的而成的。   通过小火慢煨,将葡萄酒的味道全都吸收入鹿心之中,最后才切片装片,将锅中所剩无几的原汁倒入盘中。   鹿心闻着酒香扑鼻,吃起来鲜嫩多汁又不失劲道的口感。   而这种从未尝过的酒香是这样的醉人,叫人吃得欲罢不能,若不是大家还知道顾及形象,怕是已经有人想端起盘子把剩下的汤汁一饮而尽了。   做出来的菜都这样酒香醉人,那原酿该是多么的醇香绵长,众人都忍不住一阵心驰神往。   吃过一醉倾心之后,众人对最后一道菜的期望值也越来越高,左彦明跟何怀生都忍不住想,夏娘子的最后一道压轴大菜究竟会是什么?竟然能比葡萄酒煨鹿心还要美味不成? 第453章 牛头方   夏月初没让他们猜太久,很快就亲自带人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楼来了。   最后这道菜的名字特别奇怪,叫做牛头方。   牛头方这个名字,大部分人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要提吃过了。   只有廖老爷子年轻时候曾走遍大齐的各个州府,对这个稍微有些印象地说:“我记得这应该是川蜀那边的一道菜,是用牛头上的皮肉制作而成的,但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吃过。”   众人一听这居然是连廖老爷子都没吃过的菜,顿时都激动地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一盘牛头方。   说是牛头方,其实从中造型上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牛头的影子,反倒其棕红的颜色加上在盘中交叠盘出的一个碗装模样,反倒更像是梅菜扣肉的形式。   大家都对这道菜好奇不已,但是廖老爷子还没动筷子,他们也只好耐心地等着。   大齐民间连牛肉都很少能吃到,更不要说牛头了。   加之牛那层坚硬的皮十分坚韧,多是剥了去做其他东西,牛头又不似猪头皮嫩肉多,这牛头方是什么味道,还真是叫人好奇不已。   这道牛头方的确是废了夏月初极大的工夫,若不是正好有一头牛可用,又为了给自家酒楼和弟弟长脸,她才懒得费这番力气。   做牛头方的步骤繁多,而且特别耗时。   首先是要给牛头去毛,连细小的绒毛都要细细除去,不能有一点儿漏网之鱼。   然后叫薛壮用刀将牛头从中劈开,取出牛脑和口条放在一旁,将牛头分别放在两口大锅内反复煮制。   直煮到皮肉可脱骨却又不能到自然离骨的状态,这个火候必须要掌握好,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查看一次,必须及时从锅里捞出来,否则一旦煮过头了,胶质流失,这个牛头也就不能用了。   待牛头不烫手了,便可以剥去上头的皮肉,放入盘中等其凉透。   接下来就是要开始考验耐心的工序了,需用小刀把最外面那层极老的皮一点点削掉,露出里面亮红色的嫩肉。   此时便可以将削好的牛头肉切成长条,反复地下锅煮开漂洗,直到所有的异味都被漂洗出去为止。   至此,牛头肉的前期处理工作才算是结束。   虽然已经经过了大量的煮沸漂洗,但此时牛头肉质地还是极老的,必须要再经过三个时辰左右的烹制才行。   所以就要将牛头肉跟整鸡、蹄膀等辅料一起下锅炖煮,为的是让其吸收辅料的鲜味。   在一口大锅中,底层铺上辅料,将牛头方摆入锅中,上面再铺上一层辅料,放入各种去腥提鲜的香料,倒入高汤,盖上锅盖慢慢煨近三个时辰。   等到煨得火候差不多了,夏月初便另起一锅倒油,开始炒制郫县豆瓣酱。   待豆瓣酱被炒出红油之后,烹入黄酒和鸡汤和调料后煮开煮透,过滤后倒入炖煮牛头肉的锅中,继续小火慢煨。   直至将牛头肉被彻底烧透,能够用筷子插动,没有任何硬心儿,完全柔软下来,这道菜方算是完成了大半。   不过此时对火候的掌握也很关键,一旦煮过头了,就会变得黏黏糊糊影响口感。   夏月初将牛头肉从锅里捞出来,一条条在蒸碗中交叉叠放,将其完全填平之后,倒扣在盘中,在周围点缀上用蔬菜做成的装饰,最后再浇上一勺锅中的原汤,放可以出菜上桌。   所以说,为了这道牛头方,夏月初也是足足熬了一夜没睡的。   严格按照步骤分毫不差做出来的牛头方,呈现出棕红且近乎透明发亮的独特色泽,这是用调料所调制不出来的颜色,也算是牛头方这道菜的一大特点。   廖老爷子对这道菜左看右看了半天,最后才伸筷子夹了一条牛头肉放入口中。   原本坚硬的牛头皮肉,在持续的小火慢煨中有了柔软细嫩的口感,却又不失其软而不烂的劲道劲儿。   而郫县豆瓣酱的加入,使得整道菜鲜中透辣,香辣爽口。   廖老爷子细细品味片刻,满脸赞许地点头道:“年轻时候在川蜀游历期间,就曾听说过蜀地有一位厨艺大师,一手牛头方做得闻名四方,只可惜朝廷禁杀耕牛,这道菜便也极少有人能尝到了。前些年再游川蜀,也曾多方寻访其传人,却始终没有消息,想来是失传了。当时觉得颇为失落,没想到今天竟能尝到这道一直让我念念不忘的牛头方。”   “还是廖老见多识广,连牛头方您都知道。”   夏月初当初定这道菜为压轴大菜的时候,曹雁辉跟陶波都是表示反对的。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道菜费时费力却又缺乏名气,甚至可以说东北这边听都没听说过这道菜,若是上桌之后客人们不识货反倒白瞎了这番工夫。   夏月初当时也曾经有过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坚持做了这道菜,她坚信无论知名度如何,只要把菜做得好吃,客人就一定会懂得欣赏。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儿没底,担心自己费力不讨好。   好在廖老一语道破这道菜的来历,叫夏月初很是松了口气。   此时席上的客人们早就被夏月初的厨艺彻底征服,夸赞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趁机拍马屁夸廖老爷子慧眼识人的。   廖老爷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嘴上还谦虚道:“你们也不要太夸她,她还年轻,以后得继续努力才行。”   何怀生闻言眼角抽了抽,心下暗道,说得好像夏娘子是你的晚辈一样,究竟是有多想把人家收归门下啊!   夏月初却不以为意,虽说没有什么师徒名分,但廖老爷子是夏瑞轩的师父,自然也就是自己的长辈,更何况对方的年纪,怕是给自己做师爷都绰绰有余了。   廖老爷子见夏月初这样,心里更是欢喜,他就喜欢这孩子通情达理懂事的样子,比自家某些糟心的徒弟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只可惜自己还是时运不济,跟她没有师徒缘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第454章 身份不明   此时楼上楼下的菜都已经上齐了,后续没什么新菜做悬念勾着大家的心,此时也都放开了开始喝酒了。   不过既然是收徒仪式,廖老爷子自然要带着夏瑞轩下去跟诸位客人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人。   也不知道廖老爷子怎么想的,居然非要叫上夏月初跟着自己一起去。   夏月初不想去抢弟弟的风头,但是又拗不过廖老爷子的犟脾气,最后只好拉上薛壮一起,两口子在后面提着酒壶帮两个人倒酒,算是做个陪客。   其实廖老爷子如今也真是老小孩的脾气了,因为之前好几个徒弟都来说,担心夏月初无法承办好这么大规模的宴席,希望廖老爷子不要坚持自己的意见,让徒弟们接手来办。   但是廖老爷子从年轻时就是个九头牛拉不回来的脾气,所以徒弟们越这么说,他反倒越要给他们看看,自己看中的这个人本事如何。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这一场收徒宴,三层楼三个菜单,三种规格,初味轩无论是菜品还是招待,全都做得妥妥当当,没有半点儿错漏。   尤其是上菜以及随时收拾桌上的秽物,给客人换毛巾帕子等服务,几乎可以说是完胜现场这些徒弟们各自的酒楼。   连左彦明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初味轩的规模,就算客流量爆棚,也不可能需要这么多的人手。   但若是临时招来的,又怎么可能配合得这样默契,如臂使指?   他哪里会想到夏月初手底下还有双司局这么一个存在,这些人都是经过善大嫂子的培训才可以正式开始工作的,从帮厨到厨师再到传菜上菜的人,全是至少经过半年磨合的老搭档了,又都是按照夏月初定的规矩调教出来的,她用起来自然十分顺手。   今天的这场收徒宴,无论从菜品的规格、口味再到忙而不乱、体贴入微的服务,初味轩都可以说是完胜。   所以当二楼的徒弟们看到师父一脸得意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之前质疑声最大的几个人全都没了声响,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别人后头,不要被师父看到才好。   好在在这种场合之下,廖老爷子还算是给徒弟们留面子,没有再出言揭短。   待夏瑞轩上前给诸位师兄师姐敬酒之后,廖老爷子才道:“难得这回有机会聚到一起,你们自己排一下顺序,明天开始,我要好好考校考校一下你们,看看这么多年,学到的手艺是不是都忘光了。”   众位徒弟一听这话,全都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尤其是有吴茂才被逐出师门在先,谁知道老爷子这回突然说要考校徒弟,是不是打算把不合格的全都撵出去。   一个个人到中年甚至年逾六旬的人,刚才喝下去的酒水瞬间都化作了冷汗冒出来了。   在二楼逗留片刻之后,几个人又继续来到一楼。   一楼的人除了廖老爷子的徒孙之外就是普通客人,所以也用不着挨个桌去招呼敬酒。   廖老爷子上台简单说了几句,感谢大家赏光捧场之类的话,举杯敬了大家一杯酒便是。   夏月初陪在廖老爷子身边,许多人都知道她是酒楼的掌勺,身上自然也集中了不少目光。   她对这种注视其实并不太在意,毕竟她又不真是封建社会出生长大的女人。   可这其中有一道十分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看得她浑身都不舒服,但是每当她借着转身的机会看过去,那人却又泯然众人,让她寻不到任何踪迹。   薛壮站在夏月初身边,他的五感比她更加敏锐,连她都察觉到的目光,他自然不会毫无感应,凌厉的目光朝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   他的动作极快,之前又没有任何预兆,所以正好跟对方四目相对。   对方见自己竟然没有躲开,倒也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地朝薛壮露出微笑,颔首示意。   薛壮微微蹙眉,不露神色地打量着对方。   此人年纪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一双狭长的眼睛给他原本俊朗的面庞增添了几抹狷狂。   薛壮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青年直接端着酒杯上前来,冲廖老爷子道:“廖爷爷,一年多不见,您老的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我爷爷知道的话一定十分高兴。”   廖老看清来人之后,一时间神情十分复杂,沉默片刻才问:“你爷爷如今身体如何?”   青年闻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还不就是那样,不好不坏地维持着呗,好在我家有钱,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好生照顾着,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的。”   这话说得可谓是极其无礼,但是廖老爷子却丝毫不以为忤的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这样的态度,让原本打算冲出去斥责对方的夏瑞轩有点不知所措。   青年转头看向夏月初道:“廖爷爷,这位应该就是初味轩的夏娘子吧?您也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他说着十分自然地转身面向夏月初,笑着说:“夏娘子,在下蒋昕延,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荣幸之至。今日的酒席十分精致美味,想必二楼和三楼水准更高,真是令人钦佩。”   “您太客气了。”夏月初连对方是谁都没听说过,也不记得府城有哪家姓蒋的大户人家,廖老爷子此时好像神游天外去了,根本就没有介绍对方身份的打算。   薛壮此时终于想起在那里见过对方,端午节的时候,在后巷时,就是他远远地看着自己跟夏月初亲热也不避讳。   于是他上前一步道:“蒋公子有礼了,我是初味轩的掌柜薛壮,感谢您对我们酒楼宴席的满意,我会根据您的意见,给后厨厨师嘉奖。”   蒋昕延听薛壮故意将话题中心从夏月初身上转移开来,不置可否地说:“薛掌柜太客气了,以后我们还少不得要打交道,说不定还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抱歉,我们初味轩目前还没有跟别人合作的计划。”薛壮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眼神却已经冷下来。   蒋昕延忍不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今日多谢款待,先行告辞。”   待蒋昕延走后,夏月初忍不住问:“老爷子,刚才那人是谁?”   廖老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道:“没什么,只是一位故人的孙辈。” 第455章 考校徒弟   即便最后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但是整个收徒宴还是进行得十分圆满的。   廖老爷子也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回到三楼跟客人们讲起自己当年到各地品尝当地美食,寻味溯源的经历。   夏瑞轩虽然每次敬酒都只喝一口,但是架不住人多,此时已经不胜酒力,被夏月初按着灌了一碗醒酒汤,又去后头哇哇吐了一番,这才算是稍微精神了点儿,赶紧洗脸换了衣裳重新出来,总算是陪在廖老爷子身边将收徒宴撑下来了。   将所有客人都送走之后,夏瑞轩就一屁股瘫软在椅子上,怎么都起不来了。   酒楼里廖老爷子的徒子徒孙们都还没走,夏月初脱不开身,只得叫秦铮把弟弟先扛回家去。   廖老爷子既然说了从明天开始考校徒弟,左彦明就十分高效地在宴席上直接问明了众人的归期以及是否着急回去,很快便排出了一个名单。   如今吴茂才已经被逐出师门,但是又加入了夏瑞轩这个小师弟,所以人数依旧是五十三人。   何怀生近些年一直陪在廖老爷子身边,加之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城去,所以此番考校就不将他算在内了。   剩下五十二人分作四批,明天和后天两日,上下午各一批。   左彦明直接在店里借了纸笔,将名单一一列好,标明时间,然后交给廖老爷子过目。   廖老爷子今天也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加之对自己这个大徒弟十分放心,所以接过名单看也不看就塞进袖子里道:“轮到谁就直接去我的住处便是了。”   左彦明却还是清醒得很,对各种细节也十分注意,问廖老爷子道:“师父,考校厨艺是大家一起做菜,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做?若是一起做,下午我找人去院子里垒一下炉灶。”   廖老爷子此时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一觉休息一下,直接将腰间的钥匙接下来丢给左彦明道:“你自己看着弄吧,不要来问我了。”   ……   夏瑞轩第二天酒醒之后,就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自己居然刚刚拜师之后,就要参加师门的大考校。   虽说他才刚刚加入师门,也还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即便做的不好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却依旧紧张不已。   “姐,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考校手艺?你知不知道师父要考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一身的酒气,等下你的师兄师姐们就要来了,看你这样子怎么见人。”   “对,对,我这就去梳洗一下。”夏瑞轩一个高从炕上蹦下来,把探头探脑进来讨食吃的狸花猫吓得尾巴毛都炸起来了。   夏月初把自己端来的蒸鱼和几只虾倒进猫食碗里。   廖老爷子的一个护卫懂得看猫,说这只狸花猫已经快要生了。   所以夏月初最近一直在给它补充营养,希望它能生得顺利一点儿。   毕竟想从人家那里要一只小猫去养,还是得先搞好关系才行。   狸花猫温顺地在夏月初脚边蹭了蹭,然后才走到猫食碗前蹲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夏瑞轩洗漱回来,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但是紧张感却并没有减少,反倒是越来越厉害,不住地在屋里打转。   “姐,我一定要参加么?你也知道我的水平,我真的不行啊,我……那么多年长的师兄师姐,早就都出去独当一面了,我去跟人家比试,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行了,瞧你那点儿出息!”夏月初看不过去眼道,“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还没开始就先把自己吓成这样?你看姐跟别人比试什么时候怕过?”   “姐,我要是有你这个本事,我也不怕啊!”夏瑞轩闻言真是欲哭无泪,这是能比的么?   “行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老爷子又没糊涂,你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比你自个儿都清楚,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夏月初翻了个白眼道,“少跟我这儿墨迹,赶紧去吃早饭。”   夏瑞轩被姐姐喷了几句,反倒瞬间不觉得紧张了,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炕上的铺盖,跟着夏月初去吃饭了。   巳时一过,廖老的徒弟们就都陆续登门了。   夏瑞轩出来招待迎接,才发现前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垒了两列灶台,每列七个灶口,每个灶口旁边还有一张备菜用的条案。   好在这院子地方还算宽敞,不然还真是摆不下这么多东西。   两列灶台的前面,给廖老爷子摆了一张太师椅和小茶桌,甚至还摆好了茶水和点心。   廖老爷子对着自家徒弟,也懒得说什么开场白,挥手叫人将两筐食材抬上来道:“自己上来拿材料,每人做一道豆芽炒肉丝。”   豆芽炒肉丝这道菜,说起来也算是家常菜,但是想炒好还真是不太容易。   最难掌握的便是火候。   炒得过熟,豆芽就会出水软化;若是炒得火候不够,便会有一股生气味儿,也绝对是不合格的。   今天来的十三名徒弟全都按照排序在灶台前面站好了,最后还剩下一个空的灶台。   夏瑞轩心道这该不会就是留给我的吧?   他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却见廖老爷子一指夏月初道:“夏丫头,你也去做个试试。”   夏月初本来是来看个热闹的,没想到热闹没看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过她倒是也没反对,饶有兴趣地上前挑了一块肉,抓了几把豆芽,到最后一个灶台前面站好。   廖老爷子漫不经心地一挥手道:“行了,开始吧。”   话音未落,众徒弟顿时就开始忙活起来。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把豆芽全都择干洗净,放在竹筐里控水,然后开始着手处理肉丝。   猪肉切成细丝之后,用适量的酱油、糖和绍酒抓匀,放在一旁静置半晌,然后向其中加入一勺水,不断地抓揉着肉丝,让其将水分全都吸收进去,最后撒入少许干淀粉再次抓匀上浆。   这个法子就是她之前教给过陶波的,古代没有注水猪肉,全都是实打实的瘦肉,直接炒制很容易会变得干柴塞牙。   但是加入少许水抓入其中,再用水淀粉锁紧水分的话,肉丝就会变得柔软多汁,口感更好。 第456章 小炒要带镬气   豆芽炒肉丝这道菜必须要快火急炒,炒出来的豆芽上桌后需得“条条撑起”才算合格。   夏月初在锅里添油之后,先将肉丝下锅翻炒至六分熟后盛出来,放在一旁待用。   重新刷锅之后,先将锅靠干烧热后倒油,先放花椒小火炸香,将其捞出弃用后下葱姜蒜炝锅,将控干水分的豆芽倒入锅中,不断地颠勺翻动锅内豆芽,尽量使每一根豆芽都能够充分地接触到油和锅底的热气。   几下之后,就要立刻将六分熟的肉丝倒入锅内,翻炒,然后尽快出锅装盘。   就在夏月初专心炒菜的时候,廖老爷子不是何时已经从上头走下来了,挨个儿灶台地查看。   “颠勺都不会颠了?瞧你这肚子,多久没锻炼过了?”   “你这肉丝切的是啥?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豆芽都没择干净就敢下锅?一会儿这盘子你自己吃!”   廖老爷子的徒弟们,年轻些的如今倒是还有个别自己在后厨忙活的。年纪稍微大些的,早就已经打响了名气,后厨都交给徒弟们或是请来的厨师了。   即便是有什么菜需要他动手,什么择菜、切菜的活计也都有别人代办,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头自然已经手生了。   而且昨天廖老爷子说要考校众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家常菜,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廖老爷子从头到尾走了一圈,登时就挑出了几个表现不尽如人意的。   虽然他没有严厉地批评斥责,但是几个被单独拎出来说的人脸上都是一片惶恐,生怕老爷子一气之下会把自己逐出师门。   谁知廖老爷子说完又回到上头去坐着喝茶,等菜都做好之后道;“我早晨吃得挺饱,也懒得挨个儿尝了,看着你们做的时候是什么样,我也大概能猜得出是什么味道,你们先尝尝自个儿的,再互相尝一尝,心里头也该有点数了。”   大家互相品尝过之后,十分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一致认为夏月初的是最好吃的。   豆芽清脆可口没有半点儿生味儿,肉丝柔软多汁,简直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廖老爷子笑着说:“夏丫头,你来说说看。”   这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夏月初身上了,大家都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要知道,许多人自己虽然手艺不错,但若是真叫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却也是难于上天。   夏月初闻言也没推脱客气,直接道:“其实豆芽炒肉丝这道菜,做得最讲究的要数粤菜,个别功力精湛的粤菜师傅,能将豆芽炒得通体金黄,却又不软不塌,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带有镬气。   按照我的理解,这个镬气其实就是所谓的烟火气。   想要将菜炒出镬气,就必须要做到以下几点,一是要考验刀工,食材需要切得薄厚一致,纹理畅顺,这样才能保证成熟度一致。   二是要看颠勺的实力如何,以锅代勺,快速大面积地翻动锅中食材,尽量让它们受热均匀,以达到同时熟的效果。   三是勾芡必须精准,过厚则影响口感,过薄则无法锁住汤汁,量必须控制在让原料将芡汁完全锁住,吃完菜盘中几乎不见芡汁为最佳。   最后一条,则是要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掌握,必须要急火猛攻,才最能够锁住食物自身的味道不流失,口感不变软,上桌时还要冒着热乎气儿。   若是能同时做到这四点,这盘小炒就绝对是完美的了。不够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把握,量该如何衡量,就要靠个人的经验和手感了,很多时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她说完之后,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似的看着她。   “说得好!”廖老爷子头一个鼓掌叫好。   其他人这才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他们完全没想到,夏月初除了菜做得好,说起来竟然也是头头是道,当初真是小看了她。   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师父近九十岁的人了,一生走南闯北,又在御膳房做了那么多年,可以说是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看人的眼光更是犀利得不行。   他老人家既然这么看好夏月初,就足以证明对方不是泛泛之辈。   一众徒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这真是多年未见,竟连师父的脾气秉性都差点儿忘了。   夏月初莫名其妙地成了陪考人员,不过她发现,廖老爷子对徒弟们的考校和点评,其中有不少让自己获益良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通过一起参加考校,她明显发现廖老爷子的徒弟们对自己的态度更加亲近了。   所以接下来的三场考校,她也就都跟着参与了。   当天下午的一批人,廖老爷子给出的考题是爆炒洋白菜。   洋白菜其实就是包菜,在东北这边,许多被外国人带入的菜品,都会被冠以番字或洋字。   比如在夏月初小时候,很多老东北人都还管番茄叫做洋柿子。   其他类似的还有洋姜,洋芋之类的菜,都是根据这个原则来命名的。   廖老爷子说起爆炒洋白菜,在夏月初的理解中,那就是手撕包菜。   东北这边的包菜个头都很大,呈椭圆状,颜色偏嫩黄绿色,叶嫩筋少,吃起来微甜。   夏月初把包菜外面不好的叶子撕掉,冲洗干净之后,将叶片一层层剥开,除去应梗,剩下的撕成差不多大小的片状。   她埋头做菜没有注意,廖老爷子此时已经在皱着眉头看着她了。   夏月初很快就撕好了一盆包菜,用水清洗过之后浸泡在清水中。   趁着这个功夫,她开始剥蒜、切片,准备好花椒、干辣椒等配料,将包菜捞出来放在一边控水,将炒锅架在炉灶上。   炒锅烧热之后,她用铲子直接挖了一块猪油下锅,待猪油慢慢融化,油温有三四成热的时候,将花椒粒下锅小火煸香,再放入蒜片和干红辣椒大火炝锅。   然后将控干水分的包菜倒入锅中,急火快炒。   此时动作必须要快,不然蒜片和干红辣椒就极易焦糊。   夏月初用炒勺不断地翻炒着锅内的菜,沿着锅边淋入少许米醋,然后依次加入酱油,盐和白糖等调味,最后淋上少许香油,锅铲上下翻动,炒匀便立刻离火出锅。   廖老爷子在旁边耐心地等着她炒完才问:“夏丫头,你这洋白菜为什么不用刀切,而是用手一片片撕开啊?” 第457章 手撕比刀切好吃   夏月初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是会意错了,毕竟前世做的时候都是手撕包菜,让她形成了思维定式,根本没想到其他人都是用刀切的。   她虽然手脚麻利,但是手撕到底要比刀切更慢,所以这回她是最后一个完成菜品的,其他人的菜早就出锅了。   “我是觉得,这样撕开的菜叶比刀切的更易入味,像是茄子,也是手撕的更好吃一些似的。”夏月初含混地打了个马虎眼,“这就是我自个儿瞎琢磨的,说是更入味,其实说不定也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但是廖老爷子的徒弟果然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大家非但没觉得夏月初此举多余,反倒全都凑过来品尝讨论,甚至叫人去买了几个茄子,回来做了一回手撕茄子来品尝。   众人一直折腾到晌午,最后的出的结论是,手撕的果然比刀切的入味。   廖老爷子也不干涉,由着他们自己研究,见最后得出结论了才道:“你们一个个的,在家当甩手掌柜当惯了,这会儿才像点样子!”   第二天来参加考校的人,估计是吸取了头一天的教训,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让廖老爷子挑不出毛病来。   夏月初这两天下来,倒是跟廖老爷子的几个徒弟混熟了,考校结束之后,还凑在一起研究做菜的心得,彼此都获益良多。   夏瑞轩担心了一天多,没想到最后等她参加考校的时候,廖老爷子给出的题目居然是炒土豆丝。   这种家常菜他还是会做的,之前被夏月初盯着练基本功,土豆丝也切得挺好,做好之后居然还被廖老爷子淡淡地夸了两句,登时美得要冒泡。   夏月初见状忍不住打击他道:“现学现卖的,美个什么劲儿!”   “姐。”夏瑞轩顿时苦起脸来,“我不就高兴一会儿嘛!你对阿桦都是以鼓励为主的,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以打击为主了呢?”   “你跟阿桦能一样吗?阿桦比较缺乏自信,即便已经做的很好了,还是总觉得自己努力的不够,我自然要多鼓励他,给他树立自信。至于你,不夸你都翘尾巴呢,夸你两句直接就要上天了,不敲打敲打你能行么?”   夏瑞轩闻言一回想,自己还真是这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姐,我师哥师姐都在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么!”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你这些师哥师姐什么人没见过,还看不透你个小屁孩!”夏月初伸手在弟弟脑袋上胡噜了一把,这小子最近又长个儿了,再高点自己都要够不着了。   廖老爷子的考校结束后,徒弟们也都陆续告辞离开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夏月初也重新将重心放回到酒楼这边,结果就发现,当天在收徒宴上跟廖老搭话的男子,如今竟一天三顿地来初味轩吃饭,没事的时候竟然能在店里坐上一天不走。   夏月初不知道这人跟廖老到底是什么关系,看那日的情形,也不好再去问老爷子,便私下告诉封七注意着点儿那个人,自己干脆也只在后厨做事,不往前面去。   虽然夏天一般来说,生意都会有些萧条,毕竟天气热了,大家都更喜欢留在家里凉快,不喜欢到外面人多的地方去。   夏月初便叫人每日多做冰块,放在店里各处降温,尤其是雅间内,每间都挂上遮阳的纱幔,摆着降温的冰盆,店里也适时推出了一些冷饮和冰品,店里的客流量非但没有下滑,反倒略有上涨。   最重要的是,廖老的收徒宴在东海府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是对那些好口腹之欲的人来说,廖老简直就是一个金字招牌。   参加了收徒宴的人回去把当天吃的菜夸得天花乱坠,让没吃过的人更是心痒难耐。   初味轩又十分及时地将收徒宴当天十分受欢迎的几道菜挂上了菜牌子,店里的生意登时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叫其他酒楼的人看着眼红不已。   虽然他们也立刻开始学着初味轩摆冰盆,弄冷饮,但是在生意场上,落后一步有时候就很难追上,加上初味轩的菜品也是最有竞争力的,所以生意虽然略有好转,却根本比不上初味轩的红火。   云明蓉过来找夏月初玩儿的时候,忍不住说:“你是没看到有些人的嘴脸,不知道我跟你关系好,一个个儿还想来挑拨让我跟你对着干,然后她们等着收渔翁之利,也真是想瞎了她们的心。”   “谁啊?还能说到你面前去?”夏月初闻言奇怪,府城有名的酒楼,鲜少有女掌柜,那些男的总不能好意思去找云明蓉说这些吧?   “都是些小馆子的掌勺。”云明蓉喝了口茶道,“当初一个个跟着我学,弄个小馆子,做些女人们的生意,从我手底下捡点儿漏。仗着我脾气好,还一个个儿地围着我云姐云姐地叫,如今看着你这边也有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便开始眼红,自己没本事跟你杠上,还要来撺掇我。”   夏月初一听她这么说便明白了,大齐虽说民风开化,但毕竟是古代,不可能做到男女平等,可是女性又不甘心待在家里不出门,于是便催生出不少专门为女性服务的地方。   她听薛壮说过,京城那边无论是酒楼、饭馆、茶楼甚至是园子,都有专门接待女客的。   而在东海府这边,云明蓉的云水楼算是开创了女性服务的先河,只不过云水楼跟初味轩一样,走的是高端路线,进去消费一次花费不小,所以其他人便看中了中下层的女性消费群体,开办了一些只接待女客的小规模饭馆。   当时东海府的夫人们,想约几个姐妹出去吃饭,便只有云水楼一家可去。   可自从初味轩开张以后,肯定分走了一部分客流。   云明蓉虽然不在意,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于是就开始在其中挑拨关系。   夏月初眼睛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道:“明蓉姐,眼瞅着就快到七夕了,咱俩联手搞个活动怎么样?” 第458章 搞活动   “搞活动?”云明蓉虽然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根据夏月初前后的话,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来了兴趣,“你这丫头点子就是比别人多,你倒是说说看,七夕能搞什么活动?”   古代的七夕还没有被赋予现代的“传统情人节”的意义,在大齐,则是是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织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日子,所以七夕又被叫做女儿节。   往年的七夕,云水楼也会做一些赠送礼物、推出特价菜之类的事情,但是还真没做过什么专门的活动。   夏月初提这么一嘴,开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是见云明蓉十分感兴趣,干脆铺开纸笔,两个人在炕桌上头对头地研究起来。   对于搞活动这种事儿,夏月初简直是驾轻就熟,前世一年到头,从年初的元旦,到年尾的圣诞节,只要是节日,店里肯定都是要应景的搞活动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前世的七夕是要按照情人节来准备,而如今的七夕是要按照女儿节来准备罢了。   按照夏月初的构想,云水楼和初味轩联手,派人去联系老客户,每人五两银子,可以从上午就入园,玩儿到天黑再回去。   这期间包午饭和晚饭以及下午的茶点和水果,中途还有各种乞巧活动,如穿针、投针、绣花,晚上大家一起拜月吃巧果,其中还可以穿插一些小活动……   云明蓉就见夏月初一边想一边在纸上刷刷地写,越听眼睛越亮,等她写完就把纸一把抽走细看,忍不住道:“月初,你说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不过是随口一说,就能想出这么多好主意来,难怪你家酒楼生意一直红火。”   “你若是觉得可行,咱们就把事儿落实下来,先回去跟老客人联系一下,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想来,大致确定了人数之后,咱们再合计租园子的事儿,一点点筹办起来就是了。”   “我看行。”云明蓉也是个急性子,起身道,“我先回去叫人把老客人的名单整理出来,你这边最好也出一份,咱俩家先碰个头,别回头两边都去联系再闹出乌龙来。”   “这样好,到时候以两家的名义一起下帖子请,还显得郑重一些。”   第二天,两个人拿着整理好的名单碰了个头,夏月初这边已经叫人准备好了活动请柬,全都写好只差添上名字和地址了。   租园子的事儿还是云明蓉更了解,大概估计了一下人数,脑子里顿时就有了合适的选择。   “城南有一处园子,虽说是挂在城中刘员外名下的,但大家私底下都知道,其实是张知府置办的产业,只不过让刘家帮着经管罢了。那处园子是仿着苏州的园子建的,格外小巧精致。尤其如今的时候好,花木正是茂盛,园子里还引了活水进去……”   “那院子大小如何?可有供休息和换衣的房舍?后厨可能用?大概能接待多少人?”夏月初细细地问。   “哎呀,光是说我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直接去看看不就得了。”云明蓉说罢便拉着夏月初,直接坐车出城去了,刘家的院子今日已经有人租了,正在举办赏花宴,好在云明蓉与刘家关系好,她跟夏月初被刘家人带进去,挑着人少的地方转了一圈。   果然如云明蓉所料,园子建得极其精致,地方也不小,但是被各色景观和花木隔开,既有宽敞适合举办活动和吃饭的地方,也有景色宜人的私密空间。   尤其是园子里引了活水进去,显得比外面格外凉快。   两个人看完出来,夏月初满意得不行,忙问:“七夕可有人订了园子?”   刘家下人道:“夏娘子,这个小的要回去问过管事才知道,得了消息立刻派人去初味轩送信。”   夏月初心下担心,总觉得这么好的园子,自己能看中别人肯定也会喜欢,如今离七夕也只有半个多月,怕是订不上的。   不过没想到刘家人的速度倒是快,下晌立刻就过来送信,说七夕那日园子空着,若是夏娘子想租,也用不着定金,一定给夏娘子留着。   夏月初闻言大喜,急忙连着七月初六一起定下来,头一天总要去做一些准备工作的。   园子定好之后,夏月初第二天就叫人把写好的请柬都送出去了。   初味轩和云水楼在府城算得上是上层阶级的妇人们聚会的首选之地,如今两家联手办“七夕乞巧会”,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全城。   想要参加“七夕乞巧会”,除了要交五两银子之外,还必须有请柬才行,不然即便你有钱也进不去门。   不过夏月初为了扩充客源还想了个法子,在请柬上注明,每位收到请柬的熟客,有两位携带亲友的名额。   收到请柬的人,多是府城的官员夫人或是世祖大家的女眷,而她们又都是城里商人女眷们想要巴结的对象,所以一时间各种想要去参加“七夕乞巧会”的人便开始各种想法子、拉关系。   而在得到知府夫人要出席的消息之后,这个夏月初随口提议的乞巧会,瞬间搅动了整个东海府的女眷,人人都为能够获得一个入场名额而削尖了脑袋。   不过每个人只能带两名亲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带自家快到婚龄的女孩,毕竟这种聚会,除了大家交流感情之外,也是各家相看女孩,为自家儿孙挑选合意对象的场合。   而且越是自持身份的女眷,就越注意自己在外的形象,绝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带不熟悉的人去。   毕竟自己带去的人什么样,一定程度上也关系到自己的脸面。   出了什么问题,不光丢的是自己的脸,严重的还会牵扯到自家男人甚至整个家族的脸面。   有了这层缘故在,许多人干脆也不去找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女眷,直接去找一些府衙小官小吏的妻子。   这些人在府衙不过做些没什么油水的差事,家里也是清贫度日,甚至连去参加七巧会的五两银子可能都拿不出来。   有商家女眷捧着钱送上门来,自然是一口便应下来了,这样不但自己有钱去参加乞巧会,还能多出钱去做一身体面的衣裳,添一两件像样的首饰。 第459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府衙后宅,蒋昕延摆弄着手里的请柬,上面写着“七夕乞巧会”,里面还详细写了乞巧会都有哪些活动。   “姑母,您还真要去参加这个什么乞巧会?”   “七夕嘛,大家一起出去聚一聚,玩一玩,权当是解闷儿了。”知府夫人蒋语珍一边摆弄着侄子送来的首饰一边笑着说,“只可惜参加乞巧会的都是女眷,不然姑母就带你一起去热闹热闹了。”   蒋昕延闻言连连摇头道:“我对这个可没兴趣,一群姑娘家唧唧喳喳的,想到就头大。”   “别的也就罢了,不过是初味轩挑头办的,想必吃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蒋语珍一边说一边挥手叫人把首饰都收下去,笑着对蒋昕延道,“好了,你在这儿磨了半晌,也该说实话了,究竟在京城惹了什么祸,还值得大老远地避到我这儿来了?”   “姑母,你可别总拿老眼光看人,实话告诉您,我这回来东海府,为的可是正经事儿!”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蒋语珍半个字都不信。   她这个娘家侄子,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这么多年在京城,不知惹出多少事儿来,若不是家里还算有些背景,哪里护得住他。   所以这回他突然跑到东海府来登门,蒋语珍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是惹了什么大事儿,跑到自己这儿来躲难了。   “我这次来的正经事,就跟您刚才说的初味轩有关。”蒋昕延故意卖关子道。   “跟初味轩有关?”蒋语珍闻言微微蹙眉,张知府跟她透露过薛壮的身份,所以她这次之所以同意参加乞巧会,也是为了给薛壮几分面子,此时听到侄子说起初味轩,顿时紧张起来。   但是她不能透露出薛壮的身份,只能说:“初味轩那边有廖老爷子在,就算是你姑父,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你可不要乱来。”   “姑母放心,我怎么会乱来,我不过是想给薛掌柜交个朋友罢了。”   “你跟他交的哪门子朋友。”一想起侄子在京城的那些个狐朋狗友,蒋语珍就觉得额角跳痛,“你既然过来了,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想出去玩便带上几个人大大方方去,别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出来,不然我在你爹娘那边不好交代。”   蒋昕延闻言露出个坏笑道:“姑母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个薛掌柜的身份可是不一般啊!若是能跟他交上朋友,以后的好处可是大大的有!”   蒋语珍闻言心头突突直跳,心道难不成薛壮的身份,京城那边早就已经传开了?   但是自家老爷明明说了要保密的……   她瞬间慌乱的神色根本没能逃过蒋昕延的眼睛,他胸有成竹地眯了眯眼睛,笑着凑近她低声道:“不瞒姑母,其实我这趟可不是自个儿来的,我可是带着曼芳一起来的。”   蒋语珍听了更加惊讶,蒋曼芳是长兄家姨娘所出,从来都不受蒋昕延的待见,这两个人一起来的话……   “你是说……”蒋语珍犹豫地看了一眼屋里的丫鬟,挥挥手叫人都下去了才低声问,“家里想把曼芳介绍给薛壮?”   “姑母,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薛掌柜的身份,夏娘子哪里配得上他?趁着如今龙游浅水,咱们自然要先下手为强才是。要知道,锦上添花不显眼,雪中送炭方是恩!”   “可是……”蒋语珍心里已经被侄子说动了,诚然,以薛壮的身份,夏月初别说是做正妻了,抬进门做妾都是抬举了她。   蒋曼芳虽说只是姨娘所出,但好歹也是正经的蒋家姑娘,如今配薛壮自然是下嫁,以后等薛壮飞黄腾达了,自家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她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嘴上却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种事也总是要讲个你情我愿,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我跟薛掌柜又没什么交情,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就去给人家说亲啊!”   “姑母放心,这个不劳您操心,您只要去乞巧会的时候把曼芳带上,她自个儿知道怎么做。”   蒋语珍把这个主意在心里转了几圈,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虽说不知道蒋曼芳会做什么,但是记忆中她虽然生得一副美人坯子,但性格胆怯懦弱,腼腆得很,加之乞巧会都是女眷,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是道:“既然曼芳跟你一起来的,那怎么只有你自个儿过来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你把她一个人搁在外头多不安全?赶紧先把人接回家来。”   “我这不是先来跟姑母问个安,把事儿说清楚了才好把人接进来嘛!”蒋昕延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然到时候姑母怪我可怎么好。”   半个多时辰之后,蒋昕延带着蒋曼芳进屋见礼的时候,蒋语珍才知道他之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几年未见,蒋曼芳出落得比她那个做戏子的娘还要美上三分,别说是男人瞧见了,就算是女人见了,也要忍不住失神片刻。   一想到自己把这么个狐媚子招到家里来了,蒋语珍心里就是一阵发慌。   成亲这么多年,她可是比谁都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人,别的都好,唯独一个色字,如何都绕不开。   家里的丫鬟婢女都被他玩了个遍,每年还止不住地往回买,若是被他瞧见了曼芳这姿色,那还得了?   偏生这会儿二门处的婆子又跑来传话道:“夫人,前头放衙了,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蒋语珍忙道:“来人,先带昕延和曼芳下去休息,从京城大老远地过来,一路上肯定也累坏了,先安置在东跨院里头,叫人好生伺候着,缺什么少什么立刻来回我。”   蒋昕延却不急着走,笑眯眯地问:“姑母,那这个乞巧会的事儿?”   蒋语珍忙道:“曼芳大老远的过来,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该带她出去散散心,见见世面,你就放心吧!”   蒋昕延闻言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转身之际给蒋曼芳使了个眼色。   蒋曼芳这才起身,施施然给蒋语珍行了个礼,娇声道:“曼芳多谢姑母照顾提携,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姑母面前尽孝。”   蒋语珍巴不得她天天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连连摆手道:“瞧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你的孝心姑母心领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快下去歇着吧。” 第460章 烂大街的招数   张吉松回府之后,蒋语珍自然要将侄子侄女过来的事儿告诉他一声。   “孩子们既然过来了,你就好生招待着,我就不跟着掺和讨嫌了。”张吉松伸手由着丫鬟帮自己脱去官袍,不甚在意地说,“咱们这儿比京城凉快,这个时节过来倒也正好避避暑。”   蒋语珍等丫鬟们给他换好常服之后,才将人都挥退下去道:“老爷,您上回跟我说过,初味轩薛老板的出身不凡……”   她话还没说完,张吉松就回身皱眉问:“我那次是喝多说走了嘴,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老爷莫恼,咱们夫妻一体,我自然也是为了咱们好。”蒋语珍忙柔声道,“这不是因为今个儿我侄女来了嘛,我看着她年纪跟薛掌柜也算般配,若是他今后真能飞黄腾达,咱们趁着他如今虎落平原的时候结个善缘,以后岂不受益?”   听了这话,张吉松虽然没表示赞同,但至少没有再呵斥。   蒋语珍一看就知道有戏,立刻道:“老爷,您想啊,这夏娘子虽说做得一手好菜,也颇有些生意经,但说到底还是个乡野村妇,再怎么抬举她也最多是个商妇,哪里配得起薛掌柜的身份?今后岂不被人耻笑?我这侄女虽说只是个庶出,但是人品相貌没得说,说出去好歹也是京城蒋家出去的姑娘,岂不比夏娘子体面得多?既然陈瑜白大人那么看重薛掌柜,咱们提前结个亲,今后也好互相帮衬不是?”   张吉松越想越觉得蒋语珍说得有道理,加之蒋家子嗣众多,素来就有把自家姑娘嫁出去拓展人脉的惯例,其实也可以说是互相帮衬。   他能用二十年从一个穷书生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就是因为当年被蒋家看中,娶了夫人蒋语珍。   他想着,京城的侄儿侄女突然过来,说不定是得了蒋家的示意,于是便点头道:“回头我抽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蒋语珍见他这头松口答应下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蒋曼芳那个小狐狸精,搁在家里都觉得烫手,还是尽早推给别人才能安心。   ……   因为知府夫人要大驾光临,所以云明蓉对七夕乞巧会的准更加重视起来。   她跟夏月初商议后,干脆提前三日便将园子租下来进行布置,以求能精益求精,万无一失。   被她这样拽着,夏月初也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这件事上头来。   好在园子当初建的时候,就考虑到游园会或是赏花会也都需要弄些吃食,所以后厨建得倒也宽敞,可以使用,只是东西不大齐全罢了。   这边离初味轩更近一些,所以夏月初便找人将一些厨具和必备的调料搬过来。   薛壮自然是逃不掉要去帮忙的,连封七也被抓过去当劳力使唤。   两个人从园子出来之后,一路朝初味轩快步走去,后面还有一批东西,再运完这趟就算结束了。   这个园子在城中地处偏僻,几乎已经靠近了外城墙,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从城外引来活水。   薛壮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路边的情况,心里盘算着,七夕那日既然要玩到晚上拜月之后才散,各家女眷回家路上的安全问题,就不得不纳入考虑的范围。   像知府夫人这样,有侍从前后围拥的,自然没有关系。   但是夏月初也说了,既然是来参加活动的客人,那就要无论身份,一视同仁,即便是小官小吏的妻子出了问题,事情也一样会牵扯到初味轩身上,所以到时候还是需要增加一些护卫措施的。   薛壮正想着当天晚上如何护卫众多女眷回家的问题,谁知想什么就来什么,旁边偏僻的小巷子里,隐约传出撕扯和女子呼救的声音。   封七自然也听到了,放慢脚步,抬头看向薛壮,似乎在等待他的示下。   薛壮直接冲那边抬抬下巴,示意封七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封七是最不爱多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其实是个颇为冷情的人,除了他打心里认同的人,其他人的事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今天若不是跟薛壮一起,遇到这种事儿,他说不定会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过去。   所以看到薛壮的示意,封七显得颇有些不情愿道:“你不是也听见了为什么要我去?”   薛壮挑眉道:“你没听到是女子在呼救吗?我是有家室的人,对这种事自然要避嫌。”   封七真是被他气得无话可说,此时又不能当真走开不管,只好朝巷子里发出声音的地方喊了一嗓子:“什么人在里头?”   “救命啊——”巷子里的呼救声顿时大声起来,“快来人救命啊——”   封七在薛壮的注视下,十分不情愿的走入了巷子。   几声拳打脚踢的声响之后,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子,挂着满脸的泪痕,梨花带雨般娇俏可人地跟在封七身后走了出来。   她出来见到薛壮之后,立刻蹲身行礼,朝二人道谢道:“小女子蒋曼芳,多谢二位壮士搭救。不知二位壮士可否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将小女子送到城中繁华热闹地段。这边地处偏僻,着实不敢再一人独行。”   薛壮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这种把戏,他当年在京城中早就见得多了。   长得比她好看的,演技比她好的,多的是。   就她这点小心思,薛壮一眼就瞧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封七见这女子,虽然是对他二人说话,但是眼神一直瞟着的都是薛壮,哪里还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还觉得薛壮太过小心,如今看来,倒是他这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忍不住揶揄地冲他笑笑。   见薛壮面无表情的模样,封七也觉得无趣,扭头对蒋曼芳道:“蒋姑娘,刚才救你的好像是我,你怎么冲他也道谢?”   蒋曼芳闻言登时羞红了脸,垂眸道:“两位壮士不是一起的么,自然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薛壮二人要走,她便不声不响的在后面跟着,虽说跟得吃力,却也不肯放弃。 第461章 毒舌   前头两个人也不知道放慢脚步,由着她一直跟到初味轩门口。   封七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问:“姑娘,你不累么?如今早就已经是城内热闹的地方了,姑娘该去哪里就请便吧。”   蒋曼芳走得脚都要痛死了,心里恨死面前这两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呆头鹅。   但是听封七这样说,还得强颜欢笑地说:“真是对不住,我刚才怕是被吓蒙了,只觉得跟着二位才更安全,没想到竟都走了这么远。二位壮士今日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定当铭记于心,涌泉相报。“   封七玩心顿起,挑眉道:“哎呀,我还以为姑娘是要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恩人莫要开这种玩笑。”蒋曼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就算许也不许给你这个跑堂的穷小子。   但是见薛壮对自己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心里又不免泄气。   作为戏子所生的庶女,蒋曼芳在蒋家受得多是折辱打骂。   但无论是骂她狐狸精,狐媚子,还是说她将来必是个红颜祸水,却也大多从侧面表明了她的美貌。   所以她从小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年长些也就开始善于利用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蒋家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过清苦。   虽说并不是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但是连眼角眉梢都没有露出半点惊艳之色的,眼前这两个稀有生物她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若不是蒋昕延说薛壮已经娶妻,她简直都要怀疑二人是否有断袖之癖。   一想到蒋昕延,蒋曼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出门前蒋昕延的敲打言犹在耳,若是不能将薛壮拿下,他就会被蒋昕延留在东海府,给自己的姑父做小。   虽说蒋曼芳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张吉松,但是在京中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官员她着实见过不少,只要想象一下就能勾勒得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肯定是脑满肠肥,油腻到不行。   更何况,她自己就是在蒋家长大的,蒋家的女儿从小在家学的是什么手段,虽说她身为庶女没能尽数学到,却也有所了解。   蒋曼芳绝没有平时人前表现得那样温婉贤淑,倘若自己当真入了张吉松的眼,除非能扳倒蒋语珍,否则她有成千上万种方法折磨死自己。   想到这儿,蒋曼芳又往前凑了两步,希望能跟薛壮搭上话,不想却被封七身子一斜给挡住了。   “蒋姑娘,我们到家了,您也该回去了,难不成还要进来蹭顿饭?”   蒋曼芳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眼圈儿都红了。   “我、我只是想记住两位恩人的住处,好、好来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   此时薛壮早就进去了,封七也不耐烦起来,他心里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   用姜瑞禾的话来说,他那张嘴若是毒起来,能把人说得去跳河。   “蒋姑娘,刚才四个青壮男子围着你想要意图不轨,但是我进去见到你的时候,你衣衫完整,甚至连鬓发都未乱,除了脸上又点泪珠,我没看出半点儿你受人欺负的模样,不够真实。   我跟那四个人交手的时候,他们全都是一触即倒,根本没有结结实实地挨过我一下,这我就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了,雇的人不行啊,一点儿打都不舍得自己挨,太假!”   封七越说,蒋曼芳的脸上越是挂不住,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不过,说不准是我想岔了……”封七此时突然话锋一转,唇角勾出一抹坏笑。   若是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便知道这人肯定又要开始使坏心眼儿了。   蒋曼芳哪里知道这些,听到这话急忙抬头想要解释。   不料却听封七继续道:“……说不定你们是特意找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弄些不一样的花样儿,是我太冒失,坏了姑娘的好事儿。”   蒋曼芳虽然还是黄花大闺女,但是家里对于她们这些要抛出去做筹码的姑娘家,还是早早便请人来教过一些闺房之事的。   所以她此时配合着封七的表情,竟然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你……”蒋曼芳会意过来之后,肺都要气炸了,区区一个初味轩的伙计,居然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还不等她发作,酒楼里就走出来一位姑娘,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衣裳,腰间还扎着围裙,一条大长辫子垂在身侧,浑身上下也没半点儿首饰。   但是她整个人嫩得跟水葱儿似的,皮肤白得几乎可以发光,模样生得更是无可挑剔。   连蒋曼芳这样自诩美貌的人,在她面前都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她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薛壮和面前这个伙计看到自己也毫无反应了,每天在店里对着这样一个天然去雕饰的美人儿,什么样的胃口怕是也养刁了。   不得不说,这次蒋昕延彻底选错了方式。   从酒楼里出来的姑娘自然是姜瑞禾,她出来便冲封七道:“店里一大堆活等着做,你借口出去搬东西躲懒也就罢了,如今掌柜的在后头搬东西,你在前面跟姑娘闲扯?我看你真是长能耐了!”   她说着还好奇地看了蒋曼芳一眼,刚才薛壮说封七在门口被人绊住脚,让她出来搭救一下,只是没想到是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只不过,这姑娘生得好看倒是好看,可是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不知哪里十分别扭似的。   不过姜瑞禾的任务就是把封七拎回去干活,其他的也不与她相干。   封七却察觉到她的眼神儿,往回走的时候故意冲她道:“看什么看,比你差远了,一脸的风尘相,气质不行。”   姜瑞禾听了这话,脚下一绊差点儿摔了一跤,赶紧扶住门框才算是站稳。   蒋曼芳在门外也听得一清二楚,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管什么薛壮不薛壮的。   她在蒋家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双眼通红地瞪着封七的背影,恨不得能把心里的怒火从眼睛里喷出去,烧死这个嘴里半点儿不积德的混蛋。 第462章 被人盯上了   虽然薛壮跟封七都对蒋曼芳没兴趣,但是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个美人儿。   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人儿站在街边眼圈泛红、满脸泪痕,顿时就吸引了众多男人的注意,有些胆子大的都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上来搭话了。   蒋曼芳急忙掏出帕子,擦干眼泪,雇了个轿子回府衙后宅去了。   蒋昕延正在东跨院的葡萄架下翘着脚听人唱曲儿,嘴里吃着冰镇过的葡萄,别提有多惬意了。   他自认为对京城的官家子弟十分了解,尤其是薛壮这样从高处狠狠跌落如今眼瞧着又要重回巅峰的,肯定不喜欢强势有本事的女人,应该对那种貌美柔弱,全身心依附于他、想着法儿地讨他欢心的女人最是受用。   蒋昕延对蒋曼芳很有信心,京城都说蒋家姑娘生得好,有清冷如傲雪红梅的,有清纯如出水芙蓉的,还有浓烈如花中牡丹的……   饶是将这么多姐妹花放在一处,蒋曼芳也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朵。   只可惜她命不好,打从个戏子的肚皮里爬出来。   但凡她娘是个良家女子,她肯也会跟蒋语珍一样,好歹能配个寒门进士,至于以后能不能出得了头,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不过若是真能傍上薛壮这根如今还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枝儿,今后必然有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对得起她了。   谁知道他这儿正想得美滋滋呢,蒋曼芳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回来了。   “怎么了?”蒋昕延一看就皱起眉头,“那几个小混混占你便宜了?”   这次来东海府,他身边没有在京城用惯了的一帮人,所以都是临时花钱雇的人,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   蒋曼芳哭道:“人家一眼就看穿了这种把戏,薛壮连正眼都没瞅我一眼,我厚着脸皮跟着他走到初味轩,结果他还打发个美人儿出来气我。”   “初味轩有美人儿?”蒋昕延皱眉,“不该啊,按照我之前的调查,薛壮身边就只有夏月初一个人,不可能被人捷足先登了啊!”   蒋曼芳越回忆越来气,哭哭啼啼地说:“不光如此,他还让店里的伙计出言羞辱我,说、说……”   蒋昕延被她哭得闹心,一脚踹翻椅子怒道:“你要说就痛痛快快地说,不说就给我滚。”   “说……说我一股子风尘气,没有他们店里的那个姑娘好看……”蒋曼芳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封七之前说她跟那几个男人在僻静地方玩什么的话。   蒋昕延听了这话,歪头朝蒋曼芳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道:“你还别说,我之前就说看你那里不太顺眼,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还真是有那么一股子……罢罢,你也别哭了,回头我找人再好好调教调教你,这几日你也别出门了,好生留在家里准备去七夕乞巧会的事儿,我之前教给你的话都给我背熟了,这回要是再出了岔子,看我不剥了你皮!”   蒋曼芳倒不怕他剥了自己的皮,毕竟蒋家花时间花心血养着这么多姑娘家,总是要派上用场才行的。   她最怕的是自己万一惹恼了蒋昕延,他会把自己随便许给个什么老头子,那样自己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所以听了蒋昕延的吩咐之后,她急忙应诺着回房去了。   蒋昕延这才发现唱曲儿的人刚才被吓得已经不敢唱了,鹌鹑似的缩在一旁。   “怎么不唱了,老子给钱了,继续给老子唱!”蒋昕延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自从来了东海府,他妈的没有一件事儿让老子顺心。”   唱曲儿的姑娘急忙又继续弹起琵琶,轻声慢语地唱了起来。   蒋昕延摸着下巴想,难不成是薛壮不喜欢蒋曼芳这种类型?   不行,还是得抽空去看一眼,蒋曼芳口中所说的那位美人儿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比自己还捷足先登。   夏月初这会儿正在园子里忙活,盯着那些工人清扫院子,往围廊上挂纱幔,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不知道自家男人如今已经成了香饽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薛壮经过这次的事儿,心里却不免多了个警惕。   好端端的为什么有人打这种主意,一个初味轩的掌柜,怕是还不值当用这种姿色的姑娘来结交。   但若说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明面上的身份,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是白搭,薛壮写好一封密信交给陈铭,让他尽快送入京城给陈瑜白陈大人,便继续帮着夏月初张罗七夕宴的事儿了。   园子内外都收拾好之后,夏月初跟云明蓉商议好七夕当日两顿饭的菜单,将内外服侍的人选都安排好。   云明蓉的酒楼只招待女眷,所以里面的伙计自然也都是女的,不过夏月初这边的人,她却是头一回见,看见姜瑞禾眼睛都直了。   “哎哟我的妈呀,月初,你这是打哪儿找来这么好看的姑娘?这也生得太好看了些。”云明蓉拉着姜瑞禾的手左右打量。   其实姜瑞禾最不喜别人说自己好看,她总觉得自己这张脸就是个祸端,总能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到初味轩之后,这个毛病被夏月初扳过来不少,可面对外人的时候,依旧会从心底深处蠢蠢欲动地冒出来。   但是她知道云明蓉是夏月初在府城第一个交到的好友,不想因为自己的心事让二人之间不快,所以一直挂着笑,心里却是在忍耐。   云明蓉稀罕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是月初手底下的人,不然我就算出双倍的钱,也一定要把你挖到我店里来,每天看着这张花儿似的脸,做事的心情都不一样!”   姜瑞禾在云明蓉说可惜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猛地一沉,心道果然是天底下只有一个夏月初,其他人不过是乌鸦一般黑罢了。   但是听完她后面的话,整个人不禁错愕。   夏月初早就猜到了姜瑞禾的心事,之所以一直没有上前打断,就是因为对云明蓉有信心,她也希望借此机会,能让姜瑞禾多多树立起对外人的信心,希望她能相信天底下并不都是她以前遇到的那些极品,重新对人敞开心扉。 第463章 七夕乞巧会   七夕这日,夏月初和云明蓉都是一大早便在园子里候着了。   门口专门有人负责查看请柬和收钱,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一辆带有府衙徽记的马车停在了园子门口。   蒋语珍是带着侄女蒋曼芳和女儿一起到的,长女张雅宁今年已经十岁了,该是带出来见见世面,学习一些待人接物的年纪了。   下人过去出示了请柬,放下十五两银子。   负责在门口招待的便是姜瑞禾带出来的红袖,她之前在店里是见过知府夫人的,所以见状忙笑着迎上来行礼道:“民女见过夫人,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不碍事,今天人多,就不讲究这些虚礼了,大家拜来拜去的如何玩得尽兴?”蒋语珍笑着说,“你们忙着,我就先进去了。”   红袖急忙亲自在前引路,便走还边笑着说:“若是引别的客人进来,少不得还要介绍一下园子的风景,不过夫人您是这儿的常客,想必也不用民女多嘴了。不如这样,民女给您介绍一下今天都有什么活动,您对哪个感兴趣,到时候就出玩玩也好。”   “怎么,你们还有什么新花样么?”蒋语珍对七夕还是颇有些期待的,虽说每年都是那几个花样儿,但是作为官太太们平时在家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所以逢年过节能聚在一起玩乐一番,顺带拉拢拉拢感情也是好的。   “回夫人的话,我们这回乞巧会,除了往年都有的投针、绣花、穿针之类的,还有比诗作画,投壶射箭,凡是拔得头筹者都有礼物,每个正时还有抽奖,抽中的人也一样有礼物赠送。”   “哦?这个倒是新鲜。”蒋语珍笑着说,“那我可要好好看热闹了。”   正说着,张雅宁突然道:“娘,你看,那边有摩睺罗,好漂亮啊!”   红袖立刻道:“姑娘,这摩睺罗是今日赠送给每位客人的礼物,每人可以选一个,摩睺罗下面有数字,是为了今日抽奖用的。”   “难为你们能想出这么精致讨巧的玩意儿来。”蒋语珍也凑上前帮着女儿挑选。   摩睺罗其实就是泥娃娃,除了五官装饰之外,还会穿上各色男女服装,京城富贵人家都不上街买,而是专门请匠人回家来做,都是镶金带银的。   甚至宫中的摩睺罗更加奢华,还会给娃娃做出雕花描彩的架子用来安置,外面以红纱碧笼做罩,娃娃身上还会贴有及金银珠宝、象牙翡翠等装饰。   夏月初这边做的自然不会那么奢侈,只是请人做了泥娃娃,又找巧手之人做了些衣服穿戴,看起来十分精致小巧,下方有孔,可以取木棍插上举在手中,也可以穿在帕子上当做装饰。   张雅宁细细挑了半晌,选了个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欢欢喜喜地捧在手上,红袖趁机记下了她手中摩睺罗的编号。   蒋语珍跟蒋曼芳见孩子选完了,就都随意拿了一个便继续往里走。   这本是自家的园子,蒋语珍早就逛得不能再熟了,原本还觉得没有任何新鲜感,但是转过假山再往园子深处走,却发现还是做了不少装饰的。   假山上头摆了好几个木质的托盘,上面也不知撒了什么种子,长出浅浅柔柔的一层嫩绿,盘子上还摆着木质的房舍、篱笆,甚至是木雕的小人、小鸡小鸭。   张雅宁到底还是年纪小,看到这个又走不动道了,红袖忙叫人上去取,答应等会儿给她送到桌子上去。   原本的园子里挂上了不少纱幔,又搬来了许多新的盆景花卉,看起来瞬间就不一样了。   众人落座的敞轩四周也挂着冰丝纱帐,既遮挡阳光又不妨碍透风透气,四周还摆着冰盆驱暑,冰盆上还镇着雕刻成各种花式的瓜果供客人取用。   蒋语珍落座之后,夏月初跟云明蓉一起上前行礼问安,其他人也都各自上来见礼,很是乱糟糟了一会儿才又各自坐下。   至于那些来得比蒋语珍还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想要偷偷摸摸地进来坐下都难,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告罪。   蒋语珍摆手道:“今日大家来玩,不用拘礼,你们年轻姑娘该去晒水就晒水,该聊什么就聊什么,别反倒叫我坏了大家的兴致。”   众人连称不敢,刚开始还有点拘束,后来见蒋语珍果然只是照顾着女儿,然后跟夏月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便也渐渐又都放开了。   园子里先来的年轻姑娘们,早就各自取了碗去太阳底下去晒水,准备留着投针的时候用。   这水也不能是一般的水,需得是“鸳鸯水”,是用白天取的水和夜里取得水混在一起,放在天井中静置一夜。   第二天各自取水放在太阳底下晒出一层水膜来,这样小心地将针投在上头,才会被水膜托住而不沉下去。   然后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   这些东西都是夏月初在七夕之前硬补的知识,她可着实不具备这方面的技能,也不理解为什么丢根针在水里就能看出那么多的花样儿。   不过她还体贴地叫人准备了笔墨,方便大家留下自己的标记,免得都是一样的碗,一大排放在回廊底下,到时候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万一起了冲突就不好了。   张雅宁今年刚满十岁,正是爱玩的年纪,看着屋檐下头一大排的水碗,也想学着那些大姐姐们去盛了一碗水晒上,但是她们来得晚,廊下早就没了地方。   夏月初见张雅宁抿着嘴巴一脸难过的模样,忙叫人搬了个高脚凳来,将张雅宁的水碗放在凳子上,摆在院子里,四周都没有遮挡,还特意叫了个丫头来给看着。   张雅宁瞬间高兴起来,在心里对夏月初充满了好感,难得主动地伸手去拉她的手道:“谢谢小姐姐。”   蒋曼芳此时站在蒋语珍身后,也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上下打量着夏月初,恨不得自己的视线能穿透对方的皮肉,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地方。 第464章 争相表现   知府夫人到达之后,乞巧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云明蓉早早便请好了城里如今最热的一班小戏,在园子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些江南小调。   大家其实也都听不懂,但是因为它曲调柔和,唱出来婉转动听又不会叨搅扰大家说话谈天,所以在城中的妇人圈子里还算是小有人气。   七夕既然又被叫做女儿节,其大多数节目自然都是给未出阁的姑娘们准备的。   众人又都想争着在知府夫人面前表现。所以也带了各家做的巧果或者是绣的丝帕。   所以后头什么都还没上呢,蒋语珍面前的桌子就被摆得满满当当了。   蒋语珍在外面的时候素来是相当和善的,是以无论是谁上来送东西,她都是一脸笑意的让人接着,瞧见手艺不错的还要夸赞几句。   配着让人身心愉悦的江南小曲,大家寒暄了半天也已经差不多了。   夏月初见状便示意,现在可以开始乞巧会的第一个项目——穿针比巧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现代人,夏月初完全不理解这种技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居然还要跟别人一起比试,都不如去发明个穿针器来得实用。   不过看到场中比试的人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想错了的,这个所谓的穿针,并不是穿针引线去做女红,而是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丝线,在同样的时间内,比谁穿上的针最多。   夏月初看着下头年轻姑娘们一下子穿上二三十根针,才知道为什么云明蓉之前叫人准备了那么多绣花针。   蒋曼芳这回也下去参加了比试,她的针线活还算过得去,这些个小把戏也是从小在蒋家被逼着练过的,倒也不是为了拔得头筹,只是为了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的时候不至于被排挤在外。   穿针的比试,每一轮便淘汰下去一多半的人,蒋曼芳坚持了三轮,最后败在了一口气穿二十六根绣花针这道坎儿上。   她本来也不是为了获胜而去的,所以下来之后还是笑盈盈地,对一旁的夏月初道:“夏娘子怎么不下去试试身手?”   还试试身手,你以为这是暴雨梨花针啊?   夏月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面上却笑着说:“我这人手笨,打小儿就没学女红,更做不来这种穿针引线的活儿,让蒋姑娘见笑了。”   大齐虽说民风开化,对女人的要求却也不可能宽松到现代那种程度。   女孩子从小在家,女红和厨艺也都还是必须要学的。大户人家的姑娘还会再学一些经营理财的东西,好方便嫁人之后管理产业。   即便也有不会女红或是做得着实不好的人,但一说起来都恨不得面露羞愧,谁会像夏月初这样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蒋曼芳此时心里止不住地同情薛壮,怎么就娶了夏月初这样一个女人,今后当真回京为朝廷效力的话,作为夫人如何拿得出手?   难怪蒋昕延一直说,用不着管薛壮是不是真的喜欢夏月初,他会明白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夏月初可不知道自己不会女红这件事居然就让蒋曼芳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她也的确不觉得会做针线活有什么了不起。   想做什么,花钱请个裁缝,再请两个绣娘,保管给你做得妥妥当当。   所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   自己只要会赚钱就够了。   穿针游戏结束之后,一个圆脸长得很喜庆的小姑娘以一口气穿了三十七根针夺得第一。   夏月初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递给小姑娘道:“穿针比试的获胜礼物。”   首饰盒里赫然是一根做工精细的银簪。   众人之前只知道奖品是越来越贵中的,没想到夏月初拿出来的第一样奖品就这样大手笔。   这银簪看着足有二两多沉,再加上这样精致的手工,去店里买至少得四两银子,只这样一件奖品,今天参加乞巧会的五两银子基本都回本儿了。   一根银簪彻底将众人的胜负欲勾起来了,年轻的姑娘们全都摩拳擦掌地等着下一轮的比巧。   此时,正点的钟声正好响起来了,立刻有人捧着装满号码纸的盒子上来了。   大家入场时拿的泥娃娃都是随手自选的,所以连号码也都是乱七八糟的,根本也没个规律。   夏月初伸手在木箱里面胡乱摸了一圈,最后取下早就被虚虚插在纸箱口的一张纸条,抽出来展开来念道:“今日我们第一位运气好获得礼物的是二十三号,哪位客人的摩睺罗下面写着二十三,请带着摩睺罗过来领奖。”   没想到下头就是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翻看自己的摩睺罗,却没有人举手示意自己就是那个23号。   夏月初心下奇怪,扭头去看抱着箱子的红袖,明明是暗箱操作抽出来的号码,怎么报出来会没有人回应?   张雅宁此时在园子里都玩儿疯了,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蒋语珍见其他人都没有出来拿礼物的,才想起来把女儿叫回来,查看她挂在腰间的泥娃娃,果然,翻过来一看,底下写着二十三几个字。   “雅宁,你被抽中了,有礼物拿,开不开心?”   张雅宁玩儿得小脸红扑扑的,早就把蒋语珍在家教过的什么稳重什么仪态都抛到脑后去了,一下子扑到蒋语珍膝头,笑着说:“娘,我中了什么礼物?”   “你只顾着玩儿,都不记得自己的号码了,还要娘帮你记着,等下的礼物是不是要分娘一半?”   张雅宁作为家中长女,从小什么都不缺,也不太护东西,所以闻言连连点头道:“娘若是想要,就都给娘。”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登时七嘴八舌地夸夸张雅宁孝顺。   云明蓉带人端着礼物从后头走出来,张雅宁顿时睁大了眼睛。   “哇,这是给我的么?”   礼物是两个人抬出来的,一个阶梯状的木头架子,上面一层层摆放着各种姿势打扮的泥娃娃,都是民间故事中的角色,一个个做得栩栩如生,甚至嫦娥的脚下还做了两只小巧可爱的小兔子。   张雅宁的眼睛顿时被礼物给黏住了,再也不说要分给阿娘一半的话了。 第465章 内幕消息   大家一看便知道,这一次的抽奖肯定是暗箱操作的,不过也没有人不长眼地要把这件事挑出来说,就当是哄孩子高兴了,更何况那孩子还是知府家的长女。   张雅宁看着架子上的摩睺罗,觉得哪个都好看,不由得开始后悔之前答应要分给阿娘一半的话,纠结了半晌才凑上去跟蒋语珍商量道:“阿娘,我把这个摆在我的房间里,你想看的时候就去我的房间看好不好?”   蒋语珍在旁边看着女儿一脸纠结地想了半晌,听到她最后想出来的这个法子,顿时笑到不行,捏着她的鼻尖道:“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分。”   张雅宁闻言放下心来,这才重新笑开了花。   得了这么大一份礼物之后,张雅宁对夏月初的印象越发好了。   大家吃了些冰镇的瓜果休息片刻,大家就开始催着夏月初赶紧开始下一个乞巧比试,此时太阳正好,刚好可以开始投针看影。   尤其是十几岁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姑娘们,若不是还顾忌着矜持和仪态,都恨不得赶紧上去表现一下自己。   毕竟大家平时一个个养在深闺,也见不到什么外人,每年的七夕和元宵节几乎就变成了各家女眷出来相看媳妇的关键日子。   今年七夕既然有这个乞巧会,能让她们尽量多的表现自己,自然是谁都不肯错过机会的。   投针看影的结果描述太过主观,也根本分不出什么第一第二,所以大家凑在一起乐呵一下也就是了。   因为七夕乞巧会的重头戏是在晚上,所以上午的活动很快便结束了,大家分头落座,准备开始吃午饭。   夏月初和云明蓉自然是陪在蒋语珍身边,帮着上菜布菜,还要时不时地介绍一下菜品。   趁着大家都在夸赞初味轩和云水楼的,菜肴好吃的时候。蒋曼芳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我跟着哥哥从京城来东海府的路上,便听人说过,既然要来东海府,初味轩是不可不去的酒楼,还说夏娘子非但得到廖老爷子的赞许,还在斗菜中赢了杭城沈家,如今一吃果然是不同凡响。”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依我看,初味轩如今可以说是府城最好吃的酒楼了。”蒋语珍点头表示赞同。   夏月初听得连连摆手口称不敢:“都是大家捧场抬举,不然府城老字号的酒楼那么多,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   张雅宁闻言立刻举起手里夹着的炸鲜奶道:“好吃!”   蒋语珍闻言笑道:“你看,连雅宁都说你做的菜好吃呢!”   蒋曼芳忙接口道:“若是早些知道东海府这边有这样靠谱的酒楼,我爹就不用担心善玉大师来东海府找不到好厨子做佛斋了,他还想着要不要从京城雇几个厨子,跟着善玉大师一并过来呢!”   “善玉大师要来?”蒋语珍闻言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姑母,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听父亲说,善玉大师今年要到东海府主持盂兰盆会。”   蒋语珍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止不住的嘀咕,如今都已经是七夕了,离这七月半也不过再有七八日的时间,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听都没听说过,居然要从一个小辈的口中得知。   周围的人一听说善玉大师要来东海府,顿时跟炸了锅一样地骚动起来。   夏月初却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位大师,只好将茫然的目光投向云明蓉。   云明蓉见状忙过来低声给她大概讲了一下。   善玉大师乃是皇觉寺的高僧,作为皇家寺庙,平时多有皇室中人去修身养性,参禅礼佛。   而善玉大师之所以地位不同,是因为他自幼年便替当时尚是皇子的先帝出家礼佛。   先帝幼年尚在潜邸之时,身体孱弱,时常生病,直到找了善玉做替身出家之后,身体才渐渐好起来了。   待到先帝登基之后,善玉大师的地位自然就与其他普通僧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而善玉大师也并未因为自己是替皇上出家而有所懈怠,他多年来一直潜心礼佛,熟读佛经并且熟知佛法,年轻时经常云游各地,颂扬佛法,也常被先帝传召入宫主持佛事,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齐第一高僧。   若真是善玉大师亲临东海府,能在这样的场合做一席佛斋,肯定是大家挤破头都要抢的差事。   蒋曼芳以为夏月初肯定会趁机为自己争取,没想到她却依旧面带笑容地站在一旁,好像这件事跟她完全没关系似的。   她只要继续煽风点火道:“依我看,夏娘子的手艺,就算放在京城都毫不逊色,做一席佛斋肯定不在话下。姑母,我今日看到夏娘子就总觉得特别亲切,我看雅宁也十分喜欢她,若是有机会,你可要想着帮夏娘子争取一下啊!”   蒋语珍听了笑着说:“别的我不敢说,但若是说起做菜,夏娘子的手艺那绝对是没的说,哪里用得着你来说情?”   “夫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民妇了,善玉大师来这么大的事情,若是说起接待问题,上有府衙的各位大人,下面还有厨行的厨头和几位长老,民妇年轻阅历浅,哪里敢在这种大事上挑大梁。”   夏月初虽然不知道蒋曼芳为什么突然说起佛斋的事,但是对方那种就差写在脸上的针对,自己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既然她一个劲儿地想要捧初味轩,夏月初就必须先做出个往后撤的态度,至少要先把这件事了解清楚再说。   不过夏月初心里也并不是不心动的,要知道,大齐可是一个佛教大国,几乎可以说是全民信佛,若是此番盂兰盆会之后的斋宴能由初味轩承接,那么对初味轩的名声和地位肯定是一次大幅度的提升。   但是俗话说得好,机遇与风险并存,想要抓住机遇,就必须先了解清楚其中的风险。   她表面上毫无关心,其实却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好生调查一番,若真只是简单的来主持盂兰盆会不牵扯其他的话,这个做斋宴的机会,她自然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第466章 蒋家人不可交   七夕乞巧会结束之后都已经是戌正时分,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分区,薛壮手下的人护送着一众女眷安全到家之后再回到初味轩,都已经很晚了。   廖老爷子难得地没有睡,坐在初味轩的大厅里喝茶。   夏月初奇怪地问:“老爷子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韩双林闻言笑着说:“瑞轩喂的那只狸花猫今晚在生崽子,老爷子嫌家里太闹,干脆跑到这儿来喝茶了。”   “这么快就生了?我回去看看,你好生陪着老爷子。”夏月初闻言眼睛一亮,登时也不觉得累了,径直从酒楼大厅穿过去,从后门出去赶回家看生小猫去。   薛壮不过是在外面把马从车上卸下来,再进屋就找不到夏月初了。   廖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道:“回家看猫生孩子去了。”   “……”薛壮闻言也是无语,不过倒也没急着去追她,反倒在廖老爷子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廖老爷子微抬眼皮看向薛壮,问;“怎么了?你小子有什么事?”   薛壮便将善玉大师的事儿说了一遍道:“这是月初今天在乞巧会时候听知府夫人的侄女说的,但奇怪的是东海府这边居然没接到半点儿消息。最重要的是,以善玉大师的年纪和身份,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怎么可能大老远从京城跑到东海府来做法事?”   “你说的没错。”廖老爷子听了也微微蹙眉,“善玉大师今年都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据我所知,他已经至少有五六年没有离开过皇觉寺了,此番这样大动干戈,的确不同寻常。”   薛壮在马车上听夏月初说罢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此时写信去京城询问也根本来不及了,他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人脉,如今便求到廖老爷子头上了。   “麻烦廖老帮着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薛壮说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道,“月初虽然没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她其实很想接手这个斋宴,但是又怕其中有什么陷阱,我在这方面没什么人脉交情,所以不得已,便只能求您帮忙了。”   廖老爷子喝了口茶,眯着眼睛考虑片刻,似乎在脑海中搜寻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可以动用。   半晌之后,他冲薛壮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坛葡萄酒。”   薛壮眉头都没皱一下地直接点头道:“没问题。”   “你小子别的怎么样不说,倒是挺知道为夏丫头打算的。”廖老爷子起身,十分满意地拍拍薛壮的肩膀道,“那丫头不错,好好珍惜,离那些个送上门来的女人远一点,送上门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薛壮闻言一阵无语,原来老爷子今天这么晚还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敲打自己几句?   看来肯定不是封七就是姜瑞禾去告状了。   “老爷子,您就放心吧,是我上赶着喜欢月初的,她没了我也能过得好,我没了她可不行,您没事儿多去敲打敲打她,让她别嫌弃我不要我才好。”   “净胡说八道。”廖老爷子吹着胡子道,“夏丫头才不是那种人,你小子把皮给我绷紧一点,当心吃我的拐棍!”   “得嘞,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我宝贝她都来不及呢!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店里的伙计都没法去休息,明个儿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两个人离开酒楼,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廖老爷子忽然正色道:“薛壮,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只嘱咐你一句话,离蒋家人远一点,他家的人不可交。”   薛壮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京城蒋家,不由得皱起眉头。   京城蒋家若是严格说起来,跟薛壮还算是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他的娘舅宁辉安娶的便是蒋家女儿。   “收徒宴上来的那个蒋昕延,就是京城蒋家的人?”薛壮突然想起来,这下子很多就都串联上了,“照这么说,宁曼芳口中所说的哥哥应该就是他,那么知府夫人也应该是蒋家人……”   但是说着说着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我第一次见到蒋昕延的时候是在端午节,难不成早在端午节之前善玉大师就已经决定要来东海府了不成?为何东海府这边却半点消息都没收到呢?”   “蒋家除了靠女儿拉拢人脉之外,最会的就是各处钻营,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你只要自个儿心里有数,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廖老爷子说罢,抬手捶捶后腰道:“哎,人上年纪就是不顶用了,站这么一会儿腰都酸了。”   薛壮哭笑不得地先把老爷子送回房,然后才去后院找夏月初。   狸花猫此时已经顺利生下了四只小猫崽,正在用舌头一点点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   只可惜最后一只小猫实在太过孱弱,生下来看着呼吸都很微弱。   狸花猫对着小猫舔了半天,它的小肚皮才终于开始正常起伏。   大猫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将四只小猫崽叼到夏瑞轩早就给它搭好的窝里去。   夏月初对弟弟交代道:“我之前叫人牵了一只母羊过来,如今就拴在就酒楼后厨那边,你想着每天去挤奶给狸花猫补充体力,再炖两条小鲫鱼下奶,免得小猫没奶吃。”   “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们的。”夏瑞轩端出他提前准备好的羊奶,里头还泡着夏月初昨个儿做的奶糕,弯腰就要去喂狸花猫。   夏月初一把抓住他道:“你当心点儿,生了孩子的母猫最凶,不许人随便靠近小猫崽的,当心被它挠得满脸花。”   古代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狂犬疫苗,到时候万一出了问题可不好。   夏瑞轩却道:“我都喂了它这么多天了,若是连我都不认识,那也太白眼狼了。”   他说着将手伸进猫窝里去抚摸狸花猫。   夏月初紧张得心都绷紧了,生怕狸花猫上来就给他一爪子,要知道野猫护崽是天性,。   但是没想到的是,狸花猫非但没有攻击,反倒在夏瑞轩的抚摸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最后更是将脑袋整个躺在了他的掌心上。   “不错,你这猫也算没白喂,回头等小猫断奶之后,正好抱到酒楼抓耗子去。”夏月初眉开眼笑地说。 第467章 西渡之战   七月初八这日,张吉松接到了京城送来的加急信笺,里头说得便是善玉大师要到东海府主持盂兰盆会,并且会在七月十六上午开坛讲法的消息。   唯一跟蒋曼芳说得不同的,便是与他同行的还有来自东瀛的荫渑大师。   张吉松收到的信里说得清楚,荫渑大师打着来参加盂兰盆会的借口,但是据大齐在东瀛内部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称,其实质目的是到东海府超度一百多年前“西渡之战”中死去的东瀛武士。   朝廷让善玉大师出马,自然是为了防止他在盂兰盆会期间做手脚。   不过即便如此,大齐也不可坠了自己的大国风范,必须要妥善招待。   至于具体的问题,就让张吉松与善玉大师商议之后再行决断。   张吉松昨天听蒋语珍说的时候还不以为然,觉得这么大的事,既然京中早就知晓,不可能拖着不告知自己。   万万没想到不但要招待善玉大师,竟然还带着一个什么东瀛和尚。   张吉松真是一阵阵地头疼。   东海府与东瀛隔海相望,但是关系却一直十分紧张。   无论是百年前东瀛武士经常偷偷度海到大齐来烧杀抢掠,还是海上神出鬼没的东瀛海盗,更不要说一百多年前的“西渡之战”。   当初东瀛派出了近两百名精壮武士藏在船内,将船只伪装成普通的客船,却对大齐水军的检查要求只置之不理。   大齐水军试了几次都无法沟通,便按照规矩直接开战。   没想到这一打竟打出了个“大惊喜”,一百多名东瀛武士从船舱内冲出来应战。   大齐水军的两艘蒙冲本来是去水上进行演习回来的,没想到无意中的一个询问突然便演变成了一场海战。   两艘船上加起来不过五十名将士,面对近二百人的东瀛武士,拼死将他们击沉在了深海,没有让一个人度海上岸。   而大齐水军也同样损失惨重,五十名将士拼到最后死的死、伤的伤。   等到救援船只赶到的时候,三艘船周围的海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吸引了一群鲨鱼正在竞相争食尸体,场面惨不忍睹。   对于“西渡之战”,大齐跟东瀛的说法完全无法统一。   大齐以事实为依据,坚称这是一场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   但是东瀛却一直坚称这是己方的一艘客船,被大齐水军无故击沉,使得上百名东瀛人丧生海中,连尸骨都无法找回,变成孤魂野鬼。   所以据说,此番荫渑和尚之所以要来大齐,主要原因就是东瀛的天皇陛下近一年来缠绵病榻,遍请名医也无法找到缘故。   今年年初开始,便开始张贴告示,遍请天下能人异士。   这个所谓的荫渑大师便是其中之一,他入宫之后好不紧张,落落大方,掐指算出许多天皇并未外传、难以启齿的症状,立刻得到了天皇的信任。   而他最后得出的结论则是,去年距西渡之战正好一百零八年,当年丧生在海中,尸骨不全的孤魂野鬼们如今经过时间的炼化,在天皇宫殿的正西方形成了冲天的怨气,因此阻碍了天皇的健康气运,想要让天皇恢复健康,就必须要派人去超度这些怨灵。   而他则主动请缨,说为了天皇陛下的安危,自己愿去大齐化解此番厄运。   天皇大人自然是大喜过望,不但给他配备了随行的僧人、侍从,还特意从亲卫中拨了四个人去保护他的安全。   并且还按照荫渑的要求,以天皇陛下的名义给大齐送去信函,称本国荫渑大师对大齐深厚的佛法文化敬仰已久,希望可以前去交流学习。   自从大齐开了海运之后,跟东瀛在表面上已经恢复和平几十年了。   尤其是东瀛地处孤岛,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少,畜牧业也发展不起来,许多东西都要依靠从大齐购买。   而大齐的百姓通过这些跨海贸易,切切实实地赚到了实惠。   所以两边都是有所顾忌,但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都不愿意直接撕破脸,那样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这次,荫渑就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带着心里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了大齐。   善玉大师得知消息之后,便主动要求亲自出面接待荫渑。   至于张吉松一直疑惑的,为什么不提早告知,一直拖到七月初八才送来加急信笺,主要还是因为朝堂上因为这件事吵了好久。   朝中百官除了几个独善其身或是和稀泥的,其他人基本分作两派。   一派认为既然荫渑是为了东海府内丧生的东瀛武士而来,那就干脆不让他去东海府,根本无法靠近不就得了。   但是另一派觉得,大齐乃是天朝上国,怎么可以惧怕去去弹丸之地来的和尚?既然他要去,就大大方方地让他去,看他究竟能在善玉大师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要不是时间紧迫,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的话,朝中估计还要很是吵上一阵子的。   也正是因此,善玉大师跟荫渑刚一出京,这封加急信笺也就跟着寄出来了。   好在两个人并不急着赶路,约好到达东海府的时间是七月十四日上午,好歹还算给张吉松留出几天准备的时间。   张吉松看过信不敢耽搁,赶紧着急府衙的一众手下开会,将善玉大师和荫渑大师即将抵达的事情传达下去。   他将荫渑的目的一条略去未提,饶是这样,下面许多东海府土生土长的下属也登时就目露不满。   “招待善玉大师咱们没话说,但是那个东瀛来的和尚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善玉大师一样尊称为大师?”   “知府大人,东瀛人鬼主意一堆一串的,想想当年的西渡之战,他们不就是伪装成普通商人才坐上了商船,差点儿就鸟悄地登岸把咱们给包饺子了。   要是说他单纯的只是来参加盂兰盆会,没憋着什么其他的坏主意,我老朱是头一个不信。”   “朱大人说的是,知府大人,东瀛人天性阴险狡诈,真的不可不防啊!” 第468章 前后脚登门   张吉松见大家群情激愤,更是不能把心里所提到的荫渑和尚的目的告知大家,以免造成其他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表示自己会小心注意东瀛人,不让他们有机可乘,然后才开始分配任务。   将组织东海府的寺庙僧人迎接招待、还有住宿以及盂兰盆会的相关事项全都安排下去之后,他又单独将闫文远留了下来,两个人到他的书房细谈。   闫文远刚一落座,便看到桌上一个十分眼熟的信封,同样的信封,他今天早些时候也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京城的陈瑜白。   他心里顿生警惕,看来张吉松并不是不知道内情,刚才应该是故意选择了隐瞒。   张吉松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问:“文远啊,你如今管着厨行那边,你且说说,咱们东海府除了夏娘子,谁还能撑得起这样的场面?”   闫文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张吉松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要让夏月初承接这次的斋宴,但是顾忌着薛壮这一层关系,又不想自己去做这个恶人,以免以后惹祸上身,便想要把自己推出去顶缸。   “大人,不如属下先去初味轩找夏娘子探探口风?”   闫文远这话也说得模棱两可,并没有张吉松想听到的肯定回答。   “文远啊,你是个明白人,刚才你也看到了,本地人一提起东瀛都是恨得牙根痒痒,理智全失。唯有咱们两个都是外乡人,反倒该跳出这个圈子来,清醒一些看问题。   依我看,我们这次不该把重点放在荫渑身上,而是应该在善玉大师身上。   善玉大师如今年岁已高,能让他老人家出山,可是万金难求的机会,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东海府得到了这份殊荣,咱们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做好接待工作,你说对不对?”   闫文远无奈道:“大人,下官一定会努力说服夏娘子的。”   张吉松虽然对这样的回答还不甚满意,但是也不想逼迫过甚,点头道:“薛掌柜跟夏娘子都不是不通事理的人,我相信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这话听得闫文远心里越发不舒服,但是却又没有办法,张吉松是他的上司,即便他有陈瑜白做后台,也不能代替他处理所有的关系。   而一旦有顶撞上峰的名声传出去,今后无论跟谁合作,对方心里都难免会先入为主地有不好的印象。   闫文远憋着气离开府衙之后,直奔初味轩而来,进门要了个雅间坐定道:“我有事要找你们薛掌柜。”   薛壮很快就上楼来了,拱手道:“闫大人,您找我?”   “我是来找你说说这次七月十六讲法之后的斋宴问题的。”闫文远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府衙已经有人选了么?内子对这次斋宴十分有兴趣,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也很想争取一下。”   闫文远长叹一声道:“若是按张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夏娘子能够从承办这一次的斋宴的,但是这里头却有些外人并不清楚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壮道:“这是陈瑜白大人给我送来的加急密信,里面写了荫渑执意要来东海府的原因。”   薛壮闻言立刻接过来,展开信笺飞快地扫视了一遍,登时气得将信笺猛地拍在桌上怒道:“东瀛人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他们用商船暗藏武士意图不轨,被发现后却倒打一耙,说大齐击沉他们的商船。如今还有脸要来超度亡魂?那我们大齐殒命的将士的亡灵又当如何?这种人,就该叫他有去无还,在东海底下跟那些东瀛武士一起做孤魂野鬼!”   闫文远没想到薛壮看到信笺会这么激动,毕竟他一直都是文官,忽略了薛壮曾经也是一名武将,看到这样的消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斋宴的问题,闫文远道;“现在你都看到了,就是因为这样的内情,我担心佛斋当日会出问题,所以实在不建议夏娘子去蹚这趟浑水。”   薛壮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坚决拒绝,反倒是有些犹豫道:“多谢闫大人特意前来告知,这件事我会跟内子说的。”   闫文远闻言心里起急,双手撑着桌子起身道:“薛掌柜,你不能只看到这件事对初味轩有利的一面,这件事变数太多,又是入口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大事的,到时候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夏娘子,咱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薛壮也站起身,看着闫文远淡淡地说:“闫大人,您搞错了一件事,内子喜欢做菜,喜欢开酒楼,她希望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身为夫君,我自然要全力支持她。如果这件事情有风险,那我就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而不是剥夺她从中获取愉悦感和成就感的机会。”   闫文远听了薛壮这话,整个人都怔在当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薛壮早就已经离开。   他自嘲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心里对夏月初的那点小心思,跟薛壮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之光妄图与日月争辉。   薛壮下晌不知出去忙了什么,晚上回房的时候,夏月初都已经洗漱完躺下了,困得眼皮打架,全靠意志勉强撑着等他。   薛壮洗漱之后翻身上炕,将人揽进怀里问:“你想去做七月十六的斋宴么?”   夏月初本来靠在他肩头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一听这段顿时精神起来,翻身趴在他的胸前问:“我可以么?”   “只要你想做,那就去做,其他事情我都会搞定的,你只管保证把菜做得好吃,给咱们大齐长脸,让那个东瀛来的小和尚见识见识,什么叫地大物博,什么叫大国气概。”   “你这个要求就已经很难了好么!”夏月初一听说可以去做斋宴,立刻眉开眼笑地说,“我那天回来都想过了,若是能让我去做斋宴,我都要做什么菜。我之前查过的,斋宴都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十八道菜,一般都是四凉十热,再加点心和主食,这就得……”   夏月初越说声音越小,很快就趴在薛壮的胸膛上睡着了。   看着怀里人熟睡时还微微上翘的唇角,薛壮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低声道:“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都有我给你摆平。” 第469章 故人相见   七月十五,时值地官赦罪之辰,屠门罢市,家家持斋诵经,上坟祭祖。僧家建盂兰盆会,拜忏放焰口。   河边设佛坛、普施坛、孤魂坛三坛。   佛坛上供奉佛像及如意尺子,普施坛上放置供品,孤魂坛上则设有若干灵牌位。   善玉大师手持铃铎,绕坛诵经,一众僧人跟随其后,口诵盂兰盆经三遍。   开坛完毕便要引魂入坛,善玉大师带领众人跪下念诵往生咒,祝愿一切冤亲同得超度。   开坛之后便是拜忏,众信徒往普施坛上摆放供品,虔诚地忏悔自己的罪业或是祝祷超度亡灵。   上供结束之后,将信徒所布施的全部供品集中在一起,无论是僧人还是百姓,人皆有份,大家分食,吃完之后再同念诵祝祷词。   唯有普施仪式是在晚上进行的,主要是施放焰口。   城中百姓自发自觉地将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摆到施孤台上,僧人分别在每件祭品上插上蓝、红、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   施放焰口的时候,善玉大师敲响引钟,带领座下众僧诵念经文,然后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使饿鬼得以超度。   在这一系列庄严郑重的仪式之后,百姓们才可以到河边烧法船灵房,放河灯。   是以此时虽然已经入夜,但城外河边依然恍若白昼,到处都是香烛烧纸的火光。   七道河边挤满放灯的人,一盏盏河灯在夜色中摇曳着顺流而下,如玉带般穿过黑漆漆的河道,忽隐忽现地朝远方飘去,颇为应了照冥的意境。   灵房为亡者提供广厦万间,而法船将世间的孤魂野鬼渡往希望的彼岸。   在这一片火光闪烁中,善玉大师避开众人,手持一只纸质的法船,站在偏僻的河边定神凝思。   思忖半晌之后,他咬破指尖,用血在法船底部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将指尖血点在法船的船篷上。   “虽佛曰众生平等,但同样赴死,有人心怀恶意,有人无辜受累,若一句死者为大即可洗清一切,那又如何劝人向善,如何惩恶扬善?”   善玉大师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深吸一口气,俯身将法船放入河中,看着它随着水波摇摇晃晃的飘远。   他双手合十冲着河水无比虔诚地说,“弟子善玉,以血封印东瀛武士孤魂,永世不得超度往生,为此弟子愿承担一切罪孽。”   河边的喧哗热闹还在继续,但是这一处僻静的角落,却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就在善玉大师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娘,这边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事的,我帮你一起去放河灯。”说话的人正是薛壮。   今天是中元节,宁氏在家一直心神不宁,总是想起冤死的夫君和家人。   薛壮见她形容憔悴,知道她是有心结,便干脆趁着夜色带她出城来祭拜亲人。   善玉大师站在树丛当中,被遮掩了身形,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当他看到薛壮转身露出面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发觉对方已经放完法船准备离开,善玉大师立刻快步从树丛中走出来道:“施主请留步,敢问施主跟薛泰薛将军可有什么亲缘关系?”   他如今一把年纪,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这样失态过了。   在中元节的夜里,猛然听到有人说出亡夫的名字,让宁氏本就十分脆弱的心神越发摇摇欲坠,几乎承受不住。   薛壮借着月色,看清对面之人竟然就是善玉大师,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否认咽了回去,双手合十行礼道:“几年未见,大师风采依旧,家父若是泉下有灵,得知今时今日依旧能得大师称呼一声薛将军,足以老怀安慰。”   善玉大师这才真正看清楚薛壮和他身边之人,嘴唇有些颤抖地说:“薛夫人,薛公子?”   宁氏看到善玉大师,心里的担忧瞬间去了大半,坚持自己上前见了个礼,才哽咽道:“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亡夫和我们母子,多谢大师。”   善玉大师叹了口气道:“薛家之事,天下人人知其冤情,夫人和公子且放宽心,苍天有眼,终会有昭雪的一天。”   “多谢大师吉言。”   善玉大师见宁氏气色十分不好,褪下腕上的佛珠道:“这串佛珠跟随老衲十余年了,日日在佛前承受香火,沐浴经文,有镇魂压惊之效。今日有缘得见故人,便送给薛夫人做凝神之用。”   宁氏一听这话登时想到小儿子薛崇,连忙恭敬地双手接过佛珠,小心翼翼用帕子包好捧着,连声道谢。   “幼子跟随我在边境辗转一年多的时间,年纪小受了不少惊吓,如今虽说回来了,却也不复以前的天真活泼,还饱受梦魇之苦,如今得大师的佛珠,拿回去一定日夜上香供奉,但求能解小儿之苦。”   “薛施主也可以试试犀角,取一块犀角嵌入枕中,日日枕之入眠,亦有定神压惊之效。”   “多谢大师指点。”薛壮感激不已,反正左右无人,便跟善玉大师多聊了几句,后来还忍不住向他打听起佛斋的禁忌来了。   “出家人不贪口腹之欲,进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奢华靡费是一餐,粗茶淡饭亦是一餐,并无什么分别。”善玉大师轻捋胡须问,“薛施主怎么突然会对佛斋这样感兴趣了?”   “实不相瞒,明日讲法之后的斋宴,是由内子负责的,虽说她准备工作做得已经十分充分,但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竟不由自主就问出来了。”   善玉大师闻言微怔,他与薛泰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二人虽然有时一年都未必能得见一面,但是常有书信往来,虽然年纪相差三十余岁,但一直相处得十分融洽愉快。   所以他才对薛家颇为了解,当年薛小将军在京城风头无两之时,薛家都快被上门提亲的人踩破了门槛。   人人都说薛小将军眼光太高,以后怕是想配个公主才甘心,谁知他竟会在落难之际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姻缘。   看着薛壮眼角眉梢遮掩不住的幸福神采,善玉大师释然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缘分天定,恭喜薛施主。” 第470章 宴惊四座   七月十六的开坛讲法,地点定在了城郊山脚的一处开阔地,官府早早就派人在山脚下搭起高台,在周围设置了围栏和拒马,以免到时候来得人太多不好控制。   善玉大师要登台讲法不仅仅轰动了东海府,连周边的道府也都惊动了,甚至有很多人,头一天夜里就跑到山脚下来占据有利位置。   不过城外的盛况夏月初是无缘得见了,因为她一大早晨就带着人在府衙的后厨忙碌不已。   因为晌午要做的是佛斋,所以不仅食材上面限制颇多,而且在其他的细节上也必须严格做到位才行。   佛斋不能蘸半点儿荤腥,高汤也只能素汤,其味道自然比不得正儿八经用鸡鸭蹄髈等物炖出来的高汤滋味鲜美。   而且佛家还必须要戒五辛,葱蒜等物都不可食用。   这样一来,又不得不将一部分菜剔除出去。   所以说夏月初为了今日斋宴列出的菜单子,几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的产物。   不仅仅要考虑禁忌,还要考虑食材的季节性,还要尽量将各种菜的用材区别开来,不然做来做去都是那几样菜,即便是换个做法也没什么意思。   唯一庆幸的是,七月半是个好时候,正是东北四府这边的收获季节,基本上东北地区能够种植的各种蔬果,此时街上都能够买到。   府衙还费尽周折地从一位南方客商手中买到了夏月初需要的鞭笋。   毕竟素膳能够做出的花样实在太少,而笋又是佛斋中很重要的一种食材,除非万不得已,夏月初还是更希望能有鲜笋。   一大早,两个灶台上就都煮起了素高汤。   一锅是用黄豆芽加胡萝卜、芹菜和香菇一起煮沸之后小火炖煮两到三个时辰便可过滤使用。   另一锅则是用黄豆芽、甘蔗、红枣、香菇头和两勺大豆油一起熬煮的,这个汤汁较之另外一锅口味更佳甘甜浓郁。   作为这次招待东瀛大师的最后一项——斋宴,府衙的人自然也十分重视,特意派了差役过来把守后厨。   但是大部分的差役还是要跟着官员们,维持秩序,保护诸位大人和善玉大师以及荫渑的安全。   毕竟在东海府,东瀛人可绝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存在,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被百姓群殴。   所以薛壮在跟闫文远打过招呼之后,便亲自带了几个兄弟,充作帮厨跟着进来看守后厨。   夏月初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毕竟这里是府衙,又不是在外头,还有差役们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心无大错,这次的佛斋可不仅仅是东海府的人看着。虽说大齐上下对东瀛都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两国如今还是奔着交好去的,万一出点什么差错,那可就不是小事儿。”薛壮说着,帮夏月初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只管把菜做得好看、好吃,其他的事儿都有我呢!”   夏月初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理,便一门心思投入到佛斋的前期准备工作中。   善玉大师一行人还未回到府衙,薛壮这边就已经抓住了两个鬼鬼祟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到后厨来做什么的人,其中一个怀里还放着一包令人生疑的白色粉末。   薛壮叫人把他俩捆住手脚,堵住嘴巴,先关进了一旁的库房内叫人看守,待佛斋结束之后,再交由闫文远处置。   官场素来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即便是府衙内,也绝不是铁板一块的,为了利益,总是会有人做出许多越矩的事儿。   不过这些薛壮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夏月初,让她踏踏实实地做菜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他都会帮她一一挡住的。   城外的讲法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才结束,善玉大师跟荫渑一起坐车回城用膳。   城外那边一开始打道回府,立刻便有人快马加鞭地回城先给夏月初报信。   夏月初这边便立刻开始准备四碟凉菜,该摆盘摆盘,该浇汁浇汁。   不多时,善玉大师跟荫渑就在府衙众多官员的陪同下,相携走入府衙跨院的敞轩。   今日的天气,秋高气爽,还有习习微风,在敞轩中用膳,既能不被秋老虎晒到,又能赏景观花,十分合适。   大家纷纷落座之后,后厨便开始上菜了。   “碧台仙珠。”   “八宝佛袋。”   只见第一盘放下来的菜,瓷白色的碟子里用碧绿的莴笋垒出山峰和仙台的模样,仙台上点缀着红色的、晶莹剔透的果子。   莴笋和果子都有些半透明的感觉,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那果子竟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似的。   这果子便是熟透了的五味子,被这样点缀在莴笋之上,还真有几分瑶池仙果的感觉。   莴笋搭成的仙台之下,是青碧色的料汁,看着倒像是仙台下的湖水,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善玉大师昨晚便得知做佛斋的是薛承的妻子,加之这道菜着实做得精致美观,便开口赞了一句:“这道菜真是好巧思啊!”   他说着夹了一块莴笋,蘸着盘子里的料汁尝了一下。   莴笋只是轻轻汆了一下水,几乎可以说是滚水下锅,晃一下就又拎上来了,然后再用冰水灞凉。   这样处理过的莴笋既没有生味,而且口感十分爽脆,细嚼还有微微的回甘。   盘中的料汁是夏月初自己用新鲜的食材榨汁调配而成的,其中还加入了薄荷,吃起来微酸开胃,满口清凉。   在七月中旬这样的时候吃,叫人浑身都觉得十分舒爽。   而一粒五味子入口,先酸后甜,咬碎其中硬核,更能尝到其中的苦、辣、咸三味。   五种滋味同时在舌尖滚动,倒像是将人生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一般,不禁叫人深思。   善玉大师自打昨晚放走了那只法船之后,心绪就一直久久不能平静,即便是今天上午登台讲法,也全是凭借着多年诵经礼佛打下来的坚实基础才没有出什么纰漏,而此时尝到这道碧台仙果的时候,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 第471章 严加防范   荫渑压根儿就没有善玉大师那样的悟性,将两道菜都品尝过以后,并没有太多的感悟,只觉得碧台仙果太过清淡,还是后面一道八宝佛袋更合胃口。   这个八宝佛袋,是先炸出一锅比平时稍微大些的豆泡,在一侧开口,做成一个个四方的口袋模样。   然后准备好八种食材炒制而成的素馅填入其中,再用韭黄扎住袋口,做成一个个荷包模样,上锅稍稍蒸制,晾凉后便可以直接上桌了。   夹起一个一口咬下去,外韧内软,鲜美的汁水瞬间充盈口中。   原本没什么味道的豆泡,因为经过短时间的蒸制,馅料的汤汁就会渗入到豆泡的内层,柔韧的口感中能吃出菌菇的鲜香、芹菜的清新。   而馅料的口感则更加丰富,不但有菌菇的柔韧,还有笋丁的脆爽、粉丝的软糯和木耳的劲道。   荫渑一连吃了三个八宝佛袋,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用并不太标准的大齐官话道:“这道菜做得,味道极好!”   在一旁作陪的闫文远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嘲笑到底是来自东瀛那种小地方,没吃过见过,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面上却还是笑着道:“荫渑大师慢慢品尝,好菜都还在后头呢!”   话音未落,后厨便又端上来两道凉菜。   “脆皮素鸭。”   “翡翠银芽。”   脆皮素鸭切好摆在盘中,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像是端上来一盘切片的烤鸭肉,焦黄色的豆皮跟烤制过的鸭皮格外相似。这道菜做起来其实不难,只是用豆皮卷上拌好的素馅,取干净纱布裹紧上锅蒸熟,取出来之后拆开纱布放凉定型,然后在豆皮上刷酱油上色,下锅炸酥外皮。   这道菜唯一的难度只是在最后,因为炸过的豆皮卷很难改刀,所以便有人另辟蹊径,先切片再下锅炸至,味道倒也不错,但终归是取巧之举。   是以出去吃这道菜的话,行家都会先看切口位置是否过油,若是经过炸制,便说明这个厨子手艺不到家。   只有表皮酥脆,切面还湿润新鲜的脆皮素鸭,才是最地道的做法。   而另一道翡翠银牙乍一看并不起眼,像是一盘普通的凉拌绿豆芽,但当有人夹起来吃了一口之后,却瞬间露出震惊的表情,急忙又夹起一根到眼前细看。   此人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桌上其他人的好奇,大家全都夹起几根豆芽到面前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清楚之后,桌上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盘子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以为的绿色豆芽,而是一根根又细又脆的豆芽杆里面,竟然都被塞入了翠绿色的馅料。   看起来就像是在水头不错的透明翡翠下头,突然透出一抹沁人心脾的绿意一样。   荫渑看着自己筷子夹着的脆弱的豆芽,完全想象不出这里面的馅料究竟是怎么塞进去的,整个人犹如放空一般,目光都变得呆滞了。   豆芽中填进去的是蜜水泡过的豌豆磨成的泥,外面的豆芽焯烫过之后,小心地向其中添入馅料,最后再小心地加入料汁拌匀。   吃起来外脆里糯,清脆中带着丝丝甜意。   荫渑的脸色从开始就不是太好,吃了四道冷盘之后,就越发有些挂不住了。   他在东瀛可以说是人人敬仰的高僧,但是自从到了大齐,却一直被善玉压着一头,到了东海府之后,还时不时要看人白眼。   而且他身边一直跟着几个人,表面上说是保护他的安全,其实根本就是在监视他。   尤其从他踏入东海府之后,府衙居然又给他加派了几个人。   几乎是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无论做点什么都会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早晨登台讲法,善玉讲经的时候,下面一片安静,大家都专心致志地听。   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下面却总是无端喧哗,还要善玉时不时地抬手压制才能勉强继续下去。   这对荫渑这个自幼就被夸奖有慧根、今后必成大器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羞辱。   他只能在心里勉强安慰自己,一定是东海府的百姓对东瀛有偏见才会这样,绝对不是自己的缘故。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是来吃个佛斋,怎么也会有总被人隐隐压过一头的感觉?   他想到这里,扭头朝下首处随行的一名僧人岛崎使了个眼色。   岛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起身表示自己要去净手,立刻便有早就安排好的小沙弥上前引路。   待走到前后无人的僻静处,岛崎一记手刀劈在小沙弥的后颈处,然后一把接住对方软倒下来的身子,将人轻轻放倒在地,拖到角落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然后自己换上小沙弥的衣裳,快步走出去,混在端菜的小沙弥当中,低头跟着去了后厨的所在地。   这次佛斋安排在府衙后院的敞轩,后厨便在附近的跨院中,整个儿一个院子被单独分隔出来,前后派人把守着,院子里摆着备菜的大长条案,垒了几个炉灶,夏月初这会儿正在炉灶前炒菜。   薛壮让陈铭守着前门,后门则安排了秦铮带人看着,自己则在水缸和灶台附近转悠。   因为夏月初之前说过,佛家有“饮水虫戒”,所以今天用的所有水,都是头一天叫人打上来,用滤水袋再三过滤后才放入干净的水缸中,并且加盖保管的。   而开宴之前,善玉大师也派人来问过水的情况,这也让薛壮对此更加谨慎,这种地方最容易被人下手,必须要严加防范。   夏月初炒勺里的菜一出锅,扬声道:“晨光佛珠,走菜!”   立刻有小沙弥上前端起托盘,快步朝外走去。   薛壮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见的确是之前见过的,这才微微点头,门口的陈铭这才放人,并派人一路跟着小沙弥而去,直到他进入敞轩之后,有差役接手了才回来。   岛崎没想到后厨这边的防范居然这样严密,心中不免一紧,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留下来静候时机,孤注一掷了。 第472章 就喜欢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前面开始上热菜了,但是荫渑一直没有等到岛崎回来,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晨光佛珠。”   “玉带抱锦。”   因为今日吃的吃佛斋,所以上菜的全都是十几岁的小沙弥,将菜品摆在桌上,报出菜名,然后双手合十行礼之后再退下去。   晨光佛珠这道菜,是属于佛斋中的传统菜色,名字取自“晨光海上起,佛珠闪弘光。”   十八粒大小一致的丸子在椭圆形的盘子中,刚好摆满一圈儿,乍一看还挺像是一串真的佛珠似的。   油菜心和香菇被丸子簇拥在中间,最后浇上去的料汁让一粒粒丸子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   丸子被炸得外酥里嫩,咬破外壳,一股新鲜的山野菜的味道顿时席卷而来。   这味道是荫渑所熟悉的,是他曾经在天皇的赐宴上吃到过的新鲜蕨菜的味道。   在东瀛,因为人多地少,大部分田地都被开垦用于耕种,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空间留给山野菜生长,也导致这种味道较好的山野菜反倒成为了珍贵的食材。   荫渑没想到今日在东海府吃佛斋,竟然能吃到这样难得的山珍。   可是,正因为是吃过的山菜,所以才让他更加诧异。   若是他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蕨菜应该是春天采摘的野菜,如今已经是七月半了,秋风渐起,为何还会有蕨菜可以吃?   虽然东瀛也有将蕨菜晒干之后再泡发食用的做法,但是晒干后的蕨菜,就会失去其脆嫩的口感,即便彻底泡发,吃起来也会发干发柴,多是用来做素汤使用。   但是这个丸子里的蕨菜吃起来却满口鲜嫩,甚至连山野菜特有的微微苦涩的味道都被处理得十分巧妙。   难道东海府山上的蕨菜可以一直吃到秋天不成?   这丸子虽然好吃,但是却把荫渑吃出了满腹的疑问。   他甚至在想,若是东海府此时还有新鲜的蕨菜,自己说不定可以买一些回去进献给天皇陛下。   他这个想法若是被夏月初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夏月初还记得小时候,自家那边山里晒蕨菜,也都是像晒其他菜一样,随便摊开晒干就是了。   冬天吃起来自然也是又干又柴,但是后来因为日本那边大量收购蕨菜和薇菜,并且有要求,从新鲜到晒干之间,必须要将蕨菜和薇菜揉搓三遍。   打哪儿之后,老家的人才知道,原来这样晒出来的蕨菜和薇菜再泡发,口感才会更加劲道,像是在吃新鲜的山菜一样。   到了这边之后,夏月初也没藏私,早就将这个法子告诉给了靠跑山养家糊口的陈婶儿。   如今初味轩一年四季用的蕨菜,全都是陈婶在山里帮着收购,再雇人揉搓晾晒出来的。   夏月初自个儿也没想到,当初从日本人那边学来的法子,如今却能让一个东瀛和尚惊叹不已。   另外一道玉带抱锦,是夏月初曾经在参顶子村崔家做过的白菜卷的变型菜。   翠绿的白菜嫩叶下锅汆水,出来之后再过冰水,登时变得比新鲜的时候还要浓翠欲滴。   鞭笋、腐竹、榛蘑等材料切丝,加入少许素高汤小火慢煨,待汤汁全部煨干之后,用处理过的白菜叶卷好,再取菠菜拦腰捆好,上锅蒸熟,装盘浇汁即可。   素高汤将几种食材的味道统一融合起来,榛蘑的味道霸道地占了上风,鞭笋增加了口感的脆嫩,腐竹吸饱了汤汁,软糯适口,咀嚼的时候,不知不觉便溢出汤汁,十分鲜美。   善玉大师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记照顾客人。   他笑着问:“荫渑大师,二十三年前我曾去东瀛讲法,当时住在东瀛的护国寺,曾在寺中吃过几日斋菜,这么多年了,依旧令人难以忘怀。只不过,当时肯定不会想到,今日会有机会跟东瀛的大师坐在一起,品尝我们大齐的佛斋,只是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荫渑闻言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心里对善玉大师的明知故问十分不满。   桌上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僧人还是府衙的官员,全都吃得赞不绝口,就连从东瀛一起前来的几位僧人也都吃得抬不起头来。   荫渑自己更是自打上菜开始,几乎就没放下过手中的筷子。   善玉就坐在他身边,难不成都看不见么?   连东瀛百姓都知道护国寺的斋菜难吃,又何必非要把话挑明了来问?   “善玉大师,大齐地大物博,这佛斋做得也是精巧无比,口味出众。”荫渑一边试图将这种差距归结到物产上面,一边用目光在桌上众人身上逡巡,很快就将目光投向自己身边作陪的闫文远身上,笑着问,“闫大人的表情似乎一直都不太明朗,不知是不是斋菜不合胃口?”   闫文远今天的确有些食不下咽,倒并不是因为斋菜不合胃口,也不是因为他无肉不欢。   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夏月初居然连斋菜都可以做得这样出色,心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为什么每当他下定决心想要将夏月初从心底移除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些以前没有看到过的闪光点,让他再次沉沦下去。   这样下去,叫他如何舍得抽身?   他正想得暗自神伤,不想却突然被荫渑点了名。   “荫渑大师误会了,我的表情不够明朗,并不是因为佛斋味道不好,而是因为斋菜的味道太好了。”   “哦?”荫渑追问道,“不知这是何缘故啊?”   “此番若不是二位大师亲临东海府,我们也吃不到这么高规格的斋宴,但是二位又不能长住在此,等二位大师离开之后,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吃到这样好吃的斋宴了,您说,是不是菜越好吃越让人忍不住伤心啊?”   闫文远这话说得桌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张吉松也开口玩笑道:“二位大师有所不知,闫大人在我们东海府,那可是出了名的老饕,什么地方有好吃的,什么地方就有闫大人,无论是高档酒楼还是街边小馆,想知道哪里好吃,只管问他就是!”   “惭愧惭愧,也就这么点儿抛不掉的爱好了。”闫文远笑着摆摆手,示意可以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了。 第473章 本末倒置   后厨这边依旧忙得热火朝天,虽然正席只有一桌,但是其他小吏和随行人员也是要吃饭的,这些自然就是由初味轩的其他厨师来负责了。   所以夏月初这边忙得没有半点儿闲暇,其他人也都没有闲着的。   “月初,后门那边有点事叫我,我去去就来。”   夏月初这边新菜刚刚出锅,正在全神贯注地摆盘,听到薛壮的话,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岛崎之前被薛壮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骇得头都不敢抬,这会儿见他走了,急忙微微抬头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在忙,根本没人注意条案边上的几口大水缸。   他小碎步地一点点挪到水缸边上,从怀里掏出个龙眼大小的蜡丸,一手悄悄将缸盖推开一条缝隙,一手捏破蜡丸,将蜡丸内的东西丢入了缸中。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这让岛崎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是就在他准备将缸盖重新盖好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痛得他双膝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   薛壮一手钳住岛崎的手腕,一手掀开了缸盖,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缸中水,此时里面竟漂浮着几只形似红色丝线的虫子。   夏月初对这虫子毫不陌生,前世小时候,她经常在水沟中捞这种赤线虫,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许多养鱼的人家都会买这种虫子回去喂鱼。   但是这水缸里的水,是夏月初昨天亲自看着人过滤的,昨晚派人彻夜看守,今天做饭之前也再三检查过的,怎么可能有虫子。   “这位小师傅,为何要向水中投虫?”夏月初皱眉看向岛崎,她并不认得这人,还以为是府衙安排过来的小沙弥。   薛壮冷哼一声道:“此番上菜的沙弥我都认得,这人之前根本就没出现过,从刚才进来就鬼鬼祟祟,神情慌张,我故意说要走开,他果然立刻就现了原形。”   岛崎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根本就是掉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中。   但是此时明白过来却为时已晚,他面上露出一丝决绝,将另一只手中的蜡丸塞入口中。   这蜡丸中封着剧毒,只要嚼碎,便会立刻毙命。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这种情形,她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谁成想今日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了。   也不知这人死的时候,究竟是会口吐白沫还是七窍流血。   但是她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岛崎还没来得及嚼碎口中的蜡丸,就被薛壮一记手刀敲在后颈。   这可真是现世现报,他刚才对小沙弥做的一切,此时又原样被人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岛崎闷哼一声,身子软倒在地。   薛壮收回手刀,叫人来掏出他口中吞下去的蜡丸,看着手下将他五花大绑地丢进旁边的空房间里。   夏月初看着薛壮叫人来将混入了虫子的水缸抬走,总算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讨好地对他道:“今天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真是多亏了你,不然可是要出大事了。”   薛壮见周围没人,伸手刮刮她的鼻梁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专心做菜,其他的事儿都交个我就是了。”   夏月初闻言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印了一个吻,低声道:“给你的奖励,先付个定金,回家再犒劳你。”   薛壮被她勾得心里一荡,伸手想要把人圈回怀里再索要点儿好处。   夏月初却一触即离,脚步飞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回到院子中间,扬声道:“大家不要被刚才的事情影响,越是有人想要看咱们初味轩出丑露怯,咱们就越要把菜做好,狠狠打一打他们的脸,你们说对不对?”   “对!”   “夏娘子说得对!”   “不能让他们得逞!”   院子里这些刚才还有些忧心低迷的人,被她几句话一鼓劲儿,瞬间又精神饱满起来,甚至连颠勺的力道都比之前大了几分。   薛壮看着手颠炒勺,又重新投入到做菜当众的夏月初,眸中满是自豪和骄傲。   敞轩内吃饭的众人,根本不知道后厨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有荫渑做贼心虚,此时颇有些坐立不安。   闫文远忍不住问:“怎么,荫渑大师可是想去净手?又或者是斋菜不合胃口?”   荫渑急忙稳住心神道:“没事没事,斋菜十分好吃,贫僧只是好奇,想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精妙的菜品上来,有些急躁了,让闫大人见笑了。”   刚好此时又有小沙弥前来上菜,便将荫渑的失态给遮掩了过去。   “竹节留香。”   “苦海行舟。”   刚巧此时小沙弥又来上菜,下首处立刻便有官员将话题引回到斋菜好吃上头。   这两道菜其实实质上都是素菜小炒,一道是香菇土豆玉米粒,一道是豆豉茄子。   只不过在摆盘上下了几分功夫,看起来顿时就高档大气起来。   竹节留香是用黄瓜切断,挖空一部分充作竹节,将小炒装入其内再摆入盘中,排成几根交错的青竹模样,盘边还有用黄瓜皮雕成的竹叶点缀。   竹子无论是在大齐还是在东瀛,都是气节的象征,从古至今更是有许多文人墨客,赞竹、绘竹,很多常用的器具上面,也会用竹的形象作为装饰。   所以这道菜的摆盘可以说是十分讨喜,配上其中的炸至酥脆的土豆丁和金黄的玉米粒,颜色也格外鲜活饱满。   苦海行舟这道菜则是用苦瓜片铺底,做出层层波浪的模样,上面摆着几只豆腐皮做成的小船。   茄子切片打上花刀,用豆豉炒制之后,卷成简牍的模样装在船舱内,颇有几分唐玄奘取经满载而归的感觉。   这两道菜无论是造型还是味道,都颇让人耳目一新,桌上众人赞叹连连。   荫渑此时不知岛崎成功与否,心下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听得桌上众人都夸这两道菜精致巧思,忍不住出言讽刺道:“菜虽好吃,但是厨师未免太过注重形式,美则美矣,不免有本末倒置之嫌。”   此言一出,敞轩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474章 以假乱真   闫文远刚想开口反驳,不料善玉大师却道:“食之一道,讲究色香味俱全,可见摆盘和配色是跟香和味并并驾齐驱的要素之一。若是注重外表不重味道,那自然是本末倒置,但是这两道菜色香味俱佳,无一短板,若是天下的厨子都能做到如此,想必也就不会有人再说有些菜中看不中吃了。”   荫渑没想到一向说话温和的善玉大师会直接出言反驳自己,顿时觉得脸颊发热。   好在他皮肤有些黝黑,除了离得近的闫文远,坐得稍微远点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此时面皮涨红。   敞轩内的气氛一时间也有些诡异,大齐这边无论是僧人还是官员,全都是面无表情内心暗爽。   而东瀛那边跟着荫渑来的人,此时却都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全都低头吃饭,直到后厨上菜,才算勉强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   “莲台献瑞。”   “竹荪素翅。”   莲台献瑞是一道汤菜,颇有些形似开水白菜。   一朵嫩白菜劈开而成的莲花浸在素汤之中,菜心的位置簇拥着捧起几朵鲜嫩的小朵灵芝。   汤汁清可见底,白菜嫩黄舒展,像一朵鹅黄色的睡莲,中央的几朵灵芝棕红发亮,形状也十分端正好看,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莲台献瑞。   另外一道菜则是用泡发的竹笋包裹着特意制作的素鱼翅,最后浇汁而成的。   竹荪自古就是“草八珍”之一,滋味鲜美,香味浓郁,包裹在蒸得顺滑可口的素鱼翅之外,口感爽滑,咸鲜可口。   善玉大师虽然没有吃过真的鱼翅,但是以前也没少吃过素翅,开始也并未在意,但是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今天的素翅与以往大有不同。   不但口感十分爽滑柔韧,而且味道也十分鲜美。   其实一般情况下,做佛斋或是素膳的时候,很少会有人专门去制作素鱼翅,都是用粉丝来代替。   但是夏月初对自己出手的菜品一直都是精益求精,所以却并没有这样取巧,而是实实在在地用黄花菜一缕缕做出来了素鱼翅。   想要做素鱼翅,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首先要将干黄花菜用温水泡发,洗干净择去梗和硬核,只留下一圈花瓣,捏住尾部,用排针梳成均匀的细丝。   然后将锅中的油烧至五成热,用手捏着梳开的黄花菜,在淀粉调成的水粉糊中均匀地蘸上一层薄糊,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其投入油锅之中,炸至外皮发硬呈乳白色之后捞出,便是素鱼翅了。   如何将黄花菜梳成均匀的细丝,如何将每一丝的黄花菜都均匀的过上水粉糊,这都是十分需要技巧的。   素鱼翅做好之后,将其用泡发好的竹笋包裹起来,放入蒸碗之中,加入素高汤以及其他调味,上锅蒸制一刻钟,滗出蒸碗中原汁留用,将蒸好的竹荪素鱼翅在盘中摆好。   最后在原汁中加入笋丝、香菇丝,大火煮沸后撇清浮沫,调味勾芡,最后浇在竹荪素翅之上,这道菜才算是大功告成。   虽然善玉大师没吃过真的鱼翅,但是在座的东海府官员们可是吃过的。   所以当他们吃到这份素翅的时候,心里那份惊讶,远比善玉大师和荫渑要大几倍甚至十几倍。   夏娘子这份素翅做的,无论是模样还是口感,几乎可以说能以假乱真了!   张吉松心道,夏娘子这手艺也是绝了,这素鱼翅居然要细品之后才能分出真假,若是以后初味轩的鱼翅都用这个,说不定也有不少人根本吃不出来吧?   以初味轩那么贵的价格,这一里一外可是能赚不少钱啊!   不过他也不想想,初味轩的价格本来订得就不低,夏月初用真正的鱼翅一样赚钱,何苦非要去弄这种费劲不小的素鱼翅,有那个功夫去研究个新菜不好么?   此时热菜已经上来六道,最后四道基本就都可以算得上是大菜了,大家吃过前面的菜,对后面的菜期待值不免更高。   后厨也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又端了新菜上桌。   “铁板山珍。”   “罗汉上素。”   说是铁板山珍,还真是端上来一块铁板,下面垫着一块木板放在桌上,铁板上的菜还在滋滋作响。   这一盘其实可以说是山蘑大荟萃了,七月半前后正好是东北地区蘑菇大量上市的时节。   除了榛蘑、松蘑、猴头菇、大腿菇这种名声在外的,还有许多不适合晾晒只能吃鲜食的蘑菇,如红蘑、扫帚蘑、黄罗伞、草花脸和鸡油蘑等等。   这盘铁板山珍里面,便凑齐了这九种鲜蘑,加上底下烧热的铁板还在不断地提供着热源,所以鲜香味简直是扑面而来,叫人躲都躲不开。   大部分外地人都没吃过新鲜的榛蘑,即便是东海府的人,也大多都是晒干后留着做小鸡炖蘑菇用,所以今天尝了一下新鲜的榛蘑才发现,这样口感嫩滑劲道,汁水满溢,满口生香,才是吃蘑菇的正确方式。   榛蘑嫩滑,大腿菇绵软,扫帚蘑鲜嫩,猴头菇劲道弹牙,草花脸更是口感如肉。   府衙有些人吃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佛斋里头还能吃出肉来?   这其中,新鲜的猴头菇、松蘑和红蘑都是较为罕见的珍贵山菌,尤其是外地来客,能够吃到实属不易。   这一大盘铁板菌菇,带着大山里的清新和芬芳,加上铁板烤制的特殊香味,迅速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另一道罗汉上素,菜名取自十八罗汉,所以顾名思义,乃是用十八种素菜制作而成。   想要做罗汉上素,必须凑齐三菇六耳加上豆制品和时令鲜蔬,因其需要全部用香油炸过,然后再入砂锅加汤焖制。   对于一向倡导勤俭修身的佛家来说,食材的考究和其做法,着实有些奢侈,所以才一直被人称之为佛门最奢华的一道素斋。   荫渑也知道这道菜,在东瀛,这道菜被叫做十八罗汉斋,只有在极其重要的场合或者是天皇赐宴的时候,才能够见到这道菜,而且肯定是要作为压轴大菜上桌的。   这让他不由得心里疑惑,难不成今天的斋宴,竟然是四冷八热十二道菜不成?   不然后头还会有什么才能够压过这道十八罗汉斋? 第475章 可否一见?   罗汉上素这道菜,之所以被誉为最奢华的斋菜,除了食材多种多样,最主要的就是所有的材料都要过油。   然而在古代,对于僧人来说,每日食油也是有量的控制的,这种费油的菜,平时根本就不会做,只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能吃到。   但是对于善玉跟荫渑这种在自己国内地位颇高,享有盛名的僧人来说,他们平时的饮食自然跟一般的僧人不同。   或者换句话说,这两个人都不是肚子里缺油水的人。   所以夏月初这道罗汉上素,自然也与一般的做法不同,并不是所有的食材全都过油,而且她还根据食材的成熟速度调整了每种食材加入砂锅的时间。   所以这道罗汉上素中的食材,是一层一层铺开有如花瓣一般,每一种食材都停留在最佳口感时间。   所以在吃的时候,绝对不会觉得笋还发硬或者是豆制品太过烂软。   锅内的时蔬也不仅仅是颜色青翠,就连口感也都是清脆多汁,完全没有蔬菜过熟后让人倒胃口的黄绿色。   荫渑吃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份十八罗汉斋了,每种食材都保留了自己本身的口感和味道,又被汤汁融合成一体。   因为有一部分食材没有过油,所以吃起来一点儿都不油腻,却又能保持鲜香十足的味道。   荫渑正在琢磨这道菜的时候,忽然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吸气的声音。   他诧异地抬头左右看了一下,视线瞬间被锁定在了两位小沙弥合力端上来的一个托盘上。   托盘上是个圆形的大盘,盘子上面居然是一座白色的佛塔,上面浇着浅棕色的料汁,打眼一看倒像是夕阳下的佛塔,向阳面露出莹白,背阴面则是暗色。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小沙弥手中的盘子而移动,等着听他报菜名。   “宝塔豆腐。”   “豆腐?”   “你说这盘子里是豆腐?”   桌上顿时一片哗然,这座佛塔看起来精雕细琢,连屋脊上的瑞兽都雕出来了,更不要说什么栏杆瓦片,算不上栩栩如生却又格外精巧。   然后你告诉我这是豆腐?   是我们平时经常吃的那种吹弹可破的豆腐?   开什么玩笑!   所有人的勺子都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这道菜,但是在准备下手挖的时候,却又都停住了。   不管这是不是豆腐,雕成这种模样,叫人怎么下得去手?   最后还是善玉大师先挖了一勺,其他人这才纷纷盛了一勺到自己碗中,不多时桌上喧哗再起。   “这、这还真是豆腐!”   “雕得这样细致,我还以为吃起来会硬邦邦的呢,结果居然就是柔软的豆腐口感。”   “这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夏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席上众人纷纷赞美,东瀛来的几位僧人虽然听不懂其他人说什么,但是面对这道菜的时候,也都是满脸的赞叹。   荫渑不悦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刚要开口说话,今天斋宴的压轴大菜正在此时端上来了。   压轴菜是四个人抬上来的,没时间去定制这么大的瓷盘了,所以最后这道菜是摆在了一个打磨光滑的长方形木板上的。   一整个冬瓜摆在木板的一侧,在它身下,墨绿色的瓜皮呈扇面铺开,冬瓜和瓜皮身上都有刻痕,露出里面的青绿色。   当这道菜被摆上桌子的木转盘缓缓旋转起来给众人欣赏的时候,大家这才发现,冬瓜皮上雕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花纹装饰,而是可以连起来的一整幅图画。   荫渑看清冬瓜皮上雕刻的图画之后,整个人都失态地站起来了。   上面雕刻的,竟然是鉴真和尚东渡的一幅幅画面,甚至还有鉴真在日本讲律授戒、传授药品知识的场景。   也难怪荫渑看到这个会这样失态,自从佛教传入东瀛之后,很快就成为了日本的主要宗教,但是从佛教正统传承上看,当年将佛教传入东瀛的僧人中,没有人具备授具足戒资格的高僧,因此导致东瀛佛教戒法不全。   直到鉴真大师费尽周折终于东渡成功,在东瀛讲律授戒,许多东瀛僧人得以完成正规的受戒仪式,佛教中的佛法在东瀛才算具备了完整的传承。   更何况,鉴真大师为东瀛带去的并不仅仅是佛法的完整传承,还将当时先进的医药、工艺等多方面的知识传授给东瀛人,为东瀛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所以鉴真大师东渡图以及在东瀛的许多功绩,都被人画下来以传颂其功绩。   但是在此时突然看到这幅图景,让荫渑不得不多想。   这难道是东海府的官员故意安排来敲打自己的?   这样的念头一经冒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最后这道压轴大菜叫做冬瓜藏珍,其实就是素食版的冬瓜盅,之所以用它来压轴,主要还是为了瓜皮上的这幅图卷。   只不过这并不是东海府官府的意思,而是夏月初自个儿的意思。   东瀛连佛学都是从我们中原传过去的,如今有什么资格到我们大齐来班门弄斧?   压轴大菜上来之后,甜品和主食也跟着上桌。   甜品分别是软炸鲜奶和佛台雪莲,而主食则是八宝斋饭和佛手拈花。   软炸鲜奶夏月初在端午节龙舟赛的时候买过,后来因为很受老人和小孩子的欢迎,所以便上了初味轩的菜牌子。   佛台雪莲则是用混了蜂蜜的南瓜泥做成佛台的模样,上面摆着一朵半开半掩的花,猛地一看,活似一朵真正的雪莲花。   这花瓣青中透粉,薄得透明,随风轻轻摆动,其实都是夏月初用香瓜一片片削出来的。   吃得时候夹一片莲瓣,将南瓜泥放在莲瓣上,卷起来吃,外脆里糯,清甜爽口。   另一个吸引人注意的则是最后上来的一道点心——佛手拈花。   桌上的人对着这道菜研究了半晌,也终究没能搞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将点心做得这么惟妙惟肖。   甚至原本大家都以为点心“指尖”夹着的那朵花只是个装饰,直到吃的时候才发现,这朵花竟然是用糖浆凝固后做出来的,也是可以食用的。   待桌上众人吃好之后,小沙弥上来撤掉残羹冷炙,换了禅茶上来。   善玉大师喝了口茶感慨道:“老衲自幼出家,多年来为了修身和传法,也算是走南闯北,遍访大齐各大古刹寺庙,没想到如今一把年纪,竟然会被斋宴惊艳至此,真是多谢张知府和诸位大人的热情款待。”   张吉松闻言满脸堆笑地说:“善玉大师真是太客气了,今日做此斋宴的,便是去年在我们东海府厨艺比试中拔得头筹的夏月初夏娘子,如今在东海府,她的名气可是比本官都要大啊!”   此时,荫渑突然插言道:“关于今日的佛斋,我尚有些问题想问,不知可否请这位夏娘子出来一见呢?” 第476章 鸡蛋里挑骨头(1更)   夏月初在后厨听说东瀛来的荫渑和尚想见自己,十分诧异。   她本来听说前面吃得很满意,已经撤下碗盘开始喝茶闲谈了,便已经梳洗了一下准备离开呢!   薛壮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前来报信的差役问:“这位差爷,不知叫内子前去所为何事?”   这差役是闫文远特意安排过来的,哪里肯收薛壮的银子,连连推拒之后道:“哪里好收薛掌柜的银子,不过您放宽心,绝不是斋宴的问题,善玉大师刚才还夸夏娘子呢,说他一把年纪了头一回吃这么叫人惊艳的斋菜。只不过东瀛来的那个和尚事儿多,非说要找夏娘子出去问几个问题。”   薛壮一听善玉大师都已经表示了赞许,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叮嘱夏月初道:“上去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善玉大师跟张知府还有闫大人都会向着你的。”   夏月初还不知他跟善玉大师认识的事儿,听说连善玉大师也站在自己这边,自然而然地想到,这怕是东瀛那边临走前的最后一波发难了。   “你放心吧,这是在咱们大齐的地盘儿,他一个东瀛和尚,还能翻了天不成?”   夏月初又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跟在差役后面去了敞轩。   荫渑的大齐官话说得还算不错,所以知道娘子是用来称呼女性的用语,无论年纪大小都可以用,而对于年轻姑娘,一般都是会叫声小娘子。   而且从这一桌素膳的手艺上来说,他估计对方至少也得五六十岁的年纪了,不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底。   但是没想到,跟着差役走过来的夏娘子,看起来居然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愠怒道:“我要见的是做这桌素膳的主厨,不要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   夏月初上前与众人见礼之后才将目光投向荫渑,这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弱,细眉小眼,光头两侧的两只大招风耳格外醒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让她总觉得这个荫渑长得有那么几分猥琐。   “这位大师,我的确是主厨,今天一桌斋宴,四凉十热加上两份甜品两份主食,都是我亲手做的。不知这位从东瀛远道而来的大师,为何会觉得主厨另有其人?”   “你这么年轻,手艺怎么可能这么好?”   “大师此言差矣,我虽然不懂佛学,不修佛法,但也知道佛教八宗之祖、被称为三藏法师第一人的西域高僧鸠摩罗什便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其五岁日颂千偈,七岁出家,九岁便能登坛讲经……”   夏月初的话还没说完,荫渑便恼火地打断她道:“荒唐,你竟敢将自己与高僧鸠摩罗什相提并论?”   荫渑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他在外面一直都还算控制的不错,一直以来都营造出一种性格慈悲温和的假象。   但是这些天在大齐过得着实太过憋屈,所以此时看到夏月初这样年轻,自己刚才居然还对她的评价那么高,心态难免就有点要崩,结果又听得夏月初借鸠摩罗什来自夸为神童,登时便按捺不住了。   夏月初眨眨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荫渑道:“大师何出此言?佛曰众生平等,我生而为人,鸠摩罗什也生而为人,为何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荫渑被这话问得张口结舌。   这话虽然说起来没错,但也只不过是在道理上没错罢了。   在这红尘世间,人与人又何曾真正平等过?   即便是遁入空门之人,还不是一样有尊卑长幼,有高僧也有沙弥。   远的不说,就拿眼前的举例,善玉大师来东海府,跟一个不知名的和尚来东海府,那待遇能一样么?   但是这话,偏生他又无法说出口,说了岂不是否认佛陀真言,自己打脸?   荫渑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夏娘子刚才还谦虚说自己不通佛法,看来还是颇为精通的嘛!”   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身旁的闫文远顿时有些紧张,生怕他再说其他为难夏月初的话。   善玉大师也坐直了身子,似乎准备随时插入话题,将荫渑的矛头从夏月初身上引过来。   夏月初倒是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回道:“大师谬赞了,小女不才,承蒙父母自幼悉心教导,虽然不通佛法,但是对这世间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想来佛法也是从世间万千道理中领悟出来的,其中肯定多少会有些相通之处吧。”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说荫渑不懂道理、没有教养,刺得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善玉大师看着夏月初这样能言善辩,不由得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又忙收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薛家那小子,最后竟然找了这样一个伶俐的媳妇。   荫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以对,思忖片刻道:“夏娘子做菜的手艺的确没的说,但是对于做斋宴……恕我直言,怕还是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吧?”   “请大师赐教。”   “不知夏娘子做今日斋宴所用的水取自何处啊?”   荫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佛教的饮水虫戒,所以很多时候都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于是故意将这条提出来说。   但是谁叫他遇到的是夏月初这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这些功课,她老早就做在前头了。   夏月初此时也会意过来,刚才那个投虫被抓就要自尽的人,肯定是东瀛人派过去的。   “今日做菜所用的水,都是昨天派人从深井中打上来的,我亲自看着帮厨们用滤水袋滤了三遍,放入洁净的大缸之中,加盖放好,留待今日使用,今天做菜之前,我又亲自挨个查验,而且水缸周围一直有人看守,即便有人想要故意向水中投虫都绝无可能,所以大师尽管放心。”   夏月初解释完毕之后,见荫渑的面色越发难看,唇角的笑意反倒加深了,反问道:“大师既然知道饮水虫戒,为何开席之前不问不查,如今吃完了才想起来?要知道,善玉大师在开席前就曾派弟子到后厨询问,得知用的都是已滤之水才放心食用。我还道是自己孤陋寡闻,说不定东瀛的僧人并无此戒呢!” 第477章 搞事情(2更)   荫渑脸色先是爆红,随即变得惨白,心知岛崎肯定是被发现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自尽,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跟着荫渑一起来的僧人虽说听不懂大齐的官话,但是旁边还是有人跟随做些简单翻译的。   得知荫渑和夏月初的对话内容之后,几个僧人全都低垂着头,还有人干脆取下腕上佛珠,开始默默诵经。   荫渑却还是给自己找借口狡辩道:“我原以为东海府府衙安排斋宴,对这些事情肯定都会有所交代,所以才没有派人去询问。但是没想到夏娘子这样年轻,又说自己不通佛法,所以担心你不知道规矩,方才有此一问罢了。”   “原来如此。”夏月初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满脸写满了“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不过,夏娘子,我还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够解答。”   见荫渑居然还不依不饶,在座的众人都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好歹也被人尊称一声大师,跟一个年轻小娘子拌嘴抬杠,着实太有失身份。   其实荫渑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若是能有个台阶下,他自然也不会继续咬着夏月初不放。   谁知道夏月初却句句顶针儿,根本容不得他下去。   荫渑心里也憋闷得很,自己压不过善玉大师也就罢了,若是连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都说不过,此事传扬出去,让他还如何再去忽悠别人?   所以他只得再次挑刺道:“虽然夏娘子做的菜味道出众,但是不是有些过于在乎形式?无论是豆芽中装填馅料还是将豆腐雕成佛塔形状,甚至是最后这道冬瓜藏珍,瓜皮上的图案怕是也雕了许久吧?为了一顿饭,这样劳心劳神又劳力是何苦呢?豆腐切块浇汁,吃起来跟佛塔形状又有什么区别呢?冬瓜皮上不雕花刻字,吃起来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师这个问题提得很好。”   夏月初微微颔首,不知道的还以为荫渑是她的弟子,需要她来答疑解惑呢!   周围定力稍差的小沙弥有的已经低头偷笑了,连善玉大师眼中都忍不住透出几分笑意。   闫文远此时早就收起了刚才的担心,觉得自己真是多余操这个心,夏娘子那张嘴,自己又不是没见识过,死人怕是都能给说活过来,更何况对手是一个连官话都说得不太利索的东瀛和尚。   不过夏月初这次却没有正面回答荫渑的问题,反而问:“大师可知敦煌千佛洞?”   “自然知道!”荫渑说起这个,顿时一脸骄傲,“贫僧曾两次前往敦煌修行,还曾亲手修建佛窟。”   敦煌的千佛洞,又被称为莫高窟。   据传,佛家有言,修建佛窟功德无量。   而莫高窟这个名字的意思便是,没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行方式了。   荫渑年轻时曾两次西行,前往敦煌千佛洞修行,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经历,更是他在东瀛能有这般盛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既然如此,大师肯定也看到过千佛洞里面的各朝壁画、佛像,还有莲花柱石和舍利塔?”   “那是自然……”荫渑没想到夏月初居然对千佛洞也有了解,可是话题似乎离着刚才的问题越来越远,但也不知为什么,听她这样和和气气地说话,却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所以回答起来语气便不免犹豫。   “那大师可否为我们讲解一下,修佛之人为何要在佛窟内绘制壁画?还要制作佛像,描金画彩?”   “千佛洞的壁画和佛像,自然是为了让世人知晓佛家的典故、因缘、思想,让众弟子更好的领会佛经,坚定修行。”   “如大师所言,既然是这样的用途,又何需做成彩绘?又何必描金画彩这样注重形式?将所有的图画和经文雕刻在石壁上岂不是更加简单省事,还可以节约时间和耗材?”   “放、放肆!你懂什么,这是修行!”   自己最值得吹嘘炫耀的经历居然被夏月初说成是注重形式,荫渑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差点儿原形毕露地骂了声放屁出来,好在及时改口改了过来。   夏月初丝毫不惧,直视着暴怒的荫渑道:“大师既然知道这是修行,那为何要说我做的菜太过注重形式?”   “你又不是佛教中人,不过是做个菜,谈什么修行!”   “大师,您又忘了,众生平等。”夏月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荫渑,“僧人可以修行,俗世中人也有自己的修行,大师为何一定要违背智顗大师的教诲?还是说,在大师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高于众生的?”   “你……”荫渑被夏月初几句话顶得登时无话可说,虽然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高于众人的,对于东瀛那些狂热的信徒们,更是不屑一顾。   他既享受着那种被人追捧夸奖的感觉,又视他们为低贱的蝼蚁。   但是这些想法,都是必须要深埋在自己心底,绝对不能宣之于众的,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身败名裂。   看着跟随自己前来的几名僧人都对自己露出了诧异和质疑的神色,荫渑心里忍不住后悔,自己刚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叫个厨子上来找茬。   结果非但没能让自己出一口气,反倒还被人怼得说不出话来。   夏月初顾忌着场合,说话也就点到为止,见荫渑不说话了,便也没有趁胜追击,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善玉大师见状对夏月初的观感更加好了几分,懂道理还识进退,能同时做到这两点,就已经胜过大半的京中贵女了。   当初京城中人都说薛小将军眼光高,如今还真让他找到这么个极好的。   而张吉松和闫文远此时已经得知东瀛人曾偷偷潜入后厨,往做饭所用的水缸中放虫。   若是之前听说这件事,两个人怕是只会觉得有些恶心,搞不懂这些东瀛人在想什么。   但是刚才荫渑和夏月初刚刚就“饮水虫戒”之事对答过,二人自然明白东瀛人这绝对是憋着要搞事情! 第478章 名扬府城(3更)   敞轩内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   荫渑面皮涨红得发紫,跟随他而来的几位僧人,因为语言不通,即便想帮忙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何况,那几位此时对荫渑的态度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在东瀛一直名声不错的荫渑大师竟然会是这样一幅嘴脸,真是丢人丢到别国来了。   善玉大师一直没有开口,但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虽然找不到什么愉悦的神色,但也绝对没有不悦,   而跟随善玉大师一同前来的僧人本来就对荫渑没有任何好感,此时见他被夏月初怼得有口难言的模样,心里头都别提多痛快了。   只不过碍于场合和自己的身份,一个个还必须要做出宝相庄严的模样,着实有点累得慌,自然也不会有人开口给荫渑铺台阶下。   至于东海府的一众官员,根据朝廷的命令和知府大人的安排,他们此番的目的就是接待好善玉大师,并且看住了荫渑这个东瀛和尚,不能让他在东海府的地盘上搞鬼。   碍于自己大齐官员的身份,他们必须要对荫渑客客气气的,毕竟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如今两国从表面看是出于交好合作的状态,一旦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语举动,很容易被对方抓住把柄,当做攻击大齐的武器。   但是夏月初只不过是一介平民,根本就没有这个顾虑。   加之又是荫渑先行挑衅,夏月初连态度都一直是温言劝慰,和气回复,半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简直是不能再解气了。   尤其是以朱大人为首的几位本地官员,由于历史上的有些原因,对东瀛人说恨之入骨都不为过,却还要硬着头皮地接待他,心里憋屈得不行。   但此时看着荫渑那憋屈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的表情,这几日盘旋在胸口的憋闷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了。   而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闫文远已经接收到张吉松的暗示,悄悄起身离席,去后厨审问那位东瀛人了。   “阿弥陀佛。”善玉大师见一直没人说话,便开口道“《长阿含经》有云,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而在《阿含经》中,佛陀更是自称‘我今亦是人数’。所以说,佛与众生本就平等不二,差别不过在于能否灭除烦恼。能灭除烦恼的便是佛,反之,则是众生。佛可修行,众生亦可修行。荫渑大师,你太着相了。”   荫渑大师强忍着心里的憋屈,双手合十冲善玉大师行礼道:“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此言如当头棒喝,令人茅塞顿开。”   善玉大师自然能看得出来,他此言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其实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这个荫渑自称是东瀛的高僧,但根本就不心诚。   他对佛法的钻研和修行,为的从来都不是修身养性,皈依我佛。   不过是把这些当做自己的踏脚石、登天梯,以获得百姓的崇拜和拥戴,获得上层阶级的重视和礼待。   善玉大师早就将他看透了,所以也懒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转头笑着对夏月初道:“夏娘子年纪轻轻,不仅手艺高超,而且还颇有悟性和慧根,着实难得!”   “多谢大师赞誉。”夏月初双手合十冲善玉大师行礼,然后跟着差役离开了。   至于荫渑之后能否平安离开大齐,能否回去继续招摇撞骗,夏月初对此就没有兴趣了。   只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当天敞轩内的人不算多,但是她跟荫渑的一番对答还是以光速传遍了整个东海府,听到的人无不拍手叫绝。   故事传出去之后,经过了许多人的误传和有意无意的添油加醋,不过一天多的工夫,版本竟然有了十几种之多,有些夸张到简直让人听不下去。   于是封七便多了个爱好,只要在店里听到一个版本,就要立刻跑到后厨去跟夏月初复述一遍。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版本里,简直快把夏月初夸成了什么佛前玉女转世,听得她无比羞耻,偏又封不住封七这张破嘴,干脆不在酒楼待着。   但是没想到回家了还是不得安宁,廖老爷子这个老小孩比封七还要难缠。   对封七,恼了还能骂他几句,气极了便抄起棍子打他两下。   可是对廖老爷子,这可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她哭笑不得却又只能小心哄着。   被廖老爷子缠着问了一下午当天的情形,到了晚上,夏月初简直是精疲力尽,瘫在炕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虽然屋里很安静,但她总觉得耳边还是有廖老爷子和封七两个人喋喋不休的声音,魔音贯耳。   薛壮拎着食盒从酒楼回来,先安抚了扑上来的两只傻狗,把特意给他们煮的骨头放在食盆里,待两只狗吭哧吭哧啃得欢实,这才得以脱身进屋。   他一进屋便看见夏月初萎靡不振地趴在炕上,笑着将食盒放在炕桌上,打开盖子道:“饿不饿?特意叫陶波给你做的酸豆角炒肉末和尖椒酿肉。”   这两个菜都是夏月初十分爱吃的,尤其是食盒的盖子一打开,酸豆角的香味登时从里面冒出来,刺激得人口水忍不住分泌。   夏月初翻身起来,刚准备吃饭,就听薛壮道:“我下午出去的时候,听到茶楼里说书先生又换了新故事,正在讲夏娘子机辩东瀛和尚呢!”   “啪啦——”   夏月初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她转身扑倒在被垛上,恼羞成怒道:“没胃口,不吃了,你自个儿吃吧!”   薛壮赶紧笑着贴上来问:“怎么,还真生气了?这不是好事儿么,你是不知道,自打昨个儿的事传开之后,今天酒楼里简直是人满为患,陶波在后厨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一个劲儿嚷着说得多招几个人手,不然要累死了。”   “好什么啊,你没听外面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说得那么夸张,我哪有那样?如今还要让说书先生到处去说,嫌我丢人丢得还不够啊!”   “说书先生不是瞎说的,是府衙那边来人给的本子,让照着说,估计过不了几天,城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版本就都没人再说了。”   夏月初一听这话,赶紧翻身过来问:“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薛壮在夏月初屁股上拍了一把,“赶紧起来吃饭,我晚上还有饭局。”   “好端端的你有什么饭局?”夏月初假装狐疑地看着薛壮,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问,“是不是要出去背着我跟那个娇俏的小娘子约会?快快从实招来。”   薛壮直接把人扑倒在炕上,按住亲了两口才道:“我只有你这个磨人的小娘子!” 第479章 府衙赴宴(4更)   薛壮按着夏月初在炕上亲热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洗漱一下,挑了身儿衣裳准备换上出么。   夏月初粉面含春,整理着弄乱了的衣裳,态度正经地问:“晚上去哪儿吃?什么时辰回来?”   “张知府请我过府一叙,还不清楚是什么事儿,放心,不会太晚的。等会儿我出去了你就把院门锁好,我自个儿能进来。”   夏月初一听他说起张知府,突然便想到了蒋曼芳,戳着他的胸膛道:“去府衙吃饭的话,离那个蒋曼芳远一点,听到没?”   薛壮捉住她的手指啃了一口说:“放心吧,那种庸脂俗粉,你男人看不上的。”   他说完见夏月初突然眯起眼睛了,立刻又补充道:“不管什么样的天仙在眼前我也看不上,我只能看见你一个人。”   夏月初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裳道:“算你求生欲顽强,饶过你这一回。”   薛壮换了衣裳也没急着走,等着夏月初吃完饭,将碗筷都捡到食盒中,出门的时候顺便将食盒提回酒楼去,然后才去府衙赴宴。   张吉松原本其实并没打算请薛壮吃饭,本来只是有京城的密信要转交给他。   但是后来觉得自己应该趁机跟薛壮拉进一下关系,于是便让蒋语珍准备了一桌酒菜,在自家花厅里摆上桌椅,单独只请了薛壮一个人前来赴宴。   薛壮到了之后,张吉松就先将密信交给他道:“这是京城那边陈大人送来的密信,托我转交给你。”   “多谢知府大人。”薛壮连忙道谢,然后将密信揣进怀里。   张吉松见状有些遗憾,本以为他会直接拆开看,这样自己说不定还能打探一下是什么事儿。   不过开不开的也不打紧,既然能让自己转交,想必不会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于是张吉松便举起酒盅道:“咱们今日不论官阶,你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张大哥,我喊你一声薛老弟如何?”   “张大……张大哥,多谢您抬举,我敬您一杯酒。”   “好,好!”张吉松见薛壮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也高兴地干了杯中酒,“来,吃菜,边吃边说,我家的厨子虽说比不得夏娘子的手艺,不过也还过得去。”   两个人一边吃菜一边闲聊,推杯换盏,不久便都有了些醉意。   薛壮拎起酒壶正准备给张吉松倒酒,却发现壶里的酒已经喝没了。   张吉松见状扬声道:“来人啊,上酒!”   “来了!”一声娇媚的声音传来,蒋曼芳端着托盘从门口走了进来,“姑丈,姑母说家里有坛好酒,特意叫我给你们送过来。”   蒋曼芳今日穿了件白色挑线的对襟衫子,里头是水红色的襦裙,带子松松地扎在胸前,胸前的浑圆有小半都露在外面,被水红色衬得白皙如雪。   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双鬟髻,只戴了两朵珠花做装饰。   一对儿垂着细金链子的耳坠子在颈边微微摇曳,展示着肩颈修长优美的曲线。   薛壮手里把玩着酒盅,心道还真让夏月初给猜着了,这个蒋家太不安分,非要把这么个狐媚子塞到自己身边才罢休不成?   张吉松此时却直接看直了眼睛,手里的酒盅都已经滚落在桌上,幸好里头没有酒水。   虽然他之前就知道妻子的侄儿和侄女过来了,但是他只跟蒋昕延见了一面吃了顿饭,并没有见到蒋曼芳。   当时他也没有在意,毕竟是女孩子,加上还是个庶出的,所以见不见也没什么打紧,所以根本不知道蒋曼芳竟然长得这样好看。   于是从她迈步进屋那一刻开始,张吉松的眼睛就没从蒋曼芳身上离开过。   赤裸直接的眼神扫过她年轻姣好的面庞,沿着白皙的脖颈向下,一直看到她胸前的浑圆为止。   视线在此盘旋许久之后,才继续向下,扫过她被襦裙遮盖住的纤细腰身,一直看到在裙下随着走路时隐时现的绣花鞋。   蒋曼芳被他看得脸上赤红一片,连耳垂和脖颈都跟着微微泛红。   薛壮明知故问道:“张大人,这位是?”   张吉松这才勉强收回自己的视线,笑着说:“这是我家夫人的侄女蒋曼芳,从京城过来东海府避暑的。”   “哦,原来如此。”薛壮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蒋姑娘有礼了。”   蒋曼芳见他今日的态度不似之前那么冷淡,立刻觉得心里小鹿乱撞。   要知道,薛壮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在同龄人中一向都是格外出挑的。   当年在京城,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靠的绝不仅仅是薛家的门楣和他薛小将军的本领。   长得仪表堂堂,不同于一般青年学子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偏生还随了宁氏的皮肤白皙。   所以当年,薛小将军在京城的高门深闺中,还有个不被外人知道的诨号——玉面小将。   尤其他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斜眼看过去的时候,颇有几分眉眼含情的意味在其中。   蒋曼芳止不住地心跳加速,上前几步走到桌边,将托盘放下,玉手执壶,笑着将身子偎向薛壮的身边道:“薛掌柜,曼芳给你斟酒。”   薛壮却反手将酒盅扣住,侧身夺过蒋曼芳的靠近,笑着说:“蒋姑娘,你该先给张大哥斟酒才对。”   蒋曼芳一听他管张吉松叫张大哥,心里顿时又是一跳。   原本蒋昕延跟她说薛壮的身份不一般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甚至怀疑是不是蒋夫人看自己娘亲不顺眼,所以想要把自己丢出来自生自灭。   但是薛壮既然能跟张吉松称兄道弟,那说明薛壮的身份背景,至少不会比蒋家要差。   这个发现让原本看见薛壮就有些脸红心跳的蒋曼芳心里越发小鹿乱撞,含羞带怯地点头道:“好,都听你的,我先给姑丈斟酒。”   张吉松看着蒋曼芳靠近自己,阵阵香风扑鼻而来,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好在他此时还没有完全喝醉,知道这是夫人的侄女,当着薛壮的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第480章 捉奸在床(5更)   张吉松这会儿想起之前蒋语珍对自己说过,想要把侄女许给薛壮,所以便强压住自己心里的欲火,帮忙撮合道:“薛老弟,我不拿你当外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官场不比其他地方,可不光光是有出身和能力就能站得住脚跟的,家里的夫人也需要是一大助力才行。你觉得曼芳如何?如论是出身还是人品相貌,都没的说。我看你们两个年貌相当,绝对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张大哥,我这人,当初年少轻狂,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声在外的。说句不好听的,别说是官家嫡女,就算是县主郡主,我也是推拒过的。”薛壮说着瞥了蒋曼芳一眼,“我这人,不在乎那些家世背景,主要还是得和我的心意才行,如今已有娇妻再侧,着实容不下其他人了。”   蒋曼芳听了这话,心顿时凉了大半,她何尝听不出薛壮话里的意思。   人家连官家的嫡女和县主郡主都不看在眼里,自己这个戏子肚皮里爬出来的庶女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差点儿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提起酒壶,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拧了一下酒壶的盖子,笑道:“薛掌柜,我姑丈许是喝多了,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给你斟酒。”   薛壮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在她斟酒之后,薛壮伸手去端酒盅,故意碰掉了筷子。   蒋曼芳下意识地低头去捡,张吉松则冲着外面嚷道:“来人啊,再拿一双筷子过来。”   薛壮趁机将自己的酒盅跟张吉松地换了个位置,然后举杯道:“不碍事,咱们先喝酒。”   “对,喝酒!”张吉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冲蒋曼芳笑着说,“曼芳,来,再给我倒一杯酒。”   二人又吃了半晌,薛壮见张吉松面色越来越红,喘气声也越来越粗重,眼神黏在蒋曼芳身上的时间比之前多出一倍不止,便知道他该是药性发作了。   刚好此时桌上的酒菜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辞道:“张大人,今日天色已晚,薛某先行告辞,以后有机会在舍下摆酒,再请张大人赏光。”   张吉松虽然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但听罢还是强调道:“叫、叫张大哥、大哥!”   “好,张大哥,小弟先行告辞了。”   “我、我叫人送你……”张吉松此时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蒋曼芳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挽留薛壮,直接将他放走了。   待薛壮离开之后,张吉松唯一还剩下的一丝理智也跟着崩塌沉沦了,看向蒋曼芳的眼神越发炽热。   蒋曼芳此时也察觉不对,为什么薛壮什么事儿都没有,反倒是张吉松反倒一副要化身为狼的模样?   “姑、姑丈,我、我先回去——啊——”蒋曼芳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吉松拦腰抱住。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正值壮年的张吉松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拖进房里去了……   蒋语珍知道今日张吉松要请薛壮吃饭,早早便在后宅叫人备好了醒酒汤等着。   但是左等右等,都已经月上中天了,却还是不见张吉松回来后宅……   蒋语珍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倒不是怕他在前面睡了丫鬟或是仆妇,左右这么多年,这些事儿她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没人能威胁到自己这个正妻的地位,她就也懒得操心。   反正张吉松滥情却不专情,睡过的丫鬟也不过新鲜上两三个月,之后就抛诸脑后去了。   而那些个不安分的狐媚子,大多都被蒋语珍发卖出去,再买些新人回来给他睡。   用蒋语珍的话说,与其逼得他去外面打野食儿,倒不如看着他在家里吃点零食让人心里踏实。   她之所以这么晚还在等门,是因为张吉松有个毛病,喝醉之后若是没有喝醒酒汤便睡下,第二天肯定会头痛难忍。   而这个醒酒汤的方子,是蒋语珍特意出去找高人求来的。   所以张吉松每次喝醉了酒,晚上都会回到蒋语珍房里来。   蒋语珍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回来,忍不住叫丫鬟道:“杏儿,端上醒酒汤,跟我上前头去看看,老爷明个儿还得去衙门,若真是头疼了可不得了。”   主仆二人出了二门,穿过庭院来到花厅门口。   蒋语珍一眼便看见张吉松的贴身小厮福安站在门外,心下稍安,人还在家就好。   杏儿见状立刻上前替主子嗔怪道:“福安哥,既然老爷在前头睡下了,你怎么也不想着打发人去后面跟夫人说一声,叫人把醒酒汤送过来也是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这个毛病,明个儿若真是头疼难耐,咱们这些底下当差的也不好过不是?”   但是杏儿越说越觉得福安的面色不对,心里便觉不好,还不等她再问,就听到屋里传出不堪入耳的淫声浪语,还伴随着一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杏儿也不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哪里还会不知道屋里在做什么。   她身为蒋语珍的贴身丫头,长得又还算清秀,哪里逃得过张吉松的惦记。   只不过她比其他人想的清楚,看的通透,知道这个家里,抱住谁的大腿才最牢靠,所以才能在蒋语珍身边站稳了脚跟。   此番又撞见这样的事儿,她便将托盘塞到福安手里道:“福安哥,你想着让老爷睡前喝了这醒酒汤,这可是夫人晚上亲自看着熬的呢!”   “是,夫人放心,小的一定记着。”福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接过醒酒汤,感激地冲杏儿笑笑,又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哄着蒋语珍赶紧离开。   可就在蒋语珍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门外地上有个东西,被灯笼的光一照,闪闪发亮。   她上前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杏儿忙俯身捡起那物托在手里给她看:“回夫人的话,是朵珠花。”   蒋语珍一听是珠花顿时没了兴趣,正准备走的时候,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眼睛骤然睁大。   杏儿此时也看出了问题,惊得俏脸煞白道:“夫、夫人,这、这不是您昨个儿才送给曼芳姑娘的珠花么……”   福安见事情败露,双手止不住地发抖,端着的托盘也跟着不住晃动,碗底儿磕着托盘嘚嘚作响,碗里的醒酒汤也洒了大半。   在家玩女人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己娘家人也敢往床上领!   蒋语珍怒火中烧,转身回去一脚踹开福安,上前用力推开房门…… 第481章 京城密令(6更)   薛壮将酒换了之后,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不过他对府衙后院起不起火完全不在乎,顶着有些凉的晚风,只想赶紧回家抱着媳妇睡觉。   他回来的比预期的要晚一些,但是翻墙进来之后,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   两只傻狗早就熟悉了他的脚步声,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只是从屋里跑出来,蹲在门口守着,等他进屋。   他伸手胡乱摸了摸两只狗头,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里屋的门。   夏月初显然一直在等他,只是等得太久,自个儿抱着被子靠在炕桌边睡着了。   平时见过了她鲜活的模样,难得有这样沉静的时候。   薛壮只觉得今晚喝的酒都化作热流,汇聚到小腹处。   他走到炕边,伸手勾住夏月初的下巴,轻轻地亲吻她的眼睛,鼻尖,嘴唇……   夏月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薛壮一口吻住,到了嘴边的话全给堵回去了。   薛壮见她醒了,动作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柔,近乎狂热地吸吮着她的唇瓣,搅动着她的唇舌。   夏月初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薛壮的肺活量哪里是她能比得过的,感觉连自己费力从鼻子里吸进来的气都被他又从嘴巴里吸走了似的。   好不容易把身上这只撒娇耍赖的大型犬推开,夏月初喘息着道:“你这到底是喝了酒还是吃了药啊?”   薛壮闻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夏月初被他笑得直痒痒,扭来扭去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按住腰侧。   “你该不会真喝醉了吧?”夏月初头一回见薛壮这副模样,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还真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好奇地问,“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姑娘都喜欢你啊?”   “你又乱想什么呢?”薛壮伸手在夏月初腰侧掐了一记。   “人家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嘛,我就是试试。”夏月初笑着说,“我还没见过你喝醉呢!”   薛壮轻笑一声道:“谁都没见过我喝醉。”   夏月初突然用力一个翻身,将薛壮压在了自己身下,抬手拍拍他的脸颊道:“再笑一声给姐听听?”   薛壮不知道她突然又发什么神经,但还是眼神里满是宠溺地看着她,喉咙里又发出一声轻笑,然后眯起眼睛问:“是这样么?”   夏月初被他撩得不要不要的,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凶道:“以后只许对我这么笑,不许对别人这样笑!”   “对别人笑都不许了?”薛壮故作惊恐道。   “笑是可以笑,但不许笑得这么引人犯罪!”夏月初俯身,恨恨地在他鼻尖轻咬一口,“尤其是不许对别的小娘子这样笑。”   ……   两个人闹腾了大半夜,夏月初忍不住问:“你今晚在府衙到底喝了什么?别真是被人下药了吧?”   薛壮低头轻咬她的耳垂道:“能给你男人下药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说罢,他凑近夏月初耳边,将他换了酒盅,让张知府喝下加料酒的事儿说给她听。   夏月初真是要疯了,现在是说这种事儿的时候么?   ……   直到后半夜,外头响起了四更的更鼓,薛壮才抱着洗干净后已经睡着的夏月初回到房间,将人塞进被窝里,这才想起来自己衣裳里还揣着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薛壮赶紧又轻手轻脚地起身,举着油灯跑到耳房里去翻扔了一地的衣裳,好在外衣丢在门口,没有被两个人折腾出来的水浸湿。   他蹲在地上,借着油灯的光看完密信,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出来后他没有回房,反倒换了身儿衣裳,重新翻墙出去,到酒楼后院翻进去找秦铮,结果把封七也给惊醒了。   两个人穿着中衣中裤就从屋里跑出来,秦铮手里拎了根随便抄起来的棍子,封七抓着他从不离身的匕首。   见来人是薛壮,秦铮忙丢开棍子问:“大哥,这么晚出什么事儿了?”   封七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有啥事儿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么?非得大半夜的翻墙进来,也就是我如今手头没什么兵刃,不然若是我有个手弩什么的,你这会儿早就歇菜了!”   秦铮最受不了别人说薛壮,闻言立刻反驳道:“你以为有手弩就能射中我大哥,他不会躲么?”   “嘿,我射不中他就射你!”封七被他气得脑仁儿疼,摆摆手道,“你们俩聊吧,小点声儿,我回去睡觉了。”   薛壮刚才一时兴起就跑过来了,此时见秦铮一脸肯定出了大事的紧张模样,自己也不免有些讪讪,从怀里掏出信递给秦铮道:“京城来的密信,你看完就烧掉吧。”   秦铮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皱眉道:“陈大人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朝廷的命令,咱们这些人自然都听大哥的调遣,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为什么偏要让咱们去开酒楼作掩护?嫂子又不是朝廷中人,难不成要将她牵扯进去?   咱们府城这边的店开张还不到一年,难不成又要丢下去重新开始?   再说了,这回去的是保定府,可不像府城离着永榆县那么近,一天工夫都能打个来回,保定府离着东海府足有两千里地,快马加班也得走上好几日……”   薛壮被他喋喋不休说得头疼,这些他又何曾没有想过,抬手揉揉额角道:“这些还用你说么?要不是觉得为难,我能大半夜的跑过来找你商量么?”   “要不,咱们瞒着嫂子……”秦铮这话说得自己都没有底气,上回猎熊的事儿已经让夏月初大发雷霆,若是再有一回,大哥怕是就要完蛋了。   虽然说他俩感情一直挺好,但是夏月初那性子,秦铮可不敢说她会不会跟薛壮和离。   眼看外头天光放亮,两个人对坐揪了半天头发,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薛壮担心夏月初醒了看不到自己着急,起身搓搓脸道:“我得回去了,这件事你谁都不要告诉,我再好生想想。” 第482章 娘,你跟猫妈妈一样(7更)   薛壮思忖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将任务和盘托出,只笼统地告诉夏月初,自己收到了一封京城来的密信,里面给自己布置了一些任务。   毕竟现在做的还只是一些前期工作,他还有时间再考虑该如何劝说夏月初留在东海府不要跟自己去保定。   夏月初当是什么保密任务,只问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听说并不危险就也不再过问。   她只是希望两个人之间不要彼此隐瞒,但并非对对方缺乏信任。   不过薛壮带着秦铮却一天比一天忙起来,有时候甚至一天都见不到人影。   而夏月初最近还是府城百姓的话题中心,关于她如何将东瀛和尚辩得哑口无言的事儿,到现在还被城里各处的说书先生说个没完。   所以这些天夏月初连酒楼都不想去,一出门只要被认出来就会被迫接受围观和欢呼,甚至还有些大爷大妈拿着吃的往她手里塞。   偏生大家还都是好心,没有半点儿恶意,但是这种热情还是让她颇有些吃不消,只好继续躲在家里,每日调教调教徒弟,撸一撸两只傻狗,然后带薛崇去隔壁看看小猫,日子过得倒也还挺充实。   如今小猫已经快半个月了,毛茸茸的几个小团子挤在猫妈妈的身子底下,眼睛都不睁地抢着吃奶,萌得人不要不要的。   夏月初带着薛崇,两个人蹲在卧前面,一看就能看上大半个时辰。   万一看到小猫伸个懒腰或者翻个身,两个人便立刻笑开了花,嘴里发出小声的惊呼。   夏月初道:“哎呀哎呀,小猫翻身了,好可爱啊!”   薛崇也跟着道:“翻身了,好可爱啊!”   然后他就会立刻扭头问夏月初:“给我一只?”   夏月初立刻点头道:“等小猫不吃奶了之后,就抱一只给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呀!”   薛崇一脸严肃地点头,然后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小猫身上。   他虽然没说,但是在心里老早就看中了一只,那只小猫便是最后出生的那只小可怜,不仅仅是老幺,而且也是最瘦小的一只,平时连吃奶都抢不过其他小猫,可怜巴巴地被拱到角落里。   薛崇有一次看得心急,想要伸手去帮它一把,差点儿被护崽的老猫一爪子挠开了花。   夏月初吓得脸都白了,飞速把他扯开,上下检查过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生怕他被吓着,赶紧安抚道:“崇儿,嫂子跟你说过,猫妈妈是不许别人碰小猫的,不然它不光会挠人,还会咬人的,以后一定记住了,不能伸手去碰小猫知道么?”   薛崇此时却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猫窝里的狸花猫。   他曾经喂过它几次,它每次都会绕着他转圈,软萌地喵喵叫着,甚至还会用灵活的尾巴讨好地去勾他的脚踝。   原来为了保护小猫,它就会变得这样凶悍么?   夏月初是哭丧着脸把薛崇送回去的,看到宁氏的时候,更是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不过她还是强忍着,先帮着宁氏给薛崇梳洗之后让他回房休息,这才把刚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娘,都是我不好,没看好崇儿,他好像是又被吓着了,后来无论我怎么哄怎么逗,都不肯说话……”   夏月初自责到不行,这个用小动物陪伴的法子是她提出来的,也是她一直用送一只小猫作为奖励,去鼓励薛崇说话和表达。   但是她只忘了一点,小狸花到底是野猫,加上又护崽子,万一伤到孩子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再三提醒过薛崇,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一时忘记或是不懂得事情的严重性也是正常的。   “娘,都怪我太大意了……”夏月初懊恼到不行,原本薛崇已经有些好转了,结果这一下子好像又全都缩回去了。   宁氏却意外地没有在意,反倒安慰夏月初道:“月初,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件事不怪你,而且薛家的儿孙没有那么脆弱,承儿小时候满宅子的撩猫逗狗,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好好的。放心吧,崇儿不会有事的。”   夏月初从隔壁回到自家,虽然宁氏没有责备,但是她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过不去,偏生薛壮又不在家,连个可以说说的人都没有,只能抱着两只傻狗倾诉一下。   大傻端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听着夏月初的碎碎念。   二傻虽然也陪在一旁,但是却一秒钟都安分不下来,不是伸爪子去抓哥哥的尾巴,就是把大脑袋搁在夏月初的膝盖上使劲儿地蹭。   夏月初对着两只狗做了半天的自我检讨,最后拍拍两只的脑袋说:“哎,还是你们两个最好了,又乖又听话。”   两只狗如今都已经能听得懂夸奖了,大傻立刻挺起胸脯,张开嘴伸出舌头,发出哈哧哈哧的声音,一脸得意的小表情。   二傻则干脆滚进夏月初的怀里撒欢儿,直接把她从小板凳上挤下去了。   “二傻,你自己现在多重没点儿数么?我又不是你那个傻爹,我能接得住你么?”夏月初摔了个屁股蹲儿,又被傻狗一脚踩在腿上,气哼哼地点着二傻的额头数落着。   二傻却完全不为所动,两只前爪踩在她身上也不知道走开,甚至还得意地摇了摇尾巴,一副你刚才夸我了,我最厉害了的傻样儿!   ……   宁氏这边虽说没有埋怨夏月初,但到底还是担心儿子。   薛崇早都已经睡下了,她在一旁却还是辗转难免,总是忍不住探身去查看孩子的情况。   自打从定阳镇被接回来之后,薛崇的睡眠就一直不好,不但梦魇而且很难睡熟,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惊醒。   最近又是吃药又是偏方地用,才算是稍微有些改善了,宁氏自然也是百般小心。   但是再小心也架不住几次三番的查看,薛崇到底还是被吵醒了。   他揉揉眼睛,看清身边的人是宁氏之后,突然道:“娘,你跟猫妈妈一样。”   宁氏光听到“娘”这个字就激动得几乎哭出来,根本没听清儿子后面说的是什么。   要知道,薛崇已经许久没有主动唤一声娘了。 第483章 子承父业的好眼光(8更)   “崇儿,你说什么?”宁氏哽咽着问,“再说一遍给娘听好不好?”   “我说娘跟猫妈妈一样。”薛崇翻了个身,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手搭在了宁氏的手背上,“我之前喂过猫妈妈,它也对我很亲近,但是它今天为了保护小猫,毫不犹豫的就要伸爪子挠我。”   虽然宁氏还是不太明白儿子的意思,但光是听到他说了这么多话,就已经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你做的没错,即便那个人收留了咱们,给咱们吃让咱们住,但是他欺负娘,也欺负我,娘为了保护崇儿才杀了他,娘没错,崇儿也没错……”   薛崇本来就是被吵醒的,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很快就又在宁氏怀里睡着了。   看着怀里的儿子,宁氏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薛崇从小就听哥哥给他讲的故事,里面说得全都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他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林二狗为何要收留宁氏,又要对宁氏做些什么。   他只知道,林二狗为娘俩提供了吃住,所以他即便被林二狗打骂也从来不吭一声。   直到事发当晚,他亲眼看着宁氏杀死了林二狗,这成了他心里的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为了保护母亲,他对此三缄其口,甚至干脆连话都很少说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心结,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去亲近宁氏。   反倒是夏月初,一直没有把他当做小孩子,平等地去跟他沟通交流,才使得他有时候愿意跟她多说几句。   差点被猫挠了之后,夏月初并没有像一般父母那样,立刻就骂母猫不好,骂它不该冲薛崇伸爪子。反倒耐心讲了许多母猫为什么保护小猫,以及母猫如何保护小猫的例子。   薛崇当时虽然一言未发,但是心里却一直在思考。   原来母亲保护孩子是刻在骨血里的天性,所以娘为了不让他继续受到打骂,才会杀了林二狗。   这让他觉得心里豁然开朗,好像之前的阴霾一下子就散去了,阳光又重新照耀到心底了。   所以说,孩子的心理世界,有些时候其实可以很单纯,甚至连钻牛角尖的理由都会让大人啼笑皆非。   一个在大人看起来莫名其妙或是幼稚无比的困扰,却有可能成为孩子心底的一个死结。   若是没有人帮他疏导解决,很多孩子即便年岁增长,却还是无法直面自己的这个心结,而并不会像许多大人想得那样,长大懂事之后自己就会懂了。   所以在夏月初前世的时候,很多亲子矛盾才进行调解的时候,孩子终于敞开心扉说出来的事情,父母很多都是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来或者觉得这么点小事还值得你记恨这么多年?   薛崇的这个心结,夏月初虽然没能猜得出来,但是她却误打误撞地带着他走了出来,没有任由其发展成为棘手的死结。   抱着难得睡熟的儿子,宁氏心里不由得想,老大别的不说,在挑媳妇这件事儿上,还真是继承了他爹的好眼光!   经过这晚,薛崇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之后,他的情绪便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好转起来。   人也不总躲在角落里了,话也变多了,虽说还是没办法跟以前在京中的时候相比,但至少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有很大的进步了。   而其中最明显的转变,便是他不再做噩梦了,经常一觉睡到天亮,别说是半夜惊醒,就连起夜都没有。   夏月初得知薛崇的情况并没有恶化反倒是有了好转,心里才算是安心许多。   结果这边的心刚落地,薛壮回来又突然说要出门,至少得大半个月才回来。   “眼看就要到中秋了,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出门啊?”夏月初一听要去大半个月,心里头就有点不太得劲儿。   想到自己连这种小小的分开都很难适应的话,那以后薛壮恢复身份之后,他少不得要上战场的,那样两个人分开的时间怕是要更久,她心里就越发觉得酸楚。   其实若是从她内心来说,她巴不得薛壮就守在她跟前儿,两个人一起开酒楼赚钱,日子过得不也照样逍遥自在。   但是她心里也明白,爱一个人并不是要折断对方的翅膀、将对方捆绑在自己身边,而是要鼓励对方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就像当初薛壮拿出钱来,支持她这个“村姑”去开酒楼做生意一样,她也要支持他去做自己。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从对方脸上看到真正舒心惬意的笑容。   “月初,你坐下咱俩谈谈。”薛壮之前没有跟夏月初坦白,本来想观望一下,看看到底能不能成行,顺便也多点时间来想对策。   但是时间是一天天拖过去了,对策半点儿没想出来,反倒是差事的前期准备都做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眼看着就要出门去保定落实酒楼的事儿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瞒下去了,便过来找夏月初摊牌。   夏月初见他神情严肃,立刻就忍不住开始多想,担心地一叠声问:“怎么了,你们是要去打仗么?还是去暗杀庆王?难不成是要潜入敌营去窃取情报?取敌人首级?”   薛壮听她越说越离谱,哭笑不得道:“行了,快别瞎猜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要去保定府开酒楼,从我自个儿的内心来说,我是不想让你跟去的,但是你说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许再瞒着你,所以……”   夏月初被他说得一脸懵逼。   开酒楼?   你这么一脸沉痛地要跟我谈谈,就是告诉我你要去外地开酒楼?   “不是,你等等!”夏月初挥手打断薛壮的话,“为什么要去保定府开酒楼?是重新开一个酒楼还是继续用初味轩的招牌?你这到底是朝廷给你的任务还是你自个儿想出去拓展生意?就算是要出去开分店,也没必要一竿子支到保定府那么远的地方去吧?”   她越说越觉得奇怪,一脸尴尬地想,为什么自己会有种自家男人要抛弃妻儿去外面再生一个娃的奇怪感觉? 第484章 信得过的人(9更)   薛壮只得从头解释道:“朝廷让我去保定府暗查庆王余党,因为陈大人知道咱们是开酒楼的,所以就准备让我以开酒楼作掩护。反正是朝廷出钱出人,我只要去做个甩手掌柜就是了,其他事情自有朝廷安排的人去做,你不用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夏月初这边都激动到不行了,连声道:“别啊!我来做啊!”   “啊?”薛壮早就想到夏月初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于是摆出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耐心劝说道,“月初,你听我说,保定府那边这几年常有人谋划造反,又因为离着京城近,也埋伏了很多各处的探子,着实太不安全,所以我不放心带你过去……”   他的话没说完,夏月初上前两步,一屁股跨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道:“薛承,薛小将军,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朝廷给你开酒楼,既出人又出钱,这么好玩又不用自己赔钱的大好事儿,你居然不让我去?”   “啊?大好事儿?”   薛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彻底被夏月初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搞糊涂了,自己这个媳妇,为什么想法总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对了,赚到的钱该不会也要上交朝廷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薛壮看着夏月初满脸兴奋的样子,认命道,“我这次去会跟那边的负责人碰面,到时候会帮你问清楚的。”   夏月初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道:“乖!你跟阿铮早去早回,中秋还是要在家过才好!”   “我算过日子,应该是能赶回来过节的。”   夏月初回忆着前世对保定那边的印象问:“你以前去过保定府么?那边都流行什么菜色?”   “以前去过,但是也没多留意,只记得味道还行。”薛壮坐在一旁,心里有股深深地挫败感。   完全说不过自家媳妇该怎么办?   原本想好的说辞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带偏了。   “我都还没出过东海府呢!也不知道保定那边是什么样子,你有空的时候多去几家上档次的馆子尝尝,再去集市上转转,把人家馆子里头的价钱跟集市上的菜价都记回来告诉我。   虽然你们这次是朝廷出钱,但是也不能随便大手大脚地花,该货比三家的就要比,该讲价的也绝不能含糊,不然要被人当做冤大头不说,看着也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人。”   不得不说,夏月初这点提醒十分及时。   家里两个酒楼,薛壮虽然都出钱出力了,但是这些个采买物品、核算成本什么的事儿,却全都是夏月初经手的。   若是依着薛壮,既然手里银子充足,又不是开来赚钱的,那就可着好的来就是了,没必要费那么多心思。   此时被夏月初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想到这儿他顿时坐不住了,还得赶紧去找下面的人回来,重新布置一下后面的安排,好在现在还没出发,为时不晚。   将薛壮送出门之后,夏月初唇角的笑容立刻便消失无踪了,她手里抓着叠了一半的衣裳,坐在炕沿儿上发愣。   其实都不用薛壮说,她也能想到他此番任务的危险性。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必须要想方设法地跟过去,帮他照顾好酒楼,给他提供最好的掩护,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去完成任务。   夏月初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其实心里担心得很。   若不是家里一大摊子事儿走不开,她恨不得自己能跟着一起去。   她考虑良久,等薛壮回来便跟他商量,想让他带着封七一起去保定府。   “封七自幼在木场子里长大,虽然年纪小,但是若说起对底层的了解和熟悉,他比咱们都要强得多,如今店里许多采买的事儿都是他在办,对这方面他比你懂得多。二来他身上江湖气重,不像你手底下的一些人,一看就像是当兵的样子。三来他身手好,万一有点什么事你们也能相互照应一下。”   薛壮觉得夏月初说得有理,不过还是道:“我先去找他聊一下,看他自个儿愿不愿意,毕竟这不是真的去做生意,若是他不愿意搀和其中,咱们也不好强求。”   “那是自然。”夏月初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跟官府或者朝廷的事儿牵扯在一起的。   晚上酒楼歇业之后,薛壮去找封七谈这件事儿。   封七听了薛壮转述的夏月初的话,笑着说:“真没想到,平时看着夏娘子这么嫌弃我,原来在她心里我还有这么多有点呢!”   “封七,大家相处了这么久,我跟月初看你跟看秦铮都是一样的,是真心实意地把你们当做家人看待的,这次的事情不是儿戏,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来之前月初还说,若是你决定留在东海府,那这家店就交给你跟陶波两个人管着,给你分红的份子就比照她大哥的来。”   封七闻言眸光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随即伸了个懒腰遮掩过去道:“若不是看在你们两个在这儿,我才不耐烦在一个地方待上这么久呢!再说了,我还没去过保定府,这回自然要跟着你们去开开眼界,你只说什么时候出发就是了。”   “咱们明天就要出发,先去保定府做前期的准备工作。”薛壮大概算了一下时间,“咱们过去安排好之后就会来,顺利的话能赶在中秋节之前到家。至于酒楼开业的时间,就要等这边都安排好过去再说,估计得在十一月份了。”   “行,知道了。”封七点点头,突然眼珠一转问,“薛掌柜,你知道夏娘子为何想要让我跟着你么?”   薛壮被他问得一愣,心道原因我刚才不都跟你说了么?   封七露出一个坏笑道:“我猜啊,她叫我跟你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看住你,别让你在外头拈花惹草。   你看,阿铮是你过命的兄弟,有啥事儿他肯定是向着你帮你瞒着的。但是我就不一样,万一你真的不老实,我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的。   再者我会功夫,万一你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我说不定还有能力逃脱魔爪回来报信。”   “你赶紧收拾行李,少耍贫嘴了!”薛壮也是拿这个活宝没法子,不过好在封七在正事儿上从来都不含糊,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 第485章 该不会是有了吧?(10更)   虽然薛壮说不用夏月初准备什么,但这毕竟是出远门,从东海府到保定府差不多要两千里路,就算几个人都骑马赶路,也得走上七八天时间,干粮和丸药还是得准备一些的。   而且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总要有些钱傍身,散碎银子带上一些,小面值的银票也揣上一叠。   而且都已经入秋了,天气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冷,厚衣裳最好也要带上两件……   算了,骑马带得东西太多不方便,多带钱就好了,缺什么买什么。   薛壮看着夏月初把行李收拾来收拾去,知道她肯定是心里头不安,干脆直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炕上,很快就让她忘了行李的事儿了……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彻底醒过来的时候,薛壮已经离开了。   她只隐约记得早晨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他亲了几口。   薛壮、秦铮跟封七离开之后,无论是店里还是家里,好像一下子就都清净了下来,清净得叫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加之东海府这边已经入秋,俗话说春困秋乏,更叫人提不起精神来。   好在之前佛斋宴的风头过去几日之后,大家也都没有刚开始那么热情了,加上夏月初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便又重新开始天天到酒楼点卯了。   因为封七跟着薛壮走了,前面韩双林一个人管不过来,姜瑞禾又不方便下楼帮忙,夏月初便时不时地去前面坐坐柜台,帮着算算账,跟客人闲扯几句,基本也不往后厨去。   若是叫夏月初自己形容一下的话,她最近完全就是在酒楼里充当一个吉祥物。   饶是这样,她还是困倦不堪,有时候居然也能趴在柜台后头睡着了。   一次两次的倒也罢了,次数一多,连夏月初心里都不免打鼓,自己这秋乏是不是也乏得有点大发劲儿了?   八月初的一天,她照例作为的吉祥物在柜台后头坐着。   最近天气转凉,许多人都喜欢到店来吃火锅,所以店里足足要比外面暖和好几度。   吃火锅一般比吃炒菜用的时间久,所以好一会儿了都没人过来结账。   夏月初的上下眼皮就跟被人装了磁铁一样,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一起黏。   红袖下来送刚才客人结账的钱,便又瞧见夏月初趴在柜台后头睡着了。   她只好把钱交给韩双林,有些担心地看着夏月初小声问:“最近下来好像总看见夏娘子在打瞌睡,怎么这么困啊?”   “人不都说春困秋乏嘛,没事儿的。”   虽然韩双林这样说了,但是红袖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上楼之后找到姜瑞禾道:“瑞禾姐,你最近发现夏娘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姜瑞禾因为怕自个儿的容貌惹出麻烦,所以平时都只待在接待女客这边不出去,要下去办什么事儿也都是指使手下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夏月初最近的情况。   “我十回下楼,得有八次是在睡觉的,还有一次是在打呵欠。”红袖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道,“那什么,我娘刚怀我弟弟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就是犯困,后来请郎中来看,这才知道是有孕了,你说,夏娘子会不会……”   姜瑞禾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对这些也不怎么懂,但是她父母还在的时候,看到过家里嫂嫂怀孕的情形,似乎是很容易累和困倦的。   “哎呀,该不会真的有了吧?”   “嘘,我娘说头三个月不许说出去,不然容易留不住……”   两个人越说越觉得夏月初肯定是有了,于是当天晚上酒楼结束营业之后,姜瑞禾跟红袖赶紧跑下来找夏月初,脸上都带着有些奇怪的笑容,说要送她回家。   夏月初被她俩弄得莫名其妙,问是怎么回事也不肯说。   而且这种奇怪的状态不光光是这一天晚上,第二天了也还在持续。   姜瑞禾虽然不愿意下楼,但是她主动承担了红袖的工作,让红袖可以有时间在楼下照顾夏月初。   夏月初见红袖在柜台这儿帮忙算账,便想去后厨帮忙。   谁知红袖却一把拉住她紧张道:“夏娘子,我、我头一回在柜台记账,你别走,在这儿帮我看着点儿呗!”   后厨那边人多杂乱,又是刀又是火的,万一有个什么冲撞可怎么好。   夏月初真是一头雾水,正准备追问,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蒋昕延迈步进了酒楼大门,而且跟前阵子看到时相比,他的神色中似乎多了几分暴戾。   蒋昕延最近的确十分光火,主要是因为蒋曼芳的事情。   那日张继松跟蒋曼芳滚到一起去被蒋语珍捉奸在床,原本蒋昕延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   一来张吉松这些年仕途一片平稳,发展得很好,但是蒋语珍如今有儿有女,心已经渐渐开始跟娘家有些疏远,遇事先想的是自身利益,而不像以前那样,会无条件听从娘家的安排。   所以蒋家早就想要再塞个人过来,巩固一下跟张吉松的关系。   二来张吉松这人好色的名声虽然并不怎么被外界所知,但是蒋语珍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弹。   至于蒋曼芳,她从京城出发之前,便知道了自己面临的两条路。那日酒宴,则是蒋昕延给她的最后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得住,把握得如何,便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但是让蒋昕延没想到的是,蒋语珍发现自己侄女爬上了夫君的床,居然瞬间暴怒,冲进去捉奸在床不说,还抓着蒋曼芳的头发,把她光溜溜地拖下床来。   而蒋曼芳却一直哭喊,说是张吉松迷奸自己,而且还是用了强。   而她嘴角、颈侧、胸前甚至小腹和大腿根的多处淤痕和齿痕,似乎也在说明这一点。   蒋语珍嫁给张吉松近二十年,不知处理过多少被他睡过的丫鬟仆妇,但也从来没见过谁被伤成这样,一时间也是惊呆了。   而罪魁祸首张吉松,却伸腿撂胯地呼呼大睡。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蒋昕延一边要面对蒋语珍没完没了的哭诉,还要说服恐吓一直闹着要回京的蒋曼芳,当真是劳心劳神。   如今好不容易把两边都安抚好了,蒋语珍被他用家里强压下去了,张吉松也承诺会抬蒋曼芳进门做妾,蒋昕延这才得空,出门便直奔初味轩二来。 第486章 狗咬刺猬无从下口(1更)   蒋昕延这次来东海府,可不仅仅是为了给蒋曼芳找男人。   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初味轩的菜谱和葡萄酒。   蒋家在京城屹立多年不倒,除了到处结姻亲之外,每年也少不得要有大量银子的支出,用来维系关系和安插人脉。   庞大的家族和更加庞大的关系网,这样大量的银两支出,光靠下面的孝敬是根本撑不起来的,所以蒋家私下的生意也做得很大。   近些年来,随着蒋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各房之间的暗斗都已经渐渐变成了明争。   各房生意做得如何,每年有多少进账,也是每年年底盘账时候大家一较高下的重要内容之一。   蒋昕延在京城做的便是酒楼,他年轻脑子灵活,之前生意一直做的不错,很受京城那些官家子弟的喜爱。   但是打从去年开始就不怎么顺,先是大厨辞工回乡,之后接连雇了几个人,但是味道肯定不能做到一模一样,所以客人们都不怎么买账。   紧接着杭城沈家偏又在他酒楼旁边开了分店,瞬间又分走了一大部分客人。   今年这一整年,蒋昕延的酒楼别说是赚钱了,只能说是勉励维持,不亏钱就算好了。   所以当他听饕餮楼的段洪波说起东海府初味轩的主厨,不但在厨艺比试上赢了沈斌,而且还在斗菜中赢了沈家,心思立刻便活络起来,动了想要将夏月初招入麾下的念头。   但是这个想法却直接被段洪波给否了,但是对方却又将夏月初手持菜谱秘方,还有烤鸭和葡萄酒配方的事儿一一透露给蒋昕延知道,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目的地下诱饵道:“我给你提供信心,你想法子将东西弄到手,到时候饕餮楼跟你的酒楼联手,试问整个京城还有谁是咱们的对手?”   跟饕餮楼联手?   这可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但是蒋昕延也清楚,天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掉个大馅儿饼,更何况还是出了名擅长精打细算的段洪波。   但是这个饵料的诱惑实在太大,让他一瞬间头脑发热,几乎想不考虑任何后果地一口吞下。   不过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蒋昕延回去之后,利用自家的关系,详细地摸了一下初味轩的底儿。   不摸底不要紧,一摸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初味轩的这位薛掌柜真是深藏不漏,居然是失踪已久的薛小将军。   蒋昕延只比薛壮小几岁,同在京城,薛小将军的事迹和名号,他可是没少听说过。   他那几个发小里头,当年大部分都对薛承崇拜有加。   皇上想要将薛承召回来这件事儿,说是隐秘,但是在京中一些盘根错节的大世家当中,如今也可以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只是蒋昕延没想到,自己无心居然挖到个大秘密。   但是在得知薛壮这层身份之后,蒋昕延也不免有些头疼,这证明此番己只能巧取不能硬来。   所以他想方设法地让蒋曼芳去勾引薛壮,但是谁知道薛壮居然是铁板一块,半点儿缝隙都没有。   他简直都要怀疑,薛小将军是不是在打仗的时候伤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但是无论再怎么猜测,蒋曼芳此时也已经失去了用处,蒋昕延只好趁着夏月初自己在家,亲自上门来想寻求合作。   蒋曼芳这一招臭棋已经浪费了他太多的时间,薛壮那边难以突破,那就只能从夏月初这边下手了。   自己大老远从京城过来,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是无功而返,他都可以想象得出家里其他几个堂兄弟那满是嘲笑的丑陋嘴脸……   因为蒋曼芳的事儿,夏月初对蒋昕延本身就十分厌恶,再加上薛壮之前就已经提醒过蒋家不可交,所以夏月初对蒋昕延完全不想搭理。   但是她这几天精神不济,所以等她看到人的时候,对方已经大步朝柜台走过来。   “夏娘子,好久不见。”蒋昕延笑着一脸春风和煦的模样,但是后头的话却丝毫都不客气,“我是来跟夏娘子谈一谈你家葡萄酒秘方的事情的。”   “蒋公子,对不住了,我家的葡萄酒暂时不准备找人合作。”夏月初摇摇头就准备想走,却被蒋昕延挡住了去路。   蒋昕延语带威胁地说:“我看,夏娘子好像没听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看来是要我重新再说一遍了?”   “蒋公子,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这是‘我家’的葡萄酒秘方,那我跟你又有什么好谈的呢?”夏月初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   蒋昕延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是环顾四周人那么多,他勉强耐着性子道:“不知可否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夏月初挑眉看向蒋昕延道:“蒋公子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我夫君没在家,我跟你孤男寡女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那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蒋昕延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妥当,被夏月初几句话顶得无话可说,只得耐着性子道歉:“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夏娘子可以带上店里的伙计一起谈,毕竟是生意上的事儿,若是谈得顺利,还要牵扯到价钱问题,总不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说,你说是不是?”   “我看不必了,因为要谈的内容十分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夏月初态度十分坚决道,“我家的葡萄酒生意不准备跟别人合作,秘方也不会转让,多谢蒋公子抬爱,但是这桩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   蒋昕延耐着性子在这儿磨了这么久,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夏月初面子,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油盐不进。   要不是有薛小将军的身份在后头镇着,就凭夏月初一个民妇,被说是葡萄酒秘方了,连酒楼都可以让她开不下去。   但是这中间偏生插着薛壮这么个绕不过去的硬骨头,让蒋昕延很多不入流的手段都没法施展,真是憋屈得要死。   他现在看着夏月初,就像是狗围着缩成一团的刺猬打转,无奈对方满身是刺儿,根本无从下嘴。 第487章 老顾客登门(2更)   打发走了蒋昕延之后,夏月初坐在柜台后面,晒着秋天暖洋洋却不烤人的太阳,倦意很快就又涌上来了。   就在她即将要趴在柜台上开始打盹儿的时候,突然有人用手在柜台上轻叩了几下。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猛然惊醒,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嘴里就先条件反射地说:“谢谢光临,您是几号桌的客人,我这就给您结账!”   “哈哈哈哈,夏娘子,若是困了就好好回家休息,如今生意做得这么大,咋还抠门地连个账房先生都不舍得请?”   夏月初听着声音耳熟,揉揉眼睛再看,发现面前站着的居然是朱建山。   “朱老爷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夏月初惊喜地说,“快快上屋里坐,咱们爷俩算起来都有大半年没见着了吧?”   “这不是又入秋了么,山货生意又要忙起来了。最近认识个外地来的客商,虽然比我小二十多岁,但是我俩倒挺谈得来,一来二去便做起生意来了。他下了个大单,我干脆亲自押货送过来,顺便来你这儿吃顿饭,就好好巩固一下关系,争取维持住这个客人。”   “朱老爷子想得周到。”夏月初把人带到楼上,特意给他开了三楼的雅间道,“二楼虽然也是雅间,但现在人多,难免喧哗,三楼清净些,给您按二楼的价格算。”   “那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夏娘子了。”虽然许久没见,但是朱建山还是熟络得很,进了酒楼上下看了一圈,点头道,“府城不愧是大城市,你这酒楼规模得有永榆县的两倍大了。怎么一路上来都没看见你男人?还有封七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您这回来的不巧了,薛壮带着封七出门办事,怕是得中秋前后才能回来。”   “那还真是不巧了,你别说,我还挺想那小子的,自从他跟你来了府城之后,永榆县那边店里连个耍嘴皮子的人都没有,还叫人觉得怪冷清的。”   “那回头等他回来,我叫他回去看您,专门给您耍一天的嘴皮子!”   朱建山一听这话,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那皮猴儿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夏月初也没叫人拿菜单上来,直接问:“您请的客人是哪里人?”   “是从广州府来的商人。”   “那行,您若是信得过我,也不用点菜了,直接跟我说打算花多少钱,做几个菜,今个儿我亲自下厨,给您搭一桌既好吃又有面儿的,如何?”   “那敢情好,对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朱建山笑着说,“两冷四热六个菜,连茶带酒,照着三十两银子花,你就看着给我配吧!”   “好嘞,这钱绰绰有余,给您上几道好菜!我先叫人上茶,我去后厨准备一下,争取等客人到了咱们就开始上菜。”   夏月初这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不然天天待在柜台里,感觉人都越待越懒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韩双林进来道:“夏娘子,朱老爷子的客人到了。”   “知道了。”夏月初说着抄起剁骨刀,从一旁捞出一只白斩鸡,笃笃笃几下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将刀横过来托底抄起,保持着整只鸡的原本形状放入盘中。   她另外拿出一只白瓷小碗,到调料台上,飞快地向里面加着各种调料,有的加一勺,有的两勺,有的只挑一点点儿……最后再加入葱末和芫荽,瞬间一碗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的料汁就配好了。   夏月初将料汁跟白斩鸡一道摆在托盘上,冲外面喊道:“三楼雅间走菜!”   此时来自广州府的客商陈新立,正跟朱老爷子坐在三楼雅间喝茶。   三楼一直是夏月初用来接待贵客的,无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是十分上档次的,宽大的窗子打开之后,后面的湖景直接映入眼帘,可以说是十分惬意舒适了。   “朱老板,这个地方找得很不错啦!”陈新立说起官话来有些大舌头,不过已经比很多广州府的人强了,至少跟北方人交流没有障碍。   “那是,这儿可是如今府城最出名的酒楼了,如今外头茶楼说书的不都在说夏娘子机辩东瀛和尚的故事么!”   “原来这里就是那位有名的夏娘子的酒楼!”陈新立露出个惊叹的神色,视线在屋里逡巡了好几圈。   “笃笃——”   门外传来扣门声,韩双林带人进来上菜道:“客人您好,给您上菜,这是白切鸡和水晶肴肉。”   白切鸡属于粤菜,虽然做法简单,但若真想做得皮滑肉嫩,熟而不烂,却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从选鸡到制作时候的三浸三泡,都是很有讲究的。   而水晶肴肉则是最近初味轩推出的新菜,吃的时候配上姜丝和陈醋,特别适合入秋后越来越凉的天气,在客人中的反响也十分不错。   这道菜永榆县那边没有卖,所以夏月初特意上了这道菜给朱老爷子尝尝鲜。   韩双林摆好菜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正好听到里头那位广州客商大着舌头说了句:“这鸡看着白花花倒是挺嫩,吃着怎么半点滋味都没有?”   “客人,抱歉,是小的没说清楚,白切鸡是要蘸着这份蘸料吃的,您再尝尝看。”   陈新立依言蘸了料汁之后再吃,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道:“鸡肉嫩滑爽口,料汁鲜香味美,夏娘子的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朱建山从来没去过广州府,更没吃过粤菜,非但没有因此生疑,反而为了对方夸赞夏月初的手艺好而高兴不已。   “夏娘子这身厨艺真是没的说,不瞒陈老板您说,自打夏娘子在永榆县开了酒楼,我一个月至少要比以前多花出去五十两银子!”   陈新立听得连连咋舌,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嘴上却道:“朱老板您家大业大,山货生意做得这么红火,简直是日进斗金,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吃个高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第488章 疑点重重(3更)   朱建山听了更加高兴,举起酒杯道:“所以我就说,我跟你简直是一见如故,你真是句句话都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老子自己赚的钱自己花,谁有资格来指手画脚?老子花钱买个舒坦,有什么不对!”   陈新立给两个人重新斟满酒,举杯道:“依我说,咱们更应该预祝这次交易顺利,以后能够长期合作,这样一来我也省心,您也多赚,到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您说对不对?”   “对,陈老弟,这话说得太好了,值得干一杯!”   朱建山没什么文化,能创下这么大的家业,一来是他眼光好,时机抓得准;二来也是他运气好,就在他生意不景气快要干不下去的时候,东海府全面开放了海港码头。   这下子不光是大齐的商人,连东瀛、甚至西洋的客商都可以到东海府来采购,也催生了不少专门往西洋运货,再换成新鲜玩意儿带回来的海商。   如此一来,作为当时东海府最大的一家山货庄,朱建山一个秋天就赚得盆满钵满,不但把积累的存货都清出去了,而且还额外进了不少货,几乎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收揽了大量资金,这也成为了山货庄日后做大做强的奠基石。   后来生意做大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也就都长大成人了,家里的生意大多时候都是儿子在打理。   所以朱建山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上还带着年轻时候的闯劲儿和豪放,尤其是在酒桌上,只要跟谁对了脾气,那就是一个字儿——喝!   而他也完全没有发现,对面那个被他引为知己的人,一直都是在趁他不注意,或是将酒泼在地上,或是倒入自己的袖子里,真正喝下肚的根本不到一口。   韩双林从楼上下来之后,便去后厨找夏月初问:“夏娘子,你不是说那客人是广州府人士,所以特意在冷盘里加了一道粤菜的白切鸡么?”   “是啊,怎么了?”夏月初正在忙着做菜,头也不回地问。   “可是我刚才进去上菜,却觉得那位客人根本就没吃过白切鸡。”   夏月初皱眉想了一下,也不能确定自己如今所处的时代,究竟有没有白切鸡这道菜,毕竟这是个她完全没听说过的朝代。   经过这一年多的侧面了解,她也大概摸清楚了一些情况,历史似乎是在唐朝结束之后拐了一个弯,朝着另外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所以在唐朝之后是景朝,景朝又被大齐推翻。   这让她有些时候也无法判断,自己记忆中的某些菜品,如今究竟有没有出现,或者是出现后有没有被人们所熟知。   想到这里,夏月初便道:“我也没去过广州府,不知道白切鸡在那边出不出名,咱们先稍安勿躁,你多留意点儿,别让老爷子吃了亏。   “好,放心吧!”韩双林答应了一声,回到前头叫了个伙计过来交代了几句,让他看着下头的店面,自己干脆到三楼雅间门口去守着。   夏月初做好两道菜之后,心里还是惦记着朱建山那边,总觉得不太放心,便亲自带人端着菜上楼去了。   因为被韩双林提醒过了,所以夏月初进门之后就一直留心观察。   朱老爷子此时已经喝得至少六七分醉了,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商人却还是面不改色气不喘,丝毫看不出喝了酒的模样。   夏月初的目光飞快扫过桌子旁边的小几,上面放着喝空了的酒壶,已经有三个了。   即便是薛壮那样号称从未在人前喝醉过的,喝东北的这种烧刀子,一壶下去也肯定面红耳赤了。   对方竟然毫无异样,除非他的身体与旁人不同,否则是根本不可能的。   朱老爷子看到夏月初进来,登时十分高兴,以为她是冲着自己的面子才亲自上来布菜的。   “陈、陈老弟,这、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夏、夏娘子。”朱建山又冲夏月初介绍道,“这位是从广州府来的陈老板,他家的生意,不仅仅是在大齐之内,还有船队去东瀛和西洋,大家认识认识,相逢即是有缘,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合作呢!”   陈新立原本一直听朱建山夸夏娘子,还当这个夏娘子是老爷子的姘头呢,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   但是一想人家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家业,而且听朱建山说,酒楼还不止这一处,真是让他嫉妒到面目全非。   不过陈新立的涵养和演技可是比荫渑好多了,虽然心里早已经嫉妒成狂,但是面上却是笑得如沐春风,一副典型的儒商模样。   “夏娘子,幸会幸会,刚才尝了你做的菜,实在是名不虚传,不不,要我说,比外面的传言还要好上几分才对!”陈新立很会说话,从眼神到表情,几乎是处理得完美无缺。   但他现在越是表现得完美,就越引起夏月初的疑心。   “还有去西洋的船队?陈老板真是做大生意的人。”夏月初立刻奉承道,“若是我们初味轩以后有机会开遍全国,开到广州府的,到时候还要请陈老板多多照顾。   “夏娘子太客气了,现在若是想合作,咱们也一样可以合作。”陈新立笑着说,“我家的车马行,几乎遍布大齐境内的全部州府,无论你想买川蜀的青花椒,还是想买云南的干蘑菇,亦或是想买金华的火腿,绍兴的梅干菜,咱们都是可以合作的嘛!”   “不知陈老板是只在广州发财呢?还是说祖籍就是广州府的?”   “我家在广州府都住了十几代人了,原本真是可以说家大业大,不过在我爷爷那一辈分了家,我家只分得了车马行和几条小破船,能有如今的兴旺,都是我们三代人的努力换来的啊!”   “那陈老板不就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了么?”夏月初假装激动地说,“那能不能麻烦陈老板帮我指点一下,我虽然跟师父学做了粤菜,可终究没去过广州府,也不知道这几道菜做得地道不地道。” 第489章 露出马脚(4更)   陈新立看着桌上的四道菜,一时间有点发懵,他连这几道菜究竟是不是粤菜都不知道,又该怎么点评?   “这几道菜,都是粤、粤菜?”陈新立犹疑地说,但是他最后那个语气拿捏得极其巧妙,叫人听不大出来究竟是疑问还是确认。   夏月初立刻一脸惊诧地反问道:“难道不是么?该不会是我做的不好,叫陈老板都认不出家常菜了吧?”   陈立新急忙道:“我自然知道这是粤菜,只不过我没想到,夏娘子年纪轻轻手艺这样了得,难怪朱老板对你赞不绝口,果然是名不虚传。”   “陈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您用不着捧我,就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地道的地方,我以后多加注意。”   朱建山有些疑惑夏月初今日为何这般热情,跟她平时可不太一样,但是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反倒帮着夏月初跟陈新立道:“陈老板多多包涵,她平时就爱钻研厨艺,一说起这个就停不下来,陈老板若是有了解,就跟她说道说道。”   陈新立本以为夏月初只是想听客人褒奖几句,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认真在等他的详细讲解,加上朱建山也开口了,他也不好生硬拒绝。   于是他便打了个哈哈道:“哎呀,夏娘子这个要求可真是为难我这个粗人了,说实话,我还真是只会吃,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啊!”   “那要不陈老板给我们说说西洋那边的事儿?”夏月初也不多做纠缠,眨着眼睛换了个话题问,“我听人说,西洋那边的女人也都生得人高马大,跟咱们这边的男人一样,真的假的?”   “这个还真是的。”陈新立听她不问广州府的事儿了,顿时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西洋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小时候喝得都是牛乳,咱们喝得都是母乳,牛多大块头,人多大块头,那能比得了么?所以西洋那边的人,全都长得又高又壮,身上还有股怪怪的味道。”   “我上次听一个客人说,西洋如今已经有可以不用马拉着就可以跑的车了?真的假的?也不知道要多少钱一辆,若是真不用马匹,贵一点也划算的呢!”   陈新立一听这话,登时眼前一亮,连连附和道:“夏娘子果然是博闻强识,竟然连这样的消息都知道。实话跟你说,前两个月我家一艘船从西洋回来,便运回来这么个大家伙。”   “真的?我还道那个洋鬼子是骗人的呢!”   夏月初听得眼睛发亮,露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心里却道,终于抓住你的小辫子了。   “自然是真的,如今就在我家大宅的院子里搁着,我还用过两次呢!要不说西洋人脑子就是好使,这车居然不用马拉着自个儿就能跑。只是消息传出去之后,每天引得许多人找借口登门拜访,把我家老爷子闹得心烦意乱,天天催我赶紧把东西卖出去还他个清净。”   “那这东西得多收钱啊?”夏月初兴奋过后,便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么稀罕的东西,肯定特别贵吧?”   “这东西价钱自然是不便宜的,不过咱们既然这样有缘分,夏家娘子若是想买,我自然不会宰你,价钱咱们可以商量嘛!”   夏月初面上挂着笑,心里的白眼简直都要翻上天了。   什么都不需要自个儿就能跑的汽车,你以为你是太阳能功能加上自动行驶么?   这在她前世的时候估计都还只是概念产品,市面上根本没有,更不要说是在此时此刻了。   牛皮吹得这样大,真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哎呀,你瞧我,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打扰你们二位谈生意了吧?”夏月初确定了陈新立是骗子之后,立刻懒得再跟他多做周旋,“买车的事儿,我得先跟我家掌柜的商量商量,若是真的要买,一定找陈老板。”   陈新立虽然有点遗憾,不过他心里很是拎得清,对夏月初本来也就是随口忽悠一下,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无所谓,朱老爷子这边才是他的重点。   夏月初出去前特意叮嘱朱建山少喝点酒,后头还有好菜没上呢!   她出来之后,立刻低声对韩双林道:“你在这儿给我盯住了,万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找个借口把朱老爷子弄出来,我看那人应该是为了骗钱,但是也不能不提防他恼羞成怒。”   她说罢赶紧下楼,随便抓了个伙计叫他赶紧去报官。   “就说初味轩这边有骗子,叫捕头大人赶紧带人过来抓人。”   伙计被吓了一跳,被夏月初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腰间的围裙都没顾上结,抓着抹布就跑了。   夏月初忍不住摇了摇头,如今薛壮、封七和秦铮都不在家,她连抓个人做事都觉得各种不顺手。   府衙听说是初味轩的事儿,最近初味轩风头正劲,张知府也特意打过招呼,让底下的人多照顾些,他们自然不敢耽搁。   而且捕头江子林和捕快们当初又吃过夏月初的酒席,自然更是积极。   江子林立刻点了几个人,亲自带队往初味轩去了。   快到初味轩的时候,就见夏月初正着急地在门口垫着脚朝这边看,几个人忙加快了脚步。   “江捕头,您可算来了,人在三楼雅间里呢,快跟我上去吧!”   江子林被她这么一催,都忘了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儿了,赶紧跟着上楼,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夏月初在他身后垫着脚往里看,屋里没有任何异样,朱建山跟陈新立还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只不过此时朱建山已经醉得趴在桌上,而陈新立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晕。   见有人破门而入,朱建山毫无反应,依旧鼾声震天。   陈新立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门口,皱眉问:“夏娘子,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江子林此时也有些尴尬,自己踹开了房门,但是屋里却没有半点异样,也不知道夏娘子所说的骗子究竟是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 第490章 人赃并获(5更)   夏月初的视线飞快地在两个人身上和桌上逡巡,忽然看到桌布下面似乎有点鼓鼓囊囊不太平整。   她几步上前掀开陈新立面前的桌布,只见桌布下面是几张契书,旁边还摊开着印尼盒跟两个印章。   契书上下都填写好了,连手印儿都按上了,如今只差盖印章了。   夏月初看到这个,不免一阵后怕,她之前当真没想到陈新立打得竟然是这个主意,多亏江子林来得及时,不然若真是让他盖好印章,到时候这件事怕是就有得扯皮了。   如今这样人赃并获,简直是不能再完美了。   江子林过去推推朱建山的肩膀,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转醒的意思,端起桌上的酒盅闻了闻,扭头问陈新立:“你在酒里下什么了?”   这样的事儿,自打东海府开放码头以来,他都不知道办过多少起了,对这些人的套路也都很清楚。   “迷药。”   陈新立完全就是个怂货,一看到自己败露了,顿时便耷拉着脑袋,问什么答什么。   “行了,把人捆起来带走吧!”江子林挥手招呼后头的几个捕快。   几个捕快本来还打算摩拳擦掌地大干一场呢,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上木枷都自己主动伸手的主儿,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江子林看着朱建山有些发愁地说:“夏娘子,这老爷子你认识么?是叫他的家人来接一下还是怎么办?”   “江捕头放心吧,这老爷子是我们店里的熟客,只不过不是府城人,是永榆县的。我会派人去通知他家里人,今晚就只能先安置在我这儿了。”   “这样最好!”江子林立刻松了口气,“那回头等他醒了,家人也来了,没什么事的话,记得叫他去府衙录一份口供。”   江子林带人把陈新立抓走之后,夏月初看着睡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朱老爷子,剩下的也只有无奈。   薛壮不在家,自己不方便收留外人,也不好把人放在酒楼后院,想来想去,打发人去跟廖老爷子商量一下,在他那边先借住一晚,正好还可以让夏瑞轩照看一下。   好在廖老爷子十分通情达理,加上他之前在永榆县,跟朱建山也打过几次交道,不但同意了,还派过来一个护卫帮忙。   夏月初看着护卫把朱老爷子背回去了,这才叫韩双林赶紧赶车回永榆县给朱家送信。   “今晚肯定是赶不回来了,你们明天早点赶路,还能赶上回来吃晌午饭,我估摸着,老爷子睡到明天晌午,怎么着也该醒了。”夏月初说罢又道,“对了,帮我给家里捎点东西回去,你晚上正好也回家看看。”   韩双林驾车回到永榆县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他先来到酒楼,见过夏洪庆和吴氏,把夏月初给装的东西卸下来,又找夏瑞松问了朱家的地址,这才过去报信儿。   到了朱家韩双林才知道,原来朱老爷子竟然是瞒着家里人去府城谈生意的,家里人这会儿也正急着满世界找人呢!   从韩双林口中得到消息之后,祝家人真是又担心又后怕。   被骗了钱倒是小事,就怕老爷子受不了这个气,到时候再气出个好歹来。   再者说了,这次是运气好,被夏娘子给救了。   若是运气不好,被人弄到荒山野岭灭口,丢到坟圈子里去,到时候家里连找都找不到。   朱家老大朱永鑫抛开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拉着韩双林的手,一叠声地表示感谢。   他儿子朱均培更是心急,已经开始吩咐下人赶紧套车去府城了。   韩双林赶紧道:“朱少爷别急,就算现在出发,也赶不上进城了,咱们明早早点出发就是了。”   朱均培却道:“没事儿,到了府城附近,找个地方停车睡一觉,早晨一开城门就能进去。不然还要等县城开城门才能出去,里里外外耽搁不少时间。”   朱永鑫闻言连连点头:“说的没错,你赶紧去准备,叫你娘多准备点银钱和礼物,去了说不定要上下打点一二,给夏娘子的谢礼也万万不能马虎。”   朱家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韩双林自然也不好自己留下来过一夜再回去。   “朱家大爷,不然这样,我还有点事要办,咱们半个时辰后在城门口汇合?”韩双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当然当然。”朱永鑫赶紧客气地递过来一锭银子,“这个算是给小哥的辛苦钱,还要劳烦你跟我们一起赶夜路。”   “朱家大爷,您这就太见外了,我们夏娘子跟老爷子关系交好,我若是收了您的银子,那成什么样子了。”   朱永鑫一听这话也对,点头收回银子道:“倒是我想得不周到了,那就有劳小哥了。”   韩双林趁着这点时间,赶紧上街买了些米面点心布匹,赶着车着急忙慌地回家看一眼父母。   “爹,娘!”还不待马车挺稳,韩双林就扯着脖子开始喊起来。   韩父正在院子里拾掇一个有点儿晃荡的板凳,听着外头的声音耳熟,拎着锤子出门一看,还真是自家儿子回来了。   韩双林从车上跳下来,笑着说:“爹,不至于吧,我不就是中元节没回来么,还至于要拿锤子教训我么?”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韩父上回见着儿子还是过年时候的事儿了,算算这都有大半年了,瞅着儿子个头儿似乎又拔高了些,“又长个儿了,你娘这几日一个劲儿地念叨,说不知道尺寸都不敢给你做衣裳,我俩还寻思着,若是你中秋还没空回来,我们就去府城看看你呢!”   “没法子,酒楼这营生,越是过节越忙。”   “站在门口干啥,进屋说。”韩父扭头朝屋里喊道,“孩儿他娘,还不快出来,双林回来了!”   韩母闻言赶紧丢开手里的针线活,下地趿拉着鞋就跑出来了。   “双林在哪儿……哎呦我的儿啊,可把娘想死了。”韩母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上下左右地看了半晌,这才笑着说,“长个儿了,也结实了,挺好!这次回来是办事儿还是有假?能待几日?” 第491章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6更)   “娘,我今天回来办事儿,马上就得走,我这还是插空回来看你和我爹一眼,给你们买点东西。”韩双林说着赶紧打开车厢,开始往家里搬东西。   “哎呀,你人回来不就得了,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韩母看到儿子买的大米白面心疼不已,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道,“你这个败家孩子,不是告诉你了,有钱不要乱花,好生攒着娶媳妇用!”   “娘,你跟我爹在家,也得吃点好的,别太苦着自己。”韩双林来回了五六趟才把东西都搬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我在店里管吃管住还给添衣裳,月钱几乎度用不到,年底还能有分红,足够花的。”   “苦啥苦,我跟你爹如今日子过得好着呢!”韩母打开自家的灶间门让儿子进去看,“你看看,家里这些柴米油盐,都是跟着初味轩的东西一起采买的,又便宜又好,过节的时候也都来送节礼,看来你去府城当上小管事之后,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韩双林没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夏家居然也想着帮忙照顾父母,知道肯定是夏月初走前交代过的,心里感激得不行。   “娘,这肯定都是夏娘子交代的,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哎呀,真的啊?”韩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你小时候是穷命,要等长大遇到贵人才能转运,结果可不就遇到了夏娘子这么好的人。儿啊,娘可得叮嘱你几句,做人一定得知道感恩,踏踏实实地给人家干活,可不能藏奸耍滑,做那些个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娘,你就放心吧,你自己生的儿子,你还不知道我是啥性子么?咱家压根儿就没有那种人。”   “娘知道你是好的,就怕外头有花花肠子的人太多,再把你给带坏了。”韩母几个月才见到儿子一会,忍不住拉着他一个劲儿地念叨。   “我天天就在店里待着,偶尔有空也是回来看你俩,外头的人就算有一百根花花肠子,也带不坏我。”韩双林耐心地安抚着韩母,“我估摸着,今年中秋节肯定是没空回来了,店里如今生意太好,逢年过节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实在不行你跟爹到时候去府城找我,府城那边的酒楼比咱们县里的大多了,后院房间也多,我如今都自个儿住一间屋子,你俩去了就住我那儿,咱们一起过个节。”   “行,到时候再说。你就只管跟着夏娘子好好干,不用操心家里。”韩母看着儿子这一年多长开了不少的脸庞,听他把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心里觉得儿子真是长进了,脸上更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等来年再给你说个媳妇,看着你立业成家,娘也就放心了。”   “娘,你可别给我瞎找。”韩双林这会儿时间紧迫,本来都准备上车走了,一听这话又急忙拉住缰绳,生怕他娘又乱点鸳鸯谱,哄着她道,“我还想着明年就把你跟爹接到府城去呢!回头我给你找个城里媳妇好不好?”   “哎呦,我跟你爹去个什么府城,府城房子多贵你知道?还有你,别出去见了几天世面就瞧不起小地方的姑娘,要我说,还是咱们县城里的姑娘好,踏实贤惠。府城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你养得起啊?那是娶个媳妇回来还是给我娶个婆婆回来啊?”   “反正你千万别瞎给我说媳妇,我自个儿看不上我可不认!”韩双林闻言有点急了,都想从马车上跳下来好生说道说道了。   “你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你?”   韩父赶紧在母子间打圆场道:“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看咱俩,你看你这说得都是啥?”   他扭头又冲韩双林道:“行了,就算给你找媳妇,也得你自个儿看好了才行。八字还没一撇呢跟你娘吵吵什么?不是说来不及了么,赶紧走吧,别耽误正事儿!”   韩双林见时候真的不早了,这才赶紧赶车马车出城去了。   快到城门的时候就看见两辆挂着朱家牌子的马车在路边等着了,韩双林下车过去刚想说抱歉,朱均培便拉开一辆马车的车厢门道:“韩小哥,你跟我坐一辆车,后头的马车有人帮你赶着,别操心。”   韩双林推辞不掉,只好低头钻进车厢。   车厢里头竟然都已经铺好了软垫和枕头被子,中间的炕桌上还摆了茶壶和点心盒子。   而朱均培也没什么架子,钻进来之后便笑呵呵地跟他搭话,闲聊了几句家里的情况之后,便将话题引到夏娘子身上,让韩双林讲讲夏娘子是如何怼那东瀛和尚的。   韩双林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别太拘束,也配合着聊了起来。   于是两个人便这样聊了半路,渐渐都有了困意之后才各自躺下。   韩双林今个儿也算是见识了,原以为有钱的人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像薛壮和夏月初这样的东家,怕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   没想到竟还真有跟他们一样和气周到的人,难怪朱家山货庄能一直这样生意兴隆。   因为不赶时间,所以车夫一路上赶车赶得不紧不慢,行驶得十分平稳,车里的人也都随着晃动睡着了。   到达府城门口的时候,约莫着是三更天了。   城门附近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着,城墙根儿下的背风处还窝着几个人,一看就都是没赶上时辰进城的。   朱家的车夫将马车停好,也都抱着马鞭坐在车辕上,靠着车厢壁打盹儿。   再说朱建山这边,夏瑞轩干脆把自己的铺盖搬到客房来睡,顺便看着点儿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陈新立的迷药下多了,朱建山这一觉睡得别提有多熟了,从晌午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都没醒。   夏瑞轩担心他药吃多了吃出毛病来,但是却又叫不醒他,心道若是到了晌午还不行,怕是还得再找大夫来给看看。 第492章 惯犯(7更)   第二天一大早,夏瑞轩这边才刚起床,正准备洗漱一下去伺候师父洗漱用早膳呢,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看到韩双林带着两个人进来,蹲在院子里刷牙的夏瑞轩立刻朝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吐掉嘴里的沫子问:“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老爷子是自个儿跑到府城来的,我去的时候,朱家人都急坏了正找人呢,一听人在城里,就赶夜路过来的,等到早晨开了城门,我们进来便直奔这儿了。”   韩双林把人送到了,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跟夏瑞轩交代了几句离开,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正好不耽误今天的活计。   朱永鑫父子俩进屋看到还在呼呼大睡的老爷子,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是又担心他身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骗子交代说给老爷子下的是蒙汗药,昨个儿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估计是因为老爷子喝了不少酒,所以药效才会被加强了,看着没什么大碍,说若是今天晌午还没醒,就再去请大夫来看。”   朱永鑫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夏家不但把父亲从骗子手里救下来,还处理得这么妥当周全,冲着夏瑞轩一个劲儿地感激道谢。   夏月初早晨起来之后,也过来看朱老爷子怎么样了,没想到朱家人竟然这么早就到了。   得知他们是赶了夜路又在城外住了半夜,也不免感慨朱老爷子好福气,儿孙都这样孝顺。   既然亲属都已经来了,自然是由他们守着照顾。   但是眼看就要到正午了,朱老爷子却还是没有转醒。   朱永鑫正跟儿子商议着是不是该去请大夫的时候,夏月初带人提着食盒过来给送午饭了。   她听说朱建山还没醒也不免有些担心,走到炕边却发现他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好。   就在她准备叫人去请大夫的时候,忽然发现朱建山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鼻翼也跟着煽动。   夏月初露出个了然的神色,回身将伙计已经摆在桌上的菜端起一盘,凑到朱建山身边,故意道:“唉,老爷子这怎么还没醒呢?原本我还以为睡到晌午再怎么都能醒了,寻思着老爷子昨天晌午都没吃好,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如今老爷子没醒,你们二位也没胃口吃,我只好叫人提回去了。”   随着菜的凑近,朱老爷子的鼻翼煽动也跟着加快,最后听到夏月初说要把菜都提走,终于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儿子和孙子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傻,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再说啊!”   “爹,你醒了?”   “爷,你没事儿吧?”   朱永鑫跟朱均培赶紧都扑到老爷子身边问长问短。   夏月初没有揭穿他装睡的把戏,笑着把菜放回桌上,冲朱建山道:“老爷子醒了就起来洗漱吃饭吧!”   朱建山忍不住老脸一红,翻身下地,冲夏月初一拱手道:“这回多亏夏娘子搭救。”   然后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人不服老真是不行了,看来我以后该彻底放手,让孩子们去张罗生意,我就在家享享清福算了。”   朱建山话里浓浓的失落感和不甘心,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永鑫立刻开口剖白道:“爹,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家里的产业本来就是您打下的,我们小辈不过是跟着借光罢了。我们不想让您再操心家里的生意,不是怕亏钱,主要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一听儿子说赔钱,朱建山的眼睛就瞪起来了。   “我亏钱?我亏什么钱了!老子出来闯荡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不是,我不是说您亏钱,我是说亏钱也没事儿……”朱建明越说越乱,自己都被自己的话给绕糊涂了。   朱均培看着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往后缩了缩身子,打算让老爹自个儿扛着算了,他就不出去找挨骂了。”   夏月初笑着圆场道:“要我说,谈生意这事儿的确累人,而且还经常要出去吃吃喝喝,老爷子您如今该好好保养身子,要少受累,少喝酒才好。   不过店里的买卖您也不能就直接撒手不管,这山货的好坏可是关系到声誉的大事儿,这东西要靠经验,您还必须给他们把把关才行。”   朱建山闻言立刻裂开嘴笑了,连连点头道:“还是夏丫头说话中听,论起这个,他们还真不如我!你说我咋就没个闺女呢!一个个臭小子真是活气死人。”   “对对,夏娘子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嘴笨说不明白么。”   朱永鑫知道自家老爹嘴瘾心软的毛病,被当着外人喷了几句也不生气,反倒觉得他有力气骂人了,生龙活虎的说明身体没事儿,不住声地跟夏月初道谢。   “真的不用客气,当初我在永榆县开酒楼,刚开始也多亏了朱老爷子这批熟客的捧场,不然哪里那么快就做起来?你们先好生吃饭,下晌说不定还要去府衙录口供,这事儿还不知要拖多久呢,你们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朱永鑫赶紧说给夏月初带了谢礼,要帮她搬到家里去。   夏月初哪里肯收,各种推拒,最后还是朱老爷子发了话,她才只好收下了东西。   她下晌陪着朱家人去了一趟府衙,这才知道,这个陈新立早已经是个惯犯,以前被罚过钱,也被关押过半年,甚至还被判过两年的流徒一千里。   但是这家伙,每次翻身出来之后,就又开始重操旧业,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到处招摇撞骗。   最近两个月府衙已经收到两个这样的报官了,只是一时还没查到他头上,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夏月初给识破了。   在府衙录口供,询问细节就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夏月初晚上回家之后才有空去看朱家送的谢礼。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把她吓了一跳。 第493章 今后高攀不起(8更)   朱家人办事真是十分周全细致,知道夏月初自己就是开酒楼的,厨艺又好,所以根本就没准备点心之类的常备礼物。   而是挑着适合夏月初和薛壮年纪的布料各拿了四匹,其他便都是山货了。   干货有各种干蘑菇干菜,还有一盒子雪蛤;药材有灵芝、天麻、鹿茸、不老草什么的,甚至还有些夏月初也不认得的。   夏月初越看越是不安,这些东西加起来未免也太贵重了。   结果最后还从下头翻出来四张兔子皮,两张狐狸皮和两张狍子皮,让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安。   虽然她不太懂皮货的行情,但光是这些山货和药材,加起来怕是都要有百十两银子。   夏月初不由得后悔,自己之前应该看清楚东西再说,不该推辞不过就由着朱家几个下人把东西全都搬回来了。   如今东西都已经收下了,要是再送回去,着实太不给人面子了。   但若是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留下,她心里头又过意不去。   最后思忖再三,她干脆跟酒楼后厨交代了一声,朱家祖孙三代在府城待着这几日,一日三餐便都由初味轩负责,她有空的时候还特意用朱家送来的药材做了几道药膳,给朱建山补身子用。   关于陈立新的这个案子,因为被抓得及时,所以其实除了给朱建山下蒙汗药的事儿算是有证据,其他都只能算是未遂。   在这种情况下,定罪的轻重就要看知府大人最后如何认定和判罚了。   一来陈新立是惯犯,二来这次也是人证物证俱在。   朱家为了这件事又送了些银子,加上张吉松最近这段日子过得简直是水深火热,一肚子的火气都没处撒,只能自个儿憋着,嘴角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所以最后虽然陈新立一个劲儿地喊冤不服,最后还是被判了杖二十,流徒两千里。   案子的事儿一了结,朱建山的心情就彻底好起来了,虽然舍不得初味轩的饭菜,但是也不得不准备回家了。   他最近一日三餐都吃初味轩,再加上夏月初特意给做的几道药膳,补得他红光满面,脸都比刚来的时候圆了一圈,看起来气色好得不行。   夏月初得知朱家三口下午就要打道回府了,晌午这顿饭便亲自下厨给做了六菜一汤。   自从初味轩的生意越做越好,想吃到夏月初亲手做的饭菜已经不太容易了,所以今天晌午,朱建山吃得这叫一个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这几日过的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不住口地在儿子和孙子面前夸夏月初。   朱永鑫忍不住玩笑道:“爹,你若真觉得夏娘子什么都好,不如就认个干孙女得了,以后咱们多来往,我说不定还能跟着多蹭几顿好吃的。”   朱建山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啃着排骨道:“美得你!你以为我认人家做干孙女还是人家赚便宜了不成?”   朱均培听爷爷这么说感觉到十分意外,虽然知道夏月初做菜很好,似乎也很熟谙生意经,在短时间内开了两间酒楼,生意都十分红火。   但是毕竟她起步还不到两年,根基尚浅,无论从人脉还是家底儿上说,肯定都无法跟已经经营了几十年的自家相比。   于是他便笑着说:“那难不成还是咱家高攀了?”   朱建山冲孙子翻了个白眼道:“虽然我这次看走了眼,差点儿被人骗了,可也轮不到你小子来质疑我看人的眼光。你且看着吧,夏娘子今后的成就肯定不会小,说不定还真能到咱们都高攀不起的程度呢!”   朱均培知道爷爷的脾气,所以听他这么说,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他心里显然是不以为然的,只是不想跟朱建山争辩,所以才不言语罢了。   朱建山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抬眼瞅着他道:“你若不信,咱们且看着,都用不着看得太久,五年!五年后咱们再看。”   朱永鑫虽然跟薛壮和夏月初接触都并不多,但是对薛壮的印象却一直十分不错。   “要我说,我倒觉得薛掌柜看着不是一般人,总觉得说话办事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之前不是还猎杀了黑旋风么?黑旋风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咱家还不清楚么,光在他身上死的死伤的伤,就不知折了多少个猎户了,结果被薛壮带着一个兄弟就给做掉了。要我说,他若不是当初受伤离开了军中,今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在军中有什么好的,升迁快送命也快,倒不如像如今这样,找个能干的媳妇,开几个酒楼,做个富家翁多逍遥自在。”   朱建山说着咂咂嘴,目光从儿子和孙子脸上扫过,一脸的遗憾。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家命好,娶了个好媳妇。不但没悔婚,还嫁过去等了他好几年,等回来个瘫子也不嫌弃,悉心照顾到人家痊愈。我怎么没那么好的命,如是能有个那么贤惠的媳妇或是孙媳妇,我怕是能多活十年。”   “爷,这事儿可真不赖我和我爹,不管是媳妇还是孙媳妇,可都是您做主给挑的。”朱均培说着说着自个儿先笑了,“若真是要这么说,该是我哥我爹问您,咋没给我们说个那么好的媳妇呢?”   朱建山被他说得一时语塞,这话说得还真没错,连反驳都无从反驳。   “要说就说你自个儿,别把我也加进去。”朱永鑫十分淡定地喝了口茶道,“我觉得你娘很好。”   “得,我这是掉你俩挖的坑里了!”朱均培知道这会儿自己肯定是说错错多,还不如多吃点菜划算,等回了家,就算去吃初味轩,也不是夏娘子的手艺了。   谁知道低头一看,桌上的几个盘子几乎都快被吃空了,剩下的也只有配菜和菜汤了。   朱建山此时也已经放下筷子,喝着茶水优哉游哉地消食,看到孙子的表情,立刻一脸慈爱地说:“没吃饱么?食盒里还有米饭,拌上菜汤特别好吃。”   朱均培:“……” 第494章 孤枕难眠(9更)   朱家的事儿了结之后,府城连着下了两日的雨。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即便雨后很快就放晴,连着出了几日的太阳,但天儿还是一天比一天凉了,   小猫眼瞅着就已经要满月了,原本一个个眼睛都挣不开的小团子,如今已经长到差不多巴掌大小,也开始学着爬高上低,会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唤,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嘴角上扬,露出痴汉的笑容。   但是有四只活泼孩子的小狸花却是辛苦得很,每时每刻都要看着,生怕孩子跑丢了。   最重要的是,小猫越来越大,加上每天活动量加大,胃口自然也随之增大。   为了满足四只小家伙吃奶的需求,狸花猫恨不得一天吃八顿饭。   好在夏瑞轩喂猫从不吝啬,天天给小狸花炖鱼煮肉,所以小狸花看着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不少,皮毛也不再干枯,油滑得像缎子似的。   如今狸花猫对经常来的几个人都熟悉了,也不像最开始那么警惕了,尤其是对夏瑞轩,甚至允许他可以伸手去抚摸小猫。   而它自己每次喂完小猫,就立刻从窝里跳出来,生无可恋地往旁边地上一趴,完全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惨状。   薛崇现在性子活泼了许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封闭自己,即便夏月初不在的时候,他也敢自己敲门进来看小狸花和小猫们了。   他尤其喜欢的是四只小猫中的老幺,甚至连名字都给它想好了,就叫小小。   因为它生下来就是最小,如今都长大些就看着更明显了,比其他小猫都要小上一圈。   薛崇每次看着小小连吃奶都抢不上都很着急,本来就生得弱小,再吃不饱肚子,那岂不是更惨?   但是有过教训,已经不敢再随便伸手去帮忙了,改成蹲在猫窝边上跟小狸花絮叨。   “猫妈妈,你看看小小啊,它挤不过其他小猫,你先给它吃点好不好啊?你要是先给小小喂奶,我明天晌午把肉肉省下来带给你好不好?”   夏月初无意中听到过一回,捂嘴偷笑不已,但是并没有去扼杀薛崇的童心,而是第二天特意准备了一些没有调料的肉干交给他,让他可以拿去跟小狸花讨价还价。   八月里头,除了秋收之外,最大的事儿便是中秋节了。   打从八月初开始,府城的人流量就明显增加,很多百姓都在秋收之后进城采买,顺便置办节礼。   还有许多是跑山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山,一般都是在山里逛一上午,弄到什么算是什么,晌午找个地方啃完带着的干粮就开始下山。   每年这个时候,山脚下都会聚集一些赶车的人,一个板车上头可以坐六个人,每人十个铜板,拉满就走,直接给送到府城门口。   于是每天下午,大概从申初开始,府城集市的路边就会有许多背着背筐的跑山人,在地上随便铺几张叶子,或是铺个包袱皮儿,便开始将这一上午的收获都一点点摆出来。   种类繁多的野生蘑菇、松塔、榛子、天麻、灵芝、五味子、山葡萄、山核桃、山猕猴桃……   各种山货看得人眼馋不已,夏月初最近每天下午都要来逛一圈,遇到划算的就直接买下来。   她甚至还看到有人直接牵着一只狍子到集市上来,说是采蘑菇的时候碰见的,便用绳子拴住一路牵回来了。   原本只听人说傻狍子,如今总算是见到实物了。   夏月初一时兴起,直接出钱买下来牵回家,交给韩双林说先养几日,等中秋的时候杀了烤肉吃。   韩双林哪里养过这东西,便从马厩抱了些干草过来。   可惜傻狍子根本不吃,也不知道是被抓了之后绝食还是东西不对胃口。   这要是不吃不喝干挺到中秋,怕是要瘦得膘都没了吧?   刚巧陈铭路过看见,笑着指点道:“你去给它弄点带嫩叶的树枝,它爱吃那个,蘑菇和野果子也行。”   韩双林赶紧去割了一大捧树枝,见傻狍子终于给面子地吃起东西来,这才算放心。   今年的中秋节,夏月初吸取了去年卖月饼的经验教训,早早儿便预定了五千个礼盒,叫人来垒了烤炉,提前十天就开始张罗着做月饼了。   今年的月饼依旧是八种口味,去年反响最好的鲜肉、蛋黄、莲蓉和枣泥的自然要保留下来,五仁和豆沙是传统口味,也还是有很多人爱吃的。   夏月初今年把反响平平、无功无过的栗蓉和芝麻两种拿掉,换成了玫瑰和奶黄馅儿。   不过这个玫瑰馅儿,并不是后世的那种大朵玫瑰,而是东北山上的一种灌木科重瓣野玫瑰。   单看花苞,倒像是夏月初前世泡茶用的干玫瑰花苞,开起来有淡淡的香味。   今年夏天的时候,夏月初雇人上山采了很多,回来清洗晾晒折腾了好几天,最后分别用蜂蜜和白糖腌了两缸。   酒楼的人都已经把这东西给忘了,没想到竟被夏月初用在做月饼上了。   这款玫瑰馅儿的月饼做好试吃的时候,男人们都没什么反应,觉得就是甜丝丝的,还能吃到一片片花瓣,但是姜瑞禾跟她手底下的几个小姑娘都要喜欢疯了。   虽说现在的玫瑰花根本还没有什么象征爱情的寓意,但是女人对花的热爱,也许就是从古至今都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的吧!   于是在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的赞美中,玫瑰馅儿的月饼便正式加入了初味轩的中秋月饼礼盒。   白天在店里人多事多,好像随便忙一下时间就过去了。   但是等晚上自己回到家里,屋里空荡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滋味有多难受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夏月初这两天干脆把两只傻狗的窝都搬到屋里来了,让它俩并排睡在炕边的地上给自己做伴儿。   但是被窝里却是冷冰冰的,夜里习惯性地翻身去搂身边的人,却回回都搂了个空。   翻身踢被也没人把她搂进怀里帮她取暖,夜里被冻醒了就再难入眠。   瞪眼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心里琢磨着薛壮那边的差事也不知道办得顺不顺利,有没有启程往回走,若是现在还没回程的话,怕是就赶不上在家过中秋了。 第495章 保定府(10更)   薛壮此番去保定府,明面儿上说是去筹备开酒楼的事情,但其实这些都有朝廷派人专门负责的。   他的主要任务,除了作为酒楼的东家露个面,最重要的还是要进行工作上的交接。   保定府古为燕赵之地,北控三关,南通九省,翅卫京师,可以说是京城门户,地位重要异常。   保定在前朝时便是拱卫京师的重镇,及至本朝,安德七年,朝廷派遣官员邹沛驻扎保定,修建城池,划定市井。建衙署,定民居,筑寺庙,修书院,又引河入城,最终为如今保定府的熙攘繁华奠定了基础,慢慢发展壮大成为如今燕南第一大城。   这原本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但也正因为这个优越的地理优势,让保定府渐渐成了京中乃至全国各种势力云集的所在,许多在京城不敢做的勾当、不敢谈的营生,只要你有门路,来到保定府,就能保你如意称心。   以至于到了先帝在位的时候,保定府在民间都已经有了“小京城”的称呼。   所以朝廷也是想尽办法,在保定府安插明卫暗侍,却还要努力维稳,不敢有太大的举动。   而保定府这边的情报,原本是由早年间陈瑜白安插在这里的心腹魏国涛总揽负责。   他在保定府经营多年,在当地也称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不过一则他年纪大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二则他在当地的名声大了之后,盯着他的眼睛就也多了,许多事办起来也不如以前那么方便。   所以此番朝廷让薛壮来保定府,两个人之间必须要做个交接,然后魏国涛还要带着薛壮去当地各处拜一下码头,拓展一下人脉。   将这些全都交接完之后,保定府地下这一块的情报和联络工作,就会全部交由薛壮负责。   好在魏国涛转交完工作之后,并不会离开保定,相当于洗白身份,只保留他明面上的魏员外爷身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薛壮这边一把。   薛壮一连几日跟着魏国涛出去跟别人吃饭喝酒,即使他无论酒量还是体力都不错,也不免觉得有些疲倦。   不过这几天倒是把保定府的几大酒楼吃了个遍,也对菜品和菜价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夏月初交代的任务。   因保定府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官员云集的现状,历代官宦为了享乐和应酬,极为重视饮食和娱乐,所以便催生出保定府大街小巷各色的豪华酒楼、私房菜馆和青楼楚馆。   更因为保定府政客如云,商贾遍地,所以大概从十几年前,各地会馆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因此保定府的当地饮食,很快便吸收融合了各地菜色之长,又融会贯通地自成体系,十分精致考究,贵气不凡。   接连几日,吃了高档酒楼,也尝了私房小馆,不得不说,若非他这两年被夏月初养叼了胃口,估计此时早已惊艳万分了。   魏国涛原本也存了要带薛壮见见世面的意思,但是没想到,即便是保定府最顶尖的私房菜馆,薛壮也吃得一脸风淡云轻。   即便魏国涛知道薛壮的真实身份,也不免觉得他的反应太过淡定,要知道有多少京城贵胄,原本眼高于顶,来到保定府吃上一餐,都是念念不忘。   “怎么,薛老弟,这菜不合胃口?”   薛壮闻言立刻道:“怎么会,保定府的美食,可以说是天下闻名,不但食材珍贵难得,口味更是精妙绝伦,怎么会不合胃口。”   “可我看你吃得一脸淡然,似乎并无惊艳之色啊!”此时雅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魏国涛便把自己这几日的疑问直接问出来了。   薛壮闻言展颜一笑道:“内子做菜手艺精妙,吃惯了她做的东西,其他饭菜再过精致美味,也总觉得不如她的手艺。”   “哦?”魏国涛之前的确听说过,薛壮的夫人擅长厨艺,但是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见薛壮将她的手艺夸得这样厉害,便道,“看来等薛夫人来来到保定府之后,老夫说不定也能跟着一饱口福了。”   “这是自然,这次在保定府开的酒楼,她正是主厨,到时候开业的时候,少不得要请魏员外过来捧场。”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便重新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来。   魏国涛将几卷秘册交给薛壮,是如今保定府各方的势力和局面,让他这几日一定要将其熟记于心。   保定府的局面,除了京城贵胄和朝中官员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最重要的便是庆王的残留势力。   先帝病危期间,庆王曾经以保定为其秘密根据地,伺机想要攻入京城,企图谋朝篡位。   虽然如今庆王的兵马已经被朝廷大军逼退到川蜀一带,但是保定府内却还有不少庆王余孽。   一想到庆王,薛壮的呼吸就忍不住有几分加重,手也紧紧地攥起拳头。   庆王想要造反起事,最忌惮的便是兵权在手,世代忠君的薛家。   于是他便利用先帝年老多病后渐重的疑心,牺牲掉了一批自己的手下,成功地将造反的罪名扣在了薛家的头上。   致使薛家二十三名成年男子,除了薛承之外全部被斩首示众,女眷孩子共四十一人被流徒边疆,如今只有宁氏和薛崇被找到。   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的血海深仇,他不可能会遗忘,更不可能轻易放手。   薛壮深吸一口气,低头开始看魏国涛送来的秘卷,看着里面写着庆王的累累罪行,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亲手将其擒获,以告慰枉死家人的在天之灵。   一卷看下来就已经让他颇为疲惫,但是如今在保定已经待了四天了,若不尽快处理完这些事情启程回家,就不能赶在八月十五到家了。   想到夏月初还在家盼着自己回去过节,薛壮眼中的猩红褪去许多,心底里的恨意虽然依旧深刻,但是他却不再有想跟庆王同归于尽的疯狂想法。   他现在有了爱人,找到了家人,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必须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全家人扛起一片安全的天。 第496章 误会大了(1更)   去年中秋,初味轩的月饼就已经在府城打响了名声,所以今年老早便开始有人来预定礼盒。   城里也有不少酒楼学着初味轩的做法,也开始做鲜肉和蛋黄月饼。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夏月初的配方,所以做出来的月饼,外皮都烤得干巴巴的,而不是初味轩月饼的那种油润绵软的口感,即便馅料的味道还不算差,但是吃起来却十分干硬,难以下咽。   不过这种月饼卖得价钱便宜,一些买不起初味轩月饼的人家,也有图新鲜买来尝尝味儿的。   不过,初味轩今年最火的月饼,却并不是鲜肉和蛋黄馅儿了,而变成了玫瑰馅儿的月饼。   这款月饼,几乎可以说是迷倒了所有吃过的女性,下至六七岁,上至七八十,全都对玫瑰馅儿的月饼赞不绝口。   姜瑞禾那边都快被人催疯了,一个个儿都是要订玫瑰馅儿月饼的。   为此,姜瑞禾特意按照夏月初原来教过她的,列了一个意向购买的单子,大概计算了有可能的销量,然后去找夏月初,商量是否可以单独推出玫瑰馅儿月饼的礼盒。   原本打算这样拿给夏月初,但是她还想做得更完美一些,还特意去联系制作礼盒的地方,询问多久可以赶制出一批刻着玫瑰花纹的礼盒,   没想到一直合作的木匠行掌柜却一脸惊讶地说:“今年中秋,夏娘子特意找我订了五百个玫瑰花图案的礼盒,这么快就卖完了么?”   “啊?”姜瑞禾一脸惊讶。   “要订多少?好在之前做过,现在也不用重新定样子了,不过这离着中秋也就七八天了,即便赶工也做不出太多了。”木匠行掌柜低头翻出账本,还忍不住咋舌道,“当初夏娘子订五百个盒子,我还觉得太多了,谁知道这才多久就卖光了。”   “不是不是。”姜瑞禾连连摆手,“许是我跟夏娘子之间说岔了,我家昨个儿才开始卖月饼,哪儿能卖出去那么多,多谢您了,我这就回去问问。”   姜瑞禾拿着自个儿写好的单子回去,在后头小厨房里找夏月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月初姐,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肯定会有人要订玫瑰馅儿的月饼啊?”   她原以为自己这会儿是想到夏月初前头去了,没想到却还是棋差一招。   夏月初从腰间取下钥匙,让王桦去库房取盒子,然后对姜瑞禾道:“其实我也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木盒子做起来太麻烦,即便赶工也难很快交货,所以便提前订了一批,即便这次月饼用不上,下次还可以做玫瑰饼卖。”   “还是月初姐想得长远。”姜瑞禾稍稍有些沮丧。   “你第一次接触这些,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回学到了,下次就知道该想在前头了。”夏月初对姜瑞禾的成长速度还是很满意的。   姜瑞禾虽然是古人,但是思维却不僵化,脑子也很灵活,而且一直在努力跟上夏月初的节奏。   夏月初原本打算将姜瑞禾留在东海府,毕竟这边她自己熟悉,又有官府的照应。   而保定府那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薛壮的差事本身就暗藏危险,实在太不安全。   但是她又着实有些舍不得,姜瑞禾是个好苗子,再带上一段时间,绝对是个管理经营的好手……   夏月初想着想着就又困了,打了个呵欠,心道这些事儿等薛壮回来再一起商议就是了。   她睡着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是谁在这儿放了个躺椅?   恩,躺着还挺舒服……   姜瑞禾见夏月初睡着了,露出个会意的笑容,从一旁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袷被,轻轻给她盖在身上。   如今已经快到八月半,东北的天儿也渐渐凉起来了,每天也就晌午出太阳的时候暖和点儿,早晚儿的风吹在身上都冷飕飕的。   夏月初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如今早晚出门都得加一件披风了。   所以这会儿即便是在屋里小睡,也得盖上点儿为好,若是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初味轩的月饼卖得如火如荼,店里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毕竟大家每个月的红封可都是根据店里赚钱多少来的,卖得多大家分的也多。   但是夏月初却总是兴致缺缺的,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离八月十五已经越来越近,薛壮却还是半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也不知道如今走到哪儿了,能不能赶上回来过中秋节。   如今夏月初每天的日常就是喂狗,逗猫,去店里小厨房的躺椅上睡觉。   她是店里的老板,如今后厨也都上手了,除了每天还指导一下王桦的厨艺,几乎就没有什么事必须要她去做的,日子一天天过得颓废到不行。   就这样,日子又如水般地溜过去了五六天,眼瞅着都已经八月十四了,夏月初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失望。   毕竟是头一次全家在一起过中秋,若是薛壮不在家,只剩下她跟宁氏和薛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吃过晌午饭之后,夏月初指点着王桦在小厨房练刀工,随着笃笃笃的切菜声,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又窝到躺椅上去了。   王桦一下午切了十几个大萝卜,见夏月初睡得很熟,便没有打扰她,装进盆里端出去,这些都是要晒萝卜干准备做腌菜用的。   他端着木盆走到外头拉开门闩,就见薛壮风尘仆仆的走了过来。   “师公,您回来了!”王桦惊喜莫名,“师父这几日一直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呢!”   听了这话,薛壮原本严肃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笑意,点点头道:“你去前头看看,我带回来一些保定府的特产,大家都在那边呢!”   王桦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留下来碍事,笑着谢过之后,便端着木盆走了。   薛壮前脚进了小厨房,得到消息的姜瑞禾就急匆匆地也赶了过来,进门看到薛壮将夏月初整个人抱起来转了两圈,吓得腿都软了,扶着门框嚷道:“薛掌柜,别、别转,月初姐有身子了,要当心……” 第497章 大乌龙(2更)   497大乌龙   薛壮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定住身形,将夏月初稳稳地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腰身,一脸的惊喜莫名。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不对,语气里满是疑问:“有身子了?”   夏月初却也是一脸的惊讶,扭头去问姜瑞禾道:“我有身子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咋知道的?”   “啊?”姜瑞禾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慌,弱弱地说,“你最近特别嗜睡,吃东西也特别挑剔,有一回我还看到你在干呕……我、我嫂子怀孕那会儿,就是这样的……”   夏月初真是哭笑不得,跟姜瑞禾解释道:“我最近贪睡和吃东西挑剔,都是因为最近在吃补身子的药,不但很容易困倦,还有很多需要忌口的东西。至于你说的干呕……”   她回忆了一下皱眉道:“好像是因为睡醒伸手去拿茶碗,喝了两口茶才发现里头落了只虫子,就忍不住出去呕了几下。”   夏月初越说越是哭笑不得,伸手戳了一下姜瑞禾的脑门,嗔道:“你还真是沉得住去,怀疑了这么久居然都没跟我说一声?”   姜瑞禾知道自己这是搞了个大乌龙,尤其还是当着薛壮的面,又羞又窘,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跑了。   夏月初趴在薛壮怀里笑了半天,惊喜都被这个乌龙搞得啼笑皆非了。   “你回家过么?”   “没,直接先来店里了,你若是没事儿,咱们就直接回家,先去娘那边看一下,然后咱俩一起睡个午觉。”   薛壮这几日着急赶路,若不是每到驿站都能更换马匹,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到家,但是马能换人却换不得,累还是得自个儿受着。   不过能够看到夏月初惊喜交加的笑脸,能够跟家人一起过节,即便是累点儿也是值得的。   薛壮回家先去见过宁氏,然后回来洗了个澡,便搂着夏月初钻被窝了。   靠着薛壮结实的胸膛,被窝里也被他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夏月初整个人窝进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廖老爷子这边后院的小猫都已经快满四十天了,都学会了爬高上低,小狸花也已经管不住了,好在它们就算再淘气,也只能在后院的范围内,所以干脆就由着它们去了。   夏瑞轩已经听从姐姐的吩咐,开始给小猫添一些烂软的吃食,分担一下小狸花每天喂奶的压力。   四只小毛团子每天吃得饱饱的,在后院的草地里滚来滚去,别提多可爱了。   八月十五这日,夏月初依照约定把小小抱走,交给了薛崇。   因为薛崇每天都去看小猫,还在夏月初的鼓励下喂过小猫,所以小小并不怕他,被他抱在怀里,也只细细地喵了一声,便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薛崇捧着小猫,兴奋地脸都红了。   这几只小猫的爸爸似乎应该是一只大白毛,生出来的几只小猫身上都是白色居多,点缀着几块跟小狸花差不多纹路的花纹。   小小虽然身形小,但却是几只小猫里面长得最端正的一只,身上的花纹很对称,小脸儿和四肢都是雪白雪白的,蹲坐在地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穿着花马甲的小白猫。   宁氏看着小儿子如今越来越活泼开朗,心里自然是高兴,但是一想起来大儿子刚刚重逢又很快要分开,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但是她也知道,大儿子之所以这样努力,也是为了能尽快给薛家平反。   身为将门的嫡长媳,宁氏自然比别人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看到大儿子和儿媳过来过节,她面上一直是高高兴兴的,没有露出半点儿异样的神色。   今天夏月初没有从酒楼后厨拿菜过来,在自家的小厨房拾掇了一桌家常菜。   月饼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配上两三-盘时令小菜,再煲上一锅羊肉。   如今天气凉了,吃些羊肉暖身又补气。   还有从外地客商手里买回来的新鲜河蟹。   京城有句俗话叫“七尖八团”,说得便是河蟹,七月吃长脐,八月吃团脐。   全都是四五两一只的大河蟹,用马莲草捆得结结实实,挂在外头吐了半天的沫子,脏东西都吐干净了,上锅大火蒸上一刻钟,便可出锅。   夏月初剁了姜末,跟米酒、白糖一起和成姜醋汁,吃起来驱寒提味。   宁氏跟薛壮自小就学过吃蟹的规矩,蟹八件用得也趁手,只有薛承不会用。   他以前在京中的时候年纪还小,吃蟹也都是乳母丫头们剔好了为给他,加上年纪小,也不敢给多吃这种寒凉之物,每次喂个两口尝尝味儿也就算了。   夏月初这次特意给他做了一份蟹酿橙,他自己拿个小勺子就可以直接吃,高兴得不行,吃得不亦乐乎。   中秋团圆饭吃过之后,大家一起在院子里赏月,待薛崇困倦之后,宁氏把他送回房休息,哄着他睡着之后,出来才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保定府?”   “娘,正要跟您商量这个事儿呢!”薛壮坐在宁氏对面,“保定府那边局势复杂,我们必须要赶在过年之前将酒楼开起来,所以最迟这个月底就得出发,但是此去却不能带着您跟崇儿。一来薛家还没平反,你和崇儿都还没有身份户籍,根本没办法出行;二来这边的知府和同知大人都是陈大人的心腹,都知道咱家的事儿,你们留在这里更加安全一些。”   夏月初紧接着道:“娘,我娘家弟弟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了,我们离开之后,他会每天来给你和崇儿送饭,有什么事都只管找他就是了。”   “这个娘明白,东海府这边挺好的,我跟崇儿也住得挺舒服,你们就安心忙你们的,不用担心家里。”宁氏说着拉起夏月初的手,摩挲片刻交到了薛壮的手里,将两个人的手合在一处,握在手里道,“承儿,月初跟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如今条件有限,等以后薛家平反,娘一定给你们好生办一场婚宴。” 第498章 回娘家(3更)   虽说距离月底还有十几日,但是需要准备的事儿着实太多了,夏月初大致列了一下清单,发现这半个月,时间简直是紧得不行。   她不但要把府城酒楼的事儿安排妥当,还要回永榆县看一下父母,顺便把那边酒楼的事情安排一下。   而且这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基本就等于是搬家了,许多东西也都要带走。   所以在府城过完中秋,薛壮便陪着夏月初回永榆县去了。   永榆县这边虽说夏月初不亲自掌勺了,但是府城那边出了什么新菜,这边过不了多久也会跟着上新,所以大家对初味轩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夏月初的离开而削减太多。   薛壮跟夏月初赶着车到家的时候,就正赶上晌午饭口,店里最忙碌的时候。   两个人下车跟在柜台上忙活的夏瑞松打了个招呼,店里立刻有老顾客认出他们,全都凑过来想要聊上几句,而大家最关注的还是七月份的那场佛斋。   “夏娘子,咱们县里现在茶馆的说书先生,都还在说你做佛斋,贬斥东瀛人的事儿呢!”   “就是就是,真是太解气了,东瀛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敢来咱们东海府。听说他天天出门都要带着好多护卫,把他围在里头才行,这可不就是做贼心虚么!”   “东瀛人当年在东北造了多少孽,如今还敢在七月半来东海府,也不怕鬼门大开,那些冤魂出来找他索命。”   “要不说还是夏娘子厉害呢,把他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那佛斋,听着都叫人流口水,豆芽里能镶进去馅儿,豆腐能雕成佛塔,夏娘子如今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老客人们难得看到夏月初回来,再加上为这件事儿激动了大半个月了,这会儿总算是看到真人,更是全都围上来了,把店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夏月初耐心地跟大家寒暄说话,足足小半个时辰,客人们才渐渐都散开回去继续吃饭,她这才得以抽身,赶紧直奔后院去找夏洪庆和吴氏。   后厨曹雁辉听去端菜的伙计说薛壮和夏月初回来了,知道他们肯定还没吃饭,赶紧做了几个菜叫人端去后院。   所以夏月初一进门就看见堂屋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笑着说:“一看就知道是曹师傅的手艺。”   “曹师傅细心,听说你回来了,怕你饿着,赶紧做了饭菜送过来。”吴氏说着从夏月初手里接过她拎着的东西,嗔怪道,“前几日你不是还叫人送了节礼过来么,怎么又买东西回来?不是都叫人告诉你了,家里这边什么都不缺,就算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   夏月初这次还真没带太多东西,只是临走前马车路过集市,看见有从南边新运来的布料,便忍不住给家里每人都买了些。   她解开包袱皮儿给吴氏看道:“这几块尺头是今年秋天新上的南方货,在府城那边卖得可好了,我看着也不错,手感好而且还厚实防风,买回来你们裁冬衣用刚刚好。”   夏月初做事从来都周到,不但给老两口买了,哥嫂和侄子的也都没落下。   夏洪庆的尺头是他最喜欢的藏蓝色,吴氏的那块是有些鲜亮的枣红。   夏瑞松的是块蟹壳青的料子,这种颜色最近在府城流行得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得好看。   但是夏瑞松从小读书,自有一股书卷气,加上他长得白皙端正,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   给嫂子刘氏的料子是暖暖的姜黄色,平安年纪还小,做衣裳用的料子也少,而且他生得白皙可爱,什么颜色都撑得起来,所以夏月初一口气给他买了大红、湖绿和宝蓝色三块尺头。   吴氏早年间为了贴补家用,也出去接过绣活儿做,所以上手一摸就是知道是好料子,肯定不会便宜。   她看着包袱里的一摞尺头,一个劲儿地说:“你这孩子,花钱这么大手大脚,家里如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多得很,你哥也给我们做了新衣裳,哪里用得着一换季就做好几件新的,我先给收起来,留着明年用就是了。”   夏月初闻言赶紧哄着说:“娘,这都是今年时兴的,搁到明年就过时了。如今咱家生意做得好,可不比从前了,你们出去也得讲究点儿,不然叫人家一看,初味轩这么大的买卖戳在这儿,结果夏家老两口还穿得那么不好,人家还不得在背后说我哥和我不孝顺啊?再说了,大哥如今是店里的掌柜,平安还在读书,也都该穿得体面些,多几套衣裳替换,免得叫人笑话。”   她深知吴氏勤俭了一辈子,突然间日子好过了,反倒觉得不适应了,总还是用老思想来看问题。   这种想法,早就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她的骨子里了,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改变的。   所以夏月初干脆就把儿孙搬出来说事儿,老一辈辛辛苦苦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能过得好,哪里肯害得孩子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等以后好的东西用惯了,知道物有所值了,观念慢慢也就转变过来了。   果然,吴氏一听夏月初这么说,立刻就不再抱怨,正好见薛壮停好马车进来,她把包袱放在一边道:“行了,娘知道了。你们坐了半天车累了吧?赶紧先吃饭。瑞轩那小子怎么没跟着回来?”   “廖老爷子最近想弄个什么新菜,琢磨好久了,爷俩天天在厨房里鼓捣,我这次回来就没叫他,反正离得也近,他啥时候有空自个儿雇个车就回来了。”夏月初一边吃饭一边道,“我们这次回来,除了看看你们老两口,也是有正事儿要办的。”   吴氏正给薛壮盛饭,盛了一大碗不算还顺手用饭铲压了压,生怕他不够吃,闻言便顺口搭音道:“啥正事儿啊?”   “等晚上家里人到齐了一起说吧。”夏月初含混地说,“曹师傅最近手艺有长进啊,回头年底想着让大哥给他包个大红封。” 第499章 提前盘账(4更)   “去保定府?”   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一听夏月初的话,全都吓了一跳。   这消息也来得太突然,让人丝毫都没有心理准备。   夏洪庆皱眉道:“月初啊,我知道你这两个酒楼生意都很好,但是你这接连的开分店,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些?之前县城这边才开了半年就去府城开分店,如今府城的酒楼开了还不到一年,又一竿子支到保定府去?   不是爹老保守,这确实有点儿不妥当吧?哪怕你去东北的其他府城也好,保定府那么远,连个熟人儿都没有,这步子迈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以你们两个的年纪,能开了这么两个酒楼,生意还这么红火,已经比很多人强许多了,不要太贪功冒进,先把这两个酒楼稳定几年再想别的也来得及。”   吴氏和夏瑞松脸上都挂着担忧,听着夏洪庆的话一个劲儿地点头,都觉得即便是想扩张生意,也没有必要跑到保定府那么远的地方去。   “爹,保定府那边有大壮以前一起在军中的兄弟,他之前已经去过保定府一趟了,上下都打点准备好了。再说了,做生意也没有稳赚不赔的,若是那边做不起来我们就回来,只要家里这两个酒楼不出问题,大后方稳定,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夏洪庆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的,但是听夏月初把薛壮搬出来说事儿,顿时就不好表示反对了。   毕竟这些家业,若是严格来说,都是用薛壮的本钱赚出来的,就算其中有夏月初的功劳,那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还一直跟着享福就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不好再干涉人家其他的决定。   于是夏洪庆便改了口风道:“大壮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若是他都打点好了,那想来是没问题的,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出去闯闯也是好的。”   “爹,你这也太偏心了,我想去就是贪功冒进,他就是心里有成算?”夏月初眨眨眼睛故意道。   夏洪庆闻言,忍不住白了女儿一眼,这臭丫头,就会给自己拆台。   他抽了两口烟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准备一下,钱和东西都多带些,俗话说穷家富路,你们去那么远,也没有家里人帮衬,两个人要知道相互照顾,相互扶持,若是那边生意不好也别太逞强,就早点回来。”   吴氏这边都已经开始琢磨,该给两个人准备什么东西带着路上用,即便是往中部走,但是如今都已经八月底了,肯定也是越走越冷了。   棉衣现做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还得好生做几套厚的被褥才好……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就开始盘账,酒楼和双司局那边的账走前都要对一遍,这也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薛壮带着秦铮也在一旁帮忙,大半年的时间,初味轩和双司局这边积攒的银两已经不少了。   盘账最后算出来结余足有六千多两银子。   上次盘账是在去年年底,到现在八个多月,这个收入让夏月初颇为满意。   而且根据每个月的账目,虽然偶有起伏,但是基本还是呈现出增长趋势的。   尤其是双司局那边,如今的规模比之前又扩大了不少,连之前租的院子都已经住不下了,善大嫂子在附近又赁了个三进的院子,如今将男女直接分开,分别出在两处了,管理起来也更加方便了。   善大嫂子是个仔细的人,对当地的情况也十分了解,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利用夏月初原本的框架,根据实际情况,细化了不少项目,目前看来,效果还是十分显著的。   夏月初放下手里的账本道:“善大嫂子,之前我也说了,这次之所以还不到年底就提前盘账,是因为我和薛壮准备去保定府,双司局这边的事儿,我打算就全权交给你负责管着,除了月薪,每年按照盈利的十分之一给你算红利……”   她的话还没说完,善大嫂子就连连摆手表示不妥。   现在眼瞅着要到九月了,双司局今年的盈利都已经有两千两银子了,秋收后又是每年办红事的高峰,根据去年的情形估计,到年底之前这四个月,少说还得再赚上一千多两。   这样算来,双司局每年的纯收益就得有三千四五百两,这其中的十分之一,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嫂子,你先别急着推辞,双司局这一块的生意之所以能这么好,其中绝对是有你很大功劳的,加上我们离开之后,这一部分的担子就要全落在你自己肩上了,这些分红也是你应该得的。”夏月初说罢不等善大嫂子再推辞又故意道,“嫂子,你该不会是嫌少吧?”   善大嫂子赶紧道:“这么多还嫌少,那我成啥人了。哎,我也就不跟你推辞了,你只管放心,双司局这边,我一定给你经管好!”   两个人盘完账闲来无事,便在屋里喝茶吃点心,善大嫂子给夏月初讲了好几件手下的人出去做事听来的新鲜事儿。   夏月初听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一琢磨,这个法子似乎可以在保定府尝试一下。   若是能打入那些达官贵人的家里,说不定还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和情报。   晚上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之后,夏月初便把自个儿这个想法说给薛壮知道。   薛壮闻言笑着捏捏她的鼻梁道:“算你聪明,还能想到这一点,只可惜我比你更聪明,这件事儿早就去安排了,朝廷那边会有人负责的,你到时候过去了,帮着调教几个厨子就是了。”   夏月初寻思片刻道:“这样吧,走前我去找善大嫂子借个人,到那边之后给这些人进行一下训练,免得到时候出问题,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规矩更多,必须得做得极好才能接更多的生意,打入更多的敌人内部!”   “这个主意好,我都没想到这一层。”薛壮哄着她道,“看来还是我媳妇更聪明。”   “你少来……唔……”   夏月初虚搭在薛壮胳膊上的手猛地收紧,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第500章 别有目的的说亲(5更)   初味轩的生意越做越大,连带着能在初味轩做事的厨师和伙计们的身价都是水涨船高。   不仅工钱比别家都高上几成,过年过节还都有福利和红封,这种好事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韩双林当初去初味轩找活干的时候,根本都没报什么希望,毕竟他年纪小身子也比较单薄,更没什么工作经验,性格老实内向,也不太会处理跟其他人的关系,以前在别处做事,都是没做多久就被辞退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他自从进了初味轩之后,运气就越来越好。   初味轩这边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自己踏实肯干,掌柜就都会看在眼里。   所以自打韩双林在初味轩站稳脚跟之后,便偶尔有媒人开始上门打听他的情况。   等到后来夏月初直接带他去了府城的分店,更是让熟悉他的人万万没有想到。   如今韩双林在府城的初味轩已经做到小管事位置了,店里管吃管住福利好,甚至到了年底还有分红,虽然只是小股分红,比不得做掌柜的给得多,但是对于一般给人做工的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所以打快秋收开始,几个媒婆便轮番地登门,左一个姑娘又一个姑娘地说给韩母听。   但是韩母一来都没太看好,二来也是想起之前儿子的话,便一直犹犹豫豫地没有给什么回应。   三番五次下来,媒婆们也大概看出了一些门道,背地里便生出一些谣言来,说韩家眼光太高,看不起县城的人,人家儿子怕是要在府城找贵女呢!   韩母后来听说之后气得要命,但也没法子,总不能满大街去跟人解释。   今天却也奇怪,之前来几次就再也没登门的陈媒婆今个儿却突然一脸堆笑地上门来了。   “哎呦,韩嫂子,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陈媒婆进门就一拍大腿寒暄起来,“我瞧着你最近气色不错……”   韩母翻了个白眼道:“可不是好久没见么,你之前弄了个什么歪瓜裂枣的上门给我家双林提亲,那之后就再也没登门了。”   若是搁在往常,被韩母这样奚落,陈媒婆早就拉下脸子甩手走人了,但是她今个儿却是喜滋滋地说:“韩嫂子,今天要给你说的这个,保管是个好的,不管是身高模样还是家世背景,配双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陈媒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画卷,缓缓展开递给韩母看。   韩母本来并不感兴趣,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但是立刻就被画像上的小姑娘给吸引住了。   陈媒婆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说长得好看吧?”   “长得好看顶啥用,又不能当饭吃。”韩母悻悻地收回目光,“双林如今做事辛苦,我得给他挑个懂事会操持家务,懂得心疼人儿的。”   “韩嫂子,不瞒你说,你要求的这些条件,这个小姑娘绝对都满足。”陈媒婆道,“厨艺女红,样样拿得出手,最要紧的是心细。她九岁那年她娘因为生病瘫在炕上,一连三年都一直是她贴身伺候的。她娘头两年没了,家里只剩一个爹,跟着他哥哥一家过日子,如今只剩下小闺女这一个烦心事儿,如今她也守够了孝,他爹的意思就是闺女这几年在家也受苦了,想找个靠谱的好人家给嫁了。”   韩母听得将信将疑,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生得也好看,听陈媒婆夸得更是天花乱坠,怎么可能找不到好人家?   “不瞒你说,我拿到这个一看,立刻就想起你家双林来了,两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年纪都这么合适,双林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没的说,现在又在初味轩做管事,我跟姑娘家里提了那么一嘴,人家立刻满口地称赞。如今就只看你了,如果你也觉得合适,就找个日子把双林叫回来,约个地方见面相看相看。”   韩母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若是跟儿子说这件事,儿子肯定会不高兴。   但她又觉得这次的这个姑娘,当真是无论模样还是性情,都是自己十分满意的,错过这个,怕是以后也难遇到这么好的了。   “要不然这样,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先见见这姑娘?”韩母打算来个折中的办法,自己看过若真的好了,再交儿子回家来,“你是不知道,初味轩那生意红火得不行,双林在府城忙得很,连中秋都没空回家。”   陈媒婆嗔怪道:“韩嫂子,你该不会是信不过我,怕我蒙你呢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若真是这么想,连门儿都不给你进。”韩母安抚陈媒婆道,“过两天县城不是有集市嘛,到时候你找个法子把那姑娘约出来,就说我是你朋友,咱们去集市逛逛,我正好瞅瞅这姑娘到底如何。”   陈媒婆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行吧,那我把人约好了再来告诉你。”   韩母见她答应得痛快,很是高兴地说:“这回可就都拜托你了。”   将陈媒婆送出去之后,韩母喜滋滋地回屋,刚一进门,就被韩父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这人,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双林都说了,不想在府城找媳妇,你何苦非要给他张罗,到时候弄得跟儿子吵架,他也不痛快,你也气得不行,何苦来的。”   “我不管谁管啊?这个家里里外外,要不是我惦记着,就靠你,早就不像个家的样子了!”韩母生气地说,“儿子的婚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又没叫他回来立刻成亲,相看一下能怎么了?还是说我如今连这个主都做不了了?”   韩父不想跟她吵架,摆摆手道:“行,行,你总是有理,我不管你们母子俩这些事儿了。”   而陈媒婆从韩家出来之后,走了几步拐进一个小胡同,低眉顺眼地对胡同里候着的男人道:“您放心,我都按照您交代的说了,韩家想先相看一下对方,我也应下来了……您看,我儿子那笔赌债……”   男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事成之后自然会一笔勾销的。” 第501章 买买买(6更)   夏月初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人居然开始从管事的婚事上打主意,打算以此来向初味轩内部渗透。   她此时正忙着在集市上采买山货。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好时候,山里的蘑菇、野果都下来了,她除了要采买自家店里用的,还要买许多带走到保定府用,所以卖得格外大手笔。   而且去保定府开店用的东西,都是朝廷拨款,这让夏月初心情极好。   薛壮见她挑山货都挑得嘴角带笑的,忍不住问:“有什么好事儿,这么高兴?”   “买买买还不用花自己的钱,这难道还不足够让人高兴么?”夏月初一挑眉,指着身旁的一筐五味子道,“这个要了,给钱吧!”   她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朝下一个摊子走去,蹲下翻看着几朵灵芝,开始跟摊主讨价还价。   薛壮付了钱,叫身后的伙计把五味子搬到车上去,紧接着又急忙拿着钱袋追上夏月初,帮她付钱买下刚刚谈好价钱的一小堆灵芝。   永榆县的这条山货街不算太长,夏月初从东边走到西边,短短半个时辰,就买了两大车的山货,惹得一群跑山的人都围着她来推荐自己的东西。   最后还是在薛壮的帮助下,夏月初才得以脱身,看着车上的战利品,拍拍手道:“行了,今天先这样吧,咱们回家,下午去朱家的山货庄看看。”   后头跟着的伙计听得直咋舌,看夏娘子这意思,难道下午还要继续买不成?这可真是家大业大,舍得花钱啊!   初味轩的夏娘子在山货街上大肆消费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里头传开了。   夏月初这边前脚刚到家,朱建山后脚就进了初味轩的门。   “夏娘子,买山货都不去找我老朱,怎么,怕我坑你不成?”   “朱老爷子您来得正好,我还正想着下午去登门拜访呢!”夏月初将人请到二楼雅间,叫伙计送茶点上来。   “我来了你就说正好,我若是不来,你也不登门是不是?”   “不骗您,是真的要找您买山货。”夏月初笑着给他倒上茶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才继续道,“我要找您买四对熊前掌,十斤干猴头蘑,十斤上好的灵芝,十年以上的山参来三十棵,还有红景天和天麻也得来几斤,雪蛤也得买上一些……如果有的话,虎骨、虎鞭、鹿茸和鹿鞭也都要……若是能有活的飞龙那就更好了……”   夏月初在心里盘算着,保定府那边官宦富商云集,必须要有点儿压箱底的好东西,不然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脱颖而出。   朱建山这边却已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不等夏月初说完,就忍不住打断道:“夏娘子啊,你这是发了什么横财还是中了什么邪啊?”   “瞧您这话说的,我不找您买山货,您还上门来堵我,我找您买山货,您又说我中邪,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哪有像你这么买山货的,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啊!就算你初味轩的生意做得红火,一下子也消化不掉这么多东西,倒不如用多少买多少,我按照走货量大的价钱给你不就得了!”   朱建山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是打心里为夏月初考虑,毕竟她要的这些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山货了,而应该叫做山珍,加起来可是不小的一笔钱。   “朱老爷子,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哪里吃得下这么一大批货啊,这都是帮别人买的。”夏月初道,“所以您也用不着使劲儿地给我让价,只要货真价实不坑人就行了。”   “帮谁买啊?”朱建山自己被骗了一次之后,一听到大笔交易心里总是有点儿犯嘀咕,“可不可靠?对方是开山货庄还是怎么的?一下子要这么多好东西,该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夏娘子啊,你可别帮我撵走了骗子,结果自己又掉进坑里啊!”   “朱老爷子,对方是大壮哥以前在军中的兄弟,如今在保定府那边开大酒楼,知道我们在东北,便叫我们帮着买些山货,银票都已经给我们了,肯定不是骗子,您放心就是了。”   朱建山家的山货生意每年都往全国各地走货,所以对各地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保定府那边有钱人多,酒楼也都是豪华得让人咋舌,所以一听说是那边要,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那行,这些东西大部分我家都有,只是那虎骨虎鞭可不好淘换,这两年都没听说有人猎到过虎,我帮你留意着点儿。至于活的飞龙,我回头跟几个猎户打个招呼,若是这几日有人抓到,就会给我送过来的。”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夏月初连声道谢,“虎骨和虎鞭您只管帮我留意着,若是有,便送到我家酒楼来,我回头跟我哥交代一声。”   “行,你就放心吧!”朱建山满口答应下来。   而此时在集市上,韩母跟着陈媒婆到了跟姑娘约好的地方。   韩母第一眼瞧见那姑娘,心里就欢喜得不行,这姑娘生得五官清秀,薄施粉黛,穿着打扮也十分端庄大方。   第一眼合了眼缘,之后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三个人在集市上转了一圈,无论韩母要买什么,姑娘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帮着挑选优劣,还十分会砍价。   但是她越看着满意,心里却越有些犯嘀咕。   自家条件一般,儿子也不是多出挑的人品,这姑娘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怎么独独就看上自家了?   陈媒婆见韩母满眼的欢喜,但是却也还有些疑惑,知道事儿应该是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再推一把了,便悄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姑娘无论是相貌还是人品,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我可真是没少给你家说好话,若不是你家双林如今被提拔成了管事,人家连见面都不想见的。”   她保媒拉纤这么多年,深知说话的技巧,并没有一味地夸姑娘多好,那样反倒会惹人疑心,觉得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还上赶着要跟我家儿子?   陈媒婆此时从韩双林最近做上了初味轩的小管事入手,顿时让韩母觉得,是因为自家儿子最近越来越出息了,所以才让人家姑娘觉得满意,心里之前隐约的疑惑也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第502章 离别的伤感(7更)   夏月初在家待了三日,除了忙着盘账和采购之外,最后一天便都用来陪着夏家老两口了。   晚上她还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的酒菜。   晚上全家人围坐一起,夏月初率先端起酒杯提酒道:“爹娘,我先敬你们一杯,这次我和大壮哥去的地方有些远,肯定不能经常回来看望二老了,希望二老一定要保重身体。   如今儿女虽然说不上都有出息了,可生活也都走上正轨了,二老就不要再舍不得吃穿了,你们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享享儿女的福了。”   她说罢便抢先仰头干了杯中酒。   夏洪庆被女儿说得有些心酸,但是要指望他说什么暖心的话却是难于登天的,只是一言不发地也跟着仰头干了。   吴氏被夏月初这几句话说得眼圈泛红,略带哽咽地说:“我们在家吃穿不愁的用不着惦记,倒是你们,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两个人遇事千万小心商量着来,保定府不比咱们东北这地方,听说那边出门随便都能遇到显贵,无论哪一个都是咱们老百姓得罪不起的,你可千万要关注你的脾气,可不能总跟在家似的了。”   “娘,你就放心吧,有大壮哥看着我呢!”夏月初一杯下肚,脸上就已经飞起红霞。   她紧接着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端起来冲着夏瑞松和刘氏道:“哥嫂,这第二杯酒我敬你们两个人,如今我和瑞轩都不能常守在父母身边,照顾父母就只能多靠哥嫂辛苦了,做妹妹的先在这里谢过哥嫂了。还有店里的生意,也还要劳烦哥哥多多费心。”   夏瑞松举杯道:“妹妹这话说得太见外了,我和你嫂子照顾爹娘是应该应分的,妹妹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把爹娘和店里的生意都照顾好的。”   “好,咱们亲兄妹,用不着多说,都在酒里头了。”夏月初说罢又干了第二杯酒。   刘氏也跟着满饮了一杯,细声细气地说:“爹娘这边有我们,妹妹就只管放心地出去打拼,不用操心家里。”   夏月初的酒量本来就不好,此时空腹喝酒,又喝得急,脸已经涨得通红,不顾薛壮的劝阻,硬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回她直接伸手勾住了薛壮的胳膊,举起酒盅道:“大壮哥,这第三杯酒我敬你。第一,谢谢你的支持,让我能够将酒楼张罗起来;第二,谢谢你的包容,让我可以好好照顾家里人;第……”   她这会儿的醉意已经十分明显,竟然想在全家都在的时候跟薛壮喝交杯酒。   薛壮的心里却是忍不住一荡,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举办过婚礼,自然更没有喝交杯酒的机会,看着她一脸憨态地醉倒在自己怀里,还勾着自己的胳膊,心里就像是有只小奶猫在抓挠一样。   “……第三,我们一定要一直这样好好地走下去……”她想就着此时的姿势跟薛壮喝个交杯酒,结果没想到自己手抖得厉害,酒没喝到嘴里,大半都洒在两个人的衣服上了。   “好,一直这样走下去……”薛壮一手端着自己的酒盅,一手扶着夏月初的,总算是勉强维持着交杯酒的姿势喝下了这第三杯酒。   薛壮心满意足地放下酒盅,一边哄着夏月初,一边将已经迷迷糊糊的她揽入怀里。   “月初这孩子也真是,明知道自个儿人酒量不好,还一上来就猛喝,这回可好了,连口菜都没吃就醉成这样了。”   吴氏说着想要起身帮忙,被夏洪庆在桌子底下扯了一把,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薛壮面露歉意地看向桌上其他人道:“爹娘,哥嫂,月初酒量不好,我先把她送回屋去歇着。”   看着薛壮动作小心温柔地将夏月初抱出屋去,吴氏忍不住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感慨道:“得亏月初的命好,大壮又是个靠得住的,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要跟着她操多少心啊!”   “行了,你就别跟着裹乱了,哭什么哭,惹得孩子出门前心里都不舒服。”   夏洪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赶紧低头喝了口酒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道夏月初说不定就是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所以才刚开席就先把自个儿灌醉了了事。   托这两杯半酒的福,夏月初一夜沉酣,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被薛壮从被窝里挖出来。   虽然昨晚薛壮勉强喂她喝了一碗醒酒汤,但她此时起来还是觉得头有些胀痛,尤其是空了太久的胃十分难受。   被薛壮圈在怀里喂下大半碗温热的小米粥,夏月初才觉得舒服了点儿。   用过早饭之后,两个人告别了父母哥嫂离开永榆县。   马车内,夏月初靠在薛壮身上,有些头疼地说:“回到府城怕是还要来这么一场,真想跟你偷偷溜走算了,我最受不了分别了。”   前世除了师父,她基本上算是孑然一身,连个亲戚都没有,所以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感触。   但是自从到了大齐之后,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越来越多,虽然还是每天做饭做菜,日子却过得比前世更加充实,也让她终于体会到了有家人的幸福。   但是相对应的,就不得不面对这种身不由己的离别。   以前从未得到过还好,但是人都是这样,一旦得到过、享受过,就会开始贪婪这种美好,不舍得破坏这样的美好。   两个人偷偷溜走?   带着那么好几大车的东西,还有两只傻狗,要怎样才能偷偷溜走?   薛壮也是服了夏月初,不知道她天天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又不是私奔,两个人偷偷溜走像什么样子!   他伸手将夏月初紧紧搂在怀里,轻吻她的头顶道:“没事,跟其他人的相聚无论长短,都是暂时的,最重要的是有我陪着你,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夏月初收紧胳膊,搂着薛壮的腰,将头整个埋在他的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难以掩饰的神色。   她心里满是伤感地想,我最怕的,便是今后要时常与你离别。   只是这话刚从心底涌出来,便哽在喉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第503章 启程出发(8更)   永榆县的事儿好安排,毕竟夏瑞松已经管了这么久,跟后厨曹雁辉的配合也一直很好,所以没什么可担忧的。   但是府城这边的初味轩,夏月初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离开,所以都没有开始培养适合做掌柜的人。   韩双林太年轻了,做伙计们的管事还可以,但是做掌柜的他还挑不起来。   陶波如今已经能将后厨管得井井有条,但若是让他再兼任前头的掌柜,那工作就实在太繁重了。   夏月初原本还想,说不定可以让姜瑞禾试试,虽然她也年纪不大,但毕竟也是管过女客这边的管事,对店里的工作流程更加清楚明白。   但是后来她还是起了想要把姜瑞禾带去的念头,所以这个想法也只能作罢。   两个人去永榆县的时候,夏月初都还在为这件事烦恼,但是回程快到家的时候薛壮再提起这件事,她却已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想好法子了。   回到府城之后,夏月初下午分别找夏瑞轩和姜瑞禾私下谈了话,晚上待店里打烊之后,她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跟大壮哥因为有事要去外地,所以店里的人员安排要进行一定的改动。”   此言一出,店里的大部分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去大壮哥一个兄弟那边,顺便考察一下那边适不适合去开分店,只不过路途遥远,我们也打算多住一段时间,所以必须把店里的事情安排好,除了个别的人员变动之外,其他人的工作和月钱都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首先是店里的管事问题,封七和姜瑞禾都会跟着我们一起出门,所以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何斌接手封七的工作,韩双林接手何斌的工作,红袖接手姜瑞禾的工作,后厨依旧是陶师傅管着。   我会单独请一位账房先生来店里负责结算账目,店里的大小事情,今后便由夏瑞轩总揽管着。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大家有没有别的问题?”   其他的倒也罢了,夏瑞轩小小年纪,让他总揽管着这么大个酒楼?   下面的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但是夏瑞轩是夏娘子的亲弟弟,大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全都表示自己认可,没有问题。   但是少不得有人不明就里,在心里隐隐佩服夏娘子的手段。   瞧瞧人家,永榆县一个酒楼,转手交给了大哥,如今府城一个酒楼,张张嘴便交给了十几岁的弟弟打理,再看薛掌柜,居然丝毫都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依旧是一脸淡定的模样。   啧啧,看来这初味轩,早晚要彻底改姓夏了。   夏瑞轩被店里众人各种眼神打量得有点儿发毛,但好在下午经过夏月初的强化训练,此时面上已经能够努力保持住了高冷的神色。   但是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到下午时候跟姐姐的对话,一听说姐姐要把管理酒楼的担子交到自己肩上,他差点儿没直接跳起来。   自己从来都没管理过酒楼,怎么能跟大哥比?   再说了,大哥那会儿也是在姐姐的指导下慢慢学着来的,又不是一开始就被赶鸭子上架。   但是夏月初却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还说他平日天天在酒楼里看着,这些应该早都看熟了才是。   最后硬是把夏瑞轩逼得都快哭了,夏月初这才伏案笑着说:“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虽然对外说是交到你手上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可不是孤军奋战啊!廖老爷子和薛夫人,哪个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个精通厨艺,一个会做生意……还用我往下说么?”   夏瑞轩这才明白过来,廖老爷子身份不合适,加上年纪也大了,姐姐不可能将店交给他帮忙管理。   而薛夫人如今身份还见不得光,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要通过自己来进行,自然更是不能抛头露面。   于是自己这个能够随时与他们两个人进行沟通的人,便成了最佳的人选。   夏月初见弟弟明白过来了,这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瑞轩,这两位可都是寻常人求都求不到的好师父,姐姐不在家这段时间,你能从他们那里掏出多少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可就都看你自己的了。多学点儿,保管你今后受益无穷。”   将府城这边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快到月底了。   朱家那边的山货也已经按照夏月初的订单尽数送到了,只可惜活的飞龙只抓到两只,虎鞭和虎骨也都没买到。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这么多山珍,放眼整个东北地区,怕是也只有朱家一家能做到了。   这次因为带的东西多,所以直接雇了车队去保定府,连人带货足足十辆马车,这规模也是有点儿厉害了。   九月二十八这日宜出行,所以薛壮便将出发的日子定在了这一天。   打从确定了出发时间之后,夏瑞轩就开始睡不着觉,既舍不得姐姐离开,又担心无法挑起姐姐交给自己的担子,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焦躁起来。   而这种焦躁,在夏月初要走的当天也达到了顶峰。   薛壮跟着车队主最后一次检查着装东西的马车有没有捆扎结实。   封七、秦铮、王桦、姜瑞禾、甚至连两只傻狗都已经早早上车等着了,夏瑞轩还是死死拉着夏月初的手不肯放,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地打转。   但是想着姐姐之前说过,自己如今要挑起一个酒楼的营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了,于是强咬牙忍着才没有滚落下来。   夏月初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十分周全,该安排的也都安排好了,但是看到弟弟这样,心里说不难受不担心那绝对是假的。   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将之前已经交代过许多遍的话再翻来覆去地说。   “家里的事儿我都跟你交代清楚了,陈旭、何斌跟何轩都是你姐夫的人,薛夫人和薛崇那边,有事儿你就找陈旭,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店里的事儿不会就去问廖老爷子跟薛夫人,遇事儿要冷静,不要慌,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好不好?”   “好——”夏瑞轩看着夏月初踩着板凳上了车,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504章 被迫扎营(9更)   车队离开永榆县之后,夏月初一直趴在车窗边愣神,心里还满是刚才夏瑞轩追着马车一边跑一边哭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只能说幸好拦着夏家老两口,坚决没让他们过来送行,不然自己怕是要跟吴氏一起抱头痛哭了。   薛壮见她兴致不高,有心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便从身下暗格中取出地图,在车厢内铺开指着上面道:“月初,你来看看,咱们这回去保定,走的便是这条路线。”   夏月初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古代的地图,果然好奇地凑上前细看,先伸手捻了捻绘制地图的材质,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道:“还真是羊皮的啊!”   “羊皮处理之后柔韧不易坏,还便于携带。”薛壮用手指在地图上描绘着车队前进的方向,一路朝保定而去。   古代的地图太过简略,夏月初看起来有些费力,但是山川河流还是有比较明显的图形表示的。   她伸手在靠近东海府这一片画了个圈道:“咱们这是要走山路出去啊?”   “恩,虽说是山路,但选的都是山谷之类的腹地,不太用爬上爬下,加上现在是秋天,也不是雨多的时候,所以不用担心。”   虽然薛壮这样说了,但是夏月初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地说:“都是这样的山路,该不会有什么山匪路霸之类的吧?”   薛壮闻言顿时笑道:“傻不傻,你真以为我说雇佣的车队就真是车队?告诉你吧,所有的车夫都是朝廷的人。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我一直贴身保护,若真是碰到山匪路霸,那也是他们倒霉!”   “朝廷办事还是挺靠谱的,一听说后头那些车夫都是朝廷的人,我这心啊,就觉得安定多了。”夏月初故意道。   “那我呢?知不知道在以前,能被我贴身保护的人都是什么身份的?小娘子,你这是在无视我吗?”薛壮神情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微微挑眉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心头一颤,这还是薛壮头一次这样毫无芥蒂地说起以前的事儿。   带着那么一点点儿藏不住的骄傲和小小的炫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些稳重厚道的模样,反倒是能窥道几分当年薛小将军鲜衣怒马、名扬京城的少年意气。   夏月初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薛壮的脸颊,只要能继续看到他这样恣意自信的模样,无论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也都是值得的。   在马车上赶路的日子既无聊又辛苦,即便薛壮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准备,但无论是在车厢里多铺垫子、还是宁可绕远也要挑选更平坦好走的道路,也架不住马车的颠簸和晃动,让夏月初着实有些吃不消,才刚走了两天人就开始有些打蔫儿。   加上外面的景色也基本是一成不变的,每天就是赶路、吃饭、睡觉,也实在是无聊得紧。   唯一的好处就是车队的车夫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知道夏月初手艺好,所以早就商量好了,轮换着去山里打些野味回来。   但是偶尔遇不到野味,就只能尽量弄些蘑菇、山菜什么的回来。   好在夏月初本来就是去开酒楼的,这一车车的除了食材就是调料。   无论是荤是素,只要经过她的手,都会好吃得叫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这才算是众人在赶路的时候多了点盼头,一个个较着劲儿地去弄食材,每天就眼巴巴地盼着那两顿饭。   薛壮则每天帮着夏月初架火抬锅,把力气活儿全都包了,干活还干得一脸骄傲模样,看得其他人都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好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嫉妒。   姜瑞禾之前一门心思想要跟着夏月初去保定府,但是却没想到路上的不便,整个车队除了夏月初便只有她一个女人。   但是夏月初身边有薛壮,自己却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着实太不方便。   即便夏月初早就跟她打了招呼,若是想方便的话,便叫自己过来陪她。   但是姜瑞禾却连叫都不好意思,只要每天尽量压缩自己的吃喝,以减少下车方便的次数,然后每天夜里等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只剩下值夜的车夫了,这才忍着害怕去一旁的树林中方便一下。   所以即便这几日都吃得很好,连原本不适应坐马车的夏月初脸上都重新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她却还是一脸菜色,身体也感觉虚弱了不少。   夏月初看到也疑惑地问过,但是被她以晕车为借口给遮掩了过去,还被夏月初关切地塞了一瓶晕车药。   这天赶路的时候,因为路上有一大片山坡上滑落的石块拦住了去路。   薛壮当时还特意下去检查过,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为的痕迹,便叫大家一起合力抬到路边了事。   因为抬石头耽搁了时间,所以等天渐渐黑下来之后,车队就没有走到薛壮原本预计要停车过夜的地方,马车只能在两道山谷之间一字排开停下来。   薛壮知道这样停车其实十分危险,简直就是给人放着的活靶子,但是此处条件有限,除非连夜赶路,否则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走出这片山谷。   但是连夜赶路的话,马匹会太过疲劳,所以薛壮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冒险原地停车休息,并且传话下去,让大家晚上不要睡得太死,都多几分戒备。   夏月初担心姜瑞禾自己睡在车上害怕,还特意将大傻送了过去,好给她壮个胆儿。   不得不说,有大傻陪着,姜瑞禾晚上出去方便的时候,心里都觉得踏实了不少。   大傻性格稳重,跟活泼调皮的二傻不一样,它十分听夏月初的话,无论是在车上还是下来,都乖乖地跟在姜瑞禾身边,陪着她到树林里头去,蹲坐在她旁边不远处安静地等着。   虽然周围没人,但是面对一只狗,姜瑞禾也还是有些窘迫,悄声让大傻就在这里等着,自己又往一旁的树后挪了几步,这才飞快地解开裤带。   所以她也就没有瞧见,原本老老实实蹲坐在一旁等她的大傻,毛茸茸的大耳朵突然间抖了两下,然后猛地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走了过去…… 第505章 敌袭戒备(10更)   姜瑞禾解手之后出来,发现大傻居然没了踪影,整个人都要吓傻了,难不成是去追耗子还是野兔了?   她愣了半晌才将手拢在嘴边,把声音憋在嗓子眼儿里,悄悄喊了几声。   “大傻?大傻快回来!”   但是耳边除了呼呼的山风,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响动。   姜瑞禾都快急哭了,稍稍提高声音又喊了几声,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这次因为带着狗壮胆,所以走的比平时要深一些,这会儿环顾无狗,心里慌得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原地站了半晌,姜瑞禾决定还是原路返回,看看大傻是不是自己先回去了。   若是回到车边还没看到,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赶紧叫人起来找,她可是知道夏月初对这两只狗有多上心和喜欢,说是当孩子来养都不为过。   人家好心借狗给自己壮胆,若是把人家的狗给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姜瑞禾此时心里惦记的都是狗,也根本顾不得害怕了,加快脚步走出树林,绕着车队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大傻,反倒是惊醒了好几个人。   封七推开车厢门,打了个呵欠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什么呢?”   要说这次一起出发的这些人里,除了夏月初,跟姜瑞禾最熟的就是封七了。   虽然封七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还总喜欢挤兑讽刺她,但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大家也早就看清楚他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   所以此时看到封七,姜瑞禾顿时就忍不住了,嘴一瘪,带着哭腔道:“大傻不见了,怎么办?我把大傻给丢了……”   封七一听这话,原本就不浓的睡意瞬间就消散不见了,浓眉一挑问:“怎么回事?”   “就、就是我刚才想去方便一下,就带着大傻壮胆,结果等我……再一抬头大傻就不见了。”姜瑞禾此时也顾不得羞窘,冲着封七央求道,“我在原地叫了半天它也没回来,我以为它先回来了,但是回来也没看到,你快起来帮我找找,我都快要急死了。”   封七披了衣裳起身,一边系衣带一边道:“你先别急,大傻是被薛壮训练过的,寻常练家子都未必是它的对手,应该不会出事……”   封七这边话音未落,西边山坡上就传来一声略显凄厉的狗叫声。   姜瑞禾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七此时也顾不得她,从车厢下的暗格里拿出手弩和匕首给自己穿戴好,急忙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快步跑去,走前只来得及丢下一句话:“快去叫薛壮他们起来……”   但是此时根本都用不着姜瑞禾叫了,刚才那一声狗叫,已经把整个车队的人都惊醒了。   夏月初也被吓得从薛壮怀里惊醒,迷迷蒙蒙地说:“大壮哥,我怎么好像梦到大傻的惨叫声了?”   薛壮面色凝重,一手按着被刺激得发狂乱叫想要从车里出去的二傻,一手轻拍夏月初的后背安抚道:“没事,已经有人去查看了。”   夏月初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之后才啊了一声问:“你是说,刚才那叫声真的是大傻?不是我做梦?”   薛壮还来不及的说话,便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敌袭戒备!”   薛壮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将夏月初护在身后,反手从身下暗格里取出手弩。   手弩是民间禁止使用的武器,这次车队之所以能配备手弩,还是多亏了这些人都是陈瑜白大人派来的都是士兵,才得以配备了这些武器。   但是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反应出外面的敌袭戒备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若只是几个毛贼路匪,他们根本用不着发出什么信号,值夜的两个人就能直接解决了。   夏月初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还真应验了,紧张地抓着薛壮的衣裳问:“外面出什么事了?大傻怎么了?是不是瑞禾出事了啊?你、你不出去看看么?”   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也不知道是该让薛壮出去看看还是就留在这里陪着自己才好。   薛壮伸手不知在哪里扭了一下,车厢壁上便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孔,他警惕地凑近小孔朝外面张望。   外头已经燃起了好几个火把,隐约看到有不少人已经缠斗在一起了,但是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根本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外面负责戒备的军士突然再次吹响哨子,大喊:“第二波敌袭戒备!”   薛壮闻言浑身肌肉猛地绷紧起来,第二波敌袭?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听说东北四府境内还有这么大规模的山匪,难道会是有人得知自己的身份,特意派人想要在这里做掉自己?   夏月初本来是伏在薛壮身后的,被他猛然绷紧僵硬的肌肉硌了一下,心里也知道情况越来越危险,她咬牙道:“大壮哥,你出去看看吧,有二傻在这里陪我,不会有事的。”   薛壮犹豫片刻,从暗格内取出一个手弩,固定在夏月初的胳膊上,低声叮嘱:“你乖乖在车里不要出去,车厢壁和车窗车门里面都是有夹层铁板的,这个只是给你以防万一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乱用,小心伤到自己。”   他说完刚想抽身出去,就看见夏月初满脸紧张的样子,突然又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唇上安抚地吻了一下,笑道:“你该对我多一点信心,相信你男人绝对不会让这种万一发生的。”   薛壮说完,轻手轻脚地将车门推开一个缝,看准外面的情况,悄悄从安全的方向溜下了车。   夏月初咬紧下唇,抓住了想要跟出去的二傻,拉紧车门从里面扣死。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隐约听到薛壮说了一句:“乖,关好车门等我回来。”   外面声音嘈杂,骚乱中还夹杂着大傻的叫声。   夏月初紧紧搂着二傻的脖子,埋头在它颈侧厚实的皮毛中,嘴里心里都在不住地祷告,一定一定不要出事! 第506章 立大功了(1更)   薛壮出门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二十几个山匪,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人手问题有点捉襟见肘。   但是对方都是些空有蛮力的粗人,即便是再凶狠残暴,也根本敌不过装备了手弩的正规军。   他担心的是刚才喊的第二波敌袭是怎么回事。   薛壮眯眼看向树林边缘,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马。   但是他们目前只是站在那边远远地观望,似乎并没有加入战局的准备,这样看来跟这波山匪似乎并不是一伙儿的。   但是他们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薛壮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准备悄悄从后面摸过去一探究竟。   当他绕到第二批人马身后才发现,今晚当真是个下黑手的好时机。   这个山谷的走向是南北向的,东西两侧都是山坡,而今晚的风比较大,是从东往西吹的,这就让西坡成了一个十分适合埋伏和进攻的好地点,因为很多声音和气味,都会被山风吹走,而不会引起山谷中人和狗的注意。   所以当薛壮从后面悄悄接近第二伙人的时候,都已经走到比较近的地方了,对方也还是毫无察觉。   “我的个娘啊,车队那些人有手弩,咱们该不会是遇到啥送贡品进京的车队了吧?”   “你少不懂装懂了,送贡品的车队怎么可能这么低调,那得前后都是人手,前面开道,后面殿后,呼呼啦啦一帮人呢!”   “那你说这是啥?每个人都有手弩,难不成是山匪黑吃黑?”   ……   因为山风的帮助,所以薛壮将前面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见他们居然在为了这种事争论不休,简直是无语。   而此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别吵吵,车队这些人,一看身手就知道是正规军,估计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把嘴都给我闭紧点儿,再看下去,山匪都要被灭光了!我现在出面去表明身份,你们暂时在山坡上按兵不动……”   薛壮一听这话,鼻子差点儿没被气歪了,怒喝道:“孙旭,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么?”   孙旭刚抬腿迈出去半步,一听这话脚下打架,竟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不过也好在摔了一跤,倒是把他的脑子给摔清醒了,吞下刚才已经到了嘴边的大哥两个字,改口道:“谁啊?这说话声儿咋这么耳熟?哎呀,是薛大哥啊!”   永榆县的捕快们对薛壮也很是熟悉,所以将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都放下来了。   “薛大哥,你咋在这儿啊?”   薛壮的说辞也是早就编好的道:“我跟月初要去保定一趟,正好赶上府衙这边有押送任务,我们为了安全就跟着车队一起走了,谁知道今晚竟然在这里遇到山匪了。”   孙旭一听这话才想起来山匪,赶紧回头一看,山谷里都已经结束战斗了。   “妈呀,完了,这伙山匪我他妈带着人溜溜儿跟了好几个月了,这下怕是没留活口了吧?”孙旭一拍大腿懊恼道,“这些人身上可背着不少命案和劫案呢!”   薛壮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儿,不可能一个活口不留的,我先下去说一声你们再下去。你刚才明明看到下面的人都配了手弩还想要上前,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还等你上去说话,还没走到跟前儿就被打成筛子了!”   孙旭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只不过他这几个月一直在查这伙山匪,到这里之前还生生跟踪了两天两夜,累得一时有些糊涂了。   只想着下面也是军中的人,那肯定就是自己人,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若不是薛壮及时出声阻止,自己今天还真说不准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孙旭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此时也是连连后怕。   薛壮碍于自己明面上的身份,也不好当着孙旭的下属对他多加指责,只给了他一个你自己长点儿心的眼神,便先行下山去了。   下面果然还留了几个活口,毕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真的山匪还是别有用心人士冒充的,总是要留下几个人来严刑拷问一番。   见薛壮从西坡下来,车队的领头立刻迎上去,本想问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却听薛壮道:“山坡上的是永榆县县衙的捕头和捕快,好在我跟孙捕头认识,不然今天怕是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他这样一说,车队的人立刻就都明白过来,这就是要按照先前对好的台词儿来演了。   于是领头的上前去跟孙旭接洽,薛壮就赶紧回车上去看自家媳妇有没有被吓到。   薛壮觉得只过去了一会儿的时间,但是夏月初把自己关在车厢里,却觉得简直是度秒如年,等到外面渐渐没了响动,却一直不见薛壮回来,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敢开车门,只能在车里死死抱着二傻来寻求安慰。   此时听到薛壮在外面叫自己开门,她立刻一把拉开车门,整个人都扑到薛壮的身上去了。   二傻也终于有机会从车厢里钻出来了,便直奔大傻而去。   夏月初听薛壮人都没事只有大傻受了点伤,登时心疼得不行,也赶紧下车来看。   大傻的前腿受了点伤,有一条颇长的伤口,伤口边缘处的皮肉微微外翻,看着十分骇人。   好在没有伤到血管或是经脉,只需要进行一下清理包扎。   但是大傻被人伤了之后情绪一直有些亢奋激动,不肯让任何人触碰。   只有二傻和薛壮夫妻过来的时候,大傻才收起了攻击的姿态,允许他们的亲近。   车队领头看着薛壮身边的两只大狗,眼睛里全是羡慕的神色道:“这次真是多亏了大傻及时发现敌情,惊动了在山上埋伏的山匪,迫使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否则若是让山匪埋伏到后半夜,等咱们大部分人都睡熟之后再动手的话,那可就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压倒性地胜利了。”   夏月初正在薛壮的帮助下给大傻伤药包扎,听了这话简直骄傲得不行,捧着大傻的狗头狠狠亲了一口道:“咱们大傻真是太棒了,立大功了!” 第507章 摩拳擦掌(2更)   孙旭等薛壮给自己打信号之后,才带着人从山坡上下来。   他顾不得客套寒暄,先冲过去看了一下几个山匪的情况,见剩下的几个人虽然都挂了彩,但是并没有生命危险,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也是追查了这么久的大案子,即便这次全歼山匪不是自己的功劳,但若是能让大哥帮着说几句好话,匀给他一两个匪徒,好歹算是没白辛苦这一场,回去也好跟县太爷交差。   孙旭想到这儿,急忙转身对车队的领头客气地拱手道:“真是多亏了几位兄弟,实不相瞒,这伙山匪十分狡猾,在永榆县周边一代已经作案数十起,他们组织严密,心狠手辣,从来不留活口,我们都已经追了他们好几个月了……”   他后面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就在他们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追的时候,这伙山匪还抽空做了两起案子,简直就是啪啪地打脸。   车队这些人的目的是保护薛壮和夏月初,将他们平安送到目的地之后,便会留下来作为新酒楼的护院。   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到了保定府,他们的任务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们对山匪路霸并不关心,即便将这件事报上去,也得不到任何嘉奖,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考虑不周、戒备不严的罪名。   所以将这伙人交给孙旭他们处理,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了。   孙旭吩咐手下的人给几个活着的山匪戴上木枷和脚镣,再检查了一下被打死的人,基本全都是被弩箭射杀的,这样的尸体就算抬回去也不好交代,干脆叫人直接就近找个乱坟岗,抬过去埋了了事。   众捕快都按照孙旭的吩咐去做事了,他这才抽空把薛壮叫到一边问:“大哥,我最近在外面跑来跑去,都没顾上跟你联系,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他刚才可是看得分明,对方领头的那人说话办事,时不时地会去看薛壮的眼色。   薛壮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跟朝廷那边联系上了,母亲和弟弟也找到了,我要给薛家翻案,用庆王的血祭我薛家冤死的亡魂。”   孙旭闻言猛地一窒,随后就觉得胸口一阵激荡,上前一步道:“大哥,我……”   薛壮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抬手稍稍下压道:“你先不要着急,我如今还没恢复身份,做的也都是秘而不宣的差事,你如今生活还算稳定,县里的初味轩和夏家人也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所以先不要着急,等以后我能自己做主的时候,一定把你叫回身边。”   孙旭闻言鼻根一阵发酸,不过他跟薛壮都不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当初薛家出事之后,大齐境内有许多个他这样身份的人,全都根据提前接到的命令咬牙隐忍了下来。   好在这些都没有白费,如今薛壮起复在望,夫人和小少爷也都平安无事。   跟一年多之前大家眼前一片漆黑、报仇无门的情形比起来,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大哥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孙旭笑着朝薛壮肩膀轻怼了一拳道,“夏家这边你就让嫂子放心吧,我会好生照顾的。”   孙旭嘴上跟薛壮说着话,眼神却突然间被不远处正在帮夏月初给大傻包扎的姜瑞禾所吸引。   薛壮见状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想着二人以后怕是很少有机会见面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经过这次山匪袭击的虚惊一场之后,接下来的路程中,众人全都加强了戒备,每晚值夜的人也从两个增加到了四个,薛壮还让大傻二傻轮流在车外面担任戒备工作。   加之接下来走出东北四府,进入平原地带之后,基本没有了适合伏击的地形,所以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夏月初在遇袭的当晚受了点惊吓,连着两三天夜里都做噩梦。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沿途经过各地的特色食物和特产给吸引了过去,再次开启了买买买的模式。   这一下子,什么惊吓噩梦全都跑到脑后去了,花钱果然是一项十分治愈的娱乐项目,尤其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   她这一路的买下来,等车队到达保定府的时候,后面装货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比出发时高出了一截。   马车驶到一处胡同口便停下了,并没有往里面走。   夏月初见停车了就撩开车帘朝外头看,见外面根本不是什么繁华街市,而是一个颇为幽静的小巷子。   巷子两旁长着好几棵合抱粗细的大银杏树,树杈枝枝蔓蔓地相互交叠纠缠,遮蔽了巷子上方的大片天空。   此时已经是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飘落满地,煞是好看。   仰头看着被树枝分割成无数块的天空,也可以想象出春夏时,巷子里该是如何的绿意沁人。   “不是说直接去店里么,怎么先来住处了?”夏月初奇怪地问。   毕竟后面那么多车行李,里面有八成都是食材和调料,肯定是要放到店里去的。   薛壮笑着推开车门,自己先跳下去,然后一把勾住夏月初的腰,将她直接从车上抱了下去,扶着她在自己身旁站稳之后才道:“这儿就是咱们的新酒楼。”   夏月初看着巷子两旁标准的四合院,从外头只能看到屋脊和院中偶尔冒出的树冠,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薛壮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保定府这边开店与别处不用,要的就是不显山不露水,酒香不怕巷子深。”薛壮笑着说,“你先进去看看再说。”   夏月初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进了门,瞬间就被震撼了。   不得不说,真不愧是朝廷开的买卖,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夏月初一圈逛下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心里却在不停地尖叫呐喊!   这简直就是自己前世梦想中的终极中式餐厅的模样!   她忍不住摩拳擦掌,心底似乎有什么发出了破壳出土的声音。   这么完美合意的外部条件都被创造好摆在面前了,不立刻挽起袖子大干一场,怎么对得起朝廷砸进来的真金白银! 第四卷 重返京畿 第508章 上膳堂(3更)   十一月十八,保定府,银杏胡同。   胡同口的院墙上,挂了一个古朴大气却并不算起眼的招牌,上书三个大字——上膳堂。   保定知府董元久坐着的马车停在巷口的时候,开业的吉时已经过了,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鞭炮放过后留下的红色纸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刺鼻气息。   董元久踩着小厮的后背下车时,满脸都是不悦。   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但是换了好几个大夫,怎么也查不出什么具体的毛病,开了一堆药让他吃,天天喝那苦药汤子,喝得半点儿胃口都没有,人反倒比还没看病之前看着更憔悴了。   所以在他收到上膳堂的开业请柬时,直接就丢到一旁去了,根本没打算出面。   若是随便一个什么狗屁酒楼开业,他这个知府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就去参加开业典礼了。   但是后来当他得知这个所谓的上膳堂,背后的人是魏国涛的时候,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吩咐人套车来了,只不过时间上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虽然董元久之前没有说要来参加,但是看到所有人都没有等自己,还留下这么一地繁华过后的衰败景象,他心里头难免就觉得有些不痛快。   所以看到巷子口那块招牌的时候,董元久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还什么上膳堂,真是好大的口气。”   董元久带着随从往里走,只见酒楼门口站着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年轻后生。   对方未曾开口先笑弯了眼睛,躬身行礼道:“上膳堂掌柜封七,拜见董大人。”   董元久没想到上膳堂的掌柜居然这么年轻,但是对他在门口迎接自己的行为还是颇为满意的,主要是这青年生得是真好看,叫人看着他笑就有种发不出脾气来的感觉。   “那封掌柜就请在前面带路吧。”董元久此时也已经把刚才的情绪全都收拾好了,叫人半点儿都看不出端倪来,语气之中甚至还颇为客气。   封七自幼练武,耳力出众,将董元久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见他对自己还要客气几分,心里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好笑。   到达保定府为开酒楼做准备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封七这个从小混迹在市井中的人把整个府城大概的情况都摸了个底儿掉。   放眼看整个大齐,怕是也只有保定府会有这种“达官贵人遍地走,四品知府不如狗”的奇特现象了。   保定府知府这个位置,怕是仅次于京畿府尹的尴尬存在了。   看着职权范围似乎挺大,但是遇到什么事儿却又处处掣肘,一个两个惹不起,三个四个动不得,窝在中间受夹板气不说,弄不好还要承担圣怒,真真儿是个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所以官场中还有句话说的便是这个——宁当七品县太爷,不做保定大知府。   董元久跟着封七往里走,听着他的介绍,这才发现,这个新开的上膳堂还真是颇为大手笔。   银杏胡同不算长,是个死胡同。   胡同两侧各三套,都是门面五间,到底三进,还带着东西跨院的宅子。   上膳堂竟然直接将这六套院子全部买下,除去一套留着自用之外,其余五套将院墙全部打通,前后连通的门都砌死,每一个院子就是一个雅间,都重新在夹道上开门,以确保每一间院子的独立性。   其中还特意保留了几个两进和一个三进的院子整个儿当做雅间,里头除了饭厅,还有休息跟会客的地方。   所以整个上善坊便被分为天字号、地字号和人字号三种不同档次的院子,以满足客人们不同档次的需要。   董元久已经在保定府做了五年知府,虽说夹板气没少受,但是眼界却着实比以前开阔了不少。   所以一路过来,看到上善坊各处的细节,处处透着精细和讲究,甚至连九曲回廊上的雕花漏窗,每一处看出去所见的小景都各有不同,一看就是没少花钱和花心思的。   董元久心里忍不住嘀咕,魏国涛这人,果然还是深藏不露的。   其实关于魏国涛的来历,保定府流传着各种猜测。   他当初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成了保定府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这样的人可能没有靠山和背景么?   保定府那么多人想要深挖他的来历,但是却全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人猜测说他的背景就是朝廷。   可是看他这些年做过的事儿,心狠手辣见不得光的也着实不少,说他是朝廷的人,看他的行事做派还真是不像。   前段时间,董元久便听说魏国涛带了个年轻人在保定府各处拜码头,难不成及时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会是魏国涛的什么人?还是说只是魏国涛推出来的一个台前傀儡?   董元久没有功夫再深想下去,因为在前面带路的封七已经停在一处门前。   门口有侍女打起门帘,恭请他入内。   屋里很是宽敞,摆着一个足够二十人用餐的大圆桌,但是此时却并没有人落座,而是三三两两地散开在屋里各处,两眼放光地不知道在聊着什么,屋里嘈杂一片,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见又有人进屋,屋里安静了一瞬,大家回头看到是董元久,这才都放下手中之物,拱手上来寒暄说话。   董元久看了一眼这间屋里的客人,心里顿时一惊,暗自庆幸自己虽然晚了些但还是来了。   此时屋里这些人,随便拿出去一个,都是能让保定府震上三震的重量级人物。   董元久忍不住在心里咋舌,魏国涛这回怕是是把压箱底儿的面子交情都搬出来了,才能同时请到这些轻易不露面的大人物到场。   这酒楼的东家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亲儿子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吧?   跟众人一一寒暄问好之后,董元久才得空环顾了一下屋内,想看看刚才让这些人都爱不释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结果不看不要紧,这一细看,差点儿被室内的布置闪瞎了眼。 第509章 低调奢华有内涵(4更)   室内布置是门大学问,并不是东西越贵越好就行的。   有些没有内涵的人,有再多的古董珍品,也只能把屋子布置得跟古董铺子似的。   但是上膳堂外面的景色小巧精致,颇有几分江南园林之精妙。   这独一份儿的天字房内的布置,更是比外面还要更上一层楼,已经足可以称之为大家水准了。   整间屋子布置得古朴大方,而东西也是在精不在多,最最难得的是,并没有必须将珍品摆在最显眼地方的恶俗嗜好。   无论是盛唐的掐丝香炉还是前朝的和田玉把件,无论是稀世珍宝汝瓷的茶盏还是千金难求的犀角杯,全都放在最适合它们的位置。   甚至如果你不上前将它拿起细细盘玩,它就好似一件最普通的装饰品,悄然无声地与房间融为一体。   这么多平时都难得一见的珍品,此时却都担任着它们最本真的角色。   难怪屋里这些见过世面的大人物,看到后也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此时众人开始要入席了,董元久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尴尬。   他是这间屋里品阶最高的人,但是说实话,面前这些位大佬,不管他看起来有多平凡、有多不起眼,他也是半个都得罪不起。   最后还是魏国涛开口道:“董大人就莫要推辞了,您是朝廷命官,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哪里有让朝廷四品大员坐在平头百姓下首的道理,传出去该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狂妄不知进退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董元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战战兢兢地坐在了主位。   他一坐下来,其他人的位置就都好办了。   这些大佬们虽然平时王不见王,但是年纪和辈分在哪儿摆着,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该怎么排序也都一清二楚。   封七见众人全都落座了,便急忙叫人去通知后厨上菜。   屋里的人来,都是给魏国涛面子,对于吃什么,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再有贪图口舌之欲的了。   最主要也是各种珍禽异兽、山珍海味全都吃了个遍,似乎也已经找不到什么能够激起他们兴趣的东西了,无非就是做的好吃一点和难吃一点的区别罢了。   但是封七却对今日天字号房的菜品十分好奇,主要是夏月初列好菜单之后,便带着几个厨师开始闭门训练,这回的口风那叫一个紧,连薛壮都没告诉。   所有此时都要开席了,封七连今天要上什么菜都还不知道。   片刻功夫,便又两个小厮提着食盒过来了。   保定府虽然比东北那边暖和,但是十一月份,天到底还是太冷了,所以夏月初便吩咐下来,今日上菜全都用食盒而非托盘,为得就是尽量保持菜品的温度。   封七见那两个红漆食盒封得严严实实的,开口处居然还贴了一张封条。   四指宽的红色封条上,菜名、主厨、帮厨、甚至连切配是谁都写得一清二楚,责任明确到人。   这是不是稍微有点儿夸张啊?   不过屋内的人似乎对这样的形式却颇为受用,还获得了几分称赞,估计是做到这种位置的大佬,都还是颇为惜命的吧!   小厮将食盒提进去之后,当众检查了封条的完好无损,这才撕开封条,取出食盒内的菜品摆在桌上。   “豆泥兔卷。”   “椒麻鲍片。”   封七在外面听到报菜名才恍然大悟,头两道上来的是凉盘啊!   他真是气得直磨牙,这到底是防止菜品变冷还是防止我偷看偷吃啊?   先上来的这两道菜,无论是从颜色还是造型上来看,都还是颇花了心思的。   尤其是这道豆泥兔卷,还是众人头一回看到。   外面一层肉皮儿,里面是嫩黄绿色的内芯儿,长长圆柱形的一条,被切成大小适合的厚片,在盘中围成螺旋状。   外皮是有些半透明的肉粉色,看起来格外鲜嫩。   内馅儿颜色很嫩,倒有几分春天的味道,看起来细腻润泽。   盘子旁边还摆了一碗散发着酸辣气息的蘸料。   此时这个豆泥兔卷正好转到董元久的,他便夹了一块,蘸了点儿料放入口中。   原本并无期待的菜品,在入口的瞬间,酸辣味席卷整个口腔,竟然将他已经许久么有食欲的胃给勾得蠢蠢欲动。   豆卷外弹内糯,还带着一丝丝清凉的甜意。   这道豆泥兔卷,是将兔子烫皮褪毛之后,放料腌制清水煮熟,拆骨片肉之后,用兔肉做皮,裹上掺入少许蜂蜜的蚕豆泥,裹紧上屉蒸熟,最后取下来晾凉后切片摆盘即可。   魏国涛是知道,今天天字号房的这桌菜全是出自薛壮之妻——夏月初之手的。   之前也曾听薛壮说起过,自家媳妇的厨艺绝对没的说。   但是但他尝了这道豆泥兔卷的时候,也还是被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他这些年在保定府,不管是真心还是做戏,衣食住行都还是必须要配得上他对外的身份的,生活说不上奢华,但是也绝对是吃过见过的了。   没想到竟然会被这样一道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凉盘瞬间征服了味蕾。   而坐在魏国涛旁边的老人,是保定府最大的私盐商人简德保,他如今已经年近七旬,早些年就已经隐居幕后,抛头露面的事儿都交给儿子去做了。   也正是因为年纪大了,牙口也不怎么好,对这些宴请越发不感兴趣。   但是他早年间欠过魏国涛一个大人情,这么多年一直也找不到机会还,此番见是魏府的管家亲自登门送请柬,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会出席。   可以说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为了还魏国涛一个人情,也已经做好随便吃两口做个样子的准备了。   所以冷盘上来之后,他就打算意思一下,夹了一块到盘中,用筷子试探了一下软硬,感觉似乎还算柔软,这才小心地送入口中。   外层的兔肉软滑,冷却后还带着少许胶质,稍稍一抿就在舌头上化开,只留下那醇厚的香味。   而里面裹着的蚕豆内馅柔软细腻,微甜微凉的口感十分清爽。   配上一碗恰到好处的酸辣蘸料,瞬间就把人的食欲给调动了起来。 第510章 化腐朽为神奇的麻椒酱(5更)   至于另一道凉菜椒麻鲍片,则跟第一道的小清新完全不是同一个风格。   个头儿匀称的鲍鱼切片焯水之后略加腌制,小嫩黄瓜切片后用盐杀出水分。   最后放在一起用特质的麻椒酱将其拌匀摆盘便可上桌了。   说起来十分简单,但是这道菜的关键,便是在这个麻椒酱上了。   这个麻椒酱可不简简单单是用川蜀的地道麻椒就可以的。   这个凉拌酱的配方,是夏月初的师父发明的,他将其称之为万能酱,只要你喜欢这个味道,用它拌什么凉菜都可以。   这个酱料中一共有十几种材料,其中有关麻的部分,就用到了麻椒、花椒和藤椒等等不同的品种。   穿越之后,夏月初也一直想要重新做出这道酱料,但是无奈的是,无论是花椒麻椒还是藤椒,跟现代的味道还是有所区别的。   所以她为了能重现这道酱料,有空的时候便换个比例做一次试试,直到前几个月才最终确定了一个配方。   虽然跟师父做的味道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也已经是最最接近的一次了,而且吃起来也的确十分好吃,连最开始一直难以接受麻椒味道的薛壮后来都吃得赞许不已。   有了这道秘制酱料,别说是凉拌鲍鱼了,就算直接上一盘凉拌黄瓜片儿,也照样会被吃得一片儿都不剩。   鲍鱼片劲道弹牙,口感扎实厚道。   黄瓜腌渍出水分之后,不似新鲜时那样脆生,但是清香不变,嚼的时候多了那么点儿柔韧劲儿。   不得不说,这个麻椒酱绝对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一笔。   这个酱料的麻不是单一的、将人的嘴唇麻得像木头一样,之后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的那种。   而是有层次的,渐渐地推进。   入口先是香辣微麻,仅仅是让人的舌尖感到微微有些麻辣刺激的程度,更多的反倒是觉得满口生香。   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就此放松警惕,当你沉浸于咀嚼,感受着鲍鱼和黄瓜片的口感时,辣味慢慢退去,另外一种麻的感觉偷偷地涌了上来,让人觉得舌面和两颊开始发麻,食材仿佛在嘴里横冲直撞。   而最后,则是以一种柔和却又不失风味的椒麻收尾,在唇齿之间留下淡淡的麻香。   食客细细品尝的过程中,嘴里仿佛是开了一场椒类的盛宴,你方唱罢我登场,其精彩纷呈,让人几乎都要跟不上节奏,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享受。   坐在魏国涛另一侧的中年男人叫高水生,人如其名,他就跟当真是水里出生的一样,一身水上功夫极俊。   年轻时候家里太穷只能出来奔生活,来到保定府,误打误撞加入漕帮之后,因为他聪明能干,很快就混出了名堂,得到了老帮主的赏识。   几年后,老帮主遭遇意外过世,高水生凭借自己的一身狠劲儿,在众多争夺者中脱颖而出,又用了五年时间,整顿了整个儿保定府的漕帮,吞并了不少小帮派,垄断了整个保定府的漕运生意。   及至今日,保定府内,无论大小船只,只要下水,要么姓高,要么就得给漕帮交份子钱。   他老家是川蜀的,虽然年少就出来奔生活,但是口味却已经定型了,最爱的还是那口麻辣的劲儿。   吃到这个麻椒酱简直如获至宝,忍不住问魏国涛道:“魏哥,你跟这家酒楼的东家是什么关系?帮我去问问,这麻椒酱能不能卖给我点儿?味儿真是绝了!”   魏国涛跟高水生的关系不错,平时偶尔也小聚一下,喝几杯什么的,所以对他的重口味简直是不能更了解了。   所以他听到这话十分惊讶地问:“我记得你最喜欢重麻重辣,这道椒麻鲍片连我都能吃,你怎么不觉得没味儿了?”   高水生闻言连连摇头道:“魏哥,你有所不知,咱们这边许多酒楼,以为做川菜就是放麻放辣就行,其实哪儿有那么简单。   单一地放辣椒和麻椒,吃起来味道单一没有层次,缺乏回味,自然就希望口味重一些,好歹吃着过瘾点儿。   但是这道椒麻鲍片可不一样,你没尝出来么?这道菜的麻味儿,在嘴里简直是一波三折,回味无穷啊!”   “我跟你说,这家的东西可不便宜啊!”魏国涛暗搓搓地帮夏月初抬了抬价。   高水生闻言翻了个白眼道:“魏哥,你这是看不起人啊?我老高拼死拼活大半辈子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缺钱花么!”   “行,有你这话就行,回头我去帮你问问。”魏国涛笑着捋捋胡子。   席间有人听到这话,赶紧跟着道:“魏哥,我也要买,我家老爷子最爱这口。”   “魏哥,给我也来一罐,嘿,说来也怪了,我平时不爱吃这些麻啊辣的东西,但是这个还真是怪好吃的。”   “可不是,鲍鱼这东西,平时早就吃腻了,若不是有这麻椒酱勾着,谁稀罕吃着东西。”   “得了得了,你们这么说我哪儿记得住啊,回头我跟东家打个招呼,看能不能多做点摆在柜台上卖,你们自个儿打发人来买就是了。”   “那敢情好,魏哥是干大事儿的人,让魏哥帮咱们买麻椒酱,光是这份人工费咱们都花不起呢!”   席间众人闻言俱是哈哈大笑。   魏国涛摆摆手道:“你们少拿我打趣,我如今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每天喝茶听曲儿,提笼架鸟,这才是过日子呢!”   众人一听他又说这话,便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问他是不是当真想要金盆洗手。   保定府就这么大个地方,各方势力盘结,早就已经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了,若是魏国涛真的要抽身,那可是要腾出来不少地方呢!   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只要沾了黑道,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抽身而退的。   那些当真打定主意退出的,要么早早想好了退路,直接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剩下的多数都是被人寻仇了。   魏国涛是个又奸又滑的老狐狸,怎么看也不像是良心发现想要金盆洗手的那种人,那他最近总是说这些想要抽身而退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透出口风好给人下套?   桌上众人心思各异,但是表面上却还是言笑晏晏,一团和气。 第511章 真他娘的好极了!(1更)   “上菜了!”封七的扣门打断了屋里诸位客人的繁复思绪,两个小厮提着密封的食盒入内,手脚麻利地拆开封条,端出两盘菜放在转盘上。   “浇汁鲜虾球。”   “双味乳牛卷。”   这两道菜一上桌,登时扑面而来一股酸辣味。   桌上立刻有人赞了句:“这味儿闻着不错。”   “韩老西儿,你那鼻子,生下来就是专门闻醋味儿的吧?”   被称作韩老西儿的人名叫韩振江,他并非是山西人,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是因为他从年轻的时候就酷爱吃醋,每顿饭都离不开醋,吃什么都想蘸点儿醋。   于是当时保定府就有人在背后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韩老西儿。   在韩振江三十出头那年,韩父因病过世,紧接着几个矿山接连出事儿,大家多觉得韩家这回怕是要完蛋了。   但是韩振江却没有坐以待毙,他反应迅速,毫不犹豫地拱手奉上自家最好的两处矿产的利益,为韩家赢得了当时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睿亲王这座大靠山。   韩家在保定府所有人的冷眼旁观下,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自此背靠大树好乘凉,迎来了第二次的全盛时期。   但是先帝晚年时期龙体欠安,睿亲王作为亲弟弟,上书主动自请离京赶赴封地。   而先帝驾崩,今上登基继位,睿亲王虽然回京奔丧,但是今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希望他回京的意思。   至此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睿亲王以前的风光,今后怕是难再续了。   虽然在他自个儿的封地范围之内,他还是能继续做他的土皇帝,但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睿亲王的金字招牌,今后怕是要越来越不好使了。   但是韩家却一直没什么动作,保定府便有开始有些传言,说韩家要不行了。   只是不管是什么猜测,也都只敢在背后里嚼舌几句,谁也不敢当面儿去多嘴多舌。   不过偏就有不长眼,喜欢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的人,竟然在这种场合,当众直呼韩振江的外号。   韩振江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斜对面,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尤春荣,理都懒得理他,不过是二十多年靠着长公主的荫蔽抖起的暴发户,也难怪这样眼皮子浅沉不住气。   他伸手夹起一个浇汁鲜虾球放入口中,其实不过是想气气尤春荣,但是没想到这个虾球一入口,什么尤春荣尤夏荣的就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盘中的鲜虾球一个个都是荔枝大小,都是活虾一只只剥出来的,又鲜又嫩,口感也是劲道十足,放入口中咀嚼的时候,会有虾肉粒从齿缝间蹦出来,活似有鲜虾在口中弹跳似的。   但是这并不是让韩振江惊艳的主要原因,最吸引他的,是这道菜的料汁。   这醋汁拌料看上去色泽红亮,挂汁稠厚。   入口不呛不烈,醋香绵长,回味更是清香悠长,简直可以说是综合了几种好醋的长处于一身。   韩振江吃得两眼放光,忍不住想要立刻让人把大厨叫来,问问这个醋究竟是哪里产的,他现在恨不得把整个醋坊直接买下来。   不过因为刚才被尤春荣喊了声外号,让他最终按捺住了在席间询问的念头,准备过几日备点儿礼物,到魏府去走一趟再细问。   等他好不容易从醋汁的美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跟浇汁鲜虾球一起上来的另一道菜——双味乳牛卷都已经快被其他人瓜分一空了。   不同于虾球的酸香不烈,这道双味乳牛卷的味道颇有几分浓烈,一碗红油蒜泥,一碗鲜辣汁。   一菜双味,难得的是各有各的特色。   夏月初之前在东海府的时候便知道,朝廷禁杀耕牛,所以这道菜压根儿就没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后来无意中与薛壮聊天说起,薛壮才告诉她,在保定府这边,只要想吃,就没有弄不到的食材。   虽说宰杀耕牛犯法,但是谁能保证每头牛都寿终正寝?   薛壮道:“你只管放手去做,用不着考虑这么多或是退而求其次,这些事儿我会找人安排的。”   果然,就在开业前两日,一头乳牛被人抬进了上膳堂的厨院,这才有了今日这道双味乳牛卷。   薄如蝉翼的乳牛肉片中裹着泡菜丝,拦腰用黄瓜片裹紧固定,便可配着料汁上桌了。   牛肉香嫩,其中裹着的泡菜是放入当归等中药材腌制而成的“跳水”泡菜。   所谓的“跳水”泡菜,指得便是头天下坛腌制,第二天就立刻捞出来吃的。   这样一来避免过咸,二来也避免中药材的苦味过多地被吸收入泡菜中,使得味道过苦。   这样捞出来的泡菜,颜色鲜亮、口感爽脆,清爽解腻。   吃起来外嫩里脆,还有丝丝缕缕并不明显的药香萦绕齿间。   空口吃就已经可以称之为美味了,蘸了料汁又呈现出另外一种风情,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不得不说,夏月初为了这顿打响招牌的开业酒席,当真是倾心尽力了。   这些个保定府的土皇帝,什么样的珍禽异兽没吃过见过?   一个个儿都富可敌国,又在保定府这种奢华享受成风的地方住着,府里的日子怕是比宫里皇上过得都舒服奢靡。   除非她能弄来什么非洲蟒蛇、澳洲袋鼠这种东西,否则在大齐国内,怕是很少会有什么食材能够让他们觉得新奇惊艳了。   所以在保证食材新鲜上等的基础上,她就必须要在味道上做文章,一开场就要先将客人的味蕾牢牢抓住,这样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拿到主动权。   这也是魏国涛之前一直担心的问题,他之前一直以为宫中会派御厨前来掌勺,但是没想到,最后上膳堂的大厨居然直接就是夏月初。   他虽然听到过一些传言,但是终究没有亲自尝过,不敢轻信。   所以直到刚才开席,魏国涛的心都还是悬着的。   这么多人劳力伤财地忙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毁在最后这一哆嗦上啊!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夏月初做的……还真他娘的好极了! 第512章 耳目一新(2更)   让人惊艳凉盘过后,热菜便陆续开始上桌了。   夏月初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即便是平时吃惯了的鲍参翅肚,经过她的手一调理,呈现出来的就都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味道。   其他人都吃得赞不绝口,更不要说董元久了。   他原以为自己在保定府这几年,别的不敢说,至少在享受生活的见识上头,是绝对不输给其他人了,但是如今才知道,果然是天外有天。   就连早就打定主意来做个样子还人情的简德保,此时都吃得颇有些眉开眼笑的意思。   尤其是刚刚新上来的这道菜——清蒸肥鸭。   这道菜,无论是从菜名还是食材上来看,跟桌上其他的菜比起来,都着实太不起眼。   封七进来报菜名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总觉得桌上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透着不满。   不过待揭开盖碗的盖子,鲜美诱人的味道铺面而来之后,许多人早就到了嘴边的讽刺就都和着口水吞了下去。   大盖碗内浅浅的一层汤汁,在一圈儿翠绿色青菜的簇拥下,正中窝着一只白嫩肥硕的鸭子。   简德保看着这道菜,觉得肯定是滑软适口,应该适合自己这样的牙口,所以便率先举起筷子,朝着鸭子的背部夹了一下。   他其实并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是原本完整的鸭皮和鸭肉,却在他的筷子尖儿下自然而然地分开了,露出鸭腹中的各种食材。   “原来这道清蒸肥鸭是腹中另有乾坤啊!”高水生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兴趣,为了魏国涛的面子,便开口跟着捧了个场,随手夹了一块鸭肉送入口中。   “咦?”鸭肉一入口,高水生就是一愣,怎么会是这样的口感和味道?   这道清蒸肥鸭,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反倒是今天所有菜品中耗时最久的一道菜。   精挑细选的鸭子褪毛洗净之后,去掉内脏,用泡好的葱姜水仔细清洗揉搓腹腔,去除掉所有的异味之后,在鸭子腹内塞入提前拌好的糯米八宝馅儿。   然后将鸭子放入瓷罐中,瓷罐下半部分是密不透风的,上半部分的盖子却是有许多细小空洞的。   将这个特制的瓷罐放入蒸锅中,蒸锅内加入的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早就吊好的鸡汤,其中还加入了不少温补的药材。   肥鸭上屉之后,将蒸锅的盖子盖好,气孔和缝隙都用厚实的棉布层层封住,尽量锁住蒸锅的水分不要过多的流失。   这样隔水慢火炖煮足足三天三夜,蒸锅内的鸡汤早已经烧干,药材也都被煨得烂软如泥。   此时取出特制的瓷罐,罐中只余鸭子本身被蒸出来的汤汁,然后将汆烫过的青菜放入其中稍作装饰,便可以上桌了。   经过三天的隔水炖,鸡汤的鲜美和药材的滋味全都通过气孔渗入了瓷罐中的肥鸭体内。   而在这种环境中待了三天的鸭子,也早就已经酥软透骨,入口都用不着费力咀嚼,直接变在舌尖上绵软地化开,只留下鲜嫩滑腻的口感和让人食之忘忧的绝美味道。   高水生是个大孝子,家里老太太如今都已经近九十高龄,平时在外头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惦记着家里的老娘。   此时吃到这个清蒸肥鸭,细细品过之后,顿时眉飞色舞地说:“哎呦,这道菜我娘肯定喜欢,罢了罢了,看来以后少不得要来给魏哥的酒楼捧场了。”   “这可不是我的酒楼,不过是个小辈自个儿鼓捣出来的,我帮着他把把舵,张罗张罗罢了。”   魏国涛今日是越吃越高兴,不但自己吃得十分满意,更重要的是脸上有光。   虽然这菜做得好吃没有他一文钱的功劳,但是看到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老对手们都吃得停不下筷子,心里的那种愉悦感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   “说起你这位小辈儿,一直还藏得挺严实,也不带出来给我们见见?”   简德保今天吃得舒坦,连带着情绪也好了很多,顺口帮魏国涛铺了个台阶。   之前薛壮来保定府做准备工作的时候,魏国涛就已经带他去见过一些人了,但是那些都是跟他在一条线上的,所以今天在座的这些,对薛壮也都是有所耳闻,并没有见到过本人。   听到简德保这样说,其他人也立刻都跟风,七嘴八舌地跟着插言。   “就是,魏大哥您搭着人情面子地在前面帮他张罗,这是得多亲的晚辈啊?”   “赶紧带出来给我们看看。老魏啊,你该不会是突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吧?”   “哎呦,那可是大事儿,凭空多了个大儿子,魏哥得美坏了吧!”   “你们这群人,嘴里就吐不出句好话来。”魏国涛笑着抬起手,虚点点席上的这些人,“我可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吃的这些菜,可都是东家娘子亲手做的,一个两个想买酱料的,说话可都给我仔细着点儿!”   高水生闻言立刻不依道:“嘿,魏哥还拿这个威胁起我们来了?”   “你只说怕不怕吧?”   “怕啊,必须怕,我可是到现在都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个麻椒酱呢!我还以为是魏哥重金给请来的大厨呢,居然是东家娘子?”   高水生心道,如此说来,这岂不是开得夫妻店?难不成就真是寻常的高档酒楼,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猫腻在其中?   “东家娘子的手艺可不一般啊!这菜做得不光有巧思,而且还有大格局,这位东家娘子,绝非常人啊!”简德保听罢连连咋舌,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魏哥,您这位小辈多大岁数啊?他这位娘子能做出这样一手好菜,应该颇有些年纪了吧?”   “你们别急,我找人去叫他,等人来了,你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魏国涛说着拉动身后的绳子,门外响起轻微的铃声。   片刻之后,封七便进来问:“不知诸位客人有什么需要?”   “阿七,你去叫奉修过来一趟。”   封七心领神会地道:“是,小的这就去请东家过来。” 第513章 人设不能崩(3更)   其实薛壮此时早已经在天字号房外不远的地方等着了。   屋内的人不知道,他们今日在屋内的对话,除了在座的这些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在认真地听着。   薛壮之前便一直待在天字号房所对应的地下室,打从第一个客人进屋开始,他就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董元久进屋的时候,根本就抓错了重点,即便是这件屋子布置得再精巧,陈设的东西再千金难得,也不可能会惹得那么多个粘上毛就是猴子的老人精儿们失态。   他们哪里当真是在赏玩屋内的古董珍宝,不过是以赏玩作为掩饰,到处在探查屋内墙面地面是否有可供窃听和窥伺的孔道罢了。   不过遗憾的是,上膳堂可是朝廷派人专门来做的工程,又怎么会留下能被人察觉到痕迹的破绽。   而朝廷匠做局的工匠们,早就在奇思妙想的基础上,通过长时间的尝试和改进,精通了一项只局限于皇家内部的工艺。   他们能通过地砖的排列摆放,制造出一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孔洞和缝隙,最终将屋内的声音聚拢并传入地下室中。   所以薛壮坐在地下室内,除了看不到众人的表情动作、只能听他们说话之外,完全就好像自己也置身于房间之中一样。   薛壮在地下室内细细听着上面众人的一言一语,通过魏国涛有意无意地透露和提点,终于将之前密卷中所列出的十几个人与声音对上号,在脑海中留下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直观记忆。   从今天开始,这些人就不仅仅是只存在于密卷和脑海中的单薄形象了,他即将开始接替魏国涛,与这些老狐狸盘桓较量。   薛壮定了定神,抬手整理了一下其实早就整齐端正的衣襟,不急不慢地走到门口,抬手扣门,听到里面应答了才推门入内。   门一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薛壮身上。   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的宽袖襕衫,头扎方巾,腰悬玉佩,行走间,襕衫下隐约露出长裤,裤脚用黑色的绑带扎紧,脚蹬一双白底黑面的高帮鞋。   这身儿打扮是夏月初昨晚就给他拿出来准备好的,今个儿早晨起来传出去,前院后厨谁看到都要夸一句东家今日打扮得好俊。   这身装扮将他挺拔的体型展露无疑,石青色更让他显得气质沉稳踏实,干脆利落的裤脚和鞋子,更是让人觉得利索干练,第一印象极好。   “奉修,过来给大家敬杯酒,你在保定府的生意能不能做得下去,今后还要多仰仗在座的各位多多照顾才是。”   魏国涛招手将薛壮叫到身边,将酒壶和酒盅塞到他手里的道:“还不快给知府大人,诸位长辈和前辈们敬酒。”   薛壮老老实实地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盅,自我介绍了几句之后,便自斟三杯,先干为敬,之后再一位一位地敬过去。   他一边敬酒,魏国涛一边为他介绍,一圈儿走下来之后,这些人在薛壮脑海中的形象就越发鲜明了,与他之前死记硬背下来的那些秘闻和过往一一对应起来。   高水生喝了薛壮敬的酒之后,对魏国涛道:“魏哥,你这晚辈人很实在啊!不过看着是不是也太年轻了点儿?”   简德保也忍不住问:“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你娘子今年多大岁数?”   这话其实问得着实有些失利,但是没办法,在座的这些人里,除了魏国涛早就知情,其他人真是难得在这么一大把年纪的时候还被人勾起了好奇心。   一听别人提起自家媳妇,薛壮小麦色的皮肤上竟瞬间浮起两片红晕,摸摸鼻子有些腼腆地说:“我今年二十三岁,我家娘子比我小一岁。”   “二十二岁?”韩振江猛地站起身,椅子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薛壮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韩员外,小民所言句句属实,您若是不信,家里也有户册为证。”   韩振江瞪眼道:“那你们肯定是找人替她做菜的对么?”   “韩员外,当着知府大人和诸位老爷的面儿,小的有几个单子也不敢扯谎啊!”薛壮倒是将一个有些老实厚道的青年形象演得活灵活现,一副着急不已却笨嘴拙舌怎么都解释不清楚的模样,“这些菜品的确是小民妻子亲自下厨做的……这……”   他说罢,还自以为隐蔽地像魏国涛投去求救的眼神。   韩振江闻言,抬手指着已经只剩下一点儿醋汁的盘子问:“那你倒是说说看,这道浇汁鲜虾球里面的香醋是从哪里买的?你若是说得出来,我就相信你!”   屋里寂静得吓人,薛壮讷讷地开口道:“回韩员外的话,这醋汁儿不是买的,乃是我家媳妇用三种醋按照不同的比例调和而成的,其中一种醋还需得加入冰糖熬煮一番,然后再加入各种调料蔬菜浸泡,将味道浸泡入醋中,最后细细地过滤干净,才能得一瓶这样的香醋……”   听他竟然就真的这么老老实实都说了,屋里众人立刻都卸下了刚才严肃的表情,笑声四起。   薛壮先是一脸茫然,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这才急忙跟着赔了个笑脸,然后偷偷低头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高水生道:“韩员外,瞧您,为了个醋汁儿,把人家掌柜吓得不轻。”   众人经过这一番试探之后,虽然还不能说是完全放心,但是对薛壮的第一印象,基本都已经锁定在老实木讷,说不定还有些懦弱上头。   魏国涛真是对薛壮刮目相看,之前可没发现他演技也这么出色。   他拍拍薛壮的肩膀表示安抚,然后扭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这孩子哪儿都好,又仁义又本分,就是性子太软,也做不来那种抛头露面的事儿。   好在他媳妇精明,还有着一身好厨艺,我便只能帮着他们出面,张罗起这个酒楼,好歹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第514章 碍事的人(4更)   魏国涛既然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就笑着听着,只是心里全都忍不住暗道,摊子铺得这样大还说是小营生,你都不会觉得脸红吗?”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大手笔的钱,全都是从皇上自个儿的私库里头拿出来的,尤其是这天字号房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在宫中临时调用出来的存货。   先帝喜欢古玩字画,在位几十年期间没少往宫中收敛,今上自登基后基本就没过上几天安稳顺心的日子,每天除了要处理朝政,还要补许多当初没有学过的功课,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赏玩,这次干脆叫人打包了一些没有在宫中摆出来的东西,全都放到上膳堂来充门面了。   而且房间院落的装潢和改造,再加上开酒楼的成本,七加八加,几乎将皇上本来就不丰盈私库掏空了一半。   这么大规模的投入无论是对于皇上还是对于朝廷,最后都是必须要见到成果的。   对夏月初的厨艺,陈瑜白虽然吃过,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皇上更是只有耳闻,所以他们商议了一下,最后还是安排了一位御膳房的资深御厨,带着已对年轻厨师和帮厨等人一起去了保定府,打算万一夏月初搞不定,好歹还有个人可以救场。   而为了能够更好的跟夏月初配合,皇上还自认为体贴地钦点了一位女御厨——应佳敏前来。   先帝在位的时候,应佳敏是在皇后宫中小厨房的主厨,随着先帝和皇后相继过世,加之今上登基之后后宫尚且空虚,她便没了去处,只能跟其他从后宫小厨房里出来的女厨师和宫女们一样,被临时安插回御膳房做事。   能够得到这次出宫办差的机会,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做出一番样子来给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看。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带着人来带保定府的时候,也仅仅只是晚了一天而已,夏月初就已经全面接掌了后厨,甚至见面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让她和手下的御厨上灶练练手,让她看看都是什么水平。   应佳敏当时气得面红耳赤,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想着不知者不罪,努力稳定住自己的声音,开口向夏月初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原以为说清楚就没问题了,谁知道这个夏娘子,面无表情地听完之后问:“恩,我知道了,所以你上灶做个拿手菜我看看。”   应佳敏觉得自己真是要背过气去了,在宫中都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但是夏月初并不是寻常的厨娘,她是薛小将军妻子这件事,让应佳敏不得不有所忌惮,告诫自己不能太过放肆。   她觉得自己手下带着御膳房新一批出徒的年轻厨师,怎么也会比夏月初更加胜券在握,上膳堂的后厨,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但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三天时间,夏月初就用精湛的厨艺征服了所有的年轻御厨,很快就开始对她唯命是从。   应佳敏原来准备在后厨孤立夏月初,谁成想最后被孤立的竟然是自己。   今日是上膳堂开业的日子,夏月初要负责天字号房间的所有菜品,所以她几乎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可应佳敏却什么差事都没有,她从早晨就跟在夏月初身后,盯着她做的每一件事。   应佳敏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盼着夏月初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大失水准,还是该盼着一切都能够顺利。   不过夏月初根本没有给她那些暗搓搓的小心思留任何可能的空间。   从凉盘开始,一道道菜,从切配到烹制,夏月初简直就像将一切都烂熟于心,早就想好了所有的流程一样。   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是该切配还是该下锅,整个后厨有条不紊,忙而不乱,按照夏月初的节奏,运转得是那样顺畅无阻。   应佳敏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似的,周围的忙碌和纷乱都与她无关。   夏月初竟然在不知不觉将,把整个后厨都牢牢掌控住了。   这个认知一冒出来,顿时把应佳敏吓得一个机灵。   身为先皇后的私人御厨,她如今在御膳房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十分尴尬。   即便等到皇上立后大婚,自己也绝无可能再回到原本的位置。   所以这次出宫办差,是她唯一的机会,若是再抓不住,那等她再回到宫中,怕是连御膳房都不会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这些想法在应佳敏脑子里嗖嗖闪过,让她不由得站在原地想得出了神。   夏月初此时刚颠起一个干净的炒勺,添油炝锅,手中的长柄勺子飞快地在一排排调料碗上掠过,按照早已烂熟于心的比例调配出料汁,最后再添半勺水淀粉,给锅里的料汁勾上薄芡,将料汁搅拌均匀,便端起炒勺,后退一步准备浇在早已经摆好盘的菜品上好赶紧走菜,不然耽搁的时间久了就会影响口感和我道。   谁知刚后退半步就跟人装了个正着,炒勺里的料汁也摇晃着迸溅出来。   夏月初哪里稳住手里的炒勺,将料汁浇在菜上,看着小厮放入食盒贴好封条提走,这才皱眉看向应佳敏道:“应御厨若是没事做,就回去休息吧,今日后厨太过忙乱,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这边又是刀又是火的……”   “你什么意思,我也是一名厨师,而且还是御厨,菜刀和火,从我五岁开始学厨到现在,早都摸得烂熟了,难道你是在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厨师,在厨房待着都会被刀子和火伤到么?”   夏月初的手腕刚才被料汁中的油泼溅出来烫了一下,刚才着急也没顾上查看,现在只觉得左手衣袖中有些火烧火燎的疼,再听到应佳敏这样说,登时也不再忍着了,丝毫没给她留面子地。   “我不是说你会被伤到,我是怕你在这里无所事事地走神添乱,会害得其他人受伤。   好了,你现在可以不要再拦着我了,我的手因为你被烫伤了,现在要去冲水敷药。” 第515章 请摆正你的位置(5更)   应佳敏从小学厨,十岁入宫,从学徒做起,自打记事开始,她接触的人就都是宫中那些“见面三分笑,背后捅刀子”的类型。   尤其是她们这些宫人,无论心里多恨多气,表面上却都还得要过得去。   即便是真的要说,也鲜少有把话说得这样直白的。   在宫里,一般这样说话的都活不了太久。   所以应佳敏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还击呢,夏月初就已经直接绕过她走了。   满屋子的人看着,应佳敏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她觉得应该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但是整个上膳堂,在身份上能管得了夏月初的,就只有薛壮了。   应佳敏赌气离开后厨,打算到前面去找薛壮理论理论。   刚巧薛壮从前面敬酒回来,虽然他酒量不错,但也架不住人多,此时已经喝得有些醉意,所以从前院回来之后,便直接奔后厨来找夏月初。   一则两个人各忙各的,都小半天没看到彼此了。   二则正好借着喝得有点多,想找夏月初讨点福利,顺便混一碗醒酒汤喝。   他想得倒是挺好,但是刚拐进通往厨院的夹道,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应佳敏给拦住了。   应佳敏此时眼圈儿发红,一脸的委屈模样。   薛壮前后一看,后厨的人估计都在屋里忙着,门口这前后居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应佳敏虽然年纪比自己大几岁,但到底还是云英未嫁,自己还是应该避嫌些才好。   但是夹道总共就那么宽,她那么大个人站在中间,自己除非装看不见原路返回,否则也绕不过去。   薛壮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应御厨,您这是怎么了?”   应佳敏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把刚才在后厨发生的事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然后委屈莫名地道:“皇上派我来配合夏娘子,也让我管着御厨们,但是她不但不给我派任务,反倒还嫌我碍手碍脚,我又不是故意走神的。那我还可以说是她撞到我了呢……”   应佳敏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其中夹杂着情绪,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薛壮原本就有些醉意的脑子,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更加成一锅粥了。   他晃晃头,努力回忆着她刚才的话,突然间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月初的手被烫伤了?”   应佳敏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薛壮的关注点居然是在这里。   她有些口不择言地说:“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烫伤,我又没看到她伤在哪里。   再说了,我又不是故意害她烫伤手腕的,若是真的烫伤了,我也可以跟她道歉。   但是我还没说话呢,她就特别不客气地把我说了一顿,还说我在厨房碍事,会害得别人受伤……”   应佳敏几乎想将这一个月所受到的冷遇和憋屈全都倾诉出来,只要让她抓住说话的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   她只顾着自说自话,完全没看到薛壮此时已经冷下了脸。   “月初从来都不会说谎,既然她说被烫伤了,那就肯定被烫伤了,应御厨如果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确认,然后必须为你刚才的恶意揣测道歉。”   应佳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薛小将军,居然是个这样无理由护短的人。   “薛小将军,虽然我从小就入宫做事,但是薛家的威名我也是从小听到大的,我是因为相信你的人品才来找你评理。   虽然你是夏娘子的夫君,但你要知道,你更是上膳堂的东家,遇到事儿你该主持公道,而不是偏帮偏信!”   薛壮一听眼前这个蠢女人居然还抬出薛家来压自己,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火气,眼角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着有些跳痛的额角,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我希望你不要再拦着我的去路,我要去看看我妻子的伤势如何,没有功夫在这里听你说些没有任何依据的揣测和无端中伤。   正如你刚才所言,皇上派你来,是要你协助月初做事的,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调整好心态,不然我不介意让宫中换一个人过来。”   “你……”应佳敏忍了半晌的眼泪,终于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薛壮的衣裳,哭着控诉道,“你们是两口子怎么了,两口子也得讲道理吧?”   就在此时,夹道尽头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还隐约的有些水声。   薛壮回头一看,只见姜瑞禾一脸惊讶地站在不远处,脚边滚落着一个铜盆,还在地上咕噜噜打转,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旁边还掉落着方巾和药瓶。   他心里登时一紧,月初的手也不知道伤得如何。   而姜瑞禾的表情很快就从惊讶变成了愤怒,大踏步地走过来,一把抓住应佳敏的手腕,怒斥道:“松手!”   姜瑞禾用的力气很大,应佳敏吃痛皱眉,然后也发现此时的姿势不太对劲儿,急忙松开了抓着薛壮衣襟的手。   “我、我……”应佳敏想说我可以解释,但是又觉得这样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姜瑞禾还死死抓着应佳敏的手不放,怒斥道:“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盯着你,你天天无所事事总围着月初姐打转,原本我是怀疑你想偷师学厨,没想到我还是把你想得太好了是吧?你从宫里出来就是为了勾引别人夫君的不成?”   “我没有……”应佳敏真是快要冤死了,“你别血口喷人,我……”   姜瑞禾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啐了一口道:“没有最好,你以后也离月初姐和薛大哥远一点,若是再让我看见你要做对不起月初姐的事儿,我、我……”   她本来就不是个泼辣的性格,刚才的愤怒和冲动,都是因为心疼夏月初受伤,心里头有火气。   此时说到这儿突然一阵语塞,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放狠话,回头想要求助于薛壮,却发现他正大步朝正房院的方向走去。   姜瑞禾忙喊:“薛大哥,走错了,月初姐还在后厨呢!” 第516章 心疼(1更)   夏月初的手腕左手腕的确被烫伤了,刚才锅里热油烹汁,正是烧得滚沸的时候,热油晃出来,正落在她端着炒勺的手腕上。   她当时手里端着锅,还惦记着桌上的菜,又被应佳敏拦了一下,也没及时查看伤口。   等她出去叫姜瑞禾取烫伤药来的时候,揭开衣袖的时候,发现被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夏月初将手在冷水里浸了半天,然后叫姜瑞禾帮自己把水泡挑破上药。   姜瑞禾看到她烫成这样,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颤颤巍巍地不敢下手。   夏月初后厨还有两道菜没做,哪里有功夫在这儿耗费时间,自己拿针咬牙挑破了几个大一些的水泡,挤出里面的液体,然后上药之后用绷带缠好便回灶间继续忙活去了。   薛壮走进后厨的时候,见夏月初还在端着炒勺忙活,登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道:“手都伤了还做什么菜,后厨那么多人都是摆着好看的么?”   夏月初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知道他估计是有点高了,忙道:“就是烫了一下而已,已经上了药,不要紧的,做厨师的,谁还没被烫过几下,没事儿的。”   她说着回头冲正在给自己打下手的王桦道:“去给你师公煮一碗醒酒汤。”   王桦放下手里的活儿,看了薛壮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这才忙不迭地去了。   若是搁在平时,薛壮早就该说:“就你煮的醒酒汤好使,我不喝别人煮的。”   但是今天他心疼夏月初受伤,恨不得连菜都不想让她做了,哪里还舍得让她去煮醒酒汤。   夏月初见薛壮双唇紧闭没吭声,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但是最后这两道菜,其他人还真做不来,只有她亲自动手。   于是她只好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在忙着自个儿手里的活儿,于是飞快地踮起脚凑近薛壮,在他紧闭的双唇上亲了一口,低声安抚道:“你去边儿上坐会儿,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薛壮听话地拖过来一个板凳,当真就在她的灶台边儿坐下了。   夏月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难道不觉得碍事么?   不过她这会儿也不想再去刺激薛壮,免得他万一酒劲儿上来,再坚决不许自己继续做菜了,那天字号房的酒席可怎么办。   不多时,夏月初这边又出了一道菜,只不过这次的菜品是按人头上的,每人一份儿。   灶台前的两口锅中,一个锅里用奶汤加椰肉煮着雪白的官燕,而另一口锅里则用清汤炖着血燕。   条案上已经一字摆开了二十个碗,每个碗中还放了个波浪形的小铁片,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上菜的小厮也都被提前叫过来,在条案后头一字排开地站好。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夏娘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夏月初将两口锅同时离火,全都端到条案上去。   只见她左右手分别执勺,在两口锅中各盛起一勺,同时注入一只碗的铁片两侧。   她控制的极好,两边盛出来的总是一样多,注入的速度也是匀速,所以碗中的铁片纹丝未动,两边就已经注满了煮好的燕窝。   一侧晶莹雪白,一侧水红娇俏。   最后,她伸手将碗中的铁片抽出来,一直盯着她举动的小厮们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片被取出来之后,碗中两种颜色的燕窝居然没有像大家以为地那样水乳交融起来,依旧是界限分明。   夏月初将一枚红枣片摆在白色的一侧,将一片椰肉摆在红色的一侧。   围观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嚷道:“太极,是太极啊!”   “别光看着不动手,做好的就开始往食盒里装,这道菜上菜一定小心,不要有太大的晃动,不然容易破坏定型。”夏月初将盖子盖好之后,吩咐还在惊叹的小厮赶紧走菜。   小厮们全都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盖碗放入食盒中,去一旁取过早已写好的封条贴好,然后拎起来一溜儿小碎步地离开,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把里头的燕窝晃得混在一起。   不过他们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明明两边都是带着汁水的,怎么就可以保持着太极的图案不变呢?   看来这夏娘子不仅仅是厨艺好,怕是还有些其他本事吧?   其实这里头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因为燕窝炖煮出来粘稠滑爽,只要控制好两边官燕和血燕的汤汁浓度相仿,就可以保持做出来的太极形状在一定的时间内清晰稳定。   不过浓度什么的概念,古代此时都还没有被明确的提出来过,更不要说有什么测量工具了,夏月初这也是纯凭经验,又提前练了两把手,这才敢在这样的重要日子拿出来做。   这道太极双燕一端上去,立刻又惊艳了吃饭的众人,甚至还有人断言,这里面一定放了东西将两侧分割开来。   但是这盖碗本来就不算太大,隔着碗里的燕窝几乎可以看到碗底的花纹,若是有什么东西,还有看不见的道理?   而且只要拿勺子在碗里稍作搅拌,立刻便可以知道有没有东西了。   吃过这道燕窝之后,在座当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逸秋突然道:“魏兄,你们这天字号房能预定么?我先订下这个月底二十六号,给我夫人过寿。”   周家是保定府的世家大户,打从前朝,保定府还是个只有土墙的镇子开始,周家就已经是当地的富户了。   基本可以说,周家是跟随着保定府的发展而成长起来的世家大族,虽然在外面的传言中,多有人说周家当年起家的不怎么光彩,但到如今也已经过去近两百年,那些前尘往事早已无可考证。   但是如今的周家,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早已经枝繁叶茂,家大业大,百年间出的秀才、举人有几十人,最高曾有人官拜一品,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人才辈出,家学渊厚。   先帝御笔亲书“耕读传家”的四字金匾,如今就挂在周家祖宅的前堂之上。   周逸秋身为现任周家家主,在保定府也算是数得上名头的一个怪人了。   而他最大的一个特点便是——宠媳妇。 第517章 佛跳墙(2更)   古人不比现代人,从小在封建思想的环境中长大,所以说,宠媳妇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算不得是个什么优点。   尤其周逸秋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宠媳妇。   他自从二十一岁那年将妻子方氏娶进门,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两个人可以说是恩爱如初。   及时方氏过门十年都没给周家生下一男半女,周逸秋都没有纳妾或是收偏房,听人说,他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好在老天有眼,婚后十二年,方氏终于有孕,并且给周家生下一对儿龙凤胎,倒是一下子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   周逸秋在外也从来都不掩饰对方氏的疼爱,像今天这样吃到什么东西,觉得方氏应该爱吃,那就绝对要么打包带走、要么带她来再吃一次。   他的这种行为,在这些家里妻妾成群的地头蛇眼里,无疑是十分异类的。   可人家宠的是明媒正娶的媳妇,又不是什么戏子伶人,旁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不过周逸秋也从来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他还在琢磨着刚才的燕窝。   方氏生了孩子之后身子骨一直不算太好,周逸秋心疼媳妇,便一直没有再要孩子,滋补品一共也就那么几种,换着花样儿地做,这么十几年下来也早就吃腻了。   但是初味轩这个太极双燕做得倒是有点意思,不但造型别致,而且味道吃起来也有股特殊的清香味儿。   加上之前的各色菜品也都做得极好,周逸秋想着眼看就快到方氏的生辰了,往年都是请人去家里做,今年倒不如换个花样儿,让她也高兴高兴。   魏国涛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跳。   周家在保定府素来低调又神秘,尤其是周逸秋,最大的爱好竟然就是宠老婆,平时这帮人有点儿什么娱乐活动,他也都很少参加,理由要么是留在家里陪媳妇,要么就是带媳妇出去散心。   但是因为方氏身体不好,所以平时极少出来交际应酬,十分难以接近。   没想到夏月初的厨艺竟然让周逸秋都动了心,若是能笼络住方氏,那说不定能成为打开周家的突破口。   所以魏国涛登时就笑着说:“今个儿才头一天开张,周家主就这样照顾生意,魏某先替奉修谢过了。二十六日,上膳堂恭候您和夫人的大驾,这个天字号房,后头还有花园,虽说如今天气凉了,不过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等后头的花儿开了,周家主也可以带夫人过来赏赏花,散散心。”   “好说,好说。”周逸秋嘴上答应着,但是明显没怎么往心里去。   魏国涛心里暗骂自己,又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周逸秋了,方氏若是喜欢看花,周逸秋怕是敢把整个周家老宅变成花园儿。   他又赶紧找补道:“东家娘子药膳做得也不错,有空也可以带夫人过来尝尝。”   一听到药膳,周逸秋的眼神果然一下子亮了,颔首道:“多谢魏兄,改日一定带内子来尝尝。”   “该我谢周家主肯给面子肯赏光才是。”   说话间,今天的压轴菜终于端上来了——佛跳墙。   佛跳墙是福建福州的名菜,属闽菜系,相传是在清道光年间由福州聚春园老板研制出来的。   夏月初为此还专门找福建人了解过,发现此时福建地区尚未出现过这道菜甚至是这道菜的雏形,于是便放心大胆地做了。   佛跳墙这道菜制作起来工序十分繁琐复杂,但是当最后文火煨制七八个时辰止之后,一打开盖子,那股勾人魂魄的香味,会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佛跳墙光是原料就有十几种之多,像是鲍鱼、海参、鱼唇、墨鱼、瑶柱等等。   但是原料一多,就难免要面临一个问题,究竟如何既能保留食材原本的味道,又让所有的材料在最后入口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和谐的味道。   佛跳墙这道菜,就用了一个繁琐但是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先将每一种原料都单独成菜,然后再汇聚到一处,加入高汤和黄酒小火慢煨,以达到最后醇厚和谐的口感。   之前大家一直都不理解,夏月初为什么非要把这道菜叫做佛跳墙。   她是主厨,她说了算,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当今天的最后一道压轴大菜的盖子一掀开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热气裹挟着难以名状的鲜香,那是一种以前从闻到过、但是闻之难忘、叫人恨不得立刻抢过来吃上一口的味道。   王桦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地说:“师父,难怪你坚持要管这道菜叫佛跳墙,当真是香得佛祖闻到都想过来尝上一尝。”   后厨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夏月初之前一定要选这个名字,原来其中居然还有这种用意。   压轴大菜端上去之后,桌上的人其实基本都已经吃饱了,所以大家颇有些兴致缺缺,都在各自跟身边的人聊天。   但是当小厮将瓷煲从食盒中拿出来的时候,高水生就吸了吸鼻子道:“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儿,应该就是这道菜吧?”   魏国涛摇摇头道:“我今个儿吃得太饱了,已经闻不出什么味道了,你现在就是把瑶池仙宴摆在我面前,我也是吃不下去了。”   煲盖一掀开,桌上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简德保感受了一下此时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胃,苦笑道:“老夫上了年纪之后一直注重养生,近十年来都不曾吃过这么饱了,如今又上来这么一道香气勾人的菜,这可是逼着人回家之后先吃上两颗消食丸啊!”   魏国涛指着这道菜问:“怎么没报菜名啊?”   “回魏员外的话,我们家夏娘子说了,这道菜名为佛跳墙。”   “佛跳墙?”魏国涛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反倒是周逸秋闻言抚掌称赞道:“这名字起得真是妙,看来这位夏娘子,肯定也是位妙人啊!”   “就凭这香味儿,这道菜当得起这个名字。”韩振江闻言竖了竖大拇指,“我现在都已经吃饱了,闻到这味道,却还是想要来一勺尝尝。” 第518章 炫妻狂魔   吃饱了还想再尝尝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高水生此时都已经拿起勺子和碗开始动手了。   他一边盛一边道:“难怪这道菜味道这么好闻,这里头放了不少好东西啊!”   韩振江闻言道:“好东西再多,也得会做才行,不然你下回也用这些材料,丢进去煮一煮,来一锅乱炖你看好不好吃。”   “这倒是真的,我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上江边给人拉纤绳,我娘去给大户人家做工,家里就丢下我和弟妹,每天我爹留下几个菜钱,叫我给他们做饭吃,我那时候也才十几岁,会做啥啊!洗干净丢到锅里加点水,加点盐吧,只要煮熟了就行。结果等我娘做满五年工终于回家来,给我们做了顿饭吃,我弟妹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的饭菜,并不都是像我做得那么难吃^”   高水生跟一般人不同,他从来不避讳自己的出身,用他的话说,那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过去,反倒更加能凸显出自己今日成功的难得。   他是在座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靠山背景,纯靠自己的本事闯荡出来的。   所以他就更喜欢讲自家当年的事儿,用来突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   其实反过来想,他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自卑。   因为不想被别人攻击自己以前的贫穷,于是就先自己将其挂在嘴边,然后将其标榜为自己能力超群。   只不过大家看破不说破罢了。   不过这种话说得多了,自然就有人不爱听。   尤其是尤春荣这种靠着别人起家的人。   尤春荣盛了一碗佛跳墙之后,见高水生越说越起劲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道:“高兄可真不像是小时候吃过苦的,倒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您瞧我们吃着佛跳墙都吃得顾不得说话,依我看,高兄这定力,怕是比佛祖还高上几分。”   “你……”高水生闻言气得想要拍桌而起,但是大腿却被身旁的魏国涛拍了两下。   他深吸两口气,看在魏国涛的面子上忍了,但是心里却是别了一股火儿的,恨恨地朝尤春荣看了一眼。   一道佛跳墙成功地把屋里所有人都给吃撑着了,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魏国涛的预料。   这些人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除了稍微还年轻些的尤春荣,其他大多都到了养生惜命的年纪,能这样放开了大吃大喝,只能说明是夏月初做的菜太诱人了。   不过魏国涛自个儿也是吃得胃都有些凸出来了,好在今天穿的这身儿衣裳稍微宽松,站起来就看不到痕迹了,不然可真是太有失体面了。   再看看其他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   不得不说,这场开业宴席,办得倒是成功极了。   碗盘都撤下去之后,众人围坐喝了会儿消食的普洱,彼此之间除了各种套话,也聊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题来,所以干脆就散了,各自起身准备回家。   封七带人用托盘捧了二十个木盒过来,抽开一个递给魏国涛看,里面放了四个瓷瓶,瓶身上都贴着标签,分别写着香醋汁、麻椒酱、红油蒜泥和鲜辣汁,正是今日拌凉菜时候被众人称赞的四种料汁。   魏国涛惊讶道:“这是?”   这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不然哪里来的一模一样二十套盒子和配套的瓷瓶。   封七笑着说:“我们东家娘子早就有过吩咐,说要备着以防万一,客人可以不要,但我们不能没有。”   高水生闻言冲魏国涛竖起个大拇指道:“魏哥,不得不说,您家这个晚辈,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啊!”   “夫妻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男强则女若,男弱那就得女强,两个人都弱那日子还咋过?两个人都强怕是也难和睦。”   “魏员外这话说得极是。”   “果然有道理,有见地啊!”   众人各自的随从取了木盒,纷纷拱手向魏国涛道谢之后上车离开。   魏国涛表面上也坐车走了,其实他的马车绕了一大圈,确定没人跟着之后,从开在另一处街上的旁门重新回到了上膳堂。   薛壮此时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怎么样,刚才酒喝急了还难受呢吧?”魏国涛知道刚才薛壮没少喝,进屋之后见他面色有些不好,便关切地问道。   薛壮忙摆手道:“我去之前先垫了几口东西,回来之后也喝了醒酒汤,没事儿的。”   “那我怎么看你脸色有些不好?”   “内子今日在后厨忙的时候不慎热油烫伤,有些担心罢了。”薛壮揉揉眉心,刚才佛跳墙一端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夏月初回房,拆开纱布查看了一下伤势。   白皙的手腕上红肿一片,水泡一个连着一个,虽说都已经挑破上药了,但是看着还是十分严重。   薛壮到保定府之后,头一次朝下人发了脾气,叫人赶紧去请大夫。   这会儿刚把大夫送走,便过来等着魏国涛,想着大夫说怕是要半个月才能彻底康复,面色上难免就有些难看。   他搓了搓脸道:“不该这样着相才对,今个儿喝了酒,难免有点儿不好控制表情。魏叔喝点儿什么?”   “你我又不是外人,无妨。”魏国涛在他对面坐下,“给我泡一壶普洱,得好生消消食才行。上次来的时候,你一直夸你媳妇做饭好吃,我只当是家常菜做得好一些的,当真没想到是好到这样的程度,跟宫里的御厨比都不逊色吧?”   薛壮听到人夸自家媳妇,面色登时好转不少,语气中满是骄傲地说:“这还真不是我自己吹,廖老爷子曾经想收我媳妇做关门弟子来着!”   “你是说先帝在位时的那位御厨廖老?”   “自然是他,不然还有那个御厨能被称一声老爷子。”薛壮一脸得意地说,“后来廖老见过我媳妇的厨艺之后,觉得自个儿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她的了,两个人如今成了忘年交,经常在一起研究怎么做菜。”   魏国涛看到薛壮这副模样,顿时就想到这些年让他头痛不已也抓不到任何破绽的周逸秋,头痛地摆摆手道:“保定府有一个周逸秋还不够,如今又多了个你?我看以后应该把你俩凑一堆儿才对,放过我们这些凡俗男人吧!” 第519章 突破口(4更)   二人对坐喝了会儿茶,终于开始聊正事儿了。   今天的开业宴席,魏国涛之所以您隔开豁出去面子和人情也要把人都请来,除了要给上善坊造声势之外,就是为了让薛壮跟这些人见上一面。   魏国涛在圈椅里挪动身子,换了个让自己吃得鼓鼓的胃能够待得舒服些的姿势,端起茶盅趁热喝了一口,觉得舒坦了几分,这才问:“今天这些人,你怎么看?”   薛壮道:“我觉得尤春荣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如果说之前魏国涛在保定几十年的任务是渗透和维稳的话,那么如今换成薛壮,目的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如今新帝登基已经一年有余,朝廷之中已经基本稳定,加上去年秋天加开的恩科,也选拔上来了一批年轻才俊。   经过一年的磨炼,这些人虽然尚不能堪当大用,但也算是皇帝手中攥着的第一批新生力量。   再加上薛壮已经确认要回归朝廷,消息在私下传开之后,也让皇上收归了不少将士的心。   虽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各处的隐患却也不少。   皇上如果继续休养生息,相当于也是给了对方更多积蓄力量的时间。   所以在分析了利弊之后,皇上和陈瑜白一致认为,要先下手为强。   而他们选定的突破口,便是有小京城之称的保定。   这也是将薛壮安排到这里来接替魏国涛的原因。   魏国涛在保定府如今已经扎根很深,牵一发则动全身,一个不好,很容易丢掉如今稳定的局面。   而薛壮,则是来破局的那个人。   魏国涛刚才这一问,便是问薛壮打算从何处下手。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薛壮选的居然是尤春荣。   “尤春荣背后的人是昌怀长公主,你可知道她是……”   薛壮不等魏国涛说完便道:“自然知道,昌怀长公主乃是先帝之嫡长女,当今圣上之嫡姐。当年先帝和先皇后对长公主疼爱有加,不舍她远嫁吃苦,便在京中为其择婿,下嫁给浏南郡王万高义的次子万呈炜。”   “你既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又怎么会选他作为突破口呢?长公主乃是今上嫡姐,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今上对她都只有礼遇有加,悉心照顾的份儿,怎么可能那她开刀?   也正是因为如此,尤春荣这一年多来越发嚣张,你今天难道没听见他在席间那些不中听的话么?以前的他哪里敢这样,见到我们都跟见到亲爹似的毕恭毕敬。”   魏国涛隐隐有些失望,觉得皇上和自己是不是都对薛壮有些期望过高,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过才是二十出头,家庭又遭遇了那样的变故,究竟能否担当大任似乎还有待观察。   薛壮却只是淡淡一笑,不急不慢地说:“魏叔不要着急,你先听听我的分析。   第一,长公主是皇上的嫡姐这是事实,毋庸置疑,但是魏叔不要忘了,她也是庆王的嫡姐。   第二,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先帝在位期间,其实就已经想要整饬异姓王爷,但是后期因为龙体抱恙,加之皇子夺嫡之争太过惨烈,所以不了了之。魏叔觉得,今上会怎么看如今还在京中活跃的异姓王呢?   第三,尤春荣虽然是个跳梁小丑,但是魏叔应该也不得不承认,他绝对是个有眼光会钻营的人,不然他也搭不上长公主这个大靠山。   如果长公主此时位置固若金汤,尤春荣虽然肯定也会春风得意,却绝不会是如今这幅尖酸刻薄的嘴脸。   依我看,他现在根本不是狗仗人势的嚣张忘本,而是察觉可能要大事不妙却又不愿相信、期待会有转机的临死哀鸣罢了。”   魏国涛被薛壮的一番话给惊呆了,他当真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过这件事。   的确,庆王跟今上是兄弟,长公主是两个人的嫡姐。   而且若是从关系远近上来说,庆王与长公主虽然也不是同母所出,但是庆王当年生母病逝之后,曾在皇后宫中被抚育过几年,当时长公主尚未成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的确会比跟皇上更加亲厚。   若真是如薛壮所言……   魏国涛见薛壮一脸笃定的模样,心里不由暗暗嘀咕,难不成他从陈瑜白大人那边得知了更多自己不清楚的消息?   这样一想,魏国涛就不好再对薛壮的想法横加干预了,毕竟薛壮并不是自己的下属。   “行,就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按照之前说好的法子,派人给我来送个信儿就是了。”   两个人在书房又就细节问题商议了许久,等正事儿说完之后,外面的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魏叔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薛壮见魏国涛要告辞,忙起身挽留道。   魏国涛连连摇头道:“别,我真不是跟你客气,主要是这晌午吃的还没消化利索呢,我今晚啊,怕是什么都吃不进去了。”   说起吃饭,魏国涛突然想起来转告道:“这月二十六是周夫人的生辰,周逸秋之前在席上跟我说,要订那日的天字号房给夫人贺寿。”   薛壮一听说要天字号房,眉头顿时皱起,今日到二十六根本不满半个月,月初手腕的伤怕是还没能好利索。   但是天字号房的那些菜品,偏生还只有她才能做。   魏国涛生怕他不知轻重乱来,赶紧叮嘱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周家背后必定有秘密,但是咱们对于周家的了解却是最少的。如今这兴许就是个突破口,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薛壮又不当真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所以忙道:“魏叔你放心吧,我分得清轻重,我们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魏国涛闻言这才放心,出门的时候却没有从来时的原路出去,而是穿过一条地道,去了隔壁街一座看起来跟上膳堂没有任何关系的宅子,然后才坐着马车回府去了。 第520章 互相心疼(5更)   薛壮送走魏国涛之后回到正房,见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屋里散发着温馨的饭菜香气,夏月初却并不在房里。   他正准备去小厨房找人,就见夏月初端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屋。   薛壮看着汤碗里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汤就心惊胆战,想上前接手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夏月初绕开他,稳稳地把汤碗放在桌上,解开围裙道:“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吃饭了。”   “你的手腕受伤怎么不好生养着,家里那么多厨子放着,还用得着非亲自动手做饭。”薛壮赶紧从夏月初手里接过围裙,挂在一旁的椅背上。   “只是烫伤了手腕而已,学做菜谁没切过手挨过烫啊?就像你当兵训练那会儿一样,不都得摔得青青紫紫,谁还能没挂点儿彩啊!”   “那怎么一样!”薛壮皱眉道。   夏月初闻言眼睛一瞪,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之类的话,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会儿是孤家寡人一个,受了伤也没人心疼,跟现在如何能一概而论。”薛壮在夏月初裹着绷带的手上轻抚了一下,“伤无论大小,只要伤在你身上,都疼在我心里。”   夏月初听了这话,刚才还瞪着的眼睛瞬间就弯下来了,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抬手给他盛了一碗汤道:“你今个儿晌午喝了不少酒,胃里肯定不舒服,先喝点儿热汤,能舒服些。”   薛壮接过碗尝了一口,牛骨汤的味道浓郁却半点儿都不油不腻,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炖好的,想必是料定他晌午得喝酒,所以早早便准备上了。   桌上的几道小菜也都是清淡养胃的,可见夏月初的用心。   薛壮一边喝汤一边笑眯眯地抬眼去瞄夏月初。   夏月初本来正好好地吃饭,被他一眼、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你好好喝你的汤,看我干嘛!”   “看你心疼我!”薛壮三两口喝完碗里的汤,嬉皮笑脸地说。   夏月初嘴上轻呸了一声,眼中和唇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两个人和气融融地吃过晚饭,薛壮坚持叫人进来收拾了碗筷,忍不住再次提起来道:“我之前就说,该找两个人在家伺候你,做菜别人替不了你,这些活儿谁做还不是一样。”   夏月初却还是觉得别扭,倒不是说她担心弄两个小丫鬟进来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她也对薛壮的定力有信心。   但是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对个人空间和个人隐私还是十分看重的,做不到像古代人那样,完全把丫鬟当做是屋里的摆设一般毫不避讳在意。   前世的时候,她即使工作再忙再累,也从来都没打算要请个保姆到家里来分担家务。   师父曾经说过,她这就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介入和染指。   夏月初对此并不否认,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薛壮解释自己的这种感觉,只得说:“咱们家里就两个人,能有什么活儿,我自己做做就是了,用不着买什么下人,家里多出几个不熟悉的人我不得劲儿。”   薛壮见她当真不愿意的模样,便道:“罢了,现在贸贸然买人进来的确不太安全,等以后叫人寻几个信得过的再说。”   夏月初想到今后薛壮若是恢复了身份,又成了那个在京城名声远播的薛小将军,到时候家里少不得要奴仆成群,丫鬟成队,不由得就是一阵头疼。   薛壮带着两只傻狗出去溜了一圈儿回来之后,给夏月初揭开绷带换药,看到伤口就忍不住皱眉,问:“应佳敏下午没来找你麻烦吧?”   “她害我烫伤了都没道歉,还有脸来找我的麻烦?”提到这个应佳敏夏月初也是头大,到底是宫里派来的人,总归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但是这妹子明显是个自恃过高看不清形势的,天天端着自个儿御厨的架子,张口先皇后娘娘,闭口御膳房如何如何。   夏月初几次想要主动与她打好关系,最终都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也早就看明白了,应佳敏觉得自个儿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还伺候过先皇后,所以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都比别人强,这个上膳堂合该由她做主。   对于乡下村妇出身的夏月初,她更是一百个瞧不上眼。   但是夏月初凭手艺说话,她也奈何不了,只能在别的地方挑刺儿找茬。   “回头我写信跟陈瑜白大人说,让他把应佳敏弄回去,换个人过来。”薛壮轻手轻脚地给夏月初敷上伤药。   但是即便再轻,也终归还是要刺激到伤口,夏月初疼得直皱眉,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若不是被薛壮捏住了前臂,她这会儿怕是要忍不住把手抽回来。   “别啊!”她一听薛壮这话,上药的疼都顾不得了,赶紧道,“咱们这儿才刚开张,半点儿成绩都还没做出来呢,就先闹着把宫里派来的人排挤走,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若是皇上小心眼一点儿,又或是有人在旁边进什么谗言,岂不是对你不利。”   夏月初前世虽然从小就忙着生计,后来又忙着学厨,没看过什么宫斗、朝斗的电视剧,但是伴君如伴虎这句她可是清楚得很。   薛壮闻言不禁失笑,捏住她的鼻子道:“你这脑袋里一天天想得都是什么,这点小事,皇上不会介意的。”   “小事又如何,人一辈子又能有多少件大事?还不都是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的。”夏月初正色道,“不要觉得是小事就不在意,积少成多很容易酿成祸的。”   “好,都听媳妇的。”薛壮趁着夏月初教育自己的时候,手脚麻利地把绷带缠好,收拾起换药的东西道,“那应佳敏……”   “交个我就是了,若是连她都摆不平要你出马把人送回宫里,那我这个主厨当的怕是也太窝囊了。”   夏月初胸有成竹地说,前世跟着师父到处走,三天两头地换工作,可以说后厨各式各样的刺儿头混子她见得多了,区区一个应佳敏,还难不倒她。 第521章 拎不清的糊涂蛋(1更)   上膳堂走的是超高档次的定位,所以开业宴之后,店里只接到了几个预定,清闲得很。   夏月初被薛壮限制不能做菜,所以便搬了个椅子坐在后厨,指导王桦在练习雕工。   应佳敏门也不敲,径直推门而入,走到夏月初面前,一脸委曲求全的模样道:“夏娘子,我听说你真的受伤了,所以特意来跟你道歉。”   “出去!”夏月初冷着脸说。   “啊?”应佳敏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先低头了,夏月初居然还是这样的态度,又羞又气地说,“你、你这人怎么……”   夏月初根本懒得听她多说,直接指着门口道:“我让你出去!”   “夏娘子,你差不多行了吧!就算你是薛小将军的妻子,你也不能这么跋扈吧?我是特意来给你道歉的,就算你心里有气,这样的态度也太过分了点儿吧!”   夏月初静静地听她说完才道:“应御厨,你是宫里出来的人,还一直标榜自己伺候过先皇后,那你总该识字吧?”   应佳敏涨红了脸道:“你这是在羞辱我么?”   “既然你识字,请你转身,出去,看清楚门口牌子上写了什么,然后大声地念出来好么?”   应佳敏顺着夏月初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闲人勿扰”四个字。   “我……”应佳敏顿时语塞。   她昨晚在自己房里辗转难眠,思前想后都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直接与薛壮夫妻闹翻,万一薛壮真的把自己打发回宫,那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自己这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若是不能做出点儿叫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来,回宫之后,少不得又要重新泯然众人矣。   但是理智上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必须要先低头,慢慢图谋,但是她刚才一路走过来,满心想着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和不甘,哪有可能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夏月初实在是懒得看应佳敏这幅天底下就我最可怜、你们一个个儿地都欺负我的模样。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冲应佳敏发脾气了,不然若是被薛壮知道了,肯定会坚持把应佳敏送回宫去。   犯不着为了这么个拎不清的糊涂蛋去做这种事。   “应御厨,如果你只是来道歉的,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就可以请回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们关上门,因为我正在指导徒弟,不希望被人偷师。”   “……”应佳敏又被生生噎了一句,觉得自己心口窝直憋得慌,她努力压住自己想要转身走人的冲动,咬牙道,“夏娘子,我、我还想问一下,不知你能给我安排些什么事情做?”   应佳敏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半长的指甲都扎进掌心的肉里去了,天知道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的屈辱。   身为皇上派来领队的御厨,自己本该是上膳堂后厨的掌控者,如今却要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   她自以为将情绪掩饰得很好,但是她的神态、语气以及微微发抖的双拳,无一不在告诉别人她此时是如何的言不由衷。   “应御厨既然有帮忙的想法,那真是太好了,天字号房这个月底二十六日被人预定了要办寿宴,差事多得很,你去找姜瑞禾姜姑娘,她会给你安排的。”   夏月初最烦应佳敏这种动不动就自我高潮自我感动的人,所以干脆把她丢给姜瑞禾去收拾。   姜瑞禾这人聪明是聪明,但就是性子太软,正好丢给她去练练手,大不了自己多看着点儿,别让她被欺负去就是了。   夏月初哪里知道,她心目中幼小可怜又无助的姜瑞禾,早就已经跟人家发过飙了。   应佳敏紧紧咬住下唇,勉强才忍住,没有开口质问。   她想要做的是大厨的差事,而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下人就能指使安排的杂活儿。   但是事儿是自己求来的,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先做了再说。   只有人先留下来了,才能再徐徐图谋其他。   想到这儿,应佳敏垂头嗯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夏月初在后头追加了一句:“我觉得,应御厨最好先回去把指甲剪短再去找瑞禾比较好,我不懂宫里的规矩,不过在我的后厨里,可是不允许厨师蓄指甲的。”   应佳敏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进屋砰地关上房门,将周围其他房间的人都吓了一跳,全都探头出来张望。   见只有应佳敏的房间屋门紧闭,顿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有的性子直,面上便直接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应佳敏一共带过来二十名刚刚出徒的御厨,十男十女。   虽然她嘴上说自己是被皇上钦点的,其实皇上哪里认识她是谁,只不过是让身边的总管太监去打听了一下,几位资历稍微老一些的女御厨当中,只有她在先皇后宫里伺候过,看起来更稳妥一些,于是便定下是由她来带队了。   开始大家都不熟悉倒也还好,但是到了保定府之后,应佳敏的做派被众人看在眼里,尤其是跟她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其他女御厨,如今对她都是怨言颇多。   应佳敏的屋里安静了片刻,就在众人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各自散开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摔砸东西的声音。   “这是怎么的了?”   有个心肠软的人还想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拦住道:“你疯了么,现在去只会让她觉得你是去看笑话的!”   就在大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胡乱猜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你们也用不着怕她了,我可是听到消息,东家要把她送回宫中御膳房去呢!”   “真的假的?”   “刚来一个多月就被送回?那脸往哪儿搁啊?”   “杨艾琪,你这话可不能瞎说,咱们来这儿做事本就是机密,对外说的可是把咱们调往行宫了,她若当真被东家退回去,那可就不是回御膳房的问题了,怕是要被封口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瞬间陷入寂静。   而不知什么时候,应佳敏的房门已经打开,她双目红肿地站在门口,冲着院子里的人怒斥道:“这些无凭无据的话也敢乱说?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只要我一天还在保定,我就一天是你们的管事,这是皇上赐予我的权利。你们谁若是在这儿待得难受想回宫了,就不妨再多说一句试试!” 第522章 美貌的作用(2更)   晌午吃饭的时候,夏月初从薛壮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儿,嗤笑一声差点儿被饭粒呛着。   她咳了两声道:“这回你该放心了吧啊,就这么个蠢东西,想算计我都算计不到。   想想她到了保定府之后都做了什么?   先是拒绝我的示好,把自儿个孤立起来,好,你既然愿意站得高,那我就直接架空你。   然后她不想着反省自己,反倒觉得我针对她算计她,一下子把咱俩都给得罪了。   昨晚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道了个歉,结果回去之后不但不安分守己,反倒又把自个儿手下的人往我这边推。”   夏月初真是越说越觉得好笑,扭头问薛壮道:“宫里出来的人我以前只见过廖老爷子跟何御厨,我觉得他俩都挺精明能干的啊,这么轮到我这儿就来了这么一个主儿?就她这一出出儿的,能在宫里活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   “先皇后为人宽厚勤俭,而且各宫的小厨房也并不是宴客之用,多是偶尔夜里饿了加餐,亦或是自己宫里熬个药炖个补品罢了,只要没出什么投毒之类的大事儿,稍微会点儿厨艺就能做得下去。”   薛壮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再讨论那个煞风景的人,便问:“二十六周夫人的寿宴你打算怎么准备?”   夏月初这才想起来告诉薛壮道:“我叫人跟周家主联系过了,约好了今天下午去周家细谈。”   薛壮闻言道:“下午带上封七和姜姑娘一起去。”   “我是去跟周家主谈,不是周夫人,带瑞禾做什么!”夏月初以为薛壮没搞清楚,忙解释道,“周家主想给夫人一个惊喜,所以都是瞒着周夫人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带着姜姑娘。”薛壮道,“外面一直传言周家家主爱妻如狂,对其他女人全都不屑一顾,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时皱眉道:“那我要先去问问瑞禾的意见,她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不该随便把她扯进来。”   薛壮抬手给夏月初夹了一块排骨道:“别着急,我已经找姜姑娘讲清楚了利害关系,她同意了我才跟你说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把人约好了。我知道你是怕给她带来祸事,但是她不能一辈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再说了,咱们现在的靠山可是皇上,你还怕护不住她不成?”   夏月初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将碗里的排骨吃掉之后说:“我倒不是怕护不住她,只是怕她年少无知,只顾着感念咱们的恩情,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就钻进来,以后若是后悔,想抽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放心吧,我都跟她聊得明明白白的,她也是想帮忙而已。”   其实薛壮跟姜瑞禾聊的根本不止这些。   打从在永榆县,他就已经起了想在夏月初身边放个人的打算,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当初孙旭也是利用这个借口把姜瑞禾塞进来的。   说实话,薛壮一开始根本就没看上姜瑞禾,她生得太过明艳夺目,又不会功夫,性子不够坚韧,定力也不够,总之简直是处处破绽。   这样一个人放在夏月初身边,究竟是帮忙还是招祸,那还真是说不好。   但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薛壮对姜瑞禾也渐渐在改观。   那日怒怼应佳敏,更是让薛壮看到了她对夏月初的全心维护。   最重要的是,夏月初一直对在身边放人的事情十分抵触,让薛壮不得不将主意重新打在姜瑞禾身上。   好在姜瑞禾自己也想要跟着夏月初,所以这件事倒算是一拍即合了。   虽然姜瑞禾不会功夫,不能起到保护夏月初的作用,但是能在生意上帮她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吃过午饭,封七驾着马车带着夏月初跟姜瑞禾去周家。   去周家的路上,夏月初还问:“瑞禾,你跟我说实话,真是你自个儿同意去的?若是你不乐意,那等会儿你就留在马车上等我……”   “月初姐,我当然是自个儿愿意的,难道薛大哥还能骗你不成?”   “我倒不是担心他骗我,我是担心你怕他,所以不敢说实话。”夏月初说完不等姜瑞禾说话,自个儿先乐了,“倒是忘了你本来也不怕他了。”   来到保定府之后,宫中派来的人一个个儿都对薛壮毕恭毕敬,薛壮在人前也常摆出一副颇有威严的样子,倒让夏月初都有些混淆了。   姜瑞禾柔声道:“月初姐,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其实自从认识你们之后,我已经看开很多了。我是真心佩服你、敬重你才想要留在你身边的。”   其实到了保定府之后姜瑞禾就发现了,薛壮的身份肯定不是一个当过兵的农村小子那么简单。   但是她是个心里搁得住事儿的人,无论看到什么,也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待薛壮和夏月初的态度,也都跟以前在东海府一般无二。   也许正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淡定稳重,所以算是通过了薛壮最后的考验,这才有了昨天那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虽然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姜瑞禾还是被薛壮原本的身份吓了一跳,不过这也让许多她以前不太理解的事儿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跟薛壮的这次谈话,更加坚定了姜瑞禾要跟在夏月初身边的决心。   而今天跟着她一起去周府,去试探周逸秋的态度,就是她的第一次考验。   姜瑞禾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气,出门前在房里精心打扮,刚才一路走出来的时候,让家里那些小厮和厨子惊落了一地的口水,甚至有人只顾盯着她走路,径直撞到门框上尚不自知。   出门上车的时候,连平日对她的容貌不屑一顾的封七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丝惊艳。   这样的效果让姜瑞禾又是满意又是担心。   如果真的要看周逸秋的态度,自己今天这样的装扮,应该足以吸引到对方。   但是以往因为容貌惹下的祸事都还历历在目,即便知道薛壮可以护得住自己,却还是习惯性地紧张担心。 第523章 封七炸毛(3更)   保定府的德阳大街,整条街的南北两边都是周府的宅子,是以保定府的人都管这条街叫做周家大街。   在保定府,什么逾制越矩之类的话都是空话,只要你足够有钱,背景够硬,那你就能随心所欲。   不过周家素来低调,这么一大片宅子住着周家嫡系旁系许多房的人,算下来倒也不算是过于浪费。   封七驾着马车在周家大门口停下,里头的门子很快就迎了出来,见马车上挂着“上膳堂”的牌子,顿时知道是老爷下午约好的人,笑着上前拱手问好,接过封七手中的缰绳。   封七将车辕上的踏脚凳拿下来放好,这才打开车厢门道:“东家夫人到周府了。”   车上下来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只见她上头穿了一件水红色卷草纹交领衫,外罩石青绣花亮缎比甲,下穿一条月白色的留仙裙,越发衬得她整个人娉婷袅娜,一条系着大红缨穗的油亮辫子垂在脑后。   待人下来看清模样之后,门子眼中原本的三分惊艳瞬间变成了十分,手里的缰绳都没拿住,直接掉落在地。   封七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弯腰捡起缰绳塞回门子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已经到了唇角的口水擦擦干净。   门子匆忙间猛地往回一吸口水,把自己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下来的少女自然就是今天经过悉心打扮的姜瑞禾,她下车之后便转身去扶后面的夏月初,嘴上还道:“娘子慢些个,仔细脚下。”   这还是刚才在来的路上封七刚教的,这会儿拿出来现学现卖。   夏月初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话,差点儿被逗笑了,不过好在还是端住了,没露怯。   周府很大,进门后换了小厮引路,穿过两道垂花门,又沿着回廊走了半晌才停下来。   周逸秋是在花厅接待的夏月初,夏月初带着姜瑞禾进门的时候,心里还紧张了一下。   进屋之后她便一直用余光留心着周逸秋的表现。   但是周逸秋的目光只是在姜瑞禾脸上扫过,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艳,很快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夏月初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中当真就只是看到美好事物时的欣赏之色,半点儿不带欲望。   周逸秋认真仔细地看过上膳堂的菜单,将周夫人的喜好一一说给夏月初知道,对养生的药膳更是尤其关注,甚至连周夫人的身体情况都了解得十分详细。   面对这样认真的周逸秋,夏月初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同情起周逸秋了。   要知道,作为一个家财万贯的古代人,能够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有多难得。   这样一个宠妻爱家的好男人,在外面却要因为自己这一项美好品德而受人诟病,想来也是可怜。   不过这个发现让夏月初心情极好,对给周夫人做寿宴的事儿也越发上心,为了周逸秋对夫人的这份用心,就值得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以待。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记,间或还讨论几句。   在这期间,周逸秋没有朝姜瑞禾看过一眼,让原本一直颇有些紧张的姜瑞禾也终于放松下来。   周逸秋很快就跟姜瑞禾确定好了菜单,并且说因为妻子身体不好,所以寿宴不打算大办,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妻子的几个好友,到时候在天字号房内外各摆一桌,用屏风或是纱帐隔开即可。   夏月初重新检查而一边自己刚才记录下来的问题,又对是否有忌口之类的问题详细询问了一番,详细地记录下来。   周逸秋见状露出笑容赞道:“夏娘子做事真是细心。”   “周家主谬赞了,不过我这人的确是这样,做事就要尽量做到最好,不然倒不如不做了。”见正事也都谈完了,夏月初便起身告辞,“您时间宝贵,我就不多耽搁您了,若是有什么问题请及时派人跟我们联系沟通,我们上膳堂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客人的需要的。”   “好,多谢!”周逸秋对夏月初的行事风格颇为赞赏,起身道,“我送夏娘子出去。”   封七一直在花厅外头等着,这会儿见门帘一挑,姜瑞禾陪着夏月初先行出来,周逸秋紧随其后送了出来,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姜瑞禾,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周家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快请留步。”夏月初抬头跟周逸秋客气,却刚好看见周逸秋看向封七的目光中似乎燃着熊熊火焰。   但是这火焰却是转瞬即逝,等夏月初想要细看的时候,周逸秋已经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寒暄了几句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出了周府坐上马车,驶离德阳大街之后,封七才开口询问:“怎么样?”   姜瑞禾等不及夏月初说话就抢先道:“这个周家主果然与旁人不同,我陪着月初姐进去,他就最开始的时候扫了我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朝我看过。而且他看向我的眼神就是很、唔,怎么说呢,就是不像其他人那样,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是平时月初姐看我似的,很……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那样吧!”   夏月初自然明白姜瑞禾的意思,因为其他男人看她的目光,都是男人欣赏美丽异性的目光,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不自觉地带上欲望的色彩。   但是周逸秋的目光中却丝毫没有,所以她才会说,跟夏月初看她的时候一样。   封七闻言道:“没想到这个周逸秋还真如外面所说,不近女色只宠娇妻啊!”   夏月初之前一直没说话,此时却突然问:“封七,开业宴那日你跟周逸秋是见过的吧?”   “是啊,那天我在天字号房外头伺候,进去上菜的时候肯定打过照面的,不过当天人多,我也认不全,今个儿才算是把人和长相对上号。”   “那你那日见到周逸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或者察觉到奇怪的目光?”   姜瑞禾一脸茫然地问:“月初姐,你这是啥意思?你还是觉得这个周逸秋有问题么?”   封七却整个人都炸毛了,猛地一拉缰绳,将手里的鞭子一摔,怒道:“夏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524章 龙阳之癖(4更求月票)   夏月初说的时候本来就已经再三小心了,但是没想到封七还是恼了,而且还是直接丢下马车和车里的两个人,自己气哼哼地走了。   “封七……”夏月初探出身子想要下车去追,但是封七的脚程哪里是她追得上的,车还没下就看不见人影儿了。   再加上车里还有个特意打扮过的姜瑞禾,夏月初可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闹市街头的马车上。   封七功夫好肯定不会出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回家,因为夏月初和姜瑞禾两个人都不会赶车。   两个人在车厢里面面相觑了半天,夏月初拦住了想要下去雇人来赶车的姜瑞禾,觉得还是自己这长相比较安全。   夏月初在街边找了好几个车夫都不肯,人家都是有自己的马车的,帮别人去赶车还要找地方寄存马车,送去之后还要走回来,不够麻烦的。   不过这种小事都好解决,夏月初给车夫出了双倍的价钱,又在旁边找了家酒楼,此时不是饭点儿,酒楼里几乎没有客人,夏月初给了伙计十文钱,说好将马车寄存在酒楼的后院。   车夫这才跟着夏月初过去,上了马车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去上、去银杏胡同。”夏月初本来想说去上膳堂,但是想到自己酒楼开张也没几天,估计人家车夫连听都没挺说过呢!   这么一想倒还有些伤感,要知道在东海府,只要一说起来初味轩,街上哪个车夫轿夫会不知道?   但是没想到,车夫一听银杏胡同,立刻问:“您这是要去上膳堂?”   “您知道上膳堂?”夏月初惊讶地问,“这酒楼不是刚开张么?”   “哎呦,您还不知道呢?上膳堂开业那天,咱们保定府的大能们全去了,啧啧,要不说,这魏爷的面子就是大。我听人说,上一回这些人全到齐了,还是头两年庆王设宴请客的时候……呸,瞧我这张嘴,这是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的,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我是外地过来的,不知道这些个事儿,听您说说路上倒也解闷儿。”   “嘿,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保定府这些过往,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只不过如今到底是换了天,还是避讳些好。”   “瞧您这谨慎劲儿,我又不想听庆王的事儿,我是让您说说这上膳堂的事儿。”   “哦哦,这个啊!”车夫笑着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多少,都是听人说的,能把这些人都聚到一起,可想而知,这背后是多大的势力,所以大家都说,银杏胡同怕是要成为保定府第四大惹不得了。”   “第四大惹不得?那头三个是什么?”夏月初好奇地问。   “这个您都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跟您说说。”一说起这个,车夫顿时就来劲儿了,“咱们保定府的第一惹不得,便是双安大街的荣宝斋惹不得。   那荣宝斋背后可是有大人物坐镇的,别说是咱们平民百姓,就算是魏爷那样的人物,对上荣宝斋那也得掂量掂量。   第二个惹不得便是周家夫人惹不得,咱们保定府的周逸秋周大老爷,那宠妻可是宠出名的,听人说因为伺候不周,周家夫人身边的丫鬟都不知被打死几个了。   前两年有一回,周家夫人去逛街,在一家店里被掌柜的顶撞了,结果不出三日,那家店铺就关门歇业了,后来连老板都只能远走他乡去讨生活,不敢继续留在保定府了。   而这第三个惹不得,便是简家的孙少爷惹不得。   简德保简家您该听说过吧?简家的孙少爷,八代嫡传的一根儿独苗,金贵得那可真是……啧啧,全家上下都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   谁惹了这个小祖宗,就等于惹了整个简家,可是绝对碰不得的……   如今街上都在说,这上膳堂其实就是魏爷私生子开的,所以是魏爷在后头罩着。   您想想看,魏爷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才寻回来的私生子,心里肯定觉得亏欠,自然要使劲儿想办法弥补,谁这个时候敢去惹事儿,那还不如去捅个马蜂窝死得更痛快些呢!”   车夫说得起劲儿,夏月初也当个乐呵听。   听到最后一个简直快要笑死了,没想到还真有人不少人怀疑薛壮是魏爷的私生子。   说这话赶路就是快,四大惹不起讲完之后,马车也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银杏胡同口。   夏月初下车之后,先问门口的小厮:“封七可回来了?”   小厮刚才看到是个陌生的车夫已经有些奇怪了,这会儿听到夏月初问,越发惊讶道:“封掌柜不是跟娘子一起出去的么?怎的没一起回来么?”   夏月初摇摇头道:“他有别的事儿去办了。”   她本来还想说若是封七回来,便去给她传个话。   后来一想,以封七的身手,若是不想被人知道,随便从什么地方翻个墙就进来了,小厮也未必看得见。   夏月初回房衣裳还没换好,得了消息的薛壮就跑过来了。   “怎么样?”   夏月初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犹豫片刻道:“我觉得那个周逸秋的确是不好女色……但是……似乎是有龙阳之癖……”   “真的?”薛壮闻言大为吃惊,倒不是吃惊于龙阳之癖,这个他以前在军中也没少听说过。   但是周逸秋?这个外头公认的宠妻狂魔好男风?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一下子有点儿超出了薛壮的接受度。   “月初,我不是质疑你的判断,不过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的?”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他的眼神。”夏月初叹气道,“他看瑞禾的眼神里没有欲望,但是看着封七的时候,眼睛里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但是他隐藏得很好,那个眼神我也是无意中捕捉到的,甚至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薛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抛开最开始的惊诧仔细想来,这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周逸秋太过老谋深算,这么多年竟然藏得这样深,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第525章 保定府中的贫民窟(1更求月票)   夏月初刚才还在考虑该怎么让薛壮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这会儿看到他当真开始考虑的时候,自己又先怂了。   毕竟她也只是靠着那么电光石火般的一抹眼神,凭着女人的直觉来认定的,自己都觉得实在太不靠谱了。   若是当真要这样往上汇报该怎么写?   写周逸秋不近女色是因为好男风,依据是我媳妇有一双善于发现基情的眼睛么?   想到这儿,夏月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拦着道:“我觉得这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可不能就靠我的感觉来,若是弄错了那可不得了。”   “你怕什么,又不用你去担责任。”薛壮的思路被她打断,忍不住好笑道。   “你负责任跟我负责任又有什么区别?”夏月初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回可不能把封七跑出去当诱饵,刚才我不过是隐晦地问了一句,瑞禾都没听懂我是什么意思,结果封七当场就炸了,丢下我们和马车自己就跑了……”   夏月初越说越内疚,心里有点起急道:“我觉得他以前肯定是遇到过什么事儿……都怪我刚才太莽撞了,不该问那句话的……你说封七不会像上次似的,一下子就不告而别了吧?”   “上次?”薛壮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夏月初说的是封七在参顶子村养伤的那次,笑着摇头道,“封七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没那么脆弱,许是一时激动,我派人出去找找他。”   ……   之前在街上,封七激动之下丢掉夏月初跟姜瑞禾自己跑了,自己也没辨别方向,一口气跑到靠近城墙的偏僻之处才停住脚步。   夏月初刚才的询问,姜瑞禾听不懂,他却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   这勾起了他一直企图埋藏在记忆深处那段让人作呕的记忆。   好在他不是那种任人欺凌而无力反抗的无能之辈,直接将对方打了个半死,废了他的命根子。   但是当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毛、如鲠在喉。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当初被人追杀,是不是就跟这件事情有关。   而夏月初刚才的询问,又让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当初的情形,顿时整个人就理智全无地落荒而逃了。   这件事其实夏月初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自己这一跑,怕是会让她落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儿,封七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回上膳堂去,回去之后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但若是不回去解释一下,他们怕是更加会瞎想的吧?   封七靠在一棵大树上,有些无力地抬手捂住了脸。   都怪那个周逸秋,这闹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封掌柜?”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些迟疑地响起。   封七听到这声音,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抬头循声看去,站在不远处叫自己的果然是周逸秋。   “周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封七环顾四周,他连此时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周逸秋为何会在这里?若是说巧遇那绝对是骗鬼呢!   “刚才坐车出去办事,正好看到封掌柜脚步匆匆地从车旁经过,见你去的方向是这边,便叫车夫掉头跟上来了。”周逸秋一脸的淡定诚恳,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破旧房屋解释道,“这一片在保定府还没正式建城墙之前,并不包含在保定范围内,听说早年间是一片乱坟岗,本地人都嫌弃这边风不好,没人肯搬来这边住,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府城里的贫民窟,什么魑魅魍魉都藏在这里,不是可以随便乱来的地方。”   封七看看天上的大太阳,今天是难得的好天儿,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连半点儿风都没有。   但是此时站在大太阳地儿下,他却觉得有种被阴冷环绕的感觉。   周逸秋只是在正常不过地在跟他说话,但他也不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封七神情恍惚间,只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额头,“……是生病了么?”   “没!”封七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动神色的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周逸秋的手。   好在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穿的衣裳多,将他浑身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全都遮盖住了。   “多谢周家主提点,我对保定府的路不熟,随便乱走才走到这儿的,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封七朝周逸秋拱手道,“最近酒楼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准备好天字号房,让周夫人高高兴兴地过个生辰,所以我必须得先告辞了。”   周逸秋听说他要走也没过多纠缠,甚至都没客气一句让他可以搭自己的马车回去,只是淡淡地点头道:“给你们东家和东家娘子带好。”   封七带着一身久久难消的鸡皮疙瘩离开了。   周逸秋却还一直站在原地,原本淡然的表情已经变了,眉头紧锁地看向封七离开的方向。   他头也不回地问跟在身后的手下:“你说魏国涛那个老家伙是什么意思?先是豁出面子也要请我去参加开业宴,然后又让夏娘子带着俊男美女来试探我。   如今前脚出了周家大门,后脚就跑到这里来了……他该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老爷放心,决计不会的。”身后的下人躬身道,“咱们这儿做了也不是一两年了,这么长时间别说是出事儿了,连怀疑都没人怀疑过咱们,里头的人全都是小的亲自挑的,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而且下头的人也并不知道老爷才是老板,万一出了事儿也有小的顶着,不会牵扯到老爷的。”   “蠢!”周逸秋斥了一声,“你是我的亲随,你若出了事,我还能择得干净?不能有万一,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是,老爷放心,小的一定会让下面的人都闭紧嘴巴的。”   “走吧!”周逸秋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回忆了一番,觉得还是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异样,便决定先将心里那种莫名地不安压下去不做理会。   而封七回到上膳堂之后,没好意思去找夏月初,而是找到薛壮,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就在走了。   “周逸秋有问题!” 第526章 尴尬的误会(2更)   周逸秋有没有问题,必须要拿到真凭实据才行,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至于这个真凭实据该怎么找,那就不是夏月初和封七要操心的问题了。   但是夏月初跟封七之间,此时却有些信息不对称的尴尬。   夏月初以为自己触碰到封七的旧日伤疤,所以等他回来之后提都不敢提这件事儿,一个劲儿地陪笑脸赔小心,晚上还特意亲自做了两个菜叫人给封七端过去,还让薛壮假借吃醋狠狠地折腾了一番。   而封七觉得自己还是太不成熟了,这么点儿小时就压不住性子,还好这是夏月初跟姜瑞禾没事儿,若是万一自己离开之后她们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但是他自幼独来独往惯了,心里虽然抱歉,但是去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   平时嬉皮笑脸耍贫嘴他倒是在行,但若是要他说几句真情实感发自肺腑的话,那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所以两个人就这么别别扭扭、互相怕伤害对方感情似的相处了两日,弄得家里其他人而已跟着别扭不已。   最后还是姜瑞禾忍不住了,追着封七问清楚了缘故,便硬拖着他去找夏月初道歉。   “不就是道歉么,有什么难的?”姜瑞禾抓着封七的袖子一路拖着他往后头的小厨房走,“月初姐这两天还天天赔着小心地给你做好吃的,你连道个歉都不肯,算什么男人啊!”   封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拖着姜瑞禾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住。   “我这两天一直都想不通,明明是我把你们丢在路上跑了,夏娘子为何像是亏欠我了,还顿顿给我做好吃的呢?”   “那有本事你别吃啊!”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菜那么好吃,我为什么不吃啊!”   姜瑞禾气哼哼地道:“月初姐手腕的伤还没好呢,还天天给你开小灶,你还觍着脸说?”   “我这不就是好奇嘛,随便问问。”封七问姜瑞禾,“你肯定问了吧?她怎么说的?”   姜瑞禾的表情登时有些迷茫起来,困惑地说:“我问倒是问了,但是月初姐不让我再提这件事儿了,说、说那是你的伤心事……我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明明不是去探周逸秋的底细嘛,你跟他以前又不认识,就算是在开业的时候见过又如何,怎么就成了伤心事了呢?”   “完了,坏了!”封七的脸色由白转红,不一会儿又由红转青,“这回误会可大了!”   偏生这个事儿,还真是不好开口解释。   封七叹气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利用姜瑞禾传个话。   “那啥,我突然想起点儿事来,你帮我跟夏娘子说一声,就说我跟她道歉,然后再告诉她,我只是看不惯那种事情,自个儿并没有什么伤心往事。”   他一口气说完,就趁着姜瑞禾一头雾水的时候脚底抹油开溜了。   “哎,你这人……”姜瑞禾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没影儿了,气得她直跺脚道,“道歉还能有让人替的么?”   听说封七并没有什么隐私往事,夏月初大大松了一口气。   面对依旧搞不清楚状况的姜瑞禾,她也只能说:“这件事就翻篇儿吧,以后别再提了。”   此时便显出姜瑞禾的好处来了。   若此时换成封七,他必定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地把答案抠出来。   但是姜瑞禾就不会,她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对于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儿也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与她相处起来就会特别轻松。   解开了跟封七之间的误会之后,如今的重点还是在周夫人的寿宴上。   寿宴自然都要图个喜庆吉利,夏月初之前在拟菜谱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这些问题,所以交给周逸秋看的菜单,里头都是些名头寓意都好的菜品。   加上周夫人身体比较虚弱,所以周逸秋还特意挑了两道温补的药膳。   之前在周府听着他细致地询问和安排,还觉得满满的都是爱意,此时看着被周逸秋勾过的带单子,不由觉得一笔一划都是谎言和讽刺。   “药膳要用的药材,只允许你跟王桦经手,不许别人接触,内库房的钥匙我也给过你,这些天也叫人仔细着点儿,别出了岔子。”   “月初姐放心,我省得了。”   “对了,还有,叫封七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周围有没有苗圃或是花房,买几盆落地的大绿植回来。   之前去周家看到他家各处都喜欢摆着那种大盆栽,想必是家里哪个主人喜欢,准备着点儿,到时候安排个机灵的人看着,万一不合适就立刻撤下来。”   待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完了,夏月初才想起来应佳敏问:“应御厨在你哪儿怎么样啊?有没有抬架子耍脾气?”   姜瑞禾笑着说:“她最近倒是很沉得住气,许是怕当真被送回去灭口吧。”   “那就好,你下去忙吧。”待姜瑞禾走后,夏月初依旧还在细细看着手里的单子,寻思着自己会不会有什么遗漏的,不自觉地就又开始咬着笔头出神儿。   此时外头天还亮着,夏月初坐在窗边的炕桌旁,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而她却正将笔杆叼在嘴里,银牙轻咬。   不用看就知道,上头肯定又会留下许多细小的伤痕。   薛壮总算是知道自己之前那些毛笔都是怎么坏的了。   但是看着她贝齿轻咬,舌尖还时不时地伸出来舔上两下。   薛壮从外头回来,刚巧正看到这一幕,登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大踏步进屋,勾起夏月初的下巴,直接低头亲了上去。   夏月初想事情正想得出神,被他这一吓差点儿打翻了砚台,又根本推不动他,只得仰头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吻,随后就被薛壮顺势推倒在炕上。   “单子、别把单子弄坏了……”夏月初挣扎着想要把手里的单子放到桌上。   薛壮一只手就把她拦住了,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还管什么单子不单子的,回头我再给你写一份儿……” 第527章 鲁莽受伤(3更)   上膳堂上下都在为周夫人的寿宴忙碌,封七作为掌柜的,将差事都分派下去之后,自个儿反倒无事一身轻了。   他嘴里叼着根干黄的狗尾巴草,翘脚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盯着花房派来的人,他们正在屋里用不同颜色的菊花摆出一个被绿色簇拥在其中的黄色“寿”字。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大太阳当空,地面儿上没有一丝的风。   这种基本上同的体感温度,让封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天前遇到周逸秋时的情形。   他当时只顾着犯膈应赶紧离开了,如今回过头去细想,却觉得当天的事情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封七当时虽然生气一走了之,但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种过激反应,他并没有被气昏了头,更没有丧失该有的警惕心。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三遍,敢保证自己一路走到贫民窟的时候,身后根本没有人或者车尾随。   这样看来,周逸秋的说法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   而且再回想他当时的一言一行,与其说是对封七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倒不如说是一心想让封七尽快离开。   为了达到这一的目的,他甚至不惜亲自对封七做出一点点越矩的表现,以达到将他恶心走的目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周逸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唯一的解释只有——周逸秋去贫民窟那边根本就不是因为封七,但是突然看到封七却让他吃了一惊,甚至顾不得身份也要下来确认一番,看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精心安排。   想到这儿封七一个高儿从躺椅上蹿起来,拉住身边路过的一个小厮吩咐道:“去叫姜姑娘下来看着他们摆花,跟她说我有要紧事儿要出去一趟。”   他说罢也不等小厮回话就脚下生风地走了。   封七这一出门,直到晚上要锁院门了还没回来。   姜瑞禾叫人将锁门的时间延后了半个时辰,结果还是踪迹全无,便道:“不等了,锁门吧。各处都检查好灯烛和灶火,一定要注意安全,如今秋高气爽,天干物燥,若是走了水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好在这种事儿在宫里时候大家都是做惯了的,所以都有一定的规程,很快就都检查好了。   安全问题是薛壮和夏月初一再三令五申的,所以夜里后厨这边都要上锁的,灶台里也不许留半点火星儿。   姜瑞禾如今算得上是夏月初的左右手了,后厨这边的钥匙她腰间也都挂着一把,所以每天她要负责最后的检查收尾和锁门的工作,回去的时间比被人都要晚一些。   今天本来就因为封七推迟了,偏又有个小厮做事不仔细,没有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做到位。   姜瑞禾心里本来就因为封七丢下一大摊子事儿跑了心里生气,这会儿正好找到个发泄口,把那小厮狠狠训了一顿。   小厮从未见过姜瑞禾发脾气,原以为长得好看的人性子肯定也好,谁知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差点儿被他给骂哭了。   姜瑞禾训完小厮之后,又安抚了几句道:“如今上下都忙着筹备周府预定的寿宴,身上的皮还不绷紧着点儿,今天是叫我看见了,训你是为了给你长记性,好过你今后正式场合上出状况,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行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将小厮打发走之后,姜瑞禾最后检查了一下几道门,见都锁好这才最后落锁出来,沿着夹道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十一月底的天儿已经是很冷了,尤其今年冬天一直憋着还没下雪,天儿更是越发干冷。   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简直是呵气成霜。   一阵夜风顺着夹道吹来,几乎要吹破皮肉刮进骨头缝儿里才罢休。   姜瑞禾登时打了个哆嗦,用力搓搓冻红的双手,看前后无人,干脆将双手揣进袖筒里取暖,同时也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墙角拐弯,都已经能看到跨院的院门了,身后却传来一声略有些沉闷的落地声。   姜瑞禾吓得猛地回身,借着不怎么亮的月光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谁?”   “咳咳……”地上的人呛咳了两声才匀过气来,“是我。”   “封七?”虽然对方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沙哑低沉,但是姜瑞禾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姜瑞禾见他坐在墙角处没有动弹,上前几步刚要询问,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姜瑞禾忙凑过去问,“怎么搞的?”   “没事儿。”封七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似乎又有些力不从心,哎呦一声又跌坐在地。   “你快别乱动了,我回去叫人……”姜瑞禾觉得鼻端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担心得不行,起身就要去喊人来帮忙。   “别,别惊动别人,你悄悄去叫秦铮出来就行。”   不多时,姜瑞禾就提着灯重新回来了,而跟在她身后的,除了秦铮,还有一脸铁青的薛壮。   封七不由得长叹一声,放松身子靠在院墙上,嬉皮笑脸地冲薛壮道:“东家,咱们商量商量,打人别打脸,我还指着这张脸混饭吃呢!”   薛承瞥了他一眼,沉着脸对秦铮道:“你出去把外面的痕迹都处理一下。”   封七却还忍不住嘴贱道:“东家放心,我都处理好了,不然我哪儿敢直接回来啊!那不是等于把人往自己老窝里领么!”   薛壮额头上的青筋都按捺不住地崩出来了,忍耐地查看过封七的伤势,见伤只是在腿上,血流的也算不得多,便直接把人拎起来抗在肩上,一路给送回他的房间。   “东家……”封七大头朝下地挂在薛壮肩上,这姿势自然算不得舒服,“咳,我好歹也是个伤员,就不能有点优待么?”   “没把你剁吧剁吧做狗粮就已经是优待你了!”薛壮已经大概猜出封七是干什么去了,所以才更加生气,“当初我就不该听月初的话,就不该带你来!明个儿叫人套车把你送回东海府去算了!” 第528章 难眠之夜(1更)   封七心里也是懊恼得很,他当时也只是好奇,只觉认为那片贫民窟似乎有点儿问题,以为凭借自己的身手,趁着夜色去稍微探查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成想那里头居然守备那么严密,甚至还配备着手弩。   他功夫再好也只是一个人,如何敌得过多个装备精良的打手。   最后终于顾此失彼地受了伤,伤了腿之后不敢恋战,急忙脱身逃了出来。   回房之后,薛壮打发姜瑞禾去烧水,自己剪开封七的裤子查看伤势。   好在伤得并不严重,一支弩箭斜插在右边大腿的右外侧而且估计发射弩箭的人离他距离有点远,所以弩箭插入的并不算深,只是些皮肉伤罢了。   封七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薛壮,这才抱歉地说:“东家,我给你惹麻烦了。”   看到封七的伤并不严重,薛壮也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出门接过姜瑞禾端来的热水,回来一边给封七清理伤口一边问:“你进去都看着什么了?”   一说起这个,封七更觉得羞愧道:“我刚进去没多久,还没等摸到核心的地方就被人发现了。但是我觉得这个贫民窟了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不然守备不可能那么森严,那些个护卫身手敏捷,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还每个人都配备着手弩。   看来我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他应该是从那日我乱走走到贫民窟附近就开始警惕了,先是亲自出面将我糊弄走,然后又加强了戒备。   不过这次的确是我托大鲁莽了,这一打草惊蛇之后,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封七说到这儿,忽然激动起翻身起来道:“他该不会带人上门来搜人吧?我腿上有伤,估计不是那么容易能遮掩过去的……要不,你用匕首再给我捅两下?把弩箭的伤口掩盖过去……”   “别乱动,又出血了!”薛壮一把按住他道,“你早怎么没想到这些?”   封七的脑袋顿时耷拉下去了。   “行了,事情也未必就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薛壮重新给他清理了伤口上药,用绑带包扎起来,“一则,周逸秋不敢上咱们这儿来搜查,他自己屁股上那一堆破事儿还得捂着,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找事儿。   不过等二十六日寿宴的时候,他应该会找机会来试探你的,就要看你能不能应付过去了。”   “放心吧,这个我在行。”封七点头应道。   给封七处理过伤势之后,薛壮回到书房,被封七这么一搅和,之前的一些打算都不得进行一定的调整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个坏事儿,周逸秋安稳得太久了,想要抓住他的破绽并不容易。   但是封七这样误打误撞地将周逸秋的秘密从外层死了一个口子,那么之后无论他有什么举动,都会暴露出更多的问题。   薛壮这边连夜发布了好几条命令,而周家祖宅,周逸秋书房的灯也亮了整夜。   “砰——”   周逸秋已经不知道砸了今晚的第几个茶盏了。   “废物,一群废物!七八个人对一个人都没抓到?受伤了也没追到人,我养着你们是吃闲饭的么?”   “家主息怒,那人武功极高,我们猝不及防之下……小的会派人继续在城中搜查的。”   “搜查个屁!你还嫌不够招人的眼么!”周逸秋一听这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当他得知事情经过的时候,下面这些蠢货正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在城里抓人呢!   贫民窟那边的事情见不得光,想尽办法掩人耳目都来不及,他们还闹腾得满城风雨。   此时夜色下的保定府,虽然看着好像已经进入了沉酣的梦乡,但其实不知有多少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在盯着周府,盯着贫民窟。   周逸秋疲惫地揉揉眉心,他都不敢想第二天外头会是什么样子。   看来果然是安逸得太久了,遇到点儿事居然就乱成这样。   “传话给贫民窟那边,收拾东西连夜搬走,先停工一段时间吧!”   “家主……”下面跪着的几个人都矍然一惊。   停工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这还不仅仅是周家一家的事儿。   管事的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大着胆子问:“家主,那、那韩家那边咱们该如何交代?”   “你们先去办吧,韩家那边天亮之后我会去说。”   周逸秋的面色着实太过难看,让下面的人只好把所有疑问都憋在心里不敢再问,爬起来鱼贯而出。   书房的门刚关上,里面就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   几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已经不记得有几年没见到家主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   薛壮在书房,把今天的事实经过用密文记录下来之后,卷好装进竹筒内,叫人连夜给魏国涛送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薛壮终于可以回房休息了。   这个时辰,夏月初肯定早都睡着了,薛壮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刚迈步进门就被两只傻狗给缠住了。   他从腰间的小皮口袋里掏出两块夏月初特意给狗做的牛肉干,喂给两只狗狗,拍头摸爪子地,低声表扬了一番两只的警惕性,然后自个儿在外间换好衣裳才摸进屋里去。   夏月初蜷缩在被窝里睡得正熟,待薛壮钻进来之后,就好像是有了感应一样,翻身缩进他的怀里,自动地换了个舒展的姿势,嘴里咕哝了几句,也不知在说什么梦话。   薛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她重新安稳下来,这才伸手给她掖好被子,搂着她的腰睡了。   但是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薛壮这边刚睡下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几声轻扣。   薛壮刚被惊醒还不等起身,两只傻狗就已经从窝里蹿出来,对着门外汪汪大叫。   夏月初也被吵醒,一骨碌爬起身问:“出什么事了?走水了么?”   她刚才正做梦梦见酒楼走水了,熊熊大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周围的一切都被烧得焦糊,热浪一阵胜过一阵地袭来,她又急又热地出了满头的汗。   秦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哥,魏叔来了,在书房等你呢!” 第529章 很多很多钱啊!(2更)   “出什么事了?”夏月初起身点了灯,瞥了一眼外间摆着的座钟,这会儿才寅初一刻,外头天都还黑沉沉的,魏国涛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出大事了。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薛壮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往书房去了。   夏月初躺下之后心里慌乱,半晌也静不下来,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干脆也起身,穿好衣裳去小厨房,准备做点宵夜给两个人端过去。   薛壮刚一走进书房,魏国涛立刻起身,顾不得寒暄道:“奉修,周逸秋那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转移地方了,你能发现平民窟那边有问题很好,但是,你这次下手实在是太着急了,他们现在一转移地方,肯定会藏得更甚,以后想要挖出来就更难了。”   他之前写给魏国涛的密函,其中自然没有提封七擅自做主这件事儿,而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听得魏国涛这样问,薛壮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那就不要让他们藏起来。”   魏国涛闻言惊得立刻起身道:“你什么意思?现在立刻动手对付周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魏叔,俗话说不破不立,我来保定府的目的就是为了肃清这些魑魅魍魉,既然这次已经交了手,自然就不能让他们这样轻易逃脱。”   魏国涛没想到薛壮做事竟然是这种风格,心里不由得感慨自己老了,不过即便是自己还年轻,怕是也未必有他这种魄力。   “那你打算怎么做?”魏国涛虽然对薛壮这种做法有些不满,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了以绝后患,也只能当机立断地动手。   “魏叔别急,喝口茶。”薛壮给他倒了一杯茶说,“我之前已经都安排下去了,咱们只管等消息就是了。”   魏国涛闻言又是一阵无语,他刚才还以为薛壮是刚刚决定下手,谁成想他怕是在给自己送信的时候就已经料定周逸秋会有什么动作了。   但是这么大的事儿,他不方便露面指挥也就算了,居然半点儿都不担心,在家里睡得安稳,反倒显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   来了这么个手段犀利的杀神,保定府怕是眼瞅着就要乱了。   魏国涛心里的担忧,薛壮也是能猜出几分的,于是道:“魏叔,这次的事儿,我不想牵连太广,把这个窝点端掉,搞清楚周逸秋到底在做什么就行,至于周家,此时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反正周逸秋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便被咱们端掉了,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不定为了跟这件事撇清关系,还得自个儿往下砸两块石头呢!”   “年轻人,果然是有想法有魄力,我真是老了啊!”魏国涛听了薛壮这话,知道他心里是有成算的,而不是一味地贪功冒进,心里顿时安定多了,这才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提提神。   反正心里头搁着事儿,回去了也睡不着,他打算今晚就留在这儿等消息了。   两个人干坐着也没事儿干,聊天也不知聊什么,颇有些尴尬。   书房的门突然被扣响,夏月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谈完事儿了么?吃点宵夜吧?”   薛壮起身开门道:“不是让你接着睡么?”   “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我哪儿睡得着啊!你们还在忙么?”   薛壮伸手接过食盒,顺手摸摸她的手凉不凉,然后才让开门口的位置让她进屋。   “魏叔,这么大半夜的折腾过来饿了吧?我随便做了点宵夜,让大壮哥陪你喝一杯。”夏月初说着从食盒里端出几盘小菜,还有一壶酒和两个琉璃酒盅。   “这是用东北那边的山葡萄酿的酒,回头打算在店里推出,您先尝尝看。”   山葡萄酒倒入杯中,在灯光下呈现出深红色的光泽,散发着一种魏国涛从来都没闻到过的味道。   说是酒,但是却好像散发着幽幽的果香,但若说是果汁,却还隐隐带着酒气。   魏国涛端起酒盅浅浅抿了一口,没有刺喉的酒味,醇厚的味道中带着一丝丝酸涩,但是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这是败笔,反倒像是一种特殊的风味,在口中回味无穷。   魏国涛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次入口后边含在口中慢慢品味,不舍得一下子咽下,喝过之后只觉得唇齿留香,余味绵长。   这酒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一口喝下去,便把人的心紧紧抓住了,立刻陷入到它独特的魅力中。   “这酒真是不错啊!”魏国涛赞赏道,“这是你们东海府的特产么?这么好的酒,以前居然闻所未闻,真是不应该啊!”   保定府这个地方,因为其特殊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好东西。   甚至如今这数九寒冬的,每日都能吃到南方运来的新鲜蔬菜。   保定府的有钱人太多,只要东西好,价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所以这样的好酒,魏国涛居然没有在保定府听过见过,简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薛壮道:“魏叔,这酒是月初自个儿酿的,外头可是买不到的,我们大老远把酒带过来,为了给店里做招牌,到时候可得给我们钱才行,不然就亏大了。”   “你这小子,难道你还缺钱不成?”魏国涛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薛壮道,“朝廷这回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做这个酒楼,如今房契地契都是你的名字,难道事成之后还好意思再收回去不成?还不是直接便宜了你小子!”   夏月初还是回头一次听说这回事儿,站在薛壮身边惊讶得言语无能。   上膳堂虽然不是京城的,但也是保定府的上好地段儿。   更不要说院子屋里的装潢和摆设……   好吧,那些内库里的摆设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但是即使不算这些,那也是很多很多钱啊!   这么大一片四合院,精装修的四合院啊!   夏月初现在根本听不到薛壮跟魏国涛在说什么了,她满脑子全都是银锭子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第530章 惊魂之夜(3更)   西四条胡同是保定府中离着贫民窟最近的一条胡同,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家境贫寒,买不起更好地方房子的人。   赵老四就是其中之一。   他家祖上据说还是小有地产的,后来因为家里出了个秀才,八辈子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的老赵家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眼,秀才爹一下子就烧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好像儿子分分钟就能出相入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村里的地卖的卖租的租,到城里来买了房子陪着儿子读书。   后来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来,反倒是把家里的产业都败光了。   最后村里的地没了,城里的房子也没保住,一家人沦落到这座城市最偏远的角落,只差一步就要睡大街了。   平日里虽然听说贫民窟那边有许多穷凶极恶的人,但是赵老四一直都没害怕过,他一个人穷得叮当响,三十多岁连个媳妇都讨不起,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别人惦记的。   所以平时看到街坊邻居一到天黑就赶紧吹灯落锁,没有要命的事儿死也不肯出门,他都是嗤之以鼻的。   住在这个鬼地方的人,出去溜达一夜都没人抢你好么!   所以今晚他又是在外头喝酒喝到后半夜,把白天做工赚到的钱花了个精光,最后才被酒馆的小二拎着后脖领子丢出来。   趴在雪地里醒了醒酒,赵老四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家走。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他忍不住缩起脖子,去年冻得半死的时候他就想着今年得攒钱买一件棉衣,但是等到天一暖和,便又忘了自己挨冻的时候,赚来的钱一转手就又都归了酒馆。   就在赵老四缩着脖子揣着手顶风回家的时候,就听到贫民窟那边有一队人的脚步声临近。   他下意识地扭头躲到旁边人家的门口,借着院墙边缘遮挡住身形。   夜里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大清楚什么,但是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就在赵老四心惊胆战,生怕被人发现的时候,周围的院墙上同时发出了咻咻的声音。   而之前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顿时乱作一团,不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情况,大家快闪。”   “谁他妈的点的灯笼,你找死么!”   灯笼的光芒在夜色中稍纵即逝,但是就在这一瞬间,赵老四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难忘的场景。   几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身上插着弩箭,满地的雪都被染成了令人作呕的血红色。   而埋伏在墙上的人,也趁着这个时间又放了一轮弩箭,胡同里的人顿时又减损了大半。   赵老四活了三十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瘫坐在地上,觉得裤裆里格外湿冷,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胡同里的人此时已经所剩无几,原本朝着贫民窟逃走的几个也都被人逼退回来,此时已经毫无战意,全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饶命放过。   “不知墙上诸位好汉是哪位的手下,我们都只是些小喽啰,求饶命啊!”   墙头上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火把,将整条巷子照得恍若白昼。   此时才有人开口道:“胡同里的所有人,马上卸下你们身上所有的武器,双手抱头趴在地上,谁敢乱动,弩箭伺候!”   赵老四昏头昏脑地也跟着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   “那个喝醉了的就不用了,走你的吧!”墙上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冲着赵老四的方向喊道。   这次能把人引到埋伏圈里,还真多亏了这个喝醉酒的人。   贫民窟这帮人太过警惕了,几拨人出来走得都是不同的路线。   他们的人手里都有兵刃和弩箭,两边一旦冲突起来就少不得要有伤亡。   而秦铮带着人早早在此埋伏好,竟然没等到任何一拨人过来。   所以在刚才走过来一个醉汉的时候,秦铮就传令下去按兵不动,由着那醉汉东倒西歪地穿过胡同。   也许正是这名醉汉的出现,让对方觉得这条胡同是安全的,所以最终走了这条路,就被秦铮带人直接给包了饺子。   墙上埋伏的人都下来之后,将胡同里还活着的绑了双手带走,死了的抬走,连地上被血浸湿了的雪都被铲走了。   不多时,所有人就撤离出胡同,只留下赵老四一个人,傻愣愣地看着胡同,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诡谲的梦。   ……   第二天的保定府,看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氛。   昨晚的骚动惊扰了贫民窟附近的许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去查看。   直到今天早晨出来,发现许多地方的积雪都被铲得一干二净,有些院墙上还隐约有喷溅上去的血迹。   百姓们惊慌失措地互相打探着消息,各种流言四起,小道消息满天飞。   而保定府真正的大人物们,此时却都是按兵不动,观望着城中的情形。   周逸秋简直要被气疯了,书房的东西摔的摔砸的砸,连平时最爱不释手的一方唐代端砚都摔成了四瓣儿。   只不过是悄悄转移人员,居然就让他折损几近九成,侥幸逃脱的不足百人。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保定府调动那么多人马,而且还是速战速决,没有留下任何让他可以追查的线索。   线索?   周逸秋突然一愣,之前的怀疑重新涌上心头。   上膳堂的封掌柜那天出现在贫民窟旁边当真只是一个巧合?之后来夜探贫民窟的人究竟是谁?   魏国涛这人老奸巨猾,善于给人下套,并不像是这么杀伐果断的人。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竟然一下子闹到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周逸秋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却隐隐地感觉到,保定府似乎真的是要变天了。   就在他在家里大发脾气的时候,门子屁滚尿流地跑来传话:“老、老爷,韩、韩老爷来了,小的拦不住他老人家……”   门子的话音未落,韩振江就已经快步走进了书房,一巴掌扇在周逸秋脸上。 第531章 私造兵刃(1更求月票)   秦铮带人收队,押着人回去之后,看到其他小队收缴上来的箱子里的器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赶紧叫人把箱子全都锁好,贴上封条之后派专人看管,自己连夜赶回上膳堂去送信儿。   “什么?兵刃和弓弩?”魏国涛听了秦铮的报告,惊得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灵活得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和体型能做出来的动作,“周家这是要干什么?他们是要造反么!”   薛壮接过秦铮带回来的长刀、手弩和弓箭,面色凝重。   虽然明知道保定府平静的水面下肯定是暗潮汹涌,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第一次出手居然就抓到这么大一件事儿。   私造兵器,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这些长刀,弓弩,根本不是平常防身能用得到的。   拿着这些东西,根本都用不着再要什么证据和口供,就足够周家满门抄斩了。   但是薛壮皱眉回忆着之前自己看到的私报,这几年期间,保定府并没有异常的金属交易,那么打造这些兵刃的铜铁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韩家!”   薛壮突然间想起之前魏国涛说过的,韩家的靠山睿亲王如今已经只能待在封地,几乎没有回京的可能了,但是韩家却一直不动声色,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韩家并不是没有动作,而是私下里跟周家结盟了。   韩家包揽了保定府的几大矿山,对外虽然说的都是煤矿,但是谁知道里头会不会藏着其他的猫腻。   魏国涛也想明白了,咬牙道:“韩家肯定是找到了铁矿没有上报,自己私下里开采了!这帮人真是疯了!”   保定府这么两大家族联手私造兵刃,也不知道已经做了多久了,但是不管多久,自己都难逃一个失察之罪。   “魏叔,这件事非同小可,您赶紧来写密信上报朝廷吧。”   薛壮走到桌前摊开纸笔,示意让魏国涛过去执笔这封密函。   魏国涛知道这是薛壮给自己面子和机会,但是他又哪里有脸面要这个机会。   更何况这种大案,上面肯定要严加审问,所以即便此时在密函中给自己美化几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摇头道:“你就如实上报吧,这件事的确是我疏忽大意,我会上书请罪的。”   密函伴着保定府熹微的晨光,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而此时周府里却是一片混乱,韩振江打了周逸秋一记耳光之后,气得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道:“周逸秋啊周逸秋,你是不是安稳日子过太多,脑子里头都锈死了?不过是有人夜探贫民窟,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至于你像个慌脚鸡似的乱了分寸么?   还连夜撤离,你这哪里是撤离,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你倒是说说看,你那脑子里是塞了石头还是灌了猪油,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来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决定,你这是要害我跟着你一起掉脑袋啊!”   周逸秋此时也是满心懊悔,但是他之所以那么大的反应,也不是无的放矢的。   “我前几日收到川蜀那边的密函,说让最近小心警惕些,我便抽空去贫民窟那边查看,想要叮嘱他们注意隐蔽和防范,谁知道竟在那边看到了上膳堂的封掌柜,虽然当时我三言两语的把他糊弄走了,但是过了没两天贫民窟就被人趁夜探查。   我担心是魏国涛那老狐狸察觉到了咱们私下的事儿,不想跟他对上,又怕把你也暴露出来,这才叫人连夜搬走,谁知道……我这怕是中了那老狐狸的奸计了啊!”   虽然此时书房没有外人,但是周逸秋还是没敢说出上头那人的名号,只是以川蜀那边代指。   韩振江皱眉道:“逃出来的人在哪里?你问过话了么?”   “袭击他们的人都是早就埋伏好的,似乎算准了他们会有所动作,对方人数众多,还带着手弩,以有心算无心,怎么可能打得过。”   韩振江听得心里发紧,担心地问:“该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董元久?得了吧,那孙子可没这个胆子。”周逸秋丝毫没往官府上头怀疑,一心觉得自己是中了魏国涛的圈套被黑吃黑了。   所以现在他最担心的并不是会不会事发,而是如何向川蜀那边交代。   “韩兄,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但是事已至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咱们丢了这么大一批货,又损失了这么多人手,年前赶工是肯定来不及了,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话还是说清楚为好,是你丢了一大批货,损失了人手,而不是咱们。”   韩振江听出周逸秋话里的意思,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也帮着遮掩。   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自己都毫不知情,被无辜牵连就已经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弄死周逸秋这个傻子,哪里还会再担风险替他遮掩。   “这么大的事,想瞒住是不可能的,那边在保定府眼线众多,我觉得还是据实以报为好。”   “韩振江,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是没有我,你能跟川蜀那边搭上路子?如今我出了点错漏,让你帮着遮掩一下都不行?未免也太过绝情了吧!”   “几十箱兵刃被人截胡,近千名工匠护卫损失九成,你好意思管着叫出了点错漏?”韩振江闻言冷笑一声,“还说什么日后好相见?如何相见?说不定咱俩以后就只能在刑部大牢里相见了!   我韩振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你帮我引荐之事我感激不尽,但也还不值当用我们韩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命去谢你!”   周逸秋面色阴沉,坐在书桌后面一言未发,捏着毛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见留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意义,韩振江便起身道:“我也得回去写信上报此事,就不多待了,告辞。”   韩振江说罢,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咔吧——”   紫竹的笔杆被周逸秋捏得从中折断,尖锐的竹篾插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桌上。   但是他此时内心已经被惶恐和不安撑得快要爆炸,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第532章 贵了还是便宜了(2更)   保定到京城三百多里地,若是快马加鞭,一天差不多就能打个来回。   所以薛壮第二天凌晨,城门刚开之后就收到了京城送来的密函。   私开铁矿,私造兵刃,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皇上和陈瑜白会有多震惊和气愤。   以保定府到京城的距离,若是从这里起事,一天的工夫便可杀到京城。   但是周家和韩家肯定都只是被摆在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隐藏在他们后面。   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是庆王的手笔,但是仅以现在的东西来看,还没找到庆王与他们勾结的证据,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   所以陈瑜白回信让薛壮派人暗中盯紧周、韩两家,但是明面上却不要再对他们进行任何逼迫,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将重点放在排查周、韩两家的社会关系和背景上头,还要注意调查这件事与睿亲王是否有牵扯。   魏国涛没想到睿亲王居然也在皇上的怀疑范围之内,毕竟睿亲王从先皇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十分谨守本分,在先皇缠绵病榻之时,为了避嫌甚至自请出京,前往封地。   先皇病逝之后,睿亲王不远千里回京奔丧,只带了十名亲随进城,将其他随从全部留在了城外,丧事结束后便自觉离开。   若是这样一个人都还在皇上的怀疑范围之内,那么先前说的,长公主在京中其实是自身难保,更不要说还能给尤春荣提供什么庇护了。   魏国涛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后生可畏,这种犀利的眼光和观点,除了天分也是从小身处其中的磨砺,是一些寒门弟子很难培养出来的能力。   得到京城下达的指令之后,魏国涛明显放松了不少,喝了口茶道:“陈大人还说让我带你几个月再放手,如今看来,你比我做得好太多了。   以后有什么事你自个儿能拿主意的,就不用非得经过我了。若是有什么举棋不定的,咱们两个再一起合计。”   这会儿虽然已经接近凌晨,但魏国涛还是打算直接告辞回家。   他已经在上善堂待了一天多了,此时一直绷着的心突然放下来,顿时便觉得困倦涌来。   他年纪大了,比不得薛壮,熬了一天一夜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薛壮见此时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便挽留道:“魏叔外头天寒地冻的,您空着肚子出去肯定冷得难受,不如留下吃个早饭再走吧。”   魏国涛昨个儿就知道夏月初手腕受伤了,也知道薛壮有多在乎这个妻子,所以虽然心里有些意动,但还是说:“算了算了,太过麻烦,我回家吃点就是了。”   “没事,咱们就随便吃点,都这个时辰了,说不定月初早就准备好早饭了。”   的确正如薛壮所说,他昨天一夜没有回屋,所以夏月初也几乎是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着。   早早儿地就想叫人过来看看,但是封七在养伤,秦铮又奉薛壮之命出去办事,夏月初只好打发王桦过来问问情况。   听说魏国涛还在书房跟薛壮一起的消息,便去小厨房准备做点清粥小菜给两个人当早饭。   上好的东北五常大米加上云南的象牙香米掺在一起,用小木锤轻轻擂上一遍,尽量让每一粒米都碎成两半儿,然后淘洗干净,放到瓦罐里小火慢慢熬煮。   腌好的芥菜疙瘩从缸里捞出来,细细地切成丝,用香油、辣椒油拌匀。   还有自家腌制的韭花酱,用的是云南曲靖那边的一个方子,将新鲜的韭菜花细细切碎,加上盐巴和白酒搅匀,放在罐子里腌制,等到韭菜花被彻底腌倒之后,再拌上干苤蓝丝、辣椒、红糖和白酒进行二次腌制。   这样腌出来的韭菜花脆嫩鲜美,甜咸适口,还有助于增进食欲。   再夹上一碟初味轩最受欢迎的醋芹,最后从卤水中捞出半只老鹅,切成厚片,淋上卤汁,撒上点芫荽,配上蒜泥醋碟即可。   小菜都做好之后,最后烙上几张加了香葱和火腿碎的鸡蛋饼,此时瓦罐里的粥也已经咕嘟咕嘟翻滚了许久,因为米是被擂过一次的,所以更加容易软糯,几乎都化入水中,水米交融,不分彼此。   夏月初带着王桦,提了食盒到书房来送饭。   魏国涛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又麻烦夏娘子了。”   “魏叔别这么客气,既然对外说了大壮哥是你的子侄辈儿,那你就把我们当小辈一样看待,在小辈家里吃顿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食盒里的小菜和饼一样样被端出来摆在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上头还飘着一层粥油。   虽说还没尝到味道,但是光凭这香味和卖相,就已经让魏国涛食指大动,说不出推辞的话了。   芥菜疙瘩腌得刚刚好,切得粗细均匀,细看一丝丝的倒像是有些半透明的质感,拌上香油和辣椒油之后,吃在嘴里咸淡正好,香辣脆爽,是喝粥的绝配。   醋芹醋香怡人,吃起来倒是有几分那日吃过的醋汁鲜虾球的味道。   魏国涛一问,腌制这醋芹的醋汁,还真是就是上回薛壮说的,用三种醋以不同的比例勾兑而成,其中一种醋还要提前用冰糖炒个糖色熬煮一番。   也正是因为之前这样做出来的醋芹着实太受欢迎,所以夏月初后来才开始尝试用这个料汁拌菜,果然味道也是极好的。   “为了一碟腌菜,你这也是够煞费苦心的。”魏国涛忍不住感慨道。   薛壮却说:“魏叔,您是有所不知,虽然这只是一道看似普通的醋芹,但是当初在东海府的初味轩推出之后,可是给店里招揽了不少生意。   她那个时候只送不卖,许多人为了吃这碟醋芹,还要特意跑到酒楼去点个菜吃顿饭,成本可着实不小啊。   直到后期这波狂热退去了之后,她才开始把小坛的醋芹上架售卖,比拳头大点儿的一坛子,便要收一两银子。”   魏国涛又夹了一口醋芹细细尝过,点头冲夏月初道:“很有想法,就是价钱便宜了点儿,不过你们东海府那边,物价这样也差不多顶天了,回头在保定府卖的话,最少得收他们五两银子一坛。” 第533章 孩子气(3更)   “果然是天下商人一般黑啊!”薛壮玩笑道,“原本以为我家这个已经是个大奸商了,没想到魏叔要价更狠啊!”   “你不懂生意经,做生意必须要找准消费人群。”夏月初一聊起这个就有点儿兴奋,“在东海府那边,初味轩的定位只是一般的高档酒楼,消费虽然高,但还到不了奢侈的程度。因为东海府那边整体的消费档次不够,形成不了奢侈消费的环境。   但是保定府则不同,保定府这边从来都不缺有钱人,他们手下有矿山、有店铺、有船运,各种各样的生意,可以说是每时每刻都在给他们赚钱,他们每做的一个决策,收获的可能就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   他们没有时间像一般人那样去比较各种东西的优劣价格,干脆就选贵的,只要东西没毛病、服务到位,不让他们操心费劲,多花钱他们也愿意。   所以有时候穷人看着有钱人十分不觉,觉得他们总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只是这其中的缘故,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了。”   魏国涛闻言连连点头,十分赞同夏月初的观点道:“夏娘子对做生意果然十分有见地,说得极是!”   薛壮虽然也算是将门之后,但是薛家素来家风严谨,加之他当初未及弱冠又尚未成亲,一心沉迷在训练和钻研军法当中,吃喝穿用都是家里准备什么就用什么,对什么银两之类的着实没什么概念。   而夏月初凭借的则是前世的经验,虽然她前世算不得是什么榜上有名的富豪,但是她三十出头的时候,一手创办的餐厅便获得了米其林三星级餐厅的殊荣,跻身世界顶尖的餐厅之列。   这个新闻当时震惊了整个世界,各国的人都慕名前来品尝,最火爆的时候至少需要提前半年预约才有可能选到自己心仪的位置。   当时她应该算得上是有钱没闲的一类人群了,不但要照顾餐厅的经营,还要经常绞尽脑汁地推出新菜品,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所以在买东西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耐心和时间去对比各个品牌,各个型号,只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最贵的,觉得应该就是最好的了。   所以推己及人,对于那些比她更有钱的人来说,想必也都是同样的道理。   薛壮见魏国涛一脸认同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道:“真是搞不懂你们有钱人的想法。”   魏国涛哈哈大笑,指着夏月初道:“有这么个精明的媳妇在,用不了几年,你也会变成有钱人的。”   有夏月初在一旁活跃气氛,气氛比之前松快了不少。   薛壮夹了一块卤鹅,这是夏月初头一回做卤鹅,还是因为来的路上吃到一家老店,味道极好,她缠着人家磨了好久,最后还是金钱攻势起了作用,跟人家买了一锅老卤。   为了这锅老卤,一路上也是没少费劲,好在此时天气寒冷,不会有坏掉的危险。   到了保定府之后,夏月初便开始折腾这锅老卤,每天都要加入不同的东西进去炖煮调味,直到最近才说是大功告成,叫人去买了十只老鹅回来卤。   所以薛壮今天也是头一次看到卤鹅上桌,卤好的老鹅看起来油光发亮,表皮上挂着满满的卤汁,色泽诱人。   在卤制的过程中,卤水已经充分渗入老鹅的皮肉之中,所以一口咬下去,嫩滑的鹅肉中透着卤料的香味,嚼起来劲道却又不失鹅肉的醇香。   卤水中加的香料去除了老鹅的异味,还起到了充分的提鲜作用,配上芫荽和蒜蓉醋汁,吃起来丝毫不腻,唇齿留香。   “这鹅卤的到位,你们还从东北带了老卤过来?”魏国涛的嘴还是很叼的,一口就尝出来了这是老卤卤出来的鹅。   “来的路上遇到个老店,缠着人家软磨硬泡又花了不少钱买了一锅,这是买回来之后卤的第一锅鹅,本来就是想试试手,若是可以的话,回头便搁在店里去卖。”   “不是可以,是很可以!”魏国涛又加了个鹅掌到碗里,冲夏月初竖了个大拇指。   夏月初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吃卤鹅,他俩倒是配合得极好,薛壮喜欢吃鸭腿、鸭胸这些肉多的地方,而魏国涛却喜欢吃鹅肫、鹅肝、鹅掌、鹅翅这些地方。   “魏叔一看就是会吃的老饕,知道什么地方好吃,我家这个傻的,光知道挑肉吃。”   “那些地方吃起来又费力又没什么肉,有什么吃头?”薛壮说着夹了一筷子韭花酱,刚送入口中就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是新做的韭花酱?怎么跟去年做的味道不一样?”   这次的韭花酱不似去年做得味道那么冲鼻,虽然也有韭菜花固有的浓郁清香,但是里面还加了其他东西,吃起来脆嫩甜辣,鲜香可口。   “这回用的是个新做法,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东北传统的韭花酱,夏月初更喜欢这种以前去云南曲靖学来的做法,但是东北没有苤蓝,所以去年便只用东北的老法子做了些韭花酱,主要是用来调火锅蘸料用的。   几年来到保定府,看到街上有人卖苤蓝,夏月初赶紧买了些回来,腌了一坛子韭花酱,打算留着自家吃,今天做早饭的时候突然间看到,打开之后发现已经腌出味道来了,便盛了一碟出来。   “平时在家怎么不见你拿给我吃?魏叔一来,就什么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往外掏了。”   “那能一样么,魏叔一看就是美食家,吃过都能说出道道来,你就只会说,好吃,特好吃,真好吃……叫人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这不就是对你手艺的最大表扬么?”   “你那是饭量大吃得多,就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魏国涛笑着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指着两个人道:“你们这两个活宝,虽然平时做起事来看着老成持重,可私底下看着还是跟孩子似的。” 第534章 谎言堆砌成的巨大牢笼(4更)   周逸秋熬了一夜,再三斟酌着将事情的经过写成密函,派人送往川蜀。   他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是日子还是得往下过,尤其是表面工夫,必须还是要做到位的。   毕竟如今外头没人知道周家出了事,他此时若是显出心虚颓废的姿态,那都用不着上头的人收拾自己,保定府这群恶狼就能把他活撕了。   他知道如今外头就有不知多少方人马派来的眼线,正在全方位地盯着自己。   所以二十六的寿宴必须要办,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办。   顺便他还要去上膳堂试探一下封七,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夜的黑衣人。   如果是的话……   周逸秋眼神阴鸷地揉搓着手里的核桃,如果真的是他,那就让他尝一尝生不如死的味道是什么。   十一月二十六,周府一大早就张灯结彩,各房的门口都摆着盆装的绢花。   周府丫头们的手艺好,这一盆盆假花摆在院子里,远远一看倒像是雪地里当真开着一盆盆颜色各异的鲜花一样。   家里的小辈无论是在外地还是在学里读书的全都回来了,一大早便都到正房屋里来给方氏请安。   尤其是自家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女儿周婧月去年已经嫁做人妇,今年刚刚有孕,特意带着夫婿回来给母亲祝寿。   儿子周博成前年中了秀才,如今在府学读书,生得一表人才。   看到一双儿女,周逸秋和方氏都心情大好。   方氏更是拉着女儿问长问短。   周婧月如今刚有四个月的身孕,虽然孕吐已经过去了,但是胃口一直欠佳,家里厨子换着花样儿地做,但是她对什么都提不起胃口,总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   为此夫家上下也都是操心不已,更是换了好几个厨子,但是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开头两天能稍微多进一点,过后便又是吃不下咽不下的。   眼瞅着周婧月原本的鹅蛋脸都瘦了一圈儿,以前饱满宏润的脸颊如今都有些往里凹陷了。   若非此番是岳母过寿,女婿孟怀鲁根本不敢带着周婧月回来,生怕被岳父母觉得自己虐待了媳妇儿。   方氏拉着女儿的手道:“娘当年怀你们两个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没吐多久,但是后期也是没胃口,吃什么都不想吃,你爹那会儿换着花样儿地找人做滋补品给我吃,可我总是觉得没胃口就不想吃,不然也不会生了你俩之后身子一直不好。   你是不知道,当年怀着你俩的时候,娘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从后头都看不出是个怀孕的人,只有前头挺着个大肚子,谁都没想到竟然还会是个双胎。你俩刚生下来那会儿,加在一起都没有人家一个大胖小子沉,跟小猫儿似的,哭都哭不出什么动静来。   若不是咱家不缺钱,各处去请大夫给你俩调养身子,你俩哪儿能长得这么健康?   所以你现在可不能跟娘当年似的那么任性,不想吃也得硬着头皮吃,只要吃了不吐出来就多吃,不光是为了你自个儿,也是为了孩子好。”   “娘,我晓得了。”周婧月陪在母亲身边坐着,安静地听她说话,乖巧地应着。   “你们来得这样早,怕是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出门了吧?累不累?要不你上来陪我眯一会儿。一大早晨来了这么多人,闹得我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你爹还偏说要出去吃,要我说哪里用得着那么折腾,再说了,外头的饭菜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爹那是疼您呢!”周婧月道,“保定府上下谁不知道,爹是最疼媳妇的人了,我家夫君都说,有这么个岳父在前头做榜样,他怎么对好都觉得还不够呢!”   方氏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猛地垂下眼帘,做出一副自己困倦不堪的模样。   周婧月忙道:“那我也上来陪娘躺一会儿。”   一旁的丫鬟忙伺候周婧月解下月华裙,脱了棉绣鞋,扶她上了软塌,在背后塞上引枕让她靠着,又给腿上搭了毯子。   方氏此时又睁开眼睛道:“别盖得太厚了,屋里也不冷,当心捂得太热等会儿起来着凉。”   丫鬟道:“夫人放心,奴婢帮姑娘脱了外裙,搭的是那条大红撒花的薄裌被。”   “还是娘会调教丫头,瞧这细心劲儿,比我屋里那几个强多了。”周婧月笑着说。   “不过是因为我身子不好,她们天天在旁边伺候习惯了罢了。”方氏这会儿又像是不困了,拉着女儿问了许多女婿对她如何的话,见小两口感情都还不错,女婿也知道疼人,公婆也都和善,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娘当初给你选婆家,看中的就不是什么家世背景,最重要图的是人好,你在家里对着公婆和女婿,要好生相处,不要仗着娘家有势力就耍小姐脾气。   不要只看重表面上的东西,那些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关键是关起门来背后怎么样。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外势总归不能靠一辈子,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是得靠你自个儿用心。”   周婧月有些疑惑地看着方氏,心里隐约有点不安,试探地问:“娘,你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说话都像是话里有话呢?”   “我看你是有了身孕太敏感了,我不过就是怕你仗着家里在婆家太强势,多嘱咐你几句罢了。”   “娘,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我是什么脾气秉性你还不知道嘛,我哪里是那种人。”周婧月靠进方氏怀里撒娇。   方氏揽着女儿的肩膀,嘴上笑着说:“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也不怕人笑话。”   虽然声音中带着笑意,但是她的脸上却毫无笑容,空洞地眼神越过周婧月的头顶,虚无地看着远处。   外间为了透气支开了一扇窗,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外面院子里摆着的一盆盆假花。   粉的娇艳,红的热烈,黄的俏丽……花团锦簇,像极了周家这个用谎言堆砌粉饰起来的巨大牢笼…… 第535章 来得太值了(5更求月票)   上膳堂打从二十五日便开始为周府的寿宴做准备,周府说是不差钱,食材什么自然都选得最好的。   二十六一大早,养伤了几日的封七也不得不露面了。   薛壮按照军中的法子给他配了一剂麻药,敷在伤口上,半边大腿都变得麻木起来,用针扎都没有感觉,再把伤口处用绑带缠紧。   周家人巳初就乘马车来到上膳堂,周夫人和周婧月被安置在天字号房后院的房内休息,周逸秋带着儿子在外面接待客人。   周家其他人都是头一回来上膳堂,看到天字号房的摆设全都惊讶得不轻,难怪周逸秋会选这么一个新开的酒楼给夫人过寿,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巳正时分,客人就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周逸秋便叫人吩咐后厨可以开始上菜了。   周家这回自家只来了十几个人,旁支的全都没叫来,客人也只请了最亲近的几位好友,多是两口子一起来赴宴的。   因为人不多,所以内外两个二十人的大桌便足够坐下了,用不着另外加桌。   外屋男人这边由封七伺候着,里间女人们那桌,便是姜瑞禾在一旁听着吩咐。   入内看到姜瑞禾那张清水出芙蓉一般的面孔时,除了周夫人,其他女人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要知道,光是这样一张脸,就足以使许多男人丢了魂,更不要说她还那样年轻,粉黛不施都是那样的明艳动人,简直就是所有已婚女人的天敌。   周夫人落座之后,见她们一个个都这副模样,便趁着姜瑞禾出去取东西的时候道:“至于的么,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儿的小姑娘,你们一个个做出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伯母,您跟大伯几十年恩爱有加,自然是不怕的。您这样享福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平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别说是这样生得跟天仙儿似的了,府里头稍微有个平头正脸些的就得防着,就这样还千防万防地看不住呢!若是见到刚才那位那样的,登时魂儿都得飘了!”   “可不是嘛,这酒楼也真是的,招人也不该招长成这样的,以后谁还敢让爷们儿来这里吃酒,吃着吃着怕是就要吃成花酒了。”   “要不说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也只有周家主与旁人不同,只可惜咱们没有周夫人这样的命,求不来这样的好姻缘。”   方氏听这些人说得越发不像话了,清了清嗓子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家,你们嘴上快积些德吧!”   众人见方氏神色似有不悦,就赶忙住口不再说了。   “我瞧着这上膳堂布置得还真是不错,一进门大厅里那个用菊花攒成的‘寿’字当真好看,花儿也好看,内外还都摆了夫人最喜欢的绿植,真是有心了。”   “听人说上膳堂的饭菜味道不错,就是价钱奇高,如今来亲眼见了才知道,人家贵也有贵的道理,光是这屋里的陈列摆设,就不是一般人能置办得起的。”   屋里正说着些没有营养的闲话,姜瑞禾带着两个梳着双鬟髻的丫头进屋上菜了。   众人这才发现,内外屋上菜走得竟然不是同一个门,内间里头是另有通道的,所以她们所担心的姜瑞禾会去外间勾引男人,完全就是自个儿在杞人忧天罢了。   头两道上来的是凉盘,今日内外两桌的菜式有一部分是不同的,里屋更多地选用了女人们会喜欢的口味,而外面自然就是更适合下酒的菜色。   外间先上的两道凉盘是卤鹅和油泼乳羊腿,而内间上的则是之前开业时做过的豆泥兔卷和浇汁鲜虾球。   第二道菜的食盒刚刚打开的时候,表情一直恹恹的没什么期待的周婧月突然抽了抽鼻子道:“这是什么味道,酸溜溜还挺好闻的。”   待这道菜从食盒中拿端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周婧月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这可是自打孕吐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情形了。   方氏发现女儿一直盯着那道鲜虾球,赶紧转动桌上的转盘,将菜转到她面前道:“婧月,可是想吃这个?”   随着菜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股酸香味儿简直是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周婧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虾球放入口中,那种久违了的、吃到美食的幸福感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   方氏见状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不好吃么?不喜欢就吐出来,桌上也没有外人,不怕的。”   周婧月将嘴里的虾球咽下去之后,抽泣一声道:“娘,这道菜真是太好吃了,吃得我感觉肚子都饿了。”   “哎呀,肚子饿了好,这就是有食欲了!”方氏高兴得不行,赶紧用勺子多称了几个虾球放在女儿碗中,又特意从盘子底儿刮了些汤汁浇上去。   这次的寿宴本就是周家办的,在座的人又都是最亲近的亲友,大家都对周婧月的身子关心不已,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种小事儿上挑剔。   所有人都顾不得自己夹东西吃,全都盯着周婧月,看这道菜会不会当真让她胃口大开。   看到周婧月一口气吃下去好几个虾球,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厌弃的神色,反倒是越发的意犹未尽,桌上其他人简直都想要站起来大声欢呼。   “人都说酸儿辣女,这么爱吃酸的,看来婧月妹妹这回肯定能一举得男了!”   “说不定跟周夫人一样,到时候来个双喜临门呢!”   “你还别说,这道菜的醋汁,跟平时吃的味道挺不一样的,入口醋味醇厚却不呛人,口感十分柔和,还有股特殊的香味儿。”   坐在周婧月另外一边的是她的堂姐周欣彤,见状夹了一块豆泥兔卷放在她碗里道:“你用这个蘸那料汁试试看?”   周婧月尝试了一下,虽然与虾球是不同的口感和味道,但是只要裹上一层这个香醋汁,她就都吃得意犹未尽。   方氏一直没什么神采的脸上此时堆满了欣慰的笑容,慈爱地看着女儿吃得那样香甜,高兴地连声道:“今天这酒楼可真是来对了,只要能让婧月吃得下东西,多贵都值了!走前记得去后厨问问这料汁卖不卖,多买些给你带回去。” 第536章 试探封七(1更)   多亏了周婧月的好胃口,让里间的气氛一下子就留好转了不少,连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方氏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后厨紧接着又来上菜。   “捞汁冬笋。”   “香橙蛰皮。”   如今正是吃冬笋的好季节,纤细白皙的冬笋丝浸润在浅褐色的汤汁中,上面飘着几片芫荽和红色的鲜椒段儿。   红、白、绿三色在视觉上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互相衬托着,显得这道菜格外好看。   笋丝都取最嫩的部分,焯水后又经过冰镇,吃起来脆嫩无筋,格外爽口。   而香橙蛰皮在外观上看着就让人喜欢。   蛰皮丝加入调料和熬煮浓缩的橙汁拌匀,再重新装填回橙皮之中。   一个个橘黄色的橙皮碗中盛着半透明的海蜇丝,海蜇丝上还间或地挂着几颗果粒,再摆上一片翠绿新鲜的薄荷叶,整个造型就变得娇俏可人起来了。   而外间屋里头一回上菜牌子的卤鹅,则是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赞赏。   鹅肉滑嫩多汁,老卤醇香怡人,一口咬下去满口卤汁,带着点儿微辣,用来下酒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另一道油泼乳羊腿也是上桌不久就被席卷一空。   羊羔肉本来就嫩,进过焖烧之后入口更加软滑,就着重口味的油泼辣子,一口吃下去满嘴焦香。   即便是被辣得嘶嘶哈哈地倒吸凉气,却好像中了什么邪一样,筷子会不由自主地朝那边伸过去。   桌上众人吃得赞不绝口,开始或许还存了点儿讨好周逸秋的意思,但是四道凉盘吃过之后,赞扬也都变得越发真心实意起来,对后面的热菜的期待值也越来越高。   “大伯真是会挑地方,这上膳堂才刚开张不久,没想到做菜的手艺居然这么好。”   “逸秋这人不贪财不好色,估计也就只能贪一贪口舌之欲了。”   “你们要知道,这里好吃也都是用钱堆出来的,瞧瞧这些陈设摆件,都不是凡品啊!多亏了周兄对嫂夫人一往情深,才让我们也借光来见见世面。”   周逸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应付着桌上众人的调侃,但是他今日的心思却不在吃饭上头。   虽然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但是他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黏在封七身上。   封七走路的姿势十分正常,丝毫看不出腿受伤的迹象。   自家做的弩箭他是清楚的,箭头上还特意做有倒钩,想拔出来就得撕下你一块血肉。   若是依着下头报上来的,夜探贫民窟的人是腿上中了手弩的弩箭。绝没道理好得这样快。   周逸秋看着看着,心思就不受控制地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封七未及弱冠,此时身高只能算是一般,但是他的比例生得极好。   许是因为从小在水里练了一身本事,所以他的肩并不是一般少年那样单薄纤弱,反倒是有些宽厚,将整个人的架子都撑起来了。   肩宽腰细腿长,即便不看脸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封七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如影随形的灼热目光,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极了,但是为了让周逸秋打消疑虑,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许有些人更善于忍耐和掩饰,周逸秋觉得自己还是该想办法弄个清楚。   所以趁着热菜还没上桌,周逸秋突然起身对封七道:“我要去更衣。”   封七心里一凛,最后的考验终于来了。   不过早晚都得有这么一遭,他镇定地露出一个笑容道:“周老爷这边请,小的带您去后头更衣。”   周逸秋跟着封七一路来到东厢房,屋内正中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便是更衣的地方,里间屋里则放着恭桶。   封七站在一旁等着伺候,却被周逸秋一把揪住了领子,直接抵在了后头的墙上。   “周老爷……”封七露出震惊的神色,“您、您这是做什么……”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那日夜探贫民窟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周老爷您说什么呢?什么夜探贫民窟?”封七眼角发红,一副要被吓哭了的模样,“我们上膳堂每天戌正便落锁,我作为掌柜,每晚都在店里的,不信您可以去问我们东家娘子……”   平心而论,封七这幅容貌,其实是有点男生女相的。   只有夏月初这种现代审美眼光的人,才会觉得封七是帅炸了,完全秒杀前世在荧屏上活跃的一种小鲜肉。   其实这种相貌在古代其实并不吃香,说不定还会受到歧视和欺辱。   只是封七平时周身的气势在哪儿摆着,所以不太显得出来而已。   但此时他故意示弱,红着眼圈,还弄出了点儿泪要落不落的模样,登时就显得眉眼间有万种风情,欲诉还休……   周逸秋不禁看得呆了,左手紧紧攥成拳头,又缓缓地松开,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抬手抚上封七的眼角,轻声道:“你别怕,只要你如实跟我说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还会好好疼你的……”   封七强忍恶心,努力压制着自己想一脚把这个老色鬼踹开的冲动,依旧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周老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咳,您快放手,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周逸秋非但没有放手,反倒将抓着封七衣领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将他整个人按在墙上无法动弹,然后伸手朝他的大腿摸去。   虽然大腿的伤处早就敷了麻药,此时半边大腿都是麻木没有感觉的,但是周逸秋那种轻缓又带着色情的抚摸,还是让封七几欲作呕。   周逸秋摩挲了两下,差点儿把自己摸得起了反应,不敢再惹火,用力在封七大腿上捏了一把,却见他面上依旧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是一脸的惊惧和满眼的难以置信。   周逸秋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被封七的神态所蛊惑,毫无掩饰地将自己好男风的隐秘一面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已经覆水难收,周逸秋心一横,伸手开始解封七的裤带,嘴里却还假正经地说:“我怀疑你曾经去夜探过我的产业,你脱了裤子让我检查一下,若是你腿上没有伤口,我会补偿你的……”   封七伸手紧紧抓着裤子,正跟周逸秋撕扯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周夫人,当心,这里的门槛稍微有点高。” 第537章 抓个现行(2更)   周婧月刚刚不小心碰翻了醋汁,没撒到自己身上,倒是泼了方氏一裙子,姜瑞禾此时便是带她过来更衣的。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一进门竟然就看到这样一幕。   周逸秋一手抓着封七的衣领将他压在墙上,一手已经扯开了他的腰带,似乎正要朝里面伸进去。   封七满脸惊恐,脖子被周逸秋扼住,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姜瑞禾吓得将手里捧着的托盘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托盘里的衣裙散落一地。   周逸秋这才惊得回神,扭头便看见方氏一脸惨白地看着自己,他急忙松开封七,张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封七顺着墙滑坐在地,一手抓着裤子,一手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   姜瑞禾赶紧跑过去扶他起来,一脸怒意地看向周逸秋道:“周家主,我们上膳堂是正经开酒楼做生意的地方,我们敬重您是魏爷的朋友,也是保定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不代表我们就要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您这样对我们上膳堂的掌柜,可是对我们或是对魏爷有什么不满?今天这件事我会如实禀告给东家,还请周家主自重身份……”   她说着朝已经面如死灰、身形摇摇欲坠的方氏看去,接着道:“也请您多考虑夫人的感受,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   姜瑞禾说完,扶着封七出门去了。   方氏顿时失了力气,瘫软在地。   周逸秋忙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扇了一记耳光。   “周逸秋,你不要欺人太甚!”   姜瑞禾扶着封七从东厢房出来,走到后院无人的地方之后才红着脸松开手。   封七赶紧背过身去系好腰带,嘴上忍不住嗔怪道:“你也太能磨蹭了,再来晚点我裤子都要叫人给扒了。”   姜瑞禾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又是个黄花大闺女,连男女之事都还不怎么了解,哪里听说过这种事情。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直接看到周逸秋对封七动手动脚之后,还是惊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周夫人那么好看温柔的一个人,周老爷怎么能这样呢……”   她着实忍不住为方氏不平,刚才虽然她出门了,但是屋里其他女人们说的话,她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这些是她经常遇到的非议,尤其是在遇到夏月初之后,她已经学会如何屏蔽这些不良的干扰,重新捡起了自信。   但是在听到方氏为她解围的话时,她还是满心感动和感激的。   所以她才更为方氏不平,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美好的女人,空担着丈夫独宠的名声,过得却是那样不堪的日子,想想都让人觉得心疼。   “方家也是世家大族,她也不是没有娘家靠山无依无靠的可怜虫,只不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儿,她既然选择了为了孩子、为了面子粉饰太平,那么就必须要隐忍这所有的一切。”   封七整理了一下衣裳,用手巾蘸着冷水敷了一下眼角,上下检查觉得没有疏漏了,这才重新回到大厅里去伺候饭局。   反正周逸秋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心思来撩拨她了。   封七回到屋里没多久,姜瑞禾便扶着方氏,跟周逸秋一起回来了。   周逸秋眉头紧锁地将人送到内间的门口,因为顾忌里头都是女眷所以没有进去,回到外间果然没有再多看封七一眼,举起酒杯道:“刚才更衣出来正好碰到内子不舒服出去透气,便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回来晚了,我干了这杯,还望大家见谅。”   “嫂夫人身体要紧,周大哥真是太客气了。”   “刚才后厨来上菜,正好有一道药膳,说是温和补气的,我尝着味道很好,半点儿吃不出药味,希望伯母喜欢,能多用些才好。”   “我听人说,最近保定府来了个游方僧人,专治疑难杂症,灵验得很,不如改天找来给嫂夫人看一看,说不定就有效果呢!”   周逸秋拱手道:“多谢大家的关心,内子的病也一直是我心头压着的大石头,也请大家平时多多帮忙留意,无论是什么法子、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只要是能把她的身子调养好就行。”   屋里顿时又响起一片赞颂之声。   方氏在内间听着外头的这些话,只觉得本来就憋闷的胸口越发喘不过气来。   但是扭头看看一脸天真幸福的女儿,再想想还在读书的儿子,哽在心口的这一根刺,也只能拼命含泪地吞下去。   后面再上来的菜无论是多么美味,方氏都已经没了胃口。   倒是周婧月吃得开心不已,这是她自打孕吐开始到现在,吃过的最好吃最满足的一顿饭了。   看着女儿吃得香甜,方氏心里既有安慰,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在旁冷眼看着,周逸秋这两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远没有以前的沉稳低调了,甚至如今来吃顿饭都想要拉着人家掌柜调戏。   即便那个封掌柜的确生得俊秀非凡,但这也不是他想要对人霸王硬上弓的理由!   更何况上膳堂也不是什么随便的街头小馆,魏国涛早就把自己是靠山的事儿摆在了明面儿上,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在打魏国涛的脸。   魏国涛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些年来与他作对的哪个有过好下场?   方氏还不知道周逸秋在贫民窟里的秘密,所以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却还没有引起太大的警觉。   周家毕竟是个庞然大物,还有先帝御赐的金匾镇宅,除非是造反杀头的死罪,否则很难有人可以撼动周家的根基。   更何况自己身后还有娘家坐镇,一般人想要动周家,总归还是要掂量掂量。   想到这些,方氏回来后一直苍白的面色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在女儿的撒娇劝说下用了几口灵芝石斛珍菇汤。   “这家酒楼的菜做得着实不错,药膳也吃不出什么异味。”方氏尝过之后点点头,对身后的丫头吩咐道,“你去拿五百两银票直接放在店里,让他们每天三顿给婧月送饭,用完了再去周家支领。” 第538章 见周夫人(3更求月票)   丫鬟出去了一会儿之后,一脸气愤地回来,但是看着屋子里这么多客人,又不好当众说些什么。   方氏看出她的为难,便起身道:“我有些倦了,着实对不住,让婧月陪着你们聊天,我上后头去歇会儿。”   众人都看出了方氏的面色不好,自然不会反对。   来到后院的东隔间,方氏靠在软榻上之后才问:“怎么了,说吧!”   丫鬟十分气愤地说:“夫人,上膳堂的东家娘子真是欺人太甚,奴婢去送银票,结果那个夏娘子居然说,上膳堂以后不做周家人的生意,这叫什么事儿啊?咱们周家在保定府,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待遇,我看他们真是太把自个儿当回事儿了……”   方氏心里自然明白是什么缘故,不免对这个夏娘子颇有几分佩服,毕竟能为了店里的掌柜出头对抗周家,光是这份胆量和心意就已经难能可贵。   丫鬟还在嘟嘟囔囔地表达着不满。   方氏挥手打断她的话道:“行了,别抱怨了,去请夏娘子过来,我亲自与她说。”   丫鬟再次寻到后厨去的时候,夏月初正在做最后一道压轴菜。   听说周夫人想见自己,她手里还在不断地翻动着锅铲道:“等我做完菜就过去。”   丫鬟气哼哼地在后厨门口等着,心道这个夏娘子架子还真大,不就是个厨子嘛!   不、不就是个做菜做得好吃的厨子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好像还真是挺了不起的。   后厨里传来的阵阵香味,都快把她馋死了。   丫鬟将嘴里瞬间积蓄的口水吞下去,但是没多久又蓄了满口。   在这里等人真是太煎熬了。   好不容易等夏月初做好了最后一道菜,结下围裙跟着丫鬟去了天字号院,直奔后院去见方氏。   方氏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听到丫鬟的通传才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挑开门帘进屋。   她上身穿着一件利落的窄袖素色袄子,下穿一条撒花的棉裙,发髻上只插戴了一支银簪,再无别的装饰,连耳朵上都什么也没戴。   虽然生得不似姜瑞禾那样第一眼就令人惊艳,但是眉眼间气势摄人,而且五官十分耐看。   方氏坐直了身子道:“今日的菜很好吃,辛苦夏娘子了,还要劳烦你过来一趟,快请坐吧。”   对方虽说是周家的当家主母,但其实也是平民身份,所以夏月初也没有客气,微微颔首谢过便在软塌对面坐下了。   方氏挥退了丫鬟才道:“夏娘子,今天的事情实在抱歉……”   夏月初不等她说完便摇头道:“那件事责任并不在夫人身上,即便是要道歉,也不该由夫人来道歉。”   方氏很少遇到这样说话直来直去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她苦笑了一下,干脆直接表明来意:“实不相瞒,我家女儿现在有孕在身,之前一直食欲不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今天来你家店里吃饭,没想到竟让她胃口大开,所以我才想从店里订三餐,让她吃得顺心一点。   希望夏娘子能够体谅一下做母亲的心,能够通融一下。”   夏月初听了这话,沉吟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周夫人爱女心切,但是我身为上膳堂的东家,若是连自家的掌柜都无法庇护,今后又如何服众?”   不等方氏插言,夏月初又继续道:“不过夫人一片拳拳之心令人动容,我也同样身为女人,虽说尚未为人母,却也可以理解孕育生命之苦。不如你我各退一步,订餐的事儿我应下来,但是对外一切都要由孟家出面,周家不可插手,不知周夫人意下如何?”   方氏本来都做好了夏月初会断然拒绝的准备了,毕竟周逸秋做的那种事,着实是太恶心人。   上膳堂背后有人,又不是任人欺凌的无名之辈,对上周家也不会打怵。   但是没想到夏月初竟然这样识变通,能体谅女人怀胎之苦,所以对她的观感更好了几分,连声道:“这个自然没问题,只要婧月能吃得舒坦,谁家花钱买还不都是一样。再说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本来就是孟家的人了。”   “既然不是周家人,那我自然没有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夏月初说罢,跟方氏相视一笑,两个人之间倒像是有了些什么默契一般。   临走之前,孟怀鲁听说周婧月今天吃了许多,竟然都有点儿撑着了,惊讶的不行,再一问说是最爱吃那道浇汁鲜虾球,便忙不迭地去找封七,说想要买几瓶酱汁回去。   封七那边早有准备,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道:“香醋汁,五两银子一瓶,不知客人想要几瓶。”   众人本来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听到这价钱回头一看,全都忍不住咋舌,这么点儿一瓶香醋汁,撑死了也拌不出十盘菜来,居然就要五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   方氏在后头站着没有作声,想看看女婿会是什么态度。   孟家虽然没有周家那样厚的家底儿,但是家里的绸缎庄、成衣铺生意也一直都很是红火,如今妻子怀孕吃不下东西,早就把全家上下都愁死了,只要能让她吃得香睡得好,别说是五两银子,五十两也要买。   所以孟怀鲁一挥手道:“先来十瓶,吃没了再来买!”   方氏在后头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上前道:“怀鲁,一次不用买太多了,有身子的人口味变化得快,说不准吃了几天就吃腻了,先买两瓶就是了。我已经跟夏娘子说好,以后婧月的一日三餐都由上善坊送过去,不能总可着一样儿吃。”   “还是岳母大人想得周到,您瞧我这个笨脑子,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孟怀鲁闻言大喜,连声跟方氏道谢,然后急忙打发小厮去给封七放下一张银票,老孟家又不是养不起媳妇,说什么也不能让妻子娘家出这份儿钱。 第539章 商业炒作来一波(4更求月票)   周夫人的寿宴结束之后,上膳堂在保定府算是打出了一定的名声。   但是紧接着便传出上膳堂以后不接待周家的任何预约的小道消息。   保定府上下又是一片哗然。   作为第一个敢将客人拒之门外的,上膳堂又拉了满满一拨关注度。   不过对于这个小道消息,上膳堂和周家都没有人站出来发表任何意见。   夏月初趁机找薛壮讨了些人手,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将这些消息到处散播出去。   薛壮好奇地问她是什么消息,但是夏月初还卖关子不肯说。   “等外头都传开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夏月初前世做生意的时候,还特意去研究过商业炒作的套路的。   如今来到古代,虽说没有微博微信那些便捷的现代社交工具,但是古代由于娱乐活动的匮乏,所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相对紧密,完全不可小看古代城市里小道消息的流传速度。   而夏月初的炒作也是循序渐进的。   她撒出去的人,先是加大力度煽动传播上膳堂拒绝周家人的消息。   然后等上几日,待这个消息越传越广,愈演愈烈之际,叫人将上膳堂一天三顿都给孟家送餐的消息放出去。   这样一来自然引发了大家的好奇,孟家虽然家境尚可,但是一天三顿这样吃,也太奢侈了吧?   不是说上膳堂一瓶香醋都要五两银子么?   孟家这样吃,有多少钱怕是也得败光了吧?   于是此时便有夏月初派出去的人,装作自己更了解内情地说:“你们有所不知,孟家一天三顿的上膳堂,可不是全家一起吃大餐,而是专供给有身孕的少夫人周婧月的。听说周婧月在家吃什么都食不下咽,唯有吃到上膳堂的饭菜才会胃口大开。”   “怀的怕不是孩子是金娃娃吧?这得填进去多少钱哟。”   “要不人家是有钱人呢!像咱们这样贱命一条,别说是吃上膳堂了,怀着孕还不是啃粗粮饽饽,快要生了也照样下地干活。”   “不过要说这孟家少爷真是疼媳妇啊,为了让媳妇吃得顺心,这是下了血本了!”   这样一波三折的故事,大大调动了保定府上上下下的八卦之心,到后来根本用不着夏月初安排的人再做什么,其他人就已经都给添油加醋地补充全了。   一时间孟怀鲁宠妻如命,有望成为第二个周逸秋的消息立刻压倒其他消息,成为如今保定府的第一大热门话题。   而跟这件事息息相关的上膳堂半点儿代价都没花,就跟着从头到尾蹭了一大波热度,如今可以说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薛壮这几日忙着审问之前在贫民窟那边抓到的人,等他将口供什么都整理好之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儿错过了好戏。   这两天封七接预定接得手软,如今临近年底,大家都少不得要走走关系,最远的一个预定都预定到正月里去了。   而最热闹的一天,居然从天字号房到人字号房全部客满。   夏月初看着封七记下来的预定信息,忍不住玩笑道:“看来咱们定的价还是不够高,不然就不会这么忙了。”   “你不是说过,有钱人都是只求最贵,不问最好么?价钱再高说不定来的人更多了。”薛壮也没想到夏月初只是要了几个人出去放了些风声,便能达到这么好的宣传效果。   “你上次说觉得可以跟周夫人成为朋友,如今也没了消息吧?”薛壮突然想起来之前夏月初夸下的两个海口。   一个是借用几个人,不花钱便能将上膳堂的名声打出去;   另一个便是,她觉得周夫人还会再来找自己,说不定可以从周夫人那边找到突破口。   当时薛壮一个都不信,但如今第一个她已经做到了,让他不得不担心,第二个该不会也真的能做到吧?   “这才过去多久,你着什么急啊!”夏月初不紧不慢地说,“我从来不打诳语,说出口的话都是有根据的。”   “哦?那你说说看,是有什么根据?”   “这么多年方氏心底都埋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住在周家的深宅大院中,早都要憋死了。   她之所以怎么调养身体都不好,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里有事儿憋出来的毛病。   这么多年她的心事,没有一个人可以说,都只能深深地压在心底里,没憋疯了都是她心理强大了。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成了知道她秘密的人了,而我又守口如瓶没有宣扬出去,那么在她心里,我就成为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我之所以拒绝再接待周家的客人,就是为了取得她的心理认同,觉得我是跟她站在一边,是抵抗和反对周逸秋的。   而我后来又为了她和周婧月退让了一步,这样会强化我在她心里的好感,进一步认为我是考虑她的感受,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相的。   所以一旦当她再觉得憋闷烦躁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我,会想要跟我倾诉。   只不过她别了太多年,所以这个开始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要耐心等待不要着急。   但是她一旦开始找我倾诉,那就会像冲破堤坝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了。   因为只要感受过将秘密说出来的轻松,就再也承受不住独自支撑下去的痛苦了。”   薛壮被夏月初这一套说得一愣一愣的,但仔细琢磨还当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你说你这个脑瓜子天天都在琢磨什么东西?怎么连这些都懂?”薛壮看着夏月初,有些头疼地说。   他是真心不想把夏月初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偶尔甚至会想,如果她没有现在这么聪颖,只做个小鸟依人的小妻子不好么?   但是此时看到她说得一脸神采飞扬,才发现自己爱的就是这样的夏月初。   就是这样耀眼夺目,无论在什么环境什么情形之下都能绽放出智慧光芒的她。   这样的夏月初,鲜活诱人,让他不舍得将视线挪开半分……   薛壮紧盯着夏月初的眼睛,缓缓地靠近过去。   就在嘴唇即将贴合上的瞬间,姜瑞禾突然一挑帘子进屋道:“月初姐,周夫人派人来送帖子,请你明天去——啊——”   姜瑞禾看清屋里的情形之后,刷地闹了个大红脸,尖叫着丢下请柬落荒而逃 第540章 周夫人的茶会(1更)   540周夫人的茶会   夏月初伸手点点薛壮的脑门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在卧室的时候不要随便动手动脚,被人瞧见了吧?”   “我没动手动脚,我只动嘴来着——”   薛壮到底还是捏住夏月初的下巴亲了上去。   夏月初也没有推开他,很快便沉浸其中。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深吻,又亲昵地腻歪了一会儿,薛壮这才起身道:“我要去魏叔那边一趟,说是让我去见个什么人,可能是生意上的应酬,你就不用等我吃饭了,若是回来太晚你就早点睡。”   “去吧,别喝太多了。”夏月初也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薛壮弄得松散的衣领,“我去后厨做点儿茶点明天带着,争取早日把周夫人笼络过来。”   薛壮伸手捏捏她的鼻梁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结果夏月初的茶点刚刚揉好还没等送入烤炉,薛壮就顶着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回来了。   “怎么了?不是去应酬么?不会是遇到熟人了吧?怎么一脸便秘的样子?”   薛壮刚要开口,听了这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正做吃的呢,说什么便秘不便秘的,东西的味道都要不好了。”   “你还没说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呢!”夏月初一边往烤盘上摆点心一边问。   薛壮见小厨房里也没有外人,便道:“京中派来了一个人,让魏叔和我想办法给安插到周逸秋身边去。”   “很棘手么?”夏月初完全没能理解到让薛壮纠结的那个点。   薛壮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说:“我说的安插到周逸秋身边,是去色诱周逸秋的那种……”   夏月初这下才算是明白过来,顿时略有些兴奋地问:“这是要去使美男计啊?那人长得好看么?是什么类型的?我能有机会看看不?”   薛壮闻言伸手勾住夏月初的围裙带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向自己问:“我长得不好看么?看我还不够,还想去看谁?”   “一般般,封七就比你长得好看!”夏月初笑嘻嘻地说。   薛壮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问:“再说一遍,谁好看?”   “封七好看!”夏月初说完故意撅起嘴,等着他再来亲。   薛壮先是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两下,然后伸手托住夏月初的脑后,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夏月初抬手勾住了薛壮的脖子,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薛壮顺势靠在条案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索吻。   夏月初被吻得双眸朦胧水润,脸颊微红,待黏在一起的双唇终于分开的时候,她才轻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薛壮被她说得眸色骤然加深,若不是地方不对,简直想把这个磨人的媳妇就地正法。   夏月初却伸手把他推开道:“哎呀,我的点心该出炉了。”   第二天下午,夏月初依约来到周夫人请柬中的酒楼,却发现她并不仅仅邀请了自己,另外还有其他几家的夫人。   像方氏这种压抑得年头太多的,夏月初也没指望她能一下子就对自己敞开心扉,如今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而且方氏估计也存了想要破除外头传言的心思。   虽然上膳堂的确是不肯在接待周家人,但是却并没有正面承认,所以都只是外面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但是这种猜测对于如今的周家来说,却不免是有些雪上加霜,因为周逸秋现在最不希望有什么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   但若是他自己出面解释此事,难免会有些欲盖弥彰,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   所以不如让方氏将夏月初约出来,大家一看周夫人跟夏月初这样交好,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能跟方氏交往的,都是保定府的世家贵妇们,能打入这个圈子,对被人来说,那可是求都求不到的机会。   好在夏月初准备的茶点挺多,本来是打算让方氏带一些回去的,这会儿每人几块勉强也够分了。   方氏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并不像其他夫人那样喜欢交际,朋友圈子也比较固定,一直也就这么几户人家。   如今冷不丁来个陌生面孔,让其他人也颇为好奇。   方氏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上膳堂的东家娘子,做得一手好菜,你们有空也可以去光顾一下,不是我夸她,她的手艺,在整个儿保定府都得是数一数二的。”   一听说是个做菜的,其他几个人顿时就没了兴趣。   即便是个什么东家娘子又如何,做的还不是伺候人的活儿。   方氏倒像是当真想要将夏月初拉入自己的小圈子似的,一个个儿地给她介绍着屋里的人。   其中最年轻的一位是韩振江续弦的妻子,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在这普遍五十出头的贵妇堆儿里,看着倒像是个晚辈一样。   她生得圆润标志,看起来十分讨喜,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让她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隐约还带着点儿年轻姑娘家的娇憨。   另一位瘦高个的妇人竟是简德保的儿媳,她一张脸生得十分严肃,法令纹极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板着脸的模样像极了影视作品中那种古板刻薄的老修女。   夏月初看着她,再想到之前听说简家格外宠爱孙少爷,着实有点想不出生成这样一副模样的人,溺爱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而旁边看个看起来最不起眼,模样温柔娴静的妇人,则是知府董元久的夫人。   董夫人在这群贵妇当中,地位也是颇为尴尬的。   拼财力拼不过人家,比地位人家也不怎么把她当回事儿,但是为了在这个圈子里不被丢下,还不得不次次都厚着脸皮凑过来。   好在方氏心肠好,每次做什么都主动叫上她,加上她自个儿性子软还有耐性,从不跟人起冲突,时间久了跟众人都相处的不错,这才勉强算是在这群贵太太中站稳了脚跟。   只不过大家究竟是场面上的应付还是私底下的交心,这就只有每个人的心里才最清楚了。 第541章 见识多了自然就好了(2更)   其他还有几个夏月初并不知道是谁家的夫人,她就先死记硬背地记下来了,打算回去问问薛壮,看他知不知道。   方氏一一介绍完毕,夏月初自然是于对方见礼,此时便明显地感觉到了大部分人的漫不经心。   夏月初前世经营的也是私房菜馆,奢侈消费的场所。   为了生意,自然接触过不少阔太太,刚开始也是颇为艰难,被人瞧不上是常有的事儿。   直到后来她的餐厅被评为米其林三星之后,那些人才又倒过来开始围着她转。   如今看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些依附于男人的女人们,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过这样未必是件坏事,这些人的怠慢和轻视让她在方氏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愧疚之情。   这对夏月初来说是个极好的信号,只要她心存愧疚,自然就会想办法做出相应的补偿,那就相当于再一次加固两个人之间联系的纽带。   夏月初觉得方氏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日子,也许并不会像预计中的那么遥远。   众人围坐一处喝茶,夏月初便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四层都是点心。   第一层是莲花酥,用粉色的酥皮加上黄色的内馅做出来的点心,边缘舒展外翻,当真像是一朵绽放的睡莲。   第二层是桂花糕,奶白色的糕上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盖子一掀开,桂花独有的香甜气息就扑面而来。   刚打开两层,屋里的女人们就都被吸引过来。   一脸严肃的简夫人虽然没有动地方,但是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朝这边投了过来。   第三层是枣花酥,而第四层打开之后,围在桌边的人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韩夫人掩口惊呼道:“这也太好看了吧?”   第四层是由十六块方形的糕点拼成的一个正方形,上面做成了红梅映雪的景色,根本不像是在点心上做出来的样子,打眼一看倒像是一副画似的。   “夏娘子还真是心灵手巧啊!”简夫人见状赞了一句。   方氏立刻道:“我就跟你们说,夏娘子的手艺很好的,你们有空的时候去上膳堂尝尝就知道了,不过记得要订天字号房,不然可吃不到夏娘子亲自做的菜。”   “是么?那我改天可要去尝尝看了。”简夫人想起自家儿子最好美食,于是便动了心思。   她个子高,又坐得笔挺,还抬着下巴,完全以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看着夏月初。   “店里天字号房如今已经预定到正月二十六了,如果简夫人想要来尝尝我的手艺,欢迎您随时派人去我们店里预定。”   “预定?”简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边过去一抹不屑的弧度,“明年谁知道还想不想吃你家的菜,这回也是周夫人大力推荐,我才打算去试试。   说什么预定到到正月里了,你怎么不说预定到后年了呢?”   这话说完,连脾气十分软的方氏都变了脸色。   夏月初是方氏请来的客人,简夫人这样给夏月初下不来台,岂不就等于在打方氏的脸?   夏月初开始还耐心地解释道:“天字号房每天只接待一桌客人,所以早早就都被预定光了,不如这样,若是前面有人因故取消,我们一定会优先通知您的。”   这话其实就是个套话,是夏月初前世用来应付那些非要各种找关系拉交情加塞的人的。   此时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只是没想到这话却越发激怒了简夫人,她直接出言讽刺道:“笑话,你们酒楼是什么金贵地方,我们简家人出去吃饭,还从来没听说过需要预定的。别人取消预订了再让我去,你这是在看不起我们简家么?”   一听她这逻辑,夏月初立刻想起之前那位车夫说过的话。   难怪简家孙少爷算是保定府的一大惹不起,简夫人这也不是个善茬儿啊!   夏月初本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人,更何况她出门的时候薛壮就说过,用不着委屈自个儿,虽然不敢说能让她在保定府横着走,但是也绝对能保证她不受人欺负。   所以夏月初便微笑着回敬道:“若是没听说过,许是因为简夫人不常出来走动,以后没事儿多出来几趟,想必见识多了,自然就见过了。”   “你……”简夫人气得差点儿没厥过去,不知多久没有人敢跟她这样说话了,“放肆!”   夏月初道:“您若不信,可以回家问问您家老太爷,他可是早早儿便打发人来预定了下个月初八的天字号房。”   这话可真是当场打脸,简夫人刚才还说过,简家人出去吃饭,没听说还要预约的。   结果夏月初偏要告诉她,你家公公早就在我家预定了酒席。   简夫人被噎得半句话也说不上来,瘦削到微微有些凹陷的脸颊抽动几下,面色也肉眼可见的铁青了起来。   夏月初也没有多做纠缠,见好就收。   她端起最后一个食盒摆在桌上道:“大家别都干喝茶了,来尝尝点心怎么样。”   夏月初亲手做的点心,用料也都是上膳堂特制的,哪里有不好吃的道理。   莲花酥松脆可口,内里的馅料柔软湿润,甜而不腻,让人吃得停不下口。   方氏更喜欢桂花糕,上膳堂的桂花酱是打宫里运来的,全都是今年新收的金桂,只选刚刚绽开的那种,去掉花萼,再用上好的野蜂蜜腌制而成。   这一朵朵桂花,全都是手工挑拣出来的,没有一朵有瑕疵。   桂花的香味本就甘甜,再加上野蜂蜜的醇香,糕身松软适口。   一块吃下去,感觉自己连呼吸中似乎都带上了桂花的香甜。   知府夫人挨个儿尝过之后,觉得自己更偏爱枣花酥。   枣花酥看似容易,许多点心铺子也都在做,但是当真能做好其实却有难度。   首先要选好枣子的品种,做枣泥的工序也丝毫含糊不得。   最后这个枣花酥,还是还落在一个酥字上,外皮够不够酥脆才是关键。   而夏月初做的这个枣花酥,不仅造型端正好看,枣泥味道浓醇,最妙的是它外面的酥皮。   这才是真正的酥皮点心啊!   咬下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牙齿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酥皮,然后才触到软糯的枣泥内馅。 第542章 又是一年腊月(3更)   第四道点心因为样子太好看了,竟然半晌都没有人好意思伸手去拿。   最后还是夏月初用竹夹分别取了一块点心放入每个人的盘中,她们这才开始品尝。   既然人人有份,夏月初自然没有落下简夫人,虽然她从刚才就一口都没吃。   简夫人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让人看得不舒服极力。   见她这个样子,方氏心里对越发对夏月初感到抱歉,同时对简夫人的态度十分恼火。   不管她对夏月初有什么意见,好歹也该给自己这个攒局的人一个面子,摆出那么一副死了爹娘的脸给谁看?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更何况方氏只是脾气好不爱计较罢了。   此时见简夫人这么不识趣,便忍不住道:“简夫人可是家里有事?怎么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若是有事你便去忙,用不着非要陪我们这些个闲人在这儿打发时间。”   此言一出,桌边的人都朝方氏投来惊诧的目光。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从方氏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几乎就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   自打她嫁入简家,又为简家剩下了独苗简天逸之后,简夫人在保定府风光了二十几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猛地起身道:“咱们好歹也算十几年的交情了,如今你为了个厨子要撵我走?很好!不用你撵,我自己走!”   她说罢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方氏一脸歉意地看向夏月初。   而夏月初不等她开口,抢先赔罪道:“周夫人,您看这事儿闹的,都怪我,刚刚不该一时忘形顶撞简夫人,若是因为我影响了你们之间的交情,那我真是……”   “好孩子,这事儿不怪你。”方氏赶紧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自责下去,“是她一把年纪了还势利眼,一点儿都不懂事,你很好,不用往心里去。”   屋里其他人一看这意思,顿时就明白了方氏的态度,加上吃人嘴短,更何况糕点都这么好吃,所以对夏月初也比之前热络了不少。   多聊了一会儿大家渐渐发现,夏月初是个颇有个人魅力的人。   她说话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巴结讨好的意思,而且见多识广,说起养生养颜来也是头头是道,很快就博得了诸位夫人的青睐。   所以到傍晚茶会散了的时候,韩夫人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拉着夏月初约下一次的见面的时间。   结果夏月初整个腊月里除了要在自家酒楼做菜,还凭空多出来了几个应酬。   而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忙着备年货了。   永榆县的韩家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如今过年,韩母只需要将自家要买的东西列个单子交给初味轩的掌柜,那边采买的时候就会把他家的一并带出来,还会专门派伙计给送到家里。   平时这种事儿都是韩父去做的,这回她特意亲自去了店里,先是对夏瑞松表达了感谢,又道:“店里最近若是有人要去府城,能不能麻烦给韩双林带个信儿,让他年前有空回家一趟,家里这边有点事儿。”   “行,韩婶儿放心吧,正好明天有人去府城送山货,我叫他们给捎个信儿。”   东北的冬天,大部分人几乎都是躲在家里猫冬的,因为外面着实太冷了。   即便是府城这样热闹繁华的港口城市,入冬之后,街上的人几乎便只有平时的一半左右了。   初味轩虽然生意跟其他同行比起来还算过得去,但是也远不如秋天山货生意最火爆的时候生意好,所以店里还算是比较清闲。   接到消息的韩双林担心得要命,尤其听说是母亲去店里说的这件事儿,越发怀疑是不是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赶紧去跟夏瑞轩告了个假,也用不着收拾东西,直接把这几个月的月钱揣上,就跟着送山货的车一起回永榆县去了。   韩双林一路心急火燎地到了家,进门才知道爹娘都没事儿,特意叫他回来,又是为了说亲的事儿。   “娘,我都说了多少次,我现在不急着成亲,不用帮我说亲,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若是一般的娘也就不说啥了,可是这次的姑娘真的特别好,家世好有教养,厨艺女红样样行,生得也格外漂亮……”   韩母的话没说完,就被韩双林打断道:“真要是那么好早找到人家了,干嘛那么上赶着要跟我?你爱看谁你去看,我不看,我明个儿一早就回府城去。”   “你这孩子……”韩母被他怼得心口窝直疼,抬手捶着胸口道,“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天天替你操心操力的,还总是落不到个好!”   韩父小声道:“我早就说了让你别自作主张,孩子都说了不着急,你非要去相看,如今弄得里外不是人吧……”   “你给我闭嘴!”韩母拿儿子没办法,就把气都撒在了韩父身上,“这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么?你天天啥也不管就会嘴上瞎逼逼,你到底是不是个老爷们啊?”   “你看你,怎么又冲我来了!”韩父只能拎着旱烟杆,无奈地避了出去。   韩母拿这爷俩没办法,只得自己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嘟嘟囔囔。   韩双林在家里被烦得不行,若不是时候太晚来不及了,都想直接雇车回府城去算了。   结果这陈媒婆却是消息灵通,也不知打哪儿听说了韩双林回来的消息,晚饭时分便直接上门了。   “哎呦,双林可总算是回来了,人家姑娘家里都追问我好几次了,想要两边相看一下,若是没啥问题,赶在年前就把定聘之礼下了,正好来个双喜临门有多好!”   韩母听了这话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陈婶,我家双林脾气倔,他死活不肯去相媳妇,说自个儿如今年纪小,一心只想着好好赚钱学本事,不想这么快就考虑婚姻大事……”   韩母的话还没说完,陈媒婆登时就急眼了。   “韩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上门来帮你家双林说亲,当初是你点的头,连人家姑娘你都相看过了,如今又说不想找?你这是耍着我玩儿呢啊?” 第543章 怀疑(1更)   韩母顿时语塞,这件事儿本就是她擅作主张办的,如今家里老头子也不自持自己,儿子更是见都不想见,倒闹得她里外不是人。   “他陈婶,我对那姑娘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可是架不住我家双林他不肯去见啊!”   “不行,这可是婚姻大事,关系到人家姑娘的名誉,你家说什么也得拿出个说法来!”   陈媒婆闻言顿时急了,她儿子如今虽然被放回来了,但是还欠着一屁股赌债,全靠这件亲事儿成了好一笔勾销呢!   她事前就见过那个姑娘,可以说配韩双林那是绝对没得挑,以她做媒婆这么多年的经验,觉得韩父韩母保证能看好。   谁家说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老两口看好了,这事儿还不就是板上钉钉了么!   谁知道这韩母拗不过儿子,也不知道这个家里究竟谁当家!   韩母没想到陈媒婆居然把事儿说得这样严重,嗫嚅道:“他陈婶,也、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只是我这老婆子去看了一眼,咋还就关系到名誉了呢!”   “人家为了等双林,这两个月都推了两个上门提亲的了,结果你这儿吊了人家两个月,就一句不见了就把人家打发了?若真是这样,你亲自去跟人家家里说,我可丢不起这个老脸,说了这么多年亲都没见过这样的!”   韩母顿时觉得陈媒婆似乎说得也有道理,整个人都萎靡下去,哼哼唧唧地说:“那、那我、我去咋说啊……”   陈媒婆深吸一口气,又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事儿要我说也好办,你只要说服双林去相看一下,那姑娘你也是见过的,那么出众的人品,保不准双林一眼就看中了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没看中,也算是去圆了这个场面,我到时候也好说话,女方那边没被看上,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不是?”   韩母觉得这话有道理,但是她又真的做不了儿子的主。   原本家里一直都是她说了算,但是自打儿子去初味轩做事之后,便越来越有主见,她说话也就越来越没分量了。   但是这种话,她哪里好意思跟外人说。   陈媒婆见韩母还是犹犹豫豫的,眉毛忍不住又竖起来了。   此时韩双林突然从里屋走出来道:“行了,你也别为难我娘了,你把姑娘的情况和家世跟我说说,我考虑一下。”   陈媒婆一听这话大喜,赶紧过来把那姑娘夸了个天花乱坠。   韩双林了解到自己需要的几个关键信息之后,便打断了陈媒婆的话道:“我知道了,陈婶你先回去吧,等我定好相看的日子和地方再去告诉。”   陈媒婆前脚出门走了,韩双林就也紧跟着出门了。   他倒不是去跟踪陈媒婆了,而是直奔府衙后门,塞了几个铜板给门子,叫他帮忙进去找一下孙旭孙捕头。   门子一听是找孙捕头,脸上立刻堆起笑意,怎么也不肯收铜板,一溜小跑地传话去了。   要知道,孙旭如今可是整个县城的红人儿,自打上回他把一干匪人捉拿回来之后,不但得到了上峰的嘉奖,连百姓也都对他交口称赞。   邓建丰本就十分信任他,如今是更加倚重了。   加上年前这两个来月,永榆县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案子发生,所以孙旭天天待在衙门里,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呦,这不是双林嘛,真是稀客,自打你去了府城,咱俩好像都没碰上过面儿了。来得正好,马上就放衙了,哥哥请你去喝两杯暖暖身子。”   韩双林也没有推辞,跟着孙旭去了一家酒馆,要了个隐蔽的角落。   二人坐下待酒菜都上齐了,孙旭给两个人的杯子里都斟满酒,自己滋溜喝了一口,这才问:“双林,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韩双林犹豫片刻道:“夏娘子走前说过,若是永榆县这边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你帮忙……只不过这件事儿不是店里的事儿,是我家的事儿,不知道……”   孙旭对韩双林这小孩儿的印象不错,加上他最近也的确是闲得难受,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道:“这有什么的,你既然是初味轩的人,你的事儿我自然也是照样要帮的!”   韩双林闻言立刻端起酒杯道:“那孙大哥,这杯酒我敬你,先谢谢你了!”   他说完也不等孙旭说话,就先仰头干了杯中酒。   孙旭见状挠挠头,心道该不会是什么太棘手的事儿吧?   “打从夏娘子他们出发去保定府之前,就有个媒婆上我家来提亲,对方无论条件还是家世都比我家要好,我近两个月都没回家,她家非但没作罢,反倒还是上赶着想要跟我见面……”   孙旭越听面色越是古怪,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双林啊,哥一直觉得你是个老实孩子,你这该不会是在刺激哥如今还是光棍儿一个吧?”   “啊?”韩双林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顿时傻眼了,呆呆地看着孙旭,张张嘴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行了,你继续说吧,我跟你开玩笑呢!”孙旭尴尬地摸摸鼻子。   “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对。”韩双林道,“所以我想让孙捕头帮我查查这个陈媒婆和那个姑娘家的情况。”   孙旭闻言心道,好家伙的,这小子是想找自己查未来的媳妇儿,这脑子还真是够好使的。   毕竟媒婆介绍肯定都会往好了说,即便是去相看,人家早早做了准备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但若是官府的人在背后调查,那可就不一样了。   “行,双林,这件事包在哥身上了,一定帮你把未来媳妇的祖宗八代连远近亲友都查个清清楚楚。”   韩双林无力地解释道:“孙大哥,你别乱说,怎么就是我未来媳妇了,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孙旭举杯提酒给打断了。   “不说那些个,今晚咱哥俩不醉不归。”孙旭拿起酒盅,伸过来跟韩双林手中的酒盅碰了一下,仰头便给干了。   韩双林没法子,只得舍命陪君子。   最后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被认识孙旭的酒馆掌柜直接给送回县衙去了。 第544章 果然有蹊跷(2更)   从没经历过儿子夜不归宿的韩母当天吓得一夜未眠,后悔不该不听儿子的话,非要给他说亲。   好在第二天一早,韩双林就被县衙的捕快送回来了,说是昨晚跟孙捕头喝酒喝高了,便在府衙住下了。   韩母根本不知道韩双林还跟孙捕头这样的大人物有交情,也不敢多问,摸出铜板想给人家捕快,结果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要就走了。   韩双林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宿醉,躺在屋里炕上哼哼唧唧地难受。   韩母又赶紧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又去灶间给他煮醒酒汤,一时倒把相亲那事儿忘到脑后去了。   好在孙旭还没忘了这件事儿,早晨醒了之后,便叫了一个素来办事周全细心的捕快孟江,吩咐他去查一查城里的陈媒婆和想跟韩家结亲的这家。   孟江的办事效率很高,下午就都查清楚回来跟孙旭汇报道:“孙捕头,这两个人家里都有些蹊跷。”   孙旭原本真没把韩双林的怀疑当回事儿,觉得他在初味轩这么受器重,做着管事不说,月钱也赚得多,姑娘条件好也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但是此时听孟江说有蹊跷,顿时一骨碌翻身起来,皱眉问道:“怎么个蹊跷法?”   “先说这个陈媒婆,她儿子是个烂赌鬼,两个多月前因为赌债欠得太多,就被赌场那边给抓走了。按说陈家是还不起这笔钱的,但是她儿子却很快就被放出来了,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陈媒婆才又开始主动去韩家说亲的。   至于这位要跟韩双林结亲的林姑娘也很蹊跷。林家往上数几代都是永榆县本地人,如今家里老人都已经过世,只有林正飞和钱氏两口子,膝下另外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家里当年也的确还有过一个小女儿,但是听街坊邻居说,那小姑娘还未满十岁便夭折了。   可是三个月前,他家突然多出来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还对外说是自家的小女儿回来了……”   “不、不是,你等会儿!”孙旭听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忍不住打断问,“不是说夭折了么?死人还能再回来?咱们县里最近来了邪教不成?我怎么都没听到什么消息?”   “不是,头儿,您听我说完。”孟江道,“林家两口子对外说的借口是,当年小女儿并没有夭折,只是重病,但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被送去外地亲戚家养病,如今及笄了才接回来。   但是属下辗转找到了林家当年的老邻居,对方却十分肯定地说,林家小女儿并非病逝,而是意外落水溺死的。   如此一来,林家如今的说辞便站不住脚了。”   孙旭的眉头越锁越紧,沉吟半晌道:“你再叫两个兄弟一起,倒班盯住陈媒婆,看她这几日会不会有什么异动,切记只要远远盯着就行,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孟江领命下去了,孙旭在屋里越想这件事儿越是奇怪。   韩双林不过是个小管事,就算如今赚得多了点,但是也只是比其他同龄人稍微强一些罢了,还到不了需要人这样千方百计地去算计他的地步。   那么这些人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   “目的当然是初味轩!”韩双林激动地说,“之前在府城就一直有人上门纠缠,想要出钱买夏娘子的菜谱和酿酒的秘方,我隐约听说好像还找人来给薛掌柜使美人计,七哥那会儿还讽刺那女的没有瑞禾姐好看,还敢出来勾引别人。”   孙旭一拍脑门,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关于初味轩的事儿,对于他来说,要紧的秘密是薛壮的身份以及薛壮如今去保定府的任务,压根儿就没往夏月初身上想。   而这些他认为的秘密,韩双林都是根本不知情的。   所以他就一直在想韩家究竟有什么值得人这样算计的,却偏偏没把初味轩跟他联系起来。   不过此时被韩双林一提醒,他想的立刻就多起来了。   对方究竟真是为了菜谱秘方,还是另有所图?   “你放心地回府城去吧,这边的事儿我会调查清楚的。”孙旭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不如你把你爸妈也接到府城去住一阵子,等过年了在一起回来。”   “这倒也是个办法。”韩双林知道孙旭是怕自己父母留在这边搅局再坏了事儿,点点头道,“我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个儿一早就带他们去府城。”   韩双林回家之后,将事情跟父母一说。   韩母果然立刻就跳起来道:“老陈婆子这个挨千刀的,我说她怎么这么殷勤,原来是憋着坏要祸害咱们家呢!我找她算账去!”   “娘,你能不能别那么冲动?”韩双林皱眉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搀和这些事儿,你就是不听。如今还去找什么找,还嫌现在事儿不够大么?”   韩父也拉着她道:“你能不能听儿子把话说完?你说说你这脾气,说风就是雨,还耳根子软,可怎么是好?”   韩母见夫君和儿子都说自己,顿时瘪茄子了,一屁股坐下,无措地看着他俩道:“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啊?”   虽然心里生气,但是看到母亲这样,韩双林又难免有些心疼,出言安抚道:“如今这件事官府已经介入了,你就不要操心了。你俩今晚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我回府城去,等我过年放假了再回来。”   “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府城。”韩母闻言有点儿不太乐意,嘟嘟囔囔地说,“腊月里得忙年,那么多活儿呢……”   韩双林却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留在家里你能保证不去找陈媒婆的麻烦么?如今陈媒婆身边都有官府的人跟着,你若是一时忍不住冲去打乱了官府的计划,难不成今年过年还得我爹和我去给你送牢饭么?”   韩母一听这话顿时傻眼了,她还真想过等儿子走了再去找老陈婆子说道说道。   但是一听儿子说没准要去吃牢饭,立刻吓得不敢再多问什么,麻利儿地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第545章 韩夫人的烦心事   保定府这边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进入腊月之后,薛壮和夏月初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几乎只有早晨起来和晚上睡前才有时间沟通几句。   薛壮忙着清查周家和韩家背后的人,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应该是庆王,不过还是得拿出些真凭实据才行。   至于夏月初这边,天字号房全都预定满了,她每天都要忙着做一桌酒席。   好在御厨房出来的人,别的不说,刀工和认真程度那绝对是没话说,都是打小儿练出来的基本功,   切什么都是绝对按照规矩,让切一寸长就都是一寸长。   夏月初便从御厨里挑了几个手艺好的放到自己身边来做帮厨,她每天基本只需要掌勺就够了,顿时轻松了不少。   不过这几个人的到来让王桦瞬间压力倍增,他到底是半路出家,基本功哪里比得过这些从几岁就开始拿菜刀的人。   没法子,他就只能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偷偷来练习刀工或是颠勺,每天睡眠不足,白天就容易没精神。   一连几天之后,夏月初就发现他的不对劲儿。   不但白天总是走神打瞌睡,胳膊似乎也有些不舒服似的,总看到他得空就在揉自己的肩膀。   夏月初问他,他却总是说没事儿,只是晚上没睡好什么的。   最后还是夏月初不放心,让秦铮多注意点儿,这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每天夜里跑去练习。   夏月初第二天便去找王桦谈这件事儿:“阿桦,你如今的功课和练习都是我根据你的情况安排的,厨艺这事儿,需要循序渐进,过度的练习让你的身体负担加重,反倒容易起反作用。   我知道你好胜心强,不过他们虽然比你的刀工好,但是上灶之后的手艺却是不如你的,这才是一个厨师的根本。   退一万步说,即便刀工不好,以后可以雇人来切墩儿,但若是调味和火候把握不好,那还能叫做厨师么?”   王桦有些羞愧地说:“师父,是我自己太钻牛角尖了。”   他家里条件不好,虽说如今大哥受了夏月初的提携,做起了山货生意,但也都还是靠着初味轩讨生活,所以他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学成出师,给家里人更好的生活。   再加上,家里人一年到头都要为了生计奔波,除了过年过节,家里人都很难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他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性格便也越来越内向,整个儿一个闷葫芦。   之前在东海府的时候,还有夏瑞轩这个小伙伴可以说说心里话,到了保定之后,便又只剩他一个人。   这种事儿他又不好意思跟夏月初说,生怕师父对自己失望,所以便钻了牛角尖。   “虽然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但是怎么教你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你到目前为止的进度和表现都很好,不要心急。”夏月初拍拍王桦的肩膀道,“一会儿叫阿铮拿些药油过去给你揉揉,厨师的手可是很金贵的,你如今年纪还小,若真是伤了筋骨,以后还怎么颠勺?”   王桦闻言连连点头,这几天胳膊疼使不上力也把他自个儿吓坏了,连连保证以后不会自己偷着胡来了。   夏月初这边刚跟王桦谈完,姜瑞禾就过来道:“月初姐,韩夫人来了,您要不要过去一趟?”   “你先招呼着,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   夏月初最近不光要在酒楼里忙,还多了些外面的应酬。   本来她是最不喜欢出去应酬的,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在家琢磨个新菜来得实在。   但是如今为了支持薛壮的工作,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各家的夫人。   方氏因为上次简夫人的事儿对夏月初心存愧疚,后来干脆用女儿的名义在上膳堂包了个小院儿,作为大家平时小聚的地方,这样也给夏月初省了不少事儿。   不过出乎夏月初意料的是,这段时间与自己迅速熟络起来的,并非是方氏,而是韩振江的妇人华氏。   华氏是韩振江的继室,如今也才刚三十出头,加之她保养得好,看着就像是二十七八的模样。   兴许是年纪的问题,她虽然经常跟其他夫人们聚会,但是却总是觉得融入不进去,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跟着凑热闹罢了。   如今跟夏月初认识之后,她便三天两头地到上膳堂来找夏月初。   开始的时候是为了来吃药膳调养身子,后来渐渐就跟夏月初熟络起来,偶尔也会说一些自家的事儿。   韩振江如今也是薛壮重点调查的对象之一,送上门来的情报夏月初肯定不可能往外推,便经常要抽出时间来陪着华氏。   华氏估计是从娘家就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嫁到韩家做继室,虽说要面对前面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但是韩家家大业大,她如今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没有那个争夺之心,每日想的都是如何美容养颜,也难怪她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还跟小姑娘似的。   不过最近华氏也有了烦心事儿,夏月初明显可以感觉出来,她过来吃饭的时候总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有什么让她纠结不已的心事儿。   最近两三次都是这样,夏月初今天便试探地问:“韩夫人最近看着似乎有些憔悴,是不是有心事儿?哎,不是我说,咱们女人啊,最怕就是心里搁着事儿,整天翻来覆去的想是最容易老得快的。那可是吃什么上好的补品都补不回来的。”   华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了,拉着夏月初道:“月初啊,你这话说得太对了,之前人人都说我保养得好,其实我觉得最要紧就是我心态好,韩家的事儿我从来都不搀和,对前头一双儿女跟我女儿也都是一视同仁,家里的生意我从不过问,天天什么烦恼都没有,每天都睡得可好了,心情也好。   可是最近,我总觉得我家老韩有点儿不对劲儿,总像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似的,最近更是经常一夜一夜地不回家,你说他该不会是在外头有人了吧?” 第54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更)   韩家这么大的家业,让韩振江一心一意地只守着家里的夫人也不现实,他家里自然也是有几个妾室的。   华氏并不是那种善妒之人,她还把自己陪嫁过来的大丫鬟给了韩振江做妾。   加之她年轻貌美,又不精于算计,所以韩振江对她还是颇有几分情谊的。   但是华氏自从上次生了女儿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开怀,如今女儿都已经八岁了,她天天保养调养也是想要生个儿子。   女儿长大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必须得有个儿子,才能让自己以后有个依靠。   但是最近韩振江却总是不回家,这让华氏又是担心又是想不通。   华氏拉着夏月初发牢骚道:“你说我又不拦着他纳妾,他何必还要偷偷摸摸的。   若是真在外头弄出个儿女来,还不是得接回家来,到时候还不得被人看笑话?弄得好像是我善妒不容人似的。”   夏月初安慰道:“韩家产业那么大,说不定是外头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儿要忙,未必就是外头有人了呢!你不要自个儿胡思乱想。”   华氏今天喝了点酒,闻言瞬间红了眼圈儿,毫无形象地趴在软塌中间的炕桌上道:“我派人跟过他,头几次都跟丢了,最后一回才一直跟着他到了地方,那人亲眼瞧见是个年轻女人来开的门……呜……”   夏月初还想再继续再细问问,但华氏却已经醉得有些糊涂了。   她无奈只得叫人去煮醒酒汤,叫了华氏的丫鬟进来,扶着她躺下,让她能睡得舒服点儿。   晚上薛壮回来之后,夏月初便与他说了这件事儿。   薛壮闻言皱眉道:“她说院子里来开门的是女人?”   自打贫民窟那边事发之后,薛壮这边自然也派人跟着韩振江,但是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不敢跟得太紧,只知道他最近总去城东的一个四合院,但是却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如今华氏也想查韩振江,说不定自己手下的人可以浑水摸鱼,从中谋得点儿好处。   ……   韩振江这天又在那四合院待了一夜,早晨天亮之后才一脸疲惫地出来准备回家。   他一边走一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出四合院的大门就跟一个卖货郎撞了个满怀。   货挑子上的胭脂水粉、头油香饼掉了一地,也弄了他一身。   货郎一把抓住他道:“一大早晨你慌脚鸡似的做什么,砸坏了我的货还想走?赔钱!”   韩振江不想在这儿跟货郎起冲突,以免闹起来被人发现行迹。   他拦住了想要上前的随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货郎,然后脚步匆匆地走了。   韩振江一身的脂粉味儿回家,华氏顿时就变了脸色。   “老爷,您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不如就早些接入府来,妾身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就这样一直搁在外头,岂不委屈了那位妹妹。”   “你莫要乱想,我最近忙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儿,不过是早晨出门撞到了个货郎……”韩振江揉着眉心,疲惫地解释了两句。   华氏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道:“原来是这样,是我想岔了。我叫人去给老爷弄洗澡水,您好生泡个澡解解乏。”   她转身出门之后,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若真是撞上了货郎,身上的味道必定是混杂的,但是韩振江身上只有一种茉莉花的香味儿,难不成人家货郎的摊子上的胭脂水粉,香饼香丸全都是茉莉花香的不成?   韩振江之前回来身上都没有味道,今天却带着一身香气回来,肯定是对方故意在跟自己示威。   最让华氏心里难受的是,韩振江究竟是有多喜欢外头那个,居然就当真带着一身香味回家来了。   她哪里想得到,韩振江之所以这样回来,是因为心里无愧。   而那个担子上只有茉莉花香味的人,根本就是专门蹲在门口守株待兔的。   华氏伺候韩振江洗过澡,见他回房睡下了,心里简直是百爪挠心,却又无处发泄,干脆又带人出门,直奔上膳堂去找夏月初。   “今个儿我要亲自上门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韩夫人,这怕是不妥吧?若是真如你所说,韩老爷对外头那位十分喜爱,你这样做岂不是要破坏你俩之间的感情?”   华氏一听这话,眼泪顿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道:“我俩如今还有什么感情,他都有半个月没碰过我了,魂儿都被外头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韩夫人,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夏月初的劝说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阻拦的效果,反倒越发让华氏坚定了要去捉奸的想法。   华氏擦干净眼泪,重新洗脸梳妆,将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之后,便带着人离开,直奔城东的四合院而去。   薛壮的人此时已经在四合院周围都埋伏好了,只等华氏上门。   华氏带了十几个人,刚拍开门就径直闯了进去。   这院子就是个十分普通的三进四合院,正房三间带两个耳房。   前院有两个青壮,像是护院,但是很快就被华氏带去的人给按住了。   华氏带着其他人冲进后院,这家的正主果然是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却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势。   她看到华氏带人闯进来,依旧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眼皮微抬地问:“这位想必就是韩夫人了?”   华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是韩夫人,今个儿来只要只会你一声,要么你收拾东西跟我回韩府,以后安分守己地伺候老爷,不要生别的幺蛾子。要么你就收拾东西给我滚蛋,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老爷面前。”   年轻女子闻言嗤笑一声道:“那我若是两个都不选呢?”   华氏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说罢就带人呼啦啦走了。   薛壮的人趁机翻入院中,将那女人并丫鬟随从一并捆上,用迷药迷晕装入大木箱子里,天黑之后从后门抬出去运走。 第547章 趁夜消失(2更)   韩振江第二天晚上再次避人耳目地去了四合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应门,伸手一推竟然直接开了。   他心里顿觉不好,快步进去一看,竟然已经人去屋空了。   韩振江顿时有些慌了,赶紧叫随从去周围打听一下,知不知道这家是怎么回事儿。   敲开隔壁的门后,结果邻居道:“昨个儿有个贵妇人,带了十几个人来,踹开门一顿闹腾,好像是说隔壁那小娘子是什么人的外室,结果被正头娘子找上门来了,惹得好多人围着看呢!   估计是被人弄得没脸继续住下去了,她家昨个儿晚上雇了几辆车,收拾了东西连夜就搬走了。”   韩振江一听这话就觉得事情不妙,被人找上门来,难不成会是华氏做的?   他留下一个人在这边等着,以防有人会回来,然后自己急匆匆地赶回家去。   华氏今个儿一早其实就派人过去看过了,见人已经搬走了,衣裳细软也都不见了。   看来并不是韩振江不肯把人带回来,估计是对方不愿意进府受约束。   不过这人倒也识趣,知道知难而退。   所以华氏今日心情颇好,还叫人传了一班小戏,请了几个人到家里听戏。   韩振江气冲冲地回家之后,随便抓了个下人询问夫人在哪里,然后便直奔后院花厅,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的丝竹之声。   “砰——”   韩振江一脚踹开花厅的大门,根本没注意屋里还有其他人,上前一把抓住华氏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拖起来问:“是不是你干的?”   “啊——”华氏从来没有被这样粗暴的对待过,尤其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她的声音拔高到尖利刺耳的程度,“老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干什么了?”   “你去东新胡同了?”韩振江咬牙启齿地问。   “是我,我去了。”华氏一听说是这事儿,用力甩开韩振江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道,“老爷一直把人放在外头像什么样子,自然还是该接回府里过了明路才好。只可惜那位妹妹不肯入府,我也算是白跑了一趟。”   “谁让你去那边的!”韩振江头一回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温柔解意的妻子,似乎还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的另外一面。   “老爷,我从入门至今,从来都是为了老爷考虑,无论是对前面的儿女还是对您的妾室,我自认从未有过亏待,可是您为什么还要在外头养一房?您这是对我不满?还是怕外头那位进府之后受了委屈?   您这样做,让我又如何自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之后我的脸面、我的名声又该如何是好?   您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该为女儿考虑考虑,有一个顶着善妒名声的亲娘,您让她今后如何说亲?如何……”   花厅里其他人心里虽然好奇,但是根本不想听韩家夫妇俩吵架,全都不出声地起身出去了。   台上的小戏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花厅里安静得可怕。   “啪——”韩振江抬手给了华氏一个耳光,“我都跟你说了,那不是我的外室,我去是为了生意!”   华氏捂着脸惨然冷笑,反问道:“我去的时候,那家屋里一共就六个人,两个护院,两个丫鬟,一个老妈子,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老爷且说说看,您是跟谁谈的生意?”   韩振江一时语塞,他去那边自然是为了川蜀那边那位的事儿,根本与那女人无关,而是那间宅子底下有密道。   但是这些事儿他又不能向华氏透露。   “老爷就算是扯谎也该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华氏冷笑一声,转身甩手而去。   韩振江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薛壮这边的人,浑水摸鱼地把人全都弄了过去,本来是想要打探一下韩振江的底细,谁知道到了地方之后,搜身的时候竟发现那两个护院竟然是已经净过身的,而且看手法,应该是在宫中统一净身的。   这下事情可大了。   太监虽然并未宫中专有,其他的亲王府和王府也会有少量的配备,但是这都是有规制的。   亲王府允许内侍二十五名,王府允许内侍十五名。   若是违制私自增加人数,或是越矩使用内侍,那可都是犯上作乱的死罪。   韩振江即便有这样的胆子,他也找不到宫里的师父来给人净身。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两个人要么是宫里出来的,要么是某王府出来的。   秦铮急忙派人将消息传给了薛壮,薛壮饭都没吃完就出门了,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来到了军营中的大狱。   两个人此时已经被里里外外检查过了,连嘴里都没有放过,确定了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嘴巴里也没有藏着蜡封的毒药,这才一丝不挂地被捆在木桩上。   薛壮进入审讯室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被冰水泼醒了,互相对视一眼,全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秦铮见薛壮来了,忙叫人去搬了把圈椅,放在两个人的正对面道:“大哥,您坐。”   薛壮嫌弃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再看看圈椅,自己坐下岂不是正对着两个人光溜溜的下身……   “咳,不用了,我还是站着吧,正好消消食。”薛壮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根鞭子,空摔了一下,发出啪啪的响声,“我这人其实是很心软的,对虐待俘虏没有兴趣,所以呢,只要我问什么你们都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不用担心这鞭子会落到你们身上。”   他话音刚落,便回手将鞭子抽在刚才搬进来的圈椅上。   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黄花梨圈椅就这样在鞭子下碎成了几瓣儿。   两个人吓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小的,差点儿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他的眼神完全不敢落在已经碎成烂木头的圈椅上,上下牙嘚嘚打颤,哽咽着说:“这、这位大爷,您,您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548章 审讯(1更)   经过审问薛壮才知道,秦铮带人掳来的那个年轻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韩振江的外室,而是庆王当初在保定时买下来的一名花魁。   这花魁名叫凝霜,虽然年纪在一众风尘女子中算是偏大的,但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生得明艳照人。   庆王第一次在云乐阁见到她的时候,顿时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当时一掷千金将人买下,便养在东新胡同那个院子里。   庆王在保定期间,对凝霜可以说是宠爱有加,十天里至少有六七天是在东新胡同过夜的。   后来庆王事发撤离,不知为何却将凝霜留在了保定。   但若说她失宠了,却也并不尽然。   因为当庆王到达川蜀之后,便特意将自己手下两名会些拳脚功夫的内侍派来,一则是伺候保护,二来其实也是为了监视她,免得凝霜耐不住寂寞。   由此看来,庆王对这个凝霜还是颇有几分情谊在的。   至于韩振江最近为何天天来这里,两个人就着实说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是拿着带有庆王印信的手谕来的,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放行。   其实两个人私底下也嘀咕,庆王将凝霜养在保定府,该不会是用她使美人计,帮他笼络那些想要笼络的人吧?   不过这些终归是猜测,他们两个平时都只是在前院伺候,做一些看门和跑腿的活计,后院里头究竟怎么样,他俩也并不清楚。   薛壮又叫人用了一轮刑,见两个人当真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这才叫人给他们上了药,放回牢房里去了。   秦铮问:“大哥,要不要审问一下那女人?”   薛壮闻言摇摇头道:“暂时不要,把她和那几个丫鬟婆子全都分开关押,不要让她们见面。”   他并不觉得韩振江跟凝霜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即便那个凝霜生得再美,除非她会下蛊,否则也不可能让人头脑发热地为了她就去造反。   肯定是庆王许了韩家什么让他无法拒绝的利益,亦或是手里有韩振江什么天大的把柄。   但是韩振江去东新胡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派人再去查那个四合院儿,这回给我一块砖一块砖地翻,一寸墙一寸墙地敲,这里有绝对有猫腻!”   不料秦铮却道:“大哥,傍晚的时候韩振江去过四合院,此时留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守着,兴许是等着会不会有人回去,咱们若是现在动手,少不得就得打草惊蛇。”   “那再等等,你安排一下,派人轮流在那边监视,不得有半点松懈。”   薛壮之所以要借华氏的手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手里的证据还不够扎实,此时惊动了韩振江的话,肯定会让他背后的人龟缩回去,到时候再想把人引出来,那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不过这次的收获颇丰,那个凝霜既然跟过庆王,如今又跟韩振江有联系,应该可以从她身上挖出不少消息来。   但是要怎么撬开她的嘴,还是要想想办法,不可能跟这两个内侍一样用刑,留着她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   永榆县这边,孙旭沿着地下赌场和林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两条线往下查,最后查到的消息全都指向了府城,甚至隐隐指向了知府大人。   这件事儿让孙旭颇有些为难,毕竟他只是个县衙的捕快,若是去府衙调查事情,必须要跟府衙那边打招呼。   但是他此时忙的却又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儿。   想到之前秦铮跟他提过,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都是知道大哥身份的。   孙旭考虑再三,还是打算找同知大人闫文远谈一下这件事儿。   闫文远这日放衙回家,听门子说,有个自称是永榆县孙捕头的人在厅里等了他一个多时辰了。   “永榆县孙捕头?”闫文远闻言一头雾水,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跟这个孙捕头有过什么交情,再加上对方就这么贸然登门等着的行为,也让他颇为不满。   “孙捕头说,找您是为了初味轩的事儿。”门子赶紧回道,“老爷交代过初味轩的事儿不能耽搁,小的就擅自做主让人进来等了。”   一听说是初味轩的事儿,闫文远面色稍稍缓和,心道最近府城的初味轩一切安好,自己昨个儿还去吃过饭,难不成是永榆县的酒楼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他也歇了先去后头换衣服的心思,直奔大厅。   “下官见过闫大人。”孙旭见到闫文远连忙见礼,“冒昧登门打扰大人,实在不该,但这件事下官着实做不了主,还希望大人能帮着拿个主意。”   闫文远抬手让他起来,自己坐在上首处道:“坐下说吧,初味轩出什么事儿了?”   孙旭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然后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一一与闫文远说明。   闫文远越听面色越凝重,他是知道薛壮身份和此番任务的少数几个人,所以听到这件事儿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要渗透入初味轩以得到薛壮的消息。   但是越往后听却又觉得有些荒唐。   “不可能!知府大人不可能牵扯其中!”闫文远斩钉截铁地说。   知府张吉松可是早在皇上尚未登基之时就已经私下投靠了陈瑜白大人的,如今皇上登基,他又深得陈瑜白大人信任,可以说是官途一片光明。   更何况薛壮此番的任务,张吉松也是知情者,他完全没有道理要这样做。   孙旭也苦着脸道:“当初薛小将军走前,也曾私下交代过,说是有事可以找知府大人或是同知大人,所以下官刚查出来的时候也是不信,又亲自复合了一遍,可是所有的线索的确都是指向知府大人那边的……下官不敢私自动作,又不敢去找知府大人,只得先来求助于同知大人了。”   看着手里的各种材料,闫文远也稍稍动摇了一下,但是仔细一想又摇头道:“说不定是有人陷害,绝不可能是知府大人,这样吧,你把东西放下,府城这边的调查就交给我吧!” 第549章 腊八粥(1更)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今年腊八这日,着实是冻得让人伸不出手去。   保定府头天刚下了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   偶尔有个过路的,也是捂得严严实实,鼻子眉毛全都包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看路,脚下更是行色匆匆。   但是银杏胡同口此时却围了一大群人,也看不清楚中间在做什么。   于保是个卖菜的,一天不卖菜家里就没钱买粮吃饭,所以即便外头数九寒冬,他还是得挑着担子出来。、   在外头蹲了一上午,总算是把挑出来的白菜、土豆和萝卜都卖光了,揣好了钱挑着担子正往家走,路过银杏胡同的时候,便看到这边围了一群的人,邻居家的王大哥正排在队尾。   于保好奇便也跟着凑过去问;“王大哥,您这是排队买啥呢?”   “啥也不买,前头是上膳堂舍粥呢!”   “嗨,我还以为是啥稀罕玩意儿。”于保一听是舍粥顿时没类兴趣。   保定府的富贵人家多,一到冬天里,各家就都支起粥棚子来,舍粥舍饭,有的还附带着给些过冬的棉衣被褥。   所以就有人说,保定府的流浪汉是最幸福的,一阵个儿冬天都不愁吃穿,吃腻了这家还可以去别家换换口味。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舍粥的棚子是冬天里最常见的风景,根本就不叫什么新鲜事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粥和粥哪能一样么?”王大哥说着把手揣进袖子里道,“这可是上膳堂,是一小瓶香醋就卖五两银子的上膳堂!平时要想进去喝完粥,没有二两银子你都出不来。如今有不要钱的腊八粥喝,老早就有人过来排队了。”   王大哥说着又凑近了低声道:“不瞒你说,我刚才已经排队喝了一碗了,哎呦,那滋味儿甭提了,这辈子没喝过那么好喝的粥,我这不是没喝够,打算再去领一碗嘛!”   一碗粥能那么好喝?   再好喝不也就是碗粥嘛!   于保本来都已经想走了,这么大冷的天儿,还是赶紧回家上炕钻被窝来得舒服。   但是一听王大哥的话,又忍不住有点儿心动。   上膳堂的名字他之前也听说过,只不过没有太往心里去罢了。   毕竟以他家的条件,埋头干一辈子攒下的钱,都不过进去吃顿便饭的。   既然有免费的吃,即便是粥,尝尝也是好的。   于保想着便想跟着排队,谁知道回头一瞅,就跟王大哥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工夫,队尾又比刚才多了十几个人,他急忙挑着担子跑过去排上队。   前头盛粥的手脚倒是麻利,看着大长队好几十个人,但是一个个过的快,很快就轮到了王大哥。   在棚子里给众人盛粥的是个年轻男子,生得十分好看,一双桃花眼随便一瞟,就惹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羞红了脸。   “大叔,您刚才都排过一轮儿了吧?”年轻男子记性很好,虽然一天盛了不知多少碗粥了,但还是认出了面前的王大哥,笑着打趣道,“没吃饱啊?”   “嘿,刚才吃的是甜口的,这回来碗咸味儿的尝尝。”王大哥倒也挺快,直接点头承认了。   “行,不过我们这粥用料实在,您别撑坏了肚子就行。”年轻男子说着给他盛了大半碗粥,从一边的坛子里盛了一勺不知什么东西浇在粥上,递给大叔道,“上里头喝去吧,里头暖和,当心呛了风。”   此时还有十几个就排到自己了,王保也忍不住开始有些期待,一步不落地跟着前面的人往前挪,心里琢磨着自己一会儿究竟是吃甜的还是咸的。   说实话他这辈子还没吃过咸味儿的粥呢,以往家里做的腊八粥也都是加糖的。   咸味儿的粥那能好吃嘛!   于保打定主意自己要吃甜味儿的。   但是等轮到他之后,他一抬头便瞅见邻居王大哥捧着粥碗吃得头都不抬,对那咸味的粥便又提起了几分兴趣。   正巧那年轻男子问:“这位大哥,你是要甜味的还是咸味的。”   “咸、咸的吧!”于保咬牙道,心想反正是不花钱的,若真是不好吃也没啥。   只见年轻男子从一个陶罐里盛出一勺东西浇在粥上,递给他道:“您往里走,棚子里头有地方。”   于保端着粥碗,找到地方坐下之后才抽出空低头细看。   果然如刚才那位年轻男子所说,腊八粥里的用料的确讲究,不像一般人家舍的腊八粥,除了大米之外,就是些各色豆子,稍微再放点儿红枣和莲子就算是好的了。   但是上膳堂的这碗腊八粥,打眼一看就能看到不少于十种材料,有大米、红豆、花生、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松仁、杏仁、桂圆……   腊八的这一大锅粥,夏月初的确是下了功夫的,打从昨天开始,便带着人开始收拾材料,红枣要去核,栗子要去皮,核桃、杏仁儿等也要泡水之后去掉那层发涩的薄皮儿。   大米选的是五常大米,红豆选的也是东北那边产的赤小豆,莲子是从南方运来的湘莲,红枣则是来自若羌……   可以说这一锅腊八粥,用料全都是比照着皇上御用的来的,加上夏月初的手艺。   腊八粥熬得黏而不糊,稠而不酱,可见着实是下了功夫而不是随便应付差事的,比御膳房的都不遑多让。   粥上面是刚才年轻男子浇上的一勺辅料,竟然是猪油渣。   火腿、香菇和榨菜都切成丁,加上猪油渣一起炒香。   就着辅料盛一勺粥放入口中,于保终于明白刚才邻居王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么好吃的粥,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喝到。   猪油渣又酥又香,跟粥一样入口即化,即便咽下去了,香味还萦绕在舌头上久久不散。   满满一大碗的腊八粥,不一会儿就被他喝得见了底儿。   于保把碗放入一旁的筐中,抹了把嘴再摸摸肚子,犹豫片刻,还是默默地跑出去重新排在了队尾,这回得尝尝甜味儿的怎么样…… 第550章 天价咸菜(补昨天2更)   外头的粥棚里热火朝天,上膳堂里头大家也正围坐一起在喝腊八粥。   许是因为快过年了,如今上膳堂的生意也渐渐走上正轨,众人也过了磨合期,所以大家的兴致都颇高,连平时总是沉着脸的应佳敏都难得地心情不错。   外头舍粥的地方只有两种配料,一种是糖桂花加青红丝和蜜饯碎,一种是油炸炒火腿榨菜。   里头的小菜品种可就多了,除了外头的这两样,几乎摆了一桌子。   夏月初对小菜有一种特殊的喜爱,以前在东海府的时候,从最开始做泡菜,到后来的醋芹,都很受客人们的喜欢。   今年到保定府来开店,她还特意不远千里运来了好多个用过的泡菜坛子。   薛壮对这种做法十分不解,觉得到了地方买新的也就是了。   但是夏月初却说,用过的坛子味道跟新的不一样。   到了保定府,她就先把自个儿的宝贝泡菜坛子弄了个架子摆上,然后天天带着王桦去逛市集,一点点儿地往家里买东西,什么萝卜、芥菜、雪里蕻、大蒜……   两个人就跟秋天的松鼠似的,每天都倒蹬点儿东西回来,然后凑在一起洗的洗、切的切,就跟两个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慢慢将一个个空的泡菜坛子填满。   今天是到保定府之后的头一次开坛,夏月初从早晨便开始处理这些腌菜,有的炒,有的切切凉拌,还有的捞出来就可以直接上桌。   于是就摆了这么满满一桌子,除了之前就已经很受人喜爱的醋芹,还有雪里蕻炒笋丁、酸豆角炒肉末、炝拌芥菜丝儿、辣萝卜干,腌茄、糖蒜、泡洋姜……还有前几日新做的酱豆和辣白菜。   薛壮进来看到满满一桌子,刚想说怎么还做了这么多菜,结果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咸菜,嘴角也忍不住有点抽抽。   “过节了怎么也不给整几个像样儿的菜?”薛壮忍不住道。   这儿到底不是在东海府,初味轩那边的人都是夏月初自个儿招进来,一手带出来的,大家互相也都了解,吃点儿什么也不挑剔。   但是如今上膳堂这边的人,除了封七和姜瑞禾,其他都是宫中派来的,还是该注意点儿比较好,免得回头被人说太苛待,更何况也用不着花自家的钱,都是朝廷的拨款。   没想到其他人却吃得头也舍不得抬,最后还是姜瑞禾好心放下勺子道:“东家,你也快坐下尝尝,月初姐做的腌菜好吃极了,为了多吃几口腌菜,我喝粥都快喝撑着了。”   “这叫什么话!”薛壮是知道姜瑞禾的性格的,她如今对夏月初完全就是盲目的个人崇拜,觉得夏月初做什么都是顶好的,她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可是其他人居然也都听得连连点头,嘴里含混地说让薛壮赶紧尝尝。   薛壮刚盛了一碗粥坐下,就见夏月初也从外边儿忙回来了。   夏月初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薛壮身边道:“该走动的各家的腊八粥也都差人去送了,外头粥棚那边也快见底儿了,终于能踏实下来喝口粥了。”   薛壮忙把自己手里一碗递给她,自个儿又起身去盛。   夏月初素来是个咸党,咸月饼、咸粽子,如今喝粥也要配着咸味的小料吃。   猪油渣虽然说起来一点儿都不高大上,上不得台面,但是味道却是没得说,配上香糯绵软的腊八粥,喝起来简直是满口油香,却又丝毫不腻,格外地下粥下饭。   夏月初配着一勺炒猪油渣,就先送下去了一碗腊八粥。   她这一大早晨先是起来看着他们下料熬粥,然后又带着王桦把各种腌菜都收拾出来,该炒的炒,该拌的拌,然后还要惦记着给在天字号院吃过饭的客人们挨家准备腊八粥和小菜,简直累得几乎找不着北。   这会儿一碗热粥下肚,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大家别光顾着吃啊,吃完记得投票,每人只能选三道菜,把自己的票放在盘子旁边的酒盅里。”   薛壮听了这话才发现,果然每一道咸菜旁边都放着一个小酒盅,因为个头儿太小,直接被他给忽略掉了,此时细看才发现。   夏月初说罢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三颗红豆,塞进薛壮手里道:“你等会儿也记得选一下。”   “这是干嘛?要做赠品么?”薛壮把玩着手里的红豆,心道这也算是就地取材,酒盅和红豆都是店里现成儿的,用完就有分别各归各位了。   “来吃饭就送一碟,再想吃自个儿花钱买!”夏月初对栽这些有钱人丝毫没有愧疚感,“我都找人做好小坛子了,到时候十两银子一坛。”   “这回倒是大方,你那些泡菜坛子里的东西,够卖几次的?”薛壮闻言笑着打趣道。   王桦在夏月初另一边坐着,实在听不下去了,弱弱地开口道:“师公,我师父定做的那个坛子,还没你一个拳头大。”   薛壮低头看看自己握着筷子的手,一阵无语。   他算是发现了,自打上回跟魏国涛相谈甚欢之后,自家媳妇真是在成为大奸商的路上一骑绝尘而去了。   夏月初一边喝粥一边道:“你们两个没有生意头脑的榆木疙瘩,我既然敢卖就敢保证有人会买,放心吧!”   “对了。”她说着扭头冲姜瑞禾交代道,“你回头跟封七说一声,叫人把每道菜的得票数统计一下,前三名每坛卖十五两,而且限量,一个月只卖十份儿,谁来都不好使。”   薛壮觉得自己还是埋头喝粥比较好,谁知道这会儿秦铮却突然步履匆匆地进来了。   到了保定府之后,秦铮就被薛壮派到几十里地之外的军营中去了,所以夏月初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这会儿突然见他回来,还以为是回来过节的,忙招呼道:“阿铮,我还想让大壮哥等会儿给你送些腊八粥去呢,可巧你就回来了,快坐下尝尝。”   秦铮却好像刚想起来今个儿居然是腊八似的,然后又一脸为难地说:“嫂子,我找大哥有急事儿,粥就来不及喝了。”   他说完把薛壮拉到一旁,凑在他耳边小声道:“那个凝霜突然主动说要跟咱们合作,但是必须要见我们的头儿才肯交代。” 第551章 兜圈子(1更)   凝霜无疑是个美人儿,能跟姜瑞禾分庭抗礼的那种档次。   她虽然比姜瑞禾年纪大了几岁,但是保养得很好,而且比姜瑞禾多出一种成熟知性的气质。   若说姜瑞禾还只是一块令人惊艳的璞玉的话,凝霜便应该是一块被细细雕琢成手把件,然后经过细细地摩挲盘完,最终露出温润含蓄光泽的美玉。   但她能够在美人儿环绕的庆王身边脱颖而出,靠的绝对不仅仅是自己的美貌。   这一点从她醒过来之后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软禁了,身边熟悉的下人一个都看不到,伺候的人都是完全陌生的。   若是换成其他弱女子,怕是早就要哭得梨花带雨,或是慌得不知所措了。   但是凝霜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每日照常的起床,梳妆打扮,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便看书下棋打发时间,悠闲得好像还是在自己东新胡同的院子里似的。   她甚至都没有询问自己身在何处,就好像日子在哪儿过都一样是过。   所以她今天突然说自己要见头儿,要合作,就显得特别地突然和蹊跷。   不过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薛壮也都得去会上一会。   薛壮之前交代过不要为难凝霜,所以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关在牢房里,而是给她收拾出来一个套间,甚至连铺陈摆设都有点儿按照东新胡同那边来的意思。   所以此番薛壮与凝霜见面,便是在她住处外间的堂屋里。   薛壮到的时候,凝霜已经泡好茶等他了。   秦铮道:“你不是要见我们老大才肯说么,现在我们老大来了。”   凝霜抬头定定地看着薛壮,见他丝毫没有遮掩容貌和身形的伪装,心里便不由得一沉。   她原本打算利用自身的优势,以庆王的消息为交换条件,换取自己的自由。   但是这些本该隐蔽行事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是毫无遮掩,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出去,所以才不怕自己看到他们的样子。   心里虽然已经沉入冰窟,但凝霜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给薛壮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谁知薛壮却直接抬手拒绝了,直奔主题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来听听姑娘想怎么合作的,咱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我夫人还在等着我回去喝腊八粥。”   凝霜闻言,一双丹凤眼瞬间睁大了一圈儿,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那个传话的将士看到自己连点儿惊艳之色都没有,如今来了个管事儿的,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这让已经习惯了男人对自己神魂颠倒的凝霜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打击。   她忍不住回忆刚才照镜子时自己的模样,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看。   面前这两个难不成是榆木疙瘩?还是说家里的夫人是什么国色天香?   凝霜心里都快纠结成一团乱麻了。   其实薛壮打从年少时起,各色环肥燕瘦的美人儿就见过不少了,如今家里还有个姜瑞禾天天在眼前打转儿,看得多了便也习惯了,所以看到凝霜,也就没觉得有多么的惊艳。   至于秦铮,这小子如今虽然已经十七八了,但是压根儿就还没长出这根儿筋来。   他自小受到的培训便是以薛壮为天,执行他的命令。   所以在秦铮眼里,凝霜就是个被抓住的犯人,尤其还是跟庆王有联系,那就是薛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别说她只是长得像天仙似的,就算真是个天仙,他心里也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凝霜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被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弄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垂头摸着茶杯的边沿,酝酿了半晌才抬起头,红着眼圈儿,可怜兮兮地问:“这位大人,凝霜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女子,自幼便被卖入青楼,即便是后来跟着庆王爷,也是因为他出钱将我买下。   平日里他来,也都是听曲儿下棋,所以我不过就是他圈养起来的一只金丝雀,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那韩振江最近隔三差五就去你那边,他自己说是生意上的事儿,你若是毫不知情,他跟谁谈的生意?还是说,谈的是皮肉生意?”薛壮挑眉问。   凝霜闻言一窒,心道难道他们这般胆大包天,竟然连韩振江都抓起来了不成?   那岂不是整个保定府都要跟着抖上三抖了。   只听薛壮又道:“周逸秋那边呢?美人计对他好像没什么用吧?你院子里那两个阉臣又生得不够好看,你还要坚持说你对庆王的事情一无所知么?”   凝霜此时心里简直可以说是惊涛骇浪了。   周逸秋的事儿,他瞒了大半辈子,除了枕边人,几乎没人发现过这件事儿,他玩儿过的那些美少年,也早都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人。   只有庆王知道这件事儿,当初无意中在床笫间透露给她。   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竟然连周逸秋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难不成那两个人被他言行逼供了?   凝霜想着就浑身一颤,自幼在青楼挨打的回忆又浮现出来,让她的嘴唇都忍不住跟着哆嗦起来。   薛壮插言道:“凝霜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虽然我没有对女人用刑的习惯,但是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过程如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对姑娘来说,却是有很大的不同。   总归是要说的,想要舒舒服服地喝着茶说,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才说,就看姑娘自个儿的掂量了。”   他说完起身便准备要走,还朝着秦铮训斥一句道:“以后这种事儿就自己看着处理,你觉得我很闲么?”   “是!”秦铮立刻站得笔挺,大声答应着,然后转头看向凝霜的眼神,顿时就多了几分凌厉。   “你别走,我、我说!”凝霜被秦铮看得肝胆俱颤,急得起身追上薛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我住的地方有地道,韩振江去我那边,其实都是直接进了地道,我俩根本就没打过照面儿。” 第552章 家的味道(1更)   最终,薛壮除了确认了东西胡同的小院儿的确有地道之外,并没有从凝霜口中得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他看得出来,凝霜对庆王的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这次只是在试探而已。   一想起庆王,薛壮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报仇的事儿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人手上沾满了薛家人的鲜血,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一般疼痛难忍。   夏月初从后厨那边回来,刚跨过月亮门就看见薛壮站在回廊下的阴影处,一身的冷峻肃杀之气。   整个儿院子只有那个角落是没有被灯笼照到的,其他地方都被暖黄色的光笼罩着,而他却那样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好像隔绝了一切温暖似的。   夏月初上前握住薛壮的手,入手果然是冰凉一片。   “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我叫你出来罚站呢!”   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薛壮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便对上夏月初包含关切的眸子。   “今天的审讯不太顺利,那人鬼得很,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要紧的一个字儿都不提。”薛壮把自己的愣神儿推到了公事上头,“如今一时也想不好应对之策,很是棘手。”   “那也不能让自个儿跟外头吹冷风啊!”夏月初说着把人拉进屋里。   如今进了腊月,屋里全天都烧着炉子,温暖如春。   两只傻狗听到门响,立刻一前一后地从里屋冲出来,围在两个人身边撒欢儿,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   薛壮眸中的冷峻很快就消融不见,俯身摸着两个狗头。   两只狗一直吃夏月初亲自配的狗粮,每天还有一大碗牛奶或是羊奶,骨架长开得很快,比一般的成年狼犬足足大了一圈儿。   身上的毛更是密实顺滑,十分有光泽不说,摸起来手感也特别好。   如今天气凉了,夏月初经常喜欢把大傻叫到软塌上,靠着它眯一会儿,又软又舒服。   若是她坐在炕桌边算账或是写菜谱,两只傻狗便卧在她脚边,像是踩着两个密实的皮垫子似的,别提多暖和了。   薛壮看着夏月初在里间的身影,摸着两个狗头,觉得治愈极了,心里那点儿焦躁和烦恼也都被暂时抛开不想了。   也许这就是家的意义吧!   “月初,我带两只狗出去溜达一圈儿。”   夏月初刚在里屋用襻膊绑好袖子,系上围裙,正准备去后头的小厨房做晚饭。   听说薛壮要出去遛狗,便抄起个手炉出来塞给他道:“外头冷得很,你披上大氅再出去,别逛太久了,半个时辰之后开饭。”   外面虽然已经天寒地冻,但是对两只膘肥体壮,毛发厚实的大狗来说,根本都算不得什么。   一出大门就开始撒了欢儿,满院子乱窜,张着大嘴就往雪堆里扎,然后顶着一脑袋积雪扑腾出来,登时就把原本堆得规规矩矩的雪堆给弄散了。   薛壮捧着手炉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由着它俩在前面瞎跑。   反正上膳堂的地方大,六个院子连在一起,绕着跑一圈儿也得花不少功夫。   大傻比较稳当,即便是出来撒欢儿,也会跟薛壮保持一定的距离,跑一会儿就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有时候还会跑回去找人。   但是二傻可不管那么多,可算是能出来了,就没头没脑地往前跑。   薛壮在后头就听到“砰”的一声。   “哎呦——”   薛壮赶紧快步过去一看,二傻正跟刚从夹道走进来的封七撞了个正着。   封七坐在地上还没等起来,又被二傻一下子扑倒在地,按着肩膀舔了一脸的口水。   “呸!”封七吐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被卷进嘴里的狗毛,看着在旁边笑个不停的薛壮,气道,“还不快把你家傻狗弄走。”   “二傻过来,别闹了。”薛壮看够了热闹,这才把二傻招呼回来,“它这不是喜欢你嘛,你以为我家狗什么人都扑的么?”   “哦,合着我还得谢谢狗大爷的青睐了是吧。”封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两个人斗了几句没营养的嘴,然后封七才想起正事儿道:“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有人包了一个地字号院,我瞅着前后只来了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我瞅着后头来的那个人,身形步伐看着特别像周逸秋。”   “周逸秋?”薛壮闻言立刻皱眉,“之前在这里闹出那样的事儿,月初都放出话说以后不做周家人的生意了,他怎么还有脸来上膳堂?”   “我已经叫人在地下室听着屋里的动静了,过来只会你一声。”封七对周逸秋完全没有任何好感,若是没有必要,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出口。   不过他还是识得轻重的,知道薛壮一直在盯着这个人,所以看到他就及时过来报信儿。   薛壮闻言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有人去盯着了,我回头看一下他们的记录就是了,月初正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封七猝不及防地被秀了一脸恩爱,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有人惦记着,用不着天天挂在嘴上。”   “你若是羡慕就也找一个呗,从东海府到保定府,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大姑娘还少么?”   “吃你的饭去吧!”封七一听这话,立刻翻脸走人。   他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走没影儿了,自然也就没听到薛壮在他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傻、二傻,走了,回去了。”薛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上两条狗,开始转身往回走。   一推开正房的房门,屋里便飘出一阵饭菜的香味。   两只傻狗的食盆儿里放好了大半盆的狗粮。   西屋的桌子上摆着四个菜,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夏月初端着一碗汤从后门进来,看到薛壮便笑着说:“回来得时间刚刚好,开饭吧!”   两只傻狗此时已经在食盆儿前吧唧吧唧地吃起来了。   薛壮闻到香味儿也顿觉腹内空虚,伸手接过汤碗道:“辛苦了,吃饭吧。” 第553章 乐秋院(2更)   虽然只是两个人的晚饭,但是夏月初却从来都不糊弄,基本上都是四菜一汤。   每个菜的分量不算太多,再配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   薛壮的食量大,两个人吃刚刚好。   自家吃的都是家常菜,不似前头卖得那么讲究,但是味道却半点儿不差。   今晚的四道菜是青蒜炒腊肉、炒三丝、剁椒黄花菜和糖醋鱼,汤做的则是笋菇猪肚汤。   腊肉是夏月初自个儿做的,之前一共用了十头猪,五花肉加上后腿肉,切条,腌制,洗净晾干后再搭个棚子用松枝和果木熏制,最后挂在太阳底下晒几天,便都悬挂在仓库的房梁上。   最后出来的成品带着熏制的光泽,凑近就能闻到香味儿,挂着晾晒的时候就引来了好几只野猫在下面打转儿,一个劲儿地想要跳上去咬一口。   最后还是把两只傻狗牵过去看了几天才算是保住了腊肉。   这腊肉哪怕不过油炒,只要刷干净切上几片,摆在米饭上蒸熟,就已经香得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了。   青蒜也是自家种的,夏月初弄了很多木槽,种了许多蒜苗、韭黄、小葱之类的小菜,种出来之后剪一茬来吃,之后还能再长一茬,虽然没有第一茬那么鲜嫩了,但也是冬天里难得一见的绿色蔬菜。   虽说上膳堂每天都有专供的绿色蔬菜送来,可那都是用做宴席的,若是有剩下的怕坏了大家分分自然没什么,但是总不好直接拿来自家吃。   所以夏月初还是要想尽办法地自己弄些蔬菜来吃,心里越发惦记着玻璃,也不知道之前薛壮派去西洋的人什么时候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几个干红辣椒爆炒出香辣,腊肉被煸炒成半透明,带着油脂和熏烤的香味儿,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加上青蒜的清爽,格外地下饭。   薛壮就着腊肉,几口就吃了大半碗饭下肚。   今天做的炒三丝是纯素的,里面有茭白、青椒和胡萝卜,吃起来既清脆又清爽,细嚼满口都是淡淡的甘甜,吃得出纯粹的菜味儿。   剁椒黄花菜却是个新菜,黄花菜薛壮吃得多了,但多是做面卤或是炖肉炖鱼,这样把黄花菜作为主料的菜,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干黄花菜泡开之后摆在盘中,上面铺上夏月初自个儿调配的剁椒料上锅去蒸,吃起来口感也颇为奇特,满口都是黄花菜的特殊味道,配上米饭十分香辣可口。   今天做的是笋菇猪肚汤。   这回到了保定府之后,夏月初发现朝廷派来的人在布置上膳堂的时候,在书房放了不少食经和本草、药膳之类的书籍,所以她闲来无事也偶尔去翻看一些。   她这些天正在看《本草经疏》,今天正看到上头写,猪肚为为补脾之要品……补益脾胃,则精血自生,虚劳自愈。”   想着薛壮最近忙得够呛,正好昨个儿从南边儿运来了一批冬笋,这两日点冬笋的客人少,剩下了半筐,再放下去难免就要老了,今晚便给拿去后厨给大家加菜,又挑了两个回来炖汤。   笋这东西特别娇贵,即便是如今天寒地冻,其他东西多能保鲜的时候,也是放不住的。   而笋吃的就是个鲜嫩,一旦多放两日,即便还能咬得动,却也会开始发涩发苦,吃之前必须要焯水之后再反复浸泡才能去除异味,但是这样一来,鲜味也早就流失殆尽了。   而笋特别适合来配猪肉,其他肉跟它搭配就总是不如猪肉来得恰到好处。   若是笋干,则需要配上油厚肉肥的部位一起吃,让笋干吸饱了肉里的油脂,这样笋干吃起来更香,肉也变得不那么油腻了。   但鲜笋却更适合清淡些的吃法,才能品出其清甜的鲜味儿来。   猪肚经过炖煮,口感柔软而不失韧性,不肥腻也不会发柴,炖出来的汤水更是清澈鲜香,配上冬笋和猴头菇,更是甘甜鲜香。   出锅后撒上点儿胡椒粉,一碗汤下肚,喝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从头到脚地舒坦,一天的疲劳都消散殆尽,只想洗个澡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吃过饭,薛壮将碗筷端下去放在小厨房,明天自有帮厨的过来收拾。   他回屋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去偏厦里头洗澡了。   薛壮正打算也跟进去凑个热闹,结果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怎么了?”薛壮开门见是封七,奇怪地挑眉问道。   “周逸秋走了,订房间的客人说想要见你。”封七的面色有些奇怪,从怀里掏出个玉坠儿交给薛壮道,“那人说给你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薛壮接过玉坠儿一看,发现是之前在魏国涛那边见过,正是京城派来要去勾引周逸秋那人的信物。   这回他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周逸秋会裹得严严实实不露行迹也要来上膳堂赴宴,怕是已经上钩了。   薛壮随手给夏月初留了张纸条,说自己去去就回,便跟着封七去了乐秋院。   正房屋里一个年轻男子在喝茶,他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发用白玉冠束在头顶,用一根玉簪固定,越发显得面白如玉,俊朗如月。   薛壮多看了两眼,才确认此人正是那日在魏国涛府中见过的。   “薛大人。”年轻男子笑着打了个招呼,“我是聂辰,不过现在的名字叫江景辰,上次在魏员外家里只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上几句话,不过我想着以后少不得要多多合作,便不请自来了,还望薛大人见谅。”   “叫我薛壮或是薛老板就是了。”薛壮打了个招呼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知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我如今已经成功地勾起了周逸秋的兴趣,不过想要得知他的秘密,估计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跟薛老板联系的。”   江景辰说完又笑着夸道:“原本以为朝廷弄这么个酒楼只是搞噱头,没想到竟然当真经营得有声有色,饭菜味道也极好,看来薛老板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你若是喜欢,这个乐秋院给你留着,对外就算是你包下了。”   江景辰从薛壮进门就在仔细观察他,此事确定他果真没有半点儿对自己的歧视或是鄙夷,这才露出个真心的笑容道:“那就多谢薛老板了,以茶代酒,祝咱们以后合作愉快。” 第554章 横死街头(1更)   接下来的日子,对庆王那边的调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凝霜那边依旧是装聋作哑,江景辰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薛壮并没有将时间一直浪费在跟这两边耗着上头,他又重新捡起自己最初的想法,开始派人着手调查尤春荣那边。   跟周逸秋的低调严谨比起来,尤春荣看起来好像浑身都是破绽,但若是实际细查下去,不过都是喝酒狎妓赌钱这些个细枝末节的事儿。   监视尤春荣的人每天不是在酒楼外头蹲着,就是在青楼赌场外头守着,天寒地冻的也着实难为人。   好在薛壮并不是想抓到尤春荣的什么把柄,而是想要把他解决掉,以此来试探长公主那边的动向。   所以在摸清尤春荣的活动规律之后,待京城那边在长公主身边布置好天罗地网,保定府这边就动手了。   第二天一早,尤春荣被人发现死在了保定府闹市街区的十字路口。   他穿戴整齐地躺在雪地上,若不是他身下那一大滩被染红的积雪,乍一看还以为是醉酒街头了呢!   尸体是早晨被运夜香的老汉发现的,不出一个时辰消息便传开了,整个儿保定府都轰动了。   谁也不知道尤春荣为何大晚上的会一个人出现在那个地方,更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明知道尤春荣是长公主的人还敢下手杀人。   董元久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没晕过去,手抖嘴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好在师爷反应得快,急忙吩咐人去将周围几条街全部戒严起来,派推官带着仵作前去查验。   把人都打发走了才又叫人赶紧端一碗参茶来,给董元久硬灌了下去。   董元久这口气这才算是上来,一把年纪的人了,捶着心口差点儿没哭出来。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又出事儿了!这可是长公主的人啊!若是破不了案我可怎么交代?真不如辞官回乡去算了!”   还是师爷更冷静一些,毕竟他只是董元久花钱雇来的人,最差不过丢了饭碗,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   “大人,咱们如今就得赶紧封锁消息,不要让民间把事情传扬开来,这样到时候若当真查不出什么,还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若是什么细节外面都传遍了,那可就真是不好收拾了。”   “对对,你说得极是。”董元久终于冷静下来一点儿,用力搓了搓脸道,“来人,换官服,我要亲自去现场。”   董元久来到案发地点的时候,周围已经都被差役用拒马拦起来了,十几个女人拖拉着一群孩子在外头哭成一团,都是尤春荣府上的妻妾儿女。   仵作已经检查过尸体,见董元久到了,忙上前禀报:“大人,死者是被人从身后用冰锥直插心脏而死的,下手的人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连死者都没有察觉到异样,就直接横尸街头了。”   看着横尸街头的尤春荣,董元久的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他身上穿着貂皮大衣,翡翠扳指还好好儿地戴在手上,腰间的钱袋和玉佩也都还在,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劫财,那就应该是寻仇或是情杀了?   董元久头痛到不行,思忖片刻低声吩咐道:“先把扳指、玉佩、钱袋什么的都取下来收起来。”   一旁的仵作眼色极快,瞬间就明白了董元久的意思,忙蹲下身把尤春荣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取下来塞进自个儿验尸用的工具箱里。   这样以后若真是查不到什么线索,还可以把案子推到抢劫杀人上头。   董元久站在十字路口朝四周望去,这儿算是保定府十分繁华的地段儿,周围两边都是酒楼店铺。   师爷已经派人四处敲门查问情况了,但是尤春荣死在半夜,周围的铺面早就关门落锁,谁都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更别说看见什么行迹诡异的人了。   “先把尸体运回去再说吧!”虽然隔着一条街,但董元久还是能听到尤家那些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搅得他本来就一团浆糊的脑袋越发昏沉难受。   尤春荣父母早已不在,正妻跟嫡子女都在京城,如今在保定府的,全都是妾室,和庶出的孩子。   这些女人们除了哭也没个主意,孩子们年纪都还小,所以无形之中倒是给董元久减轻了些许压力。   但是他也不能懈怠,保定府到京城一天就能打个来回,长公主那边接到消息估计也就是今天的事儿,所以他必须要尽快在京城来问责之前查出点儿眉目或是想出个对策来。   保定府这边的尤府虽然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主子,但是家里的管家却是从京城带过来的,脑子还算清楚,一边稳住了下人叫他们开始布置灵堂,一边急忙派人换上孝服去京城送讣闻。   尤春荣的正妻郭氏是长公主当年的贴身侍女,在长公主的授意之下,下嫁给了尤家,婚后也经常伺候在长公主身侧。   两个人夫妻二十多年,若是感情还真是谈不上,只不过是各取所需地维系着罢了。   此时得知尤春荣的死讯,郭氏心头首先涌上来的并不是悲伤,而是疑惑和忧心。   疑惑的是谁敢对尤春荣下手,忧心的则是尤春荣掌管着长公主在保定府的全部生意,如今人一下子没了,之后谁去接替?对自家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都是一闪而过,在下头报信的人看来,她不过是突然接到噩耗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夫人节哀!”屋里所有人都跪下来道。   郭氏回过神来,冷静地吩咐道:“来人,给我准备素服,备马车,我要去长公主府。   管家在府里看着,赶紧去扯白布,孝衣孝帽全都准备起来,把府中不和规矩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   对了,派人去给保定府送信儿,发丧要在京城办,尽快将老爷的棺椁运回来……”   她几句话把家里的事儿都安排妥当,赶紧换了衣裳坐车直奔长公主府。 第555章 话糙理不糙(2更)   长公主府在京城的赵桥大街,是当初先帝亲赐的府邸,一切配备设置均是以亲王标准建的,又从私库中拨了一批古玩珍宝作为嫁妆,足见先帝对其的宠爱。   尤府的车夫赶着马车直奔长公主府后面的胡同儿,在偏门处停了下来。   门子对尤府的马车早就看熟了,起身迎出来才看到车上挂着白纸灯笼,挂着白绸,车夫头上腰间都扎着孝带,顿时就傻眼了。   “刘大哥,这、这是怎么了?府上出什么事儿了?”   车夫掩面道:“我家老爷去了。”   “这是什么的事儿啊!”门子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这……”   郭氏本就是长公主的陪嫁宫女,自然晓得规矩,知道自己这一身重孝不宜进门,所以下车对门子道:“劳烦小哥将这封信交给公主,就说尤郭氏如今斩衰凶服加身,未免冲撞主子,只在外头给公主磕头了。”   长公主此时正在府中听戏,最近京城里来了个江南戏班——宝昌班,其中的刀马旦不但扮相俊,而且身手好,唱得更是好,很快就在京中闯出了名声。   驸马孔家鸣知道长公主爱听戏,今日便特意请了宝昌班到府里来唱穆桂英挂帅。   院子里唱得正热闹,门子在月亮门处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生怕打扰了长公主的兴致,但是这又是个大事儿不得不禀报。   恰好有个小丫头端着盘果子准备进去,门子赶紧一把抓住道:“你放完果子给可晴姐姐捎个话,说有急事儿,让她出来一趟。”   不多时,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可晴便从院子里出来,看到门子便皱眉问:“你小子又搞什么?若不是要紧的事儿,仔细你身上的皮!”   门子哭丧着脸道:“可晴姐姐,不光是要紧的事儿,是要命的事儿啊!郭娘子刚来报信儿,说是尤春荣在保定被人杀了。”   “什么?”可晴瞬间瞪圆了眼睛,“郭娘子人呢?”   “她如今一身斩衰,怕冲撞了,不敢进来,在偏门外头跪着呢!”门子低声道。   可晴也顾不得多问,赶紧进去给长公主报信儿。   戏台上此时正唱到西皮快板:“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于他人……”   长公主坐在下头,一手端着茶碗,一手在椅扶上打着拍子,听得全神贯注,连喝茶都给忘了。   可晴走到她身旁,深吸一口气,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手里的茶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四溅。   台子上的锣鼓点儿猛然间戛然而止,正唱到高腔的刀马旦也瞬间收了声,差点儿没劈了嗓子。   虽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还是全都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在台上跪了下来。   长公主几乎是咬着牙问:“可晴,你刚才说什么?”   可晴吓得也忙双膝落地,颤声道:“回长公主的话,郭娘子来送信,说是尤春荣被人杀了……”   她这一跪,院子里其他人也都呼啦啦全跪下来了。   孔家鸣出去上了个茅厕的功夫再回来,就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忙上前问:“怎么了,可是有人冲撞了长公主?”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道:“叫郭娘子进来。”   可晴闻言忙劝:“长公主,郭娘子身服重孝,不宜进府啊!”   “那你是让本宫出去见她不成?”   “奴婢不敢。”可晴自打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头都不敢太,一骨碌爬起来,弓着腰后退着出去传话去了。   不多时,郭氏一身凶服地跟在可晴身后进来了,进门倒头就拜,先给长公主磕了几个头,然后跪在下头。   “究竟怎么回事儿,你一字不差地说给本宫知道。”长公主几乎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都是搁在尤春荣手下的,此时听说尤春荣被人杀了,哪里可能不急。   只不过如今情况不明,这个被杀的缘故究竟是什么,她还是要问个清楚才好定夺。   郭氏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保定府来送信那人说的情况,具体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而死,也是一概不知。   长公主沉下脸,一拍桌子道:“你现在就带着儿女启程去保定府,除了要将尤春荣手中的所有账目和契书全都掌握在手里之外,还要尽力督促官府办案,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人!”   虽然长公主这边的反应也还算快了,郭氏也是绝对遵照长公主的命令,虽然明知道现在出发也不可能在保定府关城门之前赶到,但是为了能节省时间,一大早赶在开城门的时候进城,所以郭氏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一双儿女和下人就出发了。   而保定府这边,董元久也在加班加点儿地调查案情。   尤春荣一死,以前一直被捂着的盖子也就被掀开了。   保定府的百姓们不知内情,自然是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甚至这天到了晚上都没人敢出门,天一黑就全都往家跑。   但是对于盘踞在保定府的各方势力来说,这简直就是个狂欢盛宴,谁不想趁机给自己谋点儿好处?   魏国涛和薛壮自然也不例外,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开城门了,这才带着一身寒气回家。   夏月初本来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薛壮身上的寒气一激,瞬间清醒过来。   “回来了?收获怎么样?”   “以前没看出来,董元久也是个狠角色啊,尤家都快被他搬空了,全都弄到府衙库房去了。不过倒也没白忙活,尤春荣以前干过的坏事儿,这一死可就都浮上来了。”   “那是自然,要不怎么官员都不乐意动地方呢!”夏月初打了个呵欠,也不怕凉地钻进薛壮怀里,“这做官就好比坐在马桶上方便,坐在上头的时候自然是捂得严实,一抬屁股臭气可就堵不住了……”   “嘿,你这都是什么破比喻啊!”   这完全就是一个有味道的形容,但是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第556章 棋差一招   郭氏带着儿女到达保定府家里的时候,迎接她的只有满院子哭哭啼啼的妾室和庶子女们,尤春荣的卧室和书房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废物!”郭氏一巴掌扇在管家的脸上,“半天时间都拖不住,要你还有什么用!”   她看都没看那些哭个不停的女人和孩子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吩咐道,“二管家呢?找人把这些女人和孩子都带着,去府衙门口跪着哭去,在家里哭有个屁用!   你找个清楚的人过来跟我说说,府衙都搬走了什么东西?”   虽然保定府这边的事儿都是尤春荣负责,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尤家能做主的一直都是郭氏。   只不过郭氏在京城,不亲自来管保定府这边的事儿罢了。   尤春荣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人,坑蒙拐骗的事儿没少做,害人的勾当也少不了,但是唯独有一个好处,他颇为念旧,所以对家里的老人儿们都比较宽容。   所以虽然明知道管家康旭的能力一般,却还是不忍心将他拿下来,只是提拔了个二管家,打算等康旭年纪大了之后,把他送到个庄子上去养老,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谊。   只是没想到,康旭还没老到干不动的年纪,尤春荣自己却先走一步。   郭氏与尤春荣的性格恰好相反,她管理后宅,完全就是将以前宫里的那一套搬过来用,一切只问对错,只看结果,完全不顾念私情。   刚挨了巴掌的康旭跪在一旁,他深知尤春荣书房那些东西的重要性,所以他心里明白,等郭氏忙完眼前的事儿腾出空来,自己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郭氏这边很快就把家里的事儿都捋清楚了,但是董元久那边却被她闹得头疼得不行。   尤家的妾室带着孩子们堵在府衙门口,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不知道的还以为尤春荣是被知府董元久给杀的呢!   尤春荣的案子本来就吸引了整个儿保定府的关注,尤家的妻妾这么一闹,弄得董元久本来快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又沉重了几分。   而他最担心的还是尤夫人估计很快就要亲自登门了。   这些妾室也就罢了,毕竟尤春荣都死了,也没人给她们撑腰了。   但是尤夫人却不一样,她背后站着的可是长公主。   十冬腊月的,董元久在屋里只穿了件绸衫,还是急得满头大汗。   屋里摆着好几个大长条案,几十个人围坐一起翻看从尤家搜出来的东西。   但是一来时间太短,二来这些账本都是用密文写的,府衙的人几乎只要识字的就都被叫来帮忙了,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头绪。   董元久忙着的时候,薛壮也在忙着安排人手。   上次的渔翁得利让他意犹未尽,这回打算再来一次。   郭氏很快就坐车去了府衙,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刚一出家门,就被人在后面缀上了。   到了府衙之后,郭氏带着人进去见董元久。   “民妇尤郭氏见过知府大人。”郭氏一身斩衰,见到董元久倒头便拜。   董元久差点儿没忍住后退一步,被师爷在后头给顶住了,这才没一见面就输了气势。   “董大人,民妇连夜赶到保定府来处理亡夫的后事,没想到刚进门就听下人说,您带人将尤府翻了个底儿朝天?”   董元久闻言打了个哈哈道:“尤夫人言重了,毕竟尤老爷在保定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此番暴毙街头,保定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官也是破案心切啊!”   “尤家的人和东西随便大人查,但是书房的账册,却并非我尤家的生意,想必董大人也心里有数,望大人能将账册还给民妇,免得民妇回京之后不好交代。”   郭氏虽然口称民妇,但是态度上却没有丝毫低人一等的感觉,尖瘦的下巴高高扬起,一副恨不得将董元久钉死在墙上的架势。   虽然她并没有提长公主,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在用长公主来压董元久。   董元久心里憋屈不已,但是却也不敢硬抗,咬牙道:“那就请尤夫人跟本官过去看看,那些账本不是你们尤家的买卖。”   郭氏往旁边一伸手,身后跟着的丫鬟立刻取出两份东西放在她手上。   “请大人过目,尤家在保定府只有这两个铺面,其余都不是我们尤家的买卖。”   师爷伸手接过两张房契,打开给董元久看。   董元久定睛一瞧,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   两间偏僻冷清地段儿的门面,加起来都值不到二百两银子。   就这两个破铺面,全卖了都不够尤春荣一天的花销。   郭氏见董元久不吭声,又道:“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查底档。”   董元久又不傻,郭氏既然敢把东西这样大咧咧地拿出来给自己看,就说明尤春荣名下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两个铺面,其他的估计都是挂在别人名下的,所以即便叫人去查底档,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一箱箱的账本,怎么抬进来的,又原样装好给装上了尤府的马车。   查了一夜毫无进展,董元久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郭氏拿回账本,心里踏实了不少,未免夜长梦多,她到家之后立刻换了马车,将账本全都藏在早就准备好的棺椁内,打着要将尤春荣送回京中发丧安葬的名号,直接叫人赶着马车回京城去。   马车上挂着白布,前头有人举着白幡儿,后面还雇了几个和尚跟着念经。   乍一看还真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这种障眼法,骗骗别人也就算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肯定有问题。   尤春荣是被杀的,如今案子未破,尸身肯定还是被扣在府衙里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尤家领回去出殡。   马车一路都走的十分顺利,毕竟这种送殡的车队,寻常人看到都恨不得绕着走,更没有人上前来捣乱闹事。   但是刚出了保定府的地界儿,就遇到一帮蒙着脸的山匪路霸,上前拦着就要买路钱,最后更是放倒了所有人,挑开了棺椁,将里面的账本搬空后扬长而去。 第557章 做个交易   事发地就在京城跟保定府之间必经的官道上,于是第二天一早,棺椁被劫、尸身失踪的事儿就在京城和保定府两地传开了。   京城那边,长公主府里摔了一套影青的瓷器。   府里所有下人全都垫着脚尖儿走路,缩着脑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引发长公主的怒火。   长公主在家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天,最后终于还是赶在关城门之前写了一份密信,差人快马加鞭送去蜀地。   殊不知她的公主府四周早就埋伏了皇上的人手,见到有人出门就咬死了缀在后头。   但是保定府这边,郭氏接到消息之后却是一脸淡定,茶盏在手里端得稳稳的,慢慢用盖子撇着茶汤。   茶盏中几片如莲心般鲜嫩饱满的茶叶,舒展着身躯上下翻滚。   郭氏喝了一口,口感淡雅馥郁,忍不住感慨道:“老爷还真是会享受,这样好的明前龙井,京中的贵人们都难得,他竟就当寻常的茶一样天天吃。”   “老爷的东西不就是夫人的么!”侯正拍了句马屁道。   郭氏闻言不置可否,尤家能有这些东西,靠得都是长公主。   如今尤春荣死了,谁也不知道长公主那边接下来要如何安排,今后尤家的日子能不能继续风光,全都是在长公主的一念之间。   所以她必须要处理好尤春荣北被害这件事儿,不能让这个突发事件影响到长公主的产业和安排。   必须要用事实像长公主证明,即便尤春荣死了,自己也能撑得起这一摊子事儿。   至少要撑到儿子再大点儿,能当用了才行。   不然自己嫁给尤春荣,忍耐了这么多年,岂不是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遇劫的事儿都办妥了么?”她又喝了一口茶问。   “夫人放心,全都办妥了,根本没用上咱们准备的人,直接就有人来给劫了。”侯正一脸地钦佩道,“夫人果然神机妙算,竟然早就猜到有人会趁机动手。如今这样可好了,知情人以为咱们的账本在棺椁里被人劫走了,即便要找,也绝对找不到夫人头上来。”   这回的事儿办得干净利落,郭氏甚至连插手都没插手,她如今只需做出个悲伤过度的模样就是了。   侯正低声问:“夫人,那长公主那边,咱们是不是该通个气儿……”   郭氏摇头道:“未免走漏消息,还是先瞒着吧,等我回京之后,亲自带着账本登门谢罪。”   保定府城外军营中,秦铮带着手下兜了好几个圈子,确定没人跟着了,这才悄悄潜回营地。   众人顾不得换衣裳,先去看抬回来的几箱子账本儿。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兵士一把掀开箱子盖儿,抽出账本翻开一看,登时把账本往地上用力一摔,骂道:“他娘的,咱们昨天算是白忙活了一整夜!”   大家都朝地上的账本看去,见只有外皮写着是账本,看起来还颇有些自然的泛黄发旧,但是里面装订的却全都是空白的纸张。   秦铮也拿起一本翻了翻,果然都是白纸。   他放下账册拍拍手,打断屋里众人的哀嚎和懊恼,鼓励道:“去之前不就说过了么,咱们昨晚的任务,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去抢它一场,至于其他的,头儿心里有数,不会让大家的努力白费的!”   这话虽然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证据,但还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劳累了一夜的将士们。   “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通知大家的。”秦铮其实心里头也不太痛快,如今他虽然被薛壮安排道这里,但是毕竟是外来的,他还这样年轻,从最开始被人嘲讽嘲笑到现在说话有人听,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次去之前,他憋足了劲儿给下头的人鼓劲儿,谁知道竟然撞上个幌子,真经如今怕是还在尤府里头。   如今一切都如大哥所料,郭氏这人,果然是比尤春狡猾多了。   薛壮那边虽然派人去劫账本,但是他可没有把所有宝都押在同一个事儿上的习惯。   所以安排秦铮带人去追,这边却也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叫人密切盯着尤家。   这不,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从后门处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怀里抱着个大包袱,准备脚底抹油开溜,正是老管家康旭。   康旭出了尤家,还没等走出胡同,就被人从后面套了麻袋,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处牢房之中了。   周围的人虽然看着都面生,但是都穿着府衙的衣裳,正中大马金刀坐着个男人,但却是背对着他的。   康旭看他的衣服穿戴大概揣度,觉得说不定是京城派来调查尤春荣被害案的官老爷。   “这、这位大人,小的只是尤府几个管家之一,平时在府中只管着上上下下吃喝拉撒的这点子事儿,对其他事儿一概不知。   您若是想找人来审问,该找我们府中的二管家才对,他可是我们家夫人的心腹……”   “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呢,自个儿就往外秃噜?你能在尤家做管家十几年,即便不是个锯口葫芦,好像也不该松得跟窑姐儿的裤腰带似的吧?”薛壮对这种人着实看不上眼,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利用他一下倒也无伤大雅。   秦铮在一旁检查了康旭随身带的包袱,里面除了一点儿饼和肉干,其他都是古董,金银和银票之类的东西。   “好家伙,您老这是要跑路啊?”秦铮将包袱里的东西拿过来给薛壮看,“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您这老管家怎么着,也要弃主家于不顾啊?”   康旭见自己就这么点家底儿也都在人家手里了,干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道:“哪儿是我要弃主家于不顾,是主家嫌弃我这个老家伙不顶事儿了。   郭氏这两天没工夫搭理我,只把我关在柴房里,但是她回京之前肯定会处置我的,与其等着被她扫地出门,倒不如我自个儿先卷包跑吧!”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做个交易。”薛壮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558章 空欢喜一场(1更)   第二天一早,尤家门口停了长长的一排马车。   尤府的下人忙忙碌碌地搬运着行李,尤春荣的妾室也都带着孩子上车。   最后,郭氏带着儿子从府中走出来,亲手锁上了尤府的大门。   走下台阶之后,她突然回头,看着门口的尤府两个字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转身搭着侯正的胳膊上了车。   “昱杰,看清楚了么,这儿是尤府,也只能是尤府。”郭氏上车后对儿子尤昱杰道,“如今你爹没了,娘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尤昱杰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嫩,但是神色却是无比坚定道:“娘,我一定会比爹做得好的。”   因为有了上次棺椁被劫的事儿,这次郭氏还特意雇了一队人马,护送着尤家的车队回京。   这一路走得倒是平稳顺当,成功赶在京城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郭氏叫侯正带着车队回家,自己则叫车夫拐了个弯儿,直奔长公主府而去。   长公主那日刚接到消息在家里很是发了一顿脾气,但是后来却没等到郭氏派人来送信或是告罪,便觉得这其中可能是另有蹊跷。   果不其然,郭氏刚回京便直接登门求见,还叫人从车内的软塌下头搬出好几个箱子来。   郭氏领着儿子跪在长公主的面前道:“主子,奴婢幸不辱命,将账本完好带回。”   长公主心情大好,闻言道:“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早就嫁出去做当家夫人了,如今儿子都这么一表人才了,怎么还口口声声地自称奴婢呢?快快起来,赐坐。”   下人搬来绣墩,又有人将箱子抬到长公主面前来,打开箱盖。   长公主看着箱子里码放整齐的账本,越发觉得还是郭氏办事稳妥,原本觉得她儿子年方十七,尚不及弱冠之年,不放心将保定府的差事交给他办,但如果有郭氏从旁帮着,倒也不是不可以的。   郭氏打从长公主还未出宫嫁人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对她的一颦一笑,可以说是比对自个儿还要了解。   见她脸上虽热并没有多少笑意,但是眉梢微挑的神色,便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极好。   郭氏心下稍安,对自己所求之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长公主伸手抽出一本账册,随手翻开,脸色顿时就变了。   郭氏坐在下首处,看不到她手里的情况,但是心也忍不住跟着揪起来了。   心里忍不住琢磨,难不成是尤春荣在生意里做了手脚?   不对啊,尤春荣又不是傻子,就算动了手脚,账目上也该做得天衣无缝才对。   大长公主猛地起身,把手里的账本劈头朝郭氏砸去。   郭氏毫无防备,正被账本的书脊砸在鼻梁子上,只觉得鼻梁骨生疼,眼泪混着鼻血就下来了。   “娘!”尤昱杰被吓了一跳,赶紧去看郭氏的伤势。   郭氏却光顾着低头去找掉在地上的账本儿。   她直觉是账本出了问题,但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顾不得血泪流了一身,先低头去捡账本儿。   抓起账本翻开一看,郭氏的脸儿顿时就白得没了血色,跟她身上的丧服看着都快分不出边界来了。   这账本儿只有个封皮儿,里头竟然全都是白纸。   “这不可能——不可能——”郭氏捧着账本大声嚷道,“这不可能!”   那批白纸做的账本,不是藏在棺椁里被人抢走了么?   为什么自己这边的真账本会被换成了假账本?   郭氏捧着账本的手止不住地哆嗦,颤颤巍巍地说:“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亲眼看着账本装进去的,怎么会变成白纸的……”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闹腾了,回去吧!”长公主这心情大起大落的,一时间有点儿缓不过劲儿来,靠坐在软榻上一个劲儿地捋胸口。   郭氏跪在地上,膝行几步上前,跪在长公主脚底下道:“主子,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求您了,主子……”   “账本儿都被人换了,你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还让我给你机会?”长公主差点儿被她气笑了,“不追究你已经是看在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了,还不明白么?”   长公主这话相当于绝了郭氏今后插手生意的这份儿心思。   “主子……”   长公主见她还是不依不饶,心里不免有些厌烦,皱眉道:“你安心回去守丧,带好孩子就是了,我若是有事,会差人去叫你的。”   郭氏闻言只觉五雷轰顶,长公主这话就相当于是逐客令,并且还告诉自己,以后除非来人叫,否则就不要再登门了。   若是没了长公主这座靠山,那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如何能出人头地?   她还想再求几句,但是长公主已经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起身离开了。   郭氏瘫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血迹,神色茫然,六神无主。   “娘,咱走吧!”尤昱杰想要去搀郭氏起来。   但郭氏此时腿脚发软,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堆崴,连站都站不住,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我、我再去求求主子,主子不会这么狠心的,我……”   不多时,可晴拿着个包袱出来,将东西塞到郭氏怀里道:“这是长公主赏你的,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别惹主子不高兴了。”   包袱沉甸甸的,里头放着的应该是金银细软。   要说长公主还算是个念旧情的了,但是郭氏所求的却不仅仅是这点银钱。   银钱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尤家这么多年,一直依附于长公主过日子,今后若是突然间失了这份凭恃,那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欺负到自家头上来呢!   “可晴,你帮我再去跟主子求求情,我一定会把账本找回来的……”   可晴眸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翻了个白眼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有本事先去把账本找回来再说!”   “对、对,把账本找回来,只要把账本儿找回来,主子一定就会消气儿了。”郭氏根本没听出可晴的敷衍鄙夷,爬起身道,“我这就去找账本,找账本……” 第559章 临近年底(2更)   使了一招偷龙转凤将账本弄到手之后,薛壮便派人将账本直接打包送入京城去了。   送走之前他大概翻看了两本,尤春荣的账本全都是用密文写的,乍一看根本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薛壮没工夫在这上头耗费时间,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反正京城那边若是查到了什么消息,自然会派人来通知他。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着年越来越近了,路上已经开始有人拿着搭配着石楠、冬青的松柏枝,扎成小把沿街叫卖。   外头管这个叫做送灶柴,这些东西都是用来祭灶用的,也有人留到除夕,说是插在年饭中取个吉兆。   叫得虽然好听,但这也不是白给的,虽然不卖,但是得给个红封免得不吉利,说白了就是上门打秋风。   上膳堂这么大的买卖,自然也有不少人登门强行送灶柴,一上午就来了三四拨。   最后封七买了一束直接倒挂在门口,再有人登门,话都懒得得地多说,直接往墙上一指。   好在做这种事儿的,多是些乡下人,年前想要赚点儿零花钱罢了,所以并不敢太过强买强卖,看见人家摆明了家里有了,便说句吉祥话离开。   这段时日,江景辰跟周逸秋又偷偷摸摸在乐秋院见过两次面。   薛壮好奇,叫了在乐秋院那边记录消息的人来问,听两个人说话的意思,虽说是美男计,但周逸秋好像还并未得手。   而江景辰这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他竟然假扮为跟庆王有关系的人,不过并不是直接的关系,而是冒充是庆王手下一员大将之幼子,在蜀地呆腻了,家里却又不许他回京城,便跑到保定府来玩上一阵子。   周逸秋开始只是贪图江景辰的美貌,并且发现对方也是同道中人,便打算用钱开路,把人哄到手玩一玩。   但是没想到在两个人仅有的几次交往中,周逸秋发现,江景辰根本就不缺钱。   无论是吃喝穿用还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都不像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   然而越是这样,周逸秋就越觉得心痒难耐,更加想把人拐到手了。   后来发现,江景辰竟然还大手笔地在上膳堂包了个院子。   而且还不是最小的人字号院,而是地字号里也数得上号的乐秋院。   两个人在乐秋院私会了几次,周逸秋把江景辰灌醉了之后问了不少事儿,这才知道他竟然是庆王身边大将江尉明的幼子。   只不过周逸秋根本不知道,他所以为的酒后吐真言,不过是江景辰故意设下的圈套罢了。   周逸秋在凝霜离开之后本来就有些六神无主,江景城的身份对他来说,就好比是个救命稻草,被他抓得死死的。   但是江景辰只要一睡醒了,就绝口不提庆王那边的事儿。   周逸秋自然也装傻充愣地假装不知道,只不过在对待江景辰的时候更多了几分体贴和小心,若是真能跟江家小公子处好了交情,以后说不定就能救自己一命。   江景辰如今在周逸秋的帮助下,在保定府混得如鱼得水,他也不急着去接触周逸秋的秘密,一天天只顾着吃喝玩乐。   薛壮最近也没有太多事情,皇上那边已经确认长公主与庆王有瓜葛,根据陈瑜白的来信中写的,皇上很是伤心,他自从登基一来,对这位嫡姐一直尊重有加,过年过节都有赏赐,从未亏待。   长公主表面也是挂着一副温柔姐姐的面具,谁知道竟然是包藏祸心。   不过无论是京城还是保定府,许多事情都因为过年而变得不那么急迫了。   所以薛壮这几日闲着,便天天围着夏月初打转。   这种两个人能全天腻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夏月初这两天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如今摊子铺得这样大,光是上膳堂里头就这么多人,还要给军营那边准备一份,毕竟要过年了,这种给薛壮拉拢人心的机会,她可不想放过。   所以今年还不到小年儿,夏月初就开始忙活起来。   好在保定府的冬天也够冷,做好的半成品全都端到外头冻上,什么包子馒头饺子,馅儿饼糖饼油饼,炸丸子,卤肉,酱肉……各种东西都准备起来,冻得一筐一筐的,叫秦铮带人来拿回去,足足装了三辆马车,可把秦铮带来的将士们高兴坏了。   腊八时候那一碗腊八粥,已经把所有人的舌头都给征服了。   如今听说年货也是薛老大的媳妇亲自准备的,再看到筐里这么多实在货,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都说今年可以过个肥年了。   给军营的年货送出去之后,夏月初正准备回房歇会儿,封七却从前头过来,拿了几封东海府的来信。   夏月初大略看了一下信封,有夏瑞松写的,有夏瑞轩写的,廖老爷子的也有一封,还有一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信封也牢牢地封起来了,也不知是谁,还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   夏月初先看了夏瑞松的来信,不出所料,里面大部分都是夏洪庆和吴氏的叮嘱和思念之情,夏瑞松在最后写了一下店里的情况,说一切都很顺利,让夏月初放心。   夏瑞轩的信是几封里头最厚的,里头写的大多是店里的情况,看得出来这次自己挑担子,给他的心理压力还是挺大的,总是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之后又写了宁氏跟薛崇的事情,也是事无巨细,也难怪他的信封这样厚厚的一摞。   廖老爷子的信则简单明了许多,大概写了一下夏瑞轩学厨艺的进展情况,又对夏月初将酒楼的担子丢给夏瑞轩,害得自己也要搭进去帮忙的事儿表示了谴责,不过最后还是说,若是夏月初能给他留出两坛葡萄酒,那这些也都不叫事儿了。   宁氏的信写的也多是家常琐事,主要的关注点都是在薛崇身上,将他这段时间的进步一点点地写出来跟儿子和媳妇分享,最后也是再三叮嘱,让两个人要注意身体,做事也要谨慎,要平安回去。   但是最后这个空白封皮的信,夏月初拆开发现,里面的内容竟然使用密文写的,自己完全看不懂是怎么回事儿。   这让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不成东海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家里人的信该不会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吧? 第560章 方氏崩溃(1更)   这类密信夏月初是不会看的,似乎是有什么专门的规律,稍微修改一下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只有约定好了规律的两个人之间才能互相解开密文。   好不容易等到薛壮从军营那边回来,她便赶紧拿出信叫他看。   母亲和弟弟都在东海府,尤其是身份还见不得光,薛壮自然也是时时挂念。   所以他赶紧打开密信,一字一句地翻译起来。   夏月初在旁边等着,见薛壮的面色变幻莫定,心里跟着着急,却又没地方使劲儿,只能抓心挠肝地等着。   密信写得还挺长,在加上需要破译,所以等全都看完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   “到底怎么了啊?”夏月初见薛壮终于放下了信,迫不及待地追问。   “之前一直去店里纠缠的蒋昕延,居然是知府张吉松的内侄,他之前想要买葡萄酒的秘方,你一直没有松口,他竟把主意打到韩双林身上了。”   “双林是好孩子,他不会为了钱去做这种事儿的。”   “双林自然不会这么做,只不过蒋昕延也还算有点儿脑子,没有直接去收买双林,而是找媒婆上门给双林提亲,对方的姑娘自然是蒋昕延的人,想要用这个法子渗透到初味轩的内部去。”   “啊?”夏月初闻言都无语了,“为了个葡萄酒的方子,至于的么?按说他这个法子还算巧妙,是怎么被识破的啊?”   “那媒婆找的是韩母,但是双林却一直不肯回去相见,拖了足有小半年,对方居然还是一门心思等着,双林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直接去找孙旭帮忙查一下,谁知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薛壮将事情经过讲给夏月初知道,“后来孙旭跟着线索追查到府城,便不敢再查下去了,只好去找闫文远。后续的事儿都是闫文远查到的,好在张吉松并没有参与其中,他脑子也还算清楚,得知事情真相之后,立刻差人将蒋昕延送回京城去了。”   “我之前就觉得蒋昕延那人有点儿偏执,不过是个葡萄酒方子,至于让他这么大费周章么?”夏月初对此其实并不太理解。   酒水虽然是暴利行业,但是葡萄酒做不成还可以做别的酒,为什么就非要盯着自己这儿不放?   “你不了解,京城那边,酒水都是有人垄断的,别家酒楼想要卖酒,都要从那几家买过来再买,价格自然是居高不下的。   所以若是自己手里能有一个新的酿酒方子,蒋昕延自然有门路办下来卖酒的许可,到时候那可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夏月初还真不知道这些规矩,平时这些事儿都是由薛壮负责打理的,她只管把东西研究出来,其他的就不用太操心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还真是多亏了双林够警醒,回头我写信告诉瑞轩,今年过年额外给双林包个大红封。”夏月初说完又忍不住叹气道,“生意太好一直被人惦记着也是个麻烦事儿,如今连雇工的婚事都要再三小心了。”   “没事儿,如今咱们的靠山够硬,没什么可担心的。”   “笃笃——”   房门被人从外头轻叩了几声,姜瑞禾在外头道:“月初姐,周夫人来了,在东屏院,已经喝了一坛子酒了,这会儿都已经有些醉了,闹着要见你呢!”   夏月初一听这话,忙应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照应着点儿,我换身衣裳马上就去。“   不多时,夏月初来到东屏院,见方氏果然已经喝得烂醉,正拉着姜瑞禾的手喊夏娘子。   姜瑞禾见夏月初来了,赶紧哄着方氏道:“周夫人,我们家夏娘子来了,您瞧清楚了,在这儿呢!”   方氏扭过头来,费劲地看了半晌,才勉强认出是夏月初,顿时松开姜瑞禾向她扑过去。   夏月初忙伸手接住她,但是她冲过来的力气太大,根本没拦住,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方氏压在夏月初身上,突然间放声大哭,边哭便口齿不清地说:“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哭?人家婚后无论过得好不好,好歹也是个正常的家庭,可是我呢,我守着个不正常的男人过了半辈子,我忍了那么久,他却越来越变本加厉……”   因为喝醉了,所以方氏说的话都有些乱七八糟,车轱辘话颠倒着说。   夏月初听了半晌才算是搞清楚了方氏突然发飙的关键——周逸秋把江景辰带回家了。   虽然方氏在过门后不久便知道周逸秋的性向问题,但是她为了面子,打碎了牙合着血也要往肚子里吞。   好在周逸秋在这方面一直做得也还不错,算是投桃报李,对方氏格外尊重和宠爱。   二人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其实原因都是在周逸秋那边,甚至在婚后的头几年,两个人都根本没有圆过房。   但是周逸秋身为嫡长子,没有子嗣是绝对不行的。   宗族那边也一直在催着他纳妾或是休妻另娶,最后无奈之下,周逸秋悄悄派人买了药回来,靠着药物勉强才跟方氏同房了几次。   方氏查出有孕,周逸秋当真是如释重负,恨不得天天烧香拜佛求生个儿子。   靠药物跟女人同房的经历他着实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好在方氏的肚皮争气,竟然生了一对儿龙凤胎,这下周逸秋可真是高兴得不行,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有了孩子之后,方氏便将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扑在照顾孩子上头,她对周逸秋在外面怎么玩儿也懒得管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做好保密工作,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儿泄露出去。   好在这么多年,周逸秋做得也还算不错。   但是近来,周逸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一改以往的小心谨慎,先是在上膳堂对封七动手动脚,然后又勾搭上一个江景辰。   今天下午,周逸秋竟然把江景辰带回家了!   甚至还把江景辰介绍给儿子认识,说是自己的朋友。   方氏听儿子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气得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碗。   周逸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带回家里,还介绍给儿子认识!   你自己一个人不正常也就算了,难不成你还要把我儿子也带坏不成? 第561章 突破性进展(2更)   周逸秋其实还真不是想把江景辰带回家去行什么苟且之事,更何况他到现在都还没得手呢!   他如今是捧着江景辰,打着以后给自己铺路的主意呢!   所以江景辰说想去他家看看,他想着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事儿,光明正大没什么可避讳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介绍江景岑跟儿子周博成认识则完全是个意外。   如今已经临近小年,府学里已经放假了。   周逸秋却以为儿子还在府学,把人领回来才看见儿子在家,既然都碰了面,自然少不得互相介绍一番。   其实也就是互相打了个招呼,客套了几句便分开了。   但周逸秋的性向本来就一直是方氏的心病,只要一挨上边儿就能让她心惊肉跳,更何况还牵扯到她的宝贝儿子。   周逸秋如果知道自己把江景辰带回家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估计他宁可拒绝江景辰,也不会这样做的。   很现任,方氏就是那种醉后话多的人,打从加入周家开始说,一直讲到后面的这么多年。   夏月初也不发问,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让她大为意外的是,方氏竟然透露出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周家当年之所以能够发家,是因为他们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这才快速地积累了发家的初始资金。   当年的周家家主,也就是周逸秋的高祖,着实是个有魄力的人,十分理智地见好就收,最终也没有被追查到,所以才成就了后来周家一百多年的繁荣。   但是周家这些年,能够维持着繁荣昌盛,靠的可不仅仅是城外的那些田产和城里的铺面。   周家私底下还有一批人手,现在做的是人口买卖的黑心勾当。   夏月初听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这些可都是周家的机密,竟然就被方氏这样说出来了?   “周夫人,您快别瞎说了。”夏月初平复了一下心跳,冲外面问,“瑞禾,醒酒汤煮好没有?”   “来了来了。”姜瑞禾端着一碗醒酒汤进屋。   夏月初发现,姜瑞禾一进屋,方氏顿时就不再说那些关键性的问题,而是又开始翻来覆去地骂周逸秋不是个东西。   在姜瑞禾的帮助下给方氏喂完醒酒汤,将她安置在内间的床上,夏月初这才直起身儿,捶了捶酸痛的腰,对姜瑞禾吩咐道:“周夫人喝醉了之后一直在说胡话,叫别人听见了不好,我知道你嘴严,今晚你亲自在这儿守着。”   “月初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寸步不离地看着。”   夏月初出了东屏院往住处走,心里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琢磨刚才方氏说的话,怎么想都觉得是方氏给自己挖的坑,就等着看自己往不往下跳了。   她沿着夹道往回走,刚要拐弯就被二傻扑过来,差点儿没被拱躺下。   薛壮在后面喊:“二傻,回来。”   “干嘛,过来接我啊?”夏月初用力架住了二傻的大爪子,揉揉狗头问。   “汪!”二傻也不知听没听懂,咧开狗嘴,伸着舌头哈哧哈哧地还不忘叫一声。   回房之后,夏月初还是把刚才的事儿跟薛壮学了一遍,然后把自己的担心一并说了出来。   薛壮听罢,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陷阱,周家如今都快被我们查了个底儿掉了,他家若真是在做拐卖人口的买卖,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查不到。”   夏月初想了片刻,突然间翻身趴在薛壮胸膛上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很多人撒谎,为了让谎言显得更加真实,都是会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   “是啊,怎么了?”薛壮伸手勾住她的腰,把人直接搂进怀里,大手在腰间摩挲着,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夏月初却突发奇想道:“她说的周家起家的事儿,会不会是真的?那些事儿已经年代久远,她也知道不会有人去追查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所以才掺入其中说出来了。”   “就像你说的,没有人会去追查一百多年前的案子了,当初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追查的意义。”   “不对,你想啊,当初那些案子,其实官府一直都没有头绪,周家却突然间就金盆洗手再也不碰了,连半点儿的犹豫和侥幸心理都没有,你不觉得不太正常么?”   “你是说?周家当时碰上了硬茬子,为了保全自己,才不敢再出手了?”   “反正现在你也没有别的线索,索性查查看呗!”夏月初说着打了个呵欠,“有啥事儿明天再说吧,今天可累死我了。”   薛壮伸手夏月初按摩着腰背,手法老道,劲道也适中,不多时,就听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起来。   夏月初累了一天睡得极香,薛壮却因为她睡前的一番话怎么都无法入眠。   但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他根本就不清楚,之前魏国涛给他的那些材料中也没有提及,看来只能等明天去找魏国涛,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去翻查一下府衙的卷宗。   周逸秋和韩振江这边的事儿,基本上是查到了死胡同里,京中又再三叮嘱不能打草惊蛇,想要往下查,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其他的突破口。   如果夏月初这次的直觉没错的话,说不定会是个好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薛壮就去魏府了。   夏月初起床后就过去看方氏。   方氏此时还在睡着,夏月初便交代人准备好早饭备着。   魏国涛那边听到薛壮的想法,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但是此时事情陷入僵局,即便几率很小,也还是应该努力试一试才行。   不过府衙的卷宗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查的,也不想惊动董元久,所以只能约好在过年期间,等魏国涛在府衙的内线当值的时候,才可以偷偷把薛壮放进去翻查卷宗。   眼瞅着没几日就要过年了,薛壮即便心急也不差这几天了,自然是点头欣然同意,说自己过年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应酬,会在家等着消息的。   只是两个人谁都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混进府衙去翻查卷宗,江景辰那边却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第562章 半片玉璧(1更)   江景辰自从去过周家之后,跟周逸秋倒是越发亲近起来。   最近临近过年,保定府各处的集市、庙会、堂会多得数不清。   周逸秋去哪儿都带着江景辰,对外称是自己的私交好友。   因为江景辰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气度,接人待物也颇有风度,所以只以为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到保定府来玩乐,倒是并未有人疑心二人的关系。   这天二人去的是韩家的堂会,韩家这回也是大手笔,不但请了戏班子,还有杂耍班子,后宅女人们那边也有小戏,还请了两个女先生来说书。   周逸秋之前跟韩振江闹得一拍两散,虽说川蜀那边最终没有追究,但是两个人之间总还是有些咯咯愣愣的不舒服。   这回堂会,周逸秋明面儿上是陪着江景辰来的,其实心里也是抱着想跟跟韩振江和解的念头的。   毕竟两个人接下来还要继续合作,自己这边人手已经找得差不多了,但是材料方面还得要韩振江的支持才行。   所以来之前,周逸秋还特意拖江景辰去上膳堂买了一坛香醋,也算是给韩振江服软赔不是了。   韩振江经过这么长时间,气也消了一些,加上也没看到各方势力有什么接下来的动作,想来不是被朝廷发现了,应该是被人黑吃黑了。   虽说损失了不少人手和东西,但是对周、韩两家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东西。   最庆幸的是川蜀那边也没有追究,反倒还给送来了一批银两,让二人争取年后可以继续开工。   年后若想开工,两家必然又要合作,所以韩振江见周逸秋给自己铺了台阶,就自然而然地下来了。   两个人握手言和之后,少不得就要喝上几杯,周逸秋还特意将江景辰叫过来,介绍给韩振江认识。   三个人就在韩振江的书房里头喝起酒来。   韩振江的书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江景辰心里激动得不行。   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就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有了。   于是他便借着敬酒的机会,将一直藏在指甲中的药粉弹入两个人的酒杯中。   这药粉是宫中特别研制出来的,无色无味,能迅速的溶于酒中,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人昏睡两三个时辰,醒来之后也不会有所察觉,只会残留下一种宿醉的感觉。   只可惜这东西的量着实太少,就这点儿还是江景辰之前藏在腰间玉佩中防身用的,今天一股脑都给这俩人下到酒里了。   果不其然,又喝了两杯之后,韩振江和周逸秋就都双双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江景辰飞快地翻看了韩振江的书房,虽然没有找到过往的信笺,但是却在一处暗格里翻到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暗格里放着一只素面的匣子,朴素得几乎跟暗格的内壁融为一体。   江景辰将匣子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顿时就愣住了。   匣子里放着的是半片玉璧和一封信。   这玉璧可不是普通的玉璧,上面雕着五爪飞龙,那可是宫中才能有的东西。   而且这玉佩看着就是有年头了,也不像是最近新工新作的。   江景辰总觉得这玉佩看着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   他飞快地取出下面的信,展开一看脸就白了。   这是一封当年的太子赵熹写给父皇赵俨的信,看着信上的称呼,再看一眼落款的年月,竟然是成安三十七年。   江景辰的手都在抖。   赵熹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长,同为皇后所出,从小便才华横溢,大方持重,深得当时在位的齐武帝赵俨的喜爱,十岁便被册立为太子,十五岁开始参与朝政,一身文治武功,出类拔萃。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品行兼优的太子,却在二十二岁那年,去河北府赈灾负抚民,却在回京的路上遇刺身亡。   因为当时京城传来消息,皇后病重,所以赵熹抛开大部队,带领几个侍卫轻装简行,日夜兼程地赶路回京,却不成想在半途中遇刺身亡,与他同行的几名侍卫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事发之后齐武帝震怒,下令彻查,但是毫无线索,根本就无从查起。   即便齐武帝为此接连斩杀三位大臣,却也没能破获此案,最终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当时朝野之间谣言纷纷,很多人都怀疑是先帝赵颉所为,但是也毫无证据。   及至先帝赵颉登基之后,这种声音才渐渐消了下去。   待赵颉晚年昏庸之时,还会有些老人儿回忆起当年赵熹的风采,不免感慨连连。   江景辰从小被选入暗卫营培养,朝中这种未破的悬案也是他们必学的内容。   他之所以看着这块玉佩眼熟,是因为之前在暗卫营,师父给他们看过这块玉佩,并且大概地讲了这桩陈年旧案。   江景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韩振江家发现这块玉佩,竟然还有一封当年的密信。   他盯着这两件东西看许久,脑子里一直在天人交战,究竟是拿走还是原样儿放回去?   若是现在不拿走,以后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但若是拿走,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而且若是当年那桩案子真是韩振江的祖上所为,为何还要留下这些证据?岂不是给儿孙惹祸?   思忖再三,江景辰还是将东西原样儿放回了匣子里,关好暗格,自己也走回桌边,连喝了好几杯白酒,辣得龇牙咧嘴,不多时便醉倒趴在桌上了。   三个人中韩振江是最先醒过来的,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有些发沉,抬头看了一眼厅里的落地钟,竟然已经快到早晨了,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但是扭头再一看,周逸秋和江景辰两个人还趴着呼呼大睡呢!   他按着跳痛的额角起身,先去检查了自己桌子和旁边的暗格,见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没有任何被碰过的痕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韩振江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反省自己昨晚太过大意,竟然一时兴起喝了那么多,好在没出什么事,不然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 第563章 陈年旧案(2更)   周逸秋和江景辰比韩振江多睡了半个多时辰才陆续醒过来。   江景辰的小脸儿煞白,醒了之后就直奔外头去吐,胆汁都快被吐出来了,难受得五官都挤在一起了。   看到他这样子,韩振江把心里隐隐的疑惑压下去了。   周逸秋昨晚也喝得不少,又结结实实喝了一杯下药的酒,所以今天也难受得不轻,忍不住道:“年纪不饶人了,这几年喝酒可真是比不得以往了,以后咱们还是点到为止的好,毕竟也都一把年纪了。”   韩家下人送来三碗醒酒汤,三个人喝完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儿。   周逸秋把江景辰送回去,自己也扛不住,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江景辰在家又是难受又是百爪挠心,好不容易等到半夜了,才悄悄换了衣裳,从暗道来到对街的院子,这才悄悄摸摸地出了门。   一路上确认没人跟踪之后,他才悄悄进了魏府旁边的宅子,也是通过地道进入魏府。   魏府的地道口有人把守,跟外面对了暗号之后,才被放了进去。   魏国涛都已经躺下了,听说江景辰有急事,便匆匆披着衣裳起身。   好在江景辰也不是外人,直接把人请到正房说话。   江景辰昨晚实在喝得太多,加上心里头搁着事儿,直到晚上都还没缓过来,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披了个墨绿色的大氅。   风帽周围的一圈染成墨绿色的狐狸毛围着,趁得他的脸更显惨白。   魏国涛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就出来了,看见江景辰这样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没。”江景辰进屋之后还是哆哆嗦嗦的,连大氅都不肯脱下来,“您派人去把薛小将军也请过来,咱们一起说说吧。”   薛壮这边也都已经歇下了,但也知道半夜找人,肯定是大事儿,不敢耽搁,赶紧穿好衣裳,避人耳目地去了魏府。   等薛壮的期间,江景辰连着喝了好几杯热茶,这才算是稍微缓过来点儿,脸上看上也有点儿血色了。   江景辰双手捧着手炉,把昨晚在韩振江家的发现一五一十跟二人说了。   薛壮跟魏国涛听完,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以两个人的年纪,这桩陈年旧案自然都没有赶上。   但是薛壮略一思索道:“这个事儿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吧?韩家发迹的时间很早了,周家也是一百多年近两百年了,但是赵熹太子这件事儿,成安三十七年至今还不到一百年。”   “虽然传言中是说周家一百多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但是谁又敢保证他私下里没有再重操旧业?不然就指望周家那些个田租,周逸秋能过得那样滋润?”江景辰反驳道,他最近跟周逸秋走得近,对他的奢侈生活很是了解。   魏国涛皱眉分析道:“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周佳肯定有水底下见不得人的生意,之前以为就是贫民窟那边的事儿,但如果那边的东西是给庆王做的,那就不是什么赚钱的营生,他肯定还有别人不知道的道道。”   薛壮忽然道:“之前陈瑜白大人说过,冀州匪患严重,甚至装备精良,能够与朝廷派去镇压的军队相抗衡,你们说,会不会跟周家有所瓜葛?”   “你是说……”魏国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冀州的匪患可不是小股势力,都已经成了气候,周家有那么大的本事?”   “若是没点儿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周逸秋靠什么投奔庆王?韩家好歹还是把握着矿山,算是有所凭恃,周逸秋凭的是什么?难不成就靠他在贫民窟弄的那么个兵器作坊么?”   薛壮越说思路越清晰,冷静地指出这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若说人手和工匠,换个人也一样能弄得到。上次周逸秋在咱们手里几乎折损了近九成人手,也没见庆王对他有什么惩罚,可见他的价值绝不是仅此而已。”   薛壮和魏国涛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江景辰。   “你在周逸秋身边一定要小心。”   “周家若是与匪患有所勾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莽撞行事。”   江景辰原本还沉浸在得知皇家秘辛的震撼,但是见另外两个人都分外镇定,再想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案子了,如今连先帝都死了,估计也没有调查真相的必要了。   不料薛壮却道:“至于玉璧这件事儿,我会如实报上去的,看陈瑜白大人如何示下。   赵熹太子当年的风采和功绩,如今在民间都还有流传,若是此案能破且运作得当的话,可以为今上收拢不少民心,也会赢得朝廷百官的称赞和信任。”   当晚薛壮和魏国涛一起商议着写完密信之后,还熬夜给江景辰分析了当前的局势,让他在周逸秋身边多加留意,更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第二天,陈瑜白接到密信之后也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把薛壮派到保定府去,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虽然说赵熹太子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位太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丧命,最后甚至连案子都破不了,可以说是莫大的耻辱,是对整个国家和所有臣子莫大的讽刺。   薛壮在密信中说的不错,这件事对于今上来说,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   如果能够顺利破获此案,皇上在臣民中的威信必定会再上一层楼。   而且冀州的匪患也是一直悬在众人头上的利刃,若是真如薛壮所猜测,这股势力已经投靠了庆王的话,那么形势就更加严峻了。   庆王如今龟缩在川蜀一带,离着京城四千多里地,尚且还算可控。   但是冀州就不一样了。   冀州到京城不足一千里地,谁也不知道周逸秋在被薛壮截胡之前究竟做了多少兵刃。   若是当真起事,对京畿绝对是一次不小的冲击。   陈瑜白在书房来回踱步,一直思考到天快亮时,才重新写了一封密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保定府。 第564章 小年儿(补更1)   转过天来便是小年儿了,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灶,上膳堂做的就是吃食上的营生,天天要动灶火,自然更是重视。   这回都没用夏月初张罗,应佳敏就带着人收拾张罗起来。   扫房,剪窗花,做关东糖,烙灶饼,忙得不亦乐乎。   夏月初乐得自己省力,干脆叫王桦揉了一盆面,准备晚上包烧麦吃。   薛壮前几日就说想吃烧麦,但是年前事儿实在太多,他没空吃,夏月初也没空做。   正好今天小年儿,得了空便准备大伙儿一起做烧麦吃。   上膳堂这边的面粉,用的都是河套平原出产的小麦磨成的,呈微黄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麦香。   将面粉加上温水和成面团,耐心地揉匀揉透,放在一旁去醒一醒。   这边便开始要准备烧麦馅儿了。   夏月初今天一共准备了四种馅料,分别是牛肉、三鲜、糯米和菜肉烧麦。   御膳房出徒的学生,做面点那也都是手到擒来,不过却也赶不上夏月初的手脚麻利。   只见她左手托着擀好的面皮儿,右手夹上一筷子馅料放在皮儿上,然后手指翻飞,眨眼功夫,一个圆底收腰,上面还卷着花边儿的烧麦就包好了。   夏月初每种馅儿包了二十个,觉着差不多了,便先准备笼屉去蒸,冲着众人道:“剩下的你们自个儿吃多少包多少吧,若是还有想吃其他馅儿的,便去后厨拿材料自己拌。   咱们来保定府差不多三个月了,大伙儿也都辛苦了,今个儿就敞开了吃,好好过个节。   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得嘱咐你们,谁都不许吃酒,明个儿还要忙高家老太太的寿宴呢!谁要是敢误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夏娘子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夏娘子先说说看,要怎么收拾我们啊!”   御膳房来的这一批刚出徒的,年纪都跟夏月初相仿,接触的时间久了,如今也都混熟了,发现夏月初只有在厨房里才严肃,私下里是个十分和善好相处的人,所以也都敢跟她乱开玩笑了。   “怎么收拾?”夏月初挑眉道,“绑起来,灌辣椒水!”   “哎呀,东家娘子这是要把东家审犯人用的招数用在咱们身上啊!”   “是啊,可吓死我了呢!”   夏月初听得忍不住笑,跟着他们臭贫了一会儿,屉上的烧麦就蒸熟了。   她连屉带烧麦一并装进食盒里拎着回房了。   薛壮正靠在灯下看刚从京城送过来的密信,陈瑜白在信里肯定了他对赵熹太子案的判断,也觉得这是今上收拢人心、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但是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案子过去的时间太久了,相关的涉案人员也基本都已经过世。   如何查,如何取证,最后给谁定罪?   这都是摆在面前的实际困难。   这个案子,如果不能办成一个任谁也无法翻供的铁案,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最后办得错漏百出的话,非但不能帮到今上,还会起到反作用。   所以陈瑜白给出的建议是,先暗中查访,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可是一旦抓到切实证据,那就不要犹豫,立刻动手,将所有相关人员抓捕关押。   随信一同寄过来的还有一块令牌,相当于是赐予薛壮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利。   陈瑜白随信还附上了几份冀州匪患的最新消息,看得薛壮一个劲儿地皱眉。   据保守估计,盘踞在冀州山上的匪徒足有近万人,即便去掉妇孺老弱,光是精壮汉子就得有五千至六千,倘若这些人都配备了之前缴获的砍刀和手弩,那可是一批不可小觑的力量。   更何况他们在暗,朝廷在明,难怪之前两万精兵都一无所获地铩羽而归。   “行了,别皱眉头了,年纪轻轻都快有抬头纹了。”夏月初推门进来,用脚尖儿轻轻踢开死皮赖脸凑上来的二傻,将食盒放在炕桌上。   “晚上吃什么?”薛壮的心思都还停在信的内容上。   “你不是说想吃烧麦么,还不去拿碗筷,这可是新出锅的!”   食盒的盖子一掀开,香味儿顿时就飘出来了。   薛壮原本还没觉得有多饿,一闻到味儿,顿时就觉得肚子开始咕咕乱叫,麻利儿地把密信和情报都收拾好,去后头小厨房拿了碗筷和料碟过来。   烧麦的皮和馅儿在蒸制的过程中吸饱了水分,充分地舒展开来,面皮饱满,当中露出来的馅料看上去油汪汪的,晶莹闪亮,从上面看真像是一朵朵的花儿。   薛壮夹了一个蘸点儿醋塞进嘴里,他的嘴大,直接一个就全塞进去了,嚼了两下眼睛就亮了。   “牛肉馅儿的?”他嘴里含混不清地问,“今个儿又运牛肉来了?”   “明天要给高家老太太做寿,所以今天拉来了一头牛,我假公济私,先切了两条肉给你尝鲜儿。”   夏月初更喜欢吃糯米馅儿的烧麦,糯米是用肉汤煨出来的,里面还拌了切碎的荸荠和牛肉末,来吃起来糯中有脆,带着些甜丝丝的味儿,既有牛肉的香醇味道,又不似全肉烧麦似的那样腻人。   夏月初这边刚吃了几个,薛壮已经把一屉牛肉馅儿的吃光了。   从另外一个屉里夹了一个,丢进嘴里一嚼就觉得不对。   “馅儿还不一样啊?”   这回的馅料中还包着一个完整的虾仁儿,一口咬下去鲜甜弹牙。   薛壮吃完三鲜的来了兴致,又尝了夏月初面前的糯米馅儿和最后一屉的菜肉馅儿,细细品过之后下结论道:“牛肉馅儿的最好吃,然后是三鲜的,之后是你这个糯米馅儿的,最后这个白菜猪肉馅儿的,倒也不是不好吃,但是平时吃饺子你总包这个馅儿,吃这没啥新鲜感了。”   “嫌我饺子馅儿做得一成不变就直说,还用得着拐外抹角的。”夏月初故意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没啊,我先说的好吃不是么?”薛壮赶紧道,“你做什么都好吃,都是你辛辛苦苦做的,我怎么可能嫌弃。再说了,哪次我不是吃得一干二净,连个饺子皮儿都不剩下?”   “下次不包馅儿,专门给你煮一锅饺子皮儿吃!”夏月初用手指抵住薛壮凑过来的大脑袋,“一嘴油离我远点儿……唔……” 第565章 冰火两重天(1更)   第二天一大早,上膳堂的后厨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年高家老太太八十九岁高寿。   按照北方的风俗,男不庆九,女不庆十。   而高老太太祖籍是江南,也讲究做九不做十。   所以今天八十九岁的寿宴,高水生自然要大宴宾客,好生地筹办筹办。   他直接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儿上膳堂,请了两个戏班子,一个杂耍班子,打定主意要好生热闹热闹。   巳时刚过,客人们就陆续登门了,座位是早就安排好的,每张请柬上都写着院名,进来自然有小厮带路。   女眷也专门有人招待,姜瑞禾安排了十几个小姑娘在前头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巳正二刻的时候,高水生才带着妻子儿女,簇拥着高老太太姗姗来迟。   高老太太虽然已经八十九岁,满头白发,但是精气神儿倒是十足,自个儿走路也稳当得很,腰板儿挺得笔直。   她刚在车上还埋怨儿子太过铺张,要知道,把整个儿上膳堂包下一天,就得花上千两银子。   更不要说这么多桌的席面、酒水。   “往年都是在家办,热热闹闹的不是挺好,我累了倦了还能回房歪一会儿,何苦今年非要出来。”   “娘,您今年可是大寿,咱家请的人也多,上膳堂这边地方大,有的是地方给您休息,您就放心吧。”   高水生今天穿了身儿绛红色的棉袍,戴着一顶新帽子,一路走过来,见人就拱手问好,还要照顾着老太太,着实是忙活。   “你就会乱花钱!”高老太太心里高兴,但是嘴上还是忍不住嗔怪道。   身旁的高夫人赶紧道:“老太太,这是老爷对您的一片孝心。老爷时常说,他劳心劳力地打拼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舒舒服服的,您年轻的时候吃足了没钱的苦,如今老爷这是变着法儿地让您享福呢!”   “就是,娘,我赚钱还不就是给您花的。”高水生也道,“如今咱家可不比以前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您敞开儿了随便花儿子也孝敬得起。”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在封七的带领下走进了天字号院。   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再一进屋,热气扑面,清香袭来。   高老太太定睛一看,屋里早已经挂好了寿帐等物,没有熏什么香,只是条案上摆着几个果盘儿,里面放着苹果、佛手、甜瓜之类的,清香味儿可能就是从果盘里散发出来的。   “这屋子布置得倒是雅致。”   高老太太小时候家里在江南算是富户,很是过了十来年好日子。   因为一场变故,爹早早地没了,她娘带着她改嫁到了川蜀,日子便开始紧巴起来。   及到后来加入高家,那就更是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蹲。   好在后来儿子争气,让她后半辈子终于又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所以以前小时候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些讲究,又都被她一一翻出来了。   上膳堂既然承接了高家的生意,夏月初自然是早早地把这些都打探清楚了,全都是按照老太太的喜好来布置,她看着自然顺心。   “怎么样,儿子没骗你吧?”高水生服侍着老太太坐下,笑着说,“这家的菜才是一绝呢,您尝尝就知道了。”   其实人上了年纪之后,一般来说,对口舌之欲就会渐渐淡了,反而会更加偏重于养生。   不过高老太太不想拂了儿子的一片孝心,只笑着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不时有人过来给高老太太请安问好,辈分低的更是进来就赶紧给老祖宗磕头祝寿。   丫鬟那边早就准备好了荷包,里面装的是高水生特意叫人打的一批小银锭子,一两银子一个,小巧可爱,上头錾着北堂萱茂、慈竹风和、璇阁长春、眉寿颜堂等祝寿的吉利话,也算是讨个好彩头。   午初时分,前面便开始通知后厨可以开始走菜了。   天字号院因为是夏月初亲自掌勺,所以对酒宴不能单独点菜,只分为十道菜、十二道菜和十六道菜三个档次,至于都有什么菜,便是夏月初根据时令和客人的喜好要求自行搭配的了。   高水生自然是点了十六道菜的最高规格,但是在菜没上来之前,他也不知道都会有什么。   因为最近有一笔大生意,高水生跟船出了趟门,所以自打上次上膳堂开业之后,他这还是头一回登门。   往天字号院的圆桌前一坐,两个多月前吃过的菜品味道似乎又都一一浮现出来,让他越发期待今天夏月初究竟会做些什么。   今天天字号院里的客人都是高家自家人,没有外人,一共十八个人,便也没有分开男女坐席。   屋里放了一张二十人用的大圆桌,桌子中央的转盘上还用鲜花拼出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寿字,很是夺人眼球。   冷盘总是上得很快,不多时封七便带人过来送菜了。   姜瑞禾一进屋,屋里男人的眼神儿顿时就都直了。   不过有高老太太在首位上坐镇,高家的男丁都还知道自持身份,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语和举动。   姜瑞禾拆开食盒的封条,将两道菜被端出来摆在桌上,笑盈盈地介绍道:“冰镇鳝片,水晶虾冻。”   这两道菜都是众人之前从未见过的,尤其是冰镇鳝片,颇有些不走寻常路的意思,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端出来的盘子内摆着一座玉雕的山峰,山峰上面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细看才发现都是晶莹的冰粒。   “这道冰镇鳝片,鳝片都藏在积雪的下面,可以蘸着旁边的料汁吃。”   众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吃鳝片的,全都好奇地盯着看。   高老太太的丫鬟拿起公筷,轻轻拨开玉山上的积雪,下面果然露出黄褐色的鳝片。   这鳝片的处理说起来简单,但是必须要掌握好火候。   将鳝鱼切片白灼,刚刚断生便立刻捞起来放在冰上急冻,犹如给烧红的铁条淬火一般。   鳝鱼肉在短时间内经过极热和极冷的交替刺激,口感立刻就不一样了。 第566章 专治各种挑食(2更)   将鳝片蘸上夏月初亲自调配的豉油芥末,入口没有半点儿土腥味儿,而且鳝片吃起来,似生还熟,似熟还生,口感爽脆,配上料汁细嚼更是有一股鲜美甘甜的味道。   高老太太年纪大了,虽然身子骨还不错,但是牙口到底不如年轻人了。   不过这道菜却并不难嚼,鱼片其实很嫩。   虽然对这种冰镇的方式颇为不适应,但是高老太太尝了一片之后还是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道菜倒是新鲜,你们也都尝尝看,不过太凉了,别贪嘴。”   菜随着转盘转到每个人的面前,用筷子自己去找鳝片,然后蘸上料汁入口,这种吃的方式本身就有些新鲜,加上味道和口感更给人一种冲击。   不过这道菜虽然看着端上来好大的一盘,但实际上的鳝片却并不多,是按照人数来的,每人两片,所以想要贪嘴都没得可贪。   为数不多的鳝片很快就被瓜分一空,大家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一道冷盘上——水晶虾冻。   古代没有琼脂,所以夏月初只能将猪皮收拾干净上锅使劲儿地蒸,把胶质都蒸出来之后,再反复的过滤提清,最后才能得到一盆干净清澈没有任何杂质和异味的胶冻。   夏月初特意找人做的花型模子,将剥好腌制过的鲜虾仁焯水摆入其中,再倒入加热后的皮冻汤,待重新冷却凝固之后,便好似一个个花型的水晶。   皮冻晶莹剔透,可以清晰地看到淡粉色的虾仁儿,好似在里面绽开了一朵鲜花。   上桌之后,姜瑞禾才将其切开,方便众人夹取。   皮冻的口感颤巍巍的,十分富有弹性,而里面的虾仁肉质紧实细嫩,一口咬破之后鲜味顿时溢了满嘴,加上酸辣口味的蘸料,立刻就把人的胃口给打开了。   另外两道凉盘此时也已经送到了门口,姜瑞禾带人接过来,开封后一一摆上桌。   “酱香羊肉。”   “鲜椒仔兔。”   一听说有羊肉,高老太太顿时皱起眉头:“羊肉什么的,膻味太重。”   高水生对羊肉其实也一般,能吃但是也不喜那股膻味,听了老太太的话忙道:“娘,都怪我,之前上膳堂派人来问都有什么忌口或是不喜的味道,我倒把羊肉这茬儿给忘了,您尝尝那道仔兔,这羊肉我来吃。”   他说着就夹起一片羊肉,蘸了点儿料汁就塞进嘴里了。   肉一入口他的神色就不一样了,这羊肉切成薄片,入口酥而不烂,鲜嫩可口,一股纯纯的肉香充盈在口中,却没有任何膻气,反倒有种清淡的竹香萦绕其中。   “这是羊肉?”高水生有些惊讶地又夹了一片放入口中细品。   高老太太知道儿子也不爱羊肉,见他一个劲儿地夹,还以为他是怕自己担心浪费,故意哄自己高兴呢!   “水生,不爱吃就别吃了,其他人总是有爱吃羊肉的。”   “娘,您尝尝,这羊肉跟咱们平时吃的不一样,一点儿膻味儿都没有。”高水生吃得满嘴生香,便忍不住想让老太太也尝尝。   高老太太不想当众拂了儿子的好意,微微蹙眉对身旁的丫鬟道:“你夹一片我尝尝。”   丫鬟忙夹了一片蘸好酱汁放入老太太的盘中。   高老太太夹起来先闻了闻,觉得果然没有膻味,这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谁知这一尝,神情顿时就舒展开来了。   “羊肉还能做出来这个味儿?”高老太太说话间一片羊肉就下了肚,示意丫鬟在给自己夹一片。   姜瑞禾见状上前介绍道:“老太太,我们店里的酱香羊肉,选的是太湖地区三岁左右的湖羊,烫皮去毛,锅底还要铺上竹叶,加料煮熟之后去掉柴火,只余红炭还要再焖一个多时辰,这样才能骨酥肉烂,只有竹香,没有膻味儿。   而且如今寒冬腊月,正是吃羊肉的好时节。羊肉甘而不腻,温而不燥,冬天吃了能暖中祛寒,温补气血,还能健脾开胃,好处也是多着呢!”   上了年纪的人很多都有些畏寒的毛病,高老太太一听这羊肉还有这么多好处,吃着又不膻气,连连点头道:“这羊肉做的不错,你这丫头也是个会说话的。”   “不是我会说话儿,是我们东家娘子肯费心思,为了让您吃得顺口又健康,这菜单子可是查了又查,改了又改的。”   “好,好!”高老太太十分高兴地说,“等会儿统统有赏!”   “那您再尝尝这个麻椒仔兔。”姜瑞禾推荐道,“我们店里的麻椒酱特别受欢迎,辣而不燥,麻而不苦。”   这仔兔也是用的烫皮兔肉,不加卤水,而是用做白斩鸡的法子,三煮三浸。   这样做出来的兔肉洁白紧致,皮脆肉嫩,保留下的兔皮下面还带着薄薄的一层脂肪,入口一咬,油脂迸出,香味顿时就在口中爆发开来。   麻椒酱的味道也紧跟着弥漫开来。   油脂在口中和胃里都形成了一层保护膜,让麻椒酱吃起来不会觉得太过麻辣,只觉得香醇四溢。   而麻椒酱清新爽快的味道,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油脂的腻味,让人不至于刚吃完冷盘就觉得胃里顶住不想吃其他东西了。   高老太太虽然是江南人,但是十几岁便跟着母亲改嫁到蜀地,对麻辣的味道也十分喜爱。   只是年纪大了,不敢多吃味道太刺激的食物,胃也承受不住了。   但是这道麻椒仔兔却当真如姜瑞禾所说,辣而不燥、麻而不苦,所有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缺一不可。   荤素的冷盘高老太太吃过不少,大多是素的清淡味寡,荤的香醇却腻。   这样满是荤的香醇收尾却又让人觉得口中爽利的凉盘,还真是头一回吃到。   她现在可不觉得儿子乱花钱了,扭头对高水生道:“这样好的酒楼,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啊?”   “娘,这酒楼刚开不久,生意红火着呢!听说预定都到年后了。我这回能直接把酒楼全包下来给您贺寿,还是多亏了魏员外帮忙。” 第567章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补更2)   高老太太听他提起魏员外,顿时想起来了。   “我记着你回去说起过,魏员外请你去参加开业宴,是这家吧?”   “娘记性真好,可不就是这家嘛!我当时还说得空带您来尝尝夏娘子的手艺,没想到紧接着就出门了,原本人家今天是要休息一日的,还是我去求了魏哥,硬是叫人家给咱们加了一天。”   高老太太吃得高兴了,也不觉得儿子糟蹋钱了,闻言道:“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嘛!你帮我记着点儿,走前多给些赏钱。”   “云端豆腐。”   “胭脂鹅。”   后厨此时开始上热菜了,因为之前高水生说过,老太太喜欢吃豆制品,所以头一道菜便是豆腐。   只是这豆腐听起来名字倒是挺美的,看起来却就是一盘白花花的豆腐,甚至连点儿调料都没瞧见。   别说,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大片云彩堆在盘子里。   要不说高老太太爱吃豆腐呢,这么一盘子毫无点缀的白豆腐,别人看着都不想下筷子,只有她示意丫鬟盛了两勺到碗中。   高水生经过开业那次的宴席,已经大概明白了,夏月初做的菜,不能随随便便地根据外貌而下结论。   所以他也盛了一勺豆腐尝尝。   果不其然。   豆腐入口又嫩又滑,抿而化渣,看起来像是根本就没调味的鲜豆腐,但其实味道早就已经在其中了。   咸鲜味儿随着豆腐的酥化而在口中蔓延开来,刚开始觉得味道清淡,但是越品越觉得味道层次分明,后味越发醇厚。   高水生忍不住问姜瑞禾道:“你们这豆腐是怎么做的?”   “高老爷,这豆腐具体的做法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用了不少好东西,鸡鸭火腿蹄髈自不用说,还放了金钩、文蛤什么的,将这些东西的精华都炖入豆腐中,便弃之不要,只余这一盘儿豆腐,切成云朵状装盘上桌。”   “一道豆腐都能做得这么好吃,你们东家娘子真是好手艺啊!”   “是,老太太。”姜瑞禾总是忍不住想要夸赞一下夏月初,“我们东家娘子听说您喜欢吃豆制品,就一直在琢磨这道菜,她说那些个鸡鸭鱼肉吃下去不好克化,偶尔吃点儿倒也罢了,天天吃怕是肠胃受不起。这道菜将鸡鸭鱼肉的精华都炖入豆腐里,您吃着顺口又滋补,经常吃也不会有负担的。”   “哎呦,我这么一把年纪,跟着儿子享了几年福,不敢说吃遍了保定府,但是知名的酒楼也都是去过的,还是头一回遇到你们东家娘子这样贴心用心的。”   高老太太本来就爱吃豆腐,一听还有这么多好处,又滋补,越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高水生见老太太兴致高,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这钱花得太值了。   姜瑞禾刚退到一边去,高水生一回头便看见自家两个儿子正在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   他顿时皱眉问:“要说什么就大大方方的说,吃饭的时候咬什么耳朵,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高大少爷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小少爷今年都十六了,却还是个孩子脾气,自小被全家宠着长大,如今桌上有老太太在,他也不怕高水生板着脸。   “老太太,爹,我是跟大哥说,这个胭脂鹅,做得比城里万里楼的还好吃。”   万里楼是保定府一家江南菜馆,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他家大师傅尤其擅长做鹅,无论是卤鹅,烧鹅还是腊鹅,都别有一番滋味,也算是他家的招牌了。   在保定府若说是想吃鹅的话,一般都会直奔万里楼。   高水生的这个幺儿是老来得子,尤其宠爱,自小便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地喂养长大,所以如今都十六岁了,别的天赋没看出什么,只这一张嘴那可是极刁的。   听他这么一说,高水生便先夹了一筷子鹅肉放入高老太太碗里,然后才夹起一块细细端详。   这鹅肉真是没有辜负胭脂这个名字,鹅皮白如凝脂,鹅肉红如胭脂。   红白相间,互相映衬,倒叫人好似看到一个粉面红唇的姑娘站在面前似的。   鹅肉入口,那叫一个浓香溢齿,偏偏还肥而不腻,在嘴里越嚼越香。   好似一下子从刚才的小家碧玉变成了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浑身上下都带着勾魂的劲儿,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这鹅肉真是绝了!”高水生忍不住拍案称绝,“鹅肉大多比鸡鸭更柴,做不好还容易有草腥味儿,需要用重料去压,但是这个胭脂鹅做的,甘美鲜嫩,口感油润,回味无穷,着实难得!”   幺孙一开口说话,高老太太顿时没心思去管儿子说了什么,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聚到了一处。   “昊儿喜欢吃这胭脂鹅?回头想吃了就说,奶奶叫人来给你买。”   “我吃着这家的菜都好吃。”高小少爷难得有一次不挑食的,可把家里的人都高兴坏了。   “上菜——”封七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姜瑞禾忙带人去门口将食盒接过来,这回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手上的食盒,等着看下一道菜会是什么。   “山菇烩湘莲。”   “焖烧牛肉。”   如今天寒地冻的,即便有南方那边的菜运过来,但是也越来越少,价钱更是越来越贵了,而且那些绿叶蔬菜基本上已经没办法再运了,还没送到地方,就不是冻伤就是发黄打蔫儿了。   所以即便是京城或是保定府,腊月里的新鲜蔬菜也都是十分稀罕的。   这盘山蘑烩湘莲,便算是桌上难得的素菜了,下面还有几棵焯过水的芥蓝。   一根芥蓝半银子,搁在百姓家里都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夏月初买的时候都觉得心在滴血。   这个菜本来应该是鲜蘑烩湘莲,但是此时哪里还有新鲜蘑菇,所以用的是从东海府带过来的冷冻蘑菇。   在东海府的时候,秋天上山收了蘑菇,择干洗净,焯水之后控干,放入初味轩的地窖里冻上之后,来保定的时候,一路用冰块镇着运过来,再重新冻在上善坊的地下冰窖里的。 第568章 没有老鲤不成席(1更)   虽然这样的蘑菇化冻之后比干蘑菇泡发更接近鲜蘑的味道,但到底不是鲜蘑,夏月初从来不喜欢做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所以干脆把菜名一并改了。   这道菜三种主料来自三个地方,能运过来也都实属不易,若是论起造价来,比桌上之前的那些荤菜都还要贵上几倍。   姜瑞禾把菜放在转盘上,介绍道:“这道山蘑烩湘莲,用的是打广州府运来的芥兰,打湖南洞庭湖运来的湘莲还有东海府山里的野生蘑菇做成的。   芥兰清心明目还能解劳乏,除邪热。莲子能够养心安神。野生的山蘑菇在山里吸收天地精华长成,鲜而不浊,也是滋补的佳品。老太太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光是听着你说我都觉得好吃!”   蘑菇肉头儿劲道,嚼起来倒像是在吃肉似的。   湘莲圆滚洁白,粉糯清香,再配上鲜脆清甜的芥兰,让人顿觉从嘴里到胃里都被轻柔的荷风拂过,油腻感顿消。   用素菜清口之后,自然少不得还要尝尝焖烧牛肉。   焖烧牛肉是装在一个收口的小瓦罐里的,盖子一打开,顿时浓香扑鼻,其中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专门从山东运来的鲁西黄牛,这种黄牛体型高大,肌肉发达,皮薄肉厚,最重要的是肉质鲜嫩。   脂肪均匀地分布在肌肉的纤维之间,切开可以看到明显的大理石花纹,格外漂亮,特别适合焖烧。   牛肉切块之后,跟香料一起大火煮沸,转至小火慢炖直至酥烂,然后再将土豆、胡萝卜等配料当如焖罐中。   这道菜在临出锅前,需要倒入少许白兰地再焖一会儿,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夏月初手头没有白兰地可用,便让薛壮帮忙弄了个简单的蒸馏冷凝的东西,用自酿的葡萄酒粗略地进行了一下二次蒸馏,得到了一些……不能说是白兰地,只能叫做是原白兰地的蒸馏酒。   蒸馏的用具太过简陋,又没有条件和时间用橡木桶密封陈酿,这种蒸馏酒虽然度数挺高,但是喝起来完全没有白兰地的香醇可口、芳香浓郁,不过做菜的时候用一下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焖罐已经离火,但是由于罐身还有温度,所以还是继续提供着热度,及至上桌后一掀开盖子,酒香混着牛肉的香味儿,便一起冲将出来。   高水生夹起一块牛肉品尝,入口未咬即化,肉丝间吸满了汤汁,在唇齿间迸发开来,浓香直冲头顶,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细细回味着嘴里的那股淡淡酒香,此时一点儿也不想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将嘴里的香气放跑了一样。   即便是不说话,香气也会在呼吸间通过鼻孔散发出去,嘴里鼻端都是醇香。   这种味道是他从未尝过的,尤其是其中的那股似有若无的酒香,更是激得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头皮都泛起了酥麻的感觉。   牛肉还能吃出这样的味道,简直是不可思议。   “你们这道菜里的酒用的是什么酒?”高水生迫不及待地扭头去问姜瑞禾。   “高老爷,这是我们东家娘子自己酿的酒,因为又费劲产量又少,所以都不对外卖,只是自家留着喝。今天若非是给高老太太贺寿,我们娘子才不舍得拿出来做菜用呢!”   “这酒味儿不错啊!”高水生是个酒痴,也是个懂酒的人,虽然牛肉里只加了那么一小杯蒸馏酒,但是他却还是一下子就尝出来,这酒自己以前肯定没有喝过,带着一股不一样的酒香。   嗜酒之人遇到以前没喝过的酒,尤其还是好酒,那种激动和雀跃的心情是怎么都按捺不住的。   “快去跟你们东家娘子说说,不管多贵,这酒给我来一壶尝尝。”   姜瑞禾离开了一回儿,不多时便拿着一个酒壶进屋道:“高老爷,我们家娘子说了,这酒本就是闲暇时候的游戏之作,粗鄙得很,也就只有入菜才觉得醇香。不过您是懂酒之人,想必对这里头的门道都清楚,所以便也不怕露怯,装一壶给您尝尝,望您能指点一二。”   高水生接过酒壶,倒了一杯出来,只见酒液清澈如水,抿了一口,度数挺高,颇为呛口,但是味道却反倒不如刚才吃肉时品到的香醇。   “看来东家娘子所言不虚,果然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尝试。不过加入菜中的滋味却妙不可言,倒也算是另辟蹊径的一种成功了。”   高水文对酒水的味道不佳颇有些遗憾,不过紧接着新上来的菜很快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红烧鲤鱼。”   “椰子蒸鸡。”   红烧鲤鱼虽然听起来是一道家常菜,但其实自古就是宴席上的一道硬菜。   所以有这么句俗话,叫做没有老鲤不成席,足以见得鲤鱼在酒席中的上品地位。   而且这红烧鱼,听着简单,是要做好了却也不易。   首先从选材上来说就有讲究,这道红烧鲤鱼,选用的可不是寻常鲤鱼,而是金鳞赤尾的黄河鲤鱼。   世人多知道黄河鲤鱼以味好形美而出名,不过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黄河流经多地,但并非只要是黄河里长大的鲤鱼就都是甘鲜肥嫩的。   比如宁夏府位处黄河上游,受水质影响,当地出产的黄河鲤鱼不但不鲜美,而且肉粗味劣,尚不如一般河中的鲤鱼。   河南得黄河中下游之利,而若问河南中何处的黄河鲤鱼最鲜、最美,那就应该就是在其下辖的孟津了。   李白曾有诗云:“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黄河从孟津以东开始,河道突然放宽,河床自然变得宽而浅,水质清澈,含沙量少,接受的光照充足,各种浮游生物充沛,十分适合鱼类生长。   孟津所产的黄河鲤鱼,尾巴浅红,肚皮嫩白,肉质细腻,毫无泥腥之气,味道鲜美无比。   黄河鲤鱼两面打着花刀,卧在长椭圆形的鱼盘内,色泽酱红,香味四溢,用筷子轻轻剥开鱼皮,便可以看到其下细腻洁白的鱼肉。   “高老太太,今天这条鲤鱼正好九斤重,是为了给您贺寿专门儿挑的。”姜瑞禾现在都已经取代了高老太太身旁丫鬟的位置,开始帮着老太太夹菜布菜了。   高老太太尝了一口鱼肉赞不绝口,一叠声地让幺孙赶紧尝尝。   姜瑞禾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盘中递给高家小少爷,却觉得他的手指借着盘子的遮挡,在下面勾了自个儿的手心一下。 第569章 好不好吃得看是谁做的!(2更)   姜瑞禾微微抬高胳膊,将手中装着鱼肉的小盘子越过高小少爷,交到一旁伺候他的丫鬟手里。   高小少爷见状微微吃惊,似乎没想到还会有女人这样不识趣地拒绝自己。   他颇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向姜瑞禾,但是在看到她那张俏脸的时候,心里头的那点儿恼怒却又像是坚冰遇火,呲啦一下直接化水蒸发了,连点水印儿都没留下。   姜瑞禾这张脸,只要一看到,真是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看着姜瑞禾一本正经的神色,高小少爷心里越发如奶猫在抓挠一般,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样才能把人弄到手。   此时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份椰子蒸鸡上头,所以谁也没注意到这边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保定府虽说几乎是荟萃了国内各地的不同美食,但是椰子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还是太过陌生。   这道椰子炖鸡,刚一从食盒中拿出来,就飘出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儿。   椰子选的是个儿大的老椰子,鸡则选的是个头不大的文昌鸡,所以椰子从上端开口之后,便可以将整只鸡都放入其中。   椰壳里不但有鸡肉,还放入了一些切丝的椰肉,椰子水更是完全保留在里面,这样直接上锅蒸熟蒸透,便可以出锅了。   文昌鸡皮薄骨酥、肉质肥美,蒸的过程中吸饱了椰子水和椰肉香味。   蒸好的鸡肉吃起来嫩滑烂软,带着一股椰子的清香味儿,别有一番风味。   而椰子水中也掺入了鸡的鲜味,看着清如水,喝起来却鲜甜可口。   其中的椰肉口感和味道也是众人头一回吃到的,大家都被这种奇妙的味道所吸引,开始研究起这个叫椰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高老太太对这个汤赞不绝口,好奇地跟姜瑞禾询问。   “老太太,您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只知道这是琼州府那边的东西,好像也是树上结的果子,外壳硬得很,是大老远运过来的呢!”   “这东西的味儿还怪不错的。”高老太太又喝了一口汤道,“吃着有股子清甜劲儿,没有寻常鸡汤那么腻口,爽利得很!”   高夫人难得开口凑了个趣道:“我吃着这个椰子的味儿,若是做成甜点应该也好吃。”   “夫人真是有眼光,我家娘子说过,这椰汁椰肉还能做什么椰子糖,椰子糕,椰奶冻什么的呢!”   “那今个儿能吃上么?”高老太太对椰子的味儿也颇为喜欢,忍不住追问。   “老太太,今个儿怕是来不及了,回头我家娘子若是什么时候做,我一定派人去给府上送几份儿!”   高老太太闻言拉住姜瑞禾的手,直接从手上褪下来一个金钏子就要给她戴上。   “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生得也标致,真叫人喜欢。”   姜瑞禾哪里敢收这么贵的礼物,连连推辞不敢要。   倒是高水生发话道:“老太太给你就是赏你的,拿着就是了。”   姜瑞禾这才不得不伸出手,任由高老太太把金钏子套在自己手腕上。   看着她袖口处半遮半掩露出来一截白玉似的手腕,高家小少爷忍不住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坐在他旁边的高家老大忍不住笑问:“爹,后头可还有菜?老幺这是还没吃够啊,盯着桌子一个劲儿地吞口水。”   高家小少爷忙道:“可不是么,我吃着哪个都好吃,又都不敢多吃,生怕后头还有更好的就吃不下去了,若是还有菜就速速上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高水生这话说得也是满腔宠溺。   姜瑞禾道:“高老爷为了给老太太贺寿,订的是天字号房最高档次的宴席了,一共四凉八热十二道菜,还有两份甜品和两份主食,我帮您去催一下后厨……”   高老太太闻言却摆摆手道:“这做饭不是催的事儿,难道后厨会做好了不给咱们端上来么?一催就容易忙乱,做菜最怕这个,火候不到不会好吃的。”、   好在没有多久,最后两道菜也跟着上桌了。   “三丝鱼翅。”   “瓜盅松茸汤。”   三丝鱼翅红、黄、白三色相间,油润明亮,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鱼翅和鸡丝、火腿、冬笋这三种材料经过煮、烧、蒸、煨好几道工序,最后才能做出来这么一份儿。   前世的时候,夏月初曾经跟师父一起做了一些恢复古菜单、再现古代名菜风采的工作,这道菜就是从咸丰年间的御膳单子上找到。   在御膳单子上,这道菜叫做鸡丝翅子,最后经过史料考证,恢复了这道菜的风采。   只是师父觉得鸡丝翅子这名字不好听,最后给改作了三丝鱼翅,想当初还上过国宴的菜单。   鱼翅如今在大齐其实也并不算盛行,但是沿海地区已经有人在做了,最早还是从京中开始流行的,保定府这边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甚至还被封了个什么海八珍。   京中和保定各处,却都流传着鱼翅的诸多好处,什么益气清神,润肤养颜,补五脏,解肝郁、活气血等等……   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夏月初自然知道鱼翅其实并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甚至本身都没什么味道,吃的也就是一个口感。   她都颇有些怀疑这些所谓的好处,完全就是卖鱼翅的人四处散播出去的。   但是为了提高宴席的档次,顺应当地的流行,所以便做了这样一盏三丝鱼翅。   “老太太,鸡肉温中补脾,火腿益血生津,冬笋可以养肝明目,鱼翅更是能够益气养颜,好处多着呢,您尝尝看。”   鸡肉、火腿和冬笋都已经焖至得酥烂,衬在鱼翅下面。   鱼翅吸饱了其他三种材料的味道,吃起来没有任何异味,口感软而不烂,味道更是醇厚鲜香。   “这个鱼翅做得极好!”高老太太尝了一口之后,连连点头道,“以前你们总说什么京城流行吃鱼翅,也花着大把银子买回来吃,我就总吃着有股怪味儿,如今看来不是鱼翅的事儿,好不好吃得看是谁做的!” 第570章 完美收尾(1更)   宴席的最后一道热菜是汤,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一个比成年人拳头稍大一些的金黄色南瓜。   南瓜被掏去了瓜瓤,做成了盛汤的容器。   拎着南瓜柄掀开上面的盖子,一股来自山野间的清香味儿就扑面而来。   这道汤是用松茸加上虫草和竹荪一起用高汤炖出来的。   高汤是重复两次提鲜过的,跟做开水白菜的清汤是同一级别的,看起来清澈如水,入口却只觉清新爽口,菌菇的鲜香味儿全都被炖入汤中,鲜得叫人想要吞掉舌头。   由于是选用南瓜做容器的,所以汤汁中还带了几分南瓜的清甜,格外滋润爽口。   高老太太还沉浸在汤的鲜美之中的时候,甜点也紧接着上桌了。   “桂花糖藕。”   “如意酥。”   一看到桂花糖藕,高老太太顿时就乐了,指着糖藕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后阿里跟着我娘到了川蜀那边,天天吃的都是辣的,最想的便是这个桂花糖藕了。只是那时候认生得很,想吃什么也不敢说,就只自个儿偷偷地想。”   甜点的量都不多,所以主食也很快就跟着一起上来了。   “萝卜丝酥饼。”   “瑶池仙桃。”   今天这两道主食都十分好看,萝卜丝酥饼金黄夺目,寿桃更是做得栩栩如生。   高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也有些花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上来一盘新鲜的桃子,正想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桃子,就听到姜瑞禾道:“这是我们家娘子特意给您做的寿桃,刚好九九八十一个,大家吃了也都沾沾老寿星的喜气儿。   我家娘子还说,等您九十九的时候再来做寿,我们给您包九百九十九个寿桃,到街上舍给大家吃,给您添福添寿!”   “哎呦,那敢情好。”高老太太被姜瑞禾哄得笑逐颜开,“好孩子,快夹一个给我尝尝。”   因为提前知道高老太太喜欢吃豆沙馅儿,所以今天的寿桃便做的是豆沙馅儿的。   用的是东海府运过来的上等红豆,煮熟之后还要去皮,然后才能磨制成馅料。   虽然去皮十分的麻烦耗时,但若是不去掉红豆皮,最后做出来的豆沙会稍稍带一些苦涩的味道,而且口感也不够绵软细腻。   去过皮的豆子磨细后沥干水分,添上少许熟猪油,反复地炒制到水干了之后,加入白糖红糖和糖桂花再次炒匀。   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地翻炒,不能有半点儿偷懒,不然若是下面糊锅了,前面的辛苦就也都白费了。   这样做出来的豆沙馅儿,口感松软细腻,豆香浓郁,香甜可口。   寿桃皮薄馅儿大,高老太太咬了一口便道:“这豆沙馅儿炒的好!跟我小时候沈家菜吃到的味道有点像,但是比他们的还要香,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一桌子人都跟着老太太吃了寿桃,沾了喜气儿,吉利话更是说个不停。   还是姜瑞禾提醒大家可以尝尝萝卜丝酥饼,免得放得时间久了,口感就不够酥脆了。   萝卜丝饼里面是带着馅料的,用萝卜丝和火腿猪油等加上调料拌匀做成馅料,用面皮包起来之后刷上蛋液,撒上芝麻,下锅微火炸到酥饼纷纷浮起之后,再加大火力,将萝卜丝饼炸成金黄色,便可以捞出来摆盘了。   这萝卜丝饼中的萝卜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萝卜都可以的,必须用如皋萝卜。   如皋当地土质特殊,所以种出来的萝卜肉质紧密,沁甜多汁,被称作“蜜嘴萝卜。”   民间更是有“如皋萝卜赛雪梨”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说,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不如如皋的萝卜皮。   如皋的萝卜水分充足,食之无渣,味甘而不辣,做出来的馅料自然也是咸香爽口,外酥里嫩,虽然是油炸出来的,但是吃起来完全不腻。   至此今天寿宴的全部十六道就都上齐了。   虽然一桌只有十八个人,但是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菜基本都被吃了个七七八八。   之所以剩下点儿,也不是因为吃不下去或是不想吃了,主要是有这么个讲究,寿宴跟年夜饭都不能吃得盆干碗净,必须要都略有剩余,这样才可以显得年年有余,岁岁增寿。   见大家都撂下筷子了,姜瑞禾便叫人进来,手脚麻利地将桌上东西都收下去了,换了陈年的普洱茶上来。   打开盖碗之间里头汤色褐红,喝起来茶味醇厚柔和,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娘,咱们喝会子茶,然后您上后头歇个午觉,睡醒了再出来听戏好不好?”   “我今天精神好着呢!”   “就算不睡午觉,躺下歇歇也是好的。”高水生知道老太太每天雷打不动的要睡午觉,今天这不过是太兴奋了,所以才觉得不累不困,但是这股劲儿肯定是撑不到下午的,所以便哄着她道,“我们都喝了酒,也得找个地方歪会儿再起来。”   高老太太这才点头同意,在高夫人和姜瑞禾的陪同下去了后院。   天字号院是上膳堂最高档次的地方了,而且仅此一套,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刚才吃饭是在第二进的厅中,此时姜瑞禾引路,沿着回廊,穿过侧门,将人带到第三进来。   第三进本就是休息之处,今天因为是高老太太的寿宴,所以还特意提前布置了一番。   进门正对面便是一架寿字绣屏,连屋里的椅搭、椅扶也全都是寿字纹。   如今天气冷了,早已撤去了纱幔纱帐,里间布置得颇有些低调奢华的味道,地龙让屋里温暖如春。   香炉中已经飘出屡屡的白烟,点的是安神香。   高老太太原本还觉得精神头十足,但是进屋往软塌上一歪,靠着引枕,不多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高夫人见状松了口气,老太太年纪大了,突然间打乱生活规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晌午这觉若是不睡,下午再听戏听书,万一累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姜瑞禾把高夫人带到西屋里面休息,叫了两个丫头在外间听候吩咐,自己转身一出门,便跟追过来的高小少爷撞了个正着。 第571章 最爱疙瘩汤(2更)   高小少爷满脸堆笑地说:“哟,这不是姜姑娘么!”   “高少爷,老太太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事的话,高夫人才刚刚回房,应该还没睡着。”   “我不找他们,我是来找你的。”高少爷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姜瑞禾的手。   “高少爷请自重。”姜瑞禾忙后退一步。   高少爷却从腰间解下玉佩非要塞给姜瑞禾道:“今个儿祖母过寿,你伺候得很好,老太太许久没这么高兴了,这玉佩算是爷赏你的。”   “一事不受二赏,老太太已经赏过了,不好再受高少爷的赏。”   姜瑞禾说罢要走,但是高少爷堵在门口,她根本绕不开出去。   “高老爷还等着看下午听戏时的果盘和点心单子呢!”姜瑞禾把高水生抬出来,总算是摆脱了高家小少爷的纠缠。   后厨这边大家正在吃饭,吃完饭也没多少时间休息,还要准备下午的东西,不过好在只是果盘点心之类的,并不算太过复杂。   姜瑞禾取了一份饭菜,自个儿端到一旁去吃。   刚吃了两口,封七就也端着托盘过来,坐在她的对面,但是却坐着不动筷子。   姜瑞禾奇怪地抬头,见封七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她下意识地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儿,又摸摸嘴角,问;“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我刚才听人说高小少爷往后院去了,结果等我赶过去已经没瞧见人了,他没欺负你吧?我早就说你不该在屋里伺候,结果你却偏要去跟夏娘子主动要求去,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封七的话虽然说出来不中听,但是姜瑞禾知道他只是在关心自己,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站着任由他欺负不成?我当初既然选择了要跟着月初姐,就是要为她分忧做事的,难道要躲一辈子不见人不成?再说了,我行得正坐得端,是那些人心里头脏,我为什么要躲躲闪闪的。”   “你就总是有理!”封七仔细看她的表情,确认当真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抓起筷子开始吃饭,“若是有什么事儿别自己憋着,记得跟哥说。”   “是,七哥你说得都对!”姜瑞禾笑得眉眼弯弯,故意把七哥两个字咬得极重,“若是有事儿一定找七哥保护我。”   封七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赶紧吃你的饭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下午唱戏的时候,男人和女眷们是分开的,高家小少爷不得不跟着高水生和哥哥们在前院招待客人,没机会去后面继续纠缠姜瑞禾。   众人听戏一直听到晚上,不过上膳堂这边是不管晚饭的,好在下午的果盘和点心供得充足,还有各种干果,大家一边听戏一边吃着,倒也都不饿就是了。   但是等戏散了场,高家众人把客人都送走之后,肚子里可就有点儿开始打鼓了。   高老太太就叫来姜瑞禾,想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随便个做点儿什么吃着,不然这么一大群人回家,还要重新开火,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吃上饭呢!   姜瑞禾闻言也是为难道:“老太太,真不是我们架子大不给您行方便,主要是我们酒楼,不管是什么吃食,都是当天新鲜的,菜单子定下来之后,按照单子去买菜,从来不过夜,我也不知道这会儿后厨还有没有东西了。”   高夫人闻言柔声道:“实在不行煮点菜粥,上点儿小菜也可以的,前头的爷们都喝了酒,晚上估计也吃不下什么,喝点热粥回去歇下,胃里头也舒坦。”   姜瑞禾只得去后院儿找夏月初讨主意。   夏月初正在屋里趴着,让薛壮给自己捏肩膀和后腰呢!   “你说我如今是不是越发娇气了,晌午做了一桌子菜,又做了些点心,也没觉得干什么了,怎么就怪累的慌呢?”   “那么一大桌子菜,还要做点心,怎么可能不累。”薛壮一边给她按揉着穴位一边问,“阿桦还有多久能出徒,等他出了徒,就都叫他去做,你就清闲了。”   “他才学了多久,早着呢!”夏月初闻言翻了个白眼,后背突然被按到一个特备酸痛的点,哎呦一声道,“好在当初没应下来做晚饭,不然要把我累死了。”   “你最近吃着林大夫开的丸药觉得如何?吃了这好几个月了,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似的。”薛壮琢磨道,“实在不行我信心跟陈大人说一声,看能不能给举荐一个水平好的御医,回头我带你回京去把把脉,看看御医怎么说。”   “我自己倒觉得吃着挺好,我以前别说是冬天了,春秋天儿的时候都是手脚冰凉,但是今年冬天一直觉得身上挺暖和的,手脚也不冰了。”   “笃笃——”   姜瑞禾在外面敲门,扬声道:“月初姐,高家这会儿将客人都送走了,但是说觉得饿了,问能不能给熬点粥垫垫肚子再走。”   夏月初闻言头疼地翻身起来,趿拉着鞋,披上衣服来到外间。   薛壮已经开门让姜瑞禾进来了。   “月初姐,你都歇下了啊?”姜瑞禾有些懊恼,“早知道我态度强硬点儿,拒绝了也就是了。”   夏月初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儿之后道:“粥肯定是不行的,又不是水泡饭,这么一时半会儿就算熬粥,熬出来也不到火候,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   薛壮闻言插嘴道:“做疙瘩汤啊!”   “别闹!”夏月初白了他一眼,“你若是想喝明个儿我再给你做。”   “谁闹了。”薛壮一脸认真地说,“我就爱喝你做的疙瘩汤。”   “这怕是有点儿太上不得台面了吧?”夏月初有些犹豫地说。   “听我的准没错,大冷天儿的,还都喝过酒,热腾腾连汤带面地吃下去,保管从嘴里到胃里都舒坦。   夏月初将信将疑,但是的确一时间也没有别的什么,便起身叫人准备好高汤,有用水发了些干贝、淡菜之类的,做了一大锅高汤海鲜疙瘩汤。   薛壮守在锅跟前,美其名曰帮她烧火,结果一开锅盖,他便抢先盛了一大碗,自个儿去加了香菜和香油,坐在灶间的条案边就吃起来。 第572章 私相授受(1更)   一人一盅海鲜疙瘩汤端上去,还真是赢得了满堂赞扬。   一般的疙瘩汤,很容易做得要么清汤寡水,要么汤也黏糊糊的粘嘴。   但是这碗疙瘩汤却是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面疙瘩不大不小,外面软糯,内里咬着还有点儿劲道。   高汤加了海鲜干货之后,味儿比新鲜的海鲜浓多了,炖出来的汤别提多鲜了。   而且汤不浓不稀,喝一口下去,热乎乎的从嘴里一直熨贴到胃里,浑身都跟着热乎起来了。   尤其是高水生和几个儿子,下午在前面陪着客人,因为没有老太太在旁边,所以少不得又喝了不少酒,此时你就是给他上来什么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去,就该来点儿连汤带水的,热腾腾的吃下去胃里才能舒坦。   后厨这边,夏月初之前本来都洗漱过准备直接躺下了,这会儿见薛壮吃得抬不起头,忍不住也觉得饿了,也盛了一碗坐下吃。   不多时,封七和姜瑞禾送走了客人之后,也都跑到后厨来讨吃的。   “刚才站在那边看着他们吃可把我馋坏了。”姜瑞禾如今性格开朗了许多,当着几个熟悉的人面前,说话也越来越放得开了。   “别的不说,夏娘子这个做疙瘩汤的手艺,可是得好好传下去,不然真是可惜了。”封七风卷残云地喝掉了一大碗,起身又去锅里把锅底儿都一点点儿刮干净了。   夏月初胃口不大,吃得还慢,等封七第二碗都快见底儿了,她这一小碗才算吃完。   见几个人都吃得两眼放光,她寻思着前头收拾东西的人怕是还没吃呢,干脆又去做了一锅。   果然,不多时,其他人人陆陆续续的回来,见还有疙瘩汤能吃,全都高兴地围过来了。   “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夏娘子做的!”   “那是,别人可做不出这样的水平来。”   夏月初笑着跟众人寒暄了几句,正准备回房,却发现回来吃饭的人里面没有应佳敏。   “应佳敏怎么没回来吃饭啊?”夏月初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刚才收拾碗盘的时候她还在的呢!”   “在前头忙完往回走就没瞧见她了。”   在前面做事的几个小姑娘闻言面面相觑,互相回忆着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应佳敏的时候在做什么。   杨艾琪翻了个白眼道:“还能干啥去,肯定是去私会情郎了。”   旁边的人都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要去捂她的嘴。   “私会情郎?”薛壮听到这话走过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跟夏月初相比,薛壮到了保定府之后,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严肃的形象,所以大家对他还都是十分敬畏的。   连一直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说的杨艾琪也有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才道:“东家,我就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前段时间躲在房里绣荷包,结果今个儿高老太太做寿,我瞧见那个荷包挂在前头一个护院的腰上。”   “物有相似,你怎么敢肯定那个荷包就是她绣的?”薛壮皱眉问。   “就她那一手针线活儿,怕是没人能做得出一模一样的。”杨艾琪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见薛壮板着脸看自己,又赶紧解释道,“而且那荷包上的穗子是宫里的东西,外面肯定买不到,我不会看错的。”   “那护院你认识么?”   杨艾琪皱眉想了一下,护院们一般都是在前头和外面的夹道巡逻,她们这些姑娘家都是在内院和后厨之间打转儿,除了像今日这样有大场面,否则基本是见不到的。   “那人我不认识,只记得他这里好像有一颗黑痣。”杨艾琪想了半晌,抬手在下巴处点了点说。   “因为大家都是宫里派来的,所以一直都是很懂规矩的,我也从来没多说过什么,但是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现第二起。若只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万一弄出点儿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情来,所有人的名声都会跟着受牵连!”   听了这话,十个小姑娘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惨白,她们从小就被送入宫中学厨艺,连外人都很少能看见,虽然知道规矩,但内心其实还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   之前听说什么送荷包,私下相会的事儿,就有几个稍微年长几岁的姑娘面红耳赤、春心浮动。   但是那点儿姑娘家的小心思,立刻就被薛壮这几句话打了个七零八落。   她们如今可不是出宫来许配人家的,以后可还是要回宫去的,若是当真染上了什么污点,那回宫之后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这件事儿都不要声张,我会处理的。”薛壮厉声道,“若是被我知道谁出去乱嚼舌头,就立刻送回宫里去!”   屋里顿时寂静一片,片刻后大家又都纷纷表态,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待其他人都吃完离开之后,封七才道:“我知道那个护院是谁,是仲书杰,我瞧见过应佳敏跟他在夹道里头说话,也见过杨艾琪说的那个荷包。”   “是他?”夏月初也认得这个人,是当初护送着车队一路来到保定的护卫之一,“那人看着倒是老实巴交的,就是有点儿嘴馋,每次轮到他去打野味都积极得不行,回回都不空手,猎回来了就蹲在灶边等着,一直等到开饭才起身。”   “的确是个老实孩子,不然也不会被应佳敏给迷住。”   封七翘着脚说:“仲书杰今年才十七岁,应佳敏少说也有二十五了,勾搭个青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瑞禾被他这直白的话说得脸上一红,抬脚踢了他一下。   封七身下的凳子本来就是翘着的,被她这么一踢顿时维持不住平衡,凳子倒了,人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儿。   “哎呦!”封七夸张地叫唤了一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道,“姜姑娘,完了,我尾巴骨怕是摔断了,你说你怎么赔我吧!”   姜瑞禾被他的痛苦表情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   封七却一直哎呦哎呦的,稍稍一碰到他就叫唤。   薛壮见状拉住想要上前的夏月初,把人直接拐出去了。 第573章 情窦初开的老实孩子(2更)   “你傻啊,没看出封七是装的么?”外头天冷,薛壮用大氅把夏月初裹进自己怀里,贴在她耳边小声说。   “我当然知道他是假装的,只是瑞禾是有婚约的人,她又认死理儿,我怕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受伤。”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那么多心了。”   “你这话用的不合适吧……”   “你天天操的心,比他俩亲娘都多,冷死了,快回屋睡觉了……”   薛壮对应佳敏的事儿还挺在意,第二天就吩咐姜瑞禾去了解一下她平时的情况。   姜瑞禾下午便来回话:“她最近倒还算是安分,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或是举动,每日分配的事情也都规规矩矩地完成,只不过有些独来独往,埋头做自己的事儿,没事儿的时候就躲在房里,也不怎么跟其他人交流。”姜瑞禾到底还是年轻,并没有觉得应佳敏有什么不妥,“我估摸着,她原本是领头的,如今却跟其他人坐一样的差事,怕是面子上过意不去,所以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成一片吧!”   薛壮听了这番话,心里却已经起了疑心。   他跟应佳敏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是却也已经领教到了她的固执程度。   如果几句话就能把她吓得不敢再出幺蛾子了,薛壮还真是不信。   这种人薛壮以前在军中也是见过的,固执己见,心态偏激,认定了自己的道理就听不进去其他任何话,撞到南墙都不肯回头。   这样的人若是搁在其他地方,也许敢想敢钻说不定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但是在军营或是宫中这种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人,他们往往容易坏事儿,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他真心希望应佳敏只是图个情字,而不是在憋着搞什么大事儿!   昨天刚忙了一天,今天晌午天字号院没有客人,夏月初便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吃过午饭再过来准备晚膳的东西就是了。   应佳敏避开众人的视线,又悄悄地溜到夹道去跟仲书杰见面。   仲书杰跟其他护送薛壮和夏月初来保定府的人是一样的,都是皇上特意从禁军中拨出来的人手。   若是论家世往上循,他其实也算个世家子弟,只不过本来就是个旁支,而且从他祖父那一辈儿开始,由于生意上出了问题,就家道中落了。   仲书杰从小也没享过什么福,空挂着个世家子弟的名头,过得其实也就是一般老百姓的日子,偏生还有个打小儿过过好日子的爹,有好的就不想买孬的,家里根本攒不下钱。   好在嫡支那边的大家长是个厚道人,见仲书杰这孩子老实本分,便给他在禁军中谋了个差事。   这差事说出去体面,也有份稳定的收入。   但是仲书杰也是有自己的抱负的,家里指望不上,当禁军在宫中和城中轮换着轮值,也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若只是老老实实待在禁军中熬资历,那到三四十岁也有不了什么大出息。   所以在得知宫中要在禁军中选人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必须要跳出这个圈儿,才能给自己拼个前程出来。   于是,他生平头一次拎着礼物去嫡支那边,主动走了门路。   嫡支的大家长本来就是想拉他一把,见他自个儿知道上进更是高兴,他自然也希望仲书杰能混出个名堂来,这样他也能感念自己的提拔之恩,以后对自家也有好处。   所以仲书杰十分珍惜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做事也勤勉,只不过保定府这边的差事,跟他想象中的秘密任务完全不一样,做着个护院的工作,完全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后来,他在一次巡视夹道的过程中,看到了蹲在夹道角落处哭泣的应佳敏。   从来没跟陌生女子近距离接触过的仲书杰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要劝慰却又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应佳敏自个儿擦干了眼泪过来与他说话,两个人这才搭上了话。   之后他就时常能在夹道看到应佳敏,她似乎是算准了他巡逻的时间过来的,每次都能陪着他走一会儿,说会子话。   仲书杰言语不多,多是在听应佳敏说,说她的委屈,她的抱负没有机会施展。   一句句,一件件,好像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去。   时间久了,仲书杰也渐渐开始说起自家的事儿,说自己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爹,说自己主动申请来保定,却发现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巡逻罢了,而且还是从皇宫换到了一个更小的地方。   两个人越聊越投契,好像每天不见上一面心里都空落落的。   直到有一天,应佳敏羞答答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仲书杰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之前那些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一心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美好当中,还特意请假出去买了一盒胭脂。   昨个儿院子里人多眼杂,仲书杰一直没找到机会送,揣在怀里都捂得热乎了,今个儿趁着休息跟应佳敏见面,赶紧掏出来给她道:“我也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卖胭脂水粉的大娘说这个是如今最流行的,还有一股玫瑰的香味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送什么我都喜欢。”应佳敏笑着接过胭脂,也没打开看一下就直接揣进了袖袋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今个儿也放假么?”   “本来是要放假的,但是今天乐秋院那边要来人,还要派人过去。”仲书杰毫无戒心地说,“我昨个儿不是正好轮休么,所以等会儿巳初就要去乐秋院那边守着。”   应佳敏闻言,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你们后厨上午不是休息么?”   今日难得有空,仲书杰自然是想多跟应佳敏待一会儿。   “天字号院今天下午有客人,我们得早点过去准备。”应佳敏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着过去,然后又笑着安抚道,“等会儿布置完了若是还的空儿,我再去乐秋院那边找你。”   “那好吧。”仲书杰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应佳敏离开。   应佳敏急匆匆地往回走,拐弯过去的时候走得太急,一甩袖子,将袖中的胭脂盒子甩出来。   青花瓷的盒子在夹道铺的青石板上摔成几瓣儿,鲜红的胭脂洒了一地,在冬日的阳光下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第574章 真心错付(补更3)   待应佳敏和仲书杰都离开之后,封七才从夹道的墙上跳进院子里,使劲儿搓着被冻得冰凉的手。   姜瑞禾一直在下面给他放风来着,见他下来了才松了口气问:“听见什么了?”   “我手都冻木了,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封七斜眼看着姜瑞禾道。   “谁让你非要来偷听的,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都快吓死了。”姜瑞禾嘴上说着,但还是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封七手里,追问道,“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说!”   “应佳敏跟仲书杰打听了今日护卫轮值和休息的事儿,仲书杰说今个儿要去乐秋院当值,然后应佳敏说等会儿去乐秋院找他,然后就急忙走了。”封七捧着手炉,“啧啧,仲书杰那个傻子,这回少不得要伤心了。”   姜瑞禾闻言一愣,凝神想着说:“不对啊,乐秋院那边,今天没客人啊!”   “我看你也是个傻的,我回头去告诉夏娘子,还是把你送回东海府算了,保定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地方不适合你!”封七将手炉塞回给姜瑞禾,摇摇头往回走。   “你们在给她下套?”姜瑞禾这才会意过来,赶紧追上去问,“那你说那个应佳敏,究竟是要做什么啊?乐秋院那边是江景辰包下来的,平时也只有他和周逸秋过来,应佳敏就算是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今天就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了!”封七沉着脸,“人若是想作死,那真是拦也拦不住的。”   仲书杰刚回到住处,换了身儿衣裳准备去当值,就听得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薛壮,登时吓了一跳,忙道:“东家,您怎么过来了。”   薛壮进屋在窗边的桌旁坐下,看着难掩兴奋和崇拜之情的仲书杰,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便顿了一下。   仲书杰从小可是没少去茶馆儿蹭着听薛小将军的事迹,此番来了之后,还是头一次单独跟薛壮面对面说话,紧张得手心儿都冒汗了。   “您找我有事儿?”仲书杰见薛壮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兴奋之情不免收了大半,心里微微有些发沉,心想该不会是跟应佳敏的事儿被人发现了吧?   人有时候就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果不其然,薛壮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摊开来。   帕子四角打开,露出来里面碎成了几瓣的胭脂瓷盒。   仲书杰的脸色顿时一白,第一反应便是往薛壮面前一跪,道:“东家,都是我一厢情愿,倾慕应姑娘,此事与她无关……”   “若是与她无关,那你腰间的荷包是谁给你绣的?”   仲书杰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看来这是全都暴露了。   他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一直也没听见薛壮说话,便咬牙道:“东家,我跟应姑娘是两情相悦,她未嫁,我未娶,而且我们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越矩之事。有什么错处我愿一力承担,求东家不要牵扯应姑娘,免得坏了她的名声。”   薛壮闻言更是忍不住叹气道:“你先起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不多时,薛壮将前因后果跟仲书杰说了一遍,然后道:“你好生想一想,若是觉得做不了,今天就给你放一天假,若是想通了,一会儿就去当值。”   薛壮说罢起身出去,回身给他关好了房门。   仲书杰整个人都傻了,怔楞着连薛壮离开了都不知道。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碎成几块的胭脂盒子,突然间伸手抓起来就往外跑,一直跑到早晨二人相会的夹道处,沿着应佳敏离开的方向一路走过去,果然在转弯之后,看到地上的胭脂痕迹。   胭脂此时已经干涸在地上,原本的大红色变成了暗红,像一滩丑陋的血迹。   仲书杰盯着地上的胭脂,抓着瓷片儿的手用力收紧,鲜血顺着手指缝儿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倒是像极了早晨时的那一地鲜红色的胭脂。   两个人相处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此时站在客观的角度审视着过往,仲书杰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是傻子,痴痴地沉迷其中,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应佳敏的敷衍和别有居心。   他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身儿护院的常服,外衣和披风都没有,站在夹道的拐角处,被腊月底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儿。   但是身子再怎么凉,也比不上心里刺骨。   仲书杰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松开了攥着瓷片儿的手。   胭脂瓷盒的碎片混着鲜血掉落在地,仲书杰却没有再低头去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差一刻钟巳初,仲书杰准时来到了乐秋院后面的夹道,他左手缠着绑带,神色间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封七拉着薛壮躲在暗处偷看,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声道:“这小子怕是还没彻底死心,你确定他不会坏事儿?”   “放心吧!”薛壮似乎对仲书杰十分看好,丝毫不怕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将事情透露给应佳敏,“他既然主动请缨来保定府,就说明是个有心气儿想往高处爬的,这是对他的考验,他知道该怎么做。”   仲书杰站在夹道里发呆,回想着之前薛壮交代过的事情。   虽然他对薛壮充满了崇拜和信任之情,但是理智上的相信却不代表情感上能够接受,他打心里祈祷这一切只是薛壮编出来骗自己的,应佳敏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他宁可让心中的偶像形象垮掉,也不希望心爱之人其实只是在利用自己。   可是他刚到不久,应佳敏便偷偷摸摸地过来了。   “还好没耽搁太晚,我可是拼了命地赶紧干活好过来见你呢!”应佳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脸颊也跑得红扑扑的,乍一看还真像是急着赶来会情郎的样子。   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发现仲书杰手上那么明显的绷带,只是颇有些急切地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咱们是不是应该赶紧进去了,一会儿客人就该来了吧?” 第575章 后怕不已(1更)   仲书杰的眼神明显一黯,原本还模棱两可的神色转眼间就变得坚定起来。   但是一心沉浸在自己计划中的应佳敏完全没有发现,她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会如何立功,如何重新获得器重。   到那个时候,就算宫中的御厨再多又如何,就算很多人的手艺都比自己好又如何?   这样一个功劳加身,就足够自己在宫里吃一辈子的了。   仲书杰掀开地上的石板,让应佳敏先进去,自己也跟着矮身钻了进去,然后将石板放归原位。   两个人拾级而下,不多时便来到地下室内。   应佳敏之前只是听说过各个房间下面都有密室,可以听到屋里说的什么,但还是头一回来到下面。   密室空间不大,靠墙放了个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剩下的地方摆了两张椅子,便差不多把密室给塞满了。   两个人并排而坐,对于正在热恋的一对男女来说,本该是羞答答又满心雀跃的,但是两个人的心思却明显都不在同一个轨道上。   应佳敏仔细打量着密室,感觉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些憋闷,空气也有些浑浊,一点儿都不舒服。   但是想到自己的计划,她便也就只能忍着了。   仲书杰挽起袖子,假意在整理笔墨纸砚,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应佳敏可以关心自己一句。   即便只是问一句手怎么了,好像就能证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利用。   但是直到上面屋里传来脚步声,应佳敏的目光都没有在仲书杰身上停留过。   上面不断有声音传来,应佳敏觉得自己好像也置身于上面屋内一样,不由得感慨宫内工匠们的巧思妙想。   等二人再从密室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时辰。   应佳敏觉得自己在下面都快被憋死了,出来之后就急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仲书杰道:“出来这么久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发现了不好交代,明天早晨咱俩老时辰老地方见。”   她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仲书杰一把拉住。   应佳敏急着回去写信,但是之后还少不得要麻烦仲书杰,所以还是强压下自己的不耐烦,回头笑着问:“怎么了,舍不得我?”   “早晨送你的胭脂,喜欢么?”仲书杰的双眸浓得如化不开的墨,直直地盯着应佳敏的眼睛。   应佳敏这才想起,那盒胭脂根本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去了,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道:“当然喜欢了,明天早晨见面的时候我擦给你看。”   “好,你记得一定要擦。”仲书杰静静地看着她撒谎,心里竟然是莫名的平静。   应佳敏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一边心里想着回去得问问谁那边有大红的胭脂明天借来用一下,一边讪讪地说:“那我先走了,明天早晨别忘了。”   仲书杰缓缓地点头道:“放心,我一定等你!”   再次目送着应佳敏的身影消失在夹道的拐角处,但他此时的心情,跟早晨比起来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仲书杰回去将之前在密室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薛壮。   薛壮听过之后又交代了几句话,在他起身告辞的时候,突然丢过来一个小瓷瓶道:“伤口又出血了,回去上点药再重新包扎一下。”   仲书杰低头盯着微微有些渗出血来的绷带,心里暗骂自己,别傻了,她都不如旁人关心你,根本不值得你流血受伤。   “多谢东家!”他将瓷瓶揣进怀里,“请东家放心,我会办好这次的差事的。”   “你今天就做得很好。”薛壮鼓励道,“这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小小的颠簸,别想太多,迈过去再回头看,这甚至连道坎儿都算不上。”   仲书杰离开之后,夏月初才从里间出来,倒是不为了避男女之嫌,只不过她在薛壮找人谈正事儿的时候,一般都会自觉的避开。   虽然事后薛壮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但她总觉得自己在旁边听着,会有损薛壮在其他人面前的威信。   “我后悔了。”夏月初出来一屁股坐在薛壮对面,沉着脸说。   “怎么,又开始母爱泛滥,觉得仲书杰可怜了?”薛壮笑着调侃她道。   夏月初却摇摇头说;“我后悔自己太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当初你说要把她送回京城去,我就该同意,而不是想东想西地阻拦你。她这种人根本就是疯子,不该留!”   她此时当真是满心的懊悔和后怕。   薛壮如今做的事,跟前世的地下党几乎是一个性质,他就相当于保定府地区的总联络员。   外面派出去的探子,各处安插的眼线,最后都是要汇总到他这里的。   应佳敏这种只顾着自己立功,全然不想大局的人是最危险的。   如果这次没有提前发现,被她捅了娄子,到时候只要暴露了一个人,就有可能牵出一群人。   许多人之前做的工作,日日夜夜如刀尖儿上行走站稳的脚跟,说不定就会全都白费。   几年的心血功夫就都打了水漂,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一想到这一切都有可能被那个蠢女人给毁了,夏月初就觉得胸口发闷,后悔自个儿当初为什么没同意薛壮的建议,把她送回宫里去,管她是死是活,也比留在这里祸害人强。   “没事儿,不用害怕。”薛壮伸手拉住夏月初的手,入手冰凉一片,掌心更是汗津津的,知道她是当真害怕了,忙把人揽过来安慰道,“咱们这边的护院都是大内禁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清楚,今日若是没有我的授意,仲书杰就算再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他也不敢让应佳敏进密室的。”   “以后这些事儿都由你做主,我只管做菜的事儿就好了。”夏月初把头埋进薛壮怀里,又找补道,“万一我忍不住又参与意见了,你也不要听我乱说。”   “不是乱说。”薛壮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之前她的确没犯什么大错,说撵她回去也不过是我一时间的气话,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也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作死,到时候人赃俱获,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576章 密信入京(2更)   第二天一大早,应佳敏特意擦了胭脂,揣好自己写的信去老地方,见仲书杰已经在哪儿等着她了。   应佳敏露出个笑容,脚步轻快地上前,突然凑近他的面前道:“我擦了你送的胭脂,好看么?”   仲书杰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应佳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儿,根本没有察觉到仲书杰有什么反常。   两个人坐在台阶处,应佳敏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家里的事儿,说爹娘身体不好,说弟弟年纪太小,最后转来转去,才表露出今天的目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上面写着自家在京城的住址,交给仲书杰道:“我知道按照规矩是不能跟家里联系的,但是我真的很担心我爹娘和弟弟,这里头有张银票,还有跟家里写的信,你能找人帮我送回家么?”   仲书杰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沉声道:“这若是被发现了,怕是要出事儿的。”   应佳敏闻言,咬牙往仲书杰身边挪了一下,挽住了他的胳膊,大半个身子都贴上去了,柔声道:“我知道,但我这只是家信,你出去帮我找个人送一下好不好?这大过年的了,我怕家里揭不开锅……”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办妥的。”仲书杰接过信揣进怀里,“那我先走了,上午那边还有事儿呢!”   应佳敏见他答应下来,自然也没心细继续跟他在这儿腻歪,不过走前还是笑着说:“你送的胭脂我很喜欢,大家也都说这个颜色特别衬我。”   “恩,喜欢就好。”仲书杰此时的眼神已经彻底清明起来,看着她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柔情蜜意。   跟应佳敏分开之后,仲书杰转身就将信交给了薛壮。   薛壮把信捏在指尖,感受了一下其中的东西,挑开外层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并另一个封好的信封。   纸条上写着让弟弟将这封信送到陈瑜白陈大人的府邸,另外一个信封,上面正是写着“陈瑜白大人敬启”。   薛壮见状冷笑一声道:“她倒是还知道该找谁?”   仲书杰在旁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薛壮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看开点儿,为了这样的女人不值当的。这次送信的差事便交给你,正好快到年根儿下了,回到京城去看看家里。”   仲书杰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的优待,要知道自打进了腊月,回去送信的差事就变得抢手起来,送信一来一回虽然累一些,但是中间可以抽空回家瞅一眼,对于他们这些不能回去过年的人来说,诱惑力着实不小。   大家互相之间也都比较谦让,优先让那些家里只有独子、父母身体不好、弟妹年幼的人回去。   仲书杰这种父母身子骨尚可,家里还有哥哥的,自然就只能往后靠,根本就轮不上的。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之前明明差点儿犯了大错,居然还能得到这样的照顾。   “骑着马跑一跑,散散心,心情会好很多。”薛壮提笔给陈瑜白写了封信,跟应佳敏那个封好的信封一起装入一个大信封内,封好了口交给仲书杰。   “东家,您不看看她写了什么么?”仲书杰问。   “不用看,你就这样原封不动地送过去就是了。”   京城,陈府。   虽说进了腊月,眼瞅着就是年了,但陈瑜白却一天都放松不下来。   自打查实长公主跟庆王有勾结之后,陈瑜白就没睡过一天囫囵觉。   长公主驸马孔家鸣如今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统领部分亲卫军,乃是京城中央禁军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重要的是,马军司统领着龙卫左右四厢、云骑、武骑以及骁捷等军,足有近两万人,是仅次于殿前司的禁军势力。   这是当年先帝亲封的职位,今上登基之后,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以及对嫡姐表示亲厚,所以并没有动孔家鸣的位置。   谁成想如今这人竟成了个烫手山芋。   那可是小两万人马啊,京中所有的骑兵都归其麾下,如今谁也不知道孔家鸣是否知道长公主与庆王勾结的内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严重的睡眠不足让陈瑜白最近的脾气也见长,在外还勉强能维持着一贯的温和,回家之后就忍不住会有些暴躁。   最近家里的孩子、下人们全都是绷紧了神经做事,生怕出什么错漏捅了陈瑜白这个马蜂窝。   越是平时脾气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就越是吓人。   眼看就过年了,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这天下晌,保定府的一封密信送到陈府门上。   门子知道保定府来的信一定都是要紧事儿,所以不敢耽搁赶紧给陈瑜白送去。   陈瑜白在书房里,正摊开着京城的禁军分布图看得入神,但是就算是把图看得开出花来,也还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想要动禁军的统领和配置那可不是小事儿,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太独断专行,必须要拿到大朝会上与群臣商议讨论。   更何况万一驸马也跟着长公主一起投靠了庆王,那么牵一发则动全身。   驸马若是突然领兵造反,那京城可就彻底乱套了。   即便最后能够镇压下去,也会对今上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得不偿失。   更何况还没有把握当真能够镇压得下去。   陈瑜白自己这边把眉心都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贴身小厮突然进来道:“老爷,有保定府的密信送到。”   “拿来。”听说是保定府的密信,陈瑜白心头稍稍一松,薛壮这几个月在那边做得十分不错,甚至连上膳堂的名声都被打响了,连京城这边许多官员都有所耳闻,他已经好几次听同僚说起想去上膳堂一饱口福了。   所以他暂时把烦心事儿搁在一边,拆开信来细看。   小厮见他眉头舒展,心里刚刚松了口气,上前将桌上已经冷了的茶端下去,正准备换一杯热的新茶进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哐啷,稀里哗啦。   小厮吓了一跳,忙探头一看,只见陈瑜白竟气得一把掀翻了书桌,桌上的东西摔了满地。 第577章 知道的还不少呢(补更4)   应佳敏这两天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自打那天让仲书杰帮自己送信之后,就再也没瞧见他的人了。   这让她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是被人发现,把信给扣留了。   但是一连几天也没人来找她,大家都沉浸在马上要过年的欢喜心情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她还觉得杨艾琪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带着点儿什么同情的神色。   但是杨艾琪那人本来就有些奇怪,谁知道她脑子里又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应佳敏在这种担心又莫名有些兴奋期待的心情中过了几日,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上膳堂已经不接待客人了。   她带人前前后后地把对联福字和窗花贴起来,护院们用铁叉子挑着在房檐下挂灯笼。   应佳敏仔细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仲书杰,却又不敢贸贸然上前打听。   这会儿正好护卫队的队长从月亮门过来,把人都召集起来不知道说着什么。   应佳敏悄悄朝那边走了几步,离近了也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什么京城,来人之类的,她的心登时就砰砰狂跳起来。   今儿都大年二十八了,年货前两日就已经送来过了,京中还能有什么事特意派人过来?   肯定是因为陈大人看了自己的信。   应佳敏见护卫们全都把东西放下离开了,自己也心痒难耐地想要跟上去看一下。   她冲正在做事的女御厨跟丫鬟们道:“你们在这里好好贴,这个院贴完了就去下个院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见她离开了,杨艾琪登时撇撇嘴道:“刚才眼睛都快要黏在那些护卫身上了,这会儿人家一走就追上去,还真是一会儿也忍不住啊!”   “你快少说几句吧。”旁边的姑娘见状忙劝道,“昨个儿刚被她打发去刷马桶,今个儿怎么还不长记性!”   杨艾琪冲着应佳敏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道:“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人家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皇上亲封的,皇上钦点的,就会来压咱们这些个干活的人。依我看,皇上估计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应佳敏偷摸来到前院,趴在门边上往院子里头看,只见薛壮将几个人从门外迎了进来,双方的表情还都挺严肃。   她的位置离得太远,听不清那几个人跟薛壮在说什么。   最后只听到薛壮沉声对旁边的封七道:“找人去把应佳敏叫来。”   看着薛壮的面色,应佳敏心里忍不住一阵爽快,心道你之前各种拦着我,不让我接触上膳堂的事儿,如今我凭着自己的本事立了功,看你们以后还能不能那样欺辱我。   应佳敏想到这儿,心里激动得不行,上前一步推开侧门走进前院,笑着说:“东家不用特意派人去找我了,我自个儿来就是了。”   仲书杰跟在她身后进了前院,反手关了院门。   他这几日的任务就是盯住了应佳敏,只是对方并不知道而已。   这几天时间,也让仲书杰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应佳敏。   他也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喜欢上的,只是应佳敏可以装出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应佳敏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头看到仲书杰,还下意识地冲他露出个笑容。   但是仲书杰的表情却并不好,院子里的气氛也十分诡异。   应佳敏转身一看,在众人的周围,还看似松散地围了一圈护卫。   不过她是知道这些禁军的本事的,虽然看似松散,但其实其中是暗藏玄机的,无论人要从什么方向逃走,都会有人可以及时支援上来。   京城来的几个人脸上也毫无笑容,眼神中甚至还有些愤怒。   这……这完全不像是要来对自己论功行赏的,倒像是要来抓捕自己的。   应佳敏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仲书杰,他却直接移开了视线。   她刚才还雀跃兴奋的一颗心,此时如坠深渊。   坠落的失重感犹如实质,让她觉得眼前发黑,耳鸣不已,心里轰地一下就空了似的。   京城来的几个人也是一肚子的气,大年根儿下,就为了个作死的女人,还要跑一趟保定府。   虽说路程算不得太远,但是如今天寒地冻的,还要避人耳目,驾着马车自然没有骑马快,回到京城最快也得是三十儿的上午了,这不是耽误事儿么!   所以几个人看向应佳敏的目光自然不会有什么善意。   领头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应佳敏,尖着声音问:“这位就是应佳敏应御厨?”   为了不暴露上膳堂的身份,几个人都是乔装打扮过便装来的,但是这人一开口,就能听出他肯定是个内侍。   薛壮道:“是,这位就是应御厨,不知刘公公这大年下的过来,找应御厨可是有什么事儿?”   刘公公也没答薛壮的话,朝身后一挥手。   他带来的几个人闪电般地出手,眨眼间就把应佳敏反剪双手拿下了。   应佳敏惊得嗓子都痉挛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一样,里面满是惊恐的神色。   “咳、咳……刘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为什么要抓我?”   刘公公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在应佳敏眼前晃了一下问:“这是你写的么?”   “是啊!”应佳敏看见刘公公手里的东西,赶紧分辩道,“刘公公,这是我写给陈大人的密信,陈大人若是看过……”   “咱家就是陈大人派来的。”刘公公朝着应佳敏啐了一口道,“你写的这是什么狗屁密信,皇上派你来是协助薛东家和夏娘子打理好上膳堂的,这些是你该管的事儿么?还这样大咧咧地写出来找人送入京城,若是半路被人截了传出去,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应佳敏被刘公公问得说不出话,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可是我……”应佳敏还是不服地说,“分明是薛东家办事不利,故意放纵周逸秋和韩振江……”   “呦,你知道的还不少呢?”刘公公本来就细长的眼睛瞬间就眯起来了。 第578章 有口福了(1更)   应佳敏被人反剪双手绑着,身子都僵硬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她之前只想着自个儿如何立功如何表现,却根本没想到,这些个朝廷机密,根本就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儿。   “仲书杰是哪位啊?”刘公公拖着长声问。   仲书杰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刘公公。”   薛壮不等刘公公开口便抢先道:“这回能发现应佳敏的阴谋,并且弄清楚她究竟要做什么,多亏了仲侍卫,我在给陈大人的信中也写了这件事儿,本来是想给他请功的,不过仲侍卫人老实本分,说着都是自己分内的事儿,不让我声张。”   刘公公在宫中多年,哪里还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仲书杰这傻小子估计是被人使了美人计,后来发觉不对才又将功折罪的。   但是既然薛壮这么说,自然是想要保他,跟何况陈大人也没说要将仲书杰一并带回去,刘公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也还可以顺手卖个人情给薛壮。   “仲侍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刘公公不伦不类地夸了仲书杰一句,就算是把这件事儿揭过去了。   应佳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仲书杰,见他的目光一下子躲开了自己,登时震惊地质问:“仲书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你一直都在骗我?”   她挣扎着想要到仲书杰面前问个清楚,被身后的人一推,掌握不好平衡地摔在仲书杰面前。   仲书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道:“你从头到尾可有过半点儿真心?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闲话少说,把人押上车,咱们准备回京。”刘公公一甩袖子,后面两个人立刻如鹰钳小鸡似的抓住应佳敏,把她塞进了马车的车厢内。   应佳敏这回是真的怕了,京城特意来人把自己抓回去,那等着她的肯定不是大牢就是砍头啊!   “东家,我错了,您救救我——”   “刘公公,您行行好——”   她在车厢里哭得惨烈,叫得更是连嗓子都劈了。   “乱喊什么,还不赶紧堵上嘴!”刘公公气道,“这要是叫人听见如何是好!”   车厢里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立刻就听不到应佳敏哭闹了,只有隐隐约约的唔唔声,若是不离近了细听也是听不到的。   “刘公公莫急,这都快晌午了,大冷天儿的赶路也不差这一会儿,留下来大家吃顿热乎的再出发,我家娘子已经在后厨准备着了。”   刘公公一听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道:“哎呦,在京城就听人说上膳堂的夏娘子手艺惊才绝艳,没想到这回来办公差居然还有这样的口福,真是有劳夏娘子了。”   薛壮陪着刘公公一行人进了天字号院的正房。   刘公公一看屋里的摆设,心道皇上这是把先皇那点家底儿都讨出来了啊,对薛壮的态度不由得又尊重了几分。   后厨早就开始准备着了,所以两个人落座还没说上几句话,后厨的冷盘就端上来了。   因为桌上人少,所以今天用的都是小一号的餐具,量不多但是数多,直接摆上来四个冷盘。   “墨鱼双吃,熏小黄花,老卤鹅肉,水晶鸭掌。”   四道菜中,又以墨鱼双吃这道菜最是好看,像一朵朵洁白的百合花在盘中盛开,旁边放了个连在一起的双碟,两个碟中放着不同的蘸料。   刘公公不明所以,心道这跟自己吃过的墨鱼也不像啊。   蘸着料汁尝了一片才知道,这应该是把墨鱼片成了大片儿,再卷成了一朵朵花的模样。   这墨鱼片切得薄,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片薄儿不说,口感还十分清脆,一点儿都不难嚼。   刘公公先尝了一下黄芥末味儿的料汁,芥末的辣味跟辣椒不一样,它是往上走的。   一片入口,嘴里登时像刮起了龙卷风似的,直奔天灵盖儿,好像从口到鼻再到百会穴都被冲开了似的那么爽快。   刘公公本来就是京城人,对黄芥末颇为喜爱,厚厚地蘸了一层吃得眼泪差点儿被呛出来,缓过来之后就立刻赞了一声。   “真是痛快!”   另外一份蘸料用的则是如今在保定府都特别有名的麻椒酱,跟黄芥末那边完全是两个味儿,但是配上墨鱼片的清脆爽口,吃起来也是另有一番风味。   熏小黄花是用一拃多长的小黄鱼,拌料腌制之后,下锅炸到酥脆,在浸入备好烧开的料汁中,浸泡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吃起来肉质鲜嫩,口感酥香,因为鱼本身就不大,所以炸的时候把鱼肉中的小刺都炸酥了。   所以吃起来一点儿也不用担心鱼刺,鱼肉吃完,最后就剩下鱼头加一整根中间的鱼骨。   熏鱼的料汁是夏月初自个儿调的,没有外面卖的那么甜,吃起来满口咸香,重点突出了香味儿。   这道菜薛壮特别喜欢,经常自个儿去夹出来几条,弄一小壶酒,自己坐在桌边,就着熏鱼自斟自饮。   他也不贪杯,一壶酒喝完即止,喝得身上暖融融的,却也没有什么醉意,十分舒坦。   所以夏月初之前备年货的时候,干脆就叫人多炸了一些,熏好之后放到外面冻着,今天正好就捡了一盘上桌,倒也省事儿了。   卤鹅如今也成了上膳堂的招牌之一了,原本的老卤经过夏月初的再次调味,就像是被附上了什么魔力似的,好这口的客人,吃过一次便总是忘不了。   但是上膳堂的消费却着实不低,为了吃口卤鹅特意来吃顿饭,有时候也觉得有点儿消费不起。   后来上门求买卤鹅的人太多了,夏月初寻思着,老卤本来就该每天烧开着卤才会越来越好吃,只供应登门吃饭的客人,一天也消耗不了几只,后来便决定每天卤五十只鹅,巳正开卖,十两银子一只。   即便价格订得这样高,但是每天还是供不应求,天天都有想买却排不到的,有些人家干脆专门打发个下人来,一大早便在卖卤鹅的侧门口候着。 第579章 炫妻也要悠着点儿(2更)   刘公公今日来的时候,就看到侧门外,贴着院墙一溜儿三四十个人,全都穿得厚厚实实的,揣着手戴着帽子,缩着脖子蹲在墙根儿底下,就跟京城菜户营外头蹲着等活儿的一样。   进来之后忍不住问了带路的封七才知道,原来是候在外面等着买卤鹅的。   这不由得让他对上膳堂的卤鹅充满了好奇,究竟有多好吃,值得这么大冷天儿地还过来排队。   卤味这种菜,许多地方都爱吃,但是各地有各地不同的味道。   苏式的卤味鲜甜,鲁式的咸鲜,川蜀那边自然是香辣,而潮汕一代的卤味则是以浓香软而著名。   一锅卤味,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卤水。   想煮一锅卤水,至少需要十几种药材,才能熬出那种醇香厚重的味道。   而老卤则更为珍贵,必须要精心呵护保持味道。   爱吃这口儿的人都知道,卤汤越老,卤出来的味儿就越香越鲜。   要做卤鹅,鹅本身也是关键,否则卤水再老再香,鹅肉不行影响口感,味儿再好也是百搭。   前世的时候,做卤鹅最好的便是“世界鹅王”之称的澄海狮头鹅,但是此时尚没有这个品种,夏月初托人去潮州府附近挑个头大的鹅买了几种回来卤了一锅尝试,最后才确定了其中一种。   这种鹅是其中体型最大的一只,虽然赶不上动辄就十几二十斤的狮头鹅,但是普遍也都有十二三斤。   卤出来的肉质也跟狮头鹅颇为相似,肉质肥美,而且鹅头上的肉瘤也比较发达,夏月初怀疑这说不定就是后世狮头鹅的前身。   整鹅放入卤水中,让鹅完全融入卤汁当众,将卤水完全锁在肉丝之中,一个多时辰之后捞出来,香气四溢,隔着院墙都能闻到香味儿。   再看这卤鹅,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黄色的油光,不时还有几滴混着油水的老卤顺着鸭腿流下来,别提有多诱人了。   上桌的卤鹅自然不可能是整只上来的,已经切过摆盘了,   一盘子卤鹅,头、颈、肉、翅、掌、肝、肠全都包括在内了。   切卤鹅的刀必须要快,手上必须要有力气,一刀刀剁下去,每一片肉都带着皮,骨头都得是齐茬儿断才行。   若是刀钝或是手上没力气,骨头就容易被斩碎,吃起来一脆的骨头渣儿不说,还容易扎着人,那就不美了。   对于老饕来说,卤鹅中最珍贵的就是鹅头,他们觉得整只鹅的精华都在鹅头上了。   后世为什么要选用狮头鹅做卤鹅?除了肉质好之外,鹅头上的肉瘤发达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十几斤重的一只老鹅,鹅头有时候都可以重达三斤,上千块钱一只鹅头,都还有人争相恐后地去买。   鹅头上的肉质软滑,胶质多,吃起来韧劲儿十足,嫩滑又带着特有的甘香。   而鹅颈上的肉虽然比较少,但是几乎没有皮下脂肪,肉嚼起来厚实干香,卤味渗透得更为充分,也深得许多人的喜爱。   不过刘公公还是先夹了一块鹅肉,夹在筷子上没有着急往碗里放,打算仔细端详端详这十两银子一只的卤鹅究竟有什么不同。   从侧面看,鹅皮油亮光泽,在光线下闪着宝石般的光泽,鹅肉的肌理匀称,肉丝儿中吸饱了汤汁,看起来十分润泽,筷子稍稍用力,就会有卤汁被挤出来,老卤的香味儿也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   蘸上夏月初专门调的蘸水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嘴里顿时充满了卤香。   鹅肉口感柔滑丰腴,入口便要顺着喉咙滑下去似的,但是却并不油腻,料汁是微酸带辣的,完美化解了卤鹅的油腻,味道清澈明快,不但不会让人被卤鹅腻住了胃口,反倒是勾起了食欲,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薛壮最爱吃的却是鹅肝,卤汁完全浸润入鹅肝当中,而鹅肝特有的口感更是让人着迷。   入口绝不是单调的绵软肥腻,而是更富有层次的荤香味,在舌尖抿化之后,香味儿便强势地占领了阵地,之后再吃其他的,都好似吃不出香味儿了似的,此时便必须要加上酸辣明快的蘸水,才能让味蕾重新张开怀抱,迎接其他的味道。   一盘子卤鹅,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口感,不同的味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刘公公尝过鹅肠之后,终于也顾不得形象,夹了个鹅掌到碗里,直接上手啃起来了。   见他这样,跟着他来的几个人也稍稍放松了一些,纷纷伸出筷子,鹅头、鹅颈、鹅翅、鹅掌这种不方便吃的地方,瞬间就被瓜分一空。   鹅掌上多是胶质,但是啃上半天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有人就是喜欢吃这一点点儿的贴骨肉。   也正是因为肉少,所以卤汁渗透反倒更加透彻,吃起来柔韧浓香,再配上一壶口感醇厚的好酒,滋味别提多足了。   不多时,一盘子卤鹅就被吃得一干二净,每个人的面前骨碟中都多了一小堆骨头。   封七忙叫人端来温水让众人净手,又叫人将桌上的骨碟撤换下去。   刘公公洗过手,一边用丝帕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道:“以前都只是听说,今日来了才知道,上膳堂果然是名不虚传。之前还觉得这卤鹅十两银子一只太贵,吃了才知道,卖便宜了!保定府虽说被人叫做小京城,但是到底还是不够大气。   若是在京城开这么一家卤味馆,加上翻上一倍也有人抢破了头来买!   薛小将军真是好福气啊,夫人有这么好的手艺,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多谢刘公公夸赞,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瞎谦虚了,内子做菜的手艺的确是没的说,您是不知道……”   一说起夏月初的手艺,薛壮顿时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虚了,平时也没地方去炫耀,今个儿喝了点酒,硬是拉着刘公公吹嘘了半天。   最后还是封七见李公公的脸都快笑僵了,实在听不下去,借着上菜的工夫捅了薛壮一下,低声提点道:“您媳妇儿做菜好大家都知道了,再好也悠着点儿吧。” 第580章 再做水煮鱼(1更)   薛壮也觉得自己似乎是说得有些多,颇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把话题岔开的时候,后厨的热菜上来了。   他的心顿时一松,心道果然是亲媳妇儿,解围来的真是及时。   “枸杞木耳炒山药。”   “蒜苗炒腊肉。”   如今天气冷,但是上膳堂上菜之后却都是冒着热乎气儿的,这让刘公公颇为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盘子,发现竟然是烫手的。   薛壮又忍不住内心的骄傲,介绍道:“刘公公,这个叫做温盘,是我家娘子跟瓷窑师父一起研究做出来的,盘子一共是两层,其内中空,可以注入滚水,保持菜品不凉。”   “哎呦,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好东西。”   刘公公在宫里多年,对御膳自然了解,为何天一冷了宫里就都喜欢吃锅子?   不仅仅是因为锅子连汤带菜吃着暖身,更是因为锅子下面是烧着炭的,所以可以长时间不冷。   不然御膳房做一道菜出来,要经过验毒、试吃,最后才送到皇上案头上,早就凉得没法儿吃了。   “我已经派人送了一套餐具连并烧制方法给京城送去了。”薛壮看出刘公公的想法道,“若是来得及,今年冬天宫里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尊夫人真是兰质蕙心啊!”刘公公感慨道。   首先上来的是两道家常小炒,但是味道却着实不差。   枸杞木耳炒山药看似寡淡,但是东海府的秋木耳品质极佳,每个都是铜钱大小的小秋耳,泡发之后,肉嘟嘟胖乎乎的,吃起来口感厚实弹牙,带着一股山野间秋天的气息。   山药清脆,枸杞微甜,跟木耳搭配在一起,只是个简单的清炒,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能够吃得出食材本身的味道。   而蒜苗炒腊肉却是荤香四溢,自家做的腊肉味道格外的好吃,细嚼还带着松香果木熏出来的香味儿。   腊肉先在锅里煸炒成半透明,再倒入蒜苗爆香,油脂全都被煸炒出来,挂在蒜苗外面,像是被喷上了一层油膜。   蒜苗也不能炒得太过火,刚一断生就可以起锅了。   翠绿的蒜苗像是刚摘下来的一样,但是吃起来毫无生涩口感,反倒是蒜香窜鼻,清鲜适口。   “这腊肉的味儿可真好,比京城那边卖的香多了!”刘公公还听好这口,别人都挑蒜苗吃,就他一口一口地夹腊肉吃,丝毫不觉得腻。   “这是我家娘子自己做的,走时候给您带上几条,回去挂在房梁下头,且能吃一阵儿呢!”   刘公公开始还犹豫了一下,后来想着腊肉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口吃食,便满口答应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薛小将军!”   紧接着端上来一道蟹黄豆腐煲,之前宫里来人送年货,其中就有两车冻海蟹,都是捞出来就地冻上的,夏月初叫人一直放在外面冻着,寻思等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吃。   今天刘公公来了,夏月初本来想剥几只做个蟹酿橙或是蟹肉羹,但是看到里面都是满满的蟹黄,便突然间想吃蟹黄豆腐了。   蟹黄豆腐煲是放在一个石锅中的,黑色的锅身跟锅里白嫩的豆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石锅是提前在火上加热过的,放入豆腐之后,虽然下面没有炭火,但锅里的豆腐还是在咕嘟着,升腾起一片如雾的热气。   锅里豆腐上点缀着金色的蟹黄,褐色的海参,最后撒上一点儿碧绿脆嫩的葱段儿。   盛起一勺,豆腐都还烫口,但是香味儿却又勾人,让你想吃又吃不下,又不舍得放下勺子,只能一边吹一边吃,一边吃还要一边往嘴里吸溜几口凉气。   滚热的豆腐又嫩又滑,蟹黄味醇而厚,金黄色的蟹油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豆腐上,更是提鲜增香。   后厨紧接着又端上来一道菜,铁板蹄筋。   这道菜用的是牛蹄筋,先腌制去味,再加料煨至软糯,最后倒在烧热的铁板上,撒上芝麻、花生碎等物直接上桌。   铁板旁边还放着个小巧的铲子,方便客人将铁板上的蹄筋铲下来。   蹄筋朝下的一面已经被灼热的铁板烤得焦香四溢,上面却还保持着软糯弹滑的口感。   用铲子铲下来一块,上糯下脆,要一口能尝到两种不同的风味,再加上芝麻和花生碎,吃得人满嘴生香。   刘公公最后更是将散落在铁板上的碎渣都一并搂道自己碗中去了。   薛壮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道:“刘公公真是懂吃会吃的人,这些最有味儿了!”   吃到这会儿,刘公公也早就放松下来了,越发觉得薛壮这人十分不错,年纪轻轻便被皇上和陈大人重视,偏偏还没有半点儿架子,实在难得。   吃到这会儿,大家都差不多半饱了,不过紧接着上来的这道菜,还是让大家瞬间打起了精神——水煮鱼。   食盒刚打开,一股辣椒的焦香就在屋里弥漫开来,登时就叫人精神为之一振,视线顿时就都集中到食盒中去。   一大碗飘满了辣椒段的水煮鱼被端出来放在桌上,透过辣椒之间的空隙,隐约可以看到下面雪白的鱼片。   封七取了漏勺和碗过来,将水煮鱼上面的辣椒段盛走大半,却也不端走,而是放在了水煮鱼的旁边。   辣椒段被捞得七七八八了,下面的鱼片就露出了真容,鱼肉雪白细嫩,在红亮的汤中浮浮沉沉,挂着亮晶晶的油光。   夏月初在七道河镇也做过这道菜,但当时的材料只能算是齐备,却并非最优选择。   如今到了保定府这边,做川菜的调料都是从川蜀那边买来的,今天用的便是二荆条辣椒。   这种辣椒的特点便是微辣却格外的香,所以虽然看着满满一层辣椒,但完全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辣度。   鱼肉新鲜嫩滑,口感弹韧,一根儿鱼刺都没有,入口后鱼肉仿佛一直在舌尖弹跳。   水煮鱼的汤是用鱼头鱼骨加上鲜蘑吊出来的,格外的鲜香,鱼片下面铺着鲜蘑、豆芽和豆皮儿,吸饱了汤汁之后,又辣又鲜。   刘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觉得自个儿也算是吃过见过了,但是这样做鱼,还真是头一回尝到。 第581章 押送入京(2更)   “这个菜还真是头一回吃,今天也是让我长见识了。吃着像是川蜀的味儿,却又不是太辣,最适合我这种又想吃辣又吃不得太辣的人!”   刘公公吃得嘴唇都红了,但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朝碗里伸筷子。   “这个菜,我估摸着陈大人肯定也会爱吃。不过他若是吃,该觉得辣得不过瘾了。”   “只可惜陈大人公事缠身,不然若是有空过来一趟,一定好生招待。”薛壮也颇有些遗憾地说,“为了做川菜,店里的辣椒、花椒、麻椒这些调料都是特意从川蜀那边买过来的,光是辣椒就有好多种,让我认我都认不全。”   说话间,最后一道菜终于上桌了。   最后上来的是一道锅子,黄铜的双耳小锅,锅下面垫着一个碳炉,盖子不打开都能听到里面咕噜咕噜烧开的声音。   一揭开盖子,热气混着醇香便扑面而来。   待热气散开之后才能看到,笋干和火腿片簇拥着一只白净的鸭子卧在正中,鸭子身上还摆着几片参片和枸杞。   鸭子用文火炖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早已经骨酥肉烂,用筷子轻轻一拨顿时便骨肉分离。   夹起一块连皮带肉的鸭肉入口,热气腾腾的,酥烂可口,没有半点儿臊气。   等到鸭肉被分食得差不多,此时便可以开始喝汤,顺带着吃笋干和火腿了。   汤中的笋干选的都是嫩尖儿,吸饱了鸭汤,吃起来格外肥嫩,没有半点儿老硬塞牙的纤维。   虽然没有鲜笋那种水灵灵的鲜味儿,但是用来炖汤的话味道更加醇厚。   火腿选的是云南的宣腿,皮薄柔嫩、油而不腻、肉香馥郁,最适合煲汤,煮出来的汤色清亮,味道鲜甜。   而这道菜最精华的所在,并不是这些食材,而是锅中浓白如奶的汤汁。   鸭子的香味、火腿与笋干的鲜味在汤中交汇融合,浓醇鲜美。   一碗热腾腾的汤汁下肚,五脏六腑都觉得那么舒坦,嘴里的鲜香味儿还有残留,久久不散。   就在大家都觉得已经吃饱喝足的时候,后厨又上来一份杏仁豆腐和一份蟹肉烧麦。   杏仁豆腐是每人一碟,碟子里一块月饼大小、洁白细腻的“嫩豆腐”,上面浇着桂花糖水。   用勺子轻轻一戳,“嫩豆腐”韧而不破,颤巍巍地晃动着身子。   盛一勺送入口中,比豆腐的口感还要细腻,充满杏仁儿的独特香味儿,柔嫩甘滑,桂花的甘甜更是充斥口中。   杏仁豆腐的分量也不算大,两三口就吃光了,却叫人嘴里顿时就清爽起来。   最后上来的两个笼屉被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蟹肉烧麦,包得跟一朵朵怒放的花儿似的,花芯处还点缀着蟹黄。   夏月初为了做蟹黄豆腐拆了几只蟹,一点儿都没浪费,将蟹肉调味之后包成了烧麦。   烧麦皮薄馅儿大,因为蟹肉太嫩,所以不能蒸的时间太久,等面皮没有白芯儿的时候,里面的蟹肉就已经熟了。   透过半透明的面皮,隐约能看到里面一丝丝的蟹肉。   夹起一个烧麦,蘸上上膳堂特质的香醋汁,入口皮弹馅软,咬破之后满口的汤汁,细嚼蟹肉更是满口鲜甜。   蟹肉的滋味全都被烧麦皮裹住了,没有半点儿流失,吃起来简直就像是自己当场剥了只螃蟹在吃一样。   刘公公本来已经吃得挺饱了,打算吃一个意思意思就是了,谁知道尝了一个就打不住了,最后一共吃了五个,觉得若是不松一松腰带实在吃不下了,这才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午饭吃得宾主尽欢,刘公公吃得太饱了,最后还是在上膳堂歇了大半个时辰,走前跟薛壮私下里聊了半晌,这才带着手下压着应佳敏离开了上膳堂。   上膳堂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终归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不到晚饭时分,御膳房的众人就都知道应佳敏被京城来人带走的事儿了。   这让众人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得劲儿,虽然应佳敏那人是不太受人待见,但若只是因为她跟前面的侍卫两情相悦就把人扭送回京,那似乎也有点太不通人情了。   尤其是这些十几岁不到二十岁的御膳房小姑娘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对应佳敏更是充满了同情。   甚至有人还突发奇想,想让大家一起去找薛壮说情,能不能把应佳敏放回来,只要人还没到京城,一起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她作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就敢保证她只是简单的两情相悦,互生爱慕?万一她还捅了别的篓子,你们现在去,岂不是正好把自己搭进去。”   杨艾琪的话犹如一盆了冷水,把那两三个头脑发热的也都浇得清醒过来。   虽说没有人想要再去出头了,不过心里头终归还是觉得不得劲儿的。   甚至还有人怪起夏月初来,觉得她在这件事上应该劝着点儿薛壮,而不该这样放任自流,就算是应佳敏跟她不对付,也不该这样狠心。   要知道,应佳敏被这样带回京城,最好的下场便是配个人嫁了去过日子,若是不好的……大家就不敢去想了。   应佳敏的事儿会引发什么影响,这一点薛壮早就想到了,所以刚一吃过晚饭,便将众人召集起来。   “相信应佳敏被带回京城的事儿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薛壮问。   下面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嘈杂起来。   薛壮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前头,等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继续道:“应佳敏为了想要自己立功,利用侍卫仲书杰,以爱慕为名接近他并套取情报,还假借要给家里送信为由,在其中夹带密信。好在仲侍卫及时发现上报,并在我的授意下继续与应佳敏虚与委蛇,最终成功地将她私自发出的密信截获,没有泄露机密。”   众人一听说应佳敏居然脑子进水做出这种事情来,全都是一片哗然。   要知道大家都是来执行机密任务的,虽然她们的职责只是做饭,但既然入了局,就已然算是局中人了,一旦这个据点暴露,她们难道会有好果子吃么?   这下子,大家顿时都不觉得应佳敏可怜了,全都出言谴责起她来。 第582章 年三十儿(1更)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应佳敏事件的余韵很快就平息了。   至于她被押送回京之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那就不是众人该去操心的事儿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她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消息都会被严密地封锁起来,至少不会被他们这些级别的人知道。   不过这件事也算是成功地敲打了御膳房出来的众人,大家的心也全都安分了不少。   今年过年虽然没有其他家人在身边,但是却十分热闹。   御膳房二十个人,护卫队二十个人,帮厨、跑堂、侍女还有三十余人。   再加上封七、姜瑞禾、王桦和从城外军营中赶回来的秦铮,还有薛壮和夏月初两口子,都凑在一起这个真是一大家子人了。   薛壮干脆叫人把主院收拾了一下,让大伙儿都一起来过三十儿,吃年夜饭。   主院正房五间,厢房两侧各三间,除了薛壮和夏月初的卧室关着门不许进之外,其余的屋子里都摆上了八仙桌,各色炒货、糖果和炸制的小吃。   夏月初还特意叫人买了些纸牌和花牌回来,不过提前声明,这东西只有过年这两天可以玩,之后都要回收上去的。   大年三十儿这天,从晌午开始,正房院里面就热闹的不行。   喜欢摸牌的就各自组队,在屋里打牌。   还有些坐不住的在院子里放爆竹。   御膳房的人都在帮着夏月初准备年夜饭,侍卫队那边也不敢含糊,安排了每个时辰换人巡视的轮班。   大家天还没黑就开始吃年夜饭了,一共摆了八桌。   东西厢房里头摆了七桌,正房里只剩六个人,但是有两只傻狗在旁边玩闹,倒也不觉得冷清。   今年的年夜饭,夏月初只负责了四道菜,其余的全都分出去了,谁愿意做个拿手菜都可以试试,不想做的就帮着打下手。   她这个提议让御膳房许多人都兴奋不已,围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最后竟捣鼓出了十二道菜,加上夏月初做的四道大菜,这顿年夜饭可以说是南北荟萃,东西云集,丰盛无比。   薛壮今天心情极好,跟封七和秦铮一起喝着酒,不多时一坛子酒就被他们三个喝得见了底儿。   他弯腰又去拎起一坛子酒拍开封泥,顺手还给王桦也倒了半杯道:“你现在也该开始练练酒量了,作为厨师,酒量也不能太差了,可不能像你师父似的,一杯倒。”   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夏月初一巴掌就拍在了薛壮的手上道:“瞎说什么,王桦年纪还小,喝酒对身体不好,你别瞎教坏孩子。”   “我十三就开始喝酒了,你说我身体好不好?”薛壮此时已经有点醉意了,笑得一脸暧昧地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被他看得脸上直发烧,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他一脚。   封七这边也偷摸地给姜瑞禾倒了一杯酒,哄着她尝尝。   “怪辣口的。”姜瑞禾试探地抿了一点点,整张脸就皱做一团。   “刚入口有些辣,但是细品就能品出香味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你再尝尝看。入口之后不要着急往下咽,在嘴里细品一品。”   姜瑞禾学着他教的法子,试了试,忍住了前面的辣味之后,果然紧接着就是一股粮食的醇香。   上膳堂准备的都是上等的好酒,虽然入口有些微辣却并不呛人,而且回味醇厚。   姜瑞禾喝了两口,渐渐品出了滋味来,也不用封七劝酒了,自个儿端着酒杯,吃几口菜就抿上两口。   结果开始看着还正常的,喝了一小杯下肚,只是脸颊微微泛红而已。   薛壮还调侃道:“看来姜姑娘比月初的酒量好多了。”   谁知过了没一会儿,姜瑞禾突然间一言不发,然后整个人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夏月初指着封七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说是这么说,但是也不能叫封七把姜瑞禾扶回房。   喝醉了酒的人身子沉,夏月初一个人弄不动,没法子,只得去厢房叫了两个姑娘来帮忙,把姜瑞禾抬回房去让她歇着。   等夏月初安顿好姜瑞禾再回房,正房屋里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划拳了。   唯一一个不喝酒的王桦也被拉上帮着计算战果,三个人打赌,今天谁输得最多,谁明个儿一早负责巡视。   夏月初看着几个人一杯一杯地干,心想输得最多喝的也就最多,明个儿晌午能起来就不错了,还早晨起来去巡视?   她已经吃饱了,见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再管这几个已经玩疯了的大男孩儿了,去东厢房叫上几个御膳房的姑娘们,收拾东西准备开始包饺子。   后厨很快就响起一片剁菜剁馅儿的声音。   因为人多,所以要包的饺子也不少,好在人手够用,大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拌馅儿、包饺子,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今晚一共包了三种馅儿的饺子,夏月初还叫人刷干净了十枚铜钱包在饺子里,说好谁若是吃到铜钱,过年的红包就比别人翻倍。   过年的红包宫里那边派下来一份,之前是跟着年货一起送过来的,夏月初也给准备了一份儿,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五两银子。   这若是翻倍那就有十两了,大家听说之后全都憋着劲儿想吃到包了铜钱的饺子。   临近子时,外面原本还只是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陡然变得震耳欲聋起来,在屋里面对面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不然根本就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上膳堂这边都是年轻人,自然都是爱玩爱闹的,早早儿就求着薛壮买了一堆的鞭炮和礼花,这会儿都一股脑儿地跑到外头放去了。   后厨那边那边足足包了一千多个饺子,此时几口锅都烧着开水,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披哩扑噜地被拨下锅,不多时便全都浮起来了,随着锅里的水上下翻滚。   往锅里点了两次凉水之后,夏月初拿着笊篱开始盛饺子。   一笊篱捞出来就刚好装满一盘,旁边递盘子和往外端饺子的也都配合默契,不多时,各个屋里的桌上就都摆上了热腾腾的饺子。 第583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2更)   夏月初端着最后两盘饺子从后厨过来,穿过回廊,看到院子里雪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爆竹碎片,再看看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一年竟然又这样过去了。   自己来到这里都已经快两年时间了,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天天被人打骂的悲催小媳妇,如今身边有爱人、有朋友,远方还有家人让自己牵挂思念,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薛壮在屋里等了半天不见夏月初,便起身出来找人。   见她端着两盘饺子站在廊下看着远处,不知道正愣神地在想什么。   薛壮微微皱眉,他最不喜欢看到夏月初这样茫然的神情,尤其是在这漆黑的冬夜里,她的身影看起来单薄又孤独,好像离着自己很远很远,一个不小心就会飘然远去一样。   他上前从后面伸手搂住夏月初的腰,先把人圈在身边才觉得安心。   “想什么呢?”   夏月初被薛壮惊醒,这才回过神来惊呼:“哎呀,快进屋,饺子都吹凉了。”   薛壮却不肯松手,非要问:“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是想家里那边不知道怎么样,是不是也跟咱们一样在吃饺子。”夏月初手里端着两盘饺子也不方便挣扎,只能用手肘顶顶薛壮的腰道,“别闹了,快回屋去,饺子真的要凉了。”   “他们肯定跟你一样,一边吃饺子一边想咱们呢!”   薛壮心里何尝不惦记着娘和弟弟,虽然家书一封封的写,年货也早就派人送回去了,但是这些又怎么比得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呢!   “等到我家冤情得以洗刷之后,就把他们都接到京城来,到时候咱们大家一起在京城过年。”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封七带着醉意的大嗓门道:“这两个人跑哪里去了?就算是想要亲热亲热,也得先把大年夜的饺子吃了再说啊!”   薛壮松开搂着夏月初的手,将两盘饺子接过来道:“封七一喝多了,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我倒觉得他如今这样挺好,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清冷意的样儿,就算脸上挂笑着,眼睛里也是冷冰冰的,如今多了不少烟火气,人也活泛了,越发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薛壮听罢却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夏月初奇怪地问。   “你说得很对,但是不要忘了,你也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好像他是你的晚辈一样。”   夏月初被他说得一时语塞,如果按照心理年龄来算,她可不就是他们这群小屁孩的长辈么!   两个人又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封七已经闹着要出来找人了。   夏月初赶紧打起门帘,让薛壮端着饺子进屋,自己也跟着进去。   封七不满地说:“端个饺子咋还去了这么久,我们都等着你俩要回来好一起吃饺子呢!”   薛壮随口道:“这不是饺子凉了端回去热了热么!”   屋里三个人一起看着他刚放下的饺子,半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咳,外头天太冷了,热完再端过来有都给吹凉了。”薛壮今天也喝了不少,已经开始张嘴就胡说了。   “快吃饺子吧,看谁能吃着包了铜钱的。”夏月初说完给薛壮夹了一个饺子到碗里,自己也夹了一个,沾了点香醋送入嘴里。   “哎呦!”   “哎呦!”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薛壮和夏月初一人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来。   封七见状飞快地夹了几个塞进嘴里,却一个铜钱都没见着。   “夏娘子,你该不会是做了记号吧?”封七狐疑地看着夏月初。   夏月初连忙举手表示清白道:“这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但是饺子可不是我包的,我只是随便夹的。”   封七将信将疑,为了吃出个铜板来,一个人承包了一整盘饺子,最后撑得直打嗝,却还是没吃到铜板。   薛壮之前年夜饭吃了不少,所以这会儿只吃了几个意思一下。   他正准备放下筷子,正好看到自己面前盘子里,有一个饺子的皮儿上被顶出一个半弧形的印子。   薛壮在桌子下头用脚碰了碰夏月初,示意她看盘子里那个饺子。   夏月初一看就笑了,换了公筷将那个饺子夹到封七碗里道:“最后再吃一个吧,看看运气如何。”   封七觉得胃里都有点儿顶得慌了,但是没吃到铜钱又不甘心,见夏月初特意给自己夹了个饺子,深吸一口气,咬牙夹起来,醋都不蘸了直接塞进嘴里。   结果只听“嘎嘣”一声,封七的牙结结实实地咬在了铜板上。   “嘿!”封七这会儿脸上终于又带上了笑模样,不过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你说说,你的手气咋就能这么好呢?难怪你一开店就赚大钱。”   “行了,饺子也吃完了,咱们一起喝一杯,也就该各回各屋了,你们谁愿意守夜就凑在一堆儿守夜,愿意摸牌就摸牌,只有一点,一定要小心火烛,千万不能大意。”   薛壮端着酒杯去东西厢房分别又跟众人喝了一杯,叮嘱他们要小心,这才回房去了。   堂屋一片狼藉的桌子已经被人撤下去了,其他几个人也都回自己屋了,夏月初没在屋里,只有偏厦那边隐约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薛壮关好门,叫两只傻狗回窝去睡觉,转身进了里屋,反手便闩上了门栓。   夏月初今天忙活了一天,身上什么味道都有,此时正在偏厦洗澡。   薛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边走边脱,衣裳扔了一地。   走到洗澡的木桶旁,他双手一撑直接跳进桶里,桶里的水立刻就漾出去了。   夏月初本来整个肩膀都泡在水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被他这么一弄,溅了一脸水不说,还差点儿喝了自己的洗澡水。   “你闹什么呢!”夏月初抹了一把脸,抬脚提了薛壮一下,“明个儿一早还要早起去拜年呢,快别闹了!”   薛壮却顺势抓住了她的腿,顺着小腿摸了上去。   夏月初瞬间就软了身子,心道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她反手勾住了薛壮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第584章 不欢而散的年夜饭(1更)   上膳堂的大年夜过得热热闹闹,但却并不是每家都这么和美的。   韩府今年这个年,过得就说不出的别扭。   自打上次韩振江当众与华氏发了脾气之后,韩家的气氛就一直不怎么太好。   韩振江天天不着家,华氏每天是一肚子的气不知往哪里撒才好。   原本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韩振江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对华氏也不免颇有微词。   华氏心里就越发憋屈,心道这不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就是隔着心。   对他们再好又有什么用,不遇到事儿看着倒像是母慈子孝,一遇到事儿,到底还是向着他们亲爹。   乳母张妈妈就劝她:“如今大过年的,老爷就算再不着家,过年总归是要回来的,你就被硬扛着了,好好操办一下年夜饭,跟老爷服个软,两口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华氏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又觉得自个儿没错,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但是眼见一天天临近三十儿,张妈妈又一直在旁边劝着,加上她心里也明白,日子还得过下去,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对韩振江算不得什么,最吃亏的还是自己。   所以今年过年,她可谓是下了十三分的功夫,从摆设到年货再到年夜饭的菜单子、过年几日的戏单子,请客宴客的菜单子,事无巨细全都亲自过问。   大年三十儿这天,韩振江果然早早地回来了。   华氏精心打扮了一番,端着茶去书房找他,打算趁着还没开始吃年夜饭,先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被小厮给拦住了。   “你躲开,我要见老爷。”华氏皱眉道。   小厮弓着身子陪着小心道:“夫人,老爷在休息,说了不让人打扰。”   华氏抬脚就想往里走。   小厮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乞求道:“夫人,老爷发了话,说谁都不见,这大过年的,小的家里上有爹娘,下有弟妹,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砰——”华氏气得摔了手里的托盘,茶碗碎了一地。   她指着书房大门嚷道:“姓韩的,你有本事把我休回家去,不然你总有要见我的一天!”   韩振江坐在书房里头,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是生气。   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儿就休了华氏。   且不说华氏的娘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虽说没有韩家有钱有势,但是耕读传家,在保定府也颇有清名。   更何况华氏过门之后,上孝敬父母,下爱护儿女,还又给自己生了个儿子。   若要说她善妒,却也不是。   她有了身孕之后,便主动将自己的陪嫁丫头给韩振江收了房,对家里的其他妾室也都是一碗水端平,挑不出毛病来。   哪怕是这次为了凝霜的事儿闹腾,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站在韩振江这边。   正室夫人大方不善妒,还亲自去接外室上门,有妻如此还要怎样?   任谁都要说他不识好歹,做事不够体面。   然而韩振江又不能把凝霜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去东新胡同的真是目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让他闹心的还是凝霜那边,他派人几乎将保定府翻了个底儿朝天,愣是没找到凝霜和她身边几个人的半点儿踪迹。   所以他最近可谓是日夜悬心,生怕凝霜是因为生气而离开保定去川蜀投奔庆王了。   他算着日子,若当真是回川蜀了,就算走得再慢,正月里也肯定该到了。   如今就好像有一把刀用绳子悬在头顶,偏生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只小老鼠,趴在上头开始啃绳子。   而他既不知道绳子的粗细,也不知道老鼠多久能把绳子咬断,就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刀子落下来。   天天抱着这种心情,韩振江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跟华氏和好,一想起她就火冒三丈。   两个人都生了一肚子气,傍晚吃年夜饭的时候,自然也都没个好脸色。   不过好歹还都看在是大过年的份儿上,虽然互相不说话,却都压制着自己,没有当众吵起来。   但饶是如此,这顿饭吃的还是气氛压抑。   最后儿子韩颐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大过年的还要看人脸色,倒不如各自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来得顺心。”   他这一摔筷子,韩振江还没说什么,华氏先怒了。   “韩大公子这是摔打谁呢?”华氏沉着脸问,“我知道你们最近一个个的都对我有意见,既然如此,倒不如当面把话说清楚。我自打嫁入你们韩家的家门,可做过一件对不住你们的事?上有老下有小,加上你爹那些个妾室和庶子女,我苛待过哪一个?如今为了个外室,你们爷俩天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韩颐鸣一时语塞。   他自然是知道韩振江早就投奔了庆王,家里那处隐蔽的铁矿,就是他带人去采石的时候发现的。   但是这件事,却又不能跟华氏明说,最后弄得这么个上不来下不去的境地。   韩振江也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厉声道:“我都说了多少次,那不是我的外室,你又不反对我纳妾,我何苦要在外面藏着掖着?你好歹也动动脑子想一想!”   他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吃年夜饭。   华氏也默默地放下筷子,眼圈儿忍不住地红了,当着全家这么多人的面儿,韩振江居然还这样不给自己留面子,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   此时,最先发作的韩颐鸣反倒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道:“母亲,您过门之后对家里上上下下的照顾周到,这是家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父亲也一直对您敬重有加,时常说华家家风正、家教好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但是这次的事儿,父亲已经解释多次,母亲为何不肯相信父亲的话,一定要往歪处想呢?”   韩颐鸣说完,摇了摇头,也起身走了。   他这一走,他的妻儿自然也就跟着退席。   一桌年夜饭还没吃几口,桌边就只剩下华氏和女儿坐在上座。   几个庶出的孩子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恨不得能当场消失。   华氏的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但是心里不免也开始有些动摇,难不成这次,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第585章 奇妙的缘分(2更)   韩振江找遍了整个儿保定府,但是他压根儿想不到,凝霜根本不在保定府,此时正身处几十里地外的军营当中。   今年因为有夏月初送过去的年货,所以军中也算是过了个肥年,只不过军队里的伙夫,做饭自然不会像上膳堂那么精细。   当兵的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人,真做成那样精精致致的小碟,两三口就吃没了,他们反倒觉得不够过瘾。   平时大家多吃得清淡,把肉基本都留到过年这顿猛吃了。   几乎每道菜都有肉,炒青菜要放大片的五花肉或是腊肉,锅子更是鸡鸭鱼肉齐上阵。   这可就苦了凝霜了,平时吃的清淡她跟着吃的倒还顺口,谁知这年夜饭竟然油腻成这样。   勉强挑拣着吃了几口菜,但是菜上也都是油腻腻的,让她着实咽不下去。   大过年的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心情本来就不好,吃得还不顺口。   凝霜见门口站着的婆子一边瞄着桌上的肉一边吞口水,便招手道:“我吃不下,你若是想吃便过来吃吧。”   婆子闻言千恩万谢地过来,端起米饭风卷残云地就吃下去大半个肘子,把凝霜看得眼睛都快直了。   不多时,婆子便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抬头对上凝霜惊讶的眼神,抹了把嘴不好意思地说:“等会儿伙房还要煮饺子的,到时候我去给你端些来。”   “不碍事的,反正我也没胃口。”凝霜摇摇头,又问那婆子,“你过年都不回家的么?”   “我家老头子和儿子都在这儿做事,我一个人回去也没啥意思,每年都是在这儿过年的,人多倒也热闹。”   许是吃人嘴短,也许是今天过年的缘故,两个平时几乎无话可说的人,竟然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也好一家团聚。”凝霜颇有些伤怀地说,“如今这样不见天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婆子却道:“姑娘,不要怪老婆子我说话难听,你若是非要这么硬扛着,怕真是难有出去的日子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但是只要是个事儿,就总有了结的一天。   你若是说了,兴许就更容易一些;你若是不说,就更难一些,大不了就失败了。   但是他们外头谁胜谁败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呢?   你扛着不说,等外头的事儿一了,无论他们是胜是败,难道还会放了你不成?”   “可不正是这么个理儿么!”凝霜勉强地露出个笑容,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人活着,又岂可能事事都为了自己。”   婆子闻言一拍大腿道:“该不会是你的父母亲人在对方手里捏着吧?”   凝霜听了这话,顿时警觉起来,眼帘一垂道:“凝霜自幼便被卖入窑子,哪里有什么父母亲人。”   婆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道:“我去伙房看看有没有清淡些的吃食,给姑娘端些过来。”   她出门之后,立刻钻进旁边的一个屋里,将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记下来,交给屋里值夜的兵士。   ……   大年二十九这天,京城到保定府中间这段路下了雪。   路面下是冰,上面下了一层浮雪,滑得不得了。   所以刘公公一行人赶着马车,不敢快走,三十儿上午才到了京城。   到了自然要先去跟陈大人复命,只不过这个时候,衙门也都放假了,只好去陈府登门叨扰了。   陈家下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陈瑜白倒是难得偷闲,将公事抛诸脑后,自个儿在书房,坐在躺椅上看书喝茶,许久没有的惬意。   门子来报的时候,他手里的书已经歪到一边,几乎要晃得睡着了。   听说是刘公公一行人回来了,陈瑜白这才起身,叫人让刘公公入内叙话。   陈瑜白也懒得换衣裳了,穿着家常的棉袍接待了刘公公。   刘公公见他这样反倒心下窃喜,觉得这是陈大人不把自个儿当外人的表现。   这趟去保定府来回都十分顺利,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应佳敏一直闹腾,只能一路堵住嘴,偶尔放开让她吃饭,她也要哭哭唧唧的说自己冤枉,要面见陈大人诉说冤屈。   陈瑜白却对她冤不冤枉毫不关心,连见都懒得见,直接道:“把她押在刑部大狱,过了年再处置就是了,大过年的怪不吉利的。”   刘公公连忙应是,将上膳堂那边的情况挑拣着跟陈瑜白说了些,又道:“小薛将军还说呢,若不是您公事繁忙,该请您也去尝尝夏娘子的手艺才是。”   “哦?夏娘子的手艺果然如传说那样好么?”陈瑜白也颇为好奇地问。   “哎呦,半点儿不假,依咱家看,怕是比传言中的还要好上几分。”刘公公一提起夏月初做的菜,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当时上来了一道水煮鱼片,咱家吃的时候还说呢,这若是陈大人在,保管喜欢!”   陈瑜白闻言一愣,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菜?”   “水煮鱼片啊!”刘公公以为陈瑜白不知道这道菜,连忙解释道,“这道菜咱家也是头一回吃,听说是夏娘子自个儿创的,虽然叫水煮鱼片,可并不是用清水煮鱼片,是川蜀口味的,又香又辣,那汤也好喝,鱼片下面的蘑菇更是比肉都香,又鲜又嫩……”   “端上桌的时候,上面满满都是过了油的辣椒段,吃之前要先将这些捞出去,然后才开始吃下面的鱼片?”陈瑜白打断他的话问道。   “陈大人不愧是川蜀人,对川菜的了解果然广……”刘公公下意识地称赞起来,但是刚夸了两句,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薛壮不是说这菜是夏娘子自个儿想出来的么,陈大人怎么会知道?   ”这道菜我曾在东海府的七道湾镇吃到过,只不过当初因听说是位厨娘,想着男女有别并未得见,只赏了些银两。”陈瑜白说着,面上露出了玩味的神色,身子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道,“万万没想到,当时遇到的竟然就是薛小将军的夫人。这缘分,也是奇妙啊!” 第586章 北山矿(1更)   年过得很快,还没歇上几天,上膳堂就又要重新开张营业了。   夏月初觉得这个年都把自己过懒了,想到明天又要开始忙活,忍不住竟然有点触头。   不过她这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个劳碌命,真让她闲着享福,她反倒是撑不了几天。   虽然有时候也觉得累,可只要一做起事来,顿时又劲头十足了。   年后头一天开张,店里的十几个院子被定了一空,早晨买卤鹅的人更是早早儿就排满了五十个。   上膳堂少了应佳敏,但是一切事项都还是正常运转。   连她住的屋子都被收拾一空,大家又重新安排了房间,住得比原来更宽敞了一些。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她的名字列为了禁忌,连提都没人去提,就好像她根本就没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原本有些其他心思的人,如今也都悄悄地掐灭在自个儿心里了,安安分分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让夏月初没想到的时候,华氏居然一大早就从后门遮遮掩掩地过来了。   下车的时候还带着个连眼睛都一并盖住的风帽,进屋才摘了下来,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赶紧让她到西间的软塌上坐下,也没叫人进来上茶,沏了一壶自个儿平时喝的铁观音,重新坐下之后才问:“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华氏抽抽噎噎地将大年三十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这几日家里总有来拜年的,他还做做样子待了几天,今天才刚初五,一大早就收拾东西出门了,只丢下句话说要去矿上住,就这么走了……”   “去矿上住?”夏月初惊讶地说,“我听人说那些矿上都脏乱得很,人多手杂的,那种地方,韩老爷如何住得啊!”   “所以我才说,他如今为了躲我,都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韩夫人,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儿,大少爷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夏月初给她分析道,“虽然都说男人都是爱偷腥的猫,但是韩老爷当真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的。   如果当真只是个外室,大少爷也没必要站在韩老爷那边,毕竟若是韩家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若是在外头弄出个孩子来,他脸上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华氏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是她不明白的是,如果不是外室,经常跟个年轻小娘子三更半夜的去幽会还能有什么正事儿?   “你也觉得是我错怪了他?”   “韩夫人,您是当局者迷,但是我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说不定当真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儿,韩老爷和韩少爷都知道,只是不方便告诉您罢了,您何苦非要往那上头去想。”   “不方便告诉我的生意?”华氏闻言还有点不服气地说,“家里的账本他也都给我看过,还能有什么生意上我不知道的?”   夏月初叫人去后厨捡了一碟子点心,对华氏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儿甜的会舒服很多。”   “你这点心做得还是这么好看,让人都不舍得吃。”   华氏过年这几天一直也没睡好,白天还要强打起精神来接待拜年的客人,本来就十分疲惫了。   今个儿来跟夏月初发泄了一顿,总算是听进了劝,吃了几块点心之后,心里更是松快不少,倒是难得地有了倦意。   “韩夫人要不要去客房睡一会儿?”夏月初佯装无意地建议道,“外头那么冷,这一出一进的,觉盹儿都给冲没了。”   华氏觉得夏月初说得有理,加上自己也的确觉得累得慌,不想再出去折腾。   夏月初将华氏安置在客房,自个儿出门之后,绕到房后僻静的死角处,掀开地上的石板,矮身钻进了地下室。   华氏歪在榻上,虽说身体上疲惫,但是脑子里却还是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问贴身丫头道:“安兰,你说夏娘子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是不是?”   “夫人,自打您过门之后,老爷一直对您敬重,每年的账册也都会交给您过目,奴婢也觉得,这回是不是当真错怪老爷了?”   安兰早就看出华氏后悔了,只是强撑着面子自己找不到台阶罢了,自然要顺着她说。   “账册?”华氏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十一月盘账之后,我去看账册,其中有一笔工钱对不上?”   安兰犹豫片刻道:“夫人说的可是北山那边?但是老爷当时不是也解释了,去年矿山那边出了两次塌方,支出去不少钱,虽然产量跟前年差不多,可其他的支出多了,都拢共算在工钱这一项里了。”   “是啊,他倒是解释得通。”华氏一脸担忧地说,“就怕他只是在糊弄我,单独挪了矿上的钱出去做别的。”   “不会的。”安兰急忙道,“您想想看,若是这笔工钱当真有问题,老爷叫人把账做平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何苦还要跟您解释呢!”   “你说的倒也有理。”华氏疲惫地躺回去,“你去外头守着吧,我睡一会儿,醒了之后去北山一趟,我豁出去脸面服个软,把老爷请回家去。”   安兰一听顿时笑起来,伸手将纱帐放下来道:“夫人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许是心事去了大半,华氏这一觉睡得很沉,最后竟是被饿醒的,睁眼一看座钟,都已经是申初时分了。   在上膳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她便着急想要去找韩振江和好,顾不得跟夏月初道别,只叫人帮着穿了句话就坐着马车走了。   薛壮从夏月初那边得到消息,老早就派人埋伏在半路,悄悄地缀在了她的马车后面。   一路跟到北城门,出城之后继续跟踪就比较不容易了,尤其往矿山去的路十分偏僻,一般很少有人过去。   路边虽然都是树林,但此时大冬天的,光秃秃也没个遮挡。   好在华氏的车夫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防备意识,而且马车目标大,不用跟得太紧,所以薛壮派去的两个人这才没有跟丢了。   只是离矿山越近韩家的戒备就越严,甚至连山上都有哨岗,外面更是有几队人不间断地交叉巡逻,   连华氏的马车到了山脚下,都被人拦住再三盘问后才放行。   看到这样的严阵以待,尾随的护卫自然不敢贸贸然上前,但是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若只是个普通煤矿,根本没必要封锁成这样。   这里应该就是韩振江的最大底牌。   将来,也会成为他最大的死穴。 第587章 招矿工(补昨天2更)   当晚,薛壮一夜未眠,派去跟踪华氏的两个人,直到天亮都还不见踪影。   如今城门已关,想要出去找人都不行,这也让他焦心不已。   究竟华氏的到来就是个圈套,还是跟踪的途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当晚他将所有的护卫都安排在岗,生怕韩家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他在书房坐到天亮,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可是派去跟踪的两个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薛壮让秦铮带人出去寻找,自己也特意派人去查看几处隐蔽的联络地点,之前约好若是有事不方便现身回来,便就近去这几处地方留下记号报个平安。   但是三天过去了依旧是音信皆无。   薛壮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这两个人也许已经遭遇了不测。   大家在一起相处了三个多月,平时薛壮还经常过去跟他们比划几招,看待这些个比自己小几岁的护卫们,就像是对秦铮一样。   大家刚刚在一起过完年,那时候这两个臭小子还跟其他人一样起哄敬酒,这才过了几日,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此事如今还瞒着上膳堂的上下,担心影响众人的情绪,只说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了。   护卫这边倒也罢了,尤其是御膳房出来的那二十人,以及那些帮厨、小厮、侍女们。   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出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也有可能会有危险。   但是他们从小学的就是做菜做饭,用的都是菜刀,没有直面过生死,就永远无法彻底理解“有生命危险”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   如今若是告诉他们,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没了,大部分人都会生出自己立刻就要直面死亡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不是简单斥责或是惩罚能够压得下去的,在死亡的威胁下,谁也不知道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局势本来就混乱,薛壮可不想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华氏那边什么都不知情,想通之后去跟韩振江服了软。   韩振江最近也是闹腾的不轻,又不能真的休了华氏,便也顺水推舟地跟她回家去了。   至于心里头会不会有芥蒂,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化解得了的了。   秦铮带人找了几日,还是没能发现失踪的两名侍卫,但是却听说了韩家要招矿工的消息。   “大哥,我想去试试。”   “不行!”薛壮坚决反对,“现在还有两个人不知所踪,你若是再出事可怎么办?”   秦铮分析道:“北山地处偏僻,韩家又年年在周围清林,山上又有多处哨岗,咱们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渗入,去应征矿工是最直接的办法。”   “韩家既然敢弄铁矿,就是打定了要么反要么死的想法了。你要知道,进了北山的矿工,除非死,否则是不可能出来的。”薛壮沉着脸说。   “韩家和周家之前丢了那么大一批兵器,他们如今肯定是要加紧开采,加紧赶工,急需人手才会公开招矿工,我进去只要安分守己老实做事,肯定不会有事的。”秦铮据理力争道,“大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但是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我如果能混进去摸清情况,咱们这边可以少费许多周折,也能尽可能地少折损人手。”   薛壮知道秦铮说的在理,但是秦铮这个兄弟,跟着他经历过这么多的波折,对他的意义与旁人大不一样。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右手用力地按在秦铮的肩膀上,沉声道:“万事小心,不要冒险,遇事先保护自己。”   “大哥,放心吧,我还要跟着你一起去灭了庆王那个老王八,给薛家报仇呢!”秦铮说着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这三个月几乎都是在城外军营里度过的,比刚来的时候晒黑了很多,这样一笑,显得两排牙格外的白。   “臭小子!”薛壮用拳头在他肩头顶了一下,“今晚别回去了,让你嫂子做几个好菜,咱哥俩好好喝一壶。”   晚上,哥俩都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早,秦铮醒了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军营当中,换上一身难民的衣裳,配上他如今黑黝黝的皮肤,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紧接着把头发弄得脏兮兮乱蓬蓬的,指甲缝里也去弄些泥巴,最后用药汁把一口白牙染得发黄才算完。   韩家招工的告示贴在刚进城不远处的城墙上,秦铮趿拉着一双前面都破了洞的旧棉鞋,肩上搭着个补丁摞补丁的褡裢,冻得佝偻着身子,揣着手站到后面排队。   轮到他的时候,张嘴说出来的已经是有些土气的乡下口音:“大兄弟,俺刚才听人念那告示,说恁们这里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一两银子?”   “对。”招工的人打量着秦铮,见他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但是个头和体格看着都还不错,又道,“而且要是干得好,还有额外的赏钱。”   “那恁们说的那个矿工到底是干啥的?”   “就是在山里刨石头。”招工的人明显诓人地说,“而且我们这里伙食好,炖炖都有肉吃,还给发衣裳发鞋子。”   秦铮闻言顿时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门牙的牙缝里还夹着半根韭菜。   “那敢情好,这一路走过来,俺娘给俺做的棉鞋都穿破了。”他高兴地说,“这个活儿俺干得了,我在家里也总上山刨地刨石头来着。”   招工的人被他牙缝里的韭菜叶恶心得够呛,赶紧抄起笔问:“你叫啥?几岁了?”   “俺叫秦二,俺在家排行老二,今年十八了。”秦铮还意犹未尽地继续跟人家唠嗑,“为了给俺大哥娶媳妇,家里卖了一块地,爹娘就把俺撵出来找事做,说得赚了钱才能回家娶媳妇儿……”   “行了行了,你上后头棚子里等着去吧,招够了人就直接拉你们上山。”招工的人在本上写上秦二,十八岁几个字之后,取了一块带着数字的牌子交给秦铮,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秦铮接过牌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已经排到了八十七,看来韩家这回果然是很缺人手啊! 第588章 主未来的向往(1更)   秦铮进了矿山之后就跟家里这边断了联系。   夏月初等人只知道秦铮有任务出门去了,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薛壮这边也开始加紧对周逸秋和韩振江的调查,主要还是要看周逸秋是否真的与山匪有联系。   冀州的匪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泛滥成灾,朝廷也曾多次派兵围剿。   但是这群人就好像长着千里眼,顺风耳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分散开,几千人甚至都能藏匿得无处寻踪。   薛壮安排人组成了几个商队,押送早就做过暗记的货,从保定府运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希望可以将匪贼引出来。   对方一旦劫了东西肯定要出货,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循到一些线索和端倪。   凝霜这边薛壮也没放过,叫人把她原本的丫鬟小翠调过去陪她。   小翠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被关押在军营的大牢里,脏乱不说,吃的也都难以下咽,整个人瘦得都快脱相了。   被人带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被砍了呢,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被人带去梳洗一番换了衣裳之后,小翠才终于搞清楚,自己不是要被杀了,而是要去继续伺候凝霜。   被人叫去敲打叮嘱了一番之后,小翠被人带到凝霜的屋里。   看到干净宽敞的屋子和里面的摆设,小翠眼里顿时忍不住露出嫉恨的神色。   自己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与老鼠臭虫作伴,凝霜却在这儿依旧过着她少奶奶般的日子,甚至还有婆子伺候着。   难道就凭她长得好看不成?   凝霜看到小翠十分精细,上前拉住她连声问:“小翠,就你自个儿出来了么?其他人呢?红袖呢?”   红袖是凝霜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小翠说白了不过是个跟着打杂的。   小翠闻言微微垂眸,遮掩去自己眼中的怒火,轻声道:“姑娘,我们都是分别关押的,我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不过我既然没事,想必红袖姐姐肯定也是安好的。”   凝霜闻言叹了口气,不过被关了这么久,能看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心情着实不错。   她在妆台前坐下道:“罢了,你来了也好,快来帮我梳梳头发,谁的手艺都比不上你。”   小翠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走向妆台,伸手去拿桌上的梳子,眼睛却死死盯着一旁针线笸箩里的银剪子,恨不得一把抓起来捅死凝霜。   不过小翠心里头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放自己过来,肯定是有目的的,若是此时刺死凝霜,自己也就活不成了,倒不如搞清楚他们想知道什么,然后从凝霜嘴里把话套出来,说不定能给自己换一条活路。   她将凝霜头上的簪子取下,开始轻轻地给她梳头,将头发都梳通顺之后,照着以前的惯例,用手开始给她按摩头皮。   凝霜原本还在看着镜中的自己,但是不一会儿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小翠知道这个时间是她最放松的时间,便道:“姑娘,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么?我被关起来这段日子,一直担心姑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好说歹说才求得他们答应让我过来伺候姑娘,也不知怎么的,一到了姑娘身边,我这心啊,登时就踏实下来了。”   虽然被派来的人不是红袖,但是人在困境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十分暖心。   凝霜的声音柔和了不少,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些日子也是过得不安生,今天看到你,倒是觉得宽慰不少。”   “姑娘,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想要什么啊?咱们都是些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什么机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他们审你了?”凝霜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镜中小翠模糊的影子。   小翠其实根本就没被审讯过,不过她却道:“就开始的时候有人来问过,想知道韩老爷跟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在一起多长时间了,还问韩老爷平时可带人来过什么的。   我也都是照实说的,韩老爷跟姑娘本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跟咱们更是面儿都见不着。   那些人开始不信,后来估摸着是问了红袖姐姐和其他人,见大家说的都一样,就没有再来问过什么了。”   “他们只问了韩老爷?”凝霜若有所思地问。   “是啊,要我说这个韩夫人的醋劲儿也太大了,别说姑娘根本不是韩老爷的外室,就算是,也不至于动这么大干戈呀!”   “傻丫头,你以为韩夫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凝霜嗤笑一声。   “啊?不是韩夫人?”小翠故作惊讶,“那会是谁啊?难不成是韩老爷的仇家?”   “他们是想要知道庆王的事儿,所以才关着咱们,若是我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朝廷的人。”   凝霜被关了这么久,除了三十儿那天跟那婆子聊了几句,平时只有被讯问的时候才有人跟她说话,心里头早就憋得不行。   而且她潜意识里觉得小翠是自己的身边人,两个人是融入一体的,所以便把这话说了出来。   小翠听了心里却是一紧,庆王做的那可是造反的事儿,凝霜是庆王的人,自己是凝霜的丫鬟……   如今被朝廷抓住,岂不是就直接被划入庆王的手下那堆儿里去了?那自己还有可能活着出去么?   “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庆王把您丢在保定府都已经两年多了,如今皇上的位子也越坐越稳,您何苦还一门心思地护着他,也该为自个儿的今后多打算打算了。   以后等咱们出去了,回姑娘老家那边找个地方,买个小院儿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咱们到时候在院子里种上几丛竹子,再种些蔷薇。   姑娘不是爱猫么,咱们再养上几只猫,平时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也愿意一直跟着姑娘,伺候姑娘。”   凝霜听了这话,心道难不成小翠是那些人派来做说客的不成?   但是奇怪的是,她心里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甚至还隐隐对小翠所描绘的未来颇有些向往。 第589章 冀州匪患(2更)   刚出正月,一队商队正沿着山脚下的官道往保定府的方向行进。   众人购了一批货,正月初十从保定府出发去京城,处理掉了货物后,又一路往前去了直沽港口。   刚巧遇到一艘从西洋回来的商船,用卖货的钱入手了几个精巧的座钟和怀表。   这可都是西洋运回来的稀罕物,在港口买还算便宜,运回保定府卖给那些个有钱人,最少也得翻个三倍。   若是运气好碰上不差钱儿的,足足能翻上四五倍的价钱。   因此众人回程的路上心情都十分不错,盘算着这一趟下来,每个人少说也能分上十几两银子。   大家甩着鞭子赶着马车,还有人惬意地哼着歌,   走着走着一个拐弯,打头的马车刚拐过去,就猛地勒住了缰绳。   他面色发白地看着路当中站着的几个彪形壮汉,抱拳行礼,声音颤抖地问:“敢问几位英雄……”   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黑脸汉子抽出腰间长刀扬声道:“少他娘的废话,都乖乖地下车,双手抱头蹲到那边去,别他娘的给你爷爷找麻烦!”   商队的大把头闻言,一骨碌翻身下了马车,双股战战,声音颤抖地说:“大家千万别冲动,钱财都是身外物,命只有一条,大家赶紧下车,快按照这位好汉说的做。”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黑脸汉子哈哈大笑,一摆手,身后的人顿时上前,将下车的众人挨个儿地搜身,什么马鞭、匕首、小刀……全都被搜出来装在一个布袋子里拿走。   商队众人全都双手抱头,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谁要是乱动,就会被人从后面踹上一脚。   商队的头儿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道:“诸位爷爷祖宗,我们一个个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出来跑路也是为了赚个辛苦钱养家糊口,钱财东西您都拿走,只要给小的们留条贱命便是。小的发誓,回去之后绝不报官,不然让我肠穿肚烂、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黑脸汉子闻言嗤笑一声道:“放心吧,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道道,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爷爷我就保证只截货不杀人。至于报官,爱报你就去报,看官府能奈我何!”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土匪们就已经将货物和银两搜刮一空。   黑脸汉子打开一只箱子,看到里面精美的座钟,高兴的不行,道:“看来消息不假,果然是好货啊!”   他开箱看货的工夫,其他人已经将车上的马都卸下来了,一种匪徒带着货物和银两,骑着马顺着山路就离开了。   商队众人好像被吓坏了似的,等匪徒走了好久才逐渐一个个地起身。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干瘦男人瞅瞅四周无人,凑近刚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头道:“头儿,咋样,我就说,我那天在酒馆儿里的表现绝对完美,怎么样,上钩了吧!”   “行了,小心那些人还盯着呢,别得意忘形。”   于是一群人都哭丧着脸,收拾了车厢里剩下的一些衣裳和吃食带在身上,然后才满口抱怨着命不好、运气不好什么的离开了。   为了把戏演到最后,众人硬生生一路走回了保定府,然后才四散离开。   薛壮得到车队把头的报信,当即一拍手道:“好,叫人盯紧了各处,看他们走什么渠道销赃。”   薛壮之所以选用座钟和怀表这种西洋商品,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种东西里头都是精密的零件,大齐还没有这样的制作技术,甚至连维修都要去找洋人来修。   这类货物,想要销赃最多只能换个外壳,芯子里头是动不得的,所以不会担心里面做的记号会被发现或是抹去。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二天,其中的两个座钟便出现在了华氏陪嫁的商铺中。   华氏还特意派人上门,送了一只怀表给夏月初,说她总在后厨忙活,有个怀表看时间方便。   待韩家的人走了之后,薛壮将怀表后盖取下来,果然在里面一个隐蔽处发现了之前找人錾刻上去的印记。   “周逸秋果然与冀州的匪患有关,头天抢到的东西,第二天就能出现在铺子里,华氏还可以直接拿来送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商业合作关系,完全就像是周家的一部分一样。”薛壮立刻写了一封密信送入京城,又派人去给魏国涛送信儿。   “这样的证据足够给周逸秋定罪么?”夏月初疑惑地问,这些都是间接证据,虽说是嫌疑极大,但若要定罪,恐怕力度还是不够的吧?   “定什么罪?”薛壮却奇怪地反问道,“他谋反已经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了,还需要什么其他铁证?”   夏月初一拍脑门,知道自己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前世是法治社会,自然是一切以证据为准,这种力度的间接证据,只要找个好一点的律师,周家便可以完美地把自己择出来。   但是如今这里是封建社会,中央集权,若不是为了不惊动庆王这条大鱼,周逸秋和韩振江这会儿哪里还能活蹦乱跳的活着,估计末七都过完了。   “之前几次剿匪都没能成功,估计周家在官府应该有人吧?”   “何止是官府,庆王在朝堂上也还有残余的势力,周逸秋既然投奔了他,他自然也要帮着传递消息。”   薛壮回想着年后京中传来的密报中写,仅年前到年后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报了官的劫案就有上百起,那些胆小怕事根本没报官的只会更多。   冀州的匪患,也是时候彻底清一清了!   但是该如何发难,由谁领兵,如何绕过庆王的爪牙,这一个个难题摆在眼前,哪一个都足够叫人头疼。   薛壮寻思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扭头见夏月初已经困得熬不住,直接歪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伸手把人塞进被窝里,自己探身吹灭了油灯,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种事儿还是等陈大人的回信来了再头疼吧,这会儿搂着媳妇儿睡觉才是正事儿。 第590章 入矿山(补更5)   秦铮在韩家应征之后,很快就被人带去了一处四合院,大通铺住了几天之后,最后整个院子里聚了三百多人,才有韩家矿上的管事过来挑人。   韩家挑人的规矩也是奇怪,不看身形不看力气,先问人家在哪里,家中还有哪些人。   秦铮猫在旁边听着,心里大致有了数,   家里没什么亲人的,或是外乡出来讨生活的,就都给分到了一处。   所以轮到他的时候,他便笑着说:“管、管事的好,俺家是开封府下头延津县王许村儿的,家里还有老娘和哥嫂,嫂子太厉害,过门没两年就闹着分了家。俺光棍儿一个,分给俺二两银子就把俺撵出来了,让俺自个儿出来讨生活。俺字也不识,啥也不懂,只听人说京城人有钱,就寻思要去京城,结果走到半道儿就把钱花光了,在城外听说这儿找人刨石头,包吃包住还有工钱,俺就来了。”   “好,不错,去东边第一个管事哪儿报道吧。”   分配完毕之后,秦铮这一组差不多有五十多人,很快就都被塞入几辆马车中,拉着就直奔矿山。   马车都是封着窗户封着门的,外头是什么样儿也看不到。   马车一路被赶到山上,这才开门将众人放出来。   秦铮从人挤人的马车里下来,使劲儿伸了个懒腰,趁机朝四周环顾了一周。   入目所及不是树木就是山石,看着跟别处的山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停车的地方是一处山坳,似乎又人为地扩大了一些,就地取材地用木材搭了一圈窝棚,里头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情形。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众人下车之后,正好听到有人敲着锣大喊:“吃晌午饭了。”   不多时,一群灰头土脸的人纷纷扛着锄头、拎着土筐、推着车子什么的从山里头钻出来。   秦铮定睛一看,这些人一头一身的灰,也看不出什么脸色,但是看着全都是干巴瘦的,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破烂烂,怕是连基本的保暖都做不到。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神情麻木,由几个持刀的人在后头连吆喝带撵的,不多时便在一个木棚子前头排好了队。   一人一碗带着冰碴的粥,稀得几乎能看见碗底儿,粥里头给夹上一筷子咸菜,再配上一个黑黢黢的窝窝头,个头儿也就比婴儿拳头稍微大那么一点儿。   排着队盛粥领窝窝头的矿工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个挨一个地领完,有人钻进窝棚里去吃,有人就找个有太阳的地方蹲着直接开吃。   看到这样的情形,刚下马车的人全都炸了庙儿。   “不是说来了每顿都有肉吃么?”   “不给肉也行,好歹也该炒个菜,给个馒头吃吧!”   “你们这不是骗人么,我不干了,我要下山,我要去找别的活儿干。”   有一个人这样嚷起来,众人就都跟着嚷嚷道:“不干了,不干了,我们要下山,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就是,快送我们下山。”   秦铮为了不引人注意,也躲在人群中跟着嚷嚷了几嗓子。   有人开始转身想要钻回车厢里去。   “啪!”   “哎呦——”   秦铮顺着声音转身一看,只见几个穿着黑马甲的汉子,手持马鞭站成一线,谁敢上前就狠狠地一鞭子抽下来,还专门往头面颈手这些露在外面的地方抽。   鞭子所到之处,无不皮开肉绽,鲜血迸溅。   十几个人被抽得在地上打滚儿哭嚎之后,新来的五十多个人终于安分下来,眼中透着恐惧,一个个儿噤若寒蝉。   带着他们来的管事拍拍手道:“矿上的看管都过来一下。”   很快便有十几个穿着同样灰色棉袍、黑色马甲的人聚过来。   “这是新来的人,一个窝棚领几个走,这些日子好生看着点儿,谁的窝棚里少了人,我就拿谁是问!”   “是!”十几个人同声应诺,之后便过来挑人。   秦铮年纪轻看着又壮实,很快就被人挑走了,到最后剩下几个看着瘦弱无力的,就被推来推去,谁也不想要,最后还是被管事的斥责了几句,这才算是分配完了。   每个看管都领着自己挑好的人去了自己管的窝棚。   秦铮一钻进去,差点儿没被熏得一个跟头。   屋里也不知是一股子什么味儿,大冬天的都这么呛人,若是到了夏天,说不定能直接熏死几个。   窝棚建得低矮,个子高的进去还得弓着点腰,即使是大白天,里头也是黑黢黢的,脚下地面也不平,磕磕绊绊地进去了,半晌才算是适应了阴暗的光线,勉强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了。   窝棚里其实也没啥东西,就是一个用石头和木板搭起来的大通铺,上头连铺盖都没有,只铺了几片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   就是这破布,也不是整个儿通铺上都有,只有靠近里头炉子的那一块地方有,那边还摆着几个枕头。   而靠近门口这边的,就只能睡木板,枕石头了。   秦铮看着,心里不由冷笑一声,人心啊,即便是在这种吃不饱、穿不暖、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竟然也要分个高低贵贱。   这个窝棚的看管指着最靠近门口的一块地方说:“打今儿开始,你们四个晚上就睡在这儿。”   他说完赶紧又把鼻子捂上道:“把地方记住了,不然挨揍可别找我!行了,都出来吧,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们。”   出去之后,看管指着窝棚道:“咱们这里是东四窝棚,不识字的就记着是东边第四个,我姓林,是东四窝棚的管事,窝棚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我管,我说往东,你们就不许向西。   如今加上你们,窝棚里一共十六个人,其他人这会儿正吃饭呢,你们现在也赶紧去吃,下午要跟着他们一起下矿,谁若是敢偷奸耍滑,小心鞭子伺候!”   林看管眼神犀利地盯着四个人看了一圈,最后厉声道:“最要紧的一点,谁若是敢逃跑——”   他拖了个长声,转身用手里的鞭子朝中央的杆子上一指。   “那就是逃跑之人的下场!”   秦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坳正当中立着一排二人多高的木杆子,此时一个杆子上,正挑着一具尸体,上面落了好几只乌鸦,正在大快朵颐。 第591章 下矿(1更)   周家北山发现的铁矿不是地表矿,而是在山体之内的,所以必须要挖矿洞,人要进入山中去开采。   这比地表矿的开采更加艰难,要用人力将矿石或背或抬地运出来,还要冒着塌方的风险。   新来的人全都被各自的看管敲打了一番,很快被带过去吃午饭。   一人一碗稀粥,黑窝窝头小得不得了,而且还硬邦邦的,用牙咬都费劲,只能泡在粥碗里,泡软了再吃。   许是被木杆上的死人吓唬住了,虽然饭菜这么粗简,但新来的众人也没说什么,各自端着碗找个背风的地方蹲着吃饭去了。   秦铮跟分在一起的另外三个人一起,寻了个背风的地儿,围成一圈开始吃饭。   “俺叫秦二,今年十八,开封府延津县王许村儿人,你们都是哪儿来的,叫啥呀?”   四个人中最年长的男人开口道:“俺叫石柱,三十五了,胶州人。”   他旁边的年轻人说:“我叫郝大山,二十一,东宁府人。”   最后一个人稍微有点儿结巴,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叫包、包兴,今年十、十六,是、是打西宁卫那边逃、逃荒过来的。”   秦铮闻言小声道:“咱们四个分到一起,也算是缘分,大家进来也算是看到了,这里头的情形跟他们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咱们这算是被诓进来了啊!”   “可、可不是么!”包兴揉揉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这是头、头一回出门,我、我爹娘不放、放心,还把我托、托付给了老乡,结、结果……”   这孩子原来是让老乡给坑了,直接给送进来了,说不定还得了好处走的。   “刚才窝棚里是啥情况大家也都看见了,咱们是新来的,肯定不好混,要俺说,咱们四个应该抱成一团,这样就算他们想欺负咱,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石柱一听连连点头道:“秦老弟说得在理,咱们得互相帮衬才行。”   “那就这样,石大哥,郝二哥,俺是老三,包兴最小,自然就是老幺。”秦铮冲两位比自己年长的拱了拱手,“想在这里活下去,咱就得拧成一股绳才行!”   他说吧,先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其他三个人也都陆续把手搭上来,低声道:“对,要拧成一股绳。”   包兴:“一、一股绳……”   四个人这边刚吃完,空地那边就响起了锣声。   矿工们立刻都起身,将自己手里的碗放在棚子前面的几个筐里,然后到自己窝棚的看管面前站定。   秦铮带着三个人飞快地过去放了碗,一路小跑来到林看管面前跟其他人汇合。   旁边的管事见状道:“老林,你这回挑的人不错,有眼力见儿!”   林管事的表情颇有些高兴,抬眼朝四个新来的瞟了一眼道:“光有眼力见儿也没用,得下了矿才能见真章儿。”   今天因为来了不少新人,所以吃过晌午饭的集合就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好些人站错了队、找错了人,或是慢吞吞地耽搁了时间,全都挨了鞭子。   空地上很快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老矿工们看样子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全都面无表情,还有些干脆揣起手耷拉着脑袋,闭目养神,能多歇一会儿的机会都不放过。   林看管这边没有一个人出错,心情极好地说:“今天咱们组要做的是下去采矿,后面四个新来的,跟着前面的人一起下去,到了下头都听我的吩咐,今天若是采的矿石不够数儿,晚上就通通没饭吃!”   矿洞低矮,包兴又瘦又矮,在里面勉强可以站着走路,但也是要低着头避免磕着脑袋,其他人就只能弓着腰钻进去。   里面黑咕隆咚的,即便林看管在前面拎着灯,但是光亮也照不到那么远,后面完全就是睁眼瞎,一个挨一个地跟着前面的人往深处走。   秦铮一边走一边摸着旁边的墙壁,还默默数着自己的步数。   走了大概四百余步,前面一个宽阔的矿洞出现在众人面前。   矿洞的墙壁上插着火把,让人勉强能看清下面的情形,这里就是开采矿石的地方,地下散落着各种工具。   不多时,今天负责运送的队伍也拎着背筐,篮子什么的下来了。   林看管很快就分配了任务,众人在地上拿起工具,山洞里立刻就响起“铛铛铛铛”的采石声。   林看管找人要来两个半新不旧的鹤嘴锄,还有锤子和凿子,丢给四个人道:“行了,别傻站着了,自个儿找活干!”   秦铮虽然没采过矿,但是开山凿石头这种活儿,以前在军中是接触过的,所以掂起一个鹤嘴锄便走到前面开始干活。   包兴也捡起脚边的鹤嘴锄,跑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干了起来。   石柱和郝山便捡起下面的锤子和凿子,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开始做了起来。   石柱还行,一看架势就是在家干过活的,虽然没做过采矿这种活计,但是一通百通,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但是郝山那边却一直用得不太得劲儿,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地方下凿子,光会用蛮力,结果石头还没敲下来,先把自个儿的手给砸了。   敲石头使的力气那么大,砸在手上哪儿受得了,手脖子眼看着就肿起来了。   郝山“哎呦”一声丢掉了手里的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手大叫起来。   林看管立刻转身看过来,厉声问:“怎么了?”   秦铮眼疾手快,一把拎起郝山,从他手里夺过锤子,把鹤嘴锄塞进他手里,弯腰捡起了凿子,顺势把他推到石柱身后去了。   他赔着笑说:“报告林看管,俺俩拿的工具用着不顺手,换着用用,这就继续干活!”   “你们也不用想着偷懒,采下来的石头都是要过称的,没瞧见那边有人在计数么?”林管事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一个人挖不够就打一个,两个人挖不够就打一双,若是全队的总数也不够,那今天的晚饭你们就只能在梦里吃了!” 第592章 你小子倒还挺上道(2更)   林看管在下面盯了一会儿,撂下几句狠话就走了。   秦铮这才顾得上去看郝山的手腕,好在他这人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恁就在最里头吧,能做多少做多少……”   秦铮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揪住了领子。   “你小子以为自个儿是谁啊?还敢在这儿安排其事儿来了?什么玩意儿啊!”揪住秦铮的人,正是之前下矿时紧跟在林看管身后的壮汉。   当时秦铮就猜测他应该是这个窝棚里的头儿,果不其然,其他人都围成一圈,看着他教训自己,还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地瞎起哄。   “成哥,打这个龟儿子!”   “新来的就要打了才听话!”   “成哥,俺不是那个意思,俺只是觉得,刚才别的看管都夸咱们窝棚新来的几个人好,林看管看着也挺高兴的,若是刚一下矿就伤了一个,传出去林看管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遭罪的不还是咱们这些人嘛!俺们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被教训也是活该倒霉,但是诸位大哥都是踏踏实实干活的,若是被俺们牵连了,那可怎么是好!”   壮汉抬起另一只手,拍着秦铮的脸颊道:“你这小嘴叭叭儿地还挺能说啊!那你倒是说说看,他干不了活,差的斤数怎么办啊?”   “成哥,他差的斤数俺们三个抗,肯定不能让诸位大哥跟着多干活儿不是!”   “行,好小子,算你还懂点儿人事儿,若是干不完拖了后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壮汉说罢,这才一把将秦铮推到石壁上,自己走到一旁找了个大石头坐下。   包兴见状,不解地说:“秦、秦大哥,他、他咋不干活儿了呢?”   “他是这个窝棚里的老大,他的份额自然有其他人孝敬给他。”秦铮压低声音道,“行了,废话不说多了,咱几个加把劲儿干吧!”   这一下午,秦铮已经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鹤嘴锄了。   开始还不时地看一下几个人都开出来多少,大概估算一下还差多少,到后来就已经顾不得了,双手早就被震麻了,满脑子里都是叮当叮当砸石头的声音。   等晚饭前记录的人过来说东四窝棚完成的时候,秦铮也跟没听见似的,还挥着鹤嘴锄去砸呢!   包兴使劲儿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喊:“秦、秦哥,够、够了,咱能吃、吃晚饭了!”   秦铮这才停下来,但是两只手因为长时间握着锄把,都已经僵硬得松不开了,半晌才勉强丢开了鹤嘴锄。   壮汉此时也起身,带着众人开始往外走,路过秦铮身边的时候说:“算你小子有种!不着急,咱们来日方长。”   晚饭比午饭还要简陋,许是因为接下来不用干活该回去睡觉了,所以一人就给了一碗粥,一小撮咸菜,连块干粮都没有,只是粥比晌午的稍微稠了一点儿。   包兴三两口就把粥喝干净了,但是肚子非但没觉得饱,反倒更加饿了。   秦铮碗里的粥也很快就见了底儿,他也不怕人笑话,捧着碗把碗底儿都给舔得干干净净。   郝山端着碗喝了两口便不喝了,过来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粥分给三个人道:“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我怕是一天都撑不过去就要被打死了,你们累了一下午,多吃点吧,反正我也没干什么活,不饿。”   包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到吃的眼睛都发直,端起来三两口就给喝了。   “瞎说,谁能不饿啊!”秦铮把自己的碗塞给郝山,“赶紧吃吧,俺等会儿看看能不能找点草药给你敷上,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   郝山捧着碗,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地说:“秦二,你这个兄弟我郝山认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秦铮晚上接着去解手的机会,在草丛里踅摸了一会儿。   这是当年在军中学过的保命本事,出门在外行军打仗,哪里有那么多伤药能及时供给,大部分还不是靠自己在荒郊野外踅摸。   只可惜这便是矿山,草木被清理掉了许多,所以最后只找到一味有化瘀功能的草药。   但是聊胜于无,他找了块石头把草药捣烂之后,敷在郝山的手腕上,然后从里衣裳撕下一条布,把他的手腕缠起来。   “晚上你就睡最左边吧,免得我们睡觉不老实……”   秦铮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成哥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你特么算老几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位子。”   “成哥,俺错了,我就是寻思让他的手快点好,别拖咱们队的后腿……”   “不就是手脖子肿了么,大老爷们哪儿那么娇气!”成哥的嗓门极大,震得窝棚顶都扑簌簌往下掉渣。   “成哥说得对,今天就罚他睡大门口!”秦铮点头哈腰地说,“谁让他这么笨手笨脚的,差点儿连累了咱们一个窝棚的人。”   其实他们四个人地方都对着门口,让郝山去睡最边上,不过是怕别人不小心碰了他受伤的手。   成哥听他这样说,也觉得安排的还不错,点头道:“你小子倒还挺上道,叫啥啊?”   “俺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叫秦二,家里爹娘都不识字儿,俺也没读过书,所以也没个大名儿。”   “秦二?”成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行,哥记住你了,在这儿好好干,别惹事儿,但是别的窝棚的人若是敢欺负上门,也不能怂了,懂么?”   “诶,成哥,俺记住了!”秦铮连连点头,“俺以后都听成哥的!”   “屁,得听林看管的才对!”成哥眼睛瞪得浑圆,跟两个大铜铃似的。   包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直往秦铮身后躲。   秦铮听成哥这句话说得声音并不大,就好像之前的大嗓门不是他一样,知道他不是生气,于是挠挠后脑勺,装傻地说:“成哥听林看管的,俺们听林哥的,没毛病!”   成哥听了这话,果然露出了笑容,拍拍秦铮的肩膀道:“不错,好好干吧!” 第593章 陈大人驾到(1更)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长,早就出了正月,但是天气却依旧寒冷无比,外面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依旧是冬天一样萧瑟。   秦铮那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但薛壮心里还是忍不住牵挂。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火爆,被外面成为天价房的天字号房的预定已经排到一个多月以后了,甚至连京城都开始有人慕名前来吃饭。   这日薛壮接到一封京城的密信之后,便着急地找到夏月初道:“月初,陈大人后天要来保定府,说要过来尝尝你的手艺,可是咱们天字号房的预订都到下个月了,临时也挪不出时间来啊!”   “陈大人?一行多少人来?是公干还是私下出行?”夏月初倒是冷静地问。   “应该是私下来,人估计也不会太多……”薛壮自个儿说完也回过味儿俩,光想着天字号房是最好的,招待陈大人就该在天字号房,但如果对方只是私下出行,过来便在正房堂屋设宴,自己作陪,当做家宴也未为不可。   “还是媳妇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薛壮说着凑近夏月初,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还得去安排陈大人来了之后的安全问题,陈大人老家是川蜀的,最爱吃辣,你好生想想做点什么菜。”   薛壮说罢风风火火地又出去了,陈大人要来保定府的这件事儿,他还得赶紧去跟魏国涛通个气儿。   在这种时候,陈大人来保定,自然不可能是只为了吃,保准还有其他不便言明的差事。   夏月初被狠狠亲了一口,她倒是没什么,一旁正做针线活的姜瑞禾俏脸羞成一块红布,甩掉手里正在缝着的围裙道:“以后再也不上你屋里来做针线活儿了!”   “这可不是我的错。”夏月初笑着说,“可不带这样冤枉人的。”   “反正你俩都一样,你当我不记得之前在东海府的事儿么?薛大哥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你当着一院子的人就扑上去了……”姜瑞禾说到这儿,见夏月初面色如常,毫无害羞之色,反倒是自己羞得说不下去了,气道,“你这脸皮也真是够厚的了!”   夏月初逗她道:“我们两个是夫妻,感情好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是不拿你当外人儿!大不了以后等你成亲之后,也当着我们的面亲一亲抱一抱,咱们也就算扯平了!”   “哎呀,你这个人!”姜瑞禾又羞又气,起身跺脚道,“亏得外头还都夸你好呢!其实你才是最不正经的,我不跟你说了,这围裙我拿回去了,做好了再给你送来。”   姜瑞禾说罢,端着针线笸箩就跑了。   夏月初原本正在写菜谱,准备过几日叫人送回去,东北那边两家初味轩开春也该上新菜了。   上膳堂这边生意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家的产业,东北那边的根基还是要巩固好的。   但是被薛壮进来这么一搀和,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陈瑜白来该做些什么菜,只好暂时将面前的菜谱收起来。   晚上,薛壮回来之后,夏月初便跟他商量道:“之前叫人去做的九宫格的铜锅已经做好了,家里材料也充足,陈大人来的话,咱们吃顿麻辣火锅怎么样?想来陈大人在京中,什么好吃的没见过,倒不如吃顿川味的火锅来得新鲜。”   “行啊,明天派人准备起来就是了。”在吃什么这件事上,薛壮对夏月初是绝对信任的,做什么都好吃。   火锅要想好吃,首先就必须有一个好的锅底,再有一锅好汤。   锅底是火锅的基础,也是火锅的灵魂所在。   所以在确定了陈瑜白导弹的时间之后,各种材料就都开始准备起来。   估摸着人来的两个时辰之前,夏月初便开始准备炒火锅底料了。   上好的牛油跟菜油按比例混合入锅,炒至均匀,六成热的时候,将干红的二荆条和朝天椒下锅,紧接着郫县豆瓣酱,还有花椒、大料、香叶、草果等等二十多种香料一次倒入锅中,中火慢慢翻炒出香味儿来。   然后再加入摆酒、冰糖和醪糟,此时就要转为小火,不断翻炒上半个多时辰。   油分完全浸润入各种的香料中,在炉火持续不断的加热下,香味慢慢被逼出来,融入油中。   炒好之后,再倒入早就吊好的高汤,用盐调味,再小火炖上大半个时辰。   锅中翻滚着浓烈香味弥漫在后厨中,引得后厨干活的众人都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还有些香味顺着换气的小窗飘到外面,引得路过的人也都忍不住驻足多嗅几下。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上膳堂的后门。   陈瑜白一如当年去七道河镇周珩家,低调极了,只由沈江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这么轻车简从地打京城来了保定府。   沈江扶着陈瑜白下了车,鼻子抽动几下道:“我闻着香味儿了,嘿,就冲这个味儿,这一趟就没白来!”   “真当是来吃饭的啊!”陈瑜白示意他上前扣门。   薛壮没想到陈瑜白居然这样就来了,当真是吓了一跳,赶紧把二人迎进来道:“见过陈大人。”   陈瑜白上下打量着薛壮,见他看起来身体和精神都很好,登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看来腰腿恢复的挺好?”   “是,多谢陈大人惦记着,好在没留下什么毛病,还能上马杀敌。”薛壮轩昂的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的神色。   “好,不要着急,英雄会有用武之地的。”陈瑜白十分满意,“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咱们先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吃饭,我们可都已经闻到香味儿了,   薛壮领着二人来到堂屋,只见一张八仙桌的正中,摆着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奇怪铜锅,锅里还被分成了九个格子。   “哦?”陈瑜白好奇地打量着桌山的铜锅:“这个锅子还挺别致的嘛!”   “都是我家娘子琢磨出来的,在做吃的这件事儿上,她想法多得很呢!”薛壮得意地夸赞道,“在东海府的时候,我们酒楼的火锅卖得好极了,我家娘子到保定府之后,又进行了改进,刚才大人说闻到的香味,便是她在后厨炒火锅底料的味道。” 第594章 蘸水才是精华所在(2更)   三个人落座之后,很快便有人将熬得香气四溢,飘着厚厚红油和辣椒的锅底端了上来,倒入九宫格的火锅中,下面加上炭火。   紧接着又端上来四碟凉菜。   “老坛泡菜。”   “鱼鳞冻。”   “蒜泥白肉。”   “凉拌子姜。”   沈江见状道:“嗬,看这凉菜便知道,薛家娘子果然是精通川菜的!只是这鱼鳞冻是何意?”   这盘鱼鳞冻看起来就是一般晶莹剔透的冻状,也并没有切成鱼鳞状或有什么鱼鳞状的花纹,为何要叫做鱼鳞冻?   封七闻言解释道:“这鱼鳞冻乃是用鱼鳞熬煮而成的,二位大人可以尝尝看。”   “鱼鳞?”沈江一听这话,顿时就皱起眉头。   那东西能吃?   比起沈江,陈瑜白的接受能力反倒更强一些。   他对这个鱼鳞冻也好奇不已,虽然他没有做过菜,但也知道鱼鳞是那种硬硬滑滑的,又不是弹性十足的肉皮,如何能做出冻来?   他夹起一块尝试一下,眼睛顿时就是一亮,这鱼鳞冻居然是出乎意料的香味浓郁,配着鲜辣的蘸水,味道轻快明丽,竟然十分出彩,比以往吃过的皮冻都要好吃。   沈江见陈瑜白的表情,意识到东西肯定好吃,犹豫片刻,终于克服了对鱼鳞的厌恶,尝了一口。   鱼鳞冻一入口,沈江登时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好吃的东西是鱼鳞做出来的?合着这么多年我们吃鱼,都是把好吃的地方扔了,吃不好吃的鱼肉来着?”   薛壮笑着说:“这鱼鳞冻的做法倒是不难,你若是觉得好吃,回家自个儿做也没什么困难。   只要将刮下来的鱼鳞洗净,用黄酒腌制去腥,装入细纱网中反复漂洗,加上姜葱上锅蒸一个时辰,再用纱布过滤出汤汁,放在外头冷却结冻就成了!”   “真这样简单?”沈江闻言兴奋道,“那回头我也试试看。”   陈瑜白给他泼冷水道:“得了吧你,人家这道菜好吃,可不光是鱼鳞冻的味道好,重要还是在蘸水上头、这味儿拿捏得恰到好处,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您就打击我吧,我少说话多吃饭行了吧!”沈江说着便伸筷子去夹蒜泥白肉。   “陈大人,您快尝尝这个。”沈江自己吃完一片立刻再伸手去夹,一边夹一边道,“我还以为您家厨子做的蒜泥白肉就已经是出神入化了呢,没想到这可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哦?这么厉害?”陈瑜白微微有些不信。   当年在周珩家吃过夏月初的手艺之后,他回京之后便更换了家里的大厨。   现如今的这个大厨已经年今五十,正经的学徒出身,一手川菜做得十分地道,拿手菜便是蒜泥白肉,刀工好,蘸料味儿足,让陈瑜白十分满意,也经常请好友同僚到家中小聚,尝尝自家大师傅的手艺。   沈江在陈府那是常来常往,有时候甚至就直接住下,对大厨的手艺最为了解,此时却说夏月初做得更好,不由得让陈瑜白颇有些不服气。   夏月初本来就会做这道菜,后来又有幸尝到过廖老爷子的手艺,如今到了保定府,各种调料又备得齐全,可以说这盘蒜泥白肉,是她自打学会这道菜以来的巅峰之作了。   首先肉必须选得好,猪必须要肥瘦匀称,而且必须要结实精干,肉不能肥得松懈,更不能瘦到干柴。   做蒜泥白肉,要选肥瘦相连的坐臀肉,一头猪身上,只能剔下来两条最顶尖的坐臀肉。   肉煮好之后不要着急捞出来,继续浸在汤中,等待其自然温凉之后,才捞出来开始切片。   一片片有肥有瘦还带一丝油亮猪皮的白肉,薄如蝉翼,花瓣似的被盘起,在盘中堆集出一朵花瓣重叠、粉白相间还带着亮银滚边儿的花朵模样。   而正如陈瑜白刚才所言,川菜凉盘的精髓,其实都是在蘸水上头。   这道蒜泥白肉的蘸水,选用的是蜀地的独头香蒜,蒜香清新浓醇。   酱油用的是夏月初自己调配出的复合酱酒,就跟上膳堂卖得极好的香醋一样,是将川蜀那边运来的酱油又加入调料二次熬制过滤之后得来的,味道酱香浓郁又鲜美无比。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便是蘸水中的这个红油辣子。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在前世,夏月初曾经跟随师傅在川蜀足足待了三年,无论是山区还是偏远乡下,他们全都走遍了,有的地方都只能用走才能进去。   川蜀那边味道最足的,其实还是各处的农家饭或是街边小馆。   而这些人家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做红油辣子的时候特别讲究,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和配方。   夏月初曾经在四川乡下遇到一个开面馆的老大爷,本来是去吃饭的,尝着他家的红油辣子格外好吃。   一问之下,老大爷十分得意,说自家的红油辣子,是要用四种不同的干辣椒,皮籽分离之后,分开下锅。   要知道,辣椒籽增香,辣椒皮提辣,若是同时下锅,辣椒籽的香味还没被完全激发出来,辣椒皮就已经过头发焦了。   所以老大爷每次要做辣椒油,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学到了这一点之后,夏月初回去便将师父教过的一个红油辣子配方改了一下,果然比之前的香味浓郁不少。   做这种红油辣子,需得用贵州的朝天椒,川西的二荆条和渝黔一代的小米椒,按照四四二的比例配好,微火烘干,将皮籽分开,外皮捣碎。   菜油加热后先放香料增香,将香料捞出之后下辣椒籽,逼出香味后也将其捞出,此时便可以关火等待。   待油温将至五成之后,把混合好的辣椒面倒进去,用铲子不断地翻搅,让温油慢慢浸烫出辣椒的香味来。   等到油的色泽变得红透,锅中已经香辣扑鼻的时候,这一份色泽亮红,香气醇厚绵长的红油辣子,才算是大功告成。   陈瑜白夹了一片上面料最多的白肉,入口细嚼。   蒜香一马当先地扑面而来,紧接着是辣椒的味道,朝天椒的辣、二荆条的香,还有小米椒的辛,层层叠叠地在口中铺开,被白肉的软香油润包裹着滑过咽喉,这滋味简直…… 第595章 美好得让人想哭(加更)   饶是陈瑜白平时无辣不欢,但是这一口的料未免太足了点儿,吃下去之后脸都有点红了,却还是忙不迭地竖起大拇指夸道:“这味儿,绝了,没的说!”   此时锅里的火已经上来了,下人们鱼贯而入地将各色菜品摆上了桌。   这一套餐具也是夏月初特意为了火锅定做的,都是扇形的盘子,刚好可以在锅周围围成一圈儿。   只见十几个盘子里,光是肉类就有红白相间的肉卷、有已经拌好料的肉片,还有已经炸得金黄酥脆的酥肉。   其余的有毛肚、百叶、黄喉、鸭肠、脑花,各色的丸子,陈瑜白甚至还看到了鳝鱼。   每个人面前也都给放了蘸料,一份香油蒜蓉的油碟儿,一份红彤彤的干料。   锅里的红油汤不住地翻滚,香味刺激得人口里唾液不住地分泌,刚被凉菜勾起来的食欲也越发按捺不住,着急地想要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夏月初这会儿也换了一套衣裳,重新梳洗之后过来了,先上前去跟陈瑜白还有沈江见礼。   “薛门夏氏见过陈大人,见过沈大人。”   “薛家娘子不必多礼。”陈瑜白笑着说,“说起来,咱们这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只可惜上次只尝到了夏娘子的手艺,却未曾谋面。夏娘子年纪轻轻,一手川菜竟做得这样地道,当年初尝就觉得惊艳不已,着实难得啊!”   夏月初闻言一愣,在脑子里迅速地回想了一下。   陈瑜白特意拎出川菜来说,想来应该不是到初味轩去吃的,这么说来那就只有……   “当初七道河镇万里书院,周珩山长家宴的贵客,原来就是陈大人。”夏月初笑着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跟陈大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沈江一心盯着翻滚的锅底,百爪挠心地等着吃吃这个火锅,但是桌上众人却还在聊个不停。   此时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抬头仔细看向夏月初,一拍大腿道:“哎呀,可不是么!当初周师兄叫我提前去试菜,我明明是见过夏娘子的,只不过当初布衣荆钗,跟如今看着可真是判若两人了,我刚刚竟然都没认出来。”   薛壮伸手拉住夏月初,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当初我腿脚不便,全靠了月初在外辛苦奔波赚钱养家,还要给我看病,着实辛苦她了。”   “家是两个人的,本来就该相互扶持才是。”夏月初见薛壮的情绪有些低落,忙拍拍他的手背道,“汤都滚了,咱们开始吃吧。”   夏月初问陈瑜白道:“这火锅,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叫人进来伺候,不知陈大人是想自己动手,还是叫人进来?”   陈瑜白道:“这火锅京中最近也有人开始做了,只是样式和味道跟你这个大不一样,我在京中的时候也曾去吃过,觉得还是自个儿涮着吃更有乐趣。”   今天用的这个桌子,是夏月初为了吃火锅特意定做的,为了最大程度的保证安全,所以中间放着碳炉和火锅的地方是凹陷下去然后跟桌身一体固定住的,但是周围一圈放菜的地方是可以转动的,方便大家涮锅。   此时也没有什么机器片肉,所有的肉卷都是夏月初带着人手切之后放在外面冻上的。   不过这牛肉的确是好,红白相间,色泽鲜艳,细看可见肉上的大理石花纹。   夹起一卷放入自己面前的锅中,变了颜色便可以捞出来了,在香油碟里蘸一下放入口中,便可以尝到这牛肉卷口感入口绵润,细嫩多汁,细细品味便能从尝出浓醇的肉香。   油碟用的是上等的小磨香油,是店里自个儿磨的,香味格外浓郁。   牛肉在油碟中蘸过之后,非但不觉得油腻,反倒增加了鲜香,让口感更佳滑爽,也极好的缓解了汤底的辣味。   此时便看出来谁更能吃辣了。   薛壮和沈江两个人,蘸着油碟儿都吃得嘶嘶哈哈的,却又还是忍不住想吃。   陈瑜白和夏月初两个人看起来就轻松点过了,时不时还要去蘸点干料碟里的香辣料吃。   夏月初自己一边吃,还要分神注意着其他三个人,免得他们的东西涮得太久不好吃了。   见沈江夹起一块黄喉,赶紧出言道:“这个不要涮得太久,否则就不好吃了,稍微一涮就可以了。”   这次的黄喉,夏月初收拾的是新鲜的牛黄喉。   跟猪黄喉比起来,牛黄喉处理起来更加麻烦,而且需要一定的技巧,若是处理不好,就会变得口感绵艮,怎么嚼都嚼不动。   但是只要能处理得好,牛黄喉的口感比猪黄喉更好。   黄喉涮的时候,必须要用筷子夹着涮,不能直接丢进去就不管了。   夹着涮片刻,只要黄喉卷曲起来,就可以直接吃了,这样的口感才会爽脆,否则煮的时间久了就会变得干巴巴咬不动,糟蹋好东西了。   “毛肚涮的时候讲究七上八下,而鸭肠则是提三摆三,微卷出锅便刚刚好!”   夏月初起身拿起个干净的勺子,熟练地将虾滑弄成一个个球状丢入锅中,不多时,一个个粉中透白的虾球就在红汤中上下浮沉。   捞出来在油碟中滚上一圈,入口弹牙滑嫩,要稍稍用力才能咬破最外的一层,虾的鲜味顿时迸发出来,充斥满口。   开始还闲聊几句,这会儿都只顾着吃了,屋里只有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   夏月初看大家吃得抬不起头,心里十分高兴,她自己今个儿吃得也格外舒坦。   穿越过来这么久,难得配齐了这么多号料,今个儿是做出来味儿最正宗的一次火锅。   再加上今日桌上的食材,也都是挑最好的来,又都是刚收拾出来的新鲜食材,加上古代的喂养更加原始,也没有什么饲料添加,所以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美好得让人想哭。   不多时,几个人就都吃得额头冒汗了,但是谁也不舍得放下手里的筷子。   夏月初叫人上了冰镇的酸梅汤进来,一口喝进去,好似能听到嘴里发出“刺啦——”的一声响,从嘴里到胃里来了个透心儿凉,驱散了不少火辣和热意。   沈江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抹了把汗,过瘾地说:“跟这个一比,京城那些火锅店里卖的,怎么还好意思叫什么火锅!” 第596章 剿匪决议(1更)   薛壮以前从未在京城吃过火锅,听沈江说京城的火锅店,便忍不住问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听沈江大致一说,再加上他说都是去年下半年才陆续开起来的。   “他们这些人,怕是都从我家店里学过去的!”薛壮喝了口酸梅汤道,“光把架势学过去了,锅底可不是那么好配的!”   “原来这火锅也是夏娘子的想法。”陈瑜白感慨道,“法子倒是好法子,只可惜被京城那些人把经给念歪了。而且我瞧着这个九宫格的锅子,也比之前那个要好用,放了东西进去,好歹知道去哪里找,那个大锅,总是要在下面捞来捞去的。”   夏月初道:“陈大人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便给您带上这样一套家伙事儿,火锅底料这次炒的多,也还有不少,一并带回去。如今天凉也放得住,回去什么时候想吃了,叫厨下准备些肉和菜,自己在家吃倒也便宜。”   陈瑜白闻言十分高兴地说:“若说别的倒也罢了,这个我就不推辞了,非但不推辞,我还想再开口讨些,上次刘公公带回去的腊肉,听说也是夏娘子自个儿做的?”   “是,今年家里做了不少,除了腊肉还有腊排骨和腊鸭腊鱼,后面这几个有些人吃不惯,陈大人应该都是爱吃的,回头一并给您装上。”   陈瑜白把每种都尝了一遍之后,指着那麻辣牛肉道:“这个的味儿最好!又麻又辣,肉也嫩滑!还有这黄鳝,上来的时候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涮了之后的味道还真是没话说,也不觉得腥气,肉还嫩肥,着实难得。”   “我还是觉得还是牛肉卷和黄喉最好吃,这个麻辣牛肉,本来就已经很是麻辣了,在汤里滚几番上来,就更辣了,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个嘴里头要着火了!”   薛壮闻言给他又倒上一杯酸梅汤道:“火锅这东西就是要慢慢吃,不要急,太辣了就喝点酸梅汤缓一缓,等会儿还有菜呢。”   “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什么菜?”沈江一听这话,赶紧放下筷子,“那我得留着点儿肚子等后头的菜。”   “为了不破坏汤底的味道,涮火锅一般都是先荤后素,虽然现在当地的蔬菜都还没有,不过还是想法子凑了几样,总不能光吃肉。”   火锅像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薛壮和沈江的嘴唇都辣红了,但还是不想放下筷子,吃两口就腰赶紧喝两口酸梅汤,吃到后面肚子里的水倒是比吃的东西还多了。   待桌上的荤菜吃得七七八八之后,便有人进来撤掉盘子,重新摆了一桌子的菜。   笋片、冬瓜、土豆片、鲜蘑、豆皮儿、冻豆腐、白菜、菠菜、豆苗……   虽说现在还嫌少有绿色蔬菜,不过夏月初还是想方设法的凑了几样。   此时大家肚子里基本都已经是半饱了,所以吃起来就也不着急了,一边聊着天一边涮着菜吃。   一顿火锅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大家这才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叫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夏月初知道陈瑜白这次来肯定不是为了吃饭,一定是找薛壮有要紧事,所以吃过之后便回房了,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说话。   吃过饭,下人虽然已经端了茶上来,但是三个人都没去碰那热茶,还是在喝着酸梅汤。   陈瑜白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今日之所以过来,也是有几件事要安排,为了怕走漏风声,所以还是我亲自过来了。”   薛壮见陈瑜白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   “冀州的匪患留不得了!”陈瑜白沉声道,“冀州犹如京城的咽喉,原本仅是匪患倒也罢了,如今既然查明他们与庆王有所勾结,那就不得不除了!”   “大人,我随时准备好可以出战。”薛壮立刻抱拳请命道。   “真要开战,当然少不了你这个薛小将军!”陈瑜白欣慰地笑道,“我来做一些前期的部署工作,这次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在家里吃了一顿火锅之后,陈大人就带着沈江离开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几日之后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在上膳堂歇了一夜,这才准备回京城。   走前车里被各种吃食装得满满的,什么腊肉、腊排骨、腊肠、腊鸭、腊鱼、红油辣子、香醋汁、火锅底料、各种泡菜小菜……基本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   回到京城之后,陈瑜白就挑了个休沐的日子,请了一众同僚到家里来吃饭。   家中大厨使劲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陈大人家里莫不是又换大厨了?这回的菜味道可比以前来吃更加精进了!”   “是啊,这道凉菜的味道简直绝了,这醋真是又香又醇,不但不呛口,还有股清新的香气。”   陈瑜白笑着说:”厨子还是那个厨子,只是这回的材料好。保定府的上膳堂,大家最近应该也都听说了吧?   家里人知道我爱吃辣,看我最近身体欠佳胃口也不好,就特意去上膳堂买了这些腊肉腊肠,连这拌菜里的红油辣子、香醋汁,也都是从店里买回来的。   我开始还觉得他们太奢侈了,那上膳堂东西卖得极贵,谁知道尝了才发现,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味儿啊,就是不一样!”   “这红油辣子也是上膳堂的?这味儿简直绝了!”孔家鸣夹了一筷子红油拌菜,“看来我也得派人去一趟保定府了。”   “孔大人也是老饕啊!一口就尝出这红油辣子的与众不同来了。”陈瑜白闻言哈哈大笑,“这红油辣子和香醋汁都是上膳堂的招牌,孔大人若是想买,可要派人早早的去,每天都是限量的卖,可不好买啊!若是去的早,正好还可以买一只卤鹅回来,保管你吃了之后,就吃不下京城其他店里的卤鹅了!”   “哦?真有这么神?”孔家鸣闻言还有些半信半疑。   陈瑜白故弄玄虚道:“神不神我是不知道,不过家里人这次还从上膳堂买了火锅料回来,下个休沐日大家再来,咱们吃一回火锅,你们就知道了!” 第597章 频繁请客的目的(2更)   陈瑜白最近频繁地请了几次客,让上膳堂在京城的名气又更上了一层楼,许多京城的官宦人家都派人去保定府排队买卤鹅和店里的小菜酱汁。   本来每天卖的数量就不多,连保定府本地都供不应求,如今又多了京城的这些人来抢,一时间闹得保定府的客人也都怨声载道。   但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上膳堂背后也是有人的,他们又不敢闹事,只能一个个儿抢着早些去排队。   没过多久,薛壮手里头送上来的密报上就有人专门列了一条,说是保定府市面上已经开始有人哄抬物价,在上膳堂买了卤鹅或是酱汁,加上一两银子再往外卖,居然还真有人买。   还有人排队买一只卤鹅回去,切开后分而卖之,许多想吃却又舍不得买整只的人,自然是蜂拥而上,很快就售卖一空。   薛壮当笑话似的拿去给夏月初看。   “你这卤鹅和香醋,都逼得人快要上黑市去买了。”   夏月初看罢却道:“你忘了东海府那会儿的假冒粽子事件了?若只是来咱们这儿排队买了东西原样拿出去卖,无论加价多少,只要是明码标价,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也管不着。   可就怕有人弄个假冒伪劣的出来,还要冒充是咱们家的东西,那岂不是坏了招牌!”   “放心吧,回头我就吩咐人盯着点儿。不过保定府上下都知道上膳堂是魏叔的产业,应该不敢太过造次。”   薛壮派人出去查了一圈,果然没发现造假冒充的,不过却抓到一个往香醋汁里兑便宜的陈醋的小贩。   买一瓶香醋汁回去,被他兑成好几瓶卖,还以为自个儿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薛壮的人查到他家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客人正上门闹呢,抓了个正着。   一听说是上膳堂的人,小贩吓得腿都软了,刚才还嘴硬不肯承认,这会儿直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小子,别以为我们魏爷金盆洗手了,就能由着你们这些人蹬鼻子上脸!”   “小的不敢,小的知错了!”小贩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原本也只是想买一瓶香醋,加个一两银子卖出去,转手就能赚一两,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去找?   但要不怎么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香醋买回来之后,还没找到买主,他就盯着这个香醋瞎琢磨。   这么一小瓶东西,就要卖五两银子,还有那么多人宁可多加钱也要买,究竟是有多好吃?吃了能成仙不成?   他最后没忍住,将香醋蜡封的封口给打开了,自个儿尝了两口。   这香醋尝了之后就少了,这可怎么卖啊?   想着自己五两银子都花出去了,这可是媳妇给他去上货用的,若是货没上回来,只拿了一瓶子香醋回去,就算这香醋味儿再好,也得被媳妇打出来。   于是他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开始只是想少倒一点进去,补足了数量再重新给蜡封起来出手。   其实若真是这么做了,说不定卖出去人家也未必能尝得出来不对劲,但是他在这么做的时候,脑子又忍不住走了一道歪脑筋,既然都已经掺假了,若是多搀点儿岂不是能再多赚六两银子?   这加起来一共赚七两银子,自己这个小店一年也不过才这么多说收入。   这样想就收不住了,他上外头用十几文钱收了几个上膳堂装香醋的空瓶,便干起了自己勾兑的勾当,谁知道刚卖出去没两天就被人找上门来了。   经此一事,夏月初又吸取了一个教训,买红油辣子和香醋汁的客人,若是拿着上回的旧瓶子来,就可以优先购买。   能在上膳堂消费的都是有钱人,若是弄什么退瓶,一个瓶子多少钱这种事儿,他们自然是不在乎的。   但是由于上膳堂这些东西都是限量购买的,所以优先购买权可是他们不愿放过的。   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外面的旧瓶子的流失,自家店里也可以重复使用,不用经常去做新的了。   ……   若说陈瑜白上次请客吃川菜,大家还只是觉得味道不错的话,第二次休沐去陈家吃火锅的时候,就可以说是大大地惊艳了。   红油火锅配上香油碟儿,再来一杯沁人心脾的酸梅汤,大半个朝廷的肱股之臣围坐一起,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孔家鸣被辣得脸颊发红,额头上都冒汗了,却还是不舍得放下筷子,问:“陈大人,这火锅难不成也是上膳堂的?”   “正是!这锅底,小料,连这口锅都是从上膳堂买回来的。”陈瑜白一边在锅里涮毛肚一边道,“要不是朝中事忙走不开,老夫真想去保定住上一阵子,天天去吃这个上膳堂。”   听得他这么说,孔家鸣不由得有些意动,又问:“这上膳堂是专做川菜的?”   “自然不是,他们家其他的菜也做得好吃,只不过我更喜欢川味罢了。”   在一旁正喝着酸梅汤解辣的沈江道:“孔大人有所不知,上回就是小的去置办的这些东西,也在上膳堂吃了顿饭。这上膳堂可以说是八大菜系,无所不通,还有他家的卤鹅,在保定府也是名声在外,每天早晨恨不得天不亮就有人去侧门排队,生怕买不着。”   在座有已经派下人去买过的闻言连忙道:“沈大人这话说得半点儿都不夸张,我打发下人去买过一只,虽然拿回来早就凉透了,但是在家里热一下吃,依旧是美味无比,京城那些所谓的什么老字号,根本比不上。”   孔家鸣听得认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孔大人也打算去尝尝看?”陈瑜白笑着装作闲话似的问。   “这不是又快到先皇后的忌辰了么,每年一到这段时间,长公主都心绪不宁,情绪不佳,我也是想着看能不能带她出去散散心。”   “长公主跟驸马爷果然是伉俪情深啊!”   “驸马爷这样用心良苦,长公主一定会感念在心的。”   陈瑜白闻言,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眸中却有道犀利的光一闪而过。 第598章 旧日情谊(加更)   次日,陈瑜白入宫与皇上商谈国事,之后闲谈了几句,便感慨了一番驸马爷对长公主的用心。   皇上闻言大悦,下旨给孔家鸣五日的假期,让他在先皇后忌辰之后好生陪长公主出去散心。   刘公公奉命去长公主府传的旨,圣旨念完之后又道:“长公主,皇上说了,您二位若是去保定府散心,来回的花销都从皇上的私库里出,让您去了保定府的上善坊,记得给皇上带一只卤鹅回来尝尝。”   长公主闻言笑道:“原来这上膳堂的卤鹅都已经有这么大的名气了么?”   刘公公陪着笑说:“可说呢!还不就是吃过的拼命说好吃,其他人听了自然觉得新鲜,就总惦记着想尝尝。”   “要不说皇上还是小孩子呢!”长公主轻勾唇角,“听见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还这么好奇。”   这话长公主能说,刘公公可不敢接,只能继续陪着笑脸。   “多谢皇上的一番心意,既然如此,待祭拜过母后,就去保定府散散心好了。”   先皇后的祭奠是在宫中办的,因为当今圣上还未大婚,所以后宫空虚,皇后的寝宫如今也尚无主。   听闻曾有大臣进言,说是如今新帝已登基,继续在宫中祭拜先皇后多有不便。   但却被皇上直接驳斥:“先皇后虽未生朕养朕,却也是朕的母后,在宫中祭拜又有何不便?”   消息传出去之后,朝野上下无不称赞皇上纯孝。   而为了祭拜先皇后,长公主请旨入宫小住了几日,天天在皇后宫中斋戒沐浴,抄经诵佛。   皇上每日忙完朝事,也会换上素服过来上香,陪长公主说几句家常,甚至还亲自手抄了一卷经文,奉在先皇后的灵前。   这日下朝的时间早,皇上过来上香之后,还陪着长公主用了一顿素斋。   “皇上真是有心了。”长公主看着先皇后的牌位道,“母后若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皇上神色莫辨地看着台上的牌位,“倒是长姐十年如一日这般孝顺,才是母后的福气啊!”   长公主看着供桌上的排位,哽咽道:“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总是梦见当初父皇和母后都在的日子。   梦见父皇责备我顽皮,母后却总是笑着护着我。   当时咱们年纪都还小,也没有出宫建府,过年过节就都聚到一处,在母后的寝宫里面捉迷藏。   有一次我为了藏起来,摔破了一只唐代的花瓶,那花瓶是父皇送给母后的礼物,大家全都吓坏了,宫女内侍更是跪了一地。   我当时也吓傻了,躲在乳母身后要哭不哭的,结果……”   长公主说到这里察觉不对,立刻顿住了,抬手擦了擦眼泪道:“看我说的都是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皇上露出一个温厚的笑容道:“无妨,长姐说的这些朕都很爱听,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结果自然是母后不但没有训我,还关切地问我们有没有受伤。”长公主垂眸道,“母后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因为一个花瓶而责备我们。   “是啊,母后素来都是很温柔和善的人,尤其是对待儿女们,一律都视如己出。”皇上挺直了脊背,将手缓缓地背到了身后,抬眼看向堂中先皇后的牌位,眸中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回到宫中之后,皇上坐在榻上半晌都一言未发。   先皇在时,他是十一皇子,而庆王则是三皇子,两个人相差近二十岁。   他出生的时候,长公主早就出嫁,庆王也已经出宫建府。   长公主刚才所说的怀念小时候,大家都未出宫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跟自己的童年回忆,而是跟庆王的。   想到这里,皇上轻叹一声,将刘公公叫进来交代了几句道:“你去查查,当年那个花瓶的事儿,可否还有人记得。”   刘公公心里纳闷,心道那么久远之前的一个花瓶,碎也早就碎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但是嘴上还是连声应诺,下去寻找先皇后宫中的人来询问。   先皇后宫中的那些人,如今已经被分到了宫中各处,有的在后宫陪着太妃,也有的被送去闲置的宫殿打杂,想找人倒也方便。   还不到晚膳时候,刘公公就先后找了三个人询问了当年之事,也互相验证了彼此的说法,很快就回来复命。   “启禀皇上,小的找了先皇后宫中的老人儿问过了,当年长公主不当心碰掉了花瓶,先皇后循声入内查看,结、结果逆贼赵怿抢先跳出来,说着自己碰掉的花瓶,与旁人无关。”   刘公公所说的逆贼赵怿便是庆王。   虽然庆王反了,但是在新皇登基之后,他还一直处于按兵不动的状态,说来也是丢人,朝廷诸位大臣商议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先不撤销庆王的封号,以免刺激到他,让他再次起兵。   所以如今说起他,多还是称呼为庆王的。   今日刘公公突然直呼其名,皇上倒是还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所以说,刚才长公主站在先皇后的牌位面前,站在自己身边,心里惦念的却还是那个远在川蜀的反贼。   “陈大人说朕不够果决,真是没有说错啊!”皇上脸上不由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去陈府,传朕的口谕,陈大人提的那件事,朕准了!”   刘公公根本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事,但想来陈大人应该是明白的,所以应诺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陈瑜白猛然接到皇上这个口谕也是一愣,主要是平日跟皇上一起讨论的大事小情着实太多,他一时也有点转过弯来。   细问了刘公公今日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一听说是跟长公主有关,这才恍然大悟。   “劳烦刘公公,臣知道皇上的意思了。”陈瑜白送走刘公公之后,很快便写了两份密信,分别叫人给保定府上膳堂跟驻守京畿的常镇川送去。   密信送出之后,陈瑜白在书房的窗前负手而立,看着外面渐黑的天色;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要变天了。 第599章 肝气郁结(1更)   皇上都已经下旨,让驸马孔家鸣放假几日陪长公主散心,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若是去保定,记得帮他带一只卤鹅。   宫中吃喝都有规矩,尤其是皇上的吃食,除了如饕餮楼一般经层层审查最终有幸入宫献席的之外,其他都必须要从御膳房出。   一来是怕外面的东西不洁,二来意在为君者不该太过贪图口腹之欲,三来自然是怕有人下毒行刺。   这当中,唯独可以里外的,恐怕就是皇亲国戚之间的馈赠了。   如今在京城中,公主们大多外嫁,皇兄们或是早亡,或是外放封地。   跟皇上亲缘关系最近的,也就只有长公主一人了。   是以皇后的忌辰过了之后,驸马便张罗着收拾东西,准备陪公主出去散散心。   “臣先陪公主去城外皇觉寺上香祈福,在寺中吃一顿素宴,留宿一晚,第二天也不用起的太早,吃过早膳慢慢地往保定去,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休息一会儿刚好去上膳堂吃饭。   晚上自然是宿在行宫中,第二天一早打发人去买了皇上想吃的卤鹅,咱们便打道回府,下午便能返京了,到时候将卤鹅送入宫中,什么都不耽误。   当然,你若是觉得上膳堂好吃,咱们就多住一天,我都已经派人先行去打点了。”   孔家鸣安排得妥当,也甚至长公主不喜劳累,所以时间都安排得很宽裕,当真是悠悠哉哉地去散心的。   “吃一顿就是了,被他们吹得天花乱坠,能好到哪里去。”长公主对上膳堂并没有什么兴趣,“如今这些个做生意的,可真是越发手眼通天了,竟然能拉到陈瑜白陈大人去帮他们摇旗呐喊,只怕增加的收入都不够他们上下打点的。   “我倒是觉得挺好吃的,陈大人那边拿回来一些上膳堂做的半成品,再由家里大厨加工之后上桌,吃着就好像那厨子一下子醍醐灌顶,功力大涨了似的。”孔家鸣笑着说,“朝中同僚也有转么派人去买过卤鸭的,都说是难得的名副其实,这不,连皇上都忍不住想要尝尝。”   “不过都是跟风捧陈瑜白的臭脚罢了!”长公主不悦地说,“还有皇上也是,又不是小孩子了,出个门还要叫人带些吃的回来,当他还是小时候,在宫里过家家么!”   “公主莫气。”孔家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规矩是那个规矩,但那都是约束宫中之人的,皇上若当真就想吃个上膳堂的卤鹅,难道就没法子不成?   就算把上膳堂那锅老卤搬到御膳房去,也得让皇上吃上这一口。   皇上之所以叫贴身太监来说那么一句,还不是为了表示跟公主府的亲厚。   但是见长公主面色不渝,孔家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借口要去检查明日用的马车和行李,便先行告退出去了。   长公主见他走了,登时又气恼自己刚才说话语气太硬,坐在榻上跟自个儿较劲。   贴身丫鬟可晴见状,屏退了屋里其他的小丫鬟,上前给她换了茶盏道:“公主,不是奴婢多嘴,只是驸马爷这回费心费力的,还不是为了哄您开心,让您心里头舒坦点儿。   您对别人心里头有气,又何苦撒在驸马爷身上,回头伤了驸马这一片真心,难受的还不是您自个儿?”   可晴跟在长公主身边已经有六年多了,对她的脾气秉性可谓是特别了解。   这段日子,长公主本来就心情不好,再加上又先皇后寿辰,总有胸闷嗳气的症状,脾气也是喜怒不定,甚至连月事都跟着受影响。   皇上听说后,特意遣了太医来看。   太医说是肝失疏泄,气血不畅,也就是常说的肝气郁结,开了药也在吃,但是事儿一上来,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话到嘴边也总是不吐不快,最近半个月把驸马怼走好几回了。   可晴一来是揣度着长公主的心思劝解,二来也是打心里为长公主考虑。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像咱们爷这样的驸马爷,在外面骑射武功样样在行,回家对您更是又敬又爱,可着前朝本朝加起来,也得排个头一份儿!   这么多年日子和和美美过得朝野上下谁不挑大拇哥?   自打上次保定府出了事儿,您的脾气性情都变了许多,时间久了,当心寒了驸马爷的心。”   可晴说到后面已经直接跪下了,这番话当真是句句肺腑,长公主听着也是字字戳心。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她打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女,这么多年被人捧着宠着的惯了,情绪上来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当晚,长公主特意叫人拾掇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酒,叫人将孔家鸣请过来,夫妻俩关起门来小酌了几杯,也不知说了什么体己话。   第二天,孔家鸣早早地起来,红光满面地去演武厅晨练一番,回去洗漱更衣,陪着长公主吃了早饭,便朝位于京城和保定府当中的皇觉寺出发。   皇觉寺若是追根溯源,怕是要追溯到唐朝去了,当年的一个小小山寺,慢慢发展成为京畿第一古寺。   只是当初并不叫着和名字,后来因善玉大师替先帝在此出家,先帝登基之后,才将寺名改为皇觉寺。   香火自然是越发鼎盛,每月初一十五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大年初一的头香更是年年抢破了头。   先皇后在世的时候,每年至少都要来两次皇觉寺,上香祈福,有时候还要住些日子,听大师讲经说法,在这里抄经诵佛。   当年先皇后每次来,自然都是由长公主陪着。   等到先皇后过世之后,长公主便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刚好皇觉寺的大致方位是在京城和保定府之间,不会走太多冤枉路,此番出京孔家鸣才会有此提议。   长公主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但是心里搁着事儿,即便是吃药施针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也想着去寺里求个签,找大师解签开解一下,好安一安自己的心。 第600章 长公主驾到(2更)   “你说谁要来?”   一大早听到长公主要来的消息,夏月初觉得自己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导致现在似乎有点幻听。   “长公主和驸马要过来吃饭,他们今天从京城出发,先去皇觉寺住一晚,差不多应该是明天下午到,在咱们这儿吃晚饭。”   “明天就要到了你今天才说?”夏月初有点炸毛,“什么都没准备,菜单菜单没有,食材准备的也都是明天订桌的客人的……对啊,明天订桌的客人怎么办?天字号房可是差不多提前一个月就被人预定了,其他院子也都有客人,长公主和驸马来的话,是不是要清场?时间这么紧,这不是开玩笑么!”   “别急别急。”薛壮见夏月初当真急了,赶紧塞给她一个册子道,“客人那边有魏叔帮忙去说,长公主和驸马爷来吃饭,谁敢不让地方。至于菜单,他们一共才两个人,这么多桌的食材,挑挑拣拣也够凑上一桌了。我还特意帮你问了长公主和驸马爷的喜好,都在这儿写着了!”   夏月初接过折子,眉头却还是皱着道:“既然清场,他们肯定是要在天字号院吃饭的,今天的客人走了之后,赶紧叫人重新布置一下,去问问魏叔那边有没有什么字画摆件能借过来充个数。”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皇上私库的这些东西,在先皇晚年时候也流出宫去不少,即便认出来是宫里的,她也不会往别处想的。”   “那能一样么!”夏月初一直特别注意细节上的问题,跟薛壮争辩道,“先皇后的忌日刚过,长公主心情肯定不好,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若是再瞧见原本宫里的东西,少不得要触物伤情……”   夏月初说着说着,见薛壮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开始动手动脚想要亲热,忍不住抬手推开,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他道:“你今天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不是都这样么?”薛壮边说边笑着凑近,“那你好好看一看,哪里不一样?”   “你今天的态度特别随意。”夏月初皱眉思忖半晌,说出这么一句。   “随意?”薛壮挑眉表示不解。   夏月初这么说,其实也只是一种感觉,是基于对薛壮的了解才察觉到的不对劲,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还有些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才道:“你平时明明是个想得格外周到的人,但是在这次长公主和驸马要来的事情上,你却显得特别漫不经心,屋里的摆设也不用在意,用什么食材也不用在意……就好像,她吃得好不好,开不开心都是无所谓的一样……”   薛壮万万没想到夏月初居然这样敏感,但是又忍不住感慨,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还真是一点点儿小的态度不同都无所遁形,这是不是证明她时刻都在关注着自己呢?   他颇有些自恋地想罢,又道:“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这个的,怕吓着你,但是你既然察觉到了,那我就告诉你……”   他贴在夏月初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然后等着看她被惊到的样子。   谁知夏月初却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起身道:“行了,屋里的摆设你爱换不换,我去研究一下明天的菜单。”   薛壮看着媳妇儿淡然的模样,好像自己刚才泄露的军情还不如她手里的菜单来得紧急似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觉得夏月初说得有道理,做戏做全套,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些。   被媳妇看出破绽无所谓,若是被别人瞧出来可就要命了。   他急忙打发人去魏府借了几件古玩和字画过来,虽然比不上宫里的那几件宝贝,但也是魏国涛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随便拿出去一件也都是能引起不小轰动的。   原本皇上私库的那几件珍品,被他亲自小心翼翼地装箱收入房中暗格,结结实实地锁了起来。   长公主此番出京,不但有公主的仪仗和护卫随行,皇上还特意派了一队禁军一路护送。   他们临近午时才从皇觉寺出发,一路上走得也慢,临近申正时分才到达保定府。   车夫下车去问路,街边随便叫住一个人,不过是个布衣百姓,竟然也是知道上膳堂的。   银杏胡同也很是好找,位置不算偏僻,但是周围都是住家,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上膳堂的人早就在门口候着长公主的到来,今日从侍女到护院,全都是从魏府借过来的,又被封七和姜瑞禾临时特训了一下。   好在魏府本来也是经常宴客,大体的规矩都还是不错的,不然就算他俩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一上午就调教好这么多人。   而宫中派来的人,则全都被放假了一日,而且要求只能呆在自己房里,不许高声喧哗,更不许随意出院。   夏月初跟在薛壮后面,带着下人们去给长公主磕头行礼。   起身之后,借着薛壮身子的遮挡,夏月初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上头的长公主。   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但是一看就能看出她年轻时候明艳动人的好底子,如今若是不说年纪,看着也就像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驸马孔家鸣生得高大健硕,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浑身的腱子肉。   估计习武之人都比较抗冻,现在还不到三月份,他就跟薛壮一样换下了棉衣,身上穿得像是夹棉的绸袄,看着十分干净利落。   长公主昨晚在皇觉寺用过素斋休息了一晚,早晨便赶在香客还没来的时候,去正殿上香求签。   虽然只求到一支中平签,但是拿去给善玉大师解读,解读出来似乎还不算坏,所以此时的心情还挺不错。   “你们这处院子弄得倒是雅致,难怪人家都说保定府是小京城,我看如今都要超过京城去了。”长公主看着屋里的陈列摆设,怎么都觉得顺眼舒坦,“这样精致有品位的地方,就算是京城也数不出几家来。   那些个当官儿的,天天装得人模狗样,做出一副廉洁清正的假象,还不是怕御史的那支笔杆子。这些人不敢在京城里享受,便只好都弄到保定府来。   今天我一路看来,倒觉得这保定府,以后都不能叫小京城了,该叫赛京城才对了!” 第601章 不是一般人(1更)   长公主这话一出,屋里瞬间一片沉寂。   这话长公主说得,其他人却应不得,即便是驸马孔家鸣,若是夫妻俩关起门来说说倒也罢了,此时有一屋子的人在,他也不好开口接话。   好在长公主也只没指望谁接茬儿,朝下面扫视了一圈,见都是年轻人,忍不住问:“哪位是大厨啊?”   “民妇夏月初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见状微微蹙眉,虽然来之前就听说大厨十分年轻,但是这也太年轻了吧?   她上下打量着夏月初,看着还不到二十岁,放在御膳房,也只是刚刚出师的年纪,根本连给主子做菜的资格都不够。   长公主原本就淡淡的兴致,看到夏月初之后更是彻底没了,心道就当是陪着驸马算了,最近自己脾气不好,让他也受了不少委屈。   于是她便挥挥手道:“行了,去准备吧,一个时辰之后开饭,本宫先去歇会儿。”   孔家鸣陪着公主去了后院休息,其他人都悄悄地跟着薛壮退了出去,夏月初换了衣裳,系上襻膊和围裙,便开始在后厨忙活起来。   因为此番吃饭的只有两个人,所以虽然依旧是四凉八热十二个菜,但量都很小。   夏月初之前特意找人做了一套十分好看的梅花餐具。   无论是汤碗还是盘子,都是宽沿儿浅底儿,沿儿上还点缀着朵朵红梅,看着好看又大方,但实际却装不下多少东西,今个儿拿出来用刚刚好。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有侍女过来传话,说可以开始上菜了,夏月初便叫人将已经摆好盘的四道凉菜端上去。   “酥烤鲫鱼。”   “拆骨鹅掌。”   两盘凉菜被摆上了桌。   别看这两道凉菜名字都这样直白,看着好像十分家常简单。   但其实今天要上桌的四道凉菜,这些都是夏月初前世“开国第一宴”中,八大凉菜其中的四道。   能上得“开国第一宴”的菜,都是从八大菜系无数道菜中脱颖而出,再经过多次的调整和锤炼,最后才呈现给各国来宾的。   这一道道菜看似简单做好却不易,是当真见本事的菜。   许多人对鲫鱼的印象都是刺多味腥,但是鲫鱼一旦做好了,其实又美味又滋补。   酥烤鲫鱼其实是一道淮扬菜,最好是用淮阴那边的野生鲜活鲫鱼,但是现在夏月初连有没有淮阴这个地方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保定府本地的野生鲫鱼品相也十分不错。   这道菜虽然叫做酥烤鲫鱼,但其实是先炸再入砂锅焖煮而成的。   一共两条鲫鱼,都是一捺多长,身上还铺着葱姜丝、酱仔姜和酱瓜丝。   吃起来毫无腥味,骨酥肉鲜,咸辣中还带着微甜。   孔家鸣素来爱吃鱼,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还亲自剔下一块腹部的肉,除去鱼刺蘸上汤汁,上面还特意铺上几丝仔姜和酱瓜,递给公主让她尝尝。   长公主吃东西,其实更偏好那些有些难拆解的,什么刺多的,骨头多的,她都十分喜欢。   但是身为公主,吃东西也要讲究仪态,所以在外都尽量不碰这些。   今天只是夫妻俩出来散心,周围跟着的也都是家里的下人,所以孔家鸣特意叫人提前来给上膳堂送信,所以今日的凉菜里,才多了一道拆骨鹅掌。   不然按照大齐的风俗,宴席上菜讲究完整,什么一盘兔头、一盘鹅掌,都是不能单独上菜的。   长公主果然对这道菜十分感兴趣,她平时就爱吃个翅膀、爪子这类地方,但说实话,吃起来着实不雅。   她跟驸马夫妻多年,到现在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吃这些东西,实在馋了就自己关起门来吃几个过过瘾。   所以刚才上菜的时候,她听到菜名就格外关注起来。   虽然鹅掌跟鸡爪或是鸭掌比起来,更加宽大,肉厚,但是想要做到完美的拆骨,尤其是骨拆而不烂,也是十分考验厨师手艺的。   夏月初的刀工自然没的说,她都能将鱼头完美地脱骨出来,更何况是比鱼头更有韧劲儿的鹅掌。   正面看起来就是一片完整的掌蹼,翻过来才能看到背面呈扇形的刀口,骨头全部被剔除干净,虽然少了些自己啃食的乐趣,但是鹅掌吃起来韧劲儿十足,胶质满满,料汁酸甜可口,长公主尝了一个之后就停不下筷子了。   一盘的量本来就不多,不一会儿就被她一个人给吃光了。   长公主伸筷子再要去夹的时候,发现盘子里只剩下一点料汁了,顿时有些尴尬地想起驸马还没尝这道菜。   姜瑞禾带人进屋来上菜,其实两次上菜之间的间隔并不久,只是因为后面有一道凉菜需要当场现浇汁,所以才稍微迟了那么一会儿。   没想到进来就看见其中一道凉菜已经吃光了,忙告知凉菜都还可以续盘。   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点头让人再装一盘上来。   后面上的两道凉菜分别是香麻海蜇和腐乳醉虾。   需要现场浇汁展示的,便是这道腐乳醉虾了。   端上桌的盘子下面还镇着冰雕,虾在盘子里还都是活蹦乱跳的。   做醉虾的大虾选用的是杭州府那边的青虾,个头不大但是肉质极好,特别适合做醉虾。   只见姜瑞禾将一碗调配好的腐乳汁浇下去,原本还活跃不已的青虾一个个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很快就蜷缩起身子。   青色的虾身也慢慢变得红润起来,娇羞地卧在盘中,等待着食客的挑选。   长公主和孔家鸣都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凉菜,简直像是在变戏法一样。   但是对于生虾,长公主还是有点儿担心的,犹豫了半晌将目光投向孔家鸣。   孔家鸣自然不能让长公主失望,率先夹起一个,剥了皮丢入口中。   青虾个头不大所以容易入味,酒味混着腐乳的淡淡味道充斥口中,紧随其后的才是虾本身的脆爽。   孔家鸣一只虾吃完,眼睛都亮起来了,赶紧剥了一只递给长公主道:“公主尝尝,这个夏娘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第602章 高手在民间(2更)   “不腥么?”   长公主将信将疑地夹起虾肉,犹豫片刻才放入口中。   何止是不腥,当虾肉被牙齿咬破的瞬间,一股鲜甜瞬间席卷而至,力压其他所有味道,霸道地占据了上风。   夏月初头一天在养虾的水里滴了几滴油,让虾将肚子里的杂质都吐出来了,所以吃起来没有半点儿的异味或是牙碜,只余满口清甜鲜美。   虾肉在齿间爆开的口感,还有那种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新鲜度,是其他任何做法都无法完全保留下来的。   吃了几只虾,长公主感慨道:“若是能泛舟湖上,清风徐徐,水波涟涟,船头立一渔翁撒网,捕鱼捞虾,捞上来的鲜虾浇上这酱汁,也不用其他菜,来一壶醇香好酒,想来怕是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孔家鸣闻言道:“等臣致仕还家,便陪着公主各处去走走。到时候孩子们也都长大各自成家了,咱们不光可以去江南的湖上泛舟,还可以去塞北赏雪。”   因为驸马派人来说过,公主喜欢吃炸制的食物,所以热菜的头一道上来的便是莲蓉香酥鸭,还有一道配的是干贝腊汁菠菜。   这道莲蓉香酥鸭,选用的是湖南的临武鸭和湘莲。   鸭子取老嫩适中的母鸭,宰杀褪毛、开膛去了内脏之后,用姜醋料酒等物腌制一个时辰,然后上笼屉蒸至八成烂取出。   待鸭子凉透之后,取一块带鸭皮的鸭肉,修成长方形,将其他部位拆解下来的瘦肉切丝,拌上些肥膘肉丝,加鸡蛋糊搅匀,铺在修好的鸭肉上,鸭皮面也抹上鸡蛋糊,下锅炸至金黄时捞出。   此时将早就蒸熟的莲子压成莲蓉,下锅炒出香味儿,放入盐、胡椒粉和面粉拌匀,铺在已经炸酥的鸭肉表面,再按上些火腿末。   最后把用莲蓉裹好的鸭肉下锅再炸一次,便可以切开摆盘了,边上拼上配菜,再淋上香油即可。   这道菜虽然是油炸食品,但是却并不油腻。   莲蓉香酥鸭吃起来口感极佳,最外层酥脆,咬开便尝到了里面莲香怡人的莲蓉,不时还能咬到一粒火腿,在莲蓉的清甜中品出几分咸鲜香醇。   再继续咬到底,又是一层酥脆,鸭皮焦香酥脆,鸭肉中搀着的肥膘炸得到位,肥油都被逼出去了,只余下满口的酥香醇厚,吸饱了荤油的鸭肉则半点儿也不干柴,口感更加鲜美细嫩。   “这个鸭子做得真好!”长公主现在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对夏月初的不信任了,接连吃了几道菜都好吃,这种体验对她来说着实难得。   长公主从小在宫中,锦衣玉食地长大,原本对外头的东西很是不屑一顾,觉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在宫中的。   大婚后出宫自立门户,这才渐渐了解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   如今四十出头了,大儿子去年就成亲了,眼瞅着今年就快要抱上孙子了。   长公主一直觉得自个儿是当真吃过见过的人,不是那种张嘴瞎吹的。   但是没想到,来吃了上膳堂之后,才知道到底还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另外一道干贝腊汁菠菜,是开春儿雪化之后的头一茬儿菠菜,也是最近市面上少见的绿叶菜,干贝的鲜,腊肉的香,用高汤调和之后浇在焯烫过的菠菜上。   孔家鸣觉得自个儿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几根简简单单的菠菜为什么也觉得这么好吃?   最后他也只能归咎于一冬天都少见道绿色蔬菜,如今吃着自然也觉得格外的鲜甜。   紧接着上桌的是如意鱼卷和鸡汁松茸。   如意鱼卷是将鱼剔骨去皮,只取鱼肉做成鱼蓉,调味之后加上青红椒丝用蛋皮包裹,做成如意卷。   青红椒刚好卷在如意卷的两侧,切开摆盘格外好看。   这道菜用的是鳜鱼,是四大淡水名鱼之一。   虽说鳜鱼一年四季均可捕捞,但是每年春天的鳜鱼是最为肥美的。   唐朝诗人张志和曾有诗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可见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是吃鳜鱼最好的几皆。   鳜鱼刺少肉多,鱼肉便是老百姓常说的那种蒜瓣儿肉。   若是红烧来吃的话,鱼皮拨开便会露出白如蒜子的鱼肉。   这道菜口味清淡,所以夏月初给配了一碟料汁,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着鲜辣的料汁吃。   孔林光虽然不太能吃辣,但是十分嗜辣,蘸着料汁吃得不亦乐乎。   长公主却更青睐直接吃,能品得出鱼肉的鲜甜味美。   “你说说,这家店怎么偏偏开在保定府呢?若是开在京城该有多好!”长公主吃过如意鱼卷之后,颇有些懊恼地说。   “说不定过两年就会去京城开分店了呢!”孔家鸣安抚道,“若是想吃臣再陪公主过来就是了。”   “我现在恨不得天天能吃她家的饭菜,以前还觉得咱家的厨子手艺挺好,可着京城数都能排前几名呢,如今看来,果然还是高手在民间啊!”   孔家鸣怕长公主又要开始钻牛角尖,赶紧夹了一筷子鸡汁松茸给她道:“臣记得公主最爱吃松茸,尝尝这个。”   鸡汁松茸这道菜里的鸡汁,用的并非是夏月初平时惯用的高汤,而是单独用老母鸡、笋、各类蘑菇和火腿等物吊出来的浓汤。   将浓汤只滤了浮沫和渣滓,并未提清,所以汤汁浓稠,香味醇厚。   但是因为没有加蹄膀,而且夏月初还在其中加了笋和菌菇,所以汤汁并不腻口,反倒有股山野的清香。   东海府那边出产的松茸品质极好,只可惜如今不是采摘的季节,所以用的是干货泡发来做。   泡发之后松茸的口感柔韧劲道,虽然没有鲜松茸的口感那么好,但是干货的味道更为浓郁,属于不同的风味。   这道鸡汁松茸,吃起来的口感滑润如鲍片,汤底醇厚却并不喧宾夺主,很好地将松茸本身独特的香味烘托出来,咀嚼的时候都觉得口中浓香四溢。   吃过之后半晌,嘴里似乎都还有着淡淡余香。 第603章 吃饱喝足(1更)   “手抓羊排。”   “鲜虾韭菜饼。”   羊排一端出来,一股烧烤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选用最好位置的羊肋排,从肋骨的间一根根切开,三分肥,七分瘦,在炭火上烤到羊油吱吱作响,焦香四溢。   撒上盐面儿、孜然和辣椒面儿,热气腾腾地泛着油光,别提多诱人了。   这道菜一反其他菜品的精致做法,格外地简单粗暴,但却真是香啊!   每个羊肋排的一端都被露出一截骨头,用油纸包其来,方便客人直接拿起来啃。   长公主平时即便吃烤肉,也都是厨子们在小碳炉上,将精心切好的肉片小心翻烤,哪里有这个看着诱人。   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这味儿实在是香得让人忍不住。   最开始的旺火使羊排表面骤然收紧,将所有的肉汁都锁在了羊排中,而肥膘在小火的烘烤下,也慢慢焦香的油脂,均匀地包裹在了羊排表面,看起来油光四溢。   长公主拿起一块羊排,狠狠地咬上一口,被禁锢的肉汁终于挣脱束缚,在口中迸发出来,跟表面的油脂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好香!”长公主觉得自己此时已经词穷,除了好吃竟然想不到其他的言语来描述了。   孔家鸣对于烧烤倒是吃过不少,毕竟军中的人多粗犷豪放,出去吃饭自然也不稀罕去什么精致讲究的酒楼,反倒是找个地方烤个羊腿、烤个乳猪什么的更适合他们的口味。   但是能将羊排烤得这样恰到好处,外焦里嫩,咬下去居然还能汁水四溢的,他还真是头一次吃到。   表面的调料撒得也是恰到好处,孜然特殊的香味和香而微辣的辣椒面儿,将羊肉衬托得鲜美无比,吃得真叫一个过瘾。   跟羊排比起来,另外一盘韭菜鲜虾饼就显得不那么惹眼了,直到羊排被分食一空之后,才被人想起来。   小巧的韭菜饼上,点缀着一个红润剔透的虾仁儿,看着就很简单清爽。   长公主随手夹起一个,想要压一压口中的油腻,吃完之后惊讶地说:“好鲜啊!这好像是野鸡脖子。”   孔家鸣闻言也夹起一个细看,韭菜饼的颜色果然不是特别的翠绿,原本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加了其他食材的缘故,没想到竟然是野鸡脖子。   去年夏月初就念叨过野鸡脖子,还说等秋天弄块地种一些试试,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秋天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薛壮来到保定府了。   不过对于野鸡脖子她还是没忘记的,左右保定府这边院子大,所以叫人开了一片地,种了一小片野鸡脖子,叫人细细伺弄了一冬天。   但是不得不说,野鸡脖子的味道,寻常韭菜就是比不上的。   夏月初当初在参加七道河镇的厨艺比试上,好食材都被别人拿光了,她最后便选了一捆儿头刀韭菜,当时还抖了个机灵,说了个民间的四大鲜,其中便有这个头刀韭菜。   但是跟野鸡脖子比起来,连这个头刀的韭菜都只能靠后站了。   前阵子陈瑜白大人来的时候,这野鸡脖子还太嫩,都没有一拃长,最近天气转暖,一下子就拔高了一大截。   长公主来之前家里刚吃了一顿韭菜馅儿饺子,当真是能把人鲜掉眉毛。   本来种的就不是太多,吃过一顿之后,剩下的就只剩下那么一扎多少了。   夏月初本来打算留着给薛壮烙韭菜盒子的,今个儿因为长公主来,店里也没提前准备其他的绿色蔬菜,只好忍痛割爱地把野鸡脖子都给割了。   “凤吞群翅。”   “推纱望月汤。”   最后两道菜上了桌,长公主对凤吞群翅这道菜颇为喜欢,笑着说:“这个菜名字起得倒是好。”   孔家鸣根本没能领会长公主这话的含义,听她夸那道菜,就先给她盛了一碗,还夹了两块鸡肉和一筷子鱼翅在碗中。   这道凤吞群翅选的是还在下蛋的肥嫩母鸡,看起来上桌是一只完整的母鸡。   但其实早已脱骨,内藏乾坤,鱼翅都在腹内呢!   如何将鸡骨去除,再放入鱼翅,还不破坏鸡的外观,这就要考验厨师的功底了。   鸡肉肥嫩无比,入口即化。   而腹内的鱼翅吸饱了汤汁的鲜美,吃起来爽滑又不软烂,吃起来还颇有些食感。   与凤吞群翅这个名气的大气比起来,最后一道推纱望月汤就显得更加爱诗情画意一些了。   汤盘中用鱼蓉固定做出了一个八角菱窗的模样,窗内铺好蒸熟的鸽蛋,在上面用切成细丝的丝瓜和火腿做出窗棂的模样,然后盖上一层泡发煨好的竹荪,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纱一般。   将一个鸽蛋做成的荷包蛋放在竹荪上,便好似一个浑圆皎洁的月亮一般。   最后小心地注入高汤,上锅蒸至入味便可出锅了。   这菜上桌之后,猛地一看,倒真像是一副朦胧的画似的。   热菜都上齐了,主食也紧跟着上桌了,一道梅花饺,一道翡翠饼。   小小的蒸笼打开盖子,几只精致小巧形如梅花的饺子露出真容。   外皮薄而通透,能隐约看到里面艳红色的馅料。   饺子包得形如梅花,当中还用咸蛋黄点缀出花蕊,美得叫人不忍下口。   而翡翠饼更是饼如其名,外皮绿如翠,简直可以说是浓翠欲滴,外皮劲道,内里软糯鲜甜,还带着一股豌豆的清香味儿。   两个人本来就已经吃得十分饱了,都想着主食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但是见两道主食都这样好看,又忍不住好奇之心,心想着尝一口也不会有什么的。   谁知尝一口的结果就是,两个笼屉又都被吃空了。   孔家鸣吃饱喝足,看着几乎都被扫荡一空的碗盘,不免觉得有点儿丢人。   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怕长公主生气,所以便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眼色。   但是长公主今天这顿饭吃的太舒坦了,让她心情十分好,非但没有闹脾气,反倒是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都已经有些凸起的胃在出神。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把自己吃到这么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估计就算有,应该也是在小时候吧。   “还好这家店没开在京城,不然我这身材怕是要保持不住了!” 第604章 圈套(补昨天2更)   次日上午,长公主的车队停在上膳堂的侧门口,取了昨个儿就预定好的十只卤鹅,长公主又买了一些红油辣子、麻椒酱、香醋也一并带回京城去了。   他们前脚刚出了保定府的城门,消息便悄悄传给了几个不同的地方。   保定府去京城,平坦宽敞的官道只有一条,所以公主一行人必然会经过这段路。   薛壮已经早早带人埋伏在半路,众人全换做了山匪路霸的打扮,之前从周逸秋那边劫下的武器,这次也正好都装备上了。   至于那些真正的山匪,因为长公主要来保定府,周逸秋早早告诫他们老实在家待着,不要出去惹事儿。   这样正好方便了薛壮的行动,不然到时候一真一假两伙山匪碰到一起,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公主的车队经过山脚下的时候,山上突然响起几声鸟叫。   原本护卫在马车周围的禁军突然间后撤。   还不等公主府的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山上便雨点般地射出来无数弩箭。   霎时间,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跟惨叫声交织在一处。   车夫肩中一箭,下意识地收紧缰绳,马车便也突然停下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箭飞来,车夫闷哼一声滚落车下,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   好在车厢是暗藏铁板的,所以弩箭无法穿透。   但是光是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便知道外面的箭雨该有多么的密集。   孔家鸣面色严肃,伸手从暗格中取出自己的兵刃,将长公主揽入怀中安抚道:“许是遇上山匪了,我出去看看!”   长公主一把抓住他,面色青白地说:“别去,不可能是山匪……”   “公主怎么知道不是山匪?”孔家鸣疑惑地问。   冀州地区山匪横行,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光天化日敢劫车杀人的,除了山匪还有什么人?   长公主却是有口难言,她早就与庆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山匪本就是庆王的势力,怎么可能来攻击自己。   但是这件事孔家鸣并不知情,这话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外面的人有弩箭,你出去还不是送死,这马车还能抵挡一阵,赶紧赶着车逃走才是正经。他们没有坐骑,应该追不上咱们的。”长公主听到外面响起了兵刃撞击的声音,知道应该是已经打在一处了,心急地说,“其余的事儿我回去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对,是我太莽撞了,保护公主要紧。”他说罢小心地打开车厢门,抓起缰绳一甩,两匹训练有素的马就立刻沿着山路向前跑起来。   长公主小心翼翼地拨开车厢壁上的机关,露出一个小孔朝外面看去,只见山路上横尸一片,公主府带出来的护卫已经尽数折损,而禁军还跟他们战在一处。   孔家鸣在专心赶车,还要提防两侧有人追上来,所以并没有回头去看。   若是他,一眼就能看出后面所谓的打斗,不过是在做样子罢了。   长公主道:“禁军拦住了那些人,咱们趁机快跑……”   她的话还没说完,孔家鸣却突然猛勒缰绳,两匹马被勒得前蹄高高抬起,痛苦地发出嘶鸣。   薛壮一个人横刀立马,拦在路中。   虽然明知道对方这样一上来就直接下狠手的,不可能是图财,但孔家鸣还是拱手道:“这位好汉,有什么要求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何必一上来就舞刀弄剑……”   他说到半截,突然觉得面前之人十分眼熟,盯着薛壮仔细看了半晌道:“你、你是上膳堂的东家?不对……你、你是薛承?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壮不置可否,抽出腰间长刀,抬手指向躲在孔家鸣身后的长公主道:“我要长公主的项上人头,不知驸马爷可否舍得啊?”   此言一出,孔家鸣的眸子猛然收缩了一下,这些人明知道车上的人是谁,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长公主吓得尖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长公主,还敢如此放肆,我若是少了半根汗毛,皇上绝不会饶了你们的!”   “长公主如今倒是想起皇上来了?”薛壮冷笑一声,“那你跟庆王勾结的时候,又把皇上置于何地了?”   孔家鸣闻言双眼瞪大如铜铃一般,震惊过度,都忘了还要提防薛壮,直接扭头看向长公主,颤声问:“跟庆王勾结?”   长公主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哆嗦地说:“是、是皇上派你们来的?”   “长公主是个明白人,做了这样的事,就别怪会有今天的下场。”薛壮说完看向孔家鸣,“看来驸马爷对此也是毫不知情,你若是能将功折罪,我倒是愿意替你向皇上求一求情。”   孔家鸣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握着钢刀的手越收越紧,似乎在进行痛苦的思想斗争。   此时后面的人也都赶了上来,一群人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公主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知道出了京城,就已经落入了皇上设下的圈套中。   “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惨然一笑,突然间抓住孔家鸣的手,将他手中的钢刀朝自己颈间抹去。   孔家鸣猛地向后一撤,转身重新将长公主护在身后,盯着薛壮道:“想要杀她,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长公主闻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抓着孔家鸣的衣裳哭道:“你出去,别闹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干嘛非要搀和进来,你把我杀了,然后去向皇上请罪,你最多只是个识人不清,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罢了,皇上一定会放过你的!”   孔家鸣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果选择站在长公主身边,等待他的就只有横尸荒野的下场,但是……   他一把握住长公主的手,道:“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你做了什么跟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无论对错,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的。”   长公主崩溃大哭,对他又打又踹。   “你就是个傻子,我不用你跟我站在一起,你滚啊,滚出去啊——” 第605章 兵贵神速(1更)   薛壮没工夫在这里看他们两个生死离别,对孔家鸣道:“长公主勾结反贼,你既然毫不知情,何苦要跟她去趟这趟浑水。”   孔家鸣闻言抓起自己的佩刀,跳下马车向薛壮邀战道:“夫妻一体,薛小将军既然也已经成家,如何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薛壮闻言摇头道:“我家娘子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错事。”   “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谁是逆?谁又是正呢?”   明知道必死,却还要拼死一战。   长公主瘫坐在马车上,听到孔家鸣管薛壮叫薛小将军,才突然想起来他究竟是谁。   “你、你是……薛家居然当真还有后人在世?”   她原本还想要对薛壮许以重利,看能不能将他拉拢过来,但此时知晓他的身份之后,在心里构思了许久的话,都只能化作一抹苦笑。   庆王为了踢开绊脚石,血洗了薛家满门,若是全都杀尽倒也罢了,如今留下这么个煞星,自然就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孔大人,你真的要执迷到底了么?”薛壮说着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我现在不是孔大人,也不是什么驸马爷,我只是一个为了保护妻子必须血战到底的男人。”孔家鸣说罢,一刀向薛壮的右肩劈去。   薛壮当即提剑应战。   孔家鸣功夫本就不如薛壮,如今又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平时也只是在军中跟着操练,从未上过战场,打起来架势十足,却缺乏实战经验。   不出十招,就被薛壮一剑挑飞了手中的钢刀,还没回过神来,长剑已经直接穿胸而过。   孔家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   薛壮这一剑,直接刺透了他的心脉。   “家鸣——”长公主哀嚎一声,从车上扑下来,一把搂住踉跄着倒地的孔家鸣。   孔家鸣抬手想给她拭泪,但是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长公主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家鸣你看看我,你……”   孔家鸣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眼睛无力地闭上,贴在长公主面颊的手正在渐渐变凉,   “家鸣——”长公主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薛壮提着满是鲜血的长剑,对长公主道:“我这就送长公主下去跟驸马团聚。”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恶鬼,你明知道他跟这件事没关系,他明明什么都不知情……”   长公主死死抱着孔家鸣的尸体,涕泪交流地冲薛壮怒吼。   “公主帮着庆王给薛家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曾想过薛家众人何其无辜?他们忠君报国难道就是他们该死的理由么?”   薛壮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得知自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要面对的就是无止境的逃亡……   护卫一个一个地为他而死,连他自己都差点儿成了一个废人。   那段时间,虽然他没有在行刑的当场,但每晚的梦都是满地血污的。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恶鬼,我是从薛家上百口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恶鬼,来找你们报仇索命的!”   薛壮说着拔剑便要朝长公主刺去。   死到临头,长公主却突然间怂了,她松开搂着孔家鸣的手,朝薛壮哭着求饶道:“不、不要杀我,你、你带我回去见皇上,我愿意自囚于公主府,再也不会跟庆王有任何联系了,我是他的嫡姐啊,他怎么能叫人杀我,我……”   薛壮眼中露出浓浓的厌恶,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   “你真是配不上孔大人对你的一片深情!”   长公主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但是却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最终还是倒在了孔家鸣的怀里。   薛壮擦拭干净肩上的血污,看向皇上派来的那一队禁军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之后就看你们的了。”   领头的禁军找薛壮手下的人借了手弩,毫不手软地朝自己肩头和胸口连射两下。   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他的面色也白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低头扯了块衣料随意包扎了一下,朝薛壮拱手道别,朝着京城方向大步离开。   至于其他的禁军,为了不露马脚,换了衣裳跟着薛壮回到保定府,暂时先安插到了军营之中。   这些人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在京城露面了,至于以后的安排,还要等陈大人那边的示下。   ……   广安二年,三月十二,长公主与驸马从保定府回京路上遭遇山匪劫杀,不幸遇难,唯有一名禁军侍卫身负重伤,在匪徒走后赶回京城报信。   皇上闻讯震怒,立刻派人封锁京城城门,下旨着京畿守备常镇川暂替孔家鸣的职位,负责京城的安全,令将军项元杰立刻赶奔出事地点,将长公主与驸马的尸身妥善送回京城,并且领兵围剿山匪。   长公主夫妇被杀?   这件事一传开了,整个朝廷都被震动了。   而且这件事又是出在豫州地界,让人不由不想到当年的赵熹太子案。   京中许多官员的家中,灯烛都是一夜未熄。   各方势力自然不是为了长公主夫妇的遭遇而辗转难眠,他们都是在考虑该如何从这件事中为自己这一方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次日早朝,众人都准备好了奏折,打算好好说一说这件事,谁知听到的却是皇上昨日已经下令,派兵围剿山匪,甚至连京城的城门都被关闭了。   明着是说为了保护京城的安全,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不想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昨晚开始,城墙上就多了许多禁军,监视着四面八方,京城如今密不透风,怕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听着皇上在上头痛心疾首地谴责山匪,为长公主夫妇的遭遇哽咽失声,下面的大臣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手里捏着的奏折也都悄悄塞回了袖子里。   毕竟是先帝嫡亲的公主,皇上摆明了一副要为长公主的死讨个说法的样子。   若是尚未出兵倒还有讨论的余地,但皇上昨晚就下了圣旨,此时项元杰估计早都已经到了保定府。   谁还敢跳出来表示反对?   又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第606章 重披战袍(2更)   薛壮当晚回到家的时候,浑身肃杀之气,虽然已经在军营中换过衣裳,但身上还是有些淡淡的血腥味。   夏月初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薛壮此番回来却也不能就留,进屋一把将夏月初搂入怀中道:“我要跟着项将军一起出发去剿匪,至于多久才能回来,这个我也着实说不好。”   夏月初早就给自己做过许多次心理建设了,但此时听到薛壮这么说,才发现一切竟然就已经这样迫在眉睫。   之前做的心理建设也根本没有用处,她一听到薛壮要随军出发,顿时就觉得心里猛地一缩,喉咙也开始发堵。   “一定要小心……”   这种情况之下要说些什么,夏月初以前也是在心里自个儿打过腹稿的,要冷静,要淡定,不要让他担心家里,不要给他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但是她只吐出了这五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放心,这次就在家门口,而且不过是一群占山为王你的匪徒罢了,要对你男人有信心,知道么?”   “那些人手里拿的都是正规军的兵刃,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夏月初手里闲不住,不弄点什么就觉得心里发慌,只好一个劲儿地给薛壮整理衣裳,本来根本不皱的衣襟,已经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   “放心,不会的。”薛壮耐心地安抚着她。   “你如今还没恢复身份,该不会要去当个小兵吧?阿铮也不在你身边,连个相互照应的人都没有……”   “这次领兵的项将军,当年是我父亲的副将,在薛家出事之后,他也辞官离开了京城,此番也是因为陈大人的再三劝说,他才重回朝中,我跟在他身边,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嗯,我放心。”夏月初不想让薛壮心里头难受,连连点头道,“之前做的干粮、肉干、汤料块什么的都已经分批送出城去,此时应该已经在军中了,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个儿,若是不够吃了再打发人回来取。”   薛壮低头吻住夏月初不停开合的双唇,直把她吻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才松口。   “放心,我该走了,保定府最近估计也不会太平,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出门,护院那边我都交代好了,实在不行咱们屋子下头有地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就躲进去,我已经在里头放了清水和吃的,足够你坚持到魏叔或者是我来救你,知道么?”   夏月初不放心,薛壮又何尝放心。   虽然这一次,陈瑜白早就悄悄调动了周围的驻军,周家和韩家外面也早就埋伏好了人,但是俗话说计划不如变化,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薛壮又交代道:“除了我自己回来,否则别人来送什么消息都不要相信,更不要一听到不好的消息就乱了阵脚……”   “我知道,家里你尽管放心,我会照看好的。”夏月初努力把自己鼻端的酸楚忍住,眼圈虽然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发红,但是却将眼泪全都憋了回去。   她不想在薛壮离开之前掉泪。   “赶紧去吧,再耽搁下去该关城门了。”夏月初抬手轻抚薛壮的脸颊,“只可惜这次我看不到你穿铠甲的英姿了。”   薛壮偏头在她掌心烙下火热的一个吻,低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看!”   夏月初一路将薛壮送到后门门口,见他跟门口等着的人汇合,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了脚步。   之前陈瑜白来到保定,便是为了调兵而来,所以在长公主来到保定之前,就已经有从四处军营中调过来的总共一万多人悄悄从不同方向聚拢过来。   他们分散人数,白天隐蔽夜晚行军,一直埋伏到了近处都没有被外界发现。   昨晚一接到军令之后,便快速朝山匪藏匿的所在之处急行军。   皇上当晚的圣旨不过是个幌子,当时接旨出京的人也不过是个替身,在薛壮手刃长公主夫妇的时候,项元杰就已经领兵开始围剿山匪了。   薛壮赶回家跟夏月初道别之后,便急忙带人去与项元杰汇合。   虽然这次打了个时间差,让山匪一时间措手不及,但是山匪人数众多,又占据着地理优势,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才是重中之重。   薛壮换好战袍进入军帐的时候,项元杰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沙盘。   “项伯……将军。”薛壮本来想像小时候一样叫一声项伯伯,但是看到屋里还有旁人,顿时又换了称呼。   “奉修!”项元杰看到薛壮,更是激动不已,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好,好……”   故人相见,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心情激荡,对视良久,但是心里千头万绪,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薛壮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沙盘问:“项将军,目前战况如何?军中的补给可还供得上?”   一说起战事,项元杰顿时打起精神,指着沙盘道:“今日咱们分几路上山,杀了山匪一个措手不及,初步估计干掉的人数少说也有千人,还有不少受伤的人。   但是山匪那边的武器也很精良,咱们这边的士兵也还是有些伤亡的。   后方的补给跟上得都很及时,伤员也都处理过了,现在山匪的几条出路都被咱们堵住。   山里地形复杂,如今天色已晚,所以暂时按兵不动,但还是要防备他们半夜突袭。   如今咱们手里一共两万精兵,附近军营的队伍傍晚接到军令也已经开拔赶来支援。   所以如今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牢牢困住山匪,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突围。”   “只堵了几处出口?”薛壮挑眉问。   “两万人根本无法把山整个儿包围起来,山匪又比咱们的人更是熟悉地形,想要严防死守,实在是太难了。”项元杰一边说一边皱紧了眉头,   薛壮低头看着沙盘上的情况,忽然又快步走向一旁的地图,细细比对之后忽然指着一处山峰问:“这里可是北山矿?” 第607章 阴兵借道?(1更)   秦铮在北山矿已经待了近两个月了,已经基本将矿山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只有山里的一条矿道,他早就发现了,但是那边却一直没有安排人进去采矿。   他想法子跟一些老矿工打听,但是他们全都讳莫如深,一提起来就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一样,胆小的甚至还吓得面色发青,瑟瑟发抖。   但越是这样,秦铮心里就越是好奇,但是那条矿道一直被严密把守着,根本没办法靠近。   秦铮只好耐下心来等待机会,直到后来他拼了命从塌方的矿道中救出几个还生还的人之后,才渐渐被老矿工们所接纳。   而被他救了的人中,就有在矿上待得时间最久的严叔。   在塌方事故之后的第三天,东四窝棚的人正好跟严叔窝棚的人分到一处,东四窝棚的人负责开矿,严叔那边的人负责往外背矿石。   严叔趁着看管不在,将秦铮叫到一旁。   “严叔,找俺啥事儿啊?”秦铮在矿上待得越发黑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严叔却面色严肃,沉吟片刻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能看得出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被人骗来挖矿这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那条矿道感兴趣,但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秦铮装傻地笑着,挠挠后脑勺道:“严叔,恁这是说啥咧?俺这人从小就这样,啥都想弄个明白,不然心里总有个事儿似的。”   “行,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那条矿道不吉利,是阴兵过道的地方,以前跟你一样好奇的人,如今周年都过了。”   “阴兵借道?”秦铮自然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是他觉得严叔也没必要故意用这件事来骗自己,尤其看到他不住发抖的手,忍不住追问道,“严叔,恁是不是瞧见过什么?”   严叔闻言浑身一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都说让你别好奇了!”   “严叔,恁跟俺说说呗,俺保证不告诉别人。”秦铮看出果然有门儿,急忙继续追问,还从怀里掏出个纸卷塞给严叔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藏下的。”   这纸卷里头裹着的是烟丝,矿工们自然没有抽烟这么奢侈的待遇,但是看管么在山上待得憋闷,几乎个个儿都是大烟枪。   矿工们偶尔能捡到一点掉落的或是还没抽完的烟丝,便悄悄攒着,等攒得差不多了,就偷偷去撕一溜儿糊窗户的纸,把烟丝卷起来就是一根旱烟了。   在矿山上,这么一根烟可是奢侈物件儿,求人办事儿啥的拿出去比什么都好使。   秦铮这根足足攒了一个月,一直等着关键的时候派用场呢!   严叔却没有接烟,摆摆手道;“你把叔当什么人了,我不是怕你把这事儿说出去,只是……罢了,你听了之后别吓着就行。”   “那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一天晚上,我睡前喝水喝太多了,所以一个劲儿地起夜。   当时正好是夏天,所以大家都是去外头方便,我算是老人儿了,看管也放心,抬眼皮看是我,就翻身继续睡了。   我这边刚方便完了,就听到山里头有声音,开始我还以为是最近任务紧又开始连夜赶工了,但是看了一圈,每个窝棚前面的看管都在,那山里头会是什么人在走动?   我当时跟你一样,也是好奇,便悄悄溜进矿道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发现居然还有个比我进去的还早的,正伏在矿道的拐角处往里头瞅。   我俩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全都没有出声,探头朝矿道里头看,谁成想便看到一群身着黑衣黑裤、面无表情的人正在源源不断地从矿道里走出来。   我们两个都被吓傻了,他脚底下一打滑,直接出溜了下去,滚入那堆黑衣人当中,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就没了。   我吓得不敢多看,赶紧跑回了窝棚躺下。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那个人了。”   严叔说着手又开始发抖,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那条矿道,肯定是通往阴间的……”严叔干瘦的手一把抓住秦铮,“收起你不必要的好奇心,不然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严叔,俺知道了,恁借俺一个胆子俺也不敢去……”秦铮装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连连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来。   过了半晌,严叔才算是恢复过来,沉着脸道:“今天跟你说这些,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你若是真想自己作死,那我也拦不住。”   他说完便离开,重新回到矿道里干活去了。   秦铮也重新回去开矿,但是心里却总是想着严叔之前说的事儿,便有些心不在焉,手底下也没个准儿。   好在其他三个人帮他把规定的采矿数补齐了,这才免了一顿鞭子。   “多谢哥几个了。”秦铮跟哥几个道了谢,打定主意想要去探一探究竟,低声道,“夜里俺出去一趟,恁们记得帮俺打个掩护。”   包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低声道:“秦哥,这都两个月了,大家干活也都干习惯了,你就别冒险去找出路了,在哪儿不是活着呢!若是被发现了,那可就是一个死啊!”   秦铮抬手揉揉他的脑袋道:“哥几个都还没娶妻生子呢,咋能在这个鬼地方耗一辈子呢!再说了,恁见过哪个矿山能够这么多人开一辈子也开不完的?这可是铁矿,被朝廷发现是要满门抄斩的,等他们开采完了,咱们这些人,就都是一个死,倒不如拼一把!”   “秦二,你去吧,我们听你的。”郝山坚定地说。   石柱也点头道:“你后半夜再出去,那时候看管睡得熟。”   包兴到底还是年纪小,对其中的利害关系体会的不深,但是其他两个人却早就被秦铮说服,成了他的坚定拥护者。   秦铮把自己攒的那根烟塞给石柱,低声道:“万一有事儿就拿这个顶一下,俺又不是要逃跑,到时候只要俺回来就没事儿了。” 第608章 意外的接头(2更)   后半夜,整个矿山都安静下来了。   秦铮悄悄起身,见林看管已经睡着了,便悄悄缩身进入铺板底下,从他之前挖的一个洞里钻了出去。   洞的开口在窝棚后面,表面用杂草和沙土盖住了,秦铮钻出去的时候少不得弄了一头一脸的土,但还是轻手轻脚地将东西盖了回去。   屋里的三个人在他走后,也忙睡得分散一些,将他离开后的空档填补起来,这样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少了个人。   秦铮小心翼翼地摸到矿道那边,这两日他观察过,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看守矿道的人少了许多,甚至入口处连看守都被调走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他的行动。   秦铮放轻脚步,摸黑溜入矿道内。   两个来月的时间,他早就将矿道都摸熟了,即便没有光亮也丝毫没有耽搁他的脚步。   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他一路来到了那条神秘的矿道,却发现矿道口虽然没人把守,但是深处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而两个声音的主人他也并不陌生,一个是周逸秋,一个是韩振江。   “这摆明了是个圈套,知道长公主要来之后,我特意叫人去叮嘱山上,他们都知道轻重,不可能对长公主下手。”周逸秋的声音透着几分焦躁,急着想要辩解。   “谁知道,你手下那批人,是不是当真服你的管都还不知道呢!”韩振江冷哼一声,“长公主又如何,你别忘了当年……”   他说到这里顿时截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周逸秋哪里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气得踢飞一块地上的矿石道:“你非要提那件事不可么?”   韩振江似乎觉得理亏,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你的人什么时候过来?不会把官兵也一起带过来吧?”   “放心吧,这大晚上的,官兵只把把守了几个要道,他们根本不知道山里还有这条密道。”周逸秋满口保证道。   秦铮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会跟这件事有所牵连,但是后面却大致听懂了,朝廷现在已经派兵围剿山匪了。   果然,这条矿道根本不是什么通往阴间的道路,一年度以前严叔看到的阴兵借道,肯定也是因为朝廷的剿匪,所以周逸秋在带着山匪转移罢了。   难怪今天把外头的人都支走了,他自己亲自过来,肯定不能让太多人看见。   就在秦铮考虑该怎么把消息传递给薛壮的时候,矿道里突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这里阴森森的冷死个人了,你大晚上的叫我去把你弄出来,就是来这个鬼地方啊?”   江景辰居然也在这里?   秦铮稍微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朝廷既然要向山匪动手,大哥不可能不派人去盯住周府和韩府,只是没想到周逸秋为了不暴露自己竟然是找江景辰来打掩护,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秦铮想着,自己若是想出去给大哥送信,今日说不定就要着落在江景辰身上了。   周逸秋对江景辰自然是小心体贴的,听他抱怨,忙哄道:“再等一会儿就好了,这次事出突然,多亏了你来帮我,回去我定好好谢你。”   江景辰闻言一双丹凤眼微挑地看向周逸秋,微嗔道:“你能怎么谢我?每回还不都是我帮着你!”   秦铮忽然觉得矿道里不知何处吹过来一阵阴风,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站在二人身边的韩振江更是看不惯,虽然已经知道周逸秋好男风……   可知道归知道,如今眼睁睁看着他跟男人打情骂俏,韩振江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景辰双手环住自己的肩头,跺脚道:“这里实在是太冷了,阴风阵阵的。”   韩振江闻言脸也沉了下来。   他本来就有些相信这些,此时听着江景辰口中的话,就觉得颇有些晦气,皱眉道:“那不如你到上头去等着,外头房里有炉子,那边暖和。”   周逸秋赶紧道:“那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给我个火把就是了,我记得路。”江景辰劝阻住了周逸秋道,“你赶紧的,我还等着回去休息呢!”   周逸秋此时也的确不方便走开,那边的人随时有可能过来,韩振江在这里也不好使,只有他在才行。   想到这儿,他拔下一支火把交给江景辰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在上头等我。”   江景辰手持火把往外走,心下琢磨着,之前只听薛壮说秦铮在北山矿,已经两个来月音信全无了,若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但是刚才进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想找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他一边绞尽脑汁地想法子,一边沿着矿道往外走,忽然听到旁边的坑道里传出极轻的几声石块撞击的声音。   而这个节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是暗卫的接头暗号。   但是江景辰也没掉以轻心,一手拿好火把,一手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漆黑的坑道走去。   “我是秦铮。”   虽然此处已经跟周逸秋他们的矿道距离挺远了,但是秦铮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   江景辰一听大喜过望,自己正想着该如何找秦铮,居然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薛小将军和夏娘子都很担心你,你今晚跟我的车一起出去吧?”   秦铮虽然很想答应,但是想到自己若是走了,窝棚里的其他人肯定要受到牵连。   他摇摇头道:“我还不能走,你想办法给薛小将军送个信儿,把这边矿道的情况跟他说清楚。”   “这矿道到底是干什么的啊?难不成里头有金矿?还值得这两个人一起跑过来盯着?”   江景辰今天只是周逸秋为了掩藏形迹而打的幌子,对事情的原委根本就不知晓。   “这边的矿道是通向山里的,冀州的山匪之所以每次都神出鬼没,就是因为这条矿道。”秦铮贴着江景辰的耳朵,语速极快地交代道。   “难怪他们两个人大半夜的跑到山里来吹阴风,定是因为朝廷派兵围剿山匪的事儿!”江景辰这才把两件事儿串联起来,“放心,我这就去送信儿。” 第609章 两难选择(1更)   江景辰刚说完又愣住了,他今天是陪着周逸秋来的,走倒是容易,但是会不会被周逸秋怀疑?   秦铮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低声道:“你以为他还有几天好蹦跶么?如今都已经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你还在乎会不会被他怀疑?”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江景辰又问,“到时候若真的打起来,矿山上肯定是乱作一团的。”   秦铮摇摇头,低声道:“我若是不回去,还不等打起来说不定就得出人命了。”   “自己保重。”江景辰见劝不动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出去直奔自己来时候的马车。   “来个人带我出去。”江景辰上车后,伸手朝旁边的人一指,“韩老爷和周老爷有事还在矿上,我得先回去了。”   江景辰是跟着韩振江和周逸秋一起来的,矿山的人自然不会为难他。   更何况他现在只是要离开,又不是在矿上乱逛,所以矿上的人问都没去问韩振江和周逸秋,直接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去了。   马车一出了矿山的监控范围,江景辰立刻叫车夫停车,把拉车的马卸下来一匹,连马鞍什么都没有,直接翻身上马朝军营那边赶去。   此时的军帐中,薛壮看着地图,再详细看了上一次围剿失败的战报,脑子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指着北山矿的位置道:“项将军您看,上一次朝廷派兵围剿,山匪就是从这个方向抄了咱们的大后方。   北山矿一直都是韩家的地盘,但是近些年已经没有什么产出了,据我了解,几年前这里甚至连矿工都撤出了。   但是就在前两年,韩家突然又招了大批人手,开始重新开采北山矿。   我怀疑当时韩振江就已经通过周逸秋与韩振江勾结到一处去了,他们招揽人手重新开挖,根本不是为了挖矿,而是为了给山匪一个可以撤退的密道。   但是没想到在开挖地道的过程中却发现了铁矿,所以才开始跟周家合作为山匪和庆王那边提供兵刃。”   项元杰认真听完薛壮的话,还不等开口,他手下的一员大将便抢先道:“你如今说的只是你的猜测,虽然可以自圆其说,但是却拿不出半点儿切实的证据,如果现在对北山矿出兵,势必要分散这边的兵力,一旦山匪并没有去北山矿,而是从这边突围又如何是好?”   “北山矿跟这里距离可是不近,虽然山脉相连,但是你可知道要在山中挖掘一条隧道的难度会有多大?虽说年轻人思维活跃些是正常,但是也不能太跳脱现实。”   接连几个手下表达了不同意见,这让项元杰也不由得更加慎重起来,他问薛壮:“你能有几分把握?”   薛壮闻言摇头不语,他的确找不到证据为自己佐证,这只能说是他的一种直觉。   他甚至都说不出这直觉的来源是什么,也许应该是从小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磨练出来的。   可是他现在不是主将,项元杰也不可能因为他的直觉就将两万大军的动向交给他来负责。   “项将军,如果你能给我三千人,我自己带队去北山矿。”   军帐中顿时又响起一片反对之声。   “给你三千人,你带过兵么?”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狂妄了!”   “项将军千万三思啊!”   项元杰咬牙道:“给你两千人,不能再多了,一旦北山矿那边没有异常,立刻回来跟大部队汇合!”   两千人虽然不多,但是薛壮还是一口应下来了:“是!”   “项将军,军情不是儿戏啊!”   “是啊,将军……”   军帐中的人还想反对,但是项元杰厉声道:“军令已下,执行命令。   分配给薛壮的这两千人,便是之前驻扎在保定府城外不远处的将士,他们跟薛壮早有接触,配合起来也没什么抵触。   其他几个地方过来的将士,虽然能够听从项元杰的指挥,但是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服薛壮的,即便派过去了也是添乱。   薛壮也不挑肥拣瘦,清点过人数之后,又交代了几项纪律,便带着人趁着夜色朝北山矿出发了。   急行军到半路,正碰上急着要去报信的江景辰。   听过江景辰的话,薛壮心里终于有底了。   如今可是有了真凭实据,不是自己那摸不到看不见的直觉了。   他抬手招呼两名士兵出列,让他们回军帐送信,把江景辰又给带回去了。   离北山矿不远处,又遇到江景辰的车夫,安排人藏身在车厢底下,叫江景辰坐车再回北山矿,看能不能想办法混进去。   ……   秦铮让江景辰去送信之后,本来想回窝棚装睡,但是心里却还是没有底,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矿道里出来,如果大哥不能及时带人赶到该如何是好?   纠结间,他突然想到矿山炸山用的火药。   其实山上绝大部分时间是用不到火药的,都是完全靠人力一点点地挖掘,但是有些时候也会遇到特别大的石头,人力无法挖掘,便不得不用上火药。   但是火药的危险性也是很大的,量必须要控制好,不然轻则点火的人有所伤亡,重则山体塌方。   所以矿山对这些东西的管控是十分严格的,轻易也不会拿出来用。   秦铮来这里两个多月了,也只遇到过一次炸山的情况。   他当时留了个心眼,观察了一下火药用完送回了什么地方。   秦铮心想,若是能把火药偷过来,万一山匪真的先过来了,自己到时候把矿山一炸,里头塌方也能压死不少的人,剩下的人这条路走不通,肯定就要往回走,这样一来一回也能给大哥争取一些时间。   想到这儿,他偷偷地摸黑出了矿道,打算去试试看能不能把火药偷出来。   但是刚出了矿道,他就听到远处传来鞭打的声音。   秦铮心里一惊,侧耳细听,声音应该是东四窝棚那边传过来的。   难道是自己偷溜被林看管发现了不成?   究竟是去偷火药还是回去给几个兄弟解围,秦铮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610章 再入矿山   薛壮带人一路急行军到了北山矿附近,叫众人原地待命,他自己又带人向前匍匐前进了一段,看着江景辰的马车顺利进去矿山,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趴在原地观察情况。   江景辰在马车上,做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道:“周逸秋呢,还没出来?”   矿上的人不明所以,心道这小爷刚才走的时候还没生气,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气哼哼地回来了?   但是他们哪里敢多问什么,只能陪着小心道:“周爷和我们爷都还在矿道里呢!”   “把车直接赶过去,我去找他算账!”江景辰依旧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一下车便听到远处有哀嚎声,皱眉问,“大半夜的闹腾什么呢?”   “回江小爷的话,是窝棚那边教训矿工呢!”   “叫他们明天再教训,大半夜本来就阴森森的,还弄出这鬼哭狼嚎的动静来,渗不渗人啊!”   矿上的见江景辰一脸的惊恐之色,心里暗自嘲笑这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这点儿事儿都受不了。   但是他们心里想归想,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半分来。   如今这位江小爷跟周逸秋交好的事儿,整个儿保定府人尽皆知,他们可开罪不起。   “小的这就去让他们不要打了。”矿上的人一路小跑地走了。   江景辰见把人支开了,赶紧打开车厢下面的机关,把里头的两个人放出来。   这两个人出来之后就直接闪身进了矿道,打算去里面探查一下情况。   秦铮在矿道里,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忙用石子敲击暗号,与二人接头。   得知两个人身上都带着火药和引线的时候,秦铮大喜过望,又低声问:“我大哥也来了么?”   “来了,在山下埋伏着。”   秦铮一挽袖子道:“如此正好,看咱们今天就大干他一场。”   “不过咱们只有两千人手。”另一个人低声道,“薛小将军吩咐了,周逸秋和韩振江最好能抓活的。”   秦铮此时脑子飞快地转动,按照之前调查的结果,山匪大概有五千余人。   他原本以为薛壮带兵过来的话,自己这边就等山匪都从矿道转移过来之后,直接炸掉矿道,切断他们的退路,然后在矿山这里直接包围剿灭。   但如果薛壮只带了两千人马,还要给那两个老贼留下活口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江景辰此时提着一盏灯,手上还搭着一件狐裘也顺着矿道进来了,低声问:“薛小将军是什么打算啊?”   他话音未落,矿道身处突然传来韩振江的声音:“什么人?”   江景辰赶紧冲三个人打了个手势,等他们都藏进一旁的矿道中之后,才提着灯继续往里走,边走边道:“是我,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啊?逸秋这几日身子本来就有些不好,在下面待久了受了风寒怎么办?我过来给他送件衣裳。”   周逸秋见江景辰竟拿了件狐裘下来给自己,登时感动得不行,一把拉住他的手摸了一下说:“你自个儿手都还冰凉的呢,还是你披上吧。”   “我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江景辰执意让周逸秋披上狐裘,佯装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问,“还得多久啊?我都等困了。”   周逸秋满心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要不是为了掩藏形迹,也不用特意让你送我一趟,害你晚上都不能休息。”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担心你的身子。”江景辰道,“我一天天无所事事的,晚上睡不了白天补也就是了,可是你最近这么忙,人都瘦了一圈儿,还要大晚上的在这种地方吹冷风……”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耳语般地说:“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周逸秋被他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也压低声音哄他道:“今晚的事情太要紧,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来盯着,等这边事儿了了,我回去肯定好好睡一天。”   “明天事儿办完了,你先陪我去上膳堂吃顿饭,我在那儿预定了药膳,得给你好生补补身子才行。”江景辰嗔怪道,“你家里人也是,对你半点儿都不上心。”   想到最近总在家闹腾的方氏,周逸秋心里不免一阵烦躁。   成亲这么多年了,方氏又不是刚知道他的事儿,以前这么多年不都好好儿地过来了么?   如今孩子也都大了,自己对她也是敬重有加,面子上的一切都做到了,谁知道她一把年纪了,竟然才开始作妖了。   “别提家里的事儿了,头疼得要命。”周逸秋心道,方氏那边自己一直回避也不是个事儿,万一那个疯婆子什么时候闹腾起来,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得想法子解决掉才行。   “我是不想提啊,可是她都派人去找我闹了,你还不让我提?万一她哪天又发疯,闹得满城风雨,我大不了就回川蜀去,你难道能丢了保定这里的家业跟我走么?”   “那位在川蜀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回头成了事,哪儿还能一直在川蜀啊,到时候咱们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跟着进京城了。”   “是啊,到时候京城里的美少年,就可着你挑可着你选了。”江景辰说着瞥了周逸秋一眼。   昏黄跳动的灯光下,他这一眼瞥过去,当真是流光潋滟,眼波里似有万种风情。   周逸秋被他这一眼看得魂儿都要飞了,若不是勉强还有点理智,记得韩振江就站在不远处,他真想把人拉进怀里亲热一番。   韩振江那边也有点看不下去,这大冷天的,自己后半夜不睡觉陪周逸秋在这儿等着,结果他倒好,还弄个二倚子过来拉拉扯扯、没完没了的,还能不能有点正事儿了?   “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吧,我上去暖和暖和。”眼见两个人越来越黏黏糊糊,江景辰整个人都要挂在周逸秋身上了,韩振江终于受不了,拔脚就往外走。   见两个人终于被分开了,江景辰心里登时一阵激动,希望外头的秦铮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 第611章 移花接木(1更)   韩振江刚一离开,周逸秋就忍不住开始对江景辰动手动脚起来。   拉手没有被甩开,摸摸纤腰也没有被推开……   周逸秋的手顺着江景辰的腰间伸进去,摸到了紧实年轻的肌肤,这让他心里激动得不行。   两个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最多也只到摸摸手,揽揽腰的程度。   周逸秋虽然颇有些欲求不满,但是却又没有法子。   毕竟江景辰跟他以前玩的那些少年不同,他的背景决定了他有矜贵的资本。   而江景辰之前也一直摆足了小少爷的架子,像一尊流光溢彩的琉璃像,叫人喜欢却又贵重易碎,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周逸秋讨好江景辰,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那档子事儿,更要紧是看中了他家在庆王身边的身份地位,所以一直耐着性子哄着小少爷高兴。   他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渐渐食髓知味,觉得这样相处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他发现,自打过完年之后,江景辰的态度就越发软化,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热络,不但越发关心他,偶尔还会表示对方氏的小小吃味。   周逸秋喘着粗气,手在江景辰腰间反复摩挲,凑在他耳边问:“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么?怎么这样乖顺?”   “你没带方氏来过这里吧?”江景辰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怎么会带她过来,这些事她根本都不知道。”   周逸秋说完才会意过来,这是又吃味了是吧?   “她不过是娶回来摆在家里的一个摆设罢了,何苦天天跟她比?”   周逸秋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得意得很。   他的年纪已经足够做江景辰的父亲了,看到这样一个美少年慢慢地依赖和臣服于自己,心理上的满足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   “那我回头也娶个美娇娘放在屋里摆着,再跟她生两个孩子……”江景辰早就摸准了周逸秋的脉,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   “不行!”周逸秋将头埋在江景辰颈间,咬牙道,“只听你这样说我都要气炸了。”   江景辰的手渐渐摸上周逸秋的颈间,在他颈后一个劲儿地揉捏,嘴里带着笑意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反正我就是不……”周逸秋话还没说完,忽然间身子一软,便从江景辰身上滑落在地。   江景辰收起戒指中旋转出来的毒针,抬手在自己颈间蹭了两下,朝瘫软在地死狗一般的周逸秋啐了一口。   戒指中的毒针上淬毒有限,以防万一他只能先把周逸秋撩拨得血脉喷张,然后朝颈间扎上一针,立刻就把人放倒了。   江景辰从周逸秋身上解下玉佩挂在自己腰间,然后拖着他往外走。   走到半路就碰到过来接应的秦铮。   “给我吧,韩振江已经解决了,在你车里呢!”   江景辰把戒指摘下来塞给秦铮道:“去给他补一下,别回头半道醒了也是麻烦。”   秦铮把周逸秋扛了出去,江景辰招呼另外两个人都:“赶紧跟我来,趁着人还没来,把火药和引线放好。”   ……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江景辰在矿道里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便有一个壮汉从矿道里出来,环顾一周看到只有江景辰,顿时警惕地后退一步,手按上了腰间,问:“你是什么人?周老爷呢?”   江景辰提起腰间的玉佩晃了晃道:“如今城里风声紧,周家和韩家周围都有人盯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周逸秋叫我过来帮他接应一下。”   对方狐疑地在江景辰的脸上看了一圈,想到之前听人说周老爷最近跟一个小白脸走得很近,想来应该是这个人。   然后又去看江景辰腰间的玉佩,果然是周逸秋从不离身的信物。   壮汉稍稍卸下戒备问:“周老爷有什么吩咐么?”   “这次朝廷是下定了决心要剿匪了,先头部队就来了近两万人,后面说不定还会再派兵增援。   所以周逸秋叫你们过来之后先在矿山安顿下来,暂时按兵不动,已经折损了近千人手,不能再跟他们硬碰硬了。   好在没人想到你们会转移到北山矿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查不到这里,实在查过来,也可以装作是矿工应付过去。   这么大的军队调动,后勤粮草肯定也不是闹着玩的,朝廷不可能长时间在这里跟咱们耗下去,把他们耗走了再说。”   壮汉听江景辰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仅剩的那些疑惑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心里还忍不住自嘲,觉得自己也是太多疑了。   这里是北山矿,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他还知道这条密道,能站在这里的就已经证明此人是深得韩振江和周逸秋信任的人,更何况他还有周逸秋的玉佩。   此时壮汉对江景辰的态度已经比最开始尊敬了不少,拱手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江景辰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你又没见过我,疑心是正常的。不过周逸秋说你们寅初会到,这都迟了近一个时辰了,是出什么岔子了么?”   对方一听江景辰连自己这边什么时候会到都知道,已经坚信他就是自己人了,于是道:“没出岔子,只是山里这条道许久没用了,最近开春化冻,里面有一处塌方了,挖了半天才通开,所以就耽搁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担心出什么问题了呢!”江景辰点头道,“快点叫人过来吧,等会儿天亮了矿工都起来就不好安排了。”   “是!”壮汉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听从江景辰的吩咐了。   他朝矿道里吹了两长一短三声口哨。   不多时,江景辰便听到矿道里传来脚步声,听声音人数应该不少。   “你在这里看着,人出来先在矿道里等着,我出去跟矿上打个招呼,一会儿安排好了我过来叫你们。”江景辰说罢又叮嘱道,“大家都悄悄的,不要喧哗。”   “您放心吧,大家都懂规矩的。”壮汉丝毫没有怀疑。   江景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布置了火药和引线的几个点,然后飞快地朝外面走去。 第612章 杀红了眼(2更)   薛壮带人埋伏在外面,关注着矿山里的情况。   他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   虽然此时腰间的佩剑已经不是当年父亲送给他的那一柄了,但是这个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往常来说,这能让他在紧张中保持冷静的头脑。   但是今天这一招却似乎失效了,摩挲着剑柄,非但没有让他的大脑冷静下来,反倒让他想得更多了。   他伏在灌木丛后,从当年得知噩耗想到自己逃亡,再想到如今重回战局当中。   直到如今他才算是有了切实的感觉,自己是当真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薛壮用力握住了剑柄。   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一一砍掉庆王的羽翼,最后再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薛家满门。   ……   秦铮将韩振江和周逸秋全都塞进马车下的暗格中,让江景辰坐车离开,把两个人送到军帐中去。   既然说要留活口,想必是要从两个人口中查出更多内情,还是提前弄出去为好,等下打起来就顾不得这边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目送江景辰顺利离开之后,秦铮这才匆匆赶回东四窝棚,离着老远便看到石柱、郝山和包兴三个人正跪在外头。   林看管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鞭子,鞭柄敲击着左手掌心。   “是我平时太好性儿了是吧?一个个儿的都胆大包天了!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今个儿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今天韩老爷有客人在,怕你们鬼哭狼嚎的惊扰到贵客。天亮之后等贵客走了,让你们好好领教领教……”   林看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抹了脖子。   滚热的鲜血喷了跪着的三个人一头一脸,把三个人都吓傻在当场。   秦铮从林看管身后闪身出来。   包兴顶着一脸血就露出笑容,喊道:“秦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石柱和郝山却都一跃而起,一个去检查林看管,一个把秦铮拉到一边。   “秦二,你太莽撞了!”   “你的刀哪儿来的?”   秦铮一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不莽撞,你们马上就能自由了!”   包兴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疑惑地看向秦铮道:“秦哥,你说话咋跟以前不一样了?”   隔壁窝棚内,严叔坐在铺上,透过木板间宽大的缝隙,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眼底一片冷漠。   原本以为这小子能给这潭死水搅出些水花来,没想到到底还是个沉不住气的。   严叔此时看着秦铮的脸,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躺下继续睡觉,矿山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晃了几晃。   本就简陋的窝棚被震得摇摇晃晃,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窝棚里的人都被吓醒,翻身起来互相询问着出了什么事。   秦铮在外面,将林看管的头高高举起,大声嚷道:“矿山炸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就在眼前,大家团结起来,杀了这些狗日的看管!”   另外三个人围在他身边,也跟着一起振臂高呼:“杀了这些狗日的看管!”   ……   矿山里的爆炸就是一个信号,秦铮这边带着矿工造反的同时,薛壮那边也有了动作。   “上啊!”薛壮振臂一呼,自己一马当先地就冲向了北山矿的哨岗。   矿山内的爆炸把矿上的人全都惊醒了,哨岗的人也吓得六神无主,全都转身看向矿道方向。   弓箭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掉了几个高处的哨岗。   薛壮带人冲进矿山,挡在面前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刚冲到半山腰,他自己就已经浑身浴血——都是别人的血。   看到薛壮这样神勇,他带来的兵士全都士气大振,一路跟在他身后冲进去,把韩振江安排在矿上的爪牙杀了个片甲不留。   薛壮脑子里清楚记得江景辰之前跟自己说的路线,分出一队人去控制窝棚里的矿工,让他们不要闹事,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直奔矿道。   矿道里面此时有如修罗场,火药炸塌了矿道,在里面的人死伤无数,有些先出来的人,此时也如无头苍蝇一般,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他们有效地组织起来,薛壮就已经带人杀到了。   双方的人马顿时杀在了一起。   山匪这些年经过周逸秋的调教训练,已经不是那种组织松散混乱的草寇之流了,所以在经过了最初的六神无主之后,还是在一些小头目的领导下组织起了一些有效的反击。   但是薛壮这边带着一千多人,他们活着从矿道里出来的不足千人,还有很多身上带伤,哪里是薛壮这边人的对手,组织起来的反击也很快就都被打散,不多时便伤亡惨重。   薛壮一剑刺穿一个小头目的心窝,抬脚将他的尸体踹飞,还滴着血的剑身又反手穿透了想要偷袭他的一个山匪。   时隔一年多重新见血,让他心里那股一直压制这的戾气全部飙了出来。   每杀一个人,他都忍不住想,当年薛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血流成河。   越想眼睛越红,手里的剑也挥舞得越狠。   薛壮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所到之处,横尸满地。   在薛壮不要命般冲锋在先的带领下,一千多山匪很快便被就地解决了。   薛壮此时简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满脸满身的血污,紧握着剑横在胸前,似乎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身后的人看到他这样都不敢靠近,私下忍不住心生佩服,难怪他当年能得先帝赞一句薛小将军,单凭这股子身先士卒的狠劲儿,就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其他人能够比肩的。   “大哥!”秦铮分开众人冲进来,朝着薛壮的肩头便是一拳,“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窝棚那边的看管都被解决了,矿工们也都安分下来了……”   薛壮此时却还沉浸在刚才杀红眼的状态中没有回过神来,见有人冲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挥剑便刺—— 第613章 军情(补更1)   “大哥!”秦铮猛地闪身,将将躲过薛壮的剑,还不等他站稳身子,第二剑又朝他刺过来。   好在旁边的士兵抽出兵刃,帮他挡住了第二剑!   “大哥,我是阿铮!”秦铮使劲儿朝薛壮喊道。   他知道薛壮这应该是被魇住了,俗话说就是杀红了眼,此时还没回过神来。   这在战场上并不罕见,尤其在很多势均力敌厮杀得特别激烈残忍的时候更多见,有些时候战斗结束后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身后的队友挥刀误伤。   但是今天的战斗基本是一面倒的取得了胜利,薛壮为何还会这样?   秦铮见薛壮的双眸还是没有焦点,不过好在他并不主动攻击别人,只要不走到他身边就不会有危险,但是这种情况肯定是不正常的,还是赶紧让他醒过来才行。   他绞尽脑汁地跟薛壮搭话,最后终于灵机一动喊道:“大哥,嫂子说给你做了疙瘩汤,让你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月初?”   薛壮听了这话,终于从刚才浑浑噩噩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眼神开始聚拢,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阿铮?”薛壮看清面前的人之后,顿时面露喜色,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就好,这两个月没有你的消息,我和月初都担心得很!这次能够这么顺利地结束战斗,你和景辰全都功不可没啊!”   “大哥,这都是我该做的。”秦铮见薛壮终于从刚才的情绪中跳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问,“你没受伤吧?”   薛壮刚才一门心思地杀敌,根本顾不上自己有没有受伤,听到他这么说才低头检查了一番,果然左臂被砍伤了一刀,脸上也有些零散的擦伤。   “没事儿!”薛壮见左臂的刀口并不深,便随意包扎了一下,并不当回事道,“阿铮,这两千人我留下给你,一定要守住北山矿,矿工们也先看管好,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韩振江的人,暂时没空一一清查,所以先不要放人出山。   你带人清点一下山匪的尸首,尽快汇总了叫人报到军帐来。   还有,矿山里如今情形如何谁也不知道,难保他们走投无路不会继续挖开山体另找出路,所以一定要派人盯着。”   “是,大哥放心。”秦铮挺胸抬头地大声答应。   “我先回军帐了,这条路走不同的话,那帮山匪如今群龙无首,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大哥,你带点人一起走吧,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儿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最后,薛壮带了三十名兵士,骑着从北山矿场找到的马一路疾驰,中途还遇到了吕将军派来支援的三千兵士。   想必是听了薛壮派回去的人送信,才急忙又派出来的,只是已经晚了,那边早就结束战斗了。   薛壮命令三千人马掉头往回走,他骑马在先,很快就回到了大部队驻扎的地方。   他下马朝吕将军的军帐走去,进门便报道:“北山矿矿道被炸,通过矿道转移过去的山匪已经全部歼灭,矿道内死伤不明,秦铮带领两千人马在北山矿驻守,一来防止矿山内还有人挖开通道出去,二来要看管旷工、清点尸首,汇总战况,很快就会派人报过来的。”   “好,好!”吕元杰激动地胡子一翘一翘的,眼圈儿都红了,不等薛壮说完就上前拉他起来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将军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这样成材,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听到吕元杰提起父亲,薛壮也有些激动,不过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建议道:“如今北山矿的通道被炸,山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挖穿的,我觉得大部分山匪还是会原路返回,另谋出路,如今眼看就快天亮了,咱们要早些准备起来才是。”   经过北山矿一事之后,薛壮此时提出建议,军帐中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但是大家也都不好意思直接赞同称颂,便将目光全都投向了吕元杰。   吕元杰回头指着军帐中挂着的地图道:“从这里到北山矿,必须要穿过这片山脉,所以我怀疑这一侧的入口应该就在这片区域。   接到你送回来的消息之后,我就已经派人去对这片区域进行探查,今日被俘虏的山匪也在挨个儿进行讯问,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报上来的。”   吕元杰道:“奉修这次对战机把握得十分准确,指挥和决断也没有任何疏漏,着实难得,我一定会向皇上为你请功的。”   关于矿道的消息还没报上来,江景辰倒是先到了。   虽然他出发的比薛壮早很多,但是马车到底不如骑马快,所以薛壮都已经结束战斗回来一会儿了,江景辰的马车才刚刚赶到大本营。   江景辰先到军帐内见过吕元杰,将矿山上的事儿大概交代了一番.   此时,周逸秋和韩振江都还在车里昏睡如死狗一般。   这部分事情并不归吕元杰管,江景辰之所以向他汇报,其实也只是为了表示一下尊重。   吕元杰也不是那种什么事都想要掺一脚的人,听了个大概就摆手道:“这部分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之前是奉修负责的,现在也还是他负责嘛!你直接跟他汇报就行,旁边的军帐都可以用。”   薛壮也没避开吕元杰,直接吩咐江景辰道:“周逸秋已经被抓,你肯定也该回京去了。   我会派一队人护送你,直接把这两个人带过去交给陈瑜白陈大人。”   “好,放心吧!”   江景辰不用继续在周逸秋面前做戏,整个人的神态和身姿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此时他浑身媚态全无,更没有了那种矜贵劲儿,说话也是干脆利落。   若不是他生得白净,穿的又华丽,倒真像是个普通的兵士一样。   “你去找个军帐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发就来得及。”   薛壮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兵士冲进来道:“报告吕将军,在西北方向约二十里外发现山匪踪迹。”   一听这话,屋里的人顿时都严肃起来,围拢到军帐当众的沙盘旁边。 第614章 歪打正着(补更2)   保定城外山匪所栖居的地方,几座山峰相连,形成了一个四周高耸,中间凹陷的形态。   中间的凹陷处,便是山匪的老巢,进山的路十分难走,而且还被山匪布置了重重陷阱,所以易守难攻。   而北山矿就是北面山脉绵延横亘出去的另一座山峰,所以大家都猜测,山匪老巢这边的出入口,应该就在北面的这座山峰下面。   项元杰看着沙盘上的地形,在沙盘上插了几面红色的小旗道:“兵分三路,一路直接沿西北方向挺进,正面迎敌。   一路沿东北方向,从侧面上山,然后再向西包抄,防止山匪从山上逃脱。   第三路向西绕路,从山涧进山,再转东北方向包抄。   如今山匪已经元气大伤,今日一战,定要将山匪的主力军打散、打掉!”   这三路,正面迎敌自然最好,向东包抄也是比较近便,唯有西边的山涧离着有些距离,还要再绕过去,说不定等赶到的时候,人家那两路都已经结束战斗了,连口残羹冷炙都吃不上。   薛壮刚才已经率先立了一功,帐中其他人无论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他将北山矿一条通路截断并且控制住,基本可以说是为此番剿匪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不然自己这群人就会像以前来剿匪的一样,连山匪的老窝都没摸到就被人跑了。   到时候窝囊丢脸不说,也没法儿向皇上交代。   毕竟这次事关长公主和驸马爷之死,可不是寻常的剿匪任务。   “报——”此时北山矿那边来人报告战况,进帐倒头便拜,扬声道,“薛小将军领兵,于北山矿共歼山匪七百二十八名。矿道中死伤尚未计算在内,因怕矿道再次打通,是以不敢随意挖掘。   我军伤亡情况,轻伤七十九人,重伤十三人,阵亡二十九人。”   “好!”项元杰大喜,歼灭七百二十八,山底下压着的少说也得有上百人,这几乎可以说是又将山匪削弱了近千人的实力。   薛壮只带了两千人去,伤亡人数尚不及昨日白天剿匪的一半,可以说是战果斐然。   此战报一送达,帐中其他人登时就都坐不住了,纷纷向项元杰请战。   项元杰却先看向薛壮道:“奉修,你先选一路吧!”   薛壮哪里会不知道其他人的心思,不愿在这种事上太出风头,便指着西侧一路道:“我领左路从山涧入内包抄。”   其中一人闻言大喜,知道薛壮这是在将功劳拱手相让,让大家也都一起沾些光,所以看向他的眼神和善了不少,还微笑颔首打了个招呼。   另外一人却轻轻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薛壮装模作样。   只是刚才帐中突然安静下来,倒显得他这声冷哼格外醒目。   薛壮听到却只是付之一哂,并不在意。   项元杰却听得心头不悦,指着沙盘道:“晋志为带兵走中路,正面迎敌。贾尉带兵从东路包抄,多备弓弩,占据高点,尽量不要有漏网之鱼。”   晋志为自然便是刚才同薛壮示好之人,听闻自己可以率兵正面迎敌,登时连身板儿都挺直了几分。   “得令!”   贾尉知道项元杰这是在惩罚自己刚才的态度,但是军令大如山,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起身领命。   但是想到薛壮要从西边绕一大圈进山,自己这边只要加快脚程,怎么也还能喝上些汤才是,心情又稍稍平复了一些。   三路主将各自领命,出去稍作整顿,各自带领三千人马出发。   薛壮去北山矿成功歼敌之事,军营之中早就传遍了,此时看到他从军长中出来,登时便欢呼声四起。   尤其是被薛壮点出去的三千人,更是兴奋得不行,一双双眼睛黑亮亮地看着他,好像马上就要跟着他去建功立业了一般。   “我只有一个要求,令行禁止,不得有任何异议,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三千人扯着嗓子回答,震得周围人的耳朵全都嗡嗡作响。   “好,那咱们这就出发。”   从军营出来,沿着官道向西走了近十里地,才到达地图中那条可以进山的那条山涧。   薛壮头一天没有参加战斗,所以对山里的情况并不了解。   他派斥候头前探路,好在此时并不是雨季,暂且不用担心山上滑坡之灾。   思及此处,薛壮想到矿山那边就有火药,山匪这边说不定也会有,若是到时候在两侧山顶上一炸,自己这群人大半就得交代在这山涧中。   薛壮将三千人分作三批,命人各带五百人,从两侧山脊先行上山探查,自己带着其余的两千人落后一步,从山涧中穿行。   事实证明,薛壮的担心是极有道理的,山匪虽然没有在山上布置炸药,却在两侧山头都各留了几十人,脚边堆满了大石块,正等着薛壮一行人路过便要将石块翘起砸下去。   这几十人仗着山高,反正上面说话下面也听不到,所以根本没有掩藏形迹的意思,被薛壮派上去的先头部队抓了个正着。   非但没有让他们得逞,还抓到了不少活口。   但薛壮却忍不住疑惑,根据之前的斥候来报,山匪在大营的西北方向,按理说他们如今该是要绞尽脑汁,想法子尽快脱身才对,为何会在山涧两侧特意布下陷阱?   上下三路人马汇合之后,薛壮就地审问了束手被擒的山匪。   接连杀了三人之后,终于有人撑不住招了。   “将军饶命,小的都招,都招……过了山涧不远处便是去北山矿的入口,如今矿道内尚有人未救出来,所以把头命我们在山上待命,一旦看见有朝廷的人马过来,立刻滚落巨石,一来阻止你们进山,二来也算是给里面提个醒,大家好就地分散躲避……”   “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男人,你居然出卖大家!”其他还活着的山匪均对招供之人怒目而视。   薛壮本意是想大家功劳均沾,结果最后却阴错阳差地又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看来正面迎敌那一路,应该是山匪布下的幌子。   只是薛壮没有想到,剩下的山匪非但没有一哄而散、溃不成军,反倒还在组织营救受伤的同伴。   由此也可见周逸秋手下这伙山匪的凝聚力之强,早已超出了乌合之众的范畴,简直犹如周家的私军。 第615章 故人登门(1更)   薛壮出征在外,夏月初在家里做什么都觉得心里头不踏实,做事更是丢三落四、心不在焉的。   好在这两天城外乱的很,大部分客人都派人来取消了预定。   天字号院没了客人,夏月初便不用上灶,至少不用担心砸了自己的招牌。   可是在家待着无事更容易胡思乱想,夏月初正在屋里闷坐发呆的时候,护院突然来报:“东家娘子,魏员外那边抓到两个人,他们在城里到处打听初味轩还有东家和您的名字。”   “是什么人?”   护院道:“他们自称是沈晋和沈莹。”   夏月初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赶紧起身道:“这两位是我老家那边的故人,劳烦魏叔了,你去一趟把人接过来吧。”   沈晋和沈莹从东海府千里迢迢过来,一路上本来就旅途劳累,到了保定府附近居然还遇到剿匪,被无良的车夫丢在半路,兄妹二人提心吊胆地走了一天才到保定府。   但是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打听了一圈儿,保定府居然没有人听说过初味轩的名号。   “不可能的!”沈莹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夏娘子做菜那么好吃,开了酒楼生意肯定红火,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沈晋一脸疲惫,叹气道:“阿莹,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二人在街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就被魏国涛的人直接拖进马车里带走了。   难不成外面剿匪,城里也有劫匪?光天化日在闹市街头就这样直接劫人?   沈晋一路护着被吓坏的妹妹,眉心拧成老大一个疙瘩,越发后悔一时心软陪着妹妹来保定府。   两个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也没见到主家,但是也没造什么罪,然后又被人带上马车,换了个地方。   下车的时候沈莹腿都软了,以前听说过的什么拐子卖人的事儿在脑子里一个劲儿地打转,谁知刚一下车就看见了夏月初熟悉的面孔。   “夏、夏娘子?”沈莹一直忍着的眼泪瞬间决堤,扑上去抱着夏月初哭了起来。   夏月初也是一脸惊讶,刚才护院并没有说,沈晋和沈莹两个人都还穿着孝衣。   沈晋对上夏月初惊讶的眼神,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夏娘子,身着凶服冒昧来访,着实不该,但是阿莹自从母亲过世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她又心心念念想要跟你学厨……”   夏月初抚摸着沈莹的头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道:“有什么事儿进来再细说吧。”   然后她又对魏府家丁道:“替我多谢魏叔,这几日太乱,过些天我跟当家的一起去看魏叔。”   “夏娘子太客气了,我家老爷让我给夏娘子带一句话,城外一切顺利,望夏娘子宽心。”   夏月初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发自真心地露出个笑容道:“好,我晓得了。”   沈晋跟在夏月初身后进了上膳堂,一路看过来简直是要惊掉下巴。   这个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七道河镇做大到了东海府,飞快在东海府站稳脚跟之后,如今又来到保定府开了这么大的一处庄子,若不是沈晋知道她的确是东海府永榆县乡下出身,简直都要以为她是有什么神秘背景的人了。   带人一路进了堂屋,都安顿着坐下之后,夏月初才道:“这酒楼不是我开的,是跟别人合伙的,我只带人负责做饭。”   沈晋闻言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这样就解释的通了,不然着实太吓人了。   沈莹却根本都没想到这些,眼泪虽然基本收住了,但还一直在小声地抽抽噎噎,手也抓着夏月初的袖子不肯放开。   “你们母亲……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刚过完年……”沈晋被问得一阵局促,其实自家兄妹如今的情形,本该在家老实守孝,但是看到母亲走后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着实于心不忍。   夏月初其实并没有什么孝期的忌讳,前世也根本没那么多讲究,但是她知道在古代,重孝在身还是有颇多忌讳的。   “你去年的秋闱成绩如何?”   沈莹闻言又垂泪道:“哥哥高中解元,今年本该去京城参加秋闱,但是因为母亲故去,所以要在家守孝,三年后才可参加。”   秋闱的第一名被称之为解元,没想到沈晋年纪轻轻,成绩却着实不错。   “你哥哥如今还年轻,沉淀三年再入京赶考未必就是坏事。”   俗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想走仕途,会读书只是最最基础的东西而已,人情世故、民情民意、甚至是厚黑之学都要精通,才有可能在官场上站稳脚跟。   沈晋这人,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是夏月初也能看得出来,他学问扎实但是为人颇有些拘束迂腐,平日里埋头读书,眼界也不够开阔。   如今因为守孝耽搁三年,若是能利用这段时间历练自己,对他说不定反倒是件好事。   沈晋虽然高中解元,但是却毫无那种孤傲清高的架子,反倒对夏月初的话十分赞同道:“夏娘子说得有理,原本母亲尚在的时候,我就打算参加过秋闱之后,出门游学,历练自己,但是没想到母亲的病情……   此番将妹妹送过来,若是夏娘子不嫌弃,便留她在这里打打下手,也好过她在家里整日胡思乱想,哭得两眼红肿。”   “哥,那你呢?”沈莹闻言急道,她虽然想要留在夏月初身边学本事,但是却又不想跟哥哥分开。   沈晋却比她考虑得周全许多,把妹子送来已经是给人添麻烦了,但毕竟当初夏娘子说过想要收妹妹为徒。   自己却与夏娘子不沾亲不带故的,身为男子又有重孝在身,留下岂不是给人家添麻烦。   “我自然是回家守孝读书,家里还有田租可用,你不用担心我。”   夏月初却突然道:“你既然有心想要历练一番,回去闭门读书又有何用,不如留下来,我看能不能托人给你寻个清闲些的差事做做,也不会太耽误你读书的。” 第616章 牵肠挂肚(2更)   以夏月初前世的年纪算,她完全可以以沈家兄妹的长辈俩自居了,所以不自觉地便会显露出对小辈疼爱的架势。   但其实沈晋也只比现在的她小了三岁而已。   沈晋没想到夏月初不但留下了妹妹,还准备给自己也找个安置,虽然她的态度有些过于……额,慈爱?   “不过上膳堂这边不好安排,因为毕竟不是我自己的生意,今日在街上把你们带回来的人是魏员外,他在保定府多年,人脉广本事也大,我回头向他请托一下,看能给你安排个什么差事做做。”   “一切听凭夏娘子安排。”沈晋心情也颇为激动。   能够留在保定府照顾妹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至于夏娘子说的不能把他留在上膳堂,他倒是并不在意,而且酒楼也的确没有什么适合他做的事情。   听说哥哥也可以留下,沈莹的小脸儿也重新亮起来,拉着夏月初的手道:“夏娘子,你人真是太好了。”   “家里那边都安置妥当了么?”夏月初拍拍沈莹的手背,又扭头去问沈晋。   “家里都锁起来了,贵重的东西没敢贴身带着,收拾了一小箱寄放在初味轩夏掌柜那儿了。田租收了一年的,带在路上做盘缠,如今还剩下不少,足够我在这边赁一间房子住了。”   夏月初一听他说把贵重东西寄放在初味轩了,不由失笑,这兄妹俩对初味轩还真是够信任的。   “房子的事儿先不着急,回头我去帮你打听一下,说不定找的差事还可以管吃管住呢!”   上膳堂这边秘密太多,也没有适合沈晋发挥和学习的地方。   夏月初刚想再问什么,就听到身边沈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一看时间,都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了。   她自己最近因为担心薛壮,所以总有些茶不思饭不想,倒是忘了别人是要按时吃饭的。   “看我,都忘了叫人去做午饭了。”夏月初起身,去东隔间内拿出襻膊和围裙,准备去后面小厨房做点吃的。   今天店里没有客人,所以大厨房压根儿没有开伙,只有老卤和高汤的锅按照惯例煮了个开。   “夏娘子,我帮你做。”沈莹赶紧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也跟着夏月初去了小厨房。   如今虽然三月份了,但其实北方的天儿也不算暖和,夏月初便打算做点儿有汤的,热乎乎吃上一碗,又暖胃又管饱。   小厨房这边有最近新招人做的米线,本来是薛壮想吃,夏月初才叫人去加工了一些,但是米线送来还没来得及吃,薛壮就领兵剿匪去了。   家里高汤都是现成的,食材也都不缺,所以做起来倒是快手方便。   沈莹坚持跟进来帮忙,夏月初就叫她洗些菜来,然后再收拾几只虾。   夏月初将一口大砂锅摆在炉灶上,倒入高汤先烧起来。   然后她把米线放入水中泡软,待沈莹把青菜蘑菇洗净之后,另起一开水锅汆烫片刻,捞出来过一遍凉水。   此时砂锅中的高汤也已经烧得滚沸,夏月初将切好的牛肉和腊肉先行放入锅中煮至变色,然后将刚才汆烫好的菜和蘑菇下锅,最后将泡软烫过的米线倒入锅中,把砂锅端离灶火,加入调味料便可以上桌了。   砂锅本身吸收的热度让汤继续小小地滚沸着,端进入放在桌上之后,一揭开盖子,原本被牢牢压住的香味顿时爆发出来,让原本一直忍着腹内空虚的沈晋也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沈莹刚才在小厨房就已经被馋得不行,手脚麻利地摆碗摆筷子。   夏月初又去后厨夹了点泡菜,捞了几头糖蒜,然后切了一盘酱牛肉,一盘松花蛋,端过来当做小菜。   沈家兄妹虽然饿得不行,但还是都规规矩矩地等着她回来,谁都没有抢先动筷。   “在自己家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快吃吧,当心别烫着。”夏月初把小菜一一摆上桌。   泡菜清爽水灵,糖蒜莹白诱人,酱牛肉横切面上的大理石花纹清晰好看,松花蛋呈半透明,蛋身上还有雪花状的花纹,只简单地切了些姜末,用特制的香醋一浇,立刻便香气四溢。   米线劲道弹牙,吸取了高汤的鲜味和锅中食材的味道,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对兄妹俩来说,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   沈莹忍不住道:“这个可比面条好吃多了。”   沈晋也是吃得抬不起头,盛几勺汤在自己碗中,加一点上膳堂招牌的红油辣子,味道顿时又被拔高了一个档次。   热!香!辣!   米线若是想要好吃,这三个要素缺一不可。   一口带着红油辣子的热汤喝下去,浑身的毛孔都被激得张开了,汗冒出来之后,顿觉格外地舒畅痛快。   夏月初原本没什么胃口,但是在兄妹俩埋头大吃的感染下,忍不住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此时的米线还都是真材实料用大米做出来的,没有那么多的添加剂,虽然不如后世的米线吃起来那么劲道,但是一口咬下去,米香四溢,就是后世的米线所完全不能比的了。   锅里放了青菜、蘑菇、大虾、肉片和豆皮儿等食材,味道各有不同,却又被高汤给巧妙地交融在一起,再淋上一点香醋和红油辣子,酸酸辣辣的格外开胃,夏月初也是许久没吃米线了,此时不知不觉便一碗下肚。   三个人都已经吃得额头冒汗,却也还是舍不得放下筷子。   夏月初最先吃饱了,盛了半碗汤捧在手里,也不着急喝,转着圈儿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的思维忍不住又飘到薛壮身上去。   虽然魏国涛叫人捎口信,说薛壮那边一切顺利安好,但是没有亲眼见到他好端端地回来站在眼前,夏月初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尤其是此时自己在暖和的屋里喝着热汤吃着米线,一想到薛壮此时却不知有没有的吃呢,夏月初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男人出征在外,如今还只是在家门口,就已经让她牵肠挂肚辗转难眠,真不知宁氏之前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617章 硬骨头难啃(加更)   因为清除山上的障碍耽搁了时间,所以薛壮带人穿过山涧之后,太阳都已经爬到了头顶。   薛壮命令众人原地休息整顿,顺便填饱肚子。   为了不暴露行踪打草惊蛇,所以大家都只能就着山泉水随便啃点儿干粮,不敢生火做饭。   薛壮叫人将夏月初做的肉干和奶片还有咸菜和辣酱分给众人。   这些人平时行军打仗,吃的都是冷饽饽就咸菜,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   肉干麻辣可口又有嚼劲儿,这可是实打实的牛肉,两块下肚就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   辣酱更是大受欢迎,里面居然还有肉沫,抹在干粮上别提多好吃。   众人经过上午一事,对薛壮已经十分佩服,如今见他不但给大家改善伙食,自己也跟普通兵士一样坐在地上,就着山泉水吃冷饽饽,大家就越发觉得他容易亲近。   在薛壮跟兵士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晋志为那边已经跟山匪交上手了。   但是一交上手,晋志为就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是人数不对,虽然对方在山林间遮遮掩掩企图造成人数众多的假象,但是凭借他多年的经验,跟自己相遇的这一伙儿山匪,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   其次,这些人并不急着突围,反倒是利用山势地形不断地跟兵士们缠斗,好像就是为了拖住他的脚步一样。   难不成山匪是在声东击西?还是说他们兵分几路突围?   晋志为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掉面前的这些人。   虽说是三千对几百这样的悬殊差距,但是山匪装备精良,弩箭在身,又熟悉山中地形,山间竟还布置了许多陷阱,不时有兵士中招,轻者重伤无法战斗,重者直接命丧当场。   双方在这里纠缠了一个时辰,己方折损了几百人手,对方剩下的却还过半。   晋志为都急红了眼,但是在密林中,己方明显处于劣势。   好在贾尉及时带兵赶到,两面夹击,又折损了近两百人手,这才将这一伙山匪歼灭。   晋志为下令原地休息,伤员需要处理伤口,还要轻点伤亡和战果。   “启禀二位将军,本次围剿山匪共五百三十七人。”   “我方的伤亡情况呢?”晋志为沉着脸问。   本来以为自己捞了个大功劳,谁知竟然是块硬骨头,自己跟贾尉加起来六千余人,竟然被五百山匪在此处牢牢拖住了近三个时辰,这若是传出去,今后自己的脸往哪里放?   “我方轻伤四百六十二人,重伤七十九人,战死八、八百一十五人……”   其实这八百多人大部分也都死得很冤,绝大多数都不是跟匪徒真刀真枪战死的,而是掉入山匪设下的陷阱中,然后被人一刀毙命。   “什么?”晋志为闻言差点儿跳起来,死伤人数比围剿消灭的匪徒还要多?   晋志为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一头栽倒当场。   贾尉皱眉骂道:“他娘的,姓薛那小子难道能掐会算不成?北山矿那次就已经十分蹊跷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也就罢了,居然还真被他猜中了。   这回又是这样,他明面上看着是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你了,结果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妈了个巴子,他是不是另外有什么消息来源!”   晋志为没有顺着贾尉的思路胡乱猜疑,事实已经这样无法挽回,他必须要想办法将功补过。   “大家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将不能继续参战的伤员聚拢到一处。”晋志为对贾尉道,“不知可否分出一部分人,护送伤员回军营疗伤?”   贾尉却咧嘴一笑,拍着晋志为的肩膀道:“晋将军,您的人马如今折损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也是人困马乏,应该直接打道回府才是,我会带人继续在山中搜寻山匪踪迹的。   晋志为没想到贾尉打得竟然是要将自己直接打发回去的心思。   但是话说回来,贾尉也的确没有要帮自己的义务。   “好!”晋志为道,“那就先祝贾将军旗开得胜了!”   贾尉整顿好人手,他来得较晚,过来增援的时候,也多是居高临下的远程打击,没有让兵士下去跟山匪肉搏,所以基本没有伤亡,稍作整顿就直接带兵出发,朝着他自己推算出来的方向而去。   晋志为回头看着自己这边伤亡惨重的兵士,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可能把伤员丢下不管,让他们自己回去又怕半路遇到山匪,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回去在说了。   晋志为没什么精神地说:“传令下去,开拔回营。”   刚走了不到三里地,后面突然有士兵跑到前面来报信道:“将军,薛小将军那边派人传讯,说遇到山匪的主力,估计有两千余人,请求支援。”   “当真?”晋志为的眼睛咻一下亮了,“在什么方位?”   “西北方向,薛小将军说他发现了山中通道的入口。”   “什么?怎么可能?”   晋志为一听这话就觉得心里一凉,北山矿在北边,离着这里其实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   从北边山脚下挖通道过去都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了,如今突然来人说他们是从西山脚下挖过去的?   这怎么可能,简直是胡说八道!   晋志为想到这里,皱眉问,“谁来报信的?身份核实了么?”   “回将军的话,核实过了,身份无误。”、   这边话音刚落,薛壮派来报信的人也从队尾赶过来了,将手中信物呈给晋志为。   晋志为拿过来跟自己腰间的一对,果然严丝合缝,这才消除了心里的疑惑,却还是不解:“山中通道的入口在西山脚下?”   “是,薛将军已经派人探查过了,入口就在走出山涧后向东再走约五里地的位置。”报信之人说得言之凿凿,似乎不有的人不信,“根据被我们擒获的山匪透露,如今在山中藏身的山匪应该有两千余人,山中情况复杂,对方熟悉地形且人手不少,是以薛将军让末将前来请求支援。” 第618章 成功汇合(1更)   晋志为闻言,考虑了片刻,自己如今能用的人手不足两千人,但是现在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立功什么的他已经不想了,但是好歹算是个将功折罪的好机会。   想到这儿,晋志为传令下去道:“就地清点人数,轻伤员护送重伤员回营,其他人跟我走!”   为了不打草惊蛇,晋志为必须带人从远处绕行,再加上山路难行,等他跟薛壮的人接上头之后,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薛壮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嘴里啃着一块肉干,右手拿着树枝在地下不知划拉着什么。   晋志为走近才看清,原来是在跟手下讨论该如何包抄围剿。   看他在泥地上信手就把地形什么画得一清二楚,晋志为心里一跳。   这位所谓的薛小将军,除了项元杰之外,前任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甚至连他到底叫什么,是什么官职都搞不清楚。   为此其他人也并非没有对找项元杰询问,甚至是抗议。   可项元杰手握圣旨,直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但是在军中,圣旨归圣旨,其他人服不服气却是另外的问题。   晋志为算是最平和的一个了,但他也对这位薛小将军心存疑惑,只不过他比起贾尉这种人,更多了几分沉稳和谋定后动罢了。   之前北山矿之事,已经让他对薛壮有些刮目相看,此时见他信手边将周边地形画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越发觉得此人并不简单,这样年轻,说不定是家学渊源。   家学……晋志为忽然心里一颤,差点儿没抬手抽自己两个耳光。   姓薛,被称为薛小将军!   除了当年先帝爷御口亲封的薛小将军,还有谁敢堂而皇之的用这个称呼。   “薛小将军。”晋志为想明白了薛壮的身份之后,再看他的心情顿时就不一样了,上前打招呼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敬重之情。   薛壮敏感地察觉出晋志为的预期变化,抬头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都没有多言。   晋志为也蹲下身去看地形图道:“如今情形如何?矿道的开口怎么会在西山这边?从这边挖过去,要耗费多几倍的人力物力,即便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有些太大费周章了。”   一听晋志为问起这个,薛壮登时来了精神。   他之前也是对此心存疑虑的,担心是被俘的几个人在给自己下套子。   但是经过昨天大半天的踩点和侦察,那人居然当真没有说谎。   薛壮递给晋志为一块肉干,示意他边吃边说。   他用手里的树枝指着离山涧出口大概十里远的一处位置道:“入口就在这个位置,之前我也想不通,后来派人去侦察了几次,又对被俘的几个山匪分开讯问过之后才得知,西山的山腹其实是空的,里面是天然的洞穴。”   薛壮手里的树枝顺着一路指向北边,继续道:“而根据被俘的山匪交代,这里有一条通向北边的大裂缝。   原本周逸秋是打算将这边山腹作为一个天然的藏兵处,但是再派人沿着裂缝向前探查的时候,发现这裂缝的进深极深,竟是直奔北山矿那边而去的。   等后来周逸秋勾搭着韩振江投靠了庆王之后,便叫韩家派矿工来将这边挖通了过去,作为转移山匪的秘密通道。   周逸秋当时其实是存了压韩振江一头的心思的,毕竟他手里握着几千号人,即便是庆王也要高看他三分。   但谁知道在挖掘通道的过程中,竟然在早已废弃的北山矿深处发现了铁矿,韩振江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两个人虽然一起合作,但是也互相忌惮戒备。”   听薛壮说了这么多,晋志为基本了解了情况,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若不是薛壮发现了这处山洞,恐怕大家都还在北山脚下搜寻呢!   但是现在实际的困难也摆在眼前。   由于山体庞大,山内洞窟的地形据说也十分复杂。   谁都不知道西山内部的洞窟是什么情况,除了通往北山矿的出路之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出口。   所以用火药炸山的法子,在这里就行不通了,除非他们能将整座西山都炸塌。   “如今山匪剩余的近两千人便都在山腹之中,估计还会有几百老弱妇孺。   北山矿的方向,即便他们挖通了也没有用,那边有人带兵守着。   现在的问题就是,咱们该如何进攻。”   晋志为犹豫片刻道:“我手下有个会看山形地势的人,不如叫他来看一看?”   他之所以说得犹犹豫豫,是因为那个人,往好听了说是会看山形地势,但实际上他家是世代给人看风水点龙穴定阴宅的。   后来家中出事,祖父和父母全都丧命,而他祖父留下的遗言,便是要他去当兵,说这样才能保他平安。   当兵才能保平安,这话说得着实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说来也怪,这人当兵这几年,运气好到让人不可思议,大小战役他都能全身而退,至今受过最严重的伤,竟是在训练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伤了胳膊。   薛壮看晋志为的神色,也大概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并没有半分瞧不起的意思。   作为风水先生,只要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其实都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会看地形地势便是其中之一。   定阴宅除了要风水好,土质是否合适,周围会不会有塌方或是滑坡的危险等等,全都是需要掌握的。   这人若是有家学传承,那就说明应该是从小就打下了基础的,而且晋志为既然能开口推荐,想必此时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如此便太好了。”薛壮脑子里虽然一瞬间考虑了方方面面,但其实并未耽搁,在晋志为说完便面露喜色地满口应下。   晋志为忙叫人传令下去,不多时,从队伍后方跑过来一个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瘦,长得也是一副文弱模样,气喘吁吁地跑到薛壮和晋志为的面前。 第619章 易守难攻(2更)   年轻人名叫邰一尘,也是他祖父给起的。   别人家给孩子起名都是怎么富贵怎么好怎么来,偏他的祖父背道而驰,给取了个尘字。   据说是因为他身轻命贵,怕他承受不住,所以取个名字压一压命格。   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证,但至少邰一尘虽然看着单薄孱弱,却好端端地活到了成年,如今在军中也是运气逆天,让人不由得不信。   邰一尘听明白薛壮和晋志为的要求之后,倒也没推辞,说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到山上去转一圈看一看。   “这是自然。”薛壮点头,安排了十几个人跟着保护他,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邰一尘一去便用了近两个时辰,临近中午的时候,在树上放哨的人突然下来报告,东北方向的山里发现有大量浓烟升腾而起,不知那边是不是起了山火。   薛壮爬到树上用单筒望远镜看了半晌,但是林密树多,也看不清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跟自己这边离得很远,应该不会烧过来。   他吩咐盯紧那边的动向,一旦有情况及时汇报。   众人吃过午饭,原地休息了半天才总算等到邰一尘带人回来。   他回来之后也没顾上歇口气,直接俯身在薛壮画好的地形图上加了几个圈。   “这几个地方,是最有可能有出口的。”邰一尘水画完圈这才猛灌了好几口水,然后指着他圈出来的几个位置道,“这几个位置的山体比较坚实,能够撑得起来,所以才有可能开凿出口,其他地方我看过了,山体太过沉重,而且缺乏支撑,即便开挖也只会不断地坍塌。”   薛壮看着他圈出来的几个方向,点头下令道:“出五百人,分成五个小队,对这几处地方进行排查,一定要仔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五个侦察小队出发之后,薛壮继续跟晋志为商讨战术。   洞内情况不明,但想也知道,肯定是易守难攻。   即便己方的人数有优势,但是贸然入内却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最好的法子是将人逼出来。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咱们在这里死守,里面那么多人要吃要喝,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要不就用烟熏,将人从里面逼出来。”晋志为想了一下又说,“若是能找到山中水源的上游,下药也是可以试试的。”   薛壮闻言并没有立刻反驳或是附和,晋志为说的这些他又何尝没有想过。   但是山匪在山中盘踞多年,山洞既然是他们最后的退路,里面肯定会有所布置安排,能坚持多久还真是不好说。   而己方这边,本身就是用长公主之死争取到的时机,要的就是快准狠的结束战斗。   毕竟京城那边消息不可能封锁太久,冀州这边若是拖成了拉锯战,那未可知的风险就太多了。   至于在上游给水中下药这个做法,薛壮也是听说过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用在苗疆、夷人身上的。   但是冀州这边人口相对密集,若是在水中下药,很有可能会大范围的误伤百姓。   而且一般这样中空的山体之中,都很有可能会有地下暗河。   若当真有,那么下药就毫无用处,反倒只会伤及无辜。   “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传令下去,叫大家就地多搜集干柴和青苔。”薛壮这样传令下去,便是默认了用烟熏这一对策。   虽然不知道洞内究竟有多大的空间,但是只要烟足够多足够大,是最有可能将山匪逼出来的法子。   傍晚时分,薛壮这边已经搜集了足够多的木柴和青苔,只等着派出去侦察的几个小队回来。   而此时,贾尉已经带人回到了大本营。   他跟晋志为分开之后,带兵一路向北,在北山脚下搜了一圈毫无所获,然后又转而向东挺进,最后在半山腰发现了山匪的寨子,但是此时早已人去屋空。   贾尉带人在寨子里搜索了一圈,最后也并未收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各家屋里留下的多是些衣服被褥。   毫无所获之后,贾尉命人一把火烧了山匪的老窝,也正是薛壮等人看到的滚滚浓烟之处。   山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加之最近一直没有下雨,所以浇上点儿明油烧得十分之快。   贾尉也怕绵延成山火,所以早早地叫人掘出了防火带,又一直等到山寨基本烧成平地之后,叫人灭了剩下的火苗才离开。   谁知等他回到营地之后才发现,不但薛壮没有回来,连早就说要打道回府的晋志为也不见踪影,只有他手下受伤的人回了营地。   “操,老子这是被他俩联手蒙了不成!”贾尉不敢在项元杰面前发作,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气得把头盔猛地往地上一摔。   他刚才直接跟项元杰请战,说要带人去跟薛壮和晋志为汇合,但是项元杰却并没有同意。   这么大的山,即便知道薛壮进山的路线,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两天,薛壮如今带兵走到了什么地方,根本就无法预测,更何况连夜带兵进山太过危险。   贾尉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无计可施。   明日援军差不多就能赶到了,到时候就更加没有他可发挥的空间了。   但是军令不可违,即便贾尉心里再憋屈,也只能忍着。   ……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派出去侦察的队伍却一个都没回来,薛壮心里有些焦躁,此时天色已晚,他也懒得再伪装,面上便不由得带出来了一些。   晋志为倒是一片淡然,靠坐在一株大树下面,叼着个草梗道:“这片山地范围大,想要仔细搜查,用的时间自然就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恩,我知道。”薛壮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离家出来剿匪已经三天了,也不知道夏月初在家里如何。   说不定又要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之前又是吃药又是进补,好不容易养得稍微圆润了一些,这回弄不好又要瘦回去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月朗星稀,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   希望能够一鼓作气,尽快结束战斗,就可以赶紧回家了。 第620章 丑话说在前头(加更)   薛壮那边没有音讯,但是家里的日子却还是要继续过的。   夏月初暂时收留沈晋在上膳堂住下,然后亲自约了魏国涛,打算聊一下给沈晋找个差事的事儿。   魏国涛对夏月初的到来还是十分欢迎的,毕竟她不但带了一些调料和半成品过来,还特意做了些点心拿来。   自打吃过夏月初做的家常菜,魏国涛就对自家厨子越发的不满意起来。   明明都是些简单的小菜,但是为什么做出来就没有人家的味道好?   后来夏月初十天半个月地叫人送些半成品和自己配的调味酱过来,还点拨了魏府的厨子几句,后来再做出来的菜,果然就有了不小的进步。   饶是如此,还是没有夏月初的手艺好。   可魏国涛又不好意思隔三差五地就去蹭饭,所以每次夏月初叫人来送吃的,他都格外欢迎。   更何况今天还有两大食盒的点心,简直是意外之喜。   “怎么好劳动夏娘子亲自过来送东西,可是担心奉修?”魏国涛还以为夏月初是来打听薛壮的消息的,但是这两天他这边也没有什么新的动态,只好宽慰道,“如今估计都在山里忙着剿匪,根本没有战报传出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奉修一身本领,不会有事的。”   “多谢魏叔宽慰,不过我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那日魏叔给我送去的两位故人。”夏月初简单明了地跟魏国涛说了沈家的情况,然后道,“沈莹在我那边倒也罢了,但是沈晋却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想劳烦魏叔,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差事,最好是能让他多接触人情世故,多多历练一番才好。”   “东海府去年的解元?”魏国涛挑眉看向夏月初,“夏娘子这不是来求我办事,是来给我送良才的吧?”   “主要是我跟沈家妹子投缘,那孩子是个极有天赋的,不愿意耽搁了她。如今沈家父母都不在了,就剩下这兄妹俩相依为命,我少不得为他们打算一二。”   魏国涛闻言忍不住问:“敢问这位沈解元,几年多大年纪啊?”   “沈晋今年二十岁整。”   弱冠之年便高中解元,的确难得,但是却也算不得太过年幼,比夏娘子也小不了几岁,怎么看她倒是一副以长辈自居的模样?   魏国涛对夏月初那种疼爱小辈的语气颇有些疑惑,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夏月初准备收沈家妹子为徒,那自然就是长辈,这样倒也勉强能说得通。   “夏娘子可以回去问问沈解元,我这边有不少店铺可以安置他做事,若是想去府衙,我也有门路,可以让他去做一些文书之类的差事。两个差事都还算清闲,应该也不会太耽误他读书的。”   “好,那就多谢魏叔了。”   夏月初告辞回去之后,将魏国涛的两个提议告诉沈晋。   大齐虽然是极其重视和强调孝道,但是除了官员必须丁忧三年之外,在民间其实还算宽松。   父母亡故之后,三年内不可饮酒作乐,不可婚娶生育,但是并不禁止守孝之人出门做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官员富商,家大业大,即便守孝三年也不怕坐吃山空。   民间许多穷苦人家,今天不做事明天就无米下锅。   所以沈晋的差事其实并不难安排。   但是对魏国涛的这两个提议,沈晋却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能去府衙做文书工作自然最好,不但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还可以近距离地了解大齐官场,对于沈晋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   但是有利就有弊,沈晋今后自然是要走仕途的,若是今后被有心人翻出来这段往事,说不定会成为他的一个污点。   沈晋考虑了一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夏月初。   他将自己的顾虑对夏月初说明之后,决定要去魏国涛那边的铺子做事,即便对仕途的帮助不大,但是能多接触一些人和事,对自己也是个历练。   夏月初听了他的顾虑之后却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道:“都怪我没跟你说清楚,魏叔既然说了这两个提议,自然是经过考虑的,这些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你若是想去府衙做事,魏叔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即便真的有人想要使坏,今后也攀扯不到你的身上。”   魏国涛对外是保定府的地头蛇,对内是朝廷安插在保定府的密探头子,即便如今已经将手头大部分差事都移交给薛壮了,但也并没有彻底退下来不管事。   毕竟薛壮有时候还要出征,保定府这边的情况,还是需要他来坐镇的。   有这样的双重身份在,又怎么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沈晋闻言脸上一红,低头道:“是我想得太多了,既然如此,我肯定希望能进府衙做事。”   “想的全面不是错,怕的是什么都不想。”   夏月初之前特意没有把话交代清楚,其实也是存了想看看沈晋会作何选择的心思的。   从今天他的表现来看,这孩子身上所缺乏的并非是头脑和敏锐度,只是因为太过年轻,在家又一心闭门读书,缺乏经验和历练罢了。   “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去见魏叔。”   “多谢夏娘子,你这样为我们兄妹打算,沈某无以为报……”   夏月初截住了他的话道:“我也只能帮你牵个线的搭个桥,今后的路怎么走,走得如何,还是要靠你自己。   但是我也有交代放在前面,保定府不比东海府,各方势力盘踞,情况十分复杂。   我希望你进了府衙做事之后,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魏叔,但千万不可冲动行事。   至于沈莹,她在我这里你完全可以放心,等你安顿下来之后,根据你休沐的时间,我每月可以给她一天的假去看你。   但是上膳堂并不想跟府衙扯上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夏娘子,我明白的。”沈晋连连点头。   若是按照当初的设想,将妹妹放在这里自己回老家,那怕是两三年都见不到一次面的,如今可以每个月见一次,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第621章 两头夹击(1更)   次日,临近晌午,派出去的四支队伍才陆续回来。   前三个队伍都没有找到另外的出口,只有最后走得最远的一支队伍带回来一个消息,他们在山另一侧的峭壁上发现了一个出口。   这个峭壁地面几乎呈垂直状态,若不是有一名兵士眼尖,看到峭壁上垂下去一截麻绳,几乎就要错过了这个出口。   “好!”薛壮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   在等待消息的期间,众人也没闲着,收集来的各种柴火和青苔等物已经堆了好几堆,   薛壮扭头去找晋志为商议,此时该兵分两路,一路在洞口点火烟熏,一路去峭壁那边蹲守。   但是谁留下谁去峭壁那边,还是要探讨一下的。   晋志为自从想明白薛壮的身份之后,心里顿时就没了与他争功的心思,于是主动道:“我的人马已经跟山匪打过一场了,而且几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上都很是受挫,所以还是薛小将军带兵去悬崖处守着好了。”   薛壮见他这么说,便也没有推辞,只是从自己手下又清点出五百人留给晋志为,以防万一。   二人大致估算了一下薛壮点兵到达峭壁下的时间,约好以鸣镝箭为动手信号。   晋志为看着天色道:“这两天要抓紧,再耽搁下去,怕是就要来雨了。”   于是薛壮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整兵出发了。   因为已经有人先走了一趟,在前面领路,所以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天还没亮,薛壮便已经带人来到了峭壁下面。   薛壮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地形,峭壁下并不是山脚,其实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   如今草木才刚发芽,还未茂盛起来,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他在方便下山的几处地方布置了人手,防止有人逃跑,剩下的人便都安排在了峭壁下方。   两千多人静悄悄地在半山腰等待天明。   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边悄然泛起了鱼肚白。   晨曦洒满林间,许多鸟兽也都开始出来觅食。   但是他们原本的乐园,今天却被一群陌生的气息占据。   薛壮见太阳已经差不多要跳出地平线了,林中的光线已经足够好了,便朝天上连射了三只鸣镝箭。   箭带着呼啸声破空而去,晋志为这边放哨的兵士立刻发现,也回了三箭。   两边成功对上信号,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所有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晋志为这边立刻命人开始点火,烟熏这种活计,手下兵士都是做惯了的,都不用他操心,大家就立刻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   先用干燥的柴火和苔藓点起火来,再压上夜里被露水微微打湿了的柴火,再撒上一些药粉,最是容易出烟。   果然,不多时便有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兵士们轮流朝着洞口的方向扇风,让烟雾全都倒灌入山洞之中。   不得不说,老天爷也是帮忙,今天的风向就是朝洞口方向吹的,给兵士们省了不少力气。   他们不知道山腹中的洞窟究竟有多大,只能在外面不断地加柴,加药,让烟冒得更多一些。   而此时,山洞之中已经乱作一锅粥了,呛人的烟雾不断从洞口灌入。   此时时间尚早,所以大部分山匪都是被呛醒的,洞内顿时咳成一片,加上洞窟的拢音,听起来简直是震耳欲聋。   西山山中的这个洞窟,进来之后的走势是向上的,到了通往北山矿的裂缝位置,才变为了较为平直的走向。   加之越低洼的地方越是潮湿,所以当初山匪们将这里作为藏身之所的时候,便对高处做了一定程度的改造,除掉了一些嶙峋的乱石,用木头做支架搭出了十几个宽敞的平台供人休息。   但此时烟往上走,北山矿那边的出口又被封死,无法将烟排出去,所以洞窟内聚集的烟便越来越多。   匪首龙哥吩咐了几句,叫几个山匪的小头目大声呵斥了半晌,才算是稳住了大部分的人。   众人纷纷从衣服上扯下布料,浸湿捂住口鼻。   但是外面的烟源源不断地进来,不仅仅叫人喘不过气来,连眼睛都被刺激得红肿流泪。   青壮年还勉强可以支撑一会儿,老弱妇孺和伤员们却都已经受不了了!   “龙哥,咱们赶紧从后山撤出去吧!”有人忍不住提议道。   “妈了个巴子,你他妈脑子进屎了么!”龙哥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上,“他们既然敢用烟熏,你以为就不会在外面埋伏人手么?”   众人一听又都傻了眼。   “先把老的小的都转移到低矮的地方去。”龙哥皱眉道,“北山矿那边的出口已经快挖通了,你们再加紧些,那边即便留人看守,应该也不会留太多的。”   龙哥表面看似镇静,但其实心里早已经是七上八下。   原本他多是靠着周逸秋的吩咐做事,如今跟周逸秋联系不上,连北山矿的通道都被破坏了。   说实话,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周逸秋是不是已经嗝儿屁着凉了。   而且龙哥到现在还不知道长公主的事儿,所以对朝廷这次突然下大力度剿匪更是觉得捉摸不透。   如今手下的人手也已经折损过半,但无论如何,为了这些兄弟和老人孩子,他也要把这个单担子扛起来。   但是让龙哥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样要求兵分两路,一路去挖通道,一路护着老人孩子撤到下面之后,烟雾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在洞穴上方越积越浓。   上方简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用湿布捂住口鼻也根本无法通过,两边立刻就断了联系。   而通往北山矿的裂缝狭窄,如今出口坍塌堵死,通道中所剩的空气本就不多,龙哥这样贸然派人进去开挖,这几十个人光是走到坍塌处就已经开始头晕眼花,喘不上气来。   几十个人轮换着,强撑着开始挖掘。   但是一旦活动起来,对空气的需求量就越大,还没挖多久,人就一个个儿地软倒在地,头晕耳鸣,严重的已经开始恶心呕吐,心慌气短。   还不等外面的烟弥散过来,这几十个人就已经都意识模糊地躺倒在地,嘴唇青紫,很快就没了呼吸。 第622章 成为历史(1更)   龙哥带着人在地势较低的地方,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上面的人传回来消息。   要知道,这几日时间,他们基本已经将北山那边炸塌的矿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将死去的兄弟也都一一抬出来安顿好,想等这次剿匪过去之后再出去安葬。   若不是怕北山矿那边有官兵驻扎,他们早就把矿道挖开了。   刚才他派过去几十个人,按理说应该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挖得差不多了,但是却一直都没有等到消息。   龙哥眉头紧锁,心想难道是挖开矿道的声音惊扰了北山那边的人,被直接抓住了?   但也不对,矿道那么狭窄,最多能挤着两个人并排通过,即便是被发现了,后面的人也有足够的时间撤回来报信。   不过外面的烟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低洼处也烟雾弥漫,变得呼吸困难。   下面几个小头目都忍不住道:“龙哥,咱们拼一把吧,要不从烟进来的这边冲出去,要么就从悬崖那边撤离,哪怕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好过在山洞里被熏成腊肉啊!”   龙哥斟酌再三,抱着对方也许并没有发现悬崖上的出口的想法,下令道:“从西边撤离。”   薛壮带人在悬崖下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连烟都开始飘出来了,可是却没见到半个山匪的影子。   一直埋伏在周围的兵士难免就开始有些人心浮动。   但是看到薛壮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毫不松懈地伏在灌木丛后面,还不时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着悬崖上的出口。   他这般率先垂范,兵士们也就都熄了其他心思,继续全神戒备地守着。   薛壮再一次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悬崖方向的时候,忽然,悬崖上垂着的绳子好像晃动了一下。   薛壮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却又担心是不是自己眼花,转动望远镜,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   悬崖上的绳子试探性地晃动了几下之后,见下方毫无反应,就被人拽上去了。   很快,一个用绳子和木头做成的绳梯被放了下来。   薛壮心里一块石头轰然落地,果然被他等来了。   他朝身旁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以他为中心,消息很快就传递开去,都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众人顿时精神一震,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因为手里有单筒望远镜,所以薛壮带人埋伏得比较远,以免被山匪发现又再次缩回去。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相当正确的。   山匪并没有全都出来,而是派了几十个人先下来,四处转了一圈。   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这才回去报信,叫其他人赶紧出来。   山洞里的人早已经被熏得生不如死,甚至还有两位老人此时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太过年幼的孩子也夭折了几个。   见下面没有问题之后,就全都争先恐后地从山洞中钻出来。   出来之后众人也没到处乱走,全都找个地方坐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薛壮此时依旧按兵不动,但是已经将单筒望远镜交给了身边的副将,让他继续观察,自己准备好弓箭,半蹲着身子,时刻准备着出手。   陆陆续续下来近千人,悬崖下的那一片平地几乎快被占满了,但此时下来的人,大部分还都是老弱妇孺,真正的主力还留在后头。   等到把老人和孩子都送下来之后,青壮们这才飞快地沿着绳梯爬下来。   又下来差不多一千多人,光是时间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不再有人继续从山洞中钻出来了。   薛壮猛地站起身,拉弓引箭,连着两箭射出,准确无比地将绳梯两端的绳子截断。   大半绳梯从悬崖山跌落下来,山匪顿时乱作一团。   但是绳梯已断,想要爬回去是不可能的了,而其他出路,也都被人给封死了。   听到好几个方向都传来脚步声,远处的树丛里不断冒出朝廷的兵士,龙哥只觉得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要完了!   龙哥在就地投降和拼死一搏之间犹豫着。   倒不是他有多贪生怕死,但是还有这么多的家眷在场,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但是还不等他下令,手下的人就已经跟冲上来的兵士打在一处。   龙哥只得命人将老弱妇孺聚拢起来,背靠峭壁,其他人围在外面对抗官兵,瞅准时机若是有地方薄弱,就拼死冲出去。   但是薛壮既然想要将山匪全部剿灭,当然不会给他们这个可乘之机。   在漫长的等待期间,薛壮安排兵士在周围布置了不少绊脚绳和捕猎用的陷阱。   虽然时间紧迫,所以陷阱做得都很简陋,但是只要能稍作耽搁,就已经足够周围的兵士围拢上来。   山匪们在山洞中本来就已经被熏得头晕脑胀,此时对打起来,根本就不是兵士们的对手。   龙哥眼见大批的兄弟倒下去,外围的人越来越少,而他身后都是啧啧发抖的妇孺。   他刚想开口高喊投降,就被不知哪里射过来的一支羽箭正中眼窝,顿时就倒地抽搐起来。   龙哥的死在瞬间激发了山匪们的斗志,但是如今却是为时已晚,此时他们在人数上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劣势,小小的反扑还没来得及激起水花,就被迅速有效地镇压下去了。   在太阳下山之前,薛壮带人终于将山匪尽数歼灭,只剩下几百人的老弱妇孺。   薛壮命人将剩下的人用绳子捆住双手连在一起,一来防止报复,二来也是防止逃走。   不久,战况被报上来了。   这一次全歼山匪一千八百余人,己方折损不到百人。   薛壮取下背后的弓,朝天空射出三只鸣镝箭。   随着鸣镝箭破空而去的声音,周围的兵士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来冀州剿过匪,但是一次次都是狼狈收场。   但是这次,不过几天功夫,简直可以说是势如破竹,干净利落地断掉了这个足有几千人的匪窝,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在山的另一侧,晋志为的手下发现了代表着胜利的鸣镝箭,也都丢开手里的木柴、苔藓等物,欢呼声几乎都要传到山的另一边去。   在冀州盘踞近百年的山匪,在今天,终于成为了历史。 第623章 薛家军   虽然是在山中剿匪,但是战报还是每日都派人送回营地的。   得知薛壮那边找到了山匪的藏身之处,贾尉登时就坐不住了,连忙向项元杰请战。   之前一无所获的回来,若是最后这口还吃不上,那自己大老远带兵过来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回去也着实没脸。   项元杰也是担心薛壮,将赶来支援的兵士又拨给贾尉三千人,让他立刻带人驰援薛壮。   贾尉连夜带人,紧赶慢赶地过去,但是到了地方之后,却看到薛壮跟晋志为神情轻松地在树下坐着闲聊,其他兵士也都一派轻松的模样。   贾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看这样自己还是来晚了。   果然,上前见礼之后一问,这边早就结束战斗了。   两个人现在在这里,只是为了等着山洞中的烟散开之后好进去搜索一番。   想到自己在山匪窝里搜了半天一无所获,而薛壮明明选了最不可能的路线,却瞎猫撞上死耗子。   贾尉眯起眼睛看着薛壮,心道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跑断了腿也架不住人家运气好。   且不论贾尉脑子里转这什么心思,晋志为心里却是十分高兴,他今年三十有五了,年轻时曾在薛将军手下当过差,对幼年时期的薛壮还是有印象的。   薛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他也是悲愤了许久。   如今看到薛壮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依旧是为朝廷效力,行兵布阵也颇有章法,他心里就压制不住地涌起欣慰和感慨。   在贾尉带兵赶到之前,两个人正聊起当年在薛将军军中的往事,二人都颇为感慨。   贾尉来了之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结束了之前的话题。   如今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是扫尾的工作还都没有开始,因为山洞中的厌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散开的,所以也没办法立刻进去探查。   薛壮已经派人去北山矿给秦铮送信,让他带人将之前坍塌的矿洞挖开,多一个通风口也是好的。   秦铮那边这几天也是度日如年,若是有可能,他更希望能够跟在薛壮身边上阵杀敌,而不是待在北山矿干守着。   不过他也明白,军令如山,平时与薛壮关系好是一回事,上了战场,就要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而秦铮的身份从一名矿工直接摇身一变,成了官兵的头头,这让所有的矿工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一些个在矿上的刺儿头忍不住开始回忆,这两个多月来自己有没有的罪过秦铮?   虽然如今还是被看管着,依旧是住在窝棚里,但是大家的情绪却都很高涨,现在不但每天都能吃饱,而且也没有人打骂他们。   而且从秦铮的意思来看,等事情过去之后应该是会放他们走的,这让早就已经麻木地等死的众人又渐渐找到了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这些人中,最为震惊的就是包兴了。   他在矿上中算是年纪很小的了,幸运的是一进来就遇到秦铮跟石柱、郝山三个人,三个哥哥都十分护着他,不然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觉得最亲近的秦哥,竟然是官府的人,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当官的。   看着他那么自然地指挥着那么多官兵,甚至连说话的口音都变了,这让包兴都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今天秦铮这边终于接到薛壮那边大获全胜的消息,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吩咐下面去将矿道挖开。   因为里面已经被山匪挖得差不多了,这边没挖多久就已经挖通了。   等矿道里聚集的烟雾散得差不多之后,进去探查的人便发现了死在矿道里的十几个山匪。   至于他们到底为什么死在这里,就不是众人需要思考的问题了,大家只知道,这次的剿匪顺利完成,已经可以开始准备庆功了。   矿道挖开之后,秦铮就放松了许多,晚上甚至端着饭碗来找包兴几个人,直接蹲在他们身边开始吃起来。   看着如今跟自己身份天差地别的秦铮,三个人都觉得十分别扭。   最后还是包兴鼓起勇气问:“秦、秦大人,你、你是官府的人啊?”   “怎么,我是官府的人你就不认我这个哥了?”秦铮扭头瞥了包兴一眼。   包兴被说得一噎,心道,你手底下管着那么多兵士,我如今哪里还敢管你叫哥啊,都想管你叫祖宗了。   石柱这会儿也是蹲着埋头吃饭,不敢抬头说话。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什么当官的呢,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看到里正都紧张得要命,更不要说是秦铮这种,能管着这么多人的官儿了。   还是郝山的胆子更大一些,伸手搭在秦铮的肩上说:“不管你是什么高官大将,我只知道当初若还不是你,我一进来估计就得死在这里头了,如今也是你救了我们大家,只要你不嫌弃,我郝山愿意跟你做一辈子兄弟!”   “这说得才像句人话!”秦铮露出笑容道,“重新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名铮,在家的确排行老二,只不过当年老家遭灾,爹娘和哥哥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薛将军救了下来,所以我是在薛家军中长大的。”   一听说薛家军,其他三个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即便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薛家军的英勇事迹在民间传颂极光,连乡间地头的人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薛家军对内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对外更是打得四方小国俯首称臣,不敢在边境滋事。   在他们的概念中,薛将军是为国为民的大将,他麾下的薛家军也都是好人。   这下子连刚才还怂到不行的石柱和包兴也都放松下来,秦铮既然是在薛家军中长大的,那肯定也是个大好人。   虽然对自己表明是薛家军之后才得到认可有些无奈,但是秦铮心里头也还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大家能这样认可薛家军,今后薛壮要恢复身份,重回朝廷的话,肯定会得到很多的支持和拥护的。   他们几个人的对话被正在吃饭的其他矿工听到,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秦铮吃完饭刚准备离开,就被严叔悄悄拦住了。   “我这边有个消息,之前一直瞒着没说,既然你以前是薛家军的人,这次又救了我们大家,我就告诉你了吧!” 第624章 安抚矿工(1更)   秦铮见严叔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往旁边让了让位置,两个人也都蹲下假装还在吃饭,问:“严叔,什么事儿啊?”   严叔虽然蹲下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低声道:“旷工里面并不都是穷苦人,里头有韩家安插的眼线。”   秦铮闻言心下也是微惊。   这几日矿工们有吃有喝也不挨打了,所以都十分安分。   而且因为有秦铮在,所以兵士们对矿工们也比较和气,这两日连看管都不是那么严了。   虽然这些人最好的出路就是装矿工装到底,然后等剿匪结束之后被放出去。   但是保不齐里头会有对韩振江死心塌地的,万一到时候给自己来个措手不及?   “严叔可知道都是哪些人?”秦铮略有点后怕地问。   严叔咳嗽了一声,挪了挪蹲着有些发麻的脚,道:“平时谁干活少,谁没挨过打,这还用说么!”   秦铮在一瞬间有点怀疑,严叔该不会是想借着自己去收拾那些他看不顺眼的窝棚头们吧?   但是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秦铮谢过严叔便离开了,心里琢磨着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窝棚头给拘过来。   现在这些矿工们看起来是挺老实安定的,但其实心里头都虚着呢!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被骗进来的,心里多少都会有些犯嘀咕。   只要一天没真正获得自由,就怎么都无法安心。   所以如今的平和很有可能都是假象,万一自己现在派人去将窝棚头儿都抓出来,说不定就会引爆众人藏在心底的不安。   这些矿工加起来足有五百余人,若是当真闹起起来,那可不是小事儿。   他忽然想到之前官府送过来的一批衣裳,顿时计上心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通知,让所有的窝棚头清点一下自己窝棚的人数,看看有没有缺人少人的,窝棚里人都齐了的,由窝棚头统一到前面去领衣裳。   如今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是早晚都还是挺凉的,矿工们穿得又单薄,一听说要发衣裳,全都高兴起来。   窝棚头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反倒觉得到这个时候了,还能过一把当头儿的瘾还挺爽的。   结果这些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矿工们开始还没觉得如何,后来时间有点久了,有些比较敏感的人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这会儿,看守矿工的兵士突然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来,秦铮带人拿着许多衣裳过来。   “大家安静一下,我这里有些事情要说。”秦铮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扬声道,“今天官府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所有的矿工都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   非但如此,官府还特意紧急赶制了几百件衣服发给大家。   等大家离开的时候,每个人还会发一两银子的盘缠给大家做回家的路费。”   一听这话,矿工们顿时把窝棚头儿还没回来的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全都欢呼起来。   秦铮抬手稍微向下压了压,待欢呼声弱下去之后,才又颇为愤慨地说:“接下来再说一下窝棚头儿的事。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在矿山待了两个多月,跟大家一起吃一起住,一起下矿干活,所以我比谁都知道这些窝棚头儿们是什么嘴脸。   大家都是被骗进来干活的,被看管动辄打骂不说,难道还要被同是矿工的人欺负?”   郝山脑子转得快,抢先嚷道:“就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凭啥他们还要欺负咱们,让咱们多干活!”   “秦哥说、说得没错!”包兴也紧跟着帮腔道。   一旦有人开了头,大家的愤怒顿时都被调动起来,全都嚷嚷起来。   秦铮笑着说:“虽然官府那边的命令不能违背,但是在放大家走之前,让他们吃些苦头我还是做得到的,也算是给大伙兄弟们出一口气。”   这回都不用郝山在人群中带节奏了,矿工们全都欢呼起来。   秦铮提着的半颗心这才算是放下了,挥手道:“大家排好队,挨个儿上来领衣裳,至于盘缠,如今官府那边还没送过来,估计还要再等两天,大家不要着急,毕竟一下子要弄这么多散碎银子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着急,现在每天吃得饱睡得暖又不用干活,还给发衣裳发钱,多住几天也挺好的!”   秦铮循声看过去,果然又是郝山,这人脑子还挺灵活,也不知怎么竟也被骗进来了。   听了郝山的话,矿工们也都深以为然。   跟之前天天下矿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还要被窝棚头儿欺压、被看管打骂的生活相比,这几天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头几个拿到新衣裳的人一出来就被其他人围住了,全都伸手去摸他怀里的新衣裳。   “妈的,滚蛋,别用你们的脏手乱摸!”   “摸你自个儿的去!”   其他人被骂了也不急,全都想伸手捻一捻衣料。   “哎呀,这料子手感挺好的啊!”   “一摸就是厚实暖和的感觉!”   领到衣裳的人,一个个儿都美得不行。   讲究点儿就找个包袱皮儿包起来,留着回头穿,心急的找个地方就直接换上了,左看右看地臭美。   这么多人,高矮胖瘦都有,官府送来的衣裳肯定不可能可丁可卯的。   所有衣裳全都是按照同一个标准尺寸做出来的,众人穿上之后,少不得有的长了有的短了。   好在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出来的,都不知多久没穿过新衣裳了,谁也不嫌弃。   也幸亏这些矿工里头,除了个别的窝棚头儿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胖子,不然到时候领了衣裳又穿不上,也是够闹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矿山做事,每天那么高强度的劳动再加上吃不饱饭,能胖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这样一想,那些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没短过吃喝的窝棚头儿们,的确是太可疑了。   秦铮成功地用衣裳和过几天要发的盘缠稳定住了矿工们,回来之后就命人将这三十多个窝棚头儿绑起来,一并押送去军营。   这些就交给项元杰项将军去头疼吧,在矿山待了两个多月,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回上膳堂,好好儿吃一顿嫂子做得家常菜。 第625章 都在心里了(2更)   虽然城外在剿匪,但是保定府内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上膳堂也只歇业了两日就重新开始忙碌了。   沈莹来了之后,夏月初还要开始给她打基础,一时间忙得倒也有点顾不上多想,只有晚上自己一个人躺在炕上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惦念薛壮的安危。   但是即便担心也什么都做不了,她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毕竟这次的战场就在保定城外,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用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送信回来了。   其实此时薛壮也是归心似箭,但仗虽然打完了,但是后续的收尾工作还有许多。   光是等山洞中的烟雾散去就用了两天时间,搜索过山洞之后,果不其然找到了山匪这些年搜刮到的东西。   只不过这里的东西并不算多,大部分还是都让周逸秋拿去变卖换成银两了。   薛壮趁着清点造册的时候,将长公主的一枚玉佩悄悄藏在了箱子里。   这下也算是坐实了山匪劫杀长公主夫妇的罪名。   虽说山匪如今已经都被围剿,罪名也早就安在了他们头上,朝廷中根本不会有人怀疑这件事,但是把事儿做圆满些总归没有坏处。   带兵将山洞里的东西都搬回了大本营交给项元杰,汇报完此次剿匪的过程之后,薛壮见天色尚早,应该能赶得及关城门之前进城,便道:“项将军,后续的事情我也不好再继续参与,不如就此告辞,以后若是有机会,希望可以继续听凭项将军差遣。”   此时军帐中没有外人,项元杰也用不着压抑自己的情绪,看向薛壮的双眸中情绪饱满又复杂,有愧疚有疼惜,最多的还是欣慰和骄傲。   项元杰抬手搭在薛壮肩上,用力握了一下,即便努力克制了,但声音中还是带出了几分哽咽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项叔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子骨还硬朗,应该还能在军中再干上几年,项叔等着给你做副手那一天!”   “项叔——”   二人重逢之后,薛壮就没有喊过这个小时候天天挂在嘴边的称呼,如今突然听到项元杰如此自称,压抑了许久的感情也忍不住倾泻而出。   两个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汉子,站在军帐中彼此对视,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回去吧,家里肯定也要担心你了。”项元杰率先收拾好了情绪,又用力拍拍薛壮的肩膀道,“你放心,这次剿匪能够这么快就结束战斗,都是你的功劳,回京之后我一定向皇上为你请功……”   项元杰说到这儿才想起来,薛壮此时都还没恢复身份,这次来军中带兵,都也只是含糊地被称为薛小将军,连个正儿八经的职位都还没有呢!   “皇上那边是什么意思?薛家何时平反?你什么时候能恢复身份?”项元杰对京中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薛家的宅子如今一直还空关着,听说当年的事情结束之后,先帝似乎也是有所悔意,但是大错已经铸成……   无论如何,那宅子一直都还在,没有被朝廷收回去,后来有几个忠仆悄悄跑回去打理一二,朝廷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今上登基之后,便做主给那些人过了明路,让他们暂时打理薛府,你若是能回去,只要稍作收拾就可以直接住人了。”   薛壮压根儿都没想到过家里宅子的事儿,按照惯例,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谁成想还会有宅子留下来了?   虽说早已经物是人非,但是那座宅子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突然间听说居然还在,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一股热流。   “家里案子要平反,我的身份也需要恢复,不过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今上虽然还太过年轻稚嫩,但是看得出是有励精图治之心的,加之有陈瑜白大人辅佐,只要不走偏,想必是有希望成为一代明君的。   你还年轻,若是一辈子隐姓埋名地过下去,虽然安全,却也可惜了你一身的本领,回到朝廷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负薛家的威名。”   薛壮凑近些低声却坚定地说:“项叔,你放心,我已经在皇上的默许之下找回了母亲和崇儿。家里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是必须要报得光明正大。   我不仅要让薛家洗清冤屈,还要让母亲和崇儿可以重新站在阳光底下,骄傲地说自己是薛家人。”   “原来夫人和小少爷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项元杰虽然如今自己已经是领军的大将,但是提起薛家人,还是忍不住用上了原来的尊称,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虽然我辞官回乡,但是京中当年将军的部下众多,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就只管说。”   “多谢项叔。”   陈瑜白之前在信中都跟薛壮说了,自打薛家出事之后,项元杰就心灰意冷地辞官回乡去了。   今上登基之后,陈瑜白也曾几次三番地修书,希望项元杰能够回朝复职。   但是项元杰心灰意冷,每次都拒绝得十分干脆。   直到薛壮跟陈瑜白取得联系之后,陈瑜白将这件事告知项元杰,他这才同意回来继续带兵。   可以说,项元杰完全是为了薛壮才回来的。   但是这些事儿,项元杰既然不说,薛壮就也不提,反正他都搁在心里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不是着急要走么?”项元杰道,“是不是魏国涛那边有什么事找你?”   薛壮这才发现,项元杰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忍不住道:“项叔,我已经成亲了,如今我家娘子就在保定府,上膳堂就是她张罗起来替我做掩护的。”   上膳堂的名号项元杰还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他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对吃什么并不怎么太上心,所以也没过多的了解。   听说薛壮居然成亲了,项元杰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还没恢复身份就成亲了,对方怎么能配得上他。   但是当他看清楚薛壮脸上的表情之后,这种想法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薛壮此时脸上的神色,就跟他小时候赖在薛将军的军帐中、两眼闪闪发光地看着沙盘时候一模一样。 第626章 回家(补更1)   薛壮到家的时候,上膳堂都已经关门了。   最近城外闹着剿匪,所以关门的时间都比以前提前了,只要客人一走立刻就关门落锁。   薛壮在跳墙还是敲门之间犹豫了一下,虽然想给夏月初一个惊喜,但上膳堂的护院都是禁军中拨出来的人,虽说不是打不过,可无论是谁有个损伤都不好。   于是薛壮还是老老实实地敲门进去了,好在院子大,夏月初在屋里根本听不到他在外面敲门和说话的声音。   薛壮放轻脚步,到了自家住的院子之后,这回就直接跳墙进去。   他看到东边屋里的灯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不时地在窗户上闪过。   薛壮放低身子,悄悄摸到窗根儿底下,只听夏月初在屋里道:“大傻,你说你爹啥时候能回来?”   “汪呜——”大傻温柔地叫了一声。   “二傻,你看看,这都几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看你爹一出去打仗就撒欢儿了,怕是都不记得家里还有人等着了!”   “嗷呜——”二傻这一嗓子动静可是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狼嚎呢!   “瞎叫唤什么,你还想替你爹抱不平啊?”夏月初没好气地说,“今晚的骨头没有你的份儿了,自个儿面壁去!”   薛壮在外面听得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什么人?”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夏月初自然听得真切,吓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但是随即就反应过来。   都摸到窗根底下了两只狗都没叫唤,除了薛壮还会有谁?   夏月初这会儿也顾不得埋怨薛壮这些日子都没有消息了,赶紧开门把人拉进来。   进屋站在灯光下,她仰头看着薛壮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的脸,满肚子的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先说那句才好,只是痴痴地看着。   薛壮甩掉肩头的披风,伸手将夏月初揽进怀里,故意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狗儿子?”   “怎么,你还嫌弃啊?”夏月初戳着薛壮的胸口问。   两只狗好些天没看到薛壮,这会儿全凑上来往他身上扑。   “自己从小养大的,就算傻了点儿,也不能嫌弃啊!”薛壮挨个儿摸摸狗头,然后圈住夏月初的腰,抱着她走到榻边坐下,把人搁在自己腿上,依旧搂着不放手道,“等以后再生一个,就叫三傻。”   “呸!有这么说自个儿孩子的么?你才傻呢……”夏月初闻言直瞪眼,但是看到薛壮眼下的青痕和眼中的疲惫,态度很快又软化下来,捧着薛壮的脸心疼地问,“受伤没?这些天累坏了吧?”   薛壮很想说自己没受伤,但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恢复,很难混得过去。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就胳膊上被划了一道,皮外伤,没有什么事儿。”   夏月初闻言赶紧去看他的胳膊,但是隔着衣裳也看不出什么来,便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薛壮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道:“别闹,我这一身臭汗的,后头烧水了么?我先去洗个澡。”   话音未落,他肚子倒是先咕噜噜地叫起来了。   夏月初忙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呢?”   “回到军营都已经天擦黑了,急着回来就没在营里吃。”   夏月初起身道:“后头有热水,你去洗个澡,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到了后厨,夏月初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总想做点好的给薛壮补一补身子。   但是做那些滋补的药膳,虽然店里东西都不缺,就是太费时间,又怕薛壮饿坏了身子。   最后夏月初还是先焖上饭,将药膳收拾好了上锅炖上,然后做了几个快手的小菜,烙了几张单饼出来,打算让薛壮先垫垫肚子。   薛壮这一年多被夏月初带着,已经养成了每天洗澡的习惯,这次出去这么多天根本没有条件洗澡,回来之后自个儿都觉得浑身脏兮兮的,嫌弃得要死。   所以在浴桶里泡了半天,浑身上下搓洗干净之后才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夏月初在桌上摆了七个盘子八个碗的。   夏月初本来只炒了几个小菜,烙了饼,端上桌之后见薛壮还没出来,干脆又披上披风,去后厨夹了几样薛壮平时爱吃的小菜回来。   回来之后见薛壮还没出来,药膳也没炖好,一桌子只有饼和菜,怕他吃着太干,又赶紧去做了个汤。   然后米饭也焖好了,就又盛了一大碗米饭出来。   薛壮见她这样,真是又好笑又感动。   见她还要往后头小厨房去,一把把人拉住道:“你这是喂猪呢么?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你挑着爱吃的吃,吃不了就搁着,明个儿叫人出去舍给街上的流浪汉就是了,左右也不会浪费了。”   夏月初也觉得自己弄得太多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种想让薛壮吃好点,吃得舒心一点儿的心情。   “你也陪着我一起吃点儿。”薛壮想拉着夏月初坐下。   夏月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你先吃吧,后头还有一道药膳,也差不多快好了,我过去看看火。”   “还有药膳?”薛壮本来的意思,也就是吃个疙瘩汤,或者是就着小菜吃点粥。   但是没想到自己就是洗个澡的工夫,夏月初就做出来这么一大桌子菜来。   “这不是心疼你,想给你补补么!”夏月初说完就跑到小厨房去看药膳炖得如何,不多时就端着一个砂锅进来了。   薛壮此时大饼卷菜已经吃了个半饱,又就着药膳吃了一大碗饭,也不知道夏月初都在药膳里放了什么药材,味道还挺不错。   “你这药膳药力不够啊!”薛壮故意道,“这药膳吃下去,不是应该浑身发热的么?你是不是舍不得给我放药材啊?”   “谁说我舍不得放药材,这灵芝、红景天,全都是上次托朱老爷子给买的,都是最好的……”   “你就没偷着放点儿人参、鹿茸、鹿鞭什么的?”薛壮凑近夏月初耳边悄声问。   夏月初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发痒,瞬间就变得通红,反手一巴掌拍在薛壮脑门上,把人推开道:“你现在需要的是补养身体,那些虎狼之药不适合你!”   她说完又忍不住朝薛壮身下瞟了一眼,反击道:“难不成,现在就开始需要补才行了?” 第627章 正好是个机会(1更)   第二天,薛壮起来的时候,夏月初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被窝,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了,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昨天大晚上的赶回来,想象中的小别胜新婚却完全没体会到,只能搂着媳妇规规矩矩地睡了一晚上,这让薛壮颇有些遗憾。   但是这几日在山里行军作战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昨晚他一把夏月初搂在怀里,心里瞬间踏实下来之后,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的时候夏月初起床穿衣,他其实也并非全无感觉,但是心里的安定加上身体上的疲惫,让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等薛壮终于睡饱了起身之后,伸手撩起窗帘,这才发现外面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他在家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但城里此时却是热闹得很。   如今剿匪结束,城外的消息这才传入城中。   韩家偷偷开采铁矿、虐待旷工、草菅人命。   周家竟然是山匪头子,这么多年打家劫舍、劫道杀人无恶不作。   而这两家更是私下勾结,韩家用铁矿的出产给周家的山匪打造兵器。   这一个接着一个惊雷似的消息在城中传来,让城中百姓都有些应接不暇,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直到官府将告示贴出来之后,这才满城哗然。   本来就以为找不到人而担心的周、韩两家,这下子才彻底慌了。   当他们想要出门去走走关系、打探打探消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家宅子早就被官兵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不过才几天的工夫,保定府就又倒下了两个地头蛇。   一时间人人自危,但是水面下的各方势力,却又都对周家和韩家倒台后空出来的巨大利益而心动不已,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探子们更是空前的活跃。   上膳堂这边还好些,毕竟用的人都是宫中派来的,安全系数更好。   魏国涛那边的产业铺得大,各方面都有涉猎,半天功夫就扣下了三个疑似有问题的人。   这几日府衙里的气氛也十分诡异,主要是知府董元久的心情格外不好。   长公主夫妻二人在从保定府回京的路上遇害,这事儿已经吓得他肝胆俱裂。   但是等了许久,连朝廷的申斥都没等到。   在这种时候,若是被骂一顿反倒是好事儿,但是这种毫无声息却是最折磨人的。   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之后,才突然接到剿匪和韩周两家相互勾结的消息。   剿匪这么大的事儿,还牵扯到了韩家和周家,自己这个做知府的居然是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才得知细情。   这让董元久越发觉得自己这顶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了。   虽说保定府这个倒霉地方,能不做这个破知府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都忍了这么久了,再等两年,轮也该轮到自己调动位置了。   如今却因为韩、周两家而功亏一篑,说不定连今后的仕途都要受到影响。   董元久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恨不得亲自带人去抄了韩家和周家。   不过上面给的命令是只围不抄,人也是只进不出。   对上项元杰带人过来,他也不敢朝人家发脾气,只能压着自己的火,回到府衙之后,自然是满肚子的不痛快。   沈晋刚被魏国涛塞进府衙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好在他如今还只是跟在别人身后学习的小喽啰,还不到能直面董元久的层次。   但是在整个府衙都笼罩在这种低气压的氛围中的时候,他也难以幸免,每天都谨小慎微,经手的东西都再三核对检查,生怕出半点疏漏。   沈晋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做好分内工作,熬过这段时候也就是了,谁知道就他这么只能接触到最基础文书的小喽啰,居然也被人给盯上了。   当然,沈晋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是魏国涛派去的人最先发现了不对。   沈晋如今被魏国涛安置在离府衙不远的一处独门小院中。   宅子虽然不算大,但是三开间、到底两进的院子,他一个人住已经很是宽敞了。   沈晋的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之前在家只有兄妹两个人照顾老母亲的时候,收拾屋子、洗衣裳,乃至于做饭他都能上手。   如今觉得自己已经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能够自己做的事,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平时若是府衙里头被塞进去一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惹人注意。   但如今这个节骨眼大家都格外的敏感,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被想出许多种不同的注解和深层含义来。   所以沈晋这个在朝廷开始剿匪之后才被塞进府衙的人,就显得有那么点儿扎眼了。   因为是夏月初亲自来托付的人,所以魏国涛特意交代手下,稍微注意照看这点儿。   结果没两天,下属就来报,说是有人在暗中跟踪调查沈晋。   沈晋如今的身份是魏国涛专门给他弄的,是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的家世背景。   不过这个身世背景并非是凭空捏造的,而是确有其人,可巧的是也姓沈。   只不过这人在父母亡故之后便离乡外出,还不到十六岁便客死异乡了。   魏国涛的手下做这种事都十分纯熟,还特意在户籍中增加了沈晋自己改名的细节。   所以沈晋这个身份还是经得起推敲的,即便有人去祖籍调查,也能查到沈家确有其事,也有一个儿子外出讨生活。   至于这人离开家乡之后去了哪里,有什么遭遇,就不是他们能查的出来的了。   正因为一切手续都是魏国涛手下办的,所以一旦有人调查,他们立刻就得到了消息,想起之前魏国涛的叮嘱,便赶紧报了上去。   魏国涛听罢不置可否道:“让沈晋贴个招租的告示出去,把前院三间房租出去补贴家用,顺势安排两个人进去保护他。   至于其他的,暂时先不要插手,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也正好看看沈晋会怎么处置。   夏娘子不是想让他历练历练么,这可不正好是个机会?” 第628章 华氏母女(2更)   薛壮虽然是回家了,但是也没清闲多久,刚吃过午饭,魏国涛就打发人过来找他,说是有要事相商,让他过去一趟。   薛壮走后,夏月初忙完天字号房的酒席,回房换了衣裳准备睡个午觉,封七突然敲门找她道:“夏娘子,华氏来了。”   夏月初本来都已经快睡着了,突然听到这话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华氏是谁。   封七见她一脸的迷茫,不由得又解释道:“韩夫人,华氏现在到店里来找你。”   夏月初这才瞬间清醒过来,满腹疑问道:“华氏怎么会来找我?韩家不是都被官兵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了么?”   “长公主出事之前华氏就回娘家去了,今天回来才得到韩家出事的消息,自然不敢再回韩府,也不知怎么的,就找到咱们这儿来了。我暂时把她们娘俩安置在临桂院屋里了。”   一听说还是娘俩一起来的,夏月初就更觉得头疼了。   但是这会儿薛壮不在家,她怎么着也得过去看一眼才行。   华氏先前跟韩振江和好之后不久,娘家那边侄子娶亲,她顺便也想回家看看,便收拾东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后来虽然隐约听说保定府这边剿匪的事儿,但是也压根儿没跟自家扯上关系,反倒是怕路上不安全,又多住了几日,直到有消息穿过去,说山匪被尽数剿灭之后,她才带着女儿回保定府。   谁知马车刚走到城门口,车夫就眼尖地看到了城墙上贴着的告示。   华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啊,瞬间就被吓傻了。   她连带着韩家徽记的马车都不敢坐了,收拾了金银细软和几件衣裳,自个儿戴上帷帽,领着孩子悄悄进了城。   她不敢回家去看情况,也不敢随便去住店,平时在保定府走动频繁的人,也都是看在她韩夫人的身份上,如今她也不敢去投奔。   最后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居然好像无处可去,但是身边还带着孩子,没法子最后只好跑到上膳堂来找夏月初了。   夏月初一进屋,华氏和女儿就一起扭头过来看她。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看着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此时满脸满眼的迷茫和惊慌,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夏月初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夏娘子,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华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声音颤抖地说,“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刚回来就看到城墙上的告示,说、说我家老爷私自开采铁矿?”   韩家虐待矿工的事儿,华氏其实还是有所耳闻的,她之前还私下劝过几次。   但是韩振江根本不往心里去,而矿上那边的事儿她又插不进去手,时间久了便也不说那些讨人嫌的话了。   但是她做梦也想不到,韩振江居然敢去私挖铁矿,就算她被家里养得再天真,也知道这可是等同谋逆的死罪。   她现在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又怕牵连到娘家人,再想想如今还年幼的女儿,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韩振江犯下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要满门抄斩啊?”华氏声音颤抖地问。   她身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抖,越发使劲儿地贴近华氏。   夏月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城里也多有人议论这事儿,据说是男丁怕是都难逃死罪,女眷们估计是会流徒或是充作奴籍。”   华氏听了这话,浑身猛地一颤,不禁瘫软在地。   看着如今才刚十四岁,生得跟花朵一样的女儿,无论是流徒还是发配为奴,悲惨的命运几乎都是可以预见的事儿。   华氏越想越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韩振江你这个王八蛋,你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要拖着一家人去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跟了你这么个披着狼皮的羊——”   夏月初看着一脸惊慌的小姑娘,心里也是难受得很。   小姑娘如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但是看到母亲难过,她也跟着伤心。   夏月初又忍不住想到宁氏和薛崇,她们被流放之后,有那么多人护着都还过得那么清苦,最后还差点儿出事。   如今韩家倒了,谋逆的大罪,女眷肯定是要发配为奴的,到时候又有谁能护得住这娘俩呢?   两个人会遭到怎样的折辱和凌虐,夏月初根本都不敢往下细想。   但薛壮如今是朝廷的人,华氏母女是反贼的家眷,同情归同情,夏月初知道自己必须是要摆正位置、坚定立场。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先把人稳住了再交给薛壮处理了。   想到这儿,夏月初低声道:“我家当家的今天有事出门了,你们娘俩就暂时先在这儿住下再说。”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用不用我打发人去给你娘家送个信儿?”   华氏闻言立刻拼命摇头,激动不已地说:“不要,不要把我娘家人再牵扯进来了。”   “那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我叫人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   夏月初实在受不住母女俩一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匆匆出门之后,站在院子里深吸几口气,半晌才稍微缓过来点儿。   “派人把这院子守住了,别让人跑了。”她低声吩咐过封七,扭头又对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姜瑞禾道,“叫后厨给送些吃的过来。”   姜瑞禾素来心软,听封七说完华氏母女的遭遇之后,就一直眼圈儿红红的。   虽然刚才封七叮嘱她不要乱问,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月初姐,就不能想办法帮帮她们么?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可怜了。”   封七闻言气得踢了她一下,让她不要再乱说了。   夏月初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亮着灯的窗子,窗纸上映出娘俩儿抱在一起的身影,隐约还能听到压抑的哭声。   她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但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法办事,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夏月初说罢这两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第629章 沉重(补更2)   等夏月初走了之后,封七才埋怨姜瑞禾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问么,怎么就非要说呢?”   “我……”姜瑞禾垂头道,“我就是觉得她们娘俩太可怜了,月初姐那么聪明,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   “想个屁!”封七按耐不住地怼她道,“你平时看着还挺聪明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个事儿上这么蠢?”   姜瑞禾差点儿被他骂得哭出来,封七虽然平时也很毒舌,但是对她从来都是玩笑的语气,这么严厉地骂人还是头一回。   “你还好意思委屈?”封七见她这样更气,“韩家是谋逆的大罪,你知道什么叫谋逆么?   夏娘子就算是皇后娘娘,都管不了这件事儿,更不要说她只是个开酒楼的。   我就搞死你,她若是管了这件事,就相当于窝藏反贼,那也是要满门抄斩的你知道么?   你以为她心里不难受么?你以为只有你心地好会同情人么?   夏娘子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你还偏要去问这么一句,你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姜瑞禾被封七骂得身子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华氏人不错,又根本不知道内情,看着母女俩实在太可怜了,就没想到这么多的问题。   毕竟什么谋逆、反贼这种事儿,离她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根本就没什么概念。   而且在她心目中,夏娘子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难事儿到了她哪儿,都能想得出周全稳妥的办法来。   此时被封七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此时是真的哭出来了。   封七刚才骂得毫不留情,这会儿见她哭了,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近两步,塞给她一块帕子道:“行了,快别哭了,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   夏月初回房之后,才想起来叫人去给薛壮送信。   但是等薛壮终于脱身回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   他一进屋便看见夏月初衣裳也没换,歪在外间榻上的引枕上,用一种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睡着了,面上还挂着些委屈的神色。   薛壮悄悄把人抱到屋里炕上,让她躺好,又给她搭上一条裌被才退了出去找封七。   听封七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道:“今晚安排人盯紧那母女俩,我已经跟魏叔说过这件事了,明天官府会过来把人带走。”   封七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提醒道:“夏娘子似乎挺同情这对母女的,虽然嘴上说着要按国法办事,但是心里估计挺难受的……”   “好,我知道了。”薛壮感激地拍拍封七的肩膀,回房换了衣裳刚想钻被窝,就把夏月初给吵醒了。   “回来了。”薛壮进屋也没点灯,屋里黑漆漆的,夏月初眯起眼睛也什么都没看清楚,只好问,“人抓走了么?”   薛壮钻进被窝把她搂在怀里,沉声道:“明天官府会派人来把她俩带走,我知道你于心不忍,但这不是咱俩能够帮得上的事儿。”   他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放松下来。   “不过我可以跟项将军说一下,看能不能疏通一下关系,流放的话,给选个好点的地方,再找人照应一下……”   “真的么?”夏月初闻言眼睛一亮,伸手穿过薛壮的腋下,使劲儿搂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道,“吃苦倒是不怕,只是你没看到华氏的女儿,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得那样清秀可人,我真是的怕……怕她会……   她能有什么罪过呢,又不是她选择要生在韩家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小小年纪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薛壮也回搂住夏月初,抚摸她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努力帮她缓解情绪。   “放心吧,我去找人打招呼,使些钱,叫人多照应着点儿。”   “恩——”夏月初对薛壮的话自然十分信任,所以听他这样说完,心里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不多时便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月初还没醒,封七就在外头着急地扣门了。   “怎么了?”夏月初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儿,我出去看看。”薛壮把她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道,“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夏月初一想到今天就要来人把华氏母女带走了,那里还睡得着,也跟着翻身起来。   她换好衣裳来到外屋,只见薛壮和封七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夏月初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颤抖着声音问:“出什么事儿了?”   封七没出声,下意识地去看薛壮的眼色。   薛壮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夏月初走到椅子前,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之后才道:“华氏母女昨夜里吞金自尽了。”   “什么?”夏月初闻言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吞金自尽这种死法,她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还真能死人不成?   “人现在怎么样了?”夏月初抱着一丝侥幸地问。   薛壮摇摇头道:“早晨下人去送早饭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就都已经断气了。”   夏月初瘫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昨晚还在跟自己说话的两个大活人,如今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她心里止不住有些难过,虽说她跟华氏并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之前的相交甚至更多少是在利用。   但是当这种生离死别一下子被摆在面前,尤其其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格外的真实和沉重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有些释然。   两个人的未来会怎样,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韩家如今私挖铁矿证据确凿,更不要说没有对外公开的勾结庆王的隐情。   即便薛壮打点关系托人照顾,也毕竟是杯水车薪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她们更没有宁氏和薛崇那样的好命,能够脱离苦海,以后还有翻身的一天。   跟今后漫长的苦难遭遇相比,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第630章 战报入京(1更)   自打长公主的遗体被运回京城之后,皇上便因为悲伤过度病倒了,已经好几日都没有上朝了。   保定府那边的战报每日都快马加鞭地传回京城,一点点揭露出来的实情也让文武百官越发瞠目结舌。   私自开采铁矿,私造兵器,还豢养着有近五千青壮的山匪……   这桩桩件件,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而这两个大毒瘤,居然就长在离京城这么近的保定府,简直想起来就让人后怕。   朝中的事如今都是陈瑜白在主持,每天将奏折拿去给皇上过目。   而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丧事,皇上只交代了要按照最高规格来办,便都交给礼部去操办了。   如今保定府的剿匪已经结束,项元杰还在当地坐镇处理后续事项,但是战报和相关人证物证已经都被护送到京城了。   陈瑜白今日收到的便是之前江景辰在韩家书房里看到的东西。   木匣子里放着半块玉佩和一封已经泛黄的信。   他入宫面见皇上之后,先禀报了冀州大捷的好消息,五千余人的山匪被尽数剿灭的喜报。   “皇上,这里是项元杰项将军上的奏章,详细写明了此番剿匪的过程。在剿匪过程中,薛承薛小将军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是居功至伟,非但发现了山匪的转移密道,还成功带兵歼灭过半的山匪。   项将军在奏章中为薛承请功,只不过如今他尚未恢复身份,这份功劳,便只能先攒着,等以后一起论功行赏了。”   皇上接过奏章细细看起来,对他来说,项元杰这种平铺直叙的战事汇报,比那些文臣呈上来的花团锦簇的文章好看多了,简直像是在看话本故事一样。   尤其是看到薛壮凭直觉便请命带兵去了北山矿,并且成功劫杀山匪上千人,还将山匪困在了山中无法脱身,让他恨不得拍案叫好。   “薛小将军果然是难得的一员猛将,年少有为,难怪当年父皇也对其赞许有加。薛家果真是人才辈出,只一个小辈便有这样的本事,若是薛家没有出事,朕如今又怎会缺乏人才?”   这话陈瑜白就不方便接了,皇上说几句也就罢了,自己身为臣子,却是不该妄议的。   “皇上,这里是从保定府送过来的,赵熹太子的旧物。”   其实说起赵熹太子,皇上并没有什么印象,也只是隐约对当年那桩旧案有所耳闻。   毕竟赵熹太子乃是先帝的嫡亲皇兄,当初死得又十分蹊跷,还一直都未破案。   所以等先帝登基之后,根本就没人敢把这件事儿拿到台面上来说。   只有个别老臣私下对赵熹太子之死深深地惋惜,当年若是不出这件事,以赵熹太子之才,大齐怕是能进入建国以来的第二个兴盛时期。   先帝资质平平,在位期间也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好在还算是能够听得进忠臣进言。   但是年纪大了之后反倒晚节不保,听信谗言、猜疑忠臣,甚至亲手酿成了好几桩满门抄斩的惨案。   这也让许多臣下格外寒心,先帝驾崩之前,光是告病还乡的老臣和将军便不下十人。   这其中有一位老臣焦豫,当年先帝在时便已经是两朝元老,当世大儒。   焦豫对先帝太过失望,告老还乡而去。   他回乡后开了一间私塾,在家带着一群乡下的孩童读书习字。   今上登基之后,陈瑜白一直想要再请这位大儒回京担任帝师,但是接连几次登门,都被焦豫婉拒。   如今得到这两份东西,陈瑜白觉得自己说不定可以再去试一试。   “陈大人觉得此事真的可行么?”皇上对此还有些怀疑。   陈瑜白道:“焦大人当年还只是一名年轻书生,就被赵熹太子从济南直接带到了京城,在当年秋闱过后的赏花宴上,以一篇菊赋借花抒志,可谓是字字珠玑,名动京城。   焦大人一直感念赵熹太子当年的提携之恩,也一直以太子门人自居,赵熹太子案发生之后,焦大人深受打击,缠绵病榻足有三年之久。   臣以为,如今有了当年赵熹太子案的相关证物出现,焦大人得知后一定按捺不住,肯定是要回京的。”   皇上闻言却并未面露喜色,反倒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焦大人说不定早已将那桩旧事深埋心底了,如今却又要活生生将其挖出来,该是如何饿得锥心之痛?焦老如今已年逾七旬,着实叫朕于心不忍啊!”   陈瑜白却道:“皇上,臣以心换心,换位而思,觉得能够亲眼得见案子告破,想必该是宽慰和释怀更多过于伤痛的,也算是能够在有生之年告慰赵熹太子的在天之灵。”   “陈大人此言有理,是朕想岔了。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给陈大人去办吧!”   皇上知道自己距离一个合格的皇上还有很大的差距。   他虽然只是阴错阳差地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但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识,他都跟那些从小就被精心培养的皇子们差距甚大。   登基这一年多来,他几乎是夜夜挑灯读书,早朝也是一次都不敢错过。   虽然有陈瑜白在旁帮衬,但皇上却还是坚持每日亲自批阅奏折,生怕自己太过懈怠。   如今登基一年多的时间,不敢说有多大的进步,但是至少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肯定和认可。   正事说完之后,陈瑜白试探地问:“皇上,明日是长公主和驸马爷出殡,您看……”   “朕病重无法起身,不能亲自去送皇姐最后一程,也是十分难过啊。”   陈瑜白立刻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这是连做戏都懒得去做的意思了。   虽说这样着实有些太任性了,但是想到皇上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他一片真心地对待长公主,最后却发现自己是只在被人耍着玩,对方非但没有把他当做弟弟,反倒还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他拉下皇位。   对于皇上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面对这样的背叛,还能够让礼部按照最高规格安葬,已经是十分克制之后的结果了。   再想到他这一年多以来的辛苦和成长,陈瑜白便也没有再行劝谏。 第631章 谋士   三月底四月初的蜀中,风光跟京城和保定大不相同。   京城那边还有些春寒料峭,蜀中却都已经满眼青翠,花团锦簇了。   蓉城的庆王府中,蔷薇花开得正艳,在和煦的春风中微微摇摆着身姿。   但是王府中的众人,此时却都无心欣赏。   今日,庆王刚刚收到了京城那边送来的密报。   看完密报他整个人就暴跳如雷,不但掀翻了书桌,还抽出墙上的长刀,在屋里胡乱劈砍。   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下心,下一个被砍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庆王在书房发泄了半晌,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这才丢开了手中的长刀。   刀刃上被劈出了好几个细小的豁口,好好一把刀就这样废了。   “把屋里收拾了,请顾先生,还有其他人到大厅议事。”   这位顾先生,姓顾名元,字善长,是庆王到了蓉城之后,毛遂自荐而来的一位谋士。   刚开始庆王对他并不信任,甚至还一度以为他是小皇帝那边派来的奸细,为了想看看朝廷那边在搞什么名堂,这才将人留下的。   但是这位顾先生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到半年时间,就让庆王对他十分信服,如今更是凡事都喜欢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来到大厅议事的一共有五个人,除了顾先生,其余四名都是武将。   其中为首的便是大将江尉明。   江尉明今年年近五旬,肩宽身壮,比寻常人高一头还多,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格外醒目,一双鹰眼更是压迫感十足,王府的下人们都不敢与其对视。   他进来之后,便直接坐在了顾先生对面的椅子上。   江尉明打从先帝在时,便已经跟随庆王左右。   当初庆王之所以能在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逃回蓉城休养生息的。   但是如今才一年多,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小白脸,居然就已经可以跟他面对面的平起平坐了。   这让江尉明心里一直十分不满,但他虽是个武将,但并不莽撞也不傻,所以表面上从来都保持着客气和尊重。   庆王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依旧是怒气冲冲的,让人将密信交给顾元道:“顾先生看看这个。”   顾元这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乍一看也看不准他究竟是多大年纪了。   而且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无论是当初自荐时庆王要杀他,还是如今庆王对他的信赖渐渐超过了对江尉明,他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每当他坐在那边不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整个人跟背景融为了一体似的。   这会儿他接过密信,看完之后也只是眉梢微挑,将密信交给对面的江尉明,然后抬头看向庆王道:“这次的事情,怎么看都很蹊跷。”   “顾先生详细说说看。”   “第一,周逸秋又不傻,明知道长公主要去保定府,肯定会让山匪收敛不要冒头的。   第二,这些年山匪下手都是只劫财不取命,为何到了长公主这里就杀得片甲不留,偏又有个没死的逃出去报信?   第三,朝廷的反应太过迅速,长公主出事的消息刚传到京中,这边就已经开始围剿了,调兵也是需要时间的,难不成他们会未卜先知还是瞬间移动不成?   第四,北山矿的通道那么隐蔽,朝廷是如何得知出口在何处,还提前安置了火药?”   庆王虽然早就看密信了,但是一上来就被长公主的死讯和山匪被全部绞杀的事情给气炸了,根本就没详细注意过信中的这些细节。   此时听得顾元这样说,才觉得这次事情的确有很多蹊跷和破绽。   江尉明看完密信之后,抬头看向顾元,问:”那依顾先生看,这件事该是怎么回事?”   “如果想给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长公主之死,是一个圈套。”   “圈套,这怎么可能?”江尉明惊讶地说,“京中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直都说小皇上对长公主格外尊重厚待,怎么好端端的会……”   他说到一半突然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顾元点点头道:“肯定是京城那边有人发现了长公主与王爷有联系了。”   “你是说……”庆王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他用力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小皇帝派人杀了皇姐,然后栽赃给山匪?”   顾元对庆王的情绪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一脸的风淡云轻,点头道:“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想必是早就计划好的,从长公主去保定府开始,就踏入了这个圈套。   各地的驻军也是早就调过来的,只等那边长公主一出事,这边就立刻动手。   而且不止这样,我还怀疑韩家或是周家里面应该出了内鬼,不然他们不可能那么巧合,直接就找到了北山矿的密道。”   庆王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愤怒,缓缓地说:“赵颢,很好,算你狠!”   “如今周逸秋和韩振江下落不明,应该是私下被控制住了。”顾元继续道,“王爷,咱们这次不但折损了近五千人手,连铁矿也一起丢了。”   庆王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厉害,根本就没有办法正常思考。   顾元叫人找出了前段时间从保定府传回来的密报,飞快地翻找着什么。   整个大厅里安静得吓人,只能听到他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   翻了半晌,顾元终于抽出一张密报道:“年前保定府传回来的密报中,有这样一条,当时咱们谁都没有注意,但是如今看来,却觉得颇有些深意了。”   顾元说着,却并没有将密报呈给庆王,而是交给了对面的江尉明。   江尉明定睛一看,密报上最后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周逸秋近日与一名姓江名景辰的年轻男子过往甚密。   “江将军,我记得,您的幼子便是字景辰吧?”   江尉明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道:“放你娘的屁!” 第632章 迫在眉睫   周逸秋好男风这件事儿,在保定府那边倒是瞒得滴水不漏,但是在庆王这边,却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秘密,至少手下这几员大将都是知道的。   江尉明本来就很厌烦这种事,对周逸秋一直都不待见,只是看在他对庆王今后的大业有所助益的份儿上,才对他多加忍耐罢了。   如今顾元却要说自家儿子跟周逸秋混到一起去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知江将军家的幼子,近几个月身在何处啊?”顾元却丝毫不顾忌江尉明的怒火,反倒火上浇油地继续问。   “我儿子好好的在家待着,何时去过保定府那种地方。”江尉明的声音越来越大,若不是想着庆王还在场,他简直想冲上去给顾元两拳。   顾元闻言却话锋一转道:“如果江公子一直在蓉城没有外出的话,保定府这个所谓的江景辰,很有可能就是别人安插到周逸秋身边的探子,利用江将军幼子的身份博取了周逸秋的信任,继而从周逸秋手中获取情报。”   江尉明一想到对方应该是委身于周逸秋才得到的消息,而且还顶着自家幼子的名字,简直恶心得想吐。   庆王闻言也皱起眉头,平白丢了五千人马,尤其是这批人马还是在离京城很近的保定府的,这对他的冲击完全不亚于长公主夫妇的死。   顾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陈瑜白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断的!而且目前看来,小皇帝还是很信任他很听他的话的。”   “你怎么知道这不会是小皇帝的主意。”江尉明皱眉道。   “小皇帝太年轻,心性不定,没有这么狠辣的手段。”顾元摇摇头道,“这次的事情安排周密,先是不动声色地调动周围驻军,然后还要引长公主夫妇上钩前往保定府,回程路上杀了长公主夫妇,同时对山匪动手围剿。这其中一环扣一环,不是小皇帝能够想得周全的。   更何况此番半路劫杀长公主夫妇,目的并不在长公主身上,而是在驸马孔家鸣身上。”   顾元没有继续往下分析,但是屋里的人稍微一想,便全都明白了。   长公主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地位的尊崇也只是靠着身份而已。   但是孔家鸣则不同,他生前可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小皇帝得知长公主与庆王私下联系之后,对驸马肯定也是充满疑心的。   但是如果突然间给孔家鸣调动职位,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所以才选择了在路上下手,还能得到一个剿匪的完美理由,这一箭双雕用的,简直不要太老道。”   顾元说罢,又转身对庆王道:“王爷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跟长公主联系的时日?”   庆王稍一回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长公主最后一次寄来密信,说得便是负责保定府产业的尤春荣横死街头,连带着保定府那边的全部账本也被人劫走了。   这还是去年年底的事儿呢,当时还没过年……   “顾先生是说,小皇帝那边,年前就已经开始怀疑长公主了?”   “极有可能就是这样。”顾元十分肯定地点头道,“尤春荣的靠山是长公主这件事,京城和保定府的人都是门清儿的,如果不是有人想要动长公主,是不可能对尤春荣下手的。”   庆王闻言,面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他当年之所以撤回封地,除了当时战败,折损了不少人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小皇帝根本坐不稳这个皇位。   但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小皇帝非但在皇位坐得好好的,居然还开始悄然反击了。   庆王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是对了,但是他心下清楚,如果再这样拖下去,虽然自己的实力也在增加,但是也相当于给了小皇帝继续休养生息的时间。   看来背水一战已经迫在眉睫。   ……   凝霜如今还被关在保定府外的军营中,虽然与外界没有什么接触,但是有关剿匪的事儿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虽然在围剿山匪期间,军营这边也没短了她的吃喝,但是她心里却十分的忐忑不安,总是想起之前在屋里伺候的婆子说过的话。   等到前线大捷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军营中各处都在欢呼庆祝,只有凝霜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如今根本没从自己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但他们还是顺利地扳倒了韩家和周家。   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就真成了无用之人,到时候还能指望他们继续好吃好喝地养着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凝霜就有些忍不住了,夜里悄悄跟小翠商量。   “你说,如今周家和韩家都倒了,等他们忙完想起咱们来,会不会觉得咱们没有用处了?”   小翠闻言心里微微一动,她如今回到凝霜身边已经三个来月了,为了重新取得凝霜的信任,一直老老实实地伺候着她,如今总算是能听到句贴心话了不成?   “本来我不想跟姑娘说的,怕姑娘担心。但是既然姑娘问起……我今个儿去取晚饭的时候,听到外头的人说,如今山匪已经被全剿了,韩家和周家也都被抄家了……   依我看,咱们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是这些个大老爷心善一些,说不定会放过咱们两个弱女子,若是心狠一些……我来世还做丫鬟,伺候姑娘就是了。”   凝霜听了这话颇为感动,但是她却并不想死,她心里还有所牵挂……   她翻了个身,面对小翠的方向道:“小翠,其实我心里有个事儿,一直都没有跟你们任何人提起过。我当年被人拐卖的时候,家里其实还有个刚满月的弟弟……   当年我被卖入青楼身不由己,虽然心里一直惦念,但是没有能力去寻找家人,直到跟了王爷之后,我才求他派人去家乡寻找父母和弟弟。   但是万万没想到,父母早就在饥荒中饿死了,只留下弟弟一个人,靠着乞讨过日子,后来被王爷派去的人找到……   如今弟弟在王爷手里,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独苗了,你让我、我怎么敢起别的心思……” 第633章 玻璃匠人   薛壮得知凝霜那边的情况之后,立刻安排人去凝霜的故乡查实,看样子她手里应该还有更多有关庆王的秘密,这人还是得先留着的。   不过他最近不太有信息理这些事,因为自打华氏母女吞金自尽之后,夏月初的情绪一直就有些低落。   虽然她自己也在极力掩饰,努力找事做让自己走出来,不过收效甚微。   薛壮最近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尽量留在家里陪着她。   今年春天来得晚,进入四月之后,保定府的天气才终于暖和起来,院子里的桃花开得粉面含春,夏月初带人在院子里采花瓣,准备拿去做桃花饼。   薛壮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夏月初的方向。   封七穿过月亮门进来,本来是要找薛壮禀事的,结果一眼就瞧见桃花丛中的姜瑞禾,真真儿是应了那句人比花娇,让他瞬间就看呆了。   “咳咳!”薛壮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把封七的魂儿给唤回来了,“有事么?”   “东家,有个人带着四个西洋人,在门口说是要找你。”   “西洋人?”薛壮也被这话给说愣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西洋人找自己?   “走吧,过去看看。”薛壮放下书本起身,冲夏月初那边交代了一句,便跟着封七往外走。   五个人被封七暂时安置在花厅了,侍女循例上了茶,然后都躲在屏风后面挤挤插插地看。   西洋人她们虽然也见过,但到底见得次数少,加上这几个人看起来着实狼狈,丢到街上说是乞丐都有人信。   四个西洋人薛壮自然是不认识,但是另外一个人他却熟悉得很,正是他派到西洋去找玻璃工匠的邹平。   但是从大齐乘船去西洋,最快也得一年时间,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哥!”邹平抢先一步上来,拱手行礼道,“您让我去西洋找玻璃工匠,结果好巧不巧,在中途靠岸休息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四个从西洋的宫廷中逃出来的工匠,我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薛壮闻言看向几个如同乞丐一样的西洋人,倒还真是一副逃难的模样。   好在邹平还算是干净齐整,不然估计连上膳堂的门都进不来。   “你先带人下去梳洗收拾一下,我叫人去买几件成衣回来。”虽然四个西洋人浑身脏兮兮的,但是薛壮看到他们却觉心情不错,总算有事儿可以让夏月初分分心了。   等四个西洋人终于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出来之后,薛壮这才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四个人中,两个年纪稍大,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另外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虽然都梳洗干净了,但是彼此之间语言不通也是个麻烦事儿。   无法沟通,薛壮也没法子了,叫人给魏国涛送信,麻烦他帮忙找个会说西洋话的人来做翻译,然后便叫人把他们带下去了。   邹平这才得空跟薛壮细说他碰上这几个人的过程。   他跟着去西洋的船出发,在海上颠簸了两个多月之后,船靠岸补给,给船上众人半天时间,可以下去溜达溜达。   漂泊在海上的日子,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简直是憋闷得不行。   不晕船的还好一些,晕船的人更是生不如死。   所以船上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下船放松一下。   邹平语言不通,所以也不敢走远,就在码头附近随便溜达着。   这个码头应该是过往船只都要停靠补给的地方,所以时间久了,周围就形成了一个类似于集市的地方。   不但有当地人卖海中的特产,还有许多异乡人在这里摆摊卖宝石、珊瑚、珍珠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吸引了大部分过路客的注意,邹平却并不感兴趣,他本来就是下船放松的,所以就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没想到在集市的一个角落处,便叫他遇到了这四个人。   他们面前只摆了一块透明的东西,四个人缩手缩脚地蹲在那边,连叫卖都不敢。   邹平走过去拿起那块东西细看,越看越觉得像是夏月初想要的东西。   他跟几个人比划半天,双方也是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   最后还是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邹平,码头那边有地方可以花钱雇翻译,这才算是终于沟通上了。   这四个人说自己是从哈布斯堡王朝来的,都是做玻璃的匠人,被他们的领袖关起来,不许他们与外界接触,他们四个是找机会逃出来的。   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只偷着拿了几件玻璃制品出来,一路上卖了换钱吃饭,逃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这一块玻璃了。   但是因为这块玻璃根本没有造型,只是平平的一片,所以一直卖不出去,四个人都快要被饿死了,刚巧就被邹平给捡到了。   邹平带他们吃了饭,又回去找了船长,说自己想要回大齐。   每个人上船之前,船长都是收过钱的,中途要走自然也不会退钱,所以这些事船长基本都懒得管的。   但是因为邹平当初上传,是府衙那边有人打过招呼的,所以船长对他还算照顾,虽然不给退钱,但却帮他找了一艘回大齐的商船,将几个人送了上去。   虽说船费还是要邹平来掏,但也比让他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去找船回来好多了。   去的时候一个人,回程的时候变成五个人了,即便路途短了许多,但还是几乎花光了邹平身上带的钱。   为了回来一路上不至于没饭吃,邹平只能放弃给几个人梳洗干净的想法。   没想到回到东海府之后,却得知薛壮夫妻俩已经去了保定府,邹平便也不敢耽搁,直接从东海府把人带过来了。   这样一来就又耽搁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薛壮听罢忍不住道:“既然都回到东海府了,好歹也给他们几个换洗换洗。”   邹平一路也是被这几个人折磨得够呛,忍不住摇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这几个西洋人,倔得跟驴一样。哎,我如今送佛送到西了,今后这几个人啊,就交给嫂子去头疼吧!” 第634章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为了不让夏月初空欢喜一场,薛壮等到翻译来了,问清了四个人的来历,确认他们真的会做她所说的那种透明又防风的东西之后,才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给夏月初,还把那四个人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玻璃拿回来给她看。   夏月初一听说这事儿,果然一扫之前的情绪低落,瞬间来了兴趣,把玻璃拿过来仔细端详。   这块玻璃虽然做得平整,但其实并不算大,也就只有夏月初三巴掌那么大一块,颜色也不是十分通透,不仅是灰绿色的,而且其中还带着杂质。   但是薄厚还算适合,也能够很好的透过光来。   仔细研究完手里的玻璃之后,夏月初顿时兴奋起来,起身就想去找那几个匠人。   “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薛壮把人拦腰抱回来,颇有些吃味,外衣都脱了还往外跑,这个什么叫玻璃的东西就有那么大的魔力?   “他们五个人赶路辛苦,这会儿早就带去休息了。再说,翻译也回去了,明天才过来,你现在过去也没用的。”   夏月初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外文水平,虽然因为前世的工作原因,杂七杂八会几门外语的日常用语。   但若是用来跟外国人讨论做玻璃,那肯定是搞不定的。   “你不是说船去西洋,一个来回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虽说不能立刻见到四个西洋匠人,但是夏月初还是兴奋得不行,拉着薛壮一直在说自己的今后的构想。   最后,忍无可忍的薛壮伸手解开了夏月初的衣襟。   “既然不想睡觉,咱们就做点其他事情好了……”   第二天,夏月初难得地没有赖床,起得居然比薛壮还早。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炕的时候,被薛壮从后面掐住腰的两侧拖了回去。   “玻璃那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心心念您的?”   若说昨晚的吃味还多多少少有些装出来的话,今天早晨这话,酸度可就高多了。   夏月初被他捏着腰侧,一个劲儿地想笑,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道:“这是正事儿,别闹。”   托薛壮的福,虽然她昨晚睡得时间不算久,但是睡眠质量很好,所以今天一大早便精力充沛。   但是被邹平带回来的四个人却没这么好命了,他们语言不通又没有钱,可以说是有些走投无路的意思了,为了填饱肚子,就跟着邹平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方,居然还是要让他们做玻璃。   尤其是最后来到上膳堂这么个地方,看着到处都精致华贵,让四个人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又要陷入之前被人囚禁的境地。   虽然昨天被找来做翻译的那个人解释了半天,似乎也说得很好,但是已经如惊弓之鸟的四个人,还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第二天一早,邹平过来叫四个人起床,比划着告诉他们要去吃饭。   四个人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跟着邹平来到一处花厅,忐忑不安地等着吃饭。   早晨,夏月初亲自去后厨准备了早饭,带着说什么也要跟着的薛壮一起过来。   进门便看见四个西洋人围坐在桌子边,两个年纪稍大,两个比较年轻。   四个人个子都不算高,轮廓也不像白人那么明显深刻,看着倒是挺有亲和力的,只是现在一个个的表情都十分别扭。   “吃早饭了。”夏月初将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一个个笼屉。   她不可能像四个人以前的王朝那样,把匠人据为己有地关起来,所以除了给工钱之外,她就只能靠美食来留住这些人了。   食盒一打开,便升腾起一股热气,带着鲜香好闻的味道弥漫开来。   夏月初将一个个小巧的笼屉从食盒中拿出来,虾饺、三鲜蒸饺、小笼包、蟹黄烧麦、三色花卷……   薛壮提着的食盒比夏月初这个更大,一层层打开,从里面端出生滚牛肉粥、鲜肉馄饨、高汤米线……   每摆出一样东西,桌边四个人的眼睛就睁大一分,最后简直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   粥和馄饨米线等上来之后还不算完,还有一叠叠的小菜端上桌来。   香味中顿时就混入了好闻的酸味,让人本来就已经开始造反的肠胃越发不安分。   夏月初看着四个人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一个劲儿地往下吞口水,就知道自己这一招没有用错。   东西都上齐之后,每个人面前也被摆上了碗筷和蘸水。   夏月初先给几个人示范,用汤勺盛了几个鲜肉馄饨到自己碗里,又夹了一个虾饺,蘸着蘸水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享受的表情,冲几个人竖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们也这样吃。   四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但是看着满桌子这么多没吃过的东西,虽然味道都十分诱人,但一时间又陷入了不知该先吃什么的困境。   犹豫了半天,几个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年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端起碗尝试着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   但是这个粥中,牛肉滑嫩鲜美,米粒早就煮得圆滚滚的,却又没有煮散,入口在舌尖柔和地化开,浓浓的米香味儿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虽然被烫到了舌头,但青年还是双眸猛地一亮,冲其他三个人说了句话,然后便伸手夹了一个虾饺。   虾饺的皮用的是澄面皮,薄得几乎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有一只白里透红的大虾。   看起来吹弹可破的澄面皮,入口却还颇有些劲道,但是食感却与面皮截然不同。   虾饺内不但裹着一整个虾仁儿,还有猪肉和春笋做成的馅料。   虾仁儿爽口弹牙,馅料咸鲜可口。   包成刚好一口能够吃下去的大小,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几种食材不同的味道和口感在口中碰撞交融,汇聚成了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的独特味道。   其他三个人见青年吃得抬不起头来,也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儿也等吃了饭再说吧! 第635章 目瞪口呆   其余三个人试探性地尝了尝早饭之后,登时吃得顾不上其他了。   他们逃出来之后,一直躲躲藏藏,基本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中途经过的几个国家,语言不通,很多食物又吃不惯,简直是过得苦不堪言。   所以刚才看到一大桌子食物,虽然味道很香,肚子也咕咕乱叫,但几个人还是颇为谨慎,不敢再胡乱尝试了。   但是一旦开始吃起来,顿时就放不下筷子了。   难怪很多人都要往东方来,这过得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   四个人昨天到了上膳堂之后,就一直处于惊讶的状态,这里的布置和摆设,一直让他们惊讶得合不拢嘴。   昨晚吃的热汤面已经十分美味了,那汤汁简直比当初在宫廷宴会上吃过的还要鲜美。   晚上睡觉的地方,床上铺的都是绫罗绸缎,那柔滑如水的手感,让四个人觉得他们根本就不配躺在这样美好的事物上。   结果今天早晨一起来,早饭看起来比国王的早饭还要丰盛,味道更是好得让人想哭。   这边早饭刚吃完,昨天来过的翻译就被封七带进来了。   “在下甘荣,见过东家和东家娘子。”   翻译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像是大齐人,倒是有几分混血的感觉,帅气逼人。   果然,只听甘荣继续道:“在下父亲是大齐人,母亲来自哈布斯堡王朝,所以在下会说当地语言。   昨天已经跟他们简单地交谈过了,他们四个是从哈布斯堡逃出来的,是两个玻璃匠人和他们的学徒。”   夏月初前世对世界史并没有什么了解,更不知道他们嘴里说的哈布斯堡王朝究竟是什么地方。   细听甘荣跟他们的对话,也是自己根本不了解的语言,干脆就也不琢磨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有人跟大齐通婚了,想必也是早就已经互相通商的国家之一。   此时能够跟东方通商的国家,都是有远航能力的国家,国力应该不弱。   甘荣说着,又分别介绍了四个人的名字。   夏月初闻言忙留神记着。   其中长得矮胖、鬓角有些花白、一张圆脸颇有些喜庆的男人是四个人中最年长的,叫做弗兰克。   而另一个玻璃工匠叫做埃利奥,他个子不高,十分削瘦,脸颊向内凹陷,法令纹极深,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显得不好亲近。   另外两个年轻人都是学徒,个子高的年轻人名叫托马斯,年纪最小的叫做法比奥。   薛壮昨天已经听过一次介绍了,但是这些洋人的名字实在太过古怪,他一个都没记住。   夏月初拿出昨晚薛壮给她的玻璃道:“请问弗兰克先生和埃利奥先生,这玻璃是你们做出来的么?最大能够做出多大的一片?成功率有多少?成本如何?”   几个人听罢甘荣的翻译,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以为自己被带过来,肯定还是跟在哈布斯堡一样,被要求做摆设的琉璃器。   琉璃器原本在西方并不算出名,但是自从跟东方通商之后,西方的君王们发现,东方人特别喜欢这种晶莹剔透的东西,可以换来许多东方商品,这才开始重视起来。   哈布斯堡的君王也是一样,自打发现琉璃器可以换来自己最爱的瓷器和丝绸,就开始悬赏广招工匠。   弗兰克和埃利奥都是那个时候被招入王宫的,随后便被跟其他工匠一起,囚禁在一处岛上,还被安排了学徒,每天都要在卫兵的看管下制作琉璃器。   因为他们两个的手艺好,废品率低,所以在被关的几年中,私藏下了好几件琉璃器,借此买通了一个卫兵,最终才逃了出来。   两个人听到夏月初问得十分在行,便冲着甘荣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甘荣对玻璃并不了解,又反复跟他们确认之后,才对夏月初道:“他们说这样平整的玻璃,能做出最大的就是大概一帕尔莫左右,帕尔莫是哈布斯堡那边计算长度用的,一帕尔莫大概相当于咱们的七寸多不到七寸半的样子。”   夏月初默默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七寸半大概是二十五厘米,那就相当于说,他们能做出边长为二十多厘米的玻璃来。   埃利奥见夏月初没有说话,就又跟甘荣解释了一下。   甘荣翻译道:“埃利奥说,如果要做更大的,就很容易会薄厚不均,还容易出残次品,在一帕尔莫之内比较稳定,成功率大概在八成到九成之间。   至于成本,他说制作玻璃需要石英砂、纯碱、石灰石、长石等物,在哈布斯堡那边,这些东西都并不珍贵,但是他并不知道在大齐,这些东西的价钱是多少,所以也无法估算出成本来。”   夏月初又问了几个问题,详细了解了一下玻璃制作的情况和问题,然后叫人取来纸和炭条,然后按照心里想的大棚模样,画了一个大概的雏形出来,给弗兰克和埃利奥看。   她知道古代虽然很早就有玻璃存在,但大部分都是吹制成工艺品,很难做出大块平整的玻璃。   所以在她的计划中,整个大棚是先根据玻璃的大小用木头搭起架子来,然后将玻璃镶嵌到木框上,就像前世小时候的木框玻璃窗一样。   大棚的四面和顶端都是这样的设计,可以做到最大化的采光,然后在大棚内通过烧炉子和浇水来调整温度和湿度。   夏月初把自己的设想对甘荣讲了一遍,然后示意他翻译给那四个人听。   薛壮虽然知道夏月初一直想弄个叫大棚的东西,还需要用到玻璃,但是今天也是头一次听到切实的操作方法。   甘荣更是被夏月初的奇思妙想所震惊,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对四个西洋人说了夏月初的想法。   四个人听罢也是呆若木鸡。   在他们的心里,玻璃一直都是作为工艺品而存在的。   即便是现在研究出可以做出比较大块的平面玻璃,在西方也多用于宫殿和教堂的装饰。   哪怕是在他们最离谱最荒诞的梦里,也从没梦到过有人要用珍贵的玻璃来种菜…… 第636章 神秘强大的东方古国   震惊归震惊,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弗兰克和埃利奥对着夏月初画的草图叽里咕噜研究了半天,觉得她的设想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   玻璃防风性能良好,最要紧的是透光,可以有效地阻止寒风的侵袭,并且不会影响植物接受光照。   屋内用暖炉提高温度,应该可以实现让蔬菜在冬天生长的要求。   说白了,夏月初所要做的这个玻璃房,从本质上来说,和他们给教堂拼接的彩色图案玻璃装饰窗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教堂用的是彩色的小块玻璃,拼出不同的图案来,而这个玻璃暖棚,只是将小块的彩色玻璃换成大块的透明玻璃罢了。   弗兰克对农业也有所了解,研究了半天之后提出意见,玻璃结构不必要一直到地面,周围可以起一圈到膝盖左右高矮的土墙,上面再做成木架和玻璃结构,应该会更好。   一来是这样的结构更为稳定,二来也更安全保暖一些。   夏月初觉得弗兰克说得十分有道理,点头应诺之后又道:“如果没问题的话,我还想把房间、书房和厨房的窗户都从窗纸换成玻璃的。”   玻璃窗在西方已经出现了,所以这次两个人并没有表示诧异,表示是可行的。   夏月初的心情十分急切,恨不得当场就能叫人买齐原料让他们开始做玻璃。   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还有一个问题是,上膳堂这边虽然安全,但是有太多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暂时安顿几日还可以,不能把人长期留在这里。   但若是出去另外买个宅子或是租个宅子,安全性又让人担忧。   夏月初偏头悄悄与薛壮商量这件事。   薛壮闻言道:“如今天已经暖和起来,地里的头一批菜都已经快下来了,这个玻璃暖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回头专门安排几个人过来,配合甘荣和他们一起来做准备工作。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月底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事儿。”   “什么事儿?”夏月初闻言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四月份还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魏叔的小儿子这个月底成亲,他想请你带人去掌勺做婚宴,但是知道你忙,一直拖着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我得知情况之后主动询问,他才含蓄地表示,还是想请你过去掌勺。”   薛壮说罢,又笑着补充道:“魏叔十分疼爱这个小儿子,自然是希望给他最好的。”   夏月初十分爽快地说:“咱们来到保定府之后,魏叔一直特别关照咱们,这样的事儿,人家不想用我也就算了,若是想让我去掌勺,我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再说了,以魏叔在保定府的地位,到时候肯定保定府有头有脸的人全都会来,这分明就是给我露脸的机会,我该谢谢他才对。”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薛壮说着给夏月初使了个眼色,“魏叔肯定会很高兴的。”   夏月初见状便明白,薛壮应该是有事要去魏家,配合道:“我还想再问问玻璃的事儿,你帮我去魏家一趟吧,详细问问魏叔都有什么要求,好生记住了回来跟我说。这可是很要紧的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薛壮满口答应着,十分自然地起身离开了。   夏月初在甘荣的翻一下,与四个人聊起了哈布斯堡那边的风土人情和一些工业方面的发展。   虽然四个人都已经被关起来好几年了,但还是让夏月初大体勾勒出了西洋那边的粗略情况。   而从哈布斯堡来的师徒四人,也被夏月初广博的知识和见识所深深折服,越发觉得这个古老东方国家的神秘和强大。   原本在他们的印象中,东方女人都是含蓄、内敛的,甚至大部分都藏在家里不出门。   但是面前这个女人,不但年轻漂亮,而且谈吐出众,思维敏捷。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聊起天来却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阻碍。   兴致上来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跟甘荣学着说几句西洋话,甚至还真说得有模有样。   看着两个学徒渐渐有些发直的眼睛,弗兰克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个好几年都没见过姑娘的年轻人,突然遇到一个这样有魅力的女人,出现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之前走掉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看来自己回去得好好敲打一下两个年轻人,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夏月初跟四个人聊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最后还是王桦那边都做好午饭准备后过来找人,她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走前道:“你们就先安心住下来,在我们这边管吃管住,每个月有月钱,如果谁有新的发明做出来,还会有奖金发。   有什么问题直接跟甘荣说,他会告诉我的。如果你们想要出门也是可以的,但是你们语言不通,最好叫上甘荣跟着。”   四个人没想到自己被带到这里之后,非但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吃住的待遇都还这么好,而且还有钱拿?   夏月初临出门又想起来,回头交代道:“甘荣,你带他们回房间吧,午饭会有人给你们送过去的。他们住的院子那边还有空房间,你若是没有什么其他差事,也可以先搬进来住。”   甘荣闻言差点儿没蹦起来,他虽然是保定府当地人,家境也还算可以,但是上膳堂平时可是吃不起的,若是搬进来住,岂不等于以后可以天天吃到上膳堂的饭菜?   想到这里,甘荣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晚上回家收拾点东西就搬过来。”   夏月初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存着想要让四个洋人能安心待在这里的目的,于是笑着说:“你先带他们回去,把该准备的东西列一张单子,回头我会让负责这件事的人去找你。好好干,晌午叫人给你们切只卤鹅吃。”   甘荣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赶紧往回吸了一下,拍着胸脯保证道:“夏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跟他们沟通清楚的。” 第637章 将计就计   薛壮赶到魏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沈晋居然也在。   他对沈晋并不陌生,当初在东海府的时候,两家一直互有来往。   薛壮对沈晋的印象还不错,是个稳重踏实的孩子,只不过每日在家闭门读书,所以显得稍稍有些木讷,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被人当做傲气或是高冷。   沈晋来保定做事的事儿,夏月初早就跟他说过了。   他比夏月初想得还要长远一些,自己终归是要回归朝廷的,家里留给他的人脉多是武将,也该是时候培养一些文官方面的人脉了。   沈晋现在虽然年轻,但是学问扎实。   如果能够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历练一下自己,今后即便不能入朝为官,带在身边做个副手也是可以的。   沈晋并不知道自己打个招呼的工夫里,薛壮已经想了那么多的事情。   其实他对于薛壮会过来也显得颇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夏娘子能拜托魏员外给自己找事做,想必是夫妻俩都跟魏员外交情很好,说不定上膳堂就是魏员外出钱开的。   魏国涛这会儿其实也是头痛得很,趁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小厮一眼,心道新换的人做事就是不如以前的那个。   他原本是跟薛壮约好见面的,但是没想到沈晋会突然过来,所以就先先在花厅接待了沈晋。   他的这间花厅,其实是两间屋子通着的,但是从这边看却发现不了,但若是待在后面的屋子里,却可以听到这屋所有的对话。   小厮若是机灵,肯定会直接将薛壮带到后面的屋里稍候,而不是这么大咧咧地把人领进来了。   魏国涛刚想要找个借口遮掩过去,就听薛壮道:“魏员外,今日家中有事,我家娘子脱不开身,特意叫我来问问您家月底婚宴都有什么要求。”   “对对,婚宴的事儿时间可有些紧了。”魏国涛连连点头道,“不过我这边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还望多多见谅。来人,先带薛东家到后面稍坐饮茶,我尽快过去。”   沈晋不疑有他,虽然上膳堂做得规模已经很大了,但是魏国涛可是随随便便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户籍,然后还能把人直接塞进府衙做事的人,这样的能耐在保定府当地,说是手眼通天都不为过了。   薛壮这才顺理成章地被带到后面房间去。   只听前面魏国涛对沈晋道:“你刚才说最近有人接近你,想通过你了解官府里的事儿?还想要通过你找人?”   “是,我进入府衙之后,便被安排在户房跟着郭典吏学着做事,整理了许多陈年的旧户籍卷宗,其中自然也包括人员的进出纪录。   对方找上我,说是要来找失散多年的亲人,想要查几个人是否还在保定府。   被查的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女子,头两次的名单里的人,在卷宗中看起来,的确都是从外地迁进来的,但如今都是寻常人家的妇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所以我判断,他们其实只是在试探我,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所以便收下了钱,查到这几个人,将他们需要的资料誊抄下来带了出去。   过了几日,他们就又塞过来几个人的名字,依旧是互相毫无联系的,我依样画葫芦地把资料交给他们。   今天是他们第三次再来了,我怀疑这次的名单中,有可能会藏着他们的目标,所以就赶紧过来找您了。”   魏国涛早就知道有人在接触沈晋,也知道他是如何应对的,甚至于连他每次誊抄出去的内容,都会有人送一份到他手边。   接连两次被查的一共有九个人,表面看都是一些寻常妇人,魏国涛怕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派人前去调查。   但是因为沈晋一直没有联系自己,所以他反倒更感兴趣沈晋接下来会怎么做。   沈晋可不知道魏国涛心里在想什么,他将前两次的名单和自己誊抄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又取出第三次的名单道:“对方声称是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前两次的名单,被查的都是约十三四年前在保定府落户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都是二十出头的妇人。   但是第三次的名单中,人员就混杂了许多,青楼女子和富家小妾都包含在内,所以我怀疑这一次的名单中,隐藏了他们真正想要找的人。”   最新的名单是他昨天晚上才收到的,今天上午稍微翻查了一下卷宗,发现跟前两次不一样了,便跟郭典吏找了个借口请假出来,绕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之后,这才悄悄来了魏府。   魏国涛没想到沈晋的思路还挺清晰,最新的一份名单他还没收到,拿起来细看,一眼就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凝霜。   他知道凝霜如今还被薛壮关在军营中,而且如今韩家和周家都倒了,此时还想方设法寻找凝霜的人,应该就只有庆王的人了。   沈晋看着魏国涛的表情,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银锭子,放在桌上道:“魏员外,这是他们叫我办事给的银子,连名单一并交给您了。府衙那边临时请假不好离开太久,得赶紧回去。”   “这件事你处置得很好。”魏国涛将银子又推回去道,“银子你拿着就是了,之后少不得还要靠你配合。”   沈晋推辞了半晌,但他哪里是魏国涛的对手,最后倒是还是揣着银子离开了。   送走沈晋之后,魏国涛直接跟薛壮商量了一下,觉得庆王既然派人来找,想必凝霜手里应该还是有些没有拿出来的机密的。   这件事倒不如将计就计,反过来给对方下一个套。   只不过下套这件事,不能真的让凝霜去做,但是她身边的小翠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魏国涛在保定府各处的房产很多,直接选了个僻静处的小院,安排好人手之后,又叫人把小翠带出来,好生叮嘱了一番送去院中,然后将小院的地址叫人送去给了沈晋。   许是因为沈晋之前两次的情报都十分准确,所以这次对方拿到东西的时候,也没有产生什么怀疑,甚至还觉得沈晋十分上道,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子,不错,你这件事办得很好,若是真找到人了,哥再过来好好谢你!” 第638章 神秘谋士   薛壮叫人将小翠秘密送到魏国涛那边布置好的院子之后,也没管凝霜是不是又会胡思乱想。   对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女人,他也着实懒得再费什么力气。   若不是知道她肯定还有秘密没说出来,早就叫人把她处理掉了。   如今只等派去江南那边探查的人有了回信,再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如今让薛壮颇有些纠结的事情,并不是庆王派人找凝霜这件事儿,而是那天沈晋走后,魏国涛与他说的事情。   魏国涛这些年虽然一直待在保定府不动,但还是有许多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渠道,他这次从川蜀那边得到了一些消息,说庆王身边如今有了一位新的谋士。   庆王如今几次的动作,与他往日的风格颇有些不同,据传便是此位谋士的手笔。   庆王此人,薛壮还是十分了解的,他生性多疑,尤其是在对身边人的问题上。   当年庆王被逼退守川蜀,在败走的路上连杀几员大将,最后只留下跟随自己多年的王府属官和几位武官。   他的多疑和残暴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根据川蜀那边传来的消息,庆王如今对身边的谋士颇为信任。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庆王的信任,可见此人着实不凡。   所以魏国涛对此也颇有些忧虑,但是目前还没有太多的消息,如今手中的暗线人手也都已经交接给薛壮了,所以这件事还是要交给薛壮去进一步调查。   如今的差事越来越与庆王那边脱不开干系,使得当年薛家的灭门惨案一直沉甸甸地压在薛壮的心头。   从心里讲,他恨不得能只身前往川蜀,与庆王决一死战。   但是理智上他明白,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一步步地朝着复仇在一步步前进。   但是说实话,这种钝刀子拉肉的感觉,有些时候真的让人十分无力和抓狂。   受这些情绪的困扰,让薛壮这些日子心情一直都比较低落。   不过他在每天回家面对夏月初的时候,还是会尽量将这样的丧气情绪掩藏一下。   若是在平时,夏月初肯定早就发现了。   但是这段时间,她的经历一直都放在了做玻璃的几个洋人身上。   虽然玻璃大棚如今并不急切,但是她对国外的事情十分感兴趣,每天除了做饭的时间,空闲时间基本都跑去找几个洋人聊天。   四个洋人对保定府这边的生活适应得也很好,很快就拜倒在上膳堂超高水平的手艺之下,一天三顿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在这里待一辈子都不离开。   而夏月初的言谈举止和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也成功地刷新了四个人心中对东方女人的固有成见,也没了一开始的谨小慎微。   有些时候为了一些观念或是专业上的问题,弗兰克和埃利奥和她甚至会争论得面红耳赤。   几天时间,几个人便已经打成一片。   通过这样的沟通和争辩,夏月初更加了解了如今西洋那边的发展情况,心里忍不住盘算有没有什么是能够为自己所用的。   而弗兰克四个人也发现,大齐并不是自己当初所以为的那样,对这片神秘的土地更加的感兴趣。   薛壮将制作玻璃这件事暂时安排给了秦铮负责,而秦铮在琢磨了一圈儿之后,觉得根据大哥的要求,既要更好地监视这四个人不能偷着跑了,又要防止外界的窥探,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非军营莫属了。   至于地方,军营在城外,最不缺的就是地方,如今剿匪大获全胜之后,营中的兵士每日除了常规的操练,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所以在薛壮带领下,很快,四栋泥坯房就建起来了。   四栋泥坯房彼此相连,建成了个“口”字型,围起来一大片院子,既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又在军营当中,便于监管。   事情办妥之后,秦铮派人出去采购薛壮送来的清单上的物品,然后自己换了衣裳,轻装简行地进城直奔上膳堂。   其实如果只是来送个消息,手下多得是可用之人,之所以非要亲力亲为,主要还是有些想念夏月初的手艺了。   左右最近军营中没什么事,所以秦铮计划着,可以回来住两天,好好解解馋再回去。   谁知来到后宅,没看到嫂子夏月初,反倒看到薛壮蹲在院子里抽烟。   “大哥,你什么时候又把烟捡起来了?”秦铮溜达过去,蹲在薛壮身边问。   薛壮早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抽烟喝酒都是能来的,但是后来在逃亡过程中受伤加上没钱,所以便也把烟戒掉了。   后来跟夏月初情投意合之后,便也没有再捡起来。   如今突然看到薛壮抽烟,秦铮反倒觉得有些奇怪,蹲在他身边才期期艾艾地问:“大哥,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儿啊?跟我说说?”   薛壮其实也只是心里头憋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去,那种无力感也让他提不起精神,所以今日趁着夏月初又去找几个洋人了,他就搓了个烟卷叼着。   虽然点了火,但其实也没抽两口,没想到就被秦铮给撞见了。   薛壮将烟在地上碾灭,起身转移话题道:“没啥事儿,小翠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没有。”秦铮见他不想说,就也没追着细问,“大哥放心,那边的人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岔子的。”   薛壮虽然年轻,但也算得上是老江湖了,小翠那边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他其实很是沉得住气,并不着急。   但是沈晋这几日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紧张,但是他的身份又不方便频繁去找魏国涛和薛壮,只能自己百爪挠心,面上却还要表现出跟平时一样的镇定,每天在府衙做事的时候都十分煎熬。   这天沈晋一如既往地在屋里整理登记以前的户籍档案,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他还以为是郭典吏回来了,所以习惯性地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准备打招呼,却意外看到了一个让他没有想到的人。   来人竟然是董知府手下的一名师爷——谭宗光。 第639章 第一师爷   跟沈晋这种最底层的府衙文职人员相比,师爷的身份可以说是高不可攀的。   师爷们都不是朝廷配置的人员,而是知府自己雇佣来的幕僚,负责帮助知府处理日常公务,关键时候还要给知府出谋划策,相当于是知府的心腹。   虽说在保定府,知府都是个受夹板气,经常要跟人点头哈腰赔小心,连带着师爷们出门也都挺不起腰杆。   但是在府衙内,师爷们却还是颇有些地位和威严的。   而在府衙内所有的师爷当中,谭宗光是最受董元久器重的一个。   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沈晋也听说过一些有关谭宗光的信息,此人看起来仪表堂堂,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董元久之所以这样器重他,就是因为他屡次出谋划策,替董元久解决了好几件棘手的案子。   这几起案子都涉及到京中的权贵,可以说每次都是刀锋上行走,但是最终都有惊无险,让董元久全身而退。   在此之后,谭宗光一跃成为府衙内的第一师爷,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此时谭宗光背着手溜达进房间的时候,所有人都急忙起身,连声问安问好。   还有更狗腿一些的人,已经直接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询问:“谭师爷,什么香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我们这儿人多杂乱,气味也不好,您有什么事叫人来吩咐一声不就成了。”   谭宗光脸上挂着笑容,给所有人都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踱步进屋,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只是过来随便转转。”   其他人虽说都依言坐下了,但是有谭宗光在屋里走来走去,谁也无法安心做事,只不过是在做样子罢了。   沈晋虽然也是在这个大房间其中,但是因为户籍卷宗极多,所以他办公的桌子,是被遮掩在高大的卷宗架子后面的,相对比较隐蔽。   所以他相较于其他人,觉得会更自在一些,重新坐下来开始继续登记旧的户籍卷宗。   但是谭宗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却直奔沈晋这边而来。   沈晋只好重新放下笔,起身行礼,问道:“谭师爷有何吩咐?”   谭宗光笑得一脸和气,拍拍沈晋有些紧绷的肩膀道:“你是新来的吧?我听老郭提起过,说你是个有才学又踏实的年轻人,不错,好好干。”   “多谢谭师爷夸赞,沈晋愧不敢当。”沈晋心里还揣着之前传递消息的事儿,心跳得越来越快,在胸腔里砰砰作响,他都怀疑对面的人都该能听到他重如擂鼓的心跳声。   “整理户籍是个十分繁琐又辛苦的差事,以你的年纪,能够静得下心坐得住来做这些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谭宗光一副自己就是来随便视察一下的态度,又在沈晋肩头按了一下道:“你是新来的,所以还不知道,每年上半年京城都会派人下来巡视,所以为了让大家把精神绷紧一些,不要因为马虎大意出问题,我就过来随便检查一下。你忙你的,我自己随便看看。”   他说罢,将沈晋按着坐下,自己背着手在卷宗架前面转了几圈,最后抽出几分户籍档案打开随意看了看,又重新塞了回去。   沈晋虽然坐下了,但还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停留的地方,其中有两处都是自己向外传递过消息的,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阵抽紧。   好不容易等谭宗光所谓的“检查”结束离开了,沈晋才猛地松了口气。   虽然谭宗光刚才背对着他,但是依沈晋对户籍档案的了解而言,可以肯定他刚才抽出后看得最久的一份卷宗,便是凝霜的户籍册所在之处。   好在当初沈晋将地址给出去之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做了一份户籍档案放入了户籍册中,心里也是抱着以防万一的打算,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但是谭宗光身为府衙的师爷,为何也会对凝霜的档案感兴趣?   难不成他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但若是这样,他为何不直接调去卷宗查看,还要让那些人从自己这里试探下手?   沈晋揉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怎么都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   进入府衙这么久以来,他发现所谓的官场,跟自己想象中的果然是有极大差别的。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从心里感谢夏月初,若不是她一眼就看出自己的问题所在,求魏国涛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机会,自己如今肯定还是继续地闭门读书,坐井观天。   这件事他虽然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必须要尽快告知魏国涛。   但现在离放衙的时间还早,所以他也不好轻举妄动。   此时正好郭典吏从外面回来,看到沈晋皱着眉头在揉太阳穴,便关切地说:“怎么了?不舒服?”   沈晋便顺势道:“也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头疼。”   郭典吏闻言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放了些新鲜空气进来。   “如今天气不算太冷,但是府衙里头却还都生着火盆,屋里气闷得很,你天天对着卷宗也不知道起来走动走动,所以才会头疼。”   “多谢郭大哥,我歇会儿可能就好了。”沈晋放下手里的笔,做出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闭目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这样吧,今天给你放半日假,回去好生休息休息。”   郭典吏一直对沈晋不错,除了因为魏国涛交代过,还因为沈晋这人做事认真勤奋,学东西也快。   自打他上手之后,一个人就能顶其他两个人的工作,让郭典吏每日都多了许多空闲。   所以他此时见沈晋当真一副难受的模样,便做主道:“你今天上午已经做了不少了,下午好生回去休息一下吧。”   沈晋又推辞了几句,最后在郭典吏佯装不悦之后,这才恭敬不如从命地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雇了个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立刻按照之前魏国涛交代过的,用加密的方式将事情经过写在纸条上,用蜡封好,塞在后院墙的一个砖缝内。   在沈晋回房之后,一个身影很快地翻过院墙,将墙缝中的密信取走。 第640章 锅塌豆腐   秦铮陪着薛壮在院子里蹲了半晌,虽然有太阳晒着并不觉得冷,但是他今天为了回来吃顿大餐,早饭都没吃就出来了,这会儿太阳都已经越过头顶了,空空如也的肚子早就忍不住开始闹腾了。   秦铮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腿脚,探头朝屋里的落地钟看了一眼,奇怪地问:“大哥,嫂子还没忙完么?这个时辰,天字号院那边的宴席也该都上完菜了吧?”   薛壮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饿了?”   “是啊,好久没尝过嫂子的手艺了,今天可要好生解解馋。”秦铮依旧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夏月初的手艺,期待地看向院门。   薛壮起身道:“我请你出去吃吧!”   秦铮听了这话,才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家里就是开酒楼的,不敢说是全保定府第一,却也是屈指可数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他看着薛壮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大哥,怎么了,你跟嫂子吵架了?”   “吵什么架!”薛壮皱眉,“你嫂子最近忙,咱俩出去吃点儿,顺便喝几杯。”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却正好撞见刚从后厨回来的夏月初。   “嫂子。”   “阿铮回来了?你俩要出去么?吃饭了么?”   自打来到保定府之后,夏月初就很少能看到秦铮,心里也总是忍不住惦记他。   尤其是秦铮前阵子去北山矿卧底了那么久,整个人越发黑瘦,到现在都还没能养回去。   之前在东海府的时候那么白白净净的一个少年,如今简直像个非洲难民,又黑又瘦,夏月初看着就心疼得不行。   “最近若是没什么事就搬回来住一阵子,好好养养身子,瘦成这样怎么行。”   秦铮刚想说要跟薛壮出去吃,薛壮就抢先开口道:“还没吃,正准备去后厨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呢!”   “这会儿后厨还能有什么可吃的。”夏月初冲着秦铮道,“我先去炒几个快手菜,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秦铮一听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谢谢嫂子,还是嫂子疼我。”   夏月初扭头冲薛壮道:“大壮哥,你去后厨找阿桦,让他切一盘烧鹅,再切一盘酱牛肉端过来。”   薛壮抿抿唇,见夏月初跟秦铮热络地说着话,眼看着他俩进院去了,这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后厨方向走去。   夏月初刚在后厨那边忙完,要做菜倒也不用换衣裳了,洗了把脸系上围裙就去了后面的小厨房。   秦铮也没闲着,凑过去帮忙烧火,一时间倒还真有了点儿当初在山顶子村时的感觉。   夏月初手下“笃笃笃”地切着菜,也不耽误跟秦铮说话。   “在城外军营终究还是清苦了些,哪里比得上在家里舒服。”   “这也是没法子,军营那边必须有信得过的人管着,不然大哥在城里心里也是没法踏实的。”   秦铮将炉灶的火升起来,缓缓地拉着风箱,趁着薛壮还没回来问:“嫂子,大哥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儿么?我看他今天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   夏月初被问得微微一愣,但是稍微想了想这几日的情形,心里便大概有数了,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最近太忙了,没什么时间管他,今天若不是你来,我都好几日没在小厨房做饭了。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等那几位玻璃匠人搬出去就好了。”   秦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儿,一拍大腿道:“哎呀,那我刚才就该先把来意跟大哥说了不就没事了,城郊那边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原料也都派人去采买了,我随时可以把人接过去……”   “今天就直接把人带走吧!”薛壮站在门外听了片刻,心里越发别扭,总有种夏月初明明知道,却还是装不知道想看自己笑话的感觉。   夏月初见状抿嘴直笑,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塞给秦铮道:“你们哥俩先就着凉菜去喝着,我这几个菜很快就好。”   都是家常快手菜,夏月初两个锅灶一起来,左右开弓一会儿就炒出来四个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   薛壮本来还别扭着,但是一看摆上桌来的四个菜、锅塌豆腐、萝卜干炒腊肉,蒜香苋菜和炸香椿鱼儿,全都是他平时最爱吃的。   夏月初放下手里的盘子,似笑非笑地朝他瞄了一眼,回房去洗脸洗手,换了身儿家常的衣裳才出来吃饭。   薛壮跟秦铮这会儿已经把酒壶撤下去了,三人面前都摆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等着夏月初出来一起吃饭。   夏月初坐下有点歉意地对秦铮道:“晌午这顿时间紧,太清淡了些,晚上给你炖肉吃。”   “嫂子,你做野菜都比别人做的肉好吃!”秦铮说着夹了一筷子豆腐塞进嘴里,眼睛顿时就亮了,“嫂子,这豆腐里放了啥?怎么这么好吃?”   这盘豆腐看起来色泽金黄诱人,吃起来更是外酥里嫩,满口的软滑鲜香。   咬破豆腐金黄酥韧的外皮,里面简直可以说是鲜嫩多汁,既有豆腐特有的醇厚豆香,还吸饱了鲜嫩的汁水,交融糅杂,最后在口中迸发出来,带着些微的滚热,恍若在舌尖炸开一簇烟花。   这道菜虽然材料十分简单,只有豆腐,做法也算不上复杂,但是对火候掌握的要求极高,只有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达到口感和味道平衡的最佳状态。   “这是锅塌豆腐,里头加了些高汤。”夏月初笑着介绍道,“虽然看着简单,但是味道还不错,你大哥原本不爱吃豆腐,但是第一次尝到这个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最近家里隔三差五的就要坐上一回。”   薛壮听了这话,伸向豆腐的筷子一顿,抬头看向夏月初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豆腐?”   “你每次看着豆腐的眼神,就像是它欠了你一万两银子似的,我又不傻,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还隔三差五换着法儿地做豆腐?”薛壮眉毛都要挑到脑门上去了。   “当然是努力找出个你喜欢的吃法啊!”夏月初眨眨眼睛道,“你看,这么做你不就很爱吃么!” 第641章 醋意   薛壮被夏月初噎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他不爱吃豆腐也是有原因的,当初在逃亡的过程中,他刚摔伤之后,秦铮带着他到处躲藏,两个人没地方做饭,也都不怎么会做饭,那段时间经常是蘸着盐面儿吃饽饽,偷着买块豆腐回来就算是菜了。   那段时间有些吃得伤着了,所以一吃到豆腐就忍不住会有些心理上的抵触感。   后来到了参顶子村之后,日子过得紧巴,加上夏月初爱吃豆腐,所以时常会去切块豆腐回来做菜。   薛壮虽然也吃,但是比起其他菜,动筷子的次数会少很多。   但是他知道夏月初撑着过日子不容易,所以从来都没有说起,更没有表现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夏月初却早就看在眼里了。   夏月初盛了一勺豆腐放进薛壮的碗里,笑着说:“豆腐是好东西,挑食可不好。”   当着秦铮的面儿,薛壮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虽然心里头有点儿别扭,但也没影响到他的食欲。   夏月初胃口小,很快就吃饱了。   薛壮跟秦铮一见她放下碗筷,立刻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两个人跟打仗一样,风卷残云地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吃饱之后,薛壮趁着夏月初将碗筷收拾下去的时候,立刻就冲秦铮道:“你那边既然都收拾好了,就赶紧把人带走吧。”   “着什么急啊,嫂子说晚上给我做好吃的呢!”秦铮故意慢腾腾地起身,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薛壮抬脚朝他踹过去道:“少废话,赶紧的!”   秦铮整个人弹出去老远,躲开薛壮的脚,可怜巴巴地说:“大哥,你看我现在又黑又瘦的,都不心疼心疼我?”   “你抽空再回来就是了,先把那几个洋人弄走,搁在家里看着就闹心。”   薛壮虽然清楚夏月初跟那几个人不可能会有什么,但是对那几个吸引了夏月初注意力的洋人,还是看着有些不顺眼的。   “什么闹心?”夏月初回来只听到了最后半句,下意识地问。   “阿铮说军营那边的事情很多很闹心,他回去还有很多事儿要做,一会儿就带那四个洋人出城。”薛壮直接就给秦铮把差事安排好了,还在夏月初看不到的地方冲秦铮使了个眼色。   秦铮自然是识趣的,顺着薛壮的意思点头道:“嫂子,最近是挺忙的,我回头有空再回来吃饭。”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那我去后厨还你装些熟食,有空的时候多回来,军营那边的饭菜哪里能跟家里比。”   夏月初看着秦铮就总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下意识地就想要念叨关心几句。   平时秦铮没空回来的时候,她也隔三差五地叫人去给送吃的。   秦铮心里头热乎乎地说:“嫂子,不用拿了,你前几天让人送来的还没吃完呢,我过两天抽空再回来。”   薛壮陪着秦铮去见了四个玻璃匠人,再加上邹平和甘荣两个人。   邹平成功地找到了玻璃匠人带回来,已经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赏钱,如今被薛壮安排负责玻璃的制作,也是一副意欲满满的样子。   甘荣却有些舍不得,在上膳堂这边住着,虽说也吃不到夏月初亲手做的饭菜,但是后厨的人也都是经过夏月初的指点和调教的。   若是搬到城郊去,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生活肯定会清苦不少。   但是这差事是魏员外安排的,而且给的工钱也着实不少,所以他还是要听薛壮安排的。   四个洋人还不太清楚自己搬到城郊之后,伙食上会有什么差别,他们听说城郊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部分原料,急等着他们过去,立刻就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将秦铮一行人送走之后,薛壮回到房里,见夏月初已经换了衣裳靠坐在炕桌边,手里拿着纸笔正在写写画画。   “弄什么呢?”薛壮翻身上了软榻,将夏月初整个人圈进怀里。   夏月初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举起自己面前的纸给他看。   “我这几天正在琢磨魏叔女儿成亲时候的喜宴菜单,你看看,也给点意见?”   纸上已经写了好多菜名,有许多被勾画修改的痕迹。   薛壮却答非所问地说:“如今那几个洋人走了你才想起来要列菜单啊!”   “呦,我怎么闻着怎么有股子酸味呢!”夏月初放下手里的纸,故意抽动着鼻子到处乱闻,“是不是小厨房的醋瓶子被人打翻了啊?”   她说着,转身凑近薛壮的胸前闻了几下。   “咦,原来不是醋瓶子啊,是醋坛子……”   薛壮双手按在夏月初腰间,凑过去一下一下起轻吻她,含混地说:“那你来尝尝,味儿够不够酸!”   “刚刚好,我就爱吃酸味儿。”   夏月初反身搂住薛壮的脖子,笑着接受着他的吻,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唇角还带着没下去的笑意。   两个人也有几日没有亲热了,所以吻着吻着,周围便跟着满满升温,以两个人为中心,空气越来越胶着,浓腻得化不开。   两只傻狗原来正在屋里扑球,这会儿也都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变化,奇怪地看向软榻上的两位主人,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呜呜声。   不过两位主人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大傻和二傻有没有看到了,手都已经互相伸入对方的衣襟下面,双唇就像是被黏在一起了似的,无论怎么动作都不舍得分开。   夏月初被吻得眼尾发红,脸颊耳垂都越来越热,泛着诱人的红晕,整个人像一汪春水似的软在薛壮怀里。   “嗷呜……”二傻以为两个人在玩什么新鲜的游戏,两只前爪搭上软榻,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去一起玩。   大傻赶紧上去一口咬在它的颈后,费力地把傻弟弟给拖回窝里去,抬爪盖住了它的眼睛。   薛壮珍爱地在夏月初脸旁颈侧轻轻地吻着,就在他想要再进一步,伸手开始解夏月初胸前衣带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东家,小翠那边有动静了。” 第642章 引人入瓮   小翠被带离凝霜身边已经有几天了,跟凝霜的六神无主不同,小翠的心情是忐忑中带着期待的。   离开军营之前,小翠得到过承诺,如果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好,就可以放她自由。   所以这次小翠的态度十分积极,甚至自己主动在心里模拟出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过当她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却让她瞬间后背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之前想好的应对之言一句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傻站在原地。   来敲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普通的身形个子,普通的五官长相,灰扑扑的穿着打扮,可以说丢进人群中,就会瞬间泯然众人,消失不见。   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人,却让小翠怕得从骨子里打颤。   年轻男子看到小翠傻愣愣的模样,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打招呼道:“小翠姐姐,好久不见。”   “姜戟,怎么是你,你不是……”   小翠想说你不是死了么?   但是她又立刻反应过来,姜戟是庆王手下的死士,全都是从小挑选培养的,本来一个个就都神出鬼没。   姜戟虽然看上去普通无害,甚至笑起来还有几分憨厚,像是个老实巴交的邻家哥哥。   但其实据小翠知道,他在庆王手下的死士中,是能够排入前三的狠人。   小翠当年被买回来放在凝霜身边的时候,曾经接受过姜戟的调教。   那是一段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日子。   原本以为这一切都随着姜戟的死而尘埃落定,不会再泛起涟漪。   谁知道这个令她毛骨悚然的人居然又出现在眼前。   小翠此时甚至有一种想要立刻跪倒、将所有的事情都对姜戟和盘托出的冲动。   这是被当初那段调教刻入她骨子里的下意识恐惧,在瞬间几乎战胜了她所有的理智。   不过在最后关头,小翠还是抓住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   此刻若是和盘托出,也少不得是一死,倒不如为自己的命拼上一拼。   她顶着姜戟压迫力十足的眼神,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做出些期待却又满怀担忧的模样,问道:“是王爷让你来接姑娘去蜀地的么?”   她说完不等姜戟说话,便扯出帕子拭泪道:“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王爷的消息,姑娘日夜思念,如今都已缠绵病榻,却还是心心念念想着王爷……”   姜戟闻言微微一怔,目光狐疑地看向小翠,挑眉问:“明明是你们突然离开了,王爷派人到处寻找,到你口中怎么倒像是反过来了?”   小翠一脸惊讶地看向姜戟道:“当初韩振江的夫人怀疑姑娘与韩老板有染,三番两次地闹上门来,后来有一次她又带人来,说给姑娘两条路,要么走,要么跟她回韩府。   姑娘也不知所措,结果当天晚上在墙缝中收到字条,给了一张租契和这里的地址,姑娘就按照字条上的指示搬过来了。   谁知道自打搬到这里,就再也没接到王爷送来的只言片语,姑娘因此才抑郁成疾的。   你若是再不找过来,我们都快没钱抓药了。”   小翠这番话真假掺半,让姜戟一时间也很难分辨真假。   当初凝霜消失的事情,他是做过调查的,但是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是韩夫人闹事。   如今韩家家破,韩振江被押送入京,韩夫人也自尽身亡,这条线就已经进了死胡同,追不下去了。   他无法证明小翠说得是不是实话,打算还是进去看个究竟。   小翠拖延了这么半天,也按照之前约定抛出了暗示,但是周围十分安静,没有半分异常,这让她原本就提着的心更加没着没落的。   但是事已至此,为了能彻底从这一切当中解脱出来,小翠一咬牙,转身带着姜戟往后院走。   姜戟跟在小翠身后,看似走得漫不经心,其实他几乎利用了全身所有的感官在观察着四周。   这套院子并不算新,无论是墙角还是院砖,都满是岁月的痕迹。   院中汤药的味道十分浓重,院墙角落还倒着陈旧的药渣,层层叠叠地堆上去,如今已经攒了不少。   小翠此时已经走到屋门口,抬手去推屋门。   姜戟虽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心里的警惕却还是没有放下。   屋内的光线颇为昏暗,味道更是混杂。   汤药苦涩的味道,炭火燃烧的味道,还有女人的脂粉香气,再加上房间不经常通风的闷气,交杂缠绕。   屋内没有点灯,但是隐约能看到床帐内躺着一个人。   许是听到了响动,床上的人费力地翻了个身,先是抬手掩唇咳了几声,然后才问:“小翠,谁来敲门?”   声音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姜戟听过凝霜的声音,应该可以确定无误。   姜戟这才跟着小翠走进屋内,冲着床榻上的人道:“凝霜姑娘,王爷派小的来找姑娘。”   躺在床上的“凝霜”闻言突然十分激动,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你说王、王爷派你来、来找……”   “凝霜”话未说完,就开始咳个不停,声音如拉风箱一般,几乎要背过气去。   一只苍白消瘦的手从床帐旁伸出来,慌乱地抓挠着,似乎是在求救。   姜戟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刚要伸手去抓那只手,打算诊个脉看看究竟。   谁成想却被人反手捏住了命门,手腕处薄薄的皮肤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   姜戟心下大惊,不等他再做出其他反应,整个人就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床上假冒凝霜的人翻身起来,却根本都不是个女子,而是跟姜戟年纪相仿的一名青年。   青年收起指尖的毒针,抬脚踢踢伏在脚踏上的姜戟,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容道:“这药的效果还真不错。”   他说罢蹲下身,把姜戟的衣裳剥了个精光,然后从床上取下一捆筋绳,将人结结实实地捆成粽子。   青年起身看向一旁脸红到了脖子的小翠,突然又捏起嗓子,用凝霜的声音道:“小翠,你这次差事办得不错,本姑娘重重有赏。” 第643章 诡异的四人组(1更)   小翠没想到,刚才将凝霜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的人竟然是个男的。   她更没想到,庆王手下排名前三的死士,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人放倒了?   还不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床帐又是一阵晃动,从床架上面翻身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手中还捏着一支细长的竹管。   她一脸嫌弃地看向青年道:“你刚才动作太慢了,若不是我补了一针,他肯定逃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床下钻出来,将手中的小铜炉放在桌上,拍拍手道:“人能抓住就好,有什么可争的。”   而后一旁的衣箱又是一声响,箱盖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看着只有十岁左右模样的小姑娘钻了出来。   她跳出箱子,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脚踢踢被捆成粽子的姜戟道:“可算抓着了,我都等烦了。”   小翠惊讶地看着屋里陆续钻出来的人,她虽然没有经常进这个房间,但是为了熟悉环境,还是来过几次的,尤其是今天,在姜戟来敲门之前,她还曾进来用凝霜常用的香料熏了一下屋子。   但是她这么多次进来却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不大的屋子居然藏了这么多人。   “我跟敏儿回去复命,你们两个再留两天以防万一。”四个人中最年长的男人开口安排道。   他一开口,其余三个人都没有异议。   年轻男子虽然表情上有些不情愿,但也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从箱子里钻出来的小姑娘开心道:“还是大哥疼我,我在箱子里待得快憋死了。”   男子跟小姑娘一起改换了装扮直奔上膳堂,在花厅等候片刻,便看到薛壮进来了。   薛壮一进门就看到屋子中央丢着一个浑身赤裸还被捆得横七八竖的年轻男人,额角就忍不住跳了几下,心道幸好没带夏月初一起过来。   这四个人是一个小队,原本是魏国涛手下的人,后来被交到薛壮手中,但是一直都没有给他们安排任务。   魏国涛对四个人赞誉有加,说他们各有绝活,可以说是精英中的精英,一起配合做任务,从无失手。   四个人的年纪都不大,其中最年长的邹泓今年也才三十五岁,他擅长医术,更擅长制毒。   而此时坐在他身边,看似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名叫唐茹,她其实是几个人中年纪排名第二的,仅比邹泓小了四岁,如今已经年近三十了。   但是她本身骨架小,身量不高,最擅长易容,所以无论是孩童还是老妪,她都能够轻松驾驭。   剩下两位没来的人,薛壮对他们的资料也有些了解。   其中年轻的男子名叫宋一然,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擅长口技,无论是人的说话声音还是动物叫声,鸟啼虫鸣,甚至是日常生活中行动坐卧的声音,他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   据魏国涛说,他曾有又一次,自己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模仿出了四个人在一起说话直至吵架的场景,成功蒙蔽了躲在房上偷听的敌方奸细。   最后一名成员是个年轻女子,名叫水韵,她身型纤瘦,轻功极佳,善用暗器,是四个人中功夫最好的人。   薛壮还清晰地记得,魏国涛将四个人的资料交给他的时候说:“这四个人相互配合默契,有他们出马,可抵千军万马。”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几个人的画风这样奇特。   “这人……”薛壮把目光从地上的人身上移开,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唐茹梳着双丫髻,坐在椅子上还在晃着双脚,歪头看向薛壮道:“听说这人是庆王手下排名前三的死士,今天一出现,差点儿把那个小翠吓尿了。他现在中了针昏睡过去了,你如果想要审问他,估计要等到明天……不对,中了两针,估计要等到后天了。”   这几句话里面信息量太大,又有些跳跃,薛壮一时间没有听明白。   邹泓解释道:“今天这人来敲门,小翠跟他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暗示我们来人十分棘手,让我们小心。   所以在他进屋之前,我就点燃了迷香,这种迷香无色无味,力道也很小,目的也不是将人迷晕,而是让人放松下来,降低他的反应速度和警惕性。   然后宋一然在床上假扮凝霜的声音,进一步让他放松警惕,接近床铺。   此时宋一然用指尖的毒针刺入他的手腕,埋伏在床架上的水韵也同时吹出毒针,正中他的颈侧,毒针上淬的是强力迷药,所以他应该要昏睡一到两天才会醒过来。”   邹泓话音未落,唐茹就赶紧插言道:“虽然抓人的时候我没有派上用场,但我一直埋伏在房间的衣箱内以防万一,很辛苦的。而且人昏迷之后,我有认真地检查过他的全身,任何地方都没有放过哦!所以只要你捆牢他,他是没办法利用任何东西来逃跑的!”   “我怕庆王那边的人还有后手,所以将宋一然和水韵还留在院子那边,先把这个人给你送过来。”   唐茹突然又插话道:“对了,这人叫姜戟,有点厉害的哦!”   她的话总是没头没脑的,邹泓只得继续解释道:“我配置的迷药效力很强,但是他的心神很稳,只受到了很小的影响,甚至在宋一然抓住他的手腕刺入毒针的时候,他瞬间便提起了反抗意识。   若不是水韵见机得快补上了一针,让他彻底地昏迷过去,说不定就会被他抓住时机自尽了。”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做过这方面的特殊训练,所以他转醒的时间还真是说不好了。”薛壮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打算记一下做个参考。   不过虽然抓到人了,但面对这样训练有素的死士,薛壮十分怀疑,能否从他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   所以他抬头对邹泓道:“姜戟留在我这里就好了,我会派人审问他的。不过还要辛苦你们继续在院子那边留几日,看看会不会有其他人再找上门去。”   这次不等邹泓说话,唐茹就先跳到薛壮面前,眨着眼睛看着他道:“我们在那边埋伏着很辛苦很无聊的,俗话说,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你说对不对?” 第644章 神出鬼没(2更)   薛壮依然没能理解唐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想要赏银,点头道:“这次事情你们完成得很好,银子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但唐茹却连连摇头道:“银子什么的我又不感兴趣……”   “我会给你们写请功的折子的。”薛壮又道,既然不是为了利,想必就是为了名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审讯的人能不能撬开姜戟的口,但是身为庆王身边的能力不弱的一名死士,他手里肯定也是沾了不少血的。   能够将他拿下,也算是为朝廷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唐茹却再一次地摇头。   她见薛壮一直不开窍,只得自己挑明了道:“我听说你夫人做菜的手艺特别好,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尝上一尝。”   他们四个人身怀绝技,若是想要名利,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但是他们之所以投奔朝廷最后聚在一起,并非是因为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是为了名利双收,而是源于对庆王的仇恨。   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是同样刻骨的仇恨,将他们四个原本性格迥异的人系在一起,抱团取暖,互相舔舐着伤口,并且为了扳倒庆王而做着自己的努力。   薛壮没想到唐茹兜了半天圈子,提出来的要求竟然是这个,抬头看向邹泓,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也透出着期待。   他不由失笑道:“这个不难,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干脆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唐茹闻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早就听人说上膳堂的大厨手艺十分高超,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来吃,毕竟夏月初掌勺的席面,如今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根本排不上号。   此时听到薛壮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称赞道:“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邹泓闻言一脸无奈地冲薛壮抱拳道:“薛小将军,唐茹这人性格就是这样,并非对你不敬,还望海涵。”   “无妨,你们在这里稍作休息,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你们的。”   薛壮叫人将姜戟抬下去,自己直奔后院的厨房。   四个洋人被送去城外之后,夏月初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每天午睡起来之后,便在后院小厨房教王桦和沈莹,时不时也自己研究些菜色。   薛壮推开小院院门的时候,就见院子中间多了几个大木桶,夏月初带着两个徒弟正围着木桶往里头看。   “这又送什么来了?”薛壮一看这样,便知道肯定是送来什么水产的活物儿了,也跟着凑过去探头往里看。   木桶内果然有大半桶水,他还没看清水里是什么,就被扑了一脸的水。   夏月初却早有先见之明地后退躲开了,然后看着薛壮一头一脸的水,笑得直不起腰。   王桦强忍着笑说:“师公,鱼行那边送了几条胖头鱼过来,师父说咱们晚上做鱼吃。”   薛壮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擦了把脸上的水问道:“晚上吃鱼的话,多两个客人可以么?”   “那正好,我想吃铁锅炖鱼,还寻思这鱼太大,咱们几个人吃不完呢!”夏月初高兴地说。   这次鱼行送来的胖头鱼个头都不小,基本都是二十斤往上的。   鱼自然是越大越好吃,但是人少吃着浪费不说,又没有气氛。   既然决定了晚上要吃铁锅炖鱼,她就叫人临时在院子里盘了个土灶,上面架了一口很大的铁锅。   王桦捞了一条大胖头鱼,使劲儿往地上一摔,把鱼摔晕了之后提着去收拾。   摔鱼其实也是需要技巧的,尤其是这样的大鱼。   摔得轻了鱼没有摔晕,还需要再摔第二次。   但若是摔得太狠,直接把鱼摔死了也不好,有时候还会影响鱼肉的口感。   之所以要将鱼摔晕之后开膛破肚,这样鱼还活着,血液循环还没有停止,鱼血更容易流出去,使得鱼肉减少异味,更加鲜甜。   夏月初这边的忒过已经架好,周围都用黄泥糊实了,只留了一个口出烟。   柴火架起来之后,锅底很快就烧热了,夏月初便开始炝锅炒制底料了。   将郫县豆瓣酱炒出红油之后,再添上各种香料、调料下锅翻炒。   锅里的香料混合在一起,慢慢被油浸透,逼出香味。   “好香啊!”旁边的墙头上突然传出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薛壮和夏月初都被吓了一跳,齐齐扭头朝墙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坐在院墙上,一双穿着粉色绣鞋的脚还在小幅度地晃着,十分天真无邪的模样。   不是唐茹还能是谁!   薛壮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心里又不免暗暗忌惮,上膳堂这边虽然说不上是防守严密,但好歹也是有几十名禁军做护卫的,唐茹竟然能躲开所有人的耳目,而且都已经攀坐墙头了自己也没有察觉。   难怪魏国涛会对他们赞誉有加。   这样神出鬼没的身手,幸好是友军而不是敌人。   夏月初见状便知,这人应该就是晚上的客人之一了。   “饿了么?稍微等一会儿,很快就能吃了。”   她笑着朝墙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将收拾好的鱼放入锅中,把豆腐、茄子和泡好的宽粉一股脑铺在鱼身上,舀几瓢清汤没过鱼身,盖上锅盖。   夏月初躬身添了两块柴,将锅底的火拨旺。   锅底的柴火很快就烧得劈啪作响,火舌舔着锅底,锅内的清汤慢慢加热,鲜味便顺着锅盖下的缝隙悄悄钻出来,钻入周围每个人的鼻子里。   本来也不是很饿,但是一闻到这个味儿,就让人觉得嘴里的口水开始蓄积,只能一个劲儿地往下咽。   胃肠被这样反复的吞咽动作引诱得也开始小幅度地收缩蠕动,使人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饥饿。   唐茹坐在墙上,将夏月初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觉得她做菜也没什么玄机和秘诀,但是出来的味道却出奇的勾人。   这让她越发好奇,终于从墙上轻巧地一跃而下,凑到锅边打转,想看看能飘出这样香味的锅中,究竟有什么玄机,是不是有什么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第645章 铁锅炖鱼(1更)   夏月初回身,下意识地一把拍开唐茹想要去掀锅盖的手,斥道:“别乱动,现在不能开盖。”   最开始的这段时间,必须盖上锅盖炖上一会儿,让锅内形成一个闭合的环境,这样能够更好地将汤汁的味道逼入鱼肉之中。   此时若是打开锅盖,泄了锅里的热气,鱼的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唐茹讪讪地收回了手,乖乖地站在一旁。   但是这种感觉却让她觉得有些奇妙,对她动手动脚之后还能安全地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过了。   但是面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站在灶台前,手拿着锅铲,周身就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服从她的命令。   唐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兴趣一下子便从吃的转移到了夏月初身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夏月初捞出一块卤牛肉切片,调上料汁,再加点儿辣油和香菜拌匀,一扭头见唐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便夹了一筷子送到她嘴边,笑着说:“能吃辣么?尝尝咸淡怎么样?”   唐茹楞了一下,然后张开嘴叼住牛肉片,用舌头卷入口中咀嚼了几下。   牛肉卤得十分入味,虽然切得很薄但是丝毫不散,口感紧实弹牙。   麻辣的酱汁均匀地包裹在牛肉表面,刺激着唇舌,有种微微的酥麻感,刺激着味蕾。   “好吃。”唐茹的眼神越来越亮,对晚饭的期待也越来越高。   铁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夏月初叫王桦稍微去压一压火,然后把锅盖打开。   锅盖一开,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香味迎面扑来,锅里的汤汁翻滚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酱红色。   细小的豆瓣随着滚沸的汤汁在鱼身周围上下翻滚,鱼身在其中若隐若现。   锅内保持着微沸翻滚的状态,夏月初招呼人抬来三张跟锅沿儿几乎持平的条案,在灶台边围成一个“凵”字形,只留出添柴的口。   拌好的凉菜,切好的冷盘还有碗筷很快就摆上桌了,每个人手边都还放了一个为了火锅特意定做的长柄漏勺,方便捞锅里的鱼肉吃。   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这也是铁锅炖鱼最大的特点,众人围在锅边,一边吃一边聊,锅里一边炖,越往后吃越有滋味。   薛壮去把邹泓也带了过来,邹泓一看到唐茹就忍不住拉住她低声道:“你又乱跑什么!”   不过唐茹此时全部心神都被锅里的香味儿给勾走了,根本没听到邹泓说了什么,只敷衍地拍拍他的胳膊道:“吃饭吃饭!”   邹泓也是拿她没法子,毕竟他们四个人虽然说是一个小队,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的等级制度,几个人都是特立独行的人,不过是仇恨将他们聚在一起而已。   不过很快,他也被锅内的香味所吸引。   那是一种以前从未闻过的味道,即便他是个对生活要求极低、并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往下咽了一口口水。   夏月初抓了一把葱末和香菜末洒进锅里,然后在锅壁上贴了一圈玉米面饼子。   “大家快落座吧,可以开始吃了。”夏月初招呼众人落座。   唐茹顾不得坐下,抄起漏勺就先从锅里捞了一勺鱼背脊上的肉。   鱼的外皮已经被汤汁染上浓郁的色彩,但是内里的鱼肉却还是雪白可人。   夏月初以为唐茹是小孩子,所以特意坐在她旁边,盛了一勺汤帮她浇在鱼肉上。   “现在鱼肉还不够入味,浇上点儿汤汁吃味道更好。”   唐茹也是个会吃的人,用鱼皮裹着鱼肉,饱蘸汤汁送入口中。   鱼皮腴润入味,鱼肉紧实细腻,蘸着汤汁吃起来酱香浓郁,细品还可以尝出鱼肉本身的鲜甜。   她刚吃完碗中的鱼肉,夏月初就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腹肉。   刚刚过完冬没多久的胖头鱼,鱼腹处还留着寒冬里没有完全消耗掉的脂肪。   颤巍巍的鱼腹肉带着珠光白的色泽,肥润喜人却并不腻口,入口软嫩柔滑。   撇开健康与否不谈,油脂丰富的食物总会更加诱人,入口之后在舌尖抿化,油脂独特的醇香充斥口中,会带给人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唐茹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而胖头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鱼头很大,平时也经常会被用来做剁椒鱼头。   所以即便不能说鱼头才是胖头鱼的精华所在,却也是毫不逊色的。   鱼头在长时间的小火炖煮之下,已经完全酥烂入味,大块的鱼骨都可以轻松地抽出来了。   而鱼头上最好吃的,便是胶质丰富的鱼唇、以及喉与腮之间的那一块“核桃肉”。   夏月初今天把这两个位置都夹给了唐茹。   饶是唐茹早就习惯了用小孩的面目来示人,此时受到这样的照顾,也觉得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等一入口,她顿时就把所有的不好意思抛到脑后去了。   鱼唇胶质丰富,软滑弹动,好像在舌尖跳跃一般。   而那块“核桃肉”的口感则格外细腻,跟鱼肉的口感完全不同,甚至比鱼肉还更加鲜甜。   唐茹第一次感觉到,鱼头竟然比鱼肉还要好吃。   这条胖头鱼虽然很大,但是薛壮两口子、两位客人、加上封七和姜瑞禾六个人围坐一起吃,还是很快就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大家这会儿基本都吃了个五六分饱,开始把筷子转向了锅中的其他配菜。   铁锅炖鱼里面,最好吃的配菜就是豆腐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豆腐跟鱼好像合该是天生一对,无论是鱼头汤还是铁锅炖鱼,放入豆腐之后都搭配得天衣无缝,豆腐也会更添鲜美。   此时豆腐已经完全被炖成了酱红色,表面都开始出现蜂窝孔,将汤汁的味道完全地吸收进去,正是最最好吃的时候。   而之前被贴在锅壁上的饼子也已经熟了,用铁铲贴着锅壁铲下来,底部焦黄喜人,上面被锅内的蒸汽熏得暄腾绵软,掰成小块泡进在长时间炖煮下已经变得有些浓稠的汤汁中,连原本应该干涩难咽的玉米面饼子都变得美味无比。 第646章 自带气场(2更)   一条十几斤重的胖头鱼,加上那么多的配菜,被六个人一扫而空。   而夏月初是几个人里战斗力最弱的一个,连姜瑞禾都比她吃得多。   最让人意外的是看起来年纪最小,身形也最为较小的唐茹,她吃起东西来的劲头,几乎可以跟三个男人有的一拼。   锅里的鱼被瓜分光了,配菜也被大家捞得七七八八,她最后居然还盛了一碗汤,蘸着汤吃了两个巴掌大的玉米面饼子。   夏月初都忍不住有些担心,小孩子家家这么吃是要把胃撑坏的。   薛壮这才想起来还给几个人互相介绍,忙三言两语地简略说了一下。   夏月初跟姜瑞禾晚饭期间一直把唐茹当小姑娘来照顾,没想到她竟然比两个人都要大许多,看着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着实难以置信。   唐茹也故意做小孩子状,挽着夏月初的胳膊,把脸贴在她手臂上,撒娇道:“夏姐姐,你做菜真是太好吃了。”   “那以后想吃了就再过来。”夏月初说着,拍拍她的头顶。   虽然夏月初已经知道了唐茹的真实年纪,但是一看到她稚嫩的脸庞,就下意识地继续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   “真的么?我们一共四个人,一起来也可以么?”   “当然可以。”夏月初顺口问,“另外两个人怎么没一起来啊?”   “他们还要在院子里守着,这次是没有这个口福了。”唐茹揉着自己撑得有点胀的胃,笑眯眯地说。   “那你们歇会儿再走,我准备点吃的给他们带回去。”夏月初说罢,起身又往小厨房里去了。   唐茹立刻兴趣十足地跟了上去,她现在对夏月初有兴趣极了。   邹泓见唐茹这个样子,却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唐茹之所以成年之后还保持着幼女的体型,并非是因为疾病或是天生缺陷,而是因为她从小就被父母卖给一个跑江湖的游方道士。   出于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目的,那游方道士给她灌下了一种秘药,这才让她的身形长相永远定格在了十岁的模样。   谁也不知道当年只有十岁的她在人牙子手里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最终才练出了一身鬼神莫测的本领。   但是正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唐茹的性情十分乖戾,有些时候甚至有些残忍。   行走江湖多年,她偶尔也会对某些人产生兴趣,甚至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真性情,有些时候甚至会脱离队伍,黏在对方身边过上一段日子。   但只要是人就都会有缺点,对方虽然在某一方面吸引了唐茹,但是却很难做到事事都如她所愿。   而一旦唐茹发现了对方身上这种不尽如她意的情况出现,她就会变得格外凶残暴戾。   事情的最后,往往都是会以唐茹将对方杀死而告终。   邹泓不是圣人,对于唐茹这种行为,只要不暴露身份、影响任务,他都是一概不问的。   不过在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唐茹似乎也已经心灰意冷,渐渐便不再热衷去外面寻找自己所缺失的温暖了。   可就在刚刚,他又在唐茹的眸中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只是这次,她所感兴趣的人,居然是薛小将军的妻子。   这毕竟是以后要共事的人,想要除掉庆王报仇雪恨,还需要大家一起通力合作。   所以邹泓犹豫再三,还是含蓄地对薛壮提及了此时。   “谢谢你的提醒。”薛壮嘴上道谢,但是却没有任何紧张感,十分淡定地说,“不过你放心,月初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不会有事的。”   邹泓张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提醒过了就也算是尽到责任了,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   此时唐茹正在灶间饶有兴趣地看夏月初做菜,根本不知道邹泓在外面说了什么。   夏月初叫王桦又收拾出来一条鱼,不过这个时候,再炖一整条鱼就太浪费时间了,而且只有两个人,也根本吃不完。   所以夏月初干脆将鱼头从中间劈开,打算做一个剁椒鱼头。   劈开之后的鱼头熟得更快,也更容易入味。   将鱼头炖上之后,夏月初又去切了一块豆腐,抓了两根青蒜。   这条胖头鱼的肚子里有两大条鱼籽,正好可以做个鱼籽豆腐煲。   这个菜做起来也简单,将鱼籽和豆腐都过油煎得焦黄之后放入砂锅内添汤煨至入味,最后撒上青蒜便可以出锅了。   两道菜都炖上之后,夏月初又琢磨着,该做两道清淡些的素菜搭配。   唐茹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那么多的食材,在夏月初手里就好像是乖乖听话的小孩,随便她揉圆搓扁,规规矩矩地按照她的要求行事。   最神奇的是,夏月初做菜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气场和节奏。   之前看到她炖鱼时候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此时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对于唐茹这种练过武的人来说,她很清楚这种节奏感和气场有多难得和重要。   夏月初在她自己的领域内,就像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武林高手。   她做菜的过程,就像是在耍一套十分漂亮的剑法,菜刀和锅铲就是她的武器。   唐茹看得几乎入迷,闻到香味之后才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把唇边可疑的水渍。   在她发呆的这会儿工夫,夏月初已经手脚麻利地炒了一盘春笋炒肉丝出来。   另外灶上的小锅内,荠菜土豆汤已经煮开,翠绿的荠菜在锅内上下翻滚,散发着春天的清香。   夏月初见唐茹在一旁托腮发呆,还以为她等得无聊,忙道:“就剩一个菜了,马上就好。”   唐茹吸了吸又快流到唇边的口水道:“我撑得什么都吃不下了,看着这么多菜还不能吃,太痛苦了。”   夏月初闻言失笑,觉得她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但其实心思和想法还是跟小女孩一样可爱。   “晚上吃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夏月初嘴上说着,手里却也没停下来,最后一道酸辣豆芽也出锅了。   唐茹到底没忍住,也顾不得烫,把四菜一汤全都尝了个遍,然后一脸懊恼地说:“我不想把这些菜给他们带回去了。” 第647章 门当户对(1更)   接下来的几日,薛壮忙着审问姜戟,而夏月初则开始为月底魏家的婚事做准备。   姜戟不愧是庆王手下数得上号的死士,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严刑逼供,对他来说都好像挠痒痒似的,嘴里说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经的根本不往外吐露半句。   薛壮这边的人手把所有的法子都用了一遍,着实拿他没有办法了,只好满怀羞愧地过来请示,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对于这种情况,薛壮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姜戟不是一般人,此时若是能轻易地问出什么消息来,说实话,他也不敢相信。   “安排人把姜戟送去京城吧!”薛壮稍作沉吟下了决断。   保定府这边需要兼顾的事情很多,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审讯上面。   把人送回京城交给大内天牢的人,听说那里面都是审讯的高手,哪怕犯人是哑巴,他们也能问出想要的讯息来。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更好。   即便最后真的什么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来,把姜戟斩首示众,对庆王那边也算是个震慑。   韩家和周家相继倒台之后,保定府这边的局势看似稳定了许多,但其实暗潮汹涌,剩下的各方势力,哪些可以拉拢,哪些还需观望,哪些必须要斩草除根,都是需要他冷静做出分析判断的。   而魏国涛女儿成亲这件事,也是各方势力景象登场亮相的一个重要时机。   其实对于魏家的这门婚事,虽然已经派人前去探查过了,但薛壮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趁着还未成亲,派邹泓几个人再去确认一下。   夏月初对他的这种疑虑十分不解。   魏国涛有四个儿子,年近四十方得幺女魏珍儿,全家对这个女儿都是宠爱有加,从她的名字上也可见一斑,那可真是如珍似宝。   夏月初前日去魏府确认婚宴菜单的时候,与魏珍儿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十分不错。   魏珍儿十六岁,正是女孩子花儿一样的年纪,良好的家庭环境和家人的宠爱,并没有让她变得高傲娇蛮,反倒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的样子,稍作相处便能让人对她生出好感。   这样的女孩子,再配上魏家的家世,想必是年轻人趋之若鹜的婚配对象才对。   但是薛壮的考量却与她完全不同。   魏国涛对魏珍儿宠爱有加,所以对她的夫婿自然也是千挑万选,一直犹豫难决。   去年年底,豫州世家成家的提亲,登时让魏国涛又惊又喜。   提亲的对象是成家如今的嫡长孙成旭泽,年方弱光,生得一表人才,去年秋天刚刚高中举人,可谓是年轻才俊,前途一片大好。   最重要的是,成家乃是百年世家,家风严谨,耕读传家,在本地的口碑声望都是极高。   只是成家人提出,因为成旭泽来年四月会启程入京求学,所以希望能在此前成婚,到时候小夫妻带着几个家仆一同入京。   一来是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怕他独自赴京陷入到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尽快给他成亲,也好让他可以安心读书。   二来是因为,成旭泽的母亲如今在成家主持中馈,没有办法陪他入京,平日里的日常起居、吃喝住行,虽说都有家仆操持,但很多事还是需要主人过目操心,也容易让他分心、耽误学业。娶妻之后,便相当于有了主母,能够更好地操持家务,差遣仆人。   魏国涛虽然心里也觉得有些太赶,从提亲到成亲还不到半年时间。   但是成旭泽的条件又着实很好,让他不忍心放开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人选。   思虑再三,魏国涛派人对成家上下调查一遍之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之后,他又征求了女儿的意见,最终才应下了这门婚事。   但也正因如此,薛壮才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儿。   成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能够历经几朝仍屹立不倒,族中出仕为官之人都有两百余人,足见其底蕴深厚。   前朝时成家还有人高中状元,最终成为一代名相。   这样的人家,对娶妇入门格外重视,对女方的要求也是十分严格的,除了身家清白、品貌端庄之外,更要看女方的家庭情况。   只是这个家庭情况,看得却并非在于女方家是否有钱有势,而是要看家风、品行、甚至是政治立场能否与自家相匹配契合。   魏国涛这些年虽然在保定府混得风生水起,其实背地里全靠朝廷的支持,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对于不了解情况的外人来说,魏国涛就是一个白手起家的狠角色,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能达到如今黑白两道通吃的地步。   对于这样有深厚底蕴的大族世家来说,魏家就像是乍富的暴发户一样,是他们根本无法入眼的。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样两个家族,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该扯上关系的。   但是成家非但主动提亲,还十分着急地让两个年轻人尽快成亲,这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你又没见过魏家幺女。”夏月初对薛壮这个门第之见有些理解无能,“我之前去送菜单和试吃的菜品是曾见过一次,觉得她是位相貌出众,落落大方的好姑娘,说不定成家只是看上了她的人品而已。”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对古代人的这种门第观念了解并不够深,所以并不是很能理解薛壮的这层忧虑。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薛壮闻言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来是魏国涛早已派人细细查过了成家,非但与庆王那边完全没有任何瓜葛,也并非那些徒有虚名的假善人家。   魏国涛不可能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闹着玩,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二来,他也不想当着夏月初讨论门第之见的话题,毕竟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他们两个人的家世,更是极其不匹配的。   虽然他毫不在意,但也担心说多了会让夏月初多想。 第648章 瓶颈期(2更)   其实夏月初根本没有薛壮担心的那么敏感,她这几日的心思都是在考虑如何将这次的婚宴做好。   毕竟到了保定府之后,上膳堂的生意一直很好,从来都没有接过外面的宴会,也不知道当地的婚宴有什么讲究和规矩。   她这几日一方面让封七出去把这些事情都打听清楚,一方面还要开始安排人手。   保定府这边不比东海府,这边没有双司局这样特意培训出来的人手,所以一切就都只能用现在上膳堂的人。   但是去外面承接宴席,跟在自家的馆子里做饭上菜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些还都要夏月初一一吩咐交代。   好在上膳堂的人,去都是大内出身,手艺好坏兴许还要看个人天赋,但是在学规矩这方面,可以说是做得极好的了。   夏月初为了图省事,将差事和要求统一交代给了姜瑞禾跟杨艾琪,其余的人便由她们两个去教。   杨艾琪如今在是个女御厨中,可以说是脱颖而出了。   她虽然在脾气性格方面有些太直,但是做起事来却一直都是严格要求自己,而且特别善于学习。   夏月初之前也是无意中发现,杨艾琪在处理牛肉的时候,手法跟自己很像。   她没有去询问,而是开始留心观察她。   有些时候,夏月初做菜用到过的技巧,杨艾琪很快就能捕捉到,并且尝试去学习。   而且这个小姑娘也当真颇有些天赋和灵气的,仅靠在旁边观看,就学到了许多小技巧,并且将其用到自己做菜当中。   若不是杨艾琪是御厨,夏月初真想再收个徒弟。   说起收徒的事儿,夏月初最近也是有点烦恼。   明明之前教王桦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自打沈莹来了之后,夏月初就总觉得有些不顺手的感觉。   沈莹之前就会做菜,而且都是自己琢磨或是跟家中长辈亲戚学的,可以做一些家常菜,味道也还算可以。   但是这样有过基本功,并且学得很杂很乱甚至还有错误的,还真比不上王桦那样本来就不会什么的更好教。   习惯一旦养成,有些时候就很难纠正。   沈莹倒是很努力,也一直在辛苦地改正和练习基本功。   但她跟王桦的性格截然相反,她的性格本来就是更为活泼开朗一些。   因为母亲的病重和离世,让她的心情低落了许多,但是在学习厨艺的过程中,她自己固有的性格还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桦的特点是听话、肯钻研,但沈莹却喜欢凡事问个究竟。   有时候夏月初让王桦带着沈莹练一些基本功和基本菜式,沈莹时不时地会把王桦问到崩溃。   这道菜为什么要切滚刀块,切丁不可以么?   这道菜为什么要搭配牛肉?换成猪肉不行么?   这道菜……   王桦本来就不善言辞,被问得哑口无言,也只会说,师父就是这样教的,这道菜就该这样做,但是却难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莹的有些问题,夏月初还是能够回答的,但是有些问题,连她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海中涌起的答案跟王桦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师父就是这样教的,其他人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为什么师父教的就该是对的,别人这样做我也必须这样做呢?   沈莹的许多问题让夏月初时常陷入沉思。   穿越到古代之后,她是靠着自己的手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能在短时间内取得这样的成绩,说明她的选择和手艺都是没问题的。   但是她最近渐渐发现,自打从开初味轩,将消费档次设定为中上层之后,自己似乎就有点儿过于追求珍贵的食材和繁复的手法。   但其实,能把最最普通的家常菜做出令人流连忘返的味道,才应该是厨师的最高境界。   所以夏月初最近有点儿陷入迷茫,导致对沈莹的教导,也会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力不从心。   这样的情绪,自然就会影响夏月初水平的稳定,甚至在做菜的时候,偶尔也会走神想到这些问题。   但是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许自己这是遇到了当年师父所说的瓶颈期。   还记得前世师父说过,他的瓶颈期持续了近十年。   在那十年中,他辞去了原本的主厨工作,走南闯北地品尝各地美食。   夏月初就是他在东北乱逛的时候遇到,最后收为徒弟的。   自己这次若当真是瓶颈期,又该如何突破?是不是也该找机会出去走走?多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   不过这些心里挣扎和偶尔的走神,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别人看出来过,甚至连上膳堂的熟客老饕,也没有人发现夏月初不在最佳状态。   但是作为一个在菜品上素来要求完美的人,夏月初自己对自己最近的状态十分不满意,她必须要在魏家的喜宴之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为此她特意等到薛壮有空的时候,拉着他一起去了夜市。   保定府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消费娱乐的场所。   夜市作为夜生活的一部分,自然也是繁华热闹无比的。   到了保定府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去过南门夜市品尝过小吃,也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保定府的夜市既然叫做南门夜市,顾名思义,位置就是在城南的。   城南有一条南门大街,从城中直通南城门。   白天的时候,这条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到了夜里,这条街比白天还要热闹上几分,街道上灯火通明,路边是各色摊位,杂耍卖艺、说书唱曲儿、小吃杂货应有尽有。   从天黑一直持续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等到早点铺子都开张营业了,这边的夜市才最后散场。   自打来到了保定府,夏月初就很少跟薛壮一起出门了,此时肩并肩走在街上,心里竟然还涌起些小激动,本来是出来品尝小吃的,此时竟然觉得更像是两个人出来约会的。   薛壮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借着行人挤来挤去的机会,直接一把抓住了夏月初的手。   “当心别走散了。” 第649章 保定府夜市(1更)   保定府的夜市的确热闹,两个人出来的时间不算太晚,但是街边的摊位也已经摆得七七八八了,空气中充斥着各色食物的味道。   夏月初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好香啊!”   薛壮拍拍自己腰间的荷包道:“我带够钱了,你就敞开来吃吧!”   荷包装得不算满,但是看起来沉甸甸的,拍一拍还能听到里面碎银子相互撞击的声音。   夏月初见状笑弯了眼睛,也从自己腰间也解下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塞进薛壮手里道:“那咱们到时候看看,最后究竟会用谁的钱。”   她说罢就拉着薛壮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   对于保定府这边的小吃,夏月初了解得还真不多,前世的时候倒是有一样大名鼎鼎的——驴肉火烧,也不知道此时有没有流行起来。   凑近周围的摊位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是将古代想象得太保守落后了。   夜市上的摊子极多,有挑着担子随走随卖的小本生意,多是煎饼、水晶肴肉、肉饼、包子之类可以拿着边走边吃的东西。   还有些人是选好地方摆下摊位,支起炉子,周围再摆上几张桌子,卖得多是馄饨、热汤面、各色汤羹这类需要坐下来慢慢吃的东西。   还有许多胳膊上挎着篮子的人,穿梭在这些摊位中间,像坐在桌边吃饭的客人兜售酒饮和各色小菜、蜜饯果子。   街头小吃跟饭店中的精致菜肴有着不一样的风味,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城市口味的最好体现。   夏月初拉着薛壮在一家生意极好的馄饨铺子跟前等了半晌才等到座位,点了一碗馄饨,一碗面片汤,再从隔壁摊位上点了两个肉饼,四个驴肉包子,再叫住挎着篮子叫卖的小姑娘,买了两碟小菜,一碟猪肝,一碟鸡爪。   馄饨是荠菜猪肉馅儿的,如今开春了,正是吃荠菜的时候。   馄饨在香菜和红油的掩映下若隐若现,碗中红、白、绿三色交相辉映,格外好看。   热气腾腾的汤散发着鲜味儿,能尝出来是吊了很久的,虽然比不得上膳堂的汤更加精致讲究,但是味道却也不差。   用勺子盛起一个馄饨,轻轻吹凉,然后一口咬开。   难怪这家排队的人这么多,馄饨包得皮薄馅儿大,煮得更是恰到好吃,外皮软而不烂,薄而劲道。   里面的馅儿也是用料十足,能吃得出用料十分新鲜,猪肉微肥偏瘦,荠菜翠绿喜人,一口咬下去满口清香,不腻不柴。   夏月初抬手把勺里剩下的半个馄饨喂进薛壮嘴里,笑着问:“怎么样,好吃不?”   薛壮其实是个挺挑嘴的人,虽然平时看着不显,条件不好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都能逼着自己吃下去。   但是只要是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对吃还是挺讲究的一个人。   尤其是被夏月初的手艺征服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随便出去吃东西了。   不过今天的这个馄饨,味道还真是不错,虽然不够精致,但是粗矿也有粗矿的美,吃起来清香扑鼻,着实给人一种春天到了的感受。   夏月初见他没有皱眉,便知道这味道是他能接受的,便把勺子塞给他,招呼他多吃几口,自己又去尝面片汤。   面片汤的汤料跟馄饨其实是一样的,调料也没有什么特殊,不过这家生意好也的确是有原因的,就是他家的面和得特别到位。   他家的面片有点儿厚度,但是外面不黏里面不生,口感也十分劲道,能够让人享受到面在口中咀嚼时候的那种快感。   所以虽然为了方便,都用了一样的底汤和调味的,但夏月初还是给了个不错的评价。   隔壁这家卖的肉饼是牛肉饼,敢在街上公开卖牛肉馅儿饼,也只有保定府这样的地方敢做了。   隔壁这家肉饼包子铺,生意也是极好的,不但有许多人排队买,周围各个摊子上吃饭的人也都会点几个端过去吃。   甚至还有几个挎着篮子的人过来,多买上一些放在篮子里,盖上保温的小棉被,拎着到那些看杂耍、听说书的地方去吆喝叫卖。   牛肉饼味道十分的香,一口咬下去满口流油,面皮外面烙得酥脆,里面一层被从馅料中烙出来的油脂和汤汁浸润,既入味又软糯。   里面的肉馅儿是肥瘦相掺的,约摸着应该是三分肥七分瘦。   动物油脂熟了之后的那种勾人魂魄的香味,是素油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   夏月初刚才本来只打算买两个牛肉饼,但是摊位老板特意给推荐了刚刚出锅的驴肉包子,说是他家卖得最好的,是招牌。   她抬头一看,摊位旁边的招幌上,果然写着“老陈驴肉包子”几个大字,便从善如流地点了四个。   看来保定这边爱吃驴肉,果然还是有历史传承的。   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将驴肉跟龙这种传说中的神物相提并论,足见老百姓对驴肉的赞誉。   前世夏月初也对此有过一些了解,通过现代科学的研究,驴肉的确是比猪肉、牛肉的口感更好,营养价值也更加高。   而肉的味道鲜不鲜、好不好吃,最主要的就是看肉中影响鲜味的氨基酸含量有多少,驴肉中氨基酸不但含量丰富,而且种类全面,所以驴肉才会让人觉得格外好吃。   陈家的驴肉包子不亏是招牌,一口咬下去,外皮松软,肉香四溢。   夏月初一口咬了大半个包子,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感受着驴肉的鲜美味道。   兴许是前世走南闯北的多了,尝过的食物也多,自己的手艺又好,所以夏月初虽然很享受美食,但嫌少会露出这样陶醉的表情。   坐在她对面的薛壮也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忍不住也夹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老陈家的驴肉包子个头也就鸡蛋大小,薛壮根本都用不着咬开,一口就吞下去了。   包子皮儿在口中被咬破的瞬间,里面包裹住的汤汁和馅料溢出来,混合在一起的滋味别提有多香了。 第650章 夜市小吃(2更)   一个驴肉包子入口,之前吃过的东西就都好像不存在了一样,什么味道都忘得差不多了,嘴里脑中就只剩下驴肉的香味在盘旋,久久不肯散去。   薛壮跟夏月初一样,微微眯着眼睛,细细体味着这种不一样的感受。   半晌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对夏月初道:“回头我叫人去买两头驴回来吃吧!”   “行啊,到时候可以做五香驴肉,还能包饺子吃,驴皮收拾出来还能熬阿胶糕,这驴还真是浑身都是宝呢!”   夏月初说着又吃了个驴肉包子,分别尝了一下四道小菜,就放下了筷子。   她胃口小,每样都只能尝尝味道,不敢多吃,不然等会儿就吃不下其他的了。   好在薛壮没战斗力强,又没吃晚饭,夏月初尝过之后推过来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这家铺子的生意好,虽然都已近尽量多摆几张桌子了,但总还是不够用,许多人都是要拼桌吃饭的。   薛壮和夏月初这边点的东西多,几乎把桌子都摆满了,所以才没有其他客人过来拼桌。   但是桌与桌之间都离得很近,说话什么的也都听得清楚。   隔壁桌有一位老先生,坐在跟薛壮并排的位置,之前就已经有几次朝这边看了好几次,目光中似有不满。   薛壮对外界的视线格外敏感,所以早就注意到了。   只是他跟这位老先生素不相识,不明白对方的不满源于何处。   他看对方也不像是身怀武功之人,便只是悄悄留意,并没有太过在意。   而此时,那位老先生似乎终于按捺不住,转身冲着薛壮道:“年轻人,看你也是仪表堂堂的样子,在大街上与女人相互喂食,吃女人剩下的东西,你家里人可知道你在外面是这幅模样?真是成何体统!”   夏月初被说得一愣,其实她对古代的保守还是有所顾忌的,即便是大齐民风比较开化,但她平时也尽量不在外面与薛壮有太亲密的举动。   刚才只是跟薛壮两个人面对面吃饭,夏月初就没太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下意识地做出了在家吃饭那样比较亲密的举动,此时被人当众说出来,一时间脸上也觉得有些火辣辣的。   倒不是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只是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明知道古代相对保守,礼教森严,出门在外自己还忘记收敛一下,着实有些忘形。   夏月初前世的时候,世界各地飞,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提前做功课,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饮食文化,尽量做到入乡随俗,不要碰触对方国家的忌讳。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尊重的体现。   所以被老先生指责之后,夏月初下意识地就想要起身道歉。   但是薛壮却直截了当地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老先生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出言不逊,难道就很合适么?”   这话说得就着实有些重了,其实这位老先生哪里是想看,只不过这边桌与桌之间离得太近,虽然是坐在不同的桌子上,其实他跟薛壮中间也就隔着两张凳子的宽度,可以说是十分之近了,而且他坐在这里吃馄饨,根本都不用抬头,眼角的余光就可以看清夏月初的所有举动。   若不是当真忍无可忍,他也不会出言指责,没想到却被薛壮一句话噎了个半死。   夏月初见老先生的脸都憋红了,顿时担心起来,忙示意薛壮不要乱说话,自己忙打圆场道:“实在抱歉,是我们出来玩太忘形了,多谢老先生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   有了夏月初给的台阶,老先生才算是把这个台下来了,馄饨都没吃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薛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有些个读书读傻了的人,天天就会管东管西,在自己家里管不过瘾还要出来管别人。”   夏月初忙小声安抚道:“算了算了,他那么大岁数了,万一当街被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岂不是要怪到咱们头上,出门在外和气为贵,为了别人生气犯不上。”   刚结完账还没来得及走的老先生还是将两个人的话听了满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心中暗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伤风败俗,然后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个人继续逛夜市的心情,在这边吃过摊子上的小吃之后,两个人叫来伙计结账。   薛壮掏出自己的荷包,摸出一角银子递过去。   伙计见状不敢接,忙道:“先生,我们这儿可找不开,您可有铜板?”   薛壮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刚到夜市的时候,夏月初那话是在笑自己不了解情况,还带了银子出门,在夜市根本就用不到。   夏月初在旁边抿着嘴笑看着薛壮。   谁料薛壮直接把银子塞给伙计道:“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他说罢便拉着夏月初走了。   夏月初心疼不已,却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走远了才伸手把他腰间的钱袋没收了道:“一块银角子都够咱俩在夜市上吃到吐了,真是败家。”   两个人嘴上说着话,脚下跟着人群朝杂耍班子那边走去。   杂耍班子这儿正在表演蹬碗,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单脚站在竖直的高杆上,另一只脚勾着瓷碗,不断地朝空中踢去,最后稳稳地落在头顶那一摞碗的上头。   人群中不断传出鼓掌叫好的声音,班主也不停地在吆喝,招呼着往来的行人都围过来看,敲一会儿锣,便拿着铜锣到围观的人群面前讨要赏钱。   小姑娘长得秀气,功底也扎实,碗一个个被踢得花样繁多,最后接得也稳,大家看得过瘾,或多或少都会给几个铜板,不多时,锣面儿就被众人扔的铜板给堆满了。   班主见状更是高兴,扬声道:“接下来,让玲花给各位大老爷们表演个绝活儿,在木杆上翻跟头接碗。”   围观的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惊呼。   那跟竖直立起来的木杆,看起来还不到碗口粗细,只能搁得下小姑娘的一只脚,脚尖还是露在外面的,在那上头翻跟头,还要接住扔上去的碗,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第651章 失手(3更)   夏月初顺着木杆看上去,这杆子足有两三层楼高,那么小的孩子,若是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玲花先将头上的碗拿下来,一只只抛给下面的人,然后站在杆子上深吸一口气,双膝微曲,用力往上一蹬,身子便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转了一周。   下面围观的人群全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看,待看到玲花稳稳地落回杆子上的时候,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然后鼓掌叫好。   此时班主手里的碗也扔了上去,而且并不是一只碗,而是三只碗相继被抛了起来。   玲花一只脚踩在杆子上,另外一只脚伸出去,接住一只碗便立刻踹起来,让碗落在头顶,紧接着再去接第二只碗。   这个操作难度极大,因为三只碗虽然是相继扔上去的,但是期间并没有什么停顿,所以这个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   玲花在上面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任何闪失,任何一个动作慢了,都会导致后面所有的操作都来不及了。   眨眼间玲花已经接住了第二只碗,继续踢到头顶上去,但是在这次她接碗的时候,动作稍微有些变形,导致身体产生了一些晃动,惹得下面的人不断地惊呼。   玲花尽快稳住了身子,但是第三个碗此时已经开始呈下落的趋势,她急忙伸腿去够那只碗,但是因为碗的位置较低,她只能曲起支撑腿的膝盖去够。   就在此时,玲花膝盖一软,整个人大头朝下地从木杆上栽倒下来。   地面的惊呼声立刻变成了尖叫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   前面的人往外挤,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人群立刻就乱了套。   夏月初吓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跳出去,推着薛壮的胳膊大喊:“快救人!”   薛壮首先要保证的是夏月初的安全。   她本来就瘦弱,搁在人群中简直就像一片浮萍,一不下心就容易摔倒。   这么多人若是发生踩踏事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事情薛壮在军营中见到过,   所以薛壮伸手搂紧夏月初的腰,带着她直接跟人群反向地冲了进去,赶在玲花落地之前将人一把接住。   小姑娘双目紧闭,浑身不住地发抖,似乎都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救下来了。   夏月初站稳,刚想从薛壮手里接过孩子,班主就突然冲过来了,劈头盖脸地朝玲花打去。   “练了那么久怎么还出问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怎么没直接摔死你呢!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好好给我赚钱,我拿什么养你?喝西北风去算了……”   夏月初气得拦住班主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赶紧看看孩子有没有受伤,反倒又大又骂,还是不是人啊?”   玲花被打了几下,觉出疼了,又听到班主在骂骂咧咧,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死,这才敢睁开眼睛。   她环顾四周,看到薛壮抱着自己,脸瞬间就红了,赶紧自己下地站好,连声道谢:“多谢这位老板救了我。”   班主此时还在跟夏月初吹胡子瞪眼道:“玲花是我杂耍班子里的人,我供她吃供她喝,把她养这么大,我自然打得骂得,别以为你们救了人就能对别人的事儿指手画脚。”   “玲花还只是个孩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有失误也是正常的,你说你供她吃喝,我觉得倒不如说是她卖艺赚钱养活你,顺带保证不让自己饿死吧?”   夏月初这话一语中的,气得班主直跳脚道:“她开始卖艺才不过两年,之前那么多年难道都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不成?我把她养大总不能白养,她能赚钱了自然要养我。”   “她养着你,还要被你动辄打骂?我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亲闺女啊!”夏月初被班主的嘴脸气得半死。   玲花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我不是他闺女。”   班主的面色登时一变,怒道:“放屁,老子从小把你拉扯到,你如今翅膀硬了,长本事了,连亲爹都敢不认了?”   玲花稍稍朝薛壮身后缩了一下身子,轻声却又坚定地说:“我不是,我是三岁的时候被他抱来的,我还记得当年的事情。我原本家里很是富足,那天乳母抱着我在家门口玩,结果就被他给抢走了。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说,但是我真的不想跟他生活在一起了,他总是打我……”   她越说声音越低,刚才之所以把这件在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主要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觉得自己再这样过下去,说不定哪天就真死在街头了。   但是说完之后,她又立刻后悔了,万一眼前的人不能帮自己脱离苦海,那重新落回班主手里,自己肯定是要被打死的。   想到这里,玲花忍不住浑身颤抖,脸色比刚才从木杆上摔下来时候还要惨白。   夏月初最受不了看到小孩子这样,但是没敢胡乱开口,她知道薛壮如今在做的事,家里不能随便增添人口。   但她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薛壮,即便不能带回家,好歹也该管上一管,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若是真的这样放过去,这孩子指不定还要吃多少苦头。   “多少钱?”薛壮突然冲那班主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这难不成是要当街买卖人口?   可这不是犯法的么?她还记得薛壮以前说起过,只有奴籍的人才可以买卖,其他良民是不允许的。   果然,那班主闻言立刻就跳脚道:“你这是要买卖良民啊?我就说看你不像什么好人,难不成是看我家玲花生得貌美,就要打什么歪主意不成……”   班主的嗓门格外大,把平时吆喝的功力全都发挥出来了,嚷得许多过路的人都一脸探究地朝这边看过来,目光在夏月初跟玲花之间打转,似乎在猜测薛壮要买的究竟是哪一个。   不等薛壮说话,班主嚷着嚷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蹬腿一边哭喊道:“我真是命苦啊,二十出头没了媳妇,如今好不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又要被人逼着卖闺女啊!保定府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要逼死人了……” 第652章 高家少爷(4更)   就在周围人都开始围过来看热闹的时候,突然出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分开围观的人群。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越众而出,一脸饶有兴致地看向薛壮。   “薛老板,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高少爷,多日不见,老太太身子骨可还硬朗?”薛壮没想到会在夜市遇到高家小少爷,忙拱手还礼。   “老祖宗最近身子还不错,就是嘴馋,总惦记着去吃上膳堂的菜,不过大夫说她脾胃虚弱,该吃些好克化的东西才行,所以只能嘴上念叨念叨,还总是怪我们不带她去上膳堂。”   “真是承蒙高老太太喜欢,若是不嫌弃,明日我叫人送几份清淡好克化的饭菜过去,给老太太换换口味。高府的厨子做菜再好吃,天天吃也容易腻味,偶尔尝点儿新鲜的说不定还能开开胃口。”   “那我在这儿就先替老祖宗多谢薛老板了。”高小少爷道谢之后又道,“我离老远就瞧见围了一群人,隐约看着里头像是薛展柜,打发人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这是怎么的了?”   “我想花钱给小姑娘赎身,这个班主非但不肯,还像个泼妇似的当街打滚叫骂,真是丑态百出。”薛壮如今在保定府对外的形象,还是有些呆板死板的模样,所以说话也跟平时的语气有很大差别。   “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高小少爷闻言一摆手道,“薛老板只管把人带走就是了,剩下的事儿自有人处理,明个儿我就叫人把卖身契送去上膳堂。”   夏月初听得高小少爷说得这么轻松,好像这杂耍班子是归他管的一样。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打从高小少爷来了之后,那个班主早就不哭闹打滚了,站在旁边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夏月初这才明白过来,应该说是这整条街的夜市,应该都是在高家的势力范围之内才对。   果然,听得高小少爷这样说,班主虽然一脸苦相,看得出来是心疼得不行,却还是屁也不敢多放一个,还得勉强做出赔着笑脸的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薛壮道:“卖身契就不用了,只要他不来找麻烦就好,回头我找人去给这孩子办个户籍就是了。”   高小少爷似乎没想到薛壮居然还想给玲花上户籍,忍不住用好奇地眼神朝薛壮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看向玲花,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事儿,神情顿时就变得猥琐起来。   夏月初不喜欢高小少爷刚才的那个眼神,伸手把玲花扯到自己身后挡了起来。   高小少爷这会儿才看到夏月初似的,似笑非笑地问薛壮:“这位是?”   “这位是我家夫人。”薛壮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我们上膳堂里,天字号院的菜品都是我夫人亲手做的。”   “哦?原来我们之前在天字号房吃的饭菜都是出自夫人之手,果然是令人食之难忘,全家上下都赞不绝口,希望以后还能有幸品尝到夫人的手艺。”   听说夏月初是上膳堂的掌勺之后,高小少爷的态度稍微端正了一些,家里老祖宗自打去上膳堂吃过一次之后,就跟中了邪似的被迷住了。   如今虽然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再去吃饭,但是上膳堂的烧鹅、酱菜、香醋、麻辣酱、红油辣子什么的,他家可是没有少买,如今后厨拌凉菜用的都是上膳堂出品的料汁。   高小少爷见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便也不在多待,冲薛壮拱手道:“上膳堂不但饭菜味道好让人流连忘返,美人儿也跟美食不相上下,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次光顾。”   薛壮又跟他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把人送走。   可听了高小少爷最后的话,夏月初心里却觉得咯噔一下,怎么好端端地还说出个美人儿什么的?该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玲花小心翼翼地在后面扯了扯夏月初的衣裳,低声问:“我、我是不用跟着我爹回去了么?”   虽然说不是亲生的,但是这么多年过来,她叫爹也叫惯了,一时间也改不过口来。   夏月初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你还记得你家是哪里的么?”   玲花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带着我坐车走了挺久,可是我那时候太小了,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实在是记不清了。”   薛壮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想要寻找亲人么?”   玲花被薛壮问得一愣,她以为自己被买下来了,以后自然是要听主家的安排,难道还能有自己的打算不成?   薛壮跟她解释道:“我们只是想把你从那个人手中救出来,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并不能带你回去。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会找人那你妥善安顿下来的,如果你今后想要自己去讨生活、找家人,我也不阻拦你,还会给你提供一些盘缠。”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我还是建议你选择第一种办法,因为你现在年纪太小,出去闯荡太过危险,倒不如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我也会叫人帮你留意你父母的消息的。”   玲花到底还是年纪小,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主意,就连刚才的求救,都是一时冲动的举动。   如今命好当真被人救下来了,人也觉得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不过她下意识地认为,薛壮刚刚救了自己,是值得信赖的人,听他这样说,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道:“这位大哥,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我听你的。”   “保定府养济院的院长跟我相熟,那边也有许多跟你年纪相仿或是比较小的孩子们,条件虽然艰苦了点儿,还需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吃得饱穿得暖,还会有人去教你们识字读书,也不会被人打骂,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听说可以识字读书,玲花的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这可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谢谢大哥,我愿意去,真的,我会干活,也会照顾小孩子,我想识字!”   夏月初抬手揉揉玲花的脑袋道:“好,我们会经常去看你的。” 第653章 养济院(1更)   玲花笑着点点头,然后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她顿时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一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夏月初拉着她的手问:“饿了是么?走,咱们先去吃饭再说。”   夜市此时依旧是人流如织、热闹异常,这边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河流中偶尔溅起的水花,转眼就有淹没在滔滔水流之中,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夏月初拉着玲花,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酸,这孩子的手简直是骨瘦如柴,比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要干瘦。   三个人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很快便来到夜市另一处食馆扎堆儿的地方。   夏月初柔声问玲花:“你想吃什么?”   玲花跟着班主跑了不少地方,他们这个杂耍班子,虽然叫做是班子,其实固定成员只有班主和她两个人,偶尔会临时拉几个人入伙,然后时隔不久大家就又各自分道扬镳。   所以他们的杂耍班子根本接不到什么大活儿,只能靠在街边摆摊赚钱,夜市便是最主要的一个收入来源。   但是玲花虽然去过许多城市的夜市,却从来没有在夜市里吃过东西。   不管赚到多少钱,她都只能等天亮回到住处,才能就着凉水啃玉米面饽饽。   所以夏月初此时问她想吃什么,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围的摊子都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有切菜的笃笃声,有油锅里煎炸食物的滋滋声,有锅中汤水滚沸的咕噜咕噜声,还有锅铲跟铁锅碰撞发出的响声……   这些好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先营造出了一种美味的环境氛围。   夏月初拉着玲花选了一处有炒菜的摊位,点了几道荤素搭配好消化的菜,又让伙计帮忙去买了一碗鱼片粥。   因为玲花的表演要在木杆上进行,必须要让身体尽可能的轻一些,才能表演得更好。   所以她的身子这样瘦弱,绝对不是一天两天饿肚子的结果。   夏月初找店家要了个空碗,将粥分作两份,一多一少,先用勺子搅动着少的那一份,等粥不那么烫了才放在玲花面前道:“慢慢吃,不要着急,先喝点粥垫垫胃,然后再吃其他的。”   玲花是喝过粥的,但是她喝的那些粥,要么就是清汤寡水的玉米面粥,要不就是剩饭加点水随便煮一煮的产物,哪里见过这样熬得浓稠适度,还点缀着鱼肉的白米粥。   接过夏月初递过来的勺子,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眸子瞬间就亮起来了。   好鲜!   米粒已经都炖到开花了,一粒粒都白白胖胖的,米粒与米粒之间,粘稠得像化不开似的。   鱼片在粥中若隐若现,时不时地就吃到一片,在舌尖上温柔地化开,是让人想要落泪的鲜甜味道、   “慢慢吃,不要急。”夏月初见玲花只埋头喝粥,便帮她夹了点菜。   这家摊位的炒菜生意虽然红火,卖相看着也还可以,但是味道跟家里的饭菜差距还是有点大的,薛壮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但是玲花却是吃得差点儿热泪盈眶,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玲花吃光了一大碗鱼片粥,把点的几个菜也都吃掉了大半,夏月初怕她撑坏了肠胃,不敢再让她再多吃了。   两个人带着玲花在夜市上又买了些日常用品和衣裳鞋袜,这才带着人往城北的养济院过去。   路上听薛壮解释过,夏月初才知道了,养济院其实就相当于社会福利院。   只是一般来说,养济院都只负责照顾孤寡老人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是保定府这边有钱人多,除了朝廷的拨款之外,也时常有人过来捐钱捐物,所以养济院的经济状况一直不错,后来干脆将一直入不敷出的育婴堂合并进来,有些老人还喜欢帮着照顾孩子,也算是让他们有点事情做做。   不过听薛壮话里的意思,他既然与养济院的院长熟悉,想必对方也应该是朝廷的人,这样的话,将孩子放在这里也算是放心,至少有薛壮的嘱托,肯定不会让孩子遭罪的。   保定府的养济院建在地皮最不值钱的城北,大门黑漆漆的很不起眼,上面挂着“养济院”、“育婴堂”两个匾额。   薛壮抬手扣门,便听到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猛地被人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持扫帚,气喘吁吁地冲出来,眼皮都没抬就先大喝一声:“嘚,老子今天倒要看看,往门口扔孩子的缺德父母到底是什么人,有没有得良心!”   说话的同时,扫帚也紧跟着横扫过来。   薛壮一把抓住,将扫帚从对方手里抢回来道:“我是来找你们郝院长的。”   冲出来的男人这才看清,外面根本没有人扔孩子,而是一对男女带着一个小女孩。   但是定睛细看,这对男女都穿得十分体面,小女孩却是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长期吃不起饭的样子。   男人伸手就想去拉玲花,又被薛壮一巴掌拍开了。   他着急地冲玲花道:“小姑娘,他们是你的父母么?”   玲花觉得这人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摇头道:“不是的。”   男人闻言脸色大变,急道:“你是被他们拐出来的么?”   玲花一听这话就来气了,怒道:“才不是!薛大哥和夏姐姐是好人,是他们救了我,还请我吃饭,给我买衣服鞋子,还说要找养济院把我安顿下来,你这人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   此时院子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出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儿。   “薛老板,什么风把你出来了。”这次出来的正好就是养济院的院长,见到薛壮就十分热情地上来招呼,“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吧?快快里面请,进屋说话。”   旁边的男人听了玲花的话之后,神色就一直十分局促,似乎想要上来道歉,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扫帚,紧紧攥在手里,听院长说要请人进屋,赶紧殷勤地上前帮着引路开门。 第654章 调整心情(2更)   进屋的路上,薛壮冲夏月初和玲花介绍道:“这位是养济院的郝院长。”   “我叫郝文浩,养济院这边都归我负责,白天会有帮工来做事,晚上前院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后院有一个大娘带着两个嫂子守夜,照顾孩子们。”郝院长说着又指着在前面引路的男人道,“他叫麻庆平,他年轻的时候孩子被人偷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人受了刺激,说话也有些不过脑子,但是并不是坏人。他刚才若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还望多多见谅。”   “没什么,也是个可怜之人。”夏月初叹了口气,拉着玲花的手往里走。   进屋之后,麻庆平就蹲在房间的角落处,听着郝院长跟来人说话。   当他听到玲花是三岁左右被人从家门口抱走的之后,眼圈儿就开始发红,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玲花看。   玲花到底还是小女孩,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往夏月初身边缩缩身子。   郝文浩见状解释道:“麻哥丢的那个孩子,如今也该是跟玲花差不多年纪了,只不过他家孩子丢得早,不到一周岁就被人偷走了,对爹娘和家里,怕是连半点儿影响也不会有了。   所以他每每看到跟自家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时,就忍不住盯着看个不停。   不过他没有坏心,对院里的孩子也都十分照顾,时间久了你就会喜欢他了,不用害怕。”   最后这几句话显然是对玲花说的。   玲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继续紧贴着夏月初。   薛壮把手里拎着的包袱放在桌上道:“时候也不早了,这里是刚给她买的衣裳鞋袜,各种用物,孩子就先放在你这儿了,以后有什么事多联系,我们也会经常抽空来看她的。”   “放心吧,我这里别的不敢说,但是绝对能保证安全,虽然日子不太富裕,但也是能吃饱穿暖的。”   夏月初蹲下身小声跟玲花道:“你乖乖地在这里,我忙过这几日再来看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有人欺负你,就跟郝院长说,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不吭声,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到上膳堂去找我们。”   玲花把夏月初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用力点点头,懂事地说:“我会乖乖听话的。”   从养济院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这边离上膳堂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薛壮干脆在街头找了辆马车,直接坐车回家。   到家之后才跟夏月初大概说了一下郝文浩的事儿。   正如夏月初所猜测的那样,郝文浩的确是朝廷的人。   保定府这边的养济院之所以会经常受到捐赠,最开始还是魏国涛特意带起来的风气,后来渐渐形成了习惯,富商们每年都会象征性地捐一些钱。   对他们来说,这些钱本来也不算什么,做个姿态出来,既能落个好名声,还变相地讨好了魏国涛,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去年的时候,养济院的老院长生急病过世,这才新派了郝文浩过来。   郝文浩这人原本就是孤儿,是在京城的育婴堂被养大的,为人十分温和耐心,十分胜任这份工作。   至于郝文浩在保定府的整个儿情报网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薛壮没说,夏月初便也没有多问。   只不过两个人洗漱躺下之后,夏月初还是有些辗转难眠。   今天出去本来只是想让自己散散心,最好能从品尝小吃中得到一些灵感。   但是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事情,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的小时候。   父母双亡之后,村里也曾经有人建议把她送到孤儿院去。   但是在那之前,刚好出过一个孤儿院的老师虐待孩子的新闻,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担心她去了会受委屈。   最后是村长做主,将自己留在了村里。   她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村长当时说的话:“咱们村里小一百户人家,一家省出一口吃的,也足够这孩子活了,何苦送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遭罪。”   那时候虽然村里人都不富裕,但是大部分人都对她很好,做了好吃的也惦记着给她端一碗来,时常到了门口还会跟其他来送饭的人撞个正着。   虽然在村里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甚至也会被熊孩子们欺负,但是整个童年对于夏月初来说,感受到的温暖还是更多一些的。   或者说,她更善于去记住那些温暖,而选择遗忘那些伤害。   等到她长大后有了能力,也曾多次帮村里修路、建小学、安装健身设备之类的,就是为了报答当年给过自己温暖和照顾的人。   此时想到这些事儿,心里都还是暖洋洋的。   只不过前世她忙于工作,一直都是单身,在师父过世之后,更是又恢复了孤家寡人的状态,忙碌之后闲下来,难免就会觉得孤单。   再思及现在,老家有亲人,身边有爱人,今后肯定还会有孩子,这就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补偿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夏月初原本有些纠结的心情顿时好转许多。   虽然瓶颈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她从前世到今生,无论是父母双亡一个人艰难生活、还是在事业有成之后突然穿越到鸟不拉屎的古代山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最擅长的,除了厨艺估计就是如何调节心情了。   怨天尤人是最没有用的事情,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只有继续往前走,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落脚。   想到这里,夏月初便将这段时间困扰自己许久的瓶颈问题抛到脑后去了。   她又翻了个身刚准备睡觉,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就被薛壮从被窝里勾过去,滚进了他的怀里。   “还在想玲花?”薛壮还以为夏月初是在担心玲花,“你若是真不放心,咱们把她领回来也是可以的。”   “不是,她在养济院我很放心。”夏月初摇摇头,没有提瓶颈的事儿,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只是在想魏府的婚宴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总觉得有些担心,所以睡不着。”   薛壮的手此时已经撩开了夏月初的衣襟,偏头吻上来道:“那咱们就做点让你力气再去想七想八的事情好了……” 第655章 嫁女儿(1更)   魏国涛嫁女儿,亲家是豫州的世家大户成家。   单凭这两家的身份地位,这门亲事都可以算是保定府今年至今最大的一件事情了。   这件事虽然跟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大家却也都热衷于在街头巷尾聚在一起说上几句。   因为五月份是毒月,所以吉日被定在四月底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保定府跟东北四府不同,四月底的时候天气已经颇为暖和了,外面的植物抽纸发芽,花朵也随处可见。   吉日这天晴空万里,魏府内外都装饰一新,红绸纱幔随着春风轻轻摆动,格外喜庆。   因为天气暖和,所以婚宴便直接摆在了魏府的后花园,桌椅正好摆在各色花草树木之间,错落有致,看起来别有情趣。   一大早魏家就忙着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等着成家带人来迎亲。   夏月初此时已经带着人在后厨开始忙碌了,自然是看不到前面的热闹景象。   薛壮却是在前面,一直以子侄的身份陪在魏国涛身边,帮着他一起招呼客人,也顺带着多认识一些人。   但是魏国涛这样提携后辈的做法,让许多早就怀疑薛壮是魏国涛私生子的人,心里越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上午吉时将近的时候,成家迎亲的队伍到了魏家门口,外面顿时锣鼓声大作,时不时还能传来笑声。   夏月初正在后面收拾食材,听到前面的声音,想到薛壮之前说过的担忧,也忍不住有些分神。   毕竟薛壮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但是找不到证据,但凭感觉又根本做不得准,也只能祈祷魏珍儿的婚事能够顺遂喜乐。   杨艾琪一直在旁边给夏月初打下手,见她这会儿有些出神,便笑着问:“夏娘子可是想起了当初跟薛老板成亲时候的事儿?”   夏月初听了这话心道,我俩成亲?我俩本人全都没有参加,这也就是不能宣之于口,不然说出去也能算上奇事一桩了。   想到这儿,夏月初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杨艾琪如今都年近二十了,自然也有不少女孩儿的小心思,也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   但是当初在宫里也见不到男人,如今出得宫来,大家开始还心思浮动了一阵,但是有了应佳敏的前车之鉴,很快也就歇了这份心思,老老实实地做事。   但是薛壮跟夏月初两个人恩爱非常,每天都在这群小姑娘眼前打转,即便是尽量注意着避讳,但是他俩的相处还是会给人一种闪瞎眼的恩爱感。   于是这群小姑娘们,又都开始心心念念想找个能像薛壮一样疼媳妇的夫君。   平时她们可不敢当着夏月初说这些事儿,但是今天前面正在成亲,喜庆的气氛让大家的心情都活跃了不少,看着夏月初勾唇浅笑的模样,杨艾琪忍不住问:“夏娘子,你跟薛老板咋就能一直那么好呢?我都没看见过你们吵架。”   “那我们下回吵架之前记得叫你过来看着。”夏月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开了句玩笑。   杨艾琪赶紧一吐舌头,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活计。   魏国涛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为了在婆家人面前给女儿撑面子,这次的婚宴准备得可以说是保定府范围内的顶配了。   鲍参翅肚、飞禽走兽,食材全都是精挑细选,甚至连配菜都是叫人一棵棵精心挑选出来的。   当初从东海府带过来的飞龙,在被喂养了大半年之后,终于也被宰杀待用了。   飞龙这种鸟,胸脯特别打发。   正常的成年飞龙,胸脯肉几乎可以占到全身重量的一半,而这次做菜需要用到的是胸脯。   夏月初小心地将两块脯肉剔下来,剩下的地方也不浪费,直接丢入汤锅中吊汤用。   后厨此时都在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前面已经到了迎亲最后的时刻,新娘子被长兄从闺房中背出来,头上盖着盖头,送入大红花轿当中。   魏夫人上前给女儿喂了一口离娘饭,之前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魏国涛的眼圈也红了,但还是咬牙忍着。   直到轿帘被放下,八个人将花轿抬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他听到女儿在轿内抽抽噎噎的哭声,也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飞快抹去了眼里的泪。   从小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如今即将嫁为人妇,今后就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这让他心里酸楚不已,着实不是个滋味。   成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将花轿抬走了,魏国涛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行进的方向,直到连队尾的最后一个人都看不到身影之后,才算是回过神来,回屋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出来招呼客人。   魏国涛没有将自己的儿子带入这行,所以儿子们如今各自成家,都有各自的营生,对于这样的场合,颇有些不太适应。   所以他依旧是将薛壮带在身边,说等下去各桌敬酒,还要介绍一些人给他认识。   迎亲结束之后,重头戏便是婚宴了。   大家都已经知道这次承办婚宴的是上膳堂,为此,上膳堂还特意歇业一日。   这可是上膳堂打从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儿,让许多想吃夏月初手艺却总是排不上号或是不舍得的人不由得欢喜雀跃,给一份礼金来参加婚礼,还能吃到上膳堂夏娘子的手艺,天底下哪里找这么好的事儿去。   所以许多人一进门就开始盼着开席,后院其实早早就请了戏班子,原该大家先坐着说说话、喝喝茶,听会儿戏然后才开席的,但是大家一坐下就都翘首以盼,连台上唱了什么都不知道。   魏国涛无奈,只得叫人去后厨问问,看能不能提前开席。   好在夏月初这人素来都是提早准备,此时菜都已经备料完毕,凉盘更是都已经摆好只差浇汁了,一些需要炖煮的大菜也早就上锅。   此时听说要提前开席,夏月初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点头道:“没问题,叫人先把蜜饯果子端上桌,一刻钟之后开始上菜。” 第656章 期待满满(2更)   蜜饯一上桌,大家就知道要开席了,离上菜也不远了。   各个桌上都忍不住开始谈论着上膳堂的菜品。   “我最爱吃她家的开水白菜,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碗汤,里面有几片白菜叶,但是那滋味,吃过一次就跟上瘾了似的,总想再去吃一回,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这个菜。”   “我觉得还是佛跳墙最好吃,上膳堂做的佛跳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家,也不知道夏娘子到底是怎么做的,手艺真是太棒了。”   “我觉得她做的醉虾最好吃,我开始听说是生的还不敢吃呢,结果憋着鼻子尝了一次,立刻就上瘾了。那虾肉真的是,又鲜又甜,口感特别好,而且还带着一股酒香。”   “上膳堂的烧鹅也好吃得不行,买上一只十几斤的大鹅回家,很快就被瓜分光了,我娘喜欢拿来下饭,我爹喜欢吃着下酒……那滋味,简直绝了,真是恨不得把骨头都咬碎了,半点儿都不舍得扔。”   “听说今天的喜宴是夏娘子亲自掌勺的,还把上膳堂里面所有的厨师都带过来帮厨的,咱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也有外地赶过来参加婚宴的人,并不知道上膳堂的名声,听到周围的当地人都赞不绝口,心里的期待值就不断地升高,想要知道这个能让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大厨,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平,竟然能让人为了一道菜而念念不忘。   而且听说这家酒楼的消费还不低呢,看来自己今天算是来着了。   正在这个时候,后厨终于开始上菜了。   最先端上来的是两个冷盘,一道是糟汁猪蹄,一道是温拌海参。   猪蹄是很常见的食材,甚至有很多人觉得猪蹄太脏而不屑吃。   但是上桌的这道糟汁猪蹄,看起来却跟平时吃的猪蹄模样不太一样,切成片状的猪蹄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看着表面红润,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糟香。   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细品,口感外皮劲道,肉香筋软,里面还能吃到核桃仁,能够嚼到一股坚果的焦香。   这道菜是将炖好的猪蹄剔骨之后,将处理好的猪皮和炸透炸香的核桃仁塞入其中,用细绳扎紧再放入糟汁中炖至酥烂,再在汤汁中浸泡一宿。   今天取出来之后,剪开细绳,猪蹄也已经定型不会散开了,而且糟汁也渗透入猪蹄深处,十分入味。   最后顶刀切片装盘便可以上桌了。   这道菜中,其实最点睛之笔,莫过于炸香的核桃仁了。   去皮后的核桃仁白皙喜人,下锅炸至金黄酥脆。   说起来简单,但是炸核桃仁其实是很难把握火候和程度的,火轻了香味不能完全被逼出来,吃起来自然是打了折扣的。可一旦火大了,则核桃仁就会变得发苦。   而核桃仁又是格外容易被炸过火的一种食材,必须要眼疾手快,在即将炸好之时迅速将核桃仁捞出,其自身的温度会让核桃仁最终达到完美的程度。   若是等锅中的核桃仁看起来恰到好处时候捞出,就会稍微有点儿过火了。   另一道菜就更是新奇了,海参素来都是滋补之物,多用来炖煮成菜,保定府这边常吃的便是葱烧海参、小米炖辽参之类的做法。   海参还能做凉盘?   这可是在座众人第一次见到。   夏月初之所以做了这道温拌海参,是因为魏国涛这次大手笔地进了一批新鲜的活海参回来。   这样的海参若是还用以往水发海参的做法来做,简直就是糟蹋了东西。   不是有句话说么,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这道温拌海参便是如此,将活海参剔除沙筋和杂质之后切好,放入葱油汁中浸泡片刻待用。   将本芹、香菜梗在沸水中飞快地汆烫出锅,再放入冰水中过凉,最后沥干水分。   将泡在葱油汁中的海参条捞出来,跟本芹、香菜梗一起放入盆中,加入芥末、米醋和盐调味,最后淋如花椒油拌匀即可。   这道菜中,海参的口感鲜嫩脆爽,本芹和香菜梗的又风味十足,花椒油和芥末这种看似奇特的搭配却擦出了不一样的火花。   海参条吃起来鲜香麻辣,就好像食物在舌尖上跳舞一样,嘴里满是一股鲜活的感觉。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头两道菜带给大家的新鲜感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后厨又端上来两道凉盘。   “桃花虾球。”   “竹荪酿三鲜。”   桃花虾球的样子格外引人注意,夏月初用食材在盘中摆出了树冠的模样,一只只虾点缀其间,就像是在枝头盛放的桃花。   这道菜看起来十分美观,而且一个个虾仁儿还真的有些像是桃花的模样。   吃起来虾仁鲜爽,口感弹牙,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虾仁是用花露酒腌渍入味的,然后利用特殊的刀法,在虾背上以不同的角度和深度切三刀。   将虾下锅汆烫断生的时候,虾仁会变得卷曲结实,而之前切的三刀,恰好就改变了虾仁原本该卷成虾球的状态,而是卷成了一个奇特的形状,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便像是一朵浅粉色的桃花。   桃花虾球的盘子边上还配了两道不一样的酱汁,便是上膳堂最受欢迎的麻椒酱和香醋汁。   两个料汁风味大相径庭,但是效果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全都让吃的人胃口大开,开始将目光投向了下一道菜。   竹荪这种食材许多人都并不陌生,但是多数都是煲汤来用,味道鲜美无比。   而这道竹荪酿三鲜,则好像生怕竹荪的味道还还不够鲜美一样,还在其中加入了鱼肉、蟹肉和蟹黄。   这三鲜被包裹在竹荪内部,通过蒸制,滋味渗透入竹荪网状的体内,而竹荪的鲜味也会渗透入这三种食材当中。   最后趁热在竹荪上涂刷调好的料汁,然后放在一旁自然冷却。   冷却的过程中,料汁也基本都通过竹荪身上的孔隙渗透其中。   这道菜吃起来,外脆里韧,竹荪的口感清爽,叫起来咯吱作响,内里是切成细粒的鱼肉、蟹肉和煎熟的蟹黄,又鲜又香。   几种食材的口感冲撞在一起,鲜味更是层层叠加,放入口中之后,鲜味随着咀嚼不断地释放出来,每嚼一下都好像有不一样的口感和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第657章 石榴飞龙   四个凉盘不但勾起了众人食欲,还勾起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尤其是上膳堂的老食客们。   他们发现今天上的四个凉盘,竟然都是从未在上膳堂吃过,甚至也没听别人说起过的。   “夏娘子这是又出新菜了啊!”   “你们说会不会今天一桌喜宴,上的都是咱们没吃过的菜色啊?”   “这个难度有点儿大吧?只要有一半都是新菜,今天就真是值了!”   “就是,做人不能太贪心,能吃到夏娘子亲手做的菜,哪怕是以前吃过的,我也乐意。”   冷盘被众人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热菜终于开始上桌了。   头一道上来的便是石榴飞龙。   主桌这边上的,自然是夏月初家里宰杀的那只。   但是夏月初家里的飞龙有限,不可能保证每一桌的供应,其余桌上的,都是魏国涛去东北那边买回来的冻货。   味道跟新鲜宰杀的肯定会有些许的差距,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了。   飞龙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高大上,其实是因为这种鸟飞起来的时候十分优美,犹如一条在空中游弋的小龙,因此才得此名。   飞龙一般来说都是做汤,或是炸、烤而食。   前世的时候,据说慈禧喜嗜此物,所以在清朝的时候,飞龙作为进贡佳品,在宫中也被开发出了不同的做法。   夏月初今天做的这道菜,便是从满汉全席中研究出来的。   禽类的胸脯肉基本没有脂肪,做不好很容易发艮发柴。   最开始多是用煎炸或者是烤来烹饪,成品虽然干香有味,但是却干柴难以下咽。   后来便又研究出来,进行溜炒或者是爆炒,让食材在芡汁的保护下得以保持鲜嫩的状态。   而满汉全席中这道叫做石榴飞龙的菜,则是在飞龙脯肉中掺入肥肉丁和鲜虾肉,使之互相融合,弥补了飞龙肉脂肪少的不足,取长补短,借此达到最佳的味道和口感。   飞龙肉、猪肉膘和鲜虾肉都切成细粒,混在一起调味,再加入少量的高汤和湿淀粉拌匀,制成馅料。   取完成的鸭皮腌制之后修整形状,作为外皮,抱起十二份馅料,在封口处放一小根蒸熟的腊肠,用细线扎紧整理做石榴状,用小火蒸熟之后,减掉细线,挂糖晾干后,再下锅炸至金黄色。   最后将切得极细的土豆丝过油炸至金黄,用作盘中的铺底,再用心里美萝卜雕出两个带着双喜字的酒坛白在一旁,最后将炒好的料汁浇在食材上面,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道菜之所以最先上桌,首先就是因为寓意好。   石榴象征着多子多孙,在新嫁娘的陪嫁上面,也会有许多物件上会有这样的图案。   而且在味道上,这道石榴飞龙的馅料咸鲜松嫩,浇汁则是微甜的酸辣口,吃起来外脆里软,不油不腻,还颇有微开胃的效果。   飞龙肉本来就鲜味十足,在蒸制的过程中,又吸收了鸭皮和猪肉肥膘的油脂,摆脱了干柴的困扰,一口咬下去满口咸鲜,越嚼越香。   后厨紧接着又上来一道菜——干烧鹿筋。   这道菜是用铁板端上来的,上菜的侍女还特意提醒,铁板滚热,大家小心不要被烫到。   因为铁板本来就烧得火热,所以做好的鹿筋倒如铁板之后,下面就会发出滋滋的声响。   铁板不断将热度传递给上面的鹿筋,使得鹿筋更加入味,而且连撒在上面的花生碎也都跟着被不断地继续烘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鹿筋呈半透明的深褐色,看着就觉得肉嘟嘟的弹性十足,而且毫无腥膻之气。   桌上的人都被前面的菜所征服,此时对夏月初的手艺已经毫无怀疑,所以当鹿筋一上桌,立刻就都将筷子伸了过来。   鹿筋并不是倒在铁板上的,而是将煨好的鹿筋一块块在烧红的铁板上摆好,最后才在上面撒上配料,浇上汤汁。   这样便使得每一块鹿筋都能够接触到铁板,夹起来之后上面软糯劲道,下面焦香酥脆,在一块鹿筋上能吃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   鹿筋烫口,许多人夹到碗里之后也不敢直接吃,还要稍微晾上一会儿。   但总是有人不怕烫甚至爱吃滚热的食物,三两口吃完就又伸手去夹。   郝文浩今日也被邀请来参加婚宴,以他的身份自然做不到主桌,只能跟其他人拼桌。   他来保定府时间不长,跟大部分客人都不认识,所以也没有什么客套的必要,只埋头吃菜。   郝文浩每吃一道菜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没想到薛小将军的夫人有这样一手好厨艺,真是令人羡慕。   但他天生是个猫舌头,不敢吃太热的东西,别人都开始夹第二块了,他的第一块还不敢吃进嘴里。   郝文浩见状顿时就着急起来,人家吃得那么快,等自己这块吃完,怕是只剩下铁板能吃了。   但是在这种宴席上,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做出类似于吹凉食物之类太失礼的举动,只好盼着其他人也能稍微礼让一点儿,不要吃得太快。   不过很显然,在婚宴的酒席上,同桌的人也未必都是认识的人,所以这种期望基本上都是会落空的。   郝文浩刚把第一块鹿筋吃掉,嘴里还残留着余味,看着空荡荡的铁盘,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空了,甚至想要将铁盘拿过来,把那些因为高温而黏在铁盘上的鹿筋都给啃了。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大庭广众之下,若当真这样做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得满城皆知了。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夏月初好像早就预料到有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似的。   待鹿筋都被夹完之后,一旁的侍女突然拿着一个铁铲上前来,将铁盘上那一层已经被烤得焦黄的鹿筋全部铲了下来。   这回郝文浩终于眼疾手快地夹走了最大的一片。   紧贴铁板的这一层鹿筋都已经被烤焦烤酥,简直可以说是浓缩的美味,像窖藏多年的老酒一般,醇香袭人。   比起石榴飞龙,郝文浩更中意铁板鹿筋这道菜,但是上膳堂的菜可不是他随便能吃得起的,而铁板鹿筋这道菜,看起来似乎比较简单。   郝文浩心里琢磨着,等回去之后,自己也找个铁板试试看。 第658章 疑似故人   魏国涛见菜也上了几道了,便开始带着薛壮在附近几桌敬酒。   临近主桌位置坐着的都是保定府数得上号的人物,虽然比不得原本的韩家、周家那样有势力有身份,但也算得上是在当地有些本事的人。   之前魏国涛对上膳堂的生意格外关照倒也罢了,如今在亲生女儿的婚宴上,他居然没有带儿子,而是带着薛壮出来敬酒,就等于在告诉参加婚宴的众人,薛壮是他属意的接班人。   魏国涛很早以前就对外宣布过,不会让儿子接手自己的生意,而是会亲自挑选接班人。   随着魏国涛年纪渐长,保定府这边一直很关心这个所谓的继承人究竟是谁,但直到他去年金盆洗手的时候,接班人的问题却还是不够明朗。   直到这次魏珍儿成亲的婚宴上,魏国涛令人意想不到却又意料之中地将薛壮戴在了身边,几乎就是等于向整个儿保定府宣布,今后薛壮将会接受他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   如此一来,薛壮的身份立刻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众人对薛壮客气,不过是因为看在魏国涛的面子上。   但是从今往后那就不一样了,就好比一个傀儡皇帝突然间掌握了实权一样。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儿,立刻就都围上来跟薛壮寒暄,希望能趁早先给薛壮留下个印象,混个面熟也是好的。   薛壮早就猜到今天肯定少不得要喝酒,所以刚才开席之前就先喝了一碗醒酒药,开始上菜之后又赶紧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此时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根本就应接不暇。   好在此时后厨又叫人传菜了,许多人都暂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这会儿被端上来的两道菜是神仙鸭子和兰花春笋。   如今正是吃春笋的季节,一颗颗剥去外皮的春笋看起来洁白如玉,吃起来爽催可口,带着山珍的鲜美滋味。   夏月初取最鲜嫩的春笋,剥去外壳,将脆嫩的笋尖切开几刀后放入清水中浸泡,直至笋尖自然卷曲形似兰花之后,才将清水换成能没过笋尖的高汤,上锅蒸制,使得高汤的味道尽可能地被春笋所吸收,出锅后再点缀上一颗颗淡粉色的虾球,最后调味勾芡,撒上细细的火腿末,这样便大功告成了。   这道兰花春笋菜如其名,一颗颗春笋在盘中呈盛开的兰花状,上面放着淡粉色的虾球,格外地淡雅好看。   这道菜吃起来也是清淡鲜美,笋尖脆嫩爽口,虾球鲜嫩适口,在吃了两道口味偏重的菜色之后,来这样一道清淡的菜品,刚好可以让客人们清清口,才能以更好的状态去期待接下来的菜品。   神仙鸭子其实外观并不难看,但是跟兰花春笋放在一起,莫名好像就被比得俗套了许多,让人觉得并没有名字上“神仙”二字的感觉。   但其实这道神仙鸭子是山东名菜,做菜其实颇为复杂,对厨艺娴熟度的要求也很严格。   尤其是在没有计时工具的古代,人们只能燃香计时,所以相传在以前做鸭子的时候,将脱骨处理好的鸭子放入笼屉之后,需要蒸三炷香的时间,便必须要停火出锅了。   所以因为每次做这道菜都要点燃三炷香,像是在供奉神明一样,便得了神仙鸭子这么个名字。   这道菜需得选用比较肥嫩的公鸭子,按照一般的做法来说,要将处理好的鸭子煮得八九成熟之后剔除大块的骨头。   但是夏月初直接用了整鸡脱骨的手法,将鸭子整个儿进行了脱骨处理,然后把鸭子盘好放入大碗内,把剃掉的骨头和葱姜蒜和各种香料调味一起摆在上头,再扣上一个同样的大碗,四周用皮纸糊好封严。   这一步必须要封好,保证绝对不能漏气,否则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将扣好封严的碗放入蒸屉当众,蒸制一个时辰之后出锅,此时鸭子已经被蒸得酥烂,将摆在上面的鸭骨和各色调料挑拣出去。   之后把碗里的汤汁滗入汤勺内,将原汁烧开之后,加入早就剁好的肉糜边搅动边加热,直至肉末吸附住汤中的油脂和杂质付出汤面之后,将肉糜捞出来,留下清澈的汤汁。   然后在汤中加入火腿、冬菇、玉兰片和青豆烧开之后,重新浇回碗里的鸭子身上。   这道菜最重要的就是要封好碗边,不能让蒸笼里的蒸汽进入碗内影响味道。   二来需要旺火长时间的蒸制,才能将鸭子蒸得酥烂入味。   所以成菜之后鸭肉白嫩,汤汁澄清,口感软烂酥糯,最重要的便是吃起来原汁原味的醇香鲜美。   郝文浩跟许多年轻人一样,并不怎么喜欢吃烂软的东西,总觉得那应该是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吃的。   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有嚼劲的食物。   对于这个神仙鸭子,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尝了一口,谁知道一尝之下就被迷住了。   鸭肉几乎可以说是入口即化,浓郁的醇香还留在唇齿间久久不肯散去。   薛壮此时正好跟着魏国涛走到郝文浩这桌前面。   坐在这样靠后位置的客人,身份地位已经达不到挨个儿敬酒的程度了,都是大家共同举杯,一起满饮。   敬酒之后,薛壮便顺便问郝文浩道:“玲花在你那边可还适应?”   郝文浩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道:“玲花人很乖巧,还会帮着照顾比她年幼的孩子,特别让人省心,薛老板放心就是了。”   魏国涛不明所以,便也开口询问。   郝文浩便将薛壮和夏月初之前解救幼女之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薛老板真不愧是魏员外看中的晚辈,在帮助别人这件事上,也是颇有魏员外的风采的。”   魏国涛听了这话,顿时笑着拍拍薛壮的肩膀道:“奉修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不敢说有我当年的风采,他可比我当年能干多了。”   旁边桌有人听到奉修两个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向薛壮。   姓薛,字奉修?   难不成…… 第659章 扣三丝   周围其他人听了这话,心里其实并不以为然,毕竟魏国涛当年只身闯荡江湖,白手起家创下这么大的产业,远远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不过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周围几桌的人都跟着满口应和,七嘴八舌地对着薛壮大夸特夸。   他们这样一打岔,旁边桌的人又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所以魏国涛和薛壮这边都根本没有察觉到问题。   不过周围这些人,虽说夸是夸,但他们对薛壮根本就不了解,来吃喜酒之前,只知道他是上膳堂的掌柜。   如今喜宴吃到现在,又知道了今天掌勺的大厨是薛壮的媳妇。   于是一群人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就开始花样地夸夏月初。   “薛老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啊!这菜做得简直是妙不可言,去做御厨都绰绰有余了。”   “依我看,连御厨都是比不上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挑嘴,所以看到那些为了吃到一道什么菜费心费力、一掷千金的人,总觉得难以理解。   不过今天我终于理解他们了,以前并非是我不嘴馋,而是我的要求太高,根本就没遇到过能让我吃之难忘的美食。   今天终于吃到了让我魂牵梦萦的味道,看来以后荷包里的银子是看不住了,都要长着脚自己跑到上膳堂去了!”   “薛老板啊,现在能不能跟你预定酒席啊?我怕等婚宴结束之后再去都排不上号了。”   这人的话音未落,周围竟然大部分人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全都朝薛壮看过来。   薛壮原本听大家夸夏月初听得一脸骄傲,听到这话顿时是哭笑不得,连连拱手道:“我这都快喝了一圈儿了,各位贵客就算是现在找我预定酒席,我怕是也记不住的。”   客人们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这才算是放过了他。   虽然大部分的酒都是薛壮喝的,但是魏国涛在主桌那边也还是喝了不少的,此时有些微醺,忍不住跟薛壮打趣道:“你这个媳妇娶得,可真是娶对了,贤内助也不过如此了!”   说到这个话题,薛壮立刻一脸遮掩不住的温柔,笑着承认道:“人都说妻贤夫祸少,这话诚不欺我。自打跟月初在一起之后,什么事情都顺遂了。”   “好女人可不光是旺夫这么简单,俗话说,一个好女人,兴旺三代人,好好对她!”魏国涛本来就对夏月初的印象很好,平日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对她的言语谈吐和为人处世都十分欣赏。   平日里他其实也不会说这些话,因为薛壮跟夏月初的感情如何,从两个人的眼神中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许是他今日嫁女儿,所以心里对此感慨颇多,再喝了点儿酒,就忍不住把这话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越矩,连连摆手道:“抱歉,失言了,人一老了话就多,总是喜欢瞎操心。”   “魏叔,你说得没错,我会好好对月初的。”薛壮早就在心里把魏国涛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了,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还宽慰他道,“我今日也细细看了,成公子气质不凡,绝对是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气度,魏姑娘嫁过去,一定会跟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魏国涛神色稍稍疏解,想来是对这个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不过还是有些担忧道:“成家是世家大族,人多规矩多,珍儿从小被全家娇惯着长大,我也是担心她受不了这样的约束。”   “不是说婚后不久就要去京城了么?”薛壮道,“到时候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上头也没有长辈,其他都是仆从,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规矩和约束了。”   “也对,到了京城之后也就好了。”魏国涛说到这里,突然又道,“哎呀,我该尽早联系一下京城那边的老熟人,也好帮着照应一二,京城的房子也得派人提前去打扫一下才是,你看我这脑子,多亏你提醒了我。”   魏国涛说罢就赶紧找人去交代这些事情了,薛壮只得自己回到主桌上。   这么一会儿工夫,桌上就又多了一道菜——扣三丝。   这道菜的用材并不多,只有火腿、笋丝和鸡肉,然后在顶上扣着一朵香菇。   但是这道菜想要做好,需要的功夫可是不简单的。   首先便是这个火腿,必须要选用云南火腿中最好的一部分,叫做“金钱片”。   这个“金钱片”其实就是火腿更细那一端的部位。   切开之后横截面呈圆形,最外层是皮,中间夹着雪白的肥肉,内芯儿是胭脂色的细腻瘦肉,看起来就像是金钱儿一样。   这个位置的火腿,即便不用什么复杂的烹饪方式,只需将火腿切成半透明的薄片,以大火蒸熟,肥肉就会变得浅黄透明,瘦肉则是色浓欲滴,香气可以飘出老远。   但是在扣三丝中,火腿就不能切片了,而是要跟其他食材一起,切成极细的“绣针丝”。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得出来,这丝该切得有多细。   切丝还不是这道菜难度最大的部分,必须还要将切好的细丝整齐地塞入一个细高的瓷盅内。   而扣三丝上,最开始是没有那朵倒扣的香菇的,之所以要放这朵香菇,就是为了能够更顺利地让塞得紧密的三丝可以顺利地脱模,完好无损地立在盘中。   香菇垫底之后,将切好的三丝整齐地贴在瓷盅壁上,然后一层层地塞进,最中间的位置还要塞入一些肥瘦相间的猪肉丝。   随后注入高汤,上锅蒸熟。   在蒸制的过程中,肥肉会化作荤油,充斥在瓷盅内的每一寸角落,侵入每一种食材内,让食材变得滑润可口。   蒸好拿出来的瓷盅要倒扣在盘中,通过瓷盅底部的小孔,用筷子抵住里面的香菇,让空气进入瓷盅内部,再以最小的流量注入高汤,让高汤渗透入食材与盅壁之间,最后慢慢提起瓷盅,才能将排列整齐的三丝完整地展现出来。   盘中的扣三丝像是一座由三种颜色组成的山峰,秀气中又不失挺拔,粉红雪白,周围荡漾着金色的高汤,一登场就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第660章 推向高潮(1更)   吃扣三丝的时候,不能因心疼而不忍下箸。   必须先用筷子将其挑散,使原本塞得十分紧密的三丝散开浸泡入盘中的高汤之内。   食材散落的瞬间,就好像一个劳累的旅人突然间泡入温泉之中一样,浑身都好像失去筋骨般绵软,全部浸润在高汤之内。   夹一筷子入口,火腿醇香酥软,笋丝柔韧,猪肉不老不柴,口感十分柔软。   而鸡丝才是所有食材中最出色的,极端精致的刀工甚至改变了鸡丝原本的口感,入口后时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陌生感,需得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才能品出鸡肉特有的鲜美味道。   特等火腿的味道都被旺火蒸制给逼出来了,浸润了其他所有的食材,甚至连盐都不需要放,仅用火腿的味道作为调味,异常鲜美纯粹。   而飘着点点油花的高汤,则是整道菜必不可少的粘合剂,将所有的味道都糅合在一起。   扣三丝里面用的高汤是单独吊出来的,是夏月初的师父前世在孔府三套汤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的,比做开水白菜的汤还要更讲究一些,没有重要的宴席,基本上是不会做这个的,实在是太过麻烦。   原本夏月初做的高汤,需要用到红扫和白扫来吸附汤中的杂质。   而这个三套汤,非但要用到这两样,还要多加上两种,肉扫和血扫。   其中肉扫是将猪里脊肉剁成肉糜制成,血扫则是用鸡血制成的。   整个过程十分繁琐复杂,需得有专人一直看着,经常需要不停地搅动来提清汤汁,所以一般情况下根本用不到这么费劲地吊汤。   但是扣三丝吃的就是个鲜味,汤汁是十分关键的,再者说也是为了给魏国涛撑面子,所以夏月初才把这套吊汤的法子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了。   而且为了担心有人偷师,这个汤汁她是在家里叫人做好之后带过来的,并不是在魏府的后厨做的。   不过她这番工夫的确没有白费,吃了扣三丝的人,没有不夸汤汁味道浓稠醇厚的。   而且懂行的人还能尝出来,这道菜的汤汁其实是有挂口感的。   这个所谓的挂口感,其实是一种行内的术语,指一道菜入口并且咀嚼下咽之后,口中会有明显的留香,而且这种感觉会相对持久,即使喝一口茶之后也不会被冲淡不见,而是依旧余韵犹存。   颇有一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境界,是所有厨师都想要追求的一种味觉境界,但是很多时候,这种境界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够身份参加魏府婚宴的,都不是寻常的平头百姓,大多是吃过见过的,相对来说更有见识和欣赏能力。   尤其是主桌那边的几位老先生,对这道扣三丝简直是推崇至极。   “别的不说,光是这一手刀工,就着实难得了,多少老师傅都没有这样的功力。   只有那些无知之人才会说刀工无用,味道为上。   殊不知刀工的变化,是会改变食材的口感和入味程度的。   不然我们为何要切菜,既然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味道,把白菜茄子洗一洗就都丢进锅里不就好了。”   “这道菜这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了,尤其是造型上的巧思,立在盘中,粉白红润,像是一个薄裹轻纱的妙龄少女,该高挑的高挑,该圆润的圆润,袅袅婷婷、风姿绰约。若是用扣肉那样的敞口碗来做,那就变成憨傻的乡下婆娘,美感全无,让人毫无食欲了!”   “我觉得这道菜最妙的还要说这汤汁,上膳堂我也去过几次,天字号房也有幸去吃过一次,味道虽然的确很好,但是说实话,即便是开水白菜的汤汁,也没有今天扣三丝里面的这样鲜美,在口中绵延不绝,挥之不去。”   一道扣三丝,几乎将整个婚宴推向了高潮,这是连夏月初都没有想到的。   然而正因为扣三丝这道菜实在太让人惊艳了,所以便又开始担心,后面的菜品能不能都达到这样的高度?   所以当后厨又有新菜端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莫名地开始紧张,生怕会产生失望的落差。   此时端上桌的菜,是鸡茸鱼肚。   鱼肚和鸡茸都是很常见的食材,这两种东西一起做的羹会好吃么?   许多人听到菜名之后,就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郝文浩却是不管那么多,他也吃不出别人那么多的溢美之词,食物对于他而言,只有几个档次——不能吃,能吃,不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而夏月初做的菜,他觉得全部都特别好吃。   所以看到新菜上桌了,他第一时间就盛了一勺到碗里。   等碗里的羹稍微凉了之后,郝文浩就低头尝了一口,顿时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梗入口腴润滑嫩,好像一瞬间就从舌尖滑到了喉咙口,只在嘴里留下醇厚的鲜香。   说实话,若不是菜名中说了是鱼肚和鸡茸,他真的想不到这么两种寻常可见的食材,竟然能做出这样奇妙的味道。   周围的人看到郝文浩的表情,这才好奇地开始品尝这道菜,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吃过之后,许多人脑子里都会冒出一个疑问。   这是鱼肚?真的是我以前吃过的鱼肚么?   其实即便同是鱼肚,不同品种的鱼,甚至是不同地域的同一种鱼,口感也是不一样的。   这道鸡茸鱼肚,选用的便是石首鮰鱼的鱼肚。   这个鱼肚色如羊脂白玉,肥大厚实,又重又滑,内部能看到红色笔架山的图案,故而晒干后又被称为笔架鱼肚。   在夏月初前世的宋代,这种鱼肚都是要作为贡品送入宫中的。   前世更有散文家曾经赞美石首鮰鱼鱼肚,称其:“切片烹调,白如雪花,嫩如春芽,粘而不腻,鲜美甘香。”   由此足以可见其品质之佳。   晒干后的鱼肚,先要用热水泡发,然后分三次用油炸发,再洗净所有的油脂,这样才能使鱼肚变得洁白松软。   将鱼肚然后跟鸡茸一起烩煨之后调味勾芡成菜,才能做出这样肥润松软,鲜嫩爽滑,味道醇厚鲜美的鸡茸鱼肚。 第661章 提前退席(2更)   之前某些在说后面的菜再好吃也不会超过扣三丝了,扣三丝就是今天的顶峰之类的人,此时也都默默吃菜不再随便开口了。   虽说人生无处不打脸,但是这种现场打脸,不带丝毫耽搁的事儿,也让人有点儿承受不了。   所以众人觉得,有那个说废话的工夫,还不如多吃两筷子菜来得划算。   许多人都盯着后厨上菜走的那个月亮门,期盼着侍女们赶紧上新菜。   俗话说无鱼不成宴,后厨很快便端上来一道葱香黄鱼。   夏月初每次看到欢蹦乱跳的大黄鱼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大堆的钱。   因为前世的时候,野生大黄鱼基本上已经难觅其踪了,偶尔有人钓上来一条,就跟发了横财一样,都不是直接买,而是拿去拍卖,可见是有多珍贵。   所以当夏月初看到魏国涛给准备的食材里面,居然有二十几条全都重达五斤的大黄鱼,简直可以说是实名嫉妒了。   这若是搁在前世,能卖多少钱啊!   不过羡慕的心情是这样,但是菜还是要做的。   因为喜宴上的鱼,必须要完整上桌,所以很多菜式就不能选用,所以最后夏月初考虑再三,决定做这道葱香黄鱼。   将收拾好的大黄鱼两面打上花刀,下锅煎至两面金黄略带焦香之时出锅,然后炸香葱段,熬出葱油之后加入调料和水,将鱼滑入锅内,烹煮至汤浓鱼润便可收汁出锅。   葱香是十分能刺激食欲的一种味道,不知道是因为这种食物本身就带有这样的功效,还是因为中餐都喜欢用葱花炝锅,导致许多人闻到葱油的香味,便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腹内空虚。   但是不管因为什么,葱香味总是会给人带来食欲。   这道葱香黄鱼外皮酥香,还微微有些焦脆,用筷子轻轻拨开鱼皮,便可以看到掩藏在其下的雪白鱼肉。   连皮带肉地夹起一块,饱蘸汤汁后放入口中,鲜香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完全是味道和口感上的双重享受。   葱香黄鱼带来的满足感还未消退,鼻子尖的客人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这个季节不可能有桂花,难不成这么快就开始上点心了?   大家都知道,点心一上来,就代表着宴席基本已经接近尾声了,但是桌上这才上了几个菜啊?   就算是每一道都十分好吃,但也远没有达到魏府喜宴的规模啊!   但是菜一端上来,众人就又都奇怪起来。   这道菜观之色如糯米,在洁白中泛着一点微黄,形状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花,而白花之上,星星点点散落着朵朵桂花。   难怪会闻到桂花香甜的气味。   “桂花肉。”   得,又是一道新鲜菜。   北方其实很少有种植桂花的,因为冬天太过寒冷,无法自然越冬。   即便是种,也只能种在大缸之中,冬天就要搬到室内温暖的地方。   但是这样的桂花不接地气,树根被困在缸中无法伸展,基本上都长得不怎么好。   所以北方人对于桂花的印象,除了大姑娘小媳妇用的桂花油,便只有点心桂花糕了。   如今上来一盘桂花肉,便叫人忍不住地好奇。   盘中那一朵看似层层叠叠的白花,其实是用一片片炸成米黄色的肉片拼出来的。   这道菜必须要选取猪的坐臀尖儿,将肉切成半指厚的宽片,用刀背在肉面上不断锤敲,让肉的纤维松散开来,再用刀背拍平,细细打上菱形花刀。   将收拾好的肉片加入调料、桂花蜜、蛋黄和淀粉等搅拌均匀,让肉挂糊,然后逐片散入七成熟的油锅之中,还需用漏勺不断地捞起肉片抖动,好让肉片受热均匀,色泽统一。   之后再将油烧至八成热,再次投入肉片,将肉片炸得外表形成褶皱,呈现出银桂一般的米黄色泽,此时便可以捞出装盘,撒上桂花上桌。   这道菜最关键的就是掌握火候,如何将挂了糊的肉片炸得外酥里嫩,绝对是需要娴熟的技巧和对油温、火候的掌握的。   里面的肉片经过捶打又打上了花刀,大部分纤维都被锤松切断,所以吃起来格外嫩滑,还带着桂花蜜的清甜。   而外层挂的糊在两次炸至中,因为油温的不同而慢慢膨胀起层,变得蓬松酥脆,一口咬下去就会发出脆响,口中便被桂花的香甜气息所充斥,甚至连说话和呼吸时都好像带上了桂花的香味儿。   这道菜虽然是油炸过的,但是十分好咬,连上了岁数牙口不是很好的人都能吃得十分轻松,很是给他们过了一把吃油炸食品的瘾头儿。   这道菜旁边,夏月初还特意配了一盘她自己熬制的番茄酱,喜欢的人可以蘸着番茄酱吃,酸酸甜甜中还带着桂花的香味,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郝文浩平时不爱吃番茄,但是对夏月初出品的番茄酱又颇为好奇,最后还是谨慎地少蘸了点儿,打算尝试一下。   谁知肉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后面突然起身的人撞到手肘。   蘸了番茄酱的肉片借力逃离了他的筷子,在他衣服上滚过,留下一溜儿番茄酱的痕迹,最后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而这个突然起身往外走的客人,非但没有发现自己闯了祸,还一脸震惊的模样,嘴里嘀咕着:“怎么可能是他,一定是搞错了。”   郝文杰见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心里还十分不解,这么好吃的菜,居然还会有人提前退场,真是太不可思议!   他在婚宴上,边吃边听别人说上膳堂和夏娘子的事儿,如今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要知道,去上膳堂吃一顿饭的花费,很多平民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出来。   所以现在有机会一口气吃到这么多夏娘子亲手做的菜肴,居然还不知道珍惜,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又被他抛诸脑后,眼下的任务就是好好吃饭,其他的都不要去想。   喜宴上的人都沉浸在美食之中,即便发现了有人提前离场,也没有精力去过多深究,甚至连对方长得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多看他一眼可能就要少吃一块肉,太不划算。   所以谁都不知道,提前离场的这位青年,离开魏府所在的这条街之后,便在路旁找了辆马车,丢给车夫一锭银子道:“去京城!” 第662章 压轴大菜(3更)   吃到这会儿,大家基本上都已经七八分饱了。   之所以没有完全吃饱,主要是因为夏月初一直在控制着每道菜的量,一桌十个人,大致平均地分下来,每个人吃到的就不会太多。   喜宴此时也基本过半了,大家都在等着最后的大菜。   而此时,后厨里面正在努力干活的厨师们,都闻到了一股特别特别香的味道。   是他们以前从来没闻过的味道,闻到之后就有种想要流口水的欲望。   他们虽然还算不上身经百战的厨师,但是在上膳堂做了这么久,可以说对夏月初亲自掌勺的菜,都已经有了基本的抵抗能力。   但是这道菜,却好像在瞬间勾起了每个人埋藏在最深处的馋虫,让它们在肚子里上蹿下跳地闹个不停,必须立刻找到香味的源头,吃上一口才能安抚。   夏月初刚刚从烤炉中端出一口带盖的大铁锅,刚才的香味儿,便是掀开锅盖之后散发出来的。   杨艾琪凑上前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热气呛得止不住的咳嗽。   夏月初护住面前的锅,推开杨艾琪道:“你走远些,不要在锅边咳嗽!”   杨艾琪咳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但还是坚持地问:“夏娘子,这里面炖得是什么啊?”   “这是今天最后的大菜,葡酒牛肉。”   之前夏月初就准备要在保定府推广葡萄酒,但是一来刚开始的时候量太少了,实在不够拿出来用的。   二来也是没什么太好的推广机会。   去年秋天又采买了一大批葡萄,酿造了不少葡萄酒,如今都在上膳堂的地下酒窖内,夏月初前阵子下去开了一坛尝过,味道已经很好喝了。   所以这次在魏府的喜宴上,她就拿出了这道大菜。   其实这道葡酒牛肉,是从前世学过的一道西餐中得到灵感,然后略作修改之后的成品。   牛肉切好之后,必须要擦干净表面的水分,小火耐心地用荤油煎至棕色,然后还要拌上面粉在烤炉里烤上一会儿,使得均匀裹在牛肉表面的面粉能够形成一层硬壳。   这层硬壳能够帮助牛肉定型,在接下来的烤制过程中,不会软烂散开。   用锅内剩下的油将配菜炒香之后,一并放入牛肉锅中,再倒入能够盖住牛肉高度的葡萄酒,加盖放入烤炉内。   牛肉至少要在烤炉内待上两个时辰才能出锅,此时牛肉表面那一层面粉壳已经全部溶于汤汁当中。   而浸泡在葡萄酒当中的牛肉,在缓慢变熟的过程中,也在缓慢地吸收着葡萄酒的味道。   这样的做法,比直接将锅放在火上炖煮更能让牛肉吸收更多的葡萄酒,更加柔软入味。   所以当铁锅从烤炉中端出来,一打开锅盖,整个儿后厨就瞬间被锅里喷出的香味填满。   最后将牛肉和汤汁分开,把用油煎过的蘑菇倒在牛肉上面。   汤汁需要过筛后熬煮收汁,直至浓稠之后再重新倒回牛肉和蘑菇上面,这道菜就算是完成了。   当夏月初开始在火上收汤的时候,后厨的众人就都忍不住开始不断地吞咽口水了。   夏月初让杨艾琪把牛肉均匀地分到多只深碗当中,然后自己一手端着锅,一手拿着铁勺,在每个碗里浇入汤汁。   浓稠的汤汁带着深棕的诱人色泽,从汤勺内滚落碗中,然后缓慢地下沉,包裹住每一块牛肉和蘑菇。   “来人,上菜了!”杨艾琪等夏月初做好最后的装饰和收尾之后,扬声朝外面叫人。   负责上菜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每人都用手里的托盘端走一碗葡酒牛肉。   所有的侍女都端走菜品之后,杨艾琪发现自己手边居然还剩下一碗。   她顿时就慌了神,该不会是谁没端碗?还是自己搞错了?   现在是应该追出去检查一下,还是自己端着牛肉送出去?   之前夏月初强调过好几遍,这次的婚宴,一定要细心再细心,坚决杜绝失误,现在自己这边居然多出来一碗牛肉……   杨艾琪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夏月初的青眼,平时也多有提携,谁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出状况。   夏月初正在着手做最后一道金丝百合羹,这道菜可以算作是羹汤,也可以当做是甜点,所以被放在了最后。   她手里头忙着,头也不回地说:“艾琪,你把剩下那碗牛肉添一碗牛肉汤然后放进烤炉了,不然等会儿咱们吃饭的时候都要凉了。”   “啊?这是特意留下给咱们吃的么?”杨艾琪这才回过神来,刚才还跌落谷底的心情顿时又飞扬起来。   后厨也是一片欢呼之声。   “夏娘子最棒了!”   “大家加把劲儿,赶紧做完好吃饭了!”   后厨内顿时又是一阵欢呼声,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众人,被一道葡酒牛肉又重新点燃了激情。   此时这道葡酒牛肉也已经端上桌了,许多人都以为压轴大菜会是什么珍稀的食材,听说主材料居然只是牛肉的时候,就不免有些失望。   但是再咂么一下这个菜名,许多人心里难免会生出疑惑。   葡酒牛肉?葡酒又是什么?   无论是失望还是好奇,在食盒盖子被打开的瞬间,众人都被里面传出来的香味给迷晕了。   “牛肉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太不可思议了!”   “我觉得肯定是葡酒的效果,应该是葡酒将牛肉的味道激发到了极致,才会有这样香浓的味道。”   “这味道真是太好闻了,我觉得我都要醉在这个味道里了。”   “但是葡酒到底是什么?是一种酒么?听都没听说过。”   主桌的人此时便占据了优势,纷纷朝薛壮打听。   还不等薛壮说话,魏国涛就先得意地显摆道:“葡酒是夏娘子自己酿的酒,味道特别奇妙,这道菜里面就加入了葡酒,大家来尝尝看吧!”   “魏兄太不够意思了,有好酒居然自己藏着,这么大好的日子也不拿出来给兄弟们尝一尝。”   “今天这牛肉里放的葡酒,可不就是我拿出来的么!”魏国涛笑得一脸老狐狸的模样,“若是觉得味道好,以后可以去上膳堂喝。” 第663章 葡萄美酒(4更)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连声说魏国涛太过狡猾。   不过说归说,大家手里的筷子却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深碗中的牛肉顿时被夹走了一半。   牛肉经过长时间的煨烤,肉丝之间都吸饱了葡萄酒的汁水,肉丝烂软却形不散,入口一咬,满口的汁水。   肉汁混合着酒香弥漫在口中,是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感受。   葡萄酒通过烹饪,基本去除了其中的涩味,只留下酸度、糖分和水果的香气。   这几种味道再加上牛肉的香味,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均衡感,在口中形成一种微妙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品味,却又无法分辨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于是主桌上的人,都觉得这其中的关键应该是在这个葡酒当中的,所以大家就都闹着让魏国涛拿出一坛葡酒来给大家尝尝味道,做一下比较。   魏国涛开始不肯同意,后来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之下,才满脸肉疼模样地叫人拿了一坛子葡酒上桌。   封口的泥被拍开之后,一股混着水果鲜味的酒香溢出了坛口。   坐在主桌上的人,不敢说是遍尝天下好酒,却也是喝过不少名酒的。   而对于果酒,他们都会觉得那是女人和小孩喝着玩的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是有了葡酒牛肉的美妙味道打底,所以让众人对葡酒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点。   所以当葡酒在被拿上来之后,大家的排斥心理基本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浓重的好奇。   夏月初本来就是想在席间推出葡萄酒,所以早就有所准备,很快就有侍女取了琉璃盏上来,为主桌的众人斟酒。   深红色的酒液注入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之中,微微荡漾间还会将酒液挂在杯壁上,看上去格外美丽。   酒全部斟好之后,大家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杯来。   有人更讲究品酒,便端着杯盏轻轻晃动,观察着酒液,并且还要轻嗅着酒液的味道。   猴急的就先端起杯开始品尝味道。   葡萄酒其实跟后世的红酒味道并不相同,一来是葡萄品种不同,二来是窖藏和酿造的工艺和环境也不相同。   所以夏月初酿出来的葡萄酒,其中酸涩的味道要更淡一些,果香和糖分所占比例更高一点。   喝起来虽然没有红酒那样多样的层次感,但是更加适口,更类似于入门级别的口味。   而且东海府那边的山葡萄虽然颗粒小,但是因为昼夜温差大,生长期长,加上东北森林中特殊的生物环境,使得它具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捏破葡萄粒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汁水中的那股异香。   酿造成酒之后,这股香味就会变得更加浓缩明显。   酒液闻起来异香扑鼻,刚刚入口有些微的酸涩,紧接着就会品味到水果的香气和糖分的甜蜜味道。   而葡萄酒的异香会残留在口中,久久盘旋不散。   高水生本就是个嗜酒之人,之前在上膳堂吃饭的时候,也曾尝过夏月初做的焖烧牛肉,当时就被菜里的酒香所吸引,硬是尝了尝夏月初粗制出来做菜用的蒸馏酒。   只可惜夏月初并不怎么精通酿酒,也没有更加精密的蒸馏工具,所以做出来的酒水也只适合做菜的时候使用,直接喝总觉得味道少了点儿什么。   所以他这次对葡萄酒也没抱太大的期望,但是尝了一口之后,却瞬间惊为天人。   这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口感醇厚绵长,满口生香。   细品几口之后,就会发现,竟然连刚刚入口时的酸涩感都是那样恰到好处。   若是没有这股酸涩感,上来就直接是果香和甜味儿,那就算再有异香,也会让人觉得缺少魅力,容易沦为果饮之流。   但是有了这些微的酸涩感在口中打底儿,不但增加了味道的层次感,而且还更加凸显出了后面的果香以及最后淡淡的回甘。   桌上众人都沉浸在对酒的品尝当中,突然有人灵光一闪道:“我记得唐代王翰曾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其中的葡萄美酒,该不会就是夏娘子所酿的葡萄酒吧?”   王翰是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据传才情极盛,但因其放荡不羁的性格,常常直言极谏,所以仕途并不顺利,所以只能将这种奔放的感情付诸笔端。   但是令人惋惜的是,这样一个有才情的诗人,其集不传。根据文献记载,王翰应有文集十卷,但是却没能流传下来,从前朝就已经散逸,只有十余首最负盛名的诗句通过民间流传了下来。   加上在座的人多是出身草莽,虽然都已经算是一方枭雄,但是肚子里的墨水却都不多,一直都没有联想到这个上面去。   此时被人点破之后,大家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参加婚宴之前,夏月初曾经叮嘱过薛壮,如果桌上没人提到的话,就要由他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来。   毕竟一个酒馆主厨酿出来的新酒,跟从古籍中得到灵感复原出来的唐朝美酒,不用想也是后一种更有噱头,更会被人追捧。   果不其然,提起这句诗之后,桌上的气氛顿时又热烈了几分。   原本觉得度数不高还端着杯子牛饮的几个客人,也都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酒杯,看着杯中酒像是看着一件唐朝古董似的。   薛壮此时笑着拱手道:“这位客人说得没错,当初是我无意间看到这首诗,便顺口说起,也不知这葡萄美酒究竟是何等的美味,能让诗人写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诗句。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家娘子本来就喜欢从古籍中获取做菜的灵感,听到我这样说,就开始研究该如何用葡萄酿酒。   没想到花了两三年的时间,还真让她给研究出来了。   虽然已经无法得知唐朝时的葡萄美酒是什么样的味道,但是我觉得我家娘子酿出来的葡萄酒,肯定也不会逊色就是了。”   每次一说到夏月初,薛壮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的神情,夸起媳妇来更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第664章 接近尾声(5更)   不过薛壮夸媳妇,也是有理有据地夸,而不是毫无事实依据地胡乱吹捧,可以说是夸得叫人无法反驳。   正说着,最后一道羹也终于上桌了,紧接着便又端上来四色点心。   最后这一道羹,许是觉得众人之前都吃得比较油腻了,所以做得十分清淡,是一道金丝百合羹。   金丝百合羹主料便是血燕和百合,澄清的汤汁中燕窝丝丝分明,洁白的百合点缀其中,甘甜中带着百合的清香,吃起来格外爽口。   而上桌的四色点心,也是各具特色,选的也都是寓意好、模样佳的。   分别有四喜蒸饺、缠手酥、栗子糕和龙凤饼,有着不同的口感和味道。   四喜蒸饺馅料咸鲜适口,外皮软糯弹牙。   蒸饺被包成四瓣花朵的造型,每个花瓣里都还填塞着不同颜色的配菜。   小巧可人的蒸饺正适合一口一个,四色配菜跟馅料通过咀嚼混合在一起,在口中又复合成不同的味道。   缠手酥形状则缠绵如丝绢,上面浇着一层桂花酱,看上去金黄光亮,吃起来酥香甜美。   栗子糕则是取其名字谐音的“立子”之意,古代人结婚,撒帐都是要用枣、栗子、花生之类的东西,便是要取其“早立子,多生”之意。   这栗子糕被做成花糕的形状,呈光润的棕色,入口计划,绵软香甜,满口栗子的清香。   最后一道点心便是龙凤饼,算是保定府的一个习俗,是夏月初叫人去打探回来的,婚宴上都是要有一道龙凤饼的,甚至有讲究的人家,还会准备许多龙凤饼,用油纸包好扎上红绸,给前来赴宴的客人带走做礼物。   所以保定府很多点心店铺都会卖龙凤饼,可以提前去预定。   不过夏月初做的龙凤饼,自然不可能像外面卖的那种,随便包点儿馅料,然后压个花纹就叫龙凤饼了。   做龙凤饼,首先就是要揉水油面团。   在面粉里加入花生油和白糖,再加入适量的水将其揉匀,稍醒之后揪成大小一致的剂子。   红枣煮熟之后去皮去核,然后挤压成枣泥。   红小豆也要煮烂去皮,之后再挤成细腻的红豆沙。   这一步绝对不能偷懒嫌麻烦,必须要将红枣和红小豆全都去皮,不但做出来的馅料口感不够绵软细腻,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将两种泥加入白糖之后一起搅匀,枣泥豆沙馅儿便大功告成了。   将馅料包入先前做好的水油皮中,收严封口,在模具中压出龙凤呈祥的图案,然后送入烤炉之内。   待烤得两面焦黄之后,还要取出来刷涂一层蛋液再稍微烤制。   这样出炉之后的龙凤饼,上面龙凤呈祥的图案会格外清晰明显,特别美观。   而且枣泥跟豆沙混合制成的馅料,吃起来枣味和豆香兼备,口感更是酥甜清香,里面的馅料细腻起沙,口感极佳,与外面买来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一波点心很快就被大家分食干净,此时众人基本已经是十分饱甚至有些胃口小的人,都觉得有点儿撑着了。   郝文浩悄悄地挺直了脊背坐着,让自己有点发胀的胃更舒服一点儿,若不是怕错过什么美食,他都想起身去净房松一松腰带了。   如今点心也吃完了,他刚想着宴会应该到此结束的时候,后厨居然又端了主食上来,每桌一大盘八宝饭,每人一小碗杏酪粥。   八宝饭上面用各色豆子和配料硬是镶嵌出了一个双喜字来,可比往常那些剪个双喜字搭在上面的做法高明多了。   寻常那种在八宝饭上盖个红纸剪成的双喜字的,红纸跟八宝饭接触的地方都被染成红色了,根本都没法儿吃,只能是做个摆设罢了。   但是今天这个八宝饭,闻着居然还挺香。   郝文浩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都已经觉得撑得慌了,如今看到八宝饭还是想要盛一大勺过来尝尝。   桌上其他人似乎也都是这种想法,大家的面色都有些为难,但是却又不舍得放弃,当真是纠结得紧。   郝文浩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心道大不了回去吃点山楂丸消消食,也不能错过摆在眼前的美食。   只是他此时稍微有点后悔,若是知道后面还有东西可吃,刚才就不该吃那个龙凤饼,反正散席之后也会作为礼物赠送。   不过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所以他最后还是挖了一勺八宝饭。   八宝饭其实并不难做,但是很多做八宝饭的人都不够有耐心。   首先各色豆子和配料都必须一个个挑过,不然万一混入一个坏的豆子被人吃到,顿时对这顿饭的观感都不好了。   其次各色豆子和米的成熟时间都是有差别的,想要八宝饭里面每一种配料都好吃,就必须提前下功夫,把需要蒸煮时间长的材料先行加工,然后再配在一起上锅蒸制。   这样就可以避免米的口感正好而豆子却还吃着发硬,或是豆子都绵软了米却已经过烂失去了口感这种遗憾的发生。   所以这一份八宝饭,可以说是每一种材料都处于自己最完美的状态,所以合在一起才会达到口感和味道的顶峰。   八宝饭本来就占地方,吃了两口之后就像是把胃都给塞满了一样,怎么都不可能再挤出地方来了。   但是面前却还有一碗杏酪粥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这杏酪粥看其起来平平无奇,但其实做法也是很费功夫的。   首先就是要选两年生的大麦,精挑细选之后熬煮成粥。   将杏仁用热水浸泡之后脱去外皮,研磨至极细之后,用水调匀,用娟过滤取汁。   将杏仁汁反复熬煮,知道上面结出一层如粥油一般的粘稠糊状为止。   此时将大麦粥与杏仁汁混合在一起,用小火边煮边不停地搅拌,然后将其放入一个新的盆子内,不可加盖。   为何必须要用新的盆子,是因为旧的盆子用久了已经不通水气,而如果加上盖子的话,也会因为水气而使粥变稀发散。   这样做出来的杏酪粥,白如凝脂,米粒犹如点缀在其中的青玉。   吃起来不仅有浓浓的杏仁味道,还能隐约品尝到麦香。 第665章 撑得够呛(6更)   一顿喜宴至此算是吃到了尾声,吃得众人简直是酣畅淋漓。   主桌这边都是熟人,自然还要跟魏国涛寒暄一下,其他没有资格上前单独跟魏国涛搭话的人,此时已经差不多可以开始离席了。   郝文浩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瞬间,只觉得自己的胃往下一沉。   原本坐着的时候只是觉得稍微有些饱胀,但是一站起来,瞬间就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吃得太多了,胃都已经开始在抗议了。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其他人也都跟自己差不多的模样才心下稍安。   有些人的衣裳比较贴身,甚至都能看到胃部凸出来的痕迹,只能尴尬地抬手遮挡着。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在魏府吃过喜宴的人出来之后,面部表情都十分地奇特,有些人甚至有些痛苦扭曲,而且大家都下意识地捂着胃。   若非他们都还可以正常地走路,面色甚至还比平时更红润一些,守在外面的各家车夫小厮简直要以为魏府在喜宴里下了什么毒药,想要把保定府有权有势的人一锅端了。   此时后厨的人已经都吃过饭,开始在做收尾工作了。   夏月初精神高度紧张地忙了这么一上午,着实觉得有些累了。   正准备去后面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看到薛壮推门而入。   薛壮今天喝了不少的酒,脸上都难得地开始泛红。   “今天累坏了吧?”薛壮走到夏月初身边,也不顾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便抬手给她揉捏着肩膀。   夏月初想着反正也没有外人,而且被他这么一捏,感觉真的特别舒服,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一样。   薛壮的手格外有力气,而且他特别能找准穴位和痛点,一番揉捏下来,夏月初顿觉舒服了许多。   杨艾琪在一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偷用余光看向薛壮和夏月初,眼神里面满是羡慕。   但是入宫之人,这些事情总归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她这次之所以这么努力做事,也是希望能够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若是表现得好,回宫之后能得到薛壮只字片语的夸赞,说不定能得到皇上的赏赐,得配良人。   想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是不指望能遇到薛壮这样完美的夫君了,只要能有他一半的体贴,自己就算是烧高香了。   夏月初本来就有些疲惫了,被薛壮这么一捏,人都有些要昏昏欲睡了。   薛壮揉了一会儿,见身前的人头已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干脆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搂住了薛壮的脖子。   薛壮直接把人抱到旁边的跨院中,自己坐在软塌上,让夏月初枕着自己的腿,动作轻柔地帮她按摩着头部。   “今天累坏了吧?”   “还好,又不都是我亲手做,还有那么多人帮忙呢!”夏月初并不是个娇气的人,前世打出名气之前,她的日子也是过得十分辛苦的。   只不过如今这具身子太不给力,到底还是底子太差,虽然一直在吃药滋补,却还是没有前世那么健康。   前世她可是从小跑山练出来的身子骨,后来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练习切墩颠勺,能够顺利地坚持下来,全靠从小打下的底子好。   而如今这幅身子,颠勺虽然也能颠得起来,但是持久度太差,颠上两个菜就会开始觉得胳膊酸痛。   像今天这样这么多的菜品,还要兼顾后厨的其他事项,从早晨到了魏府就没得到时间坐下,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连带着精神也都快要透支了。   所以前面一散席,薛壮就跟魏国涛打了个招呼,赶紧上后厨来找夏月初。   这会儿夏月初在薛壮的揉捏中舒服地睡着了。   薛壮越发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轻轻帮她舒缓着身体上的疲惫。   直到她彻底熟睡之后,才拿出个引枕垫在她头下,叫杨艾琪过来看着点儿,自己直奔前院书房去找魏国涛议事。   因为沈晋并不知道薛壮的身份,所以他将自己从府衙那边发现的情况,全都上报给了魏国涛。   魏国涛便顺便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董元久最器重的师爷谭宗光,竟然当真与庆王那边有所勾结。   但是谭宗光是什么时候投奔的庆王,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庆王的人,是被安插到董元久身边的,这些线索过去的时间太久,如今已经很难查证了。   薛壮在来保定府之前,是看过保定府大部分卷宗的,当时就发现,其中有几个大案办得十分漂亮。   后来才得知,这几个案子其实根本就不是董元久的手笔,而是谭宗光在后面出谋划策。   但是现在得知对方是庆王的人,再回头看这几个案子,顿时就有了不一样的观感。   有了这样一个先决条件之后,就明显可以看出来,这几个案子其实都是由幕后推手的。   应该都是为了让谭宗光获得董元久的信任而为,之所以每次都能解决得这样漂亮,根本不是谭宗光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剧本是早就写好了的,谭宗光只要按照剧本来演,最后肯定会是好结果的。   但是一个保定府的知府,有多大的能量谁都清楚,他手里能动用的人手,甚至都不如保定府一个混混头子手下的人多。   而且董元久这人,本身就是个官油子,凡事得过且过,左右逢源,没什么刚性,更不是什么有才之人,应该根本不值得庆王花这么多精力去笼络。   薛壮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董元久在保定府也待了好几年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要挪位置了。   这么想来,庆王的这番布置就能够理解了。   董元久在保定府期间妥善地解决了好几件大案,之后的考评结果肯定不错,接下来给他安排的职位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薛壮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忧心道:“这样谋定后动、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完全不像是庆王的风格,看来您之前说的那个神秘谋士,的确应该抓紧调查一下为好。” 第666章 京城侯府(7更)   就在魏国涛与薛壮对庆王手下这位谋士做各种猜测的时候,之前从魏家婚宴上提前退席的年轻人,正在马车上飞快地朝京城赶去。   “车夫,能不能再快一些!”   车夫苦着脸道:“小爷,咱这已经够快了,再快马都要吃不消了。”   “你尽快赶路!”青年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车夫道,“我要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车夫接过银子,简直是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这一趟活儿下来,足足能顶平时一年的收入还多了。   他揣好银锭子,扬起鞭子就抽在马背上,这位小爷给的钱都足够再去买一匹马了,他自然也就不再吝惜让马多出点力。   因为出发的时间还不算晚,加上车夫一路挥鞭打马,马车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京城。   进城之后,青年便直接放弃了这个根本不熟悉京城道路的车夫,下车重新在京城的街头拦了一辆马车,上车便道:“去永定侯府,东南角门。”   此时天色已晚,侯府角门处也不似白天时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那样热闹。   此时角门虽然还没落锁,但是已经关上了,门子也不在门口,只有两盏灯笼挂在房檐下,照亮了门口有限的一小块地方。   青年下车后,依旧是随手一块银子丢过去,话都顾不得说就跑上前去拍门。   不多时,门子有些不耐烦地出来,头也不抬,边打开门边问:“谁啊?”   “我,找你们二爷。”   门子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抬头,看清来人之后,马上换了一副点头哈腰的笑脸道:“白少爷好久没来了,我家二爷今日还念叨您呢!要不说人不禁念叨呢,这可不就来了么!”   永定侯府乃是永定侯殷建东的府邸,坐落在京城的西南方位。   殷建东乃是先帝的潜邸旧臣,一直深得先帝信任。   这座侯府便是先帝亲赐,甚至连门前匾额上永定侯府四个大字,都是先帝的御笔亲书。   先帝从登基直至驾崩,都对殷建东十分倚重,堪称肱股之臣。   甚至先帝到了晚年,因体弱多病而猜疑丛生之际,也依旧对殷建东信任有加,这可以说是满朝独一份儿的恩宠了。   但是殷建东虽然官运亨通、圣眷优渥,但是家中人丁却不兴旺。   殷建东膝下只有一子,谁料却也是个薄命之人,三十五便英年早逝,只给他留下一双孙儿。   如今长孙殷熠已入翰林院供职,而次孙殷颢虽早已年逾弱冠,却还是整日里撩猫逗狗,满京城地惹是生非。   由于殷颢与殷建东亡故的儿子生得一模一样,每每看到他,殷建东就会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儿子,忍不住便会偏疼于他。   好在如今家中也算是有权有势,长孙殷熠也是敏而好学,今后堪当重任。   所以对于殷颢这个混天魔王,殷建东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他不闹出大事儿来,家里养他一辈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正是因为殷建东的宠爱,所以越发让这位侯府的二爷拽起来了,是个在皇城里都敢横着走的主儿。   好在此人虽然纨绔了些,但心性不坏,虽然经常得罪人,但多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外面的名声好坏掺半,唯一统一的意见就是,不要轻易招惹这个混世魔王。   这位白少爷显然对侯府十分熟悉,根本用不到门子带路,自己七拐八拐很快就来到一处院子门口。   院门上的匾额写了两个草书的大字——凌天。   白少爷推开院门,来不及等下人通传,自己就一溜小跑地进了正房,直奔东隔间。   殷颢此时正靠坐在软塌之上,手里装模作样地举着一卷书册,不时歪头吃掉身旁侍女送到唇边的樱桃。   见到有人突然闯进屋来,殷颢先是怒而起身,看清来人之后,怒意顿时消了大半,抬手挥退围在左右伺候的侍女,懒洋洋地重新靠着引枕道:“白绪宁,你是不是有病!突然闯进来做什么,就不怕我正跟人办事儿呢!”   “你跟人办事儿我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白绪宁皱眉道,“我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切!”殷颢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咱俩也就半斤八两,你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是你家通房丫头怀孕了,还是你又在外面勾搭上什么良家妇女了?”   白绪宁却一脸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地问:“你还记不记得,薛小将军字什么?”   “字奉修。”   “你确定?”   “当然确定!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殷颢的神色渐渐认真,眉头也皱了起来。   薛承那可是他从小到大最服气的人了,连亲大哥都比不了。   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不可能连薛承的字都记不住。   “我今天好像看到他了!”白绪宁一脸的茫然,说出来的话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确信。   殷颢瞬间炸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住白绪宁的衣襟,死死揪住警告道:   “我操,我警告你啊白绪宁,不许拿我薛哥开玩笑,否则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白绪宁一把打开他的手,烦躁地扯开领口的口子道:“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是那个人真的姓薛,别人还管他叫奉修,而且我看他形容样貌,跟你和我以前说的差不太多……我吃饱了撑的大老远从保定府赶回来就为了跟你开玩笑!”   “怎么可能!”殷颢激动地挥舞着手说,“薛家满门抄斩,薛大哥也摔落悬崖了,我派人去调查了很多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白绪宁年方十八,正是怼天怼地甚至怀疑空气的年纪,听了这话立刻反问道:“那你找到了薛小将军的尸体么?或者你调查到有人见过他的尸体么?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都没看到,你怎么就敢说人已经没了?”   殷颢被他问得一愣,半晌也没想出该如何反驳。   “不是,我有点儿乱,你让我捋捋……”   白绪宁却突然兴奋起来,一把抓住殷颢的胳膊道:“咱俩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保定府!见到就知道是不是了!” 第667章 赶奔保定(8更)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殷颢一时间心情复杂,着实不知道该不该走这一趟。   小时候,哥哥每天都要在祖父的教导下读书习字,根本没有时间陪他。   可以说他的童年,完全是跟在薛承身后摸爬滚打长大的。   薛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比亲哥哥还要亲上那么几分。   之前薛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祖父刚好被派去江南巡查。   当时殷颢因为贪玩,也缠着祖父一起南下去了。   当接到京城消息的时候,祖孙二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殷颢,他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痛恨自己明知道当时情势危急,为什么还要因为贪玩离开京城。   如果他在京城,即便不能救下薛家满门,找机会护住薛承一个人还是有可能的。   若是那样,薛承也许就不会被追杀到慌不择路而摔落悬崖。   但是诚如白绪宁所言,虽然庆王之后派人各种搜捕围剿,都没有找到薛承的下落,所以大家都已经默认,他应该是死在追捕的途中了。   但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薛承真的得救了……   而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城门刚刚打开,便有一辆挂着永定侯府徽记的马车出城去了。   殷建东上朝回来,用早饭的时候没看到殷颢,随口问道:“颢儿昨晚又贪玩晚睡了么?”   管家苦着脸站在一旁,声如蚊蝇地说:“回侯爷的话,二爷、二爷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说、说是要去保定府玩几天再回来。”   殷建东一听说保定府,神色顿时变了,一拍筷子怒道:“胡闹!怎么不拦住他!保定府现在局势乱得很,他那种搅天搅地不知死活的性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难道他以为混世魔王殷二爷的名声都已经传到保定府去了不成!”   管家也是委屈得很,低声解释道:“二爷天还没亮就叫人开了叫门出府了,后来还是小厮收拾房间时发现二爷留下的字条,这才知道人是出城去了保定府。小的已经派人快马去追了,只是……”   “罢了罢了,叫人去备马车,我亲自走一趟!”   自己孙儿的性子,殷建东最清楚不过了,下人们即便是追上去又有什么用,除了自己,那个混小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殷颢可不知道自己去保定府的行为都已经惊动了祖父,虽然出门的时候心情还很忐忑,但是看着外面的风景,他很快就振作起来。   如果白绪宁看到的人的确是薛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   即便不是,就当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这两年朝中局势不稳,殷建东对他的约束也比以往严格了许多,一直把他圈在京城里,许久没能出来放放风了。   所以马车一出了京城的范围之后,殷颢也就有点儿放飞自我了。   晌午两个人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吃了点饭,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殷颢是在家养尊处优惯了,而白绪宁则是因为昨个儿刚吃过魏府的喜宴,看着路边小馆的饭菜着实难以下咽。   二人只得买了些熟食带着上车,就着酒水勉强吃了些填饱肚子。   临近傍晚时分,两个人终于到了保定府。   白绪宁昨个儿听桌上的人说了,那位薛老板是上膳堂的东家,所以两个人便坐着马车直奔上膳堂而去。   但是谁成想,上膳堂也不是随便想进就可以进的。   马车到了门口就被人拦住了道:“车上的贵客,实在对不住了,今个儿已经客满了。”   “爷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人的。”殷颢在车里道。   “不知这位爷想找哪位贵客,小的去帮您通传。”封七虽然不认识侯府的徽记,但是从马车的规制和拉车的马匹上,也能看得出对方应该是来历不凡。   “你家掌柜可是姓薛?”殷颢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正是。”封七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便起了警惕,虽然面上不动神色,但是手已经摸上了腰间。   “我们想见一下你家掌柜。”殷颢急切地要求道。   “实在对不住,我家掌柜没在家。”封七这话倒不是撒谎,昨个儿忙完了魏家的婚宴之后,夏月初今天好好地睡了个懒觉,下午去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和吃食,拉着薛壮去养济院看玲花去了。   把玲花送到养济院也有几日了,虽然理智上知道她在这里肯定不会吃苦受罪,但夏月初还是担心她会不会不适应。   毕竟是个小姑娘,又那么瘦弱,万一孩子之间有什么纷争,大人有些时候根本顾及不到,必须要看一下才能放心。   为了帮玲花跟养济院里原来的小朋友打好关系,夏月初才特意做了小点心和一些零食。   郝文浩听说薛壮和夏月初来了,立刻满心欢喜地迎了出去,跟薛壮打了个招呼便冲夏月初一叠声地说:“嫂夫人,上次见面着实没看出来,嫂夫人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一手好厨艺,昨日去魏府吃喜宴,当真是越吃越惊艳,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口中还残留着葡酒牛肉的香气。   那道菜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牛肉。   昨天从喜宴上拿回来的龙凤饼,我都分给院里的孩子们尝了,大家也都说特别好吃,听说玲花跟你们认识,都很是羡慕她呢!”   夏月初这才找到机会插话道:“玲花在么?我们今天过来看看她,也带了些糕点和小孩子爱吃的零食过来。”   “在呢在呢!”郝文浩边说边带路,领着薛壮和夏月初往后院走去。   养济院这边地方还是挺大的,至少从前门走到后院还是走了一段时间的。   还没进门就已经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其中还夹杂着大人叮嘱的声音。   “慢些跑,莫要摔了,摔痛了又要哭鼻子了。”   郝文浩推开院门,冲里面道:“玲花,你看谁来了!”   片刻之后,玲花小脸红扑扑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惊喜地扑进夏月初怀里道:“薛大哥,夏姐姐,你们真的来看我了!” 第668章 放下心来(9更)   夏月初被这话说得鼻子一酸,赶紧笑着道:“我们说好会来看你,自然是要说话算话的,我还给你带了点心。”   她说着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玲花,帮她打开上面的盖子,让她看盒子里的点心。   玲花忽闪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对,都是专门给你做的。”夏月初蹲下身,视线跟玲花平齐,笑着点头道。   “那我可以拿去给别人也尝尝么?”玲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当然可以,你能这样做真是太棒了,说明你是一个善于跟别人分享的好孩子。”   玲花被夏月初夸得小脸儿通红,拎着食盒走进院子,先过去给在这里看孩子的几位婆婆和婶子分了几块,然后又回到院子中间,招呼刚才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过来分点心吃。   她十分自豪地冲着小伙伴们说:“郝院长说过,昨天那个好吃的龙凤饼就是夏姐姐做的,所以这些点心肯定也很好吃。”   原本在院子各处玩闹的小孩子们听了这话,立刻聚拢上来,把玲花围在中间。   不过能看得出来,养济院的孩子都十分有规矩,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哄抢或是欺负人的现象,大家按照顺序,每人从食盒里挑出一块点心,然后便拿着上一边去吃了。   还有个别的舍不得吃,小心地将点心用帕子包起来,塞进怀里揣着,然后将掌心散落的点心渣舔干净。   “郝院长,这些孩子被你们教得很好,实在是太难得了。”   “他们都是孤儿,或是被父母抛弃的,起点本来就比其他人要低一层了,若是再教不好,长大以后如何出去立足?说不定等年纪大了还是一事无成,到最后又要被送回养济院来养老,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夏月初见玲花跟其他小朋友相处得很好,再看到这里的小孩子虽然衣服都比较旧,但是却干净整齐,缝补得地方也都针脚细密。   最主要的是孩子们眼睛里都精气神儿十足,看着就叫人心里头亮堂,能看得出来郝文浩在孩子们身上,肯定倾注了许多的感情和关怀,把孩子们教得很好。   夏月初等玲花分完点心,便带着她进屋去说话,细细问了她这几日都做了什么,适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有没有被人欺负?   玲花一一回答了夏月初的问题,言辞间满是对养济院的喜爱和满意。   由于这些年被虐待打骂的悲惨遭遇,能在这样一个阳光积极的地方生活,能够吃饱穿暖,对她来说已经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看到玲花没有任何勉强、真真切切打心底露出的笑容,夏月初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从养济院出来之后,薛壮就笑着对夏月初道:“我就跟你说养济院这边肯定没问题的,郝文浩那小子我还是知道的,他自小就是孤儿出身,虽然年纪小,但是极有责任感,对那些孩子也都十分尽心,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这话的语气里,颇有些邀功请赏的意味。   夏月初也明白他的心思,最近两个人都忙,自己也有段时间没在家做饭了,便拍拍他的胳膊问:“今晚想吃什么,回去我给你做。”   薛壮眼神一亮,嘴上却道:“你昨个儿累坏了,多歇几天再说,没事的。”   夏月初好笑地看着他道:“装什么啊!装过头可就没意思了啊!”   薛壮伸手把夏月初圈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就是想吃你做的疙瘩汤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什么大餐呢!”夏月初哭笑不得道,“疙瘩汤这么简单,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回去就给你做。”   薛壮的下巴抵在夏月初的肩头,但是却不舍得往她身上多施加半分力气,只是轻轻地搭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夏月初手艺好也喜欢钻研厨艺,平日里经常换着花样地做菜,许多时候酒楼都还没上新的菜色,家里这边就已经提前一饱口福的。   但是说来也奇怪,薛壮却总是对当初在参顶子村,清冷孤夜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念念不忘。   那一碗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疙瘩汤,却让他吃得满心温暖,好像吃到了家的味道。   第一次吃的时候并不觉得,但是事后再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就是从那晚开始,渐渐地将关注越来越多地倾注在夏月初的身上。   所以严格说起来,那一碗疙瘩汤,倒像是两个人缘分的开始一样,反正隔段时间不吃就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似的。   其实夏月初也不是不喜欢做疙瘩汤,只不过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她心疼当初薛壮吃过得那些苦,所以总是想做点儿好吃的给他。   谁知道这呆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偏就对那碗疙瘩汤情有独钟。   夏月初放松身子靠进薛壮怀里,下意识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心道,这样也好,平平淡淡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从养济院到上膳堂足足要穿过大半个城区,马车在城内也走不太快,夏月初靠在薛壮结实的胸膛上,摇摇晃晃地很快就睡着了。   薛壮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让夏月初睡得更加舒服一些,看着她眼下浅浅的青痕,又有些后悔刚才提出的要求。   明知道她最近辛苦,晚上回去随便吃点不就得了,反正开酒楼就是这点好,后厨总是能找到吃食。   夏月初在车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精神头比之前好了许多,靠在薛壮怀里伸了个懒腰道:“怎么还没到家啊?”   “马上就到了。”薛壮并没有说自己看夏月初睡得香,不忍心吵醒她,所以叫车夫在城里绕了半天的路。   “哎呀!”夏月初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到家,走回去都快到了吧?车夫怎么搞的?”   夏月初疑惑不已,这是自家的马车又不是前世的计程车,难道还学会绕路了不成?   车夫也是委屈,明明是掌柜的要自己绕路的。   “马上就到了。”薛壮在车门上轻叩两声,示意车夫可以掉头回家了。   只是让薛壮没有想到的是,家门口居然有人正在等着他。 第669章 故人相见(10更)   殷颢此时还被拦在上膳堂外头,一肚子的气都不知道往哪里撒才好。   上膳堂的这个管事,长得倒是还可以,但居然这么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是不肯放他进去,非要他在大门外头等。   在京城都横着走的殷二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慢待,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要不是理智还在不断提醒他,这里说不定是薛大哥的酒楼,他早就叫人砸了这个狗屁地方了。   就在他已经等得不耐烦,想要再去冲过去跟那个管事掰扯掰扯的时候,夜色中突然驶过来一辆马车。   “我们东家回来了,您想找东家,自个儿上前去说吧。”   殷颢一听这话,浑身一颤,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马车,根本不敢上前。   此时他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马车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矫健地从车上跳下来。   殷颢的眼圈瞬间红了,这个身影,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嘴唇嗫嚅着,想要大声喊叫,却又死死攥拳抑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   薛大哥如今还是逃犯,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但是殷颢心里又禁不住地疑惑,既然是逃犯身份,为何不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偏要来保定府这样的地方,难不成是想着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殷颢心里已经不知道转过了多少道念头,但是双脚却好像被人钉死在地上了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薛壮下车之后,便立刻发现了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车边还站着一个人。   但是因为那辆马车停在了阴影内,根本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薛壮揽住夏月初的腰把她抱下车,下意识地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向阴影处投去疑惑的目光。   封七迎出来道:“薛大哥,这人说是要找你,却又说不清跟你是什么关系,也不说来找你做什么,我就没让他进去。”   他也觉得奇怪,刚才薛壮回来之前,那个人跟疯了一样,死活非要进去,现在人回来了,怎么反倒没有动静了?   封七虽然是朝着薛壮走过去的,但是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来人,袖中的匕首更是早就滑到了掌心之中,随时准备出手。   夏月初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敏锐的触感,只隐约看到阴影里停着一辆马车,但是看两个男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乖乖地躲在薛壮身后,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能做的只有不给他们添麻烦。   薛壮见阴影处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便拱拱手道:“这位客人,不知有何事来找薛某?”   “承哥!”听到熟悉的声音,殷颢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喊了一声。   薛壮听到这个称呼,也是浑身一僵,沉默片刻试探地问:“你、你是小颢?”   “承哥——”殷颢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直接撞进了薛壮怀里,力道之大,把薛壮都撞得后退了两步。   “承哥,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怎么不跟我联系……这两年你吃了很多苦吧?你怎么不去京城找我呢!哪怕偷偷给我送个信也好啊……你是不是不信任我?”殷颢抓着薛壮的衣襟,语无伦次地说着。   薛壮时隔两年多再见到故人,一时间也是心绪翻涌,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喉头也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月初在一旁看着,心道,还好来的是个男生,若是一个女的这样,她肯定是要忍不住吃醋的。   “故人相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进去慢慢说吧,都堵在门口不太好。”   “对,对,进去说。”薛壮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差点儿涌上来的眼泪强压下去,用力搂了一下殷颢的肩膀。   殷颢哭得脸都花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完整的词儿都说不出不来,直接就被薛壮揽着肩膀带进门里。   白绪宁见状赶紧下车,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   封七见的确是故人,没有了危险,这才收起匕首,领着车夫绕到后门进去停车。   一行人进屋之后,薛壮跟殷颢四目相对,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此时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之下,殷颢终于看清楚了薛承的脸,跟记忆中的几乎没什么两样。   若是非说有什么变化,也许就是当初他身上那股军人的肃杀之气削弱了不少,气质变得更加沉稳老成。   以前是一柄出鞘的开刃宝剑,锋芒毕露。   如今更像是一把乌黑匕首,蓄而不发。   薛壮这几年经历过了那么多事,对情绪的控制到底还是比殷颢好多了,他最先回过神来,但是一开口声音都已经沙哑了。   “小颢,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承哥,我听人说好像在保定府看到你了,就赶紧过来了。”   殷颢此时声音还有些哽咽,被薛壮拉着坐下的时候,目光也从未离开对方。   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像是在做梦,看着薛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生怕自己一眨眼或是一开口,梦就会醒了,对面的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他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想知道薛承当初是怎么逃脱的,又为什么会到保定府开酒楼,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想办法联系自己……   还想问他如今生活得怎么样,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但是这些话全都哽在喉头,压在心头,让他不敢开口,生怕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自己会先崩溃掉。   纠结了不知多久,殷颢弱弱地问出了一句:“承哥,你这两年还好么?”   这话问出来之后,他就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巴掌,这是什么狗屁的问题,薛家被满门抄斩,薛承自己又一直被庆王的人围捕追杀,如何能好?   薛承闻言却露出个笑容,抬眼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夏月初,然后才回头看着殷颢道:“我现在过得挺好,放心吧!”   殷颢此时才发现,屋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似乎跟承哥的关系很不一般。 第670章 心里不得劲儿(11更)   夏月初道:“你们先坐着,我去拾掇几个菜来。”   薛壮闻言忙道:“叫人去后厨端几盘菜过来就是了,你这两天累坏了,别忙活了。”   “没事儿,你们许久未见,先叙叙旧,我去简单做两个小菜,很快就好。”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殷颢就忍不住开始上下打量夏月初,忍不住在心里揣度,这人跟承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原本他以为夏月初只是个侍女,但是看到两个人说话态度的熟稔和自然,又觉得不像是主仆关系。   见夏月初转身要走,殷颢终于忍不住问:“承哥,这位是?”   “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薛壮说着拉住夏月初,笑着对殷颢道,“这是我的妻子,夏月初,你该管她叫嫂子。”   殷颢闻言瞠目结舌,声音都比之前提高了一个度。   “妻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薛承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非但过得好像还挺滋润,而且居然还有已经娶妻了。   殷颢忍不住低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心道等下该不会还要抱个胖娃娃出来给自己看吧?   薛壮点头道:“当初我被追杀摔落悬崖,从腰往下都没了知觉,多亏月初一直照顾我,不然我现在都未必能站在你面前。”   殷颢闻言稍稍有些释怀,原来是因为救命之恩。   但他心里还是颇有些不舒服,就算是救命之恩,多给些银子也就算了,何必非要娶回来做妻子?   即便承哥如今已经不再是名扬京城的薛小将军,也没有薛府作为靠山,但是以承哥的能力,即便是白手起家,也不会一直落魄的。   这样寻常的女人哪里配得上承哥!   薛壮似乎看穿了殷颢的想法,等夏月初离开之后,他才道:“我娶月初为妻,并非因为她对我的恩情,而是因为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值得我去爱和呵护。   月初是我的妻子,而你是我的兄弟,既然你还管我叫一声承哥,就该尊重我的妻子。”   殷颢闻言颇为委屈地,心道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承哥就这样敲打自己。   “她、她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么?”殷颢还是不甘心地问。   “她早就知道了。”薛壮想起当初两个人从互相陌生到互相试探,最后终于明白了彼此心意的那段时日,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甜蜜。   当时的心情患得患失,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也是颇为美妙的回忆。   殷颢见承哥露出这样的表情,心情就越发复杂了,他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吧?   白绪宁本来一直安静地待在旁边,这会儿突然开口插话道:“昨天的婚宴就是这位薛夫人掌勺做的吧?手艺真是太好了!”   殷颢闻言气得扭头瞪视着白绪宁,心道你不站在我这边也就算了,怎么还长别人威风呢!   白绪宁却根本不怕殷颢,继续道:“颢哥,昨天为了赶回京城给你送信,喜宴我都没吃到最后,真是亏大了。”   “滚蛋,就他妈知道吃。”殷颢气得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但是被白绪宁这么一打岔,之前的情绪也被弄散了,找不回来了。   殷颢心里虽然极其不满,但是见承哥态度坚决,只好把自己的态度暂时压下去,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盘算,京城那边有什么适龄的姑娘可以帮着拉个线。   薛壮哪里知道殷颢心里在想什么,开始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老爷子的身体还硬朗么?大哥如今怎么样?”   “祖父的身体一直很好,如今骂起我来还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的。至于大哥,自然也是很好,按照祖父的期望一步步地走,没有半点儿行差踏错。”   说到后面,殷颢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他小时候为什么喜欢跟在薛承身后而不喜欢自己的大哥,就是因为大哥简直像是个木头疙瘩一样,一点儿小孩子的活力都没有,每天都只会按照祖父的安排读书写字,甚至还要练习骑射,张口闭口都是“祖父说……”   殷颢烦透了这样死板老成的大哥,所以当他遇到每天爬高上低、撩猫逗狗的薛承之后,立刻就被他吸引了,觉得这才是自己理想的大哥。   直到现在,虽然大家都已经长大,殷颢也能够理解大哥的选择,但是从小的那种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地扎根在脑海中,让他只要一说起大哥,就忍不住是这样的态度。   “小颢,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该长大了。”薛壮叹了口气,“你大哥这样,也是为了能在今后挑起侯府的大梁,如果没有老爷子和大哥,你哪里能过得像现在这样轻松。”   殷颢闻言没有说话,但是心里想的却是,两年不见,承哥也变了,承哥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薛壮见他这样也是无奈。   回想起当年的自己,虽说在外人眼中,自己跟殷颢完全是两种人。   一个是名誉京城的薛小将军,一个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弟子。   但是薛壮自己心里明白,他和殷颢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殷颢是靠着家里在外面不务正业,而自己的兴趣在领兵打仗,所以靠着家里的地位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   但是经过这两年在外的历练,薛壮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当年没有想清楚的问题。   那段时间,父亲要求自己一定要留在营地里不要回家,想必是家里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希望能够把自己保全下来。   而自己当年却丝毫没有察觉,若不是陈瑜白当时冒死派人去报信儿,自己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   这两年的时间里,薛壮经常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也发现了许多自己当年的不足和幼稚。   所以此时再看到殷颢,他便忍不住想以过来人的口吻多说几句。   发现殷颢的抵触态度之后,薛壮才明白过来,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又哪里是别人嘴上说几句就能当真改变的。   “罢了,不说这些。”薛壮摆摆手,不再说这个话题。   他自然不希望殷颢遇到磨难,而且冲着殷颢对自己的这份心意,大不了自己今后多照顾他一些就是了。 第671章 说不出口(12更)   兄弟俩在屋里的谈话并不算愉快,而且因为久别重逢的缘故,彼此都有很多话搁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殷颢心里十分难过,这跟他想象中的见面完全不一样。   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两个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说什么话之前还要想一下,这话能不能说、该不该说。   两个人都不开口了,屋里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起来。   白绪宁坐在旁边也觉得十分别扭,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身子之后,突然间抽了抽鼻子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紧接着,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殷颢立刻扭头瞪向白绪宁,觉得他太没出息了,简直是给自己丢人。   但是还不等开口,他的肚子也紧跟着咕噜噜响了起来。   这么一来,屋里的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   薛壮笑着起身道:“应该是你嫂子做好饭菜了。”   “你嫂子”三个字说得殷颢浑身都不自在,但是后面小厨房那边的确传过来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   殷颢和白绪宁忙着赶路,早饭只是随便吃了一口,午饭更是没有吃好。   之前因为见到薛壮太过激动,根本忘记自己还饿着肚子了,如今被后厨传来的香味一刺激,顿时就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其实薛壮这会儿也挺饿的,毕竟晌午是去后厨吃的饭,不是夏月初亲手做的,他就随便吃了点了事。   下午又陪着夏月初做了点心送去养济院,回来之后已经这么晚了,再经过一场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也早就觉得腹内空虚。   “你们两个先坐着,我过去看看。”薛壮也被这香味勾得快要流口水了,生怕一会儿自己的肚子也要不争气地咕噜噜叫唤,所以干脆起身去小厨房看看,还可以帮着拿个碗端个菜。   薛壮离开之后,殷颢之前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就散了,整个人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绪宁却好奇地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打量着四下的陈列摆设道:“颢哥,我觉得薛小将军好像混得还不错,你可能没有注意,咱们一路进来我都留心观察了一下,虽然天黑了看不到太多地方,但是这院子建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建得起的,比起京城的那些大酒楼也毫不逊色。   而且你看看这屋里的陈设,我刚才认真看过,这博古架上摆着的可都是真货,可不是一般人能置办得起的。”   “保定府这边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对外说他是这个酒楼的东家,难道就意味着酒楼就真是他的不成?不过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罢了,背后的人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不得不说,殷颢虽然不学无术,但到底是在京城上层圈子里混大的主儿,一张嘴就把这其中的门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那个把薛壮竖起来当“靶子”的人,就是当今圣上。   白绪宁听了这话,顿时想起之前在婚宴上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   “我之前在魏府的婚宴上听人说,这个酒楼背后的人,其实就是魏国涛,甚至还有人说薛小将军说不定是魏国涛的私生子,所以魏国涛才会给他开了这么奢华的酒楼,还将自己的势力都转交给他……”   “放屁!”殷颢听了这话肺都要气炸了,“魏国涛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   “什么配不配的?”薛壮端着一个砂锅进屋来,放在桌子正中央,对两个人道,“饿坏了吧,先吃饭吧。”   他说罢转身又去后厨端菜。   殷颢之前一直听白绪宁说夏月初做菜好吃,心里其实十分不以为然,就算是做菜再好吃又如何,请回来做厨娘就是了,根本配不上承哥。   但是他心里还是有点好奇,毕竟白绪宁也算是世家子弟,平时又经常跟自己混在一起,京城各大酒楼早就吃了个遍,能让他赞不绝口的菜色,应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吧。   所以殷颢好奇地去掀砂锅盖子,结果刚把盖子抓起来,就烫得猛地甩手,砂锅盖被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绪宁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去看殷颢的手。   但是锅里的味道却随着盖子的掀开而散发出来,让两个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砂锅里的并不是羹汤,居然是一锅笋烧肉。   殷颢看清楚之后,忍不住撇嘴,心道居然做这么上不得台面的菜来招待自己。   但是锅里的五花肉块和春笋颜色酱红,表面裹着浓厚的卤汁,在灯光下闪着珠光一般的色泽。   锅内的肉皮现出均匀的半透明状,肉嘟嘟的,看着都能想象到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薛壮此时又从后厨端着两盘菜出来了,看到地上摔成几瓣的锅盖就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向殷颢。   殷颢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烫到了才没抓住的。”   薛壮放下手里的盘子,抓起殷颢的手看了一眼,只见指腹上已经被烫出了几条红痕,好在没有起泡,估计是因为他扔开得及时。   “就这么饿?一会儿都等不及了?”薛壮无奈地笑笑,叫人取了烫伤药膏过来,给殷颢涂好药膏,用绷带缠好,“好在是左手,不耽误你吃饭。”   “我又不是白绪宁。”殷颢小声嘟囔着。   正凑在桌边去看新端上来的两道菜的白绪宁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想要偷吃的手,后退几步以示清白。   “就剩一个菜了,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薛壮把地上摔破的砂锅盖子收拾好,但刚才都已经在炒最后一个菜的夏月初却还没过来,他又返回后厨去找人。   夏月初正在用筷子往锅里拨面疙瘩。   薛壮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自己刚才说想吃疙瘩汤的事儿,一颗心顿时就好像也被她手里的筷子拨下锅了一样,沐浴在温热的汤汁中,柔和温暖得不像话…… 第672章 酒过三巡(13更)   薛壮轻轻从身后搂住夏月初的腰,轻声道:“殷颢那孩子从小被家里惯坏了,若是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别搭理他,我会说他的。”   “他是你的朋友,得知你的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这份心意就很是难得了,而且从外人看来,你我的身份的确不配,被说几句也是正常的,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夏月初把手里的面疙瘩全都拨入锅里之后,扭头给薛壮一个安慰的吻。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以后相处久了,我相信他会改观的。不用担心我不高兴,好好跟朋友叙叙旧,别疏远了情分。”   两个人说了几句体己话,然后一人端着菜,一人端着疙瘩汤回到屋内。   殷颢冷眼看着两个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人眼看不见的气场,好像他们才是浑然一体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这种发现让殷颢的心情更加别扭,连桌上源源不断散发着香味的美食都无法让他开心起来。   夏月初将手里的疙瘩汤放在桌上,却并没有顺势坐下,俯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坛酒放在桌上道:“你们兄弟三个喝着酒好好说话,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薛壮急忙起身想要挽留,低声道:“你也没吃晚饭呢,小颢也不是外人,坐下一起吃点儿吧!”   “你们兄弟喝着酒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心里话就都敞开了说,别搁在心里头憋着,我就不留下添乱了,今天若是喝多了,准你不回房间,可以跟好兄弟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殷颢没想到夏月初这般识趣,难免有点讪讪,觉得好像是因为自己摆脸色才把人家撵走的一样。   但是他素来爱面子,又不肯说挽留服软的话,便木着一张脸,头也不抬,死盯着桌上的饭菜。   夏月初安抚好薛壮,这才离开天字号房,还顺手把房门给几个人关好。   她没叫禁军过来把守,而是让封七在外间守着,多看顾着点儿。   毕竟现在薛壮虽然已经重新投奔朝廷,在为皇帝做事,但是当年薛家被满门抄斩的事儿,也一直都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夏月初怕屋里三个人喝多了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禁军到底都是皇家的人,万一被捅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屋里的人并不知道夏月初这番苦心的安排,待她出去之后,薛壮就拍开了酒坛子,将三个杯子都倒满酒,先行举杯道:“咱们兄弟那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除了不是一个爹妈生的,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你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过来找我,足以见得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当哥哥的。   所以就像你嫂子说得一样,咱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这杯酒下肚之后,就不许再遮遮掩掩,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好!”虽然嫂子两个字还是让殷颢浑身都不自在,但是他不想久别重逢就一直惹承哥不高兴,于是明智地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两年未见,突然间要敞开心扉,哪里有那么简单,两个人只是对坐饮酒。   倒是白绪宁缩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吃菜,吃得不亦乐乎。   等殷颢想起来去夹菜的时候,桌上的菜都已经被白绪宁吃掉过半了。   “你……”殷颢看着白绪宁吃得满嘴流油,想发脾气一时间都发不出来。   白绪宁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两个人有些话不好说,所以才吃得这么着急。   当然了,也是因为夏月初做的菜着实好吃,他心里还惦记着喜宴上错过的珍馐美味,虽然今天只是家常便饭,但是能吃回一点儿是一点儿。   白绪宁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殷颢面色不好,赶紧抹了抹嘴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连着两天坐车赶路太累了,麻烦薛大哥给我安排个房间,我得好好睡上一觉了。”   白绪宁离开之后,薛壮跟殷颢也早已酒过三巡,屋里的气氛好转了不少。   “承哥,你这两年受了不少哭吧?”殷颢心疼地看着薛壮。   虽然刚才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之前瘫痪的事情,但是殷颢明白,像他那样要强的人,瘫在床上不能动,比让他死了都还要难受。   如果真的是因为夏月初的照顾,使得承哥能够重新站起来,那么他对夏月初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但是感激归感激,他还是无法接受承哥居然娶了那个女人。   在他以前的想象中,承哥应该会在京城选一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会得一手好女红,不仅能读书识字,偶尔还能填词一首充作情趣,然后为承哥生儿育女,操持好家务。   “承哥,你真的就认定她了么?”酒过三巡之后,殷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薛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对月初这么排斥,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她人真的很好,不但性格好,做得一手好菜,而且还有很多其他优点。”   他说完见殷颢还是一脸丧气的模样,又道:“我娘也已经认可了月初做媳妇,崇儿也很喜欢她。”   殷颢刚一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突然间回过神来,呛得自己直咳嗽也顾不得了,放下酒杯,瞪大眼睛看向薛壮问:“承哥,你说啥?薛伯母和崇儿也都平安?”   薛壮点头道:“刚才白绪宁在,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去年我就已经把母亲和弟弟从塞北那边接回来了,如今也是在替朝廷办事,皇上许诺过我,等到时机成熟就会给薛家平反翻案,我也能顺利正常拿回自己的身份。”   “真的?那太好了!”殷颢闻言大喜,随后又有些懊恼地说,“当初我从江南一回来,就派人出去找你,也派人去过边境寻找伯母和崇儿,但一直都没有音讯。”   “这也怪不得你,当初为了躲避追兵,阿铮带着我走得都是穷山僻壤的地方,母亲和弟弟则被边塞的将士们保护起来了,对外自然是封锁了消息的。”   “原来如此。”殷颢闻言这才释怀,举杯道,“无论如何,庆祝咱们兄弟还能有重逢的一天,也庆祝伯母和崇儿平安无事,希望薛家平反昭雪的一天能够今早到来,以告慰薛家上下的在天之灵……” 第673章 上辈子积了大德(14更)   虽然薛壮昨个儿一夜没回房,夏月初自个儿也睡得十分舒坦。   因为如今眼瞅着已经要进入五月份,保定府的天气已经暖和多了,所以晚上也用不着薛壮这个人体暖炉了。   夏月初洗漱过后,先去安抚一夜没见到薛壮正在哼哼唧唧表达不满的两只傻狗,去小厨房拿了两个蒸好的饽饽给它俩掰开放在食盆里。   两只傻狗如今已经都长大,已经是成犬了。   因为夏月初一直注意给它俩补充多种营养,从小喂得好,所以两只狗的身子骨都长得很结实,比一般的狼犬高出大半头去,宽肩细腰,毛色油亮,一对儿耳朵尖尖地立在头顶,格外地精神,绝对可以说是狼犬中的美男子了。   如今两只已经不再长个儿,食量基本上也固定了,早晚各喂一顿,每次每条狗一个搀着肉丁、蔬菜丁的两掺面大饽饽,平时夏月初偶尔也会给他们烤点儿狗饼干或是肉干当做磨牙的零食。   薛壮每天早晨和晚上都会带着它俩绕着整个儿上膳堂跑上几圈,既做了巡视也当做是锻炼身体。   用姜瑞禾的话来说,这两只傻狗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外面多少人都过不上这么舒坦的小日子。   所以为了安抚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没等到薛壮的两只傻狗,夏月初今天在食盆里给它俩各加了一大把的肉干。   两只狗都把头埋进食盆里,吃得别提多欢实了,高高翘起的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   喂过狗之后,夏月初才到天字号房这边来查看情况,进门便看见封七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喝了一夜啊?”夏月初见状便也上前帮忙。   封七笑着说:“可不是么,刚开始气氛还算平和,后来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一个两个比着谁的声音高一样,差点儿打起来。等到后来喝高了,两个人又哭到一处去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嘛!很正常。”   虽然能够看得出殷颢对自己明显的排斥,但是夏月初还是挺羡慕薛壮能有这样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的。   自己前世虽然在乡下也有几个一起玩的小伙伴,但是十岁拜师后就离开了村子,小时候通讯也没有后来那么发达便捷,所以很快也就都断了联系。   长大后再回到村子,虽然大家也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的那种疏离和客套。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一样,而不同的经历又让每个人有了不同的想法和三观,长大后再次相聚,聊来聊去也只有说到小时候的话题,才会激起大家的一点点共鸣。   但是幼年时期的默契和亲密无间,却早已经被岁月消磨干净,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夏月初便也打消了找回发小情谊之类的想法。   穿越到大齐之后,就已经是二十出头的成人了,发小什么的自不必想了,就算是有,也无法重新亲密无间起来。   而她之前在东海府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谁成想计划不如变化快,没多久居然就搬到保定府来了。   所以昨天看到殷颢能够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消息,就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只为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发小。   这份情谊让夏月初打心里很是羡慕。   封七把碗筷都收拾到食盒里,从夏月初手里抢过抹布擦着桌子,嘴角挂着一抹坏笑地问:“夏娘子,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昨晚说什么了?”   “他们兄弟之间聊的话题我可没兴趣。”夏月初并不关心,而且即便她想知道,直接去问薛壮就是了,没必要从封七嘴巴里套话,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被他取笑。   封七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夏娘子这个性格,真是太不好玩了,怎么逗都不肯上钩。   不过他还不肯放弃,又道:“那你就不想知道殷颢对你是什么态度?还有薛大哥以前在京城的那些风流账?也没兴趣?”   殷颢的态度?夏月初早就从他的表情里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说薛壮的风流账嘛!   哪怕回去之后让他跪搓衣板老实交代,也不能让封七看了笑话。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相处久了的自然知道,刚刚见面的人,对我有偏见也是正常。   就好像当初在东海府一样,不也有许多人觉得薛壮配不上我。   如今我跟薛壮的感情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婆母和崇儿也对我十分认可。   说句不好听的,我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何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夏月初说罢,见封七的神色有些奇怪,眼角的余光似乎在朝自己身后的东隔间瞄。   她心下了然,没有回头,但是却故意道:“殷颢跟大壮哥既然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是真兄弟,不是那些嘴上说说的酒肉朋友,想必是比常人更能理解他的,所以只要他明白了大壮哥对我的感情,自然会祝福我们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封七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笑出来,心道夏娘子果然是个七窍玲珑的心肝儿,自己不过是下意识地朝东隔间瞅了一眼,她居然立刻能想到应该是殷颢在那边偷听,还特意说了这样一番话。   殷颢其实是酒喝多了,憋得不行爬起来出恭的。   谁知道解决之后一身轻松的出来,正准备回去再继续睡觉的,就听到外间里封七在跟夏月初说话。   原本他是不屑听这种墙角的,但是封七对夏月初提的问题,却正好戳中了他关心的点。   所以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听听夏月初会怎么回答。   没想到听了还不如不听,这话说得,就好像自己不祝福他俩就不是承哥的真兄弟了,而成了根本不理解他的酒肉朋友了一样。   这女人实在是太狡猾了,难怪连承哥都被她捏在手掌心儿里了。   看着殷颢如同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封七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说实话,虽然薛壮以前的身份的确是众人高攀不起的,但是从东海府的初味轩到现在的上膳堂,大家一路走过来,成为大家核心的一直都是夏月初,而不是薛壮。   诚如夏月初所言,京城那边的人觉得夏月初配不上薛壮,他们还觉得是薛壮上辈子积了大德,今生才能有幸娶到夏月初为妻呢! 第674章 粘人精(15更)   薛壮跟殷颢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起来之后都有些头昏脑涨。   很快就有人端了醒酒汤送上来。   薛壮按着有些跳动的额角,仰头把醒酒汤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托盘内才问:“月初呢?”   今日天字号房没有客人,夏月初此时不应该在忙才对。   “夏娘子带着人在后厨忙呢,说眼瞅着就要到端午节了,该开始准备包粽子了!”侍女赶紧道,“不过夏娘子去后厨之前,特意做好了醒酒汤温在小厨房的灶上,吩咐奴婢在这儿守着的。”   殷颢在炕上躺成一个大字型,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听着薛壮跟侍女说话,总觉得是在对自己秀恩爱。   薛壮伸手把人抓起来,端起醒酒汤送到他嘴边,也不管他要不要喝,直接抓着他的后颈给硬灌下去了。   殷颢差点儿没被呛死,一大碗醒酒汤喝完就趴在炕沿儿上一个劲儿地咳嗽。   “承、承哥,你、你这是要谋杀啊!”   “不喝醒酒汤等会儿才有你受的呢!”薛壮翻身下地,看着丢在炕上的外衣都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也懒得穿上,直接拎起来道,“我回去换身衣裳,你……”   殷颢捞起自己的衣襟闻了一下,差点儿没被熏晕过去。   “我也要换衣服!”   “先忍忍吧,我叫人去给你买。”薛壮的身材跟殷颢相差太多,就算他不嫌弃,拿来也不合适。   殷颢生无可恋地瘫在炕上,若不是旁边还有人,恨不得先把自己扒光了,把衣裳丢得远远的。   薛壮找封七交代了几句,自己回房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了衣裳才去后厨找夏月初。   因为五月是毒月,所以人们没事都不愿意出门,就连原本一直排不开期的天字号房都空闲出来了。   夏月初今年也不打算卖粽子了,只打算做一批出来送给一些常客,再剩下点儿自家吃就是了。   薛壮还没走到厨院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年轻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今天大家都很空,所以都在后厨跟着夏月初一起做泡粽叶、泡糯米、做粽子馅儿。   如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许多爱俏的小姑娘早就在晌午换上了轻薄的夏装,颜色更是一个比一个俏丽娇艳。   大家或是在水里洗粽叶,或是在揉豆沙,或是在洗糯米,一个个儿的袖子都是高高挽起的,露出羊脂玉般的手臂,离老远就看到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人眼睛发花。   薛壮穿过月亮门进入院中,一眼就瞧见夏月初正在手把手地教沈莹包粽子。   “把粽叶围成一个漏斗形,左手要捏紧,在里面放些米之后,放入馅料,再盖上一些米,把漏斗里面填满,将多余出来的粽叶盖上来,然后压紧两侧,系上线绳就可以了。记住,手一定要捏紧,米和馅料都要填满,不要留空隙,不然煮出来就会松散、不紧实了……”   薛壮看都没看周围的人,径直走到夏月初身边,耐心地等她教完沈莹,这才问:“晌午吃什么?”   夏月初闻言笑着问:“喝了一夜不难受么,一睁眼就惦记着午饭?”   “本来难受,喝了你准备的醒酒汤就不难受了。”   原本站在旁边老老实实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包粽子的沈莹听到这话,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以前在东海府就见过薛壮几次的,但是那会儿基本都是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当时她一直觉得薛壮是个十分严肃的人,浑身上下有一种生人勿扰的气息,反正她一直是有点怕怕的。   谁知道来了保定府之后才发现,薛壮跟自己原本认为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对,也不能说不一样。   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种生人勿进、不苟言笑的样子。   但只要一到夏月初身边,就好像一头雄狮突然间被人带上了笼头一样,乖顺得像只爱撒娇的大猫。   沈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激灵。   夏月初扭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们,一个个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如今才什么时候,至于这么早就急着换夏装么?看你们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沈莹赶紧道:“师父,那我回去换身衣服再回来继续包粽子。”   “去吧去吧。”夏月初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道,“上午就先干到这儿吧,把东西都收好,该盖起来的都盖好,各自回去吃饭午休,下午再继续吧。”   不忙的时候,夏月初的安排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每天晌午也都会给大家留出午休时间。   小姑娘们闻言全都欢呼起来,把自己手里正干的活收个尾,将东西全都放好,洗干净手,三三两两挽着挎着地离开了。   夏月初拨开灶底压着火的炉灰,添了两块柴,火很快就旺起来了。   “晌午想吃什么?”   薛壮见四下没人了,便直接凑到夏月初身边去了,在她身旁磨磨蹭蹭地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昨天喝了酒,今天还是吃点热汤的东西会舒服点儿。”夏月初说着伸手去挑了一块牛肉,打算做个辣牛肉汤,再放点儿粉丝进去。   这个辣牛肉汤其实是从韩餐中借鉴过来的,夏月初前世身为一个女强人,也是有许多推不开的应酬的。   加上她酒量一般,随便陪着喝点儿第二天就会不舒服。   所以当时她的冰箱里常备着做辣牛肉汤的材料,第二天早晨都不用收拾,直接加上调料丢到锅里去煮,煮好之后热辣辣地喝下去,浑身地毛孔都张开了,会觉得舒服很多。   不管她是去洗菜还是切菜,薛壮就像个连体婴儿一样一直贴着她,不时还哼哼唧唧地装难受。   夏月初虽然知道以他的酒量,起来之后又喝了醒酒汤,这会儿应该不会太难受,但是一听到他哼唧,又忍不住想要多宠着他一点儿,便也就默许了他在厨房里挤挤挨挨的小动作。   薛壮其实也不是难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喜欢在夏月初做菜的时候黏着她。   只不过平时夏月初嫌他碍手碍脚,总是不许他黏上来。   就在薛壮得意自己装难受的战术奏效了的时候,封七突然一头扎进后厨道:“东家,刚才外头的人送信来,说是永定侯府的人正在保定府四处找人呢!”   殷颢也换好了衣裳,紧跟着封七身后进来,看到薛壮黏着夏月初的样子,一时间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第675章 胡思乱想(1更)   夏月初赶紧用手肘顶了一下薛壮的肋间,让他注意点儿,不要再贴着自己。   封七见多了两个人这幅样子,以前还会觉得有些别扭,现在早就已经习惯了。   甚至他现在已经认为,两口子如果感情好,就应该是像他俩这样才对。   薛壮离开夏月初身边,清了清嗓子,把殷颢的魂儿唤回来之后问:“你出来之前没跟家里说?”   殷颢有点心虚地抓抓后脑勺,低声道:“我留了字条的,谁知道祖父这么小题大做。”   “最近保定府乱得很,你只带个贴身小厮赶着马车就出来了,难怪家里会不放心。”   “那不是还有白绪宁么,又不是我一个人。”殷颢不服气地小声咕哝着。   “就是因为有他才更麻烦!”薛壮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殷颢的脑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跟白家交代!”   “那现在怎么办啊!”殷颢苦着脸,昨个儿薛壮还特意交代了他跟白绪宁,先不要把他还活着这件事说出去,结果今天家里人居然就找到保定府来了。   “就说你听白绪宁说上膳堂的菜做得特别好吃,觉得不服气所以想过来尝尝。”薛壮都不用动脑子,张嘴就给殷颢找好了借口。   殷颢把他的话一琢磨,嘿,别说,还真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怎么把人引过来呢?总不能我自己出去找他们,然后告诉他们我是来吃饭的吧。”   薛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是昨晚喝酒喝傻了么?   “你打发小厮出去买点东西,到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去转悠一圈儿,侯府的人很快就会找上他的。”   “哦,知道了。”殷颢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若是只有薛壮在场也就算了,偏生还有夏月初跟那个男狐狸精一样的掌柜在旁边。   不过灶上也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飘出来的味道真是好闻极了,若是能热热地喝上一碗,感觉能从嘴里一直舒坦到胃里似的。   夏月初待锅里的粉丝煮熟煮透之后,便把砂锅从火上端下来了,取了两只碗放在一旁的桌上道:“你俩昨晚喝得太多,这会儿估计也没什么胃口,要不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吧,我去捞点儿泡菜,再切两盘卤味过来。”   殷颢虽然跟薛壮面对面坐下了,但是心里头忍不住想,好歹也是午饭,就这么一个菜,再弄几个小菜就糊弄了?   而且薛壮是她的夫君,自己更是堂堂永定侯府的二爷,这个女人居然敢让他们兄弟两个坐在后厨的角落处吃饭,身后不远处就是一排一排的泡菜坛子。   但是当夏月初打开泡菜坛子上倒扣的碗时,一股清爽的酸味便飘飘悠悠地钻进了殷颢的鼻子里。   夏月初从坛子里夹了一些菜出来,到案板边上,飞快地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泡菜被这样一切开,酸爽的味道就更加明显了。   很快,一碟色泽鲜亮的泡菜就摆上桌了,旁边还点缀着几个红艳艳的小辣椒。   这一盘虽然量不算大,但是里面菜的种类还挺多,什么萝卜、白菜、黄瓜、豇豆……还有些殷颢也忍不住来的绿色菜梗。   夏月初见殷颢一直盯着泡菜不动,还以为他没吃过,便解释道:“这个泡菜是酸辣口的,但并不是很辣,吃起来能够解腻醒酒,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殷颢木着脸夹起一块萝卜,一口咬下去,口感简直比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要清脆水嫩。   酸爽的汁水顺着断口沁入口中,果然是酸辣适口,勾得人口水瞬间就蓄了满口,差点儿顺着嘴角流出去。   而且这样酸辣的汁水一下肚,宿醉的感觉好像瞬间就缓解了许多。   殷颢立刻把刚才的腹诽抛诸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夹着泡菜吃。   夏月初端了两碗米饭过来,放在二人面前,顺口便对殷颢道:“空着肚子别使劲儿吃泡菜,当心微酸,先喝点汤,吃两口饭垫垫底儿的。”   殷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下意识地就直接按照她说的做,伸手拿起勺子,盛了几勺辣牛肉汤到碗里。   等发现不对的时候,都已经盛了大半碗了。   殷颢木着脸,手里拿着的勺子,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盛。   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继续盛了几勺,也懒得再顾忌什么形象,直接把嘴凑到碗边,吹了几下,吸溜一声喝了口汤。   微辣的口感恰到好处,汤里带着浓郁的牛肉香气,热乎乎地喝上一口,只觉那滚热的感觉从咽喉一路熨贴到胃里,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把昨晚喝酒带来的不适全部一一抚平,舒服得让人恨不得呻吟出声。   喝一口汤,吃上两口热腾腾又劲道的米饭,再夹一筷子泡菜入口,这滋味儿,简直让人美得想要飞起来。   说来也怪,殷颢平时在京城也经常跟人喝得五迷三道,宿醉更是常有的事儿。   第二天起来之后,床边自然也准备了侯府厨房精心烹制的醒酒汤和各色珍馐,但是却从来没有这样让人舒坦过。   殷颢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何当年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都看不上眼的承哥,最后居然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想到刚才进来时看到承哥背后灵一样黏在夏月初身后的模样,殷颢真的好想抬手捂脸。   这还是他那个十四岁就敢上马杀敌,十六岁就能独自带军出征的承哥么?   真是让人有点儿不想承认怎么破?   殷颢现在特别想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实在太有损承哥在自己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了。   但是他越不想去想,那个画面却越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颢,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该不会是昨晚着凉了吧?”   薛壮抬头看见殷颢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的模样,诧异地问。   “没,没事,我喝得太着急,被烫着了。”殷颢赶紧摆摆手,把脑海中刚才又浮现出来的画面挥散,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第676章 顺口下绊子(2更)   按照薛壮提供的计划,吃过午饭之后,殷颢就把小厮放出去,让他驾着马车到人流量多的大街上溜达,随便买些什么衣服鞋袜,特产小吃就行。   马车上永定侯府的徽记那么大个儿,不多时就被人认出来了。   不过当小厮被侯府的人带到一间客栈的客房内,看到侯爷殷建东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屋里的时候,吓得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了。   “小颢呢?”殷建东皱眉问小厮,“本来就没带着人出来,你还不在他跟前伺候着?”   “回侯爷的话,二爷打发小的出来买东西。”   “他人呢?”殷建东派人几乎把保定府的客栈都翻了个遍,就差去翻青楼楚馆了。   “二爷跟白少爷一起,在上膳堂呢!”小厮忙照着出来之前殷颢教过的说道,“是个酒楼,正经吃饭的地方。二爷前个儿听白少爷把上膳堂的饭菜吹得天花乱坠,心里头不服气,非说要来尝尝看,若是没有那么好吃,就让白少爷把上个月新得的那匹汗血宝马输给他,两个人一较劲,昨个儿天一亮就直接出门奔保定府过来了。   不过侯爷放心,咱们到了保定府之后就直奔上膳堂,昨晚两位爷吃得高兴,就多喝了几口酒,夜里便直接在酒楼歇下了,刚才晌午起来喝过醒酒汤,便打发小的出来买东西了。”   这番说辞是殷颢在薛壮的提议下自己又进行了一些修饰的,十分贴合他平时的个性和形象。   所以听得小厮这样说,殷建东果然没有起疑心,只是道:“真是胡闹!你们一个个的也都由着他。平日里在京城闹也就罢了,如今胆子也是大了,不跟家里说一声就敢出城耍了!   之前大长公主的事儿都忘了么?以为挂个永定侯府的徽记就是免死金牌么?”   小厮被骂得不敢抬头,只能弓着身子听训。   殷建东其实也没打算惩罚小厮,他不过是发泄一下,亲孙子是什么脾气性情,都是他一手惯出来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行了,你也不用在我跟前装乖巧,你俩都是一路货色。”殷建东起身道,“前头带路,我也去看看这个上膳堂的饭菜到底有多好吃,还值得大老远跑到这边来吃。”   小厮被殷建东拉住带路,自然就没法子提前回去报信,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二爷一会儿能够把这个谎给圆好了。   平时帮着二爷遮掩是一码事儿,但若是让老侯爷知道自己当着他的面儿撒谎,即便是二爷交代的,自己也是难逃责罚的。   殷颢哪里会做什么准备,他压根儿就没想到祖父居然会亲自过来找他,还以为来的最多不过是个管家呢!   不过他虽然没准备好,但是上膳堂却是内外都时刻准备着的。   永定侯的马车还没进胡同口,就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回了上膳堂。   “不可能!”殷颢听到消息之后根本不信,“如今朝中事务繁忙,祖父怎么可能亲自过来找我!”   “我的消息不会错的,我得回避一下了,你自己想好说辞,不要露馅儿了,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薛壮说完转身就走。   “承哥,我……”殷颢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发现方先不对,赶紧停下朝反方向回天字号院,边走还边问封七,“白绪宁人呢?就是昨个儿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封七心道,您这午饭都吃完了才想起白少爷来,也真是够朋友的了。   不过他面上还是挂着笑容道:“白少爷早就起来了,出去逛了一圈儿,这会儿已经回来,在天字号院里歇着,您过去自然就见着了。”   殷颢一进屋就大喊:“小宁子,不好了,老爷子亲自过来抓我了!”   “都说不许叫我小宁子……你说什么?侯爷来了?”白绪宁也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休息的躺椅上翻下来。   殷颢一把抓住白绪宁,赶紧跟他一起对好了口供,然后从天字号房的博古架上翻出了棋盘和棋谱,两个人靠坐在软塌的两边,装模作样地摆起了棋谱。   不多时,封七便引着殷建东朝天字号房过来了,虽然明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表面上却还要装作不晓得,边走边道:“这位爷,您请这边走,两位小爷都在房里歇着呢,您尽管放心。”   殷建东早就对上膳堂有所耳闻,或者说,如今朝廷中人,没人不知道上膳堂的。   毕竟大长公主夫妻二人,当初就是在这里吃过的最后一顿饭,然后在回京的路上被山匪做掉的。   也许人的年纪越大,就会越忌讳这些东西,所以虽然知道这件事跟上膳堂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一路走进来,可以看得出这里布置得处处精心,可殷建东的心里却总像是蒙着层阴霾一样,看哪里都觉得不太顺眼。   到了天字号院的正房,封七快走了两步,上前一边开门一边道:“这位爷,到了,小的给您开门,您当心脚下。”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猛然在这里看到祖父,殷颢还是吓了一跳,从软塌上起身的时候差点儿没滚下去。   不过这个失误倒是恰到好处,显得他好像真的十分惊慌,使得殷建东没有起疑。   “祖父,您、您怎么来了?”   白绪宁也一骨碌翻身下地,赔着笑道:“小子见过侯爷。”   “你们两个混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打招呼就出城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知道多带些人手,你们俩加一个小厮够干什么的,三个人捆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一个人打的!”   殷建东虽然生气,但是一看到孙子的那张脸,心里原本十分的火气就变成了七分,从嘴里说出来就又变成了五分。   这样的语气若是吓唬吓唬别人倒也罢了,对殷颢这种老油条来说,根本就是不疼不痒的。   他冲殷建东笑笑,讨好地说:“祖父,我这不是听人说,上膳堂的掌勺夏娘子手艺超凡,只有别人没吃过的菜,没有她做不出来的,所以想来试试看,她能不能做出您一直念念不忘的那道红烧圈子来嘛!” 第677章 红烧圈子(3更)   “红烧圈子?”   夏月初听到封七带回来的消息,一时间有些疑惑。   封七见状却误会了,还以为夏月初根本不会做这道菜,不由忿忿地说:“要我说,肯定是那个殷颢搞的鬼,他之前就觉得你配不上东家,如今又突然说出个菜来为难你。”   “红烧圈子我倒是会做,但是我不确定我会的那道菜,是不是跟殷侯爷想吃的一样……”夏月初此时满心疑惑,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红烧圈子这道菜,应该是道上海本帮菜,是清末那会儿出现,后期才渐渐流行开来的。   如今连上海这个地方都不存在,哪里来的上海本帮菜?   封七闻言道:“殷侯爷刚才说了,他以前在京城一家南方酒楼吃过这道菜,第一次吃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觉得好吃得不得了,所以等到后来知道是猪肠子之后,也还是欲罢不能,隔三差五就要去一饱口福。   但是后来那家酒楼的老师傅故去了,这道菜的做法便也失传了,这些年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希望能重新吃到那道菜,但是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味道了。”   听到封七说猪肠子,夏月初这才确定,殷侯爷要吃的红烧圈子,正是自己会做的那道。   想来许是历史拐了道弯,让原本合该清末出现的菜提前被人发明出来了。   又或许这道菜本来就在古代出现过,只不过后来失传了,等到清末的时候,又有人研究出了差不多的做法。   想来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反正如今这个时空,唐朝之后的历史对于夏月初来说,即便抽空看了一些书,但还是一团混乱。   许多前世里在宋元明出现过的人和事,在这个时空中也可以找到,但是有些却又根本毫无痕迹可循。   也许很多的人和事,到了历史上的某个时期,自然而然就会应运而生,并不取决于当时究竟是大宋还是大齐。   不过这会儿并不是考究历史的时候,既然知道红烧圈子就是自己会做的那道菜,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   夏月初让封七去天字号房回话,说这道菜自己会做,晚饭的时候一定会让客人吃到的。   殷颢没想到夏月初竟然真的把这个差事给揽下来了,一时间还有些错愕。   不得不说,封七之前猜得没错,他就是想故意给夏月初使个绊子。   因为殷建东对这道菜念念不忘,导致这些年家里请过不下五十名南方厨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做这个菜,更没有人能重现当年殷建东吃过的味道。   所以刚才殷建东训话的时候,殷颢习惯性地想要讨好几句,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可以少听一些唠叨。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就灵光一闪,这话便脱口而出了。   殷颢当时心里还想,承哥不是夸他媳妇做菜厉害么,我倒要看看,这个红烧圈子你打算怎么做。   不过即便这会儿封七传话说夏娘子会做这道菜,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到,但是祖孙二人其实都没太往心里去,毕竟这些年下来,经历的失望已经太多了,导致殷建东如今一听到这个菜名,都已经有些习惯性地抵触了。   今天之所以让夏月初再试一次,不过是不愿意驳了孙儿的一片孝心罢了。   夏月初这边根本不知道祖孙二人的想法,临时叫人去每日送猪肉的铺子买一挂猪下水回来。   大齐这边的猪肉铺,猪下水都是论挂卖的,一买就只能是一挂,买回去自己收拾。   不过因为上膳堂是大客户,所以猪肉铺的人还算良心,将肠子都给简单地清洗过了。   饶是如此,买回去之后还是弄得满屋子都是臭味。   杨艾琪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说:“真是没看出来,老侯爷还真是重口味啊,居然爱吃这个?”   所谓的红烧圈子,说白了就是红烧猪肠子,而且还不是猪大肠,而是猪的直肠。   一般来说,猪的大肠和小肠收拾出来都还是有人好这一口的,但是猪的直肠,基本上都是要被丢掉的。   只不过古代人不懂得解剖知识,所以也分不出大肠和直肠的区别,只是觉得靠近肛门的一段肠管难以烹饪,所以都会切了丢掉。   这也是红烧圈子这道菜之所以被发明出来的缘故,酒楼里买了猪下水回去,其他地方大多都有用,只有直肠每次都要被切掉扔了,着实太过浪费。   后来才有人研究出了红烧圈子这道菜,就是专门用来消耗这些被当做废料的猪直肠的。   肠子这个东西,最重要的就是要洗干净,不能有异味,这样做出来才会好吃。   所以先要将直肠切下来,切掉肛门一侧,放入温水中,小心地将肠管翻转,将肠子内的污物清洗干净。   之所以要用温水,也是为了方便剥离掉肠管内一些絮状的油脂,只留下肠壁上干净的白油即可。   清洗干净之后,将直肠放入清水锅内,用旺火烧开,待肠管发硬缩紧之后捞出,用盐和醋反复揉搓清理,直到肠管壁一点儿都不粘滑了,才算是清理干净。   之后这一步也是十分关键的一步,便是给肠管去味。   将肠管重新放回锅中,放入葱结、姜块和黄酒,反复地换水换料煮沸,直到煮出来的汤水没有异味,澄清而不浑浊为止。   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必须要有耐心,不能着急,至少要花费一个时辰,不断地烧开、换水,烧开、换水……   锅内的水澄清之后,便可以停止换水,继续这样煮下去,直到用筷子可以轻松地戳透肠管为止,才算是处理好了。   不过捞出来之后的肠管还不能直接烹饪,因为此时肠管已经被煮得绵软发胖,必须要放入冷水中彻底灞透,在放入冰窖内降温,使得肠管重新紧缩起来才能用。   将肠管改刀成段下锅,加入少许清汤料酒、酱油白糖,加盖用旺火烧沸之后,用小火焖上片刻,待肠管上色入味之后,打开锅盖,用旺火收汁,加少许湿淀粉勾芡。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在出锅之前,淋上少许滚热的熟猪油。   这一招叫做“顶花浇油”,滚热的猪油遇到锅里的汤汁,油珠会迅速乳化,不但给菜品增香,还能让口感更加滑润。   有了最后这一步,这道红烧圈子才可以说是完美收尾。   后厨的人看着夏月初一步步将一挂臭气熏天的猪肠子做成这样一盘香气四溢的成菜,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夏娘子的手下,怕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做成菜的吧! 第678章 多年执念(4更)   晚上,殷颢和白绪宁坐在桌边,明明是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但是感觉比坐在钉板上还难受。   用余光看看对面坐在首位的殷建东,两个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一会儿无论端上来什么珍馐美味,自己也肯定是食不下咽的。   很快就有人拎着食盒进门,当着三个人的面挑开封条。   食盒的盖子一打开,殷建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前倾,用期待地眼神看着桌上的食盒。   这种味道,就是这种味道!   殷建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战栗,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寻找什么。   当真就是当初的那个味道让他如此念念不忘,以至于过去近十年了,依旧还在不断寻觅?   每每失望之后,殷建东也会在心里问自己,想要找寻的,究竟是记忆中的味道,还是对这种结果的不甘心?   身居高位多年,他似乎已经快要忘记什么叫求而不得,而这道菜却给了他一记重击。   即便你贵为侯爷,即便你圣宠优渥,但是又有何用,你连自己想吃的一道菜都再也吃不到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道菜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今天突然间在毫无期待的情况下,重新闻到了熟悉甚至更胜一筹的味道,殷建东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侍女很快将盘子端出来摆在桌上,柔声道:“红烧圈子,请客人品尝。”   盘子照例是夏月初最喜欢用的白瓷盘子,盘边的一脚用青花颜料勾勒出几道线条。   不知道的人,看着会觉得就是几条装饰花纹,只有知道内情的人,选好角度细细看来,才会发现那其实能勾勒出一个变形花体的“初”字。   洁白极简的盘子上面,铺了一层焯烫过的小菠菜。   菠菜全都是嫩生生的菜心儿,焯烫过后浓翠欲滴。   菠菜上面是酱红色的圈子,外形挺直,颜色红亮,汤汁胶稠且均匀地包裹在圈子上,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十分有质感的光泽。   殷建东拿起筷子,犹豫半天才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若不是殷颢和白绪宁因为心虚根本不敢抬头,他们一定会惊讶地看见,殷建东此时拿着筷子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将他此时忐忑的心情袒露无疑。   圈子入口之后,殷建东就立刻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着口中的味道。   圈子的口感酥糯绵软还略带嚼头,这个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味道上更是鲜而不臊,肥而不腻。   均匀包裹在圈子上的汤汁味道酱香醇厚,细品竟还带着些微的回甘。   人们都说其实记忆是会骗人的。   无论是人还是物,在经历了多年的求而不得之后,在人的心目中,就会被不断地添加光环,不断地在人一遍遍地回忆中被悄悄美化……   到了最后,成为心口的一点朱砂痣。   此时美好得不切实际的,其实只是记忆的假象,是记忆偷偷给你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梦境罢了。   所以说,很多时候,最痛苦的并不是多年的求而不得,而是多年求而不得后突然得到。   这个时候,往往就是人幻灭的时候。   但是殷建东现在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这个味道,简直就是他记忆中那道菜最完美的样子。   比完美还要更完美一些。   他咀嚼回味着这道菜,甚至连这么多年记忆的假象都开始层层剥脱,想起当年这道菜的诸多不足之处。   比如味道根本不如面前这道这样鲜美,口感也没有这样软糯又不失嚼劲,芡汁更是不如这道菜这样,可以说是完美地包裹住了圈子,即便是夹起来也不会滴滴答答地弄脏桌子。   殷建东话也不说,一口气吃了半盘子之后,才终于长出一口气道:“上膳堂夏娘子的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难怪连京城的人都趋之若鹜。”   殷颢此时的心情更加复杂了,他没想到夏月初竟然真的能做出这道菜来,更没想到,这道菜居然让祖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   说好的十余年求而不得呢!   结果只是跑到保定府,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流之辈就让你得偿所愿了?   殷建东有多么的挑剔和苛求,身为孙子的殷颢最清楚不过了。   居然就被夏月初的一道菜给征服了?   他简直想问问,这究竟是不是我的祖父,该不会是有人易容冒名顶替的吧?   但是无论如何腹诽,这些话他也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殷建东一边吃一边感慨,等终于感慨完了之后,盘子里的圈子已经所剩无几了,而殷颢和白绪宁的碗盘都还是干净如新。   “你们两个也一起吃啊,不用不好意思。”殷建东说着拿起公筷,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   殷颢脸都绿了,心道谁要吃猪肠子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虽然面前这盘圈子看起来的确很好吃的样子,闻起来味道也很香,但是只要一想到它本来是什么东西,殷颢浑身上下就都写满了拒绝。   但这是祖父亲自夹到他碗里的,即便他平时再混,尊重长辈这种家教还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他骨子里的。   正所谓长者令,行勿迟;长者赐,不敢辞。   别说殷建东夹过来的是一筷子做好的菜肴,就算他夹过来一块生的猪大肠,只要他开口让殷颢吃下去,他也只能咬牙闭眼地生吞下去。   白绪宁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个小吃货。   他并不在意食材究竟是什么,只要做出来好吃,能吃,他都敢去试一试。   他刚才之所以不敢伸筷子,主要是因为害怕殷建东,所以此时殷建东主动夹了一筷子给他,他立刻加起来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后,白绪宁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难怪侯爷多年来对这道菜念念不忘,果然是名不虚传,即使咽下去了依旧在口中余韵不绝。”   殷建东跟白绪宁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然后一同看向了还在做心理斗争的殷颢…… 第679章 成何体统(5更)   殷颢被两个人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能努力在心里催眠自己,希望让自己忘记这个红烧圈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出来的。   他一咬牙一闭眼,张嘴就把圈子塞进去了,然后嚼也不嚼地就囫囵吞下去了。   吞下去之后砸吧砸吧嘴,咦,味道好像也还不错。   有了红烧圈子打底儿,殷建东对接下来的菜品全都赞不绝口,甚至动了想要将夏月初挖回京城,放在自家府里做私厨的念头。   殷颢闻言吓了一跳,心知自家祖父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急忙道:“祖父,人家夏娘子已经成亲,跟着夫君一起在保定府开得这间酒楼,如今生意做得这样红火,人家怎么可能放着好好儿地家产不要,跑去咱家做什么私厨。”   他只不过是想要打消殷建东的这个念头,但是殷建东在官场多年,凡事都习惯往深里去想,便会错了殷颢的意思。   原本他看着上膳堂的装扮就觉得不俗,后来再看到天字号院的布置和陈设之后,这种感觉就更甚。   所以当听到殷颢这话的时候,就下意识地以为夏月初是京城哪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外室,置办了一份产业把人养在这边。   殷建东惯常不喜这些事,所以思及此处,便败了兴致,也不再提招回家里做私厨的事儿了。   用过晚饭,三个人在上膳堂又歇了一晚,第二天早晨起来便准备出发回京。   上膳堂虽然早晨并不开业,但是店里人多,加上夏月初为了锻炼王桦,让他负责所有人的早饭,必须合理安排,而且七日之内不得重样儿。   今天早晨后厨做了豆腐脑儿,黄花菜、木耳丝和肉丝打出的卤子呈半透明的琥珀色,浓稠却不腻口,加上一勺上膳堂出品的红油辣子,大早晨热乎乎地一碗喝下肚,别提多舒坦了。   除了豆腐脑儿之外,各色的点心蒸包也是必不可少的,每天至少要有四种。   今天早晨做的是糖三角、梅菜肉包、三鲜烧麦和鸡蛋卷。   再配上几盘夏月初自个儿腌制的泡菜和各种酱菜,任凭多挑嘴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搭配。   殷颢和白绪宁平时多是起不来吃早饭的,今天一大早便被殷建东派人叫起来了,不敢怒更不敢言,只能埋头吃东西,倒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是殷建东已经不是小年轻了,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开始注重养生,每天的早饭都是必须要吃好的。   在上膳堂吃了一顿早饭之后,心里真是感慨颇多,越发遗憾,夏月初一个手艺这样精妙的人,明明可以凭手艺出人头地,为何偏偏要自甘堕落,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只能在保定府这种地方开个酒楼度日。   因为殷建东前来并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夏月初也没有把他当做什么尊贵的客人对待,听说他们要走,也只是打发封七出去送客,所以自然也没看到殷建东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封七把人送走回来之后还道:“那个老侯爷人怪怪的,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种……”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想了半晌才道:“他那眼神,就像是个想要来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老和尚似的,好像下一瞬就要按捺不住自己,扑上来劝诫我回头是岸了。”   夏月初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抬头瞥了他一眼道:“该不是你看到大官就心虚,所以才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我堂堂一个酒楼的掌柜,做的都是正经买卖,就算东家心黑手狠,东西卖得死贵,那也不关我这个掌柜的事儿,我不过是听人吩咐做事的下人罢了。”封七故意挤兑夏月初道。   “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心狠手黑的东家,以后就按照寻常掌柜的月钱水平给你开薪,你看怎么样啊?”   薛壮刚从房里出来,就听到封七在跟夏月初逗闷子,不等夏月初开口,便先给怼回去了。   封七见状赶紧摆手,脚底抹油地朝院门口走去,边走嘴里还要说:“嘚嘚,你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英雄不吃眼前亏,以一敌二太不明智,我干活儿去喽!”   见封七走了之后,夏月初才问薛壮:“你要出门?”   薛壮点头道:“魏叔那边来了一位刚从川蜀那边回来的老先生,对那边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魏叔派人叫我过去认识一下。一来听听庆王那边的动态,二来今后是要一起共事的,我毕竟年纪轻、资历浅,在魏叔的引荐之下先熟悉一下,也好方便今后相处。”   “是这么个道理。”夏月初点头道,“按理说咱们过来之后,魏叔把人手和差事都交接给你,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了,但是他还一直在替你谋划安排,还从不居功,这份情谊咱们也得好生记在心里才是。”   “所以我特意拐到后厨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昨个儿带人做的粽子出锅没有,若是已经熟了,我就正好拎些过去。”薛壮说着就抻头朝后厨的屋里面看。   屋里的大锅还在呼呼地冒着热气,看来下面的火还挺旺。   “第一锅的早就煮好了,在井水里灞着呢,我去给你装。”夏月初说着抬手就要挽袖子。   薛壮忙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你就别沾手了,刚换的衣裳,万一弄脏了怎么办。”夏月初抽了一根草绳,准备栓一串粽子。   薛壮却干脆直接从墙上摘下个新编好的柳条筐子来,递给夏月初道:“先装这一筐我拎走,回头出锅的多了再叫人捆好跟节礼一起送过去。”   “我看你这送礼是假,想拿过去自己也一起吃才是真的吧?”夏月初白了薛壮一眼,但手底下还是很大方地给装了满满一篮。   薛壮到了魏府之后,拎着篮子往屋里走,边走边扬声道:“魏叔,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说完却没听到魏国涛的回话,反而从屋里传出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成何体统!” 第680章 相看两生厌(6更)   薛壮万万没有想到,来到魏国涛这边,竟然一进门就看到那天在夜市上遇到的老爷子。   而老爷子看到薛壮也是一脸的鄙夷,跟魏国涛吹胡子瞪眼睛地说:“魏员外,你要给倪某引见的那位‘老成持重,胆大心细’的后生晚辈,该不会就是这小子吧?”   听到对方自称倪某,薛壮心里大概有了个人选,也忍不住皱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魏国涛。   魏国涛见两人见面这幅样子,也是好奇不已。   他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为二人引荐道:“奉修,这位是倪钧倪老先生。   倪老先生,这位便是薛将军的后人,姓薛名承,字奉修。”   薛壮听到魏国涛的介绍,登时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前经常听人传颂的当代大家倪钧先生,竟然是一个这样古板的老头子。   听魏国涛提到薛将军,倪钧的面色缓和了许多,神色间也带上了敬佩之色,但是抬头看见薛壮,他立刻又是横眉冷对道:“倪某万万没想到,薛将军的后人竟然堕落至如此。”   魏国涛站在二人中间,见这一老一小脸上都如出一辙地挂着对对方的不屑,也真是哭笑不得,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见过?”   “不如不见!”倪钧把头往旁边一扭道。   “百闻不如一见!”薛壮也毫不示弱。   虽然薛壮是将门出身,但是对倪钧此人,还是早就有所耳闻的。   倪钧出身江南世家,据传,他三岁能诵诗千首,五岁便出口成章,七岁会填词做赋,十岁考中秀才,入府学,十二岁中举,十五岁入京赶考,一手文章写得惊才绝艳,会试上也是大放异彩。   当时倪钧可谓是完全风光在己身,以十五岁的年纪,成为整个儿京城的焦点所在。   但是造化弄人,就在他即将要入宫参加殿试的前一日,江南老家传来他父亲亡故的消息。   倪钧不得不放弃殿试,循例回乡守孝三年。   原本大家都以为,以倪钧之才,又如此年轻,三年之后再来,也一样可以重回巅峰。   但是倪钧却不知为何,彻底地沉寂了下去。   近十年过去了,偶尔还有人向其他来,也不过发出些伤仲永的感慨就也抛诸脑后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大家以为倪钧早已泯然众生之后,一篇点评实事的文章,又重新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看过他文笔犀利、观点鲜明的文章之后,众人才感觉到,当年那个神童并没有变得庸庸碌碌,而是在潜心打磨自己,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天下闻名。   先帝爱惜人才,甚至破例邀请倪钧入翰林院,使得他成为大齐第一位没有参加过殿试的翰林供奉,当时经常被先帝宣召入宫,品书谈画,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是这样在外人看来清闲又显贵的差事,却并非倪钧所求,所以他在翰林院待了不到两年,就借口家中老母年岁已高,身体抱恙,需回家侍奉床前。   大齐素来推崇孝道为先,先帝也不好强留,只得将人放走。   而倪钧也被自己这个借口困在老家十数年之久,直到家中母亲故去,守孝期满,倪钧才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游历山河,这期间也传出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   及到先帝年迈昏庸那几年,还曾派人寻找倪钧,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之后倪钧便藏匿了行踪,也不再有文章传出,导致外面也多了许多传言。   有人说倪钧已经死于战火之中,也有人说倪钧被庆王抓走,因为宁死不屈而被处死,还有人说倪钧是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桃源,从此过上了隐士的生活……   薛壮也是知道今天才知道,倪钧应该是被陈瑜白拉拢进了小皇帝的阵营,而外面那么多乱七八糟叫人无从求证的谣言,说不定就是这两只老狐狸联手放出去的,只为搅成一池浑水,这样更方便他的行动。   只不过让薛壮着实没有想到的是,倪钧竟然是一个这样古板守旧的人。   两个人从夜市上的第一面就对彼此印象不好,再见更是相看生厌,今后若是需要共事,想必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魏国涛只得在中间打圆场道:“奉修,你带了粽子没?我想着眼看就要到端午节了,你家也应该包粽子了,所以特意连早饭都没吃等着呢!”   薛壮对魏国涛还是很尊敬的,闻言立刻把篮子放到桌上道:“早晨刚刚出锅用井水灞过的,都还没穿成串儿就被我先拿了一些过来,这会儿正是好吃的时候。   五彩绳是八宝粽的,红绳是豆沙的,粉绳是蜜枣的,黑绳是肉馅儿的,黄绳是蛋黄的。”   魏国涛自己拿了一只,又顺手塞给倪钧一只道:“你一大早就过来了,应该是想在我家蹭早饭吧?早饭我是没叫人准备,你也吃个粽子尝尝吧!”   倪钧一看魏国涛塞给自己的是黑色绳尾的,立刻不乐意地丢回去道:“头一回听说粽子还有肉馅儿的,年轻人就会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新鲜东西,真是胡闹。”   薛壮见他把粽子丢来丢去,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皱眉道:“这粽子本就是我送给魏叔的,你若是想吃就好好吃,不想吃也没人逼着你吃,但是请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   倪钧本来是不想吃的,但是听了这话却偏要跟薛壮对着干,伸手拿了个红色绳尾的剥开,狠狠咬了一口道:“你都说了,这粽子是送给老魏的,那就已经不是你的东西了,他请我吃他的粽子,与你何干。”   魏国涛的粽子刚刚剥开,还没等吃,就听到两个人竟又拌起嘴来,无语地问倪钧:“你还是小孩儿么?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倪钧的目光却被魏国涛手中的粽子给吸引了。   肉粽剥开之后,颜色都跟其他馅儿的粽子不一样,一粒粒米都是晶莹剔透的浅棕色,外面裹着一层淡淡的油光,散发着浓郁的肉香,看着就叫人忍不住想流口水。 第681章 比蜀道还难(7更)   倪钧虽然看着魏国涛手里的肉粽眼馋得不行,但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去尝刚刚被自己鄙视过的肉粽。   三个人围坐一起吃了半天粽子,之后叫人把东西都收拾下去,各自去净手回来,这才开始说到正题。   “庆王在川蜀的势力虽然不容小觑,但是也并没有朝中很多人想象得那么根深蒂固。”倪钧展开一张羊皮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继续道,“庆王的势力基本上是以蓉城为中心的,但是周围这几处,就都是当地土司的地盘儿了。   虽然庆王一直派人去跟土司谈条件,想要将他们拉拢过去,但是土司本来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对谁做皇帝其实并不甚关心,他们素来都是占地为王,守着自己的地界儿过日子,最多是跟周边发生一些冲突,不想受人管制,所以庆王那边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但若说因此就小看了庆王,那也不行。   川蜀地形特殊,易守难攻,想要攻打,至少得有庆王麾下兵力的五倍以上方可一试。但这也一来,后勤的补给又成了大问题。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想通过蜀道运送辎重,那更是难上加难。   庆王占据有利地形,他手下更是有两元猛将,强攻着实不可取。”   魏国涛跟薛壮看着地图,半晌都是无话。   倪钧分析的没错,这也是为何这么久了,朝廷依旧拿不出任何章程来的原因。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当这个原因被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得人心里头沉甸甸的。   薛壮紧盯着地图上蓉城的标志,恨不得能把庆王从里面瞪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不过魏国涛显然对庆王身边的那位谋士更感兴趣,追问道:“你可查到了庆王身边新出现的谋士究竟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庆王的信任,我看庆王那边的人,最近出手的风格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庆王其实就是个莽夫,所以当初才在朝中闹出那么多烂摊子来,最后又因为太过莽撞,犯了众怒,最后不得不撤回封地。   作为对手的话,莽夫并不可怕。   可一旦这位莽夫身边多了一个谋士的话,就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了。   听到魏国涛问这个,倪钧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如今庆王身边的谋士,你也认识,是顾东一,只不过如今已经改名叫做顾元了。”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魏国涛也是一怔,愣了片刻才问:“顾东一还活着?”   倪钧点点头道:“侥幸活下来了,不过身体好像也毁得差不多了。”   “如果是他,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魏国涛见薛壮一脸茫然,便跟他解释道,“当初先帝手下有近百人的密探组织,分为东西南北四组,每组二十人上下,全部冠以顾姓。其中按照顺序,东组自然是密探中最最顶尖的人才。   顾东一其实严格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谁是东组的组长,谁就是顾东一。   但是自打他成为东组的组长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换下去过,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一说起顾东一,就都默认为那个似乎永远都不会失败的男人了。   但是到了先帝晚年的时候,曾经传出顾东一带领东组密探叛国的消息,后来很快又销声匿迹,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没想到如今顾东一竟然都已经卧底到庆王身边去了。”   倪钧道:“我这次能从川蜀全身而退,多亏他帮了我一把,只不过他如今身体不好,又是只身在庆王府邸之中,所以很难将消息递出来。”   “你们说的这个顾东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薛壮忍不住问。   “他,说是人才都不足以来形容他了,只能说是个鬼才吧!”一提起顾东一,连倪钧都忍不住露出了钦佩之色,“我曾有幸在陈瑜白大人处看到了一些当年的密探卷宗,他特别善于独辟蹊径,总是能从别人没注意到或是根本没想到的地方找到突破口。”   虽然魏国涛跟倪钧都对顾元赞不绝口,但是薛壮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按照你们所说,顾东一当年失踪过一段时间?后来当你再见到他,他就已经改名做顾元,成为了庆王身边的谋士?”   听到薛壮的一问,倪钧先炸了道:“小子,你什么意思?顾东一当年失踪的一年多是去养伤了。   只看他如今在庆王身边还依然保留了顾这个姓氏,就足以表明了他依旧忠于朝廷、忠于皇上的心。   顾东一当年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你还是个刚回吃奶的小屁孩儿呢!”   薛壮没有跟倪钧争辩,只是将这个疑问压在了心底。   魏国涛见两个人之间总是有些针尖对麦芒的,便暂时没有提以后如何共事的问题,送走倪钧之后,才对薛壮道:“倪老先生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的确是一心为了朝廷,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打探庆王那边的消息就只身前往蜀地,这次还差点儿把命搭在蓉城。   如今他的身份暴露,已经不能再出去做那些抛头露面的差事了,陈大人的意思是,让他先在保定府安顿下来,帮你肃清保定府这边的庆王余孽。   你们两个今后少不得要在一起共事,总这样的话也不是个事儿。”   薛壮道:“魏叔,不是我身为晚辈不尊敬老先生,但是如今,您将保定府上下的人手和卷宗全部移交到我手上了,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基本将这么多人手和差事全部都抓起来。   若是此时安插进来一个根本不服我管,事事都要与我唱反调的人,我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人心岂不是又散了么?”   魏国涛明白薛壮话里的意思,他并不反对倪钧加入,但是必须要保证他的主导地位不能动摇。   按理来说,薛壮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难就难在倪钧的年纪和性格上头。   他当年连翰林供奉都说辞就辞地回江南去了,如今让他对本来就看不顺眼的薛壮低头,那可真是比蜀道还要难啊! 第682章 这节没法儿过了(8更)   穿越到大齐两年来,今年的端午节是夏月初过得最轻松的一个了。   头一年的时候还在参顶子村受气,第二年正是初味轩开疆扩土的关键时期,那年真是集体包粽子包到吐。   当时薛壮也不在身边,还差点儿被人在食材里下毒暗害了,即便已经过去一年了,再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后怕。   今年的端午节就轻松舒适多了。   跟初味轩的中高层消费对象不同,上膳堂从一开始做的就是高端客户群的生意。   而这个阶层的人,大部分都是有特别多忌讳的。   例如五月份这种毒月,五月端午这种毒月毒日,可以说是一年中“最毒”的一天,就连最爱出去厮混的人,也基本都会选择呆在家里,吃点五毒饼,喝几口雄黄酒,辟邪保平安。   至于龙舟赛那种东西,多是平民百姓喜欢,真正有忌讳的人反倒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   到那种荒郊野外去,万一撞上点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那可就是后患无穷。   于是夏月初就给所有人分了粽子,给了红封,然后给他们放一天的假,自己打算跟薛壮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个节。   沈莹得了假,自然是想要去找哥哥一起过节。   她拎着在店里分到的两提粽子,揣好夏月初给的红封,还在征得夏月初同意之后,去后厨盛了一小罐泡菜,打算带去给沈晋,让他平时懒得做饭的时候好有东西能够下饭。   虽然一共没去过几次,但是沈莹早就把路线记得牢牢的了。   她提着粽子,抱着坛子,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哥哥,脚步轻盈得都快要飞起来了。   来到沈晋的住处,后门没有关好,只是虚掩着。   沈莹也没有什么防备,推开院门就进去了,一边往屋里走还一边扬声道:“哥,我来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粽……”   她话没说完,就被眼前屋里的一切惊呆了。   这个四合院本来是两进,沈晋一个人住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   但此时正房屋里十分凌乱,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一旁书架和桌子上的书本纸张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沈莹知道哥哥有多爱惜书本,他绝不可能把自己的住处弄成这样子。   “哥?哥,你别吓我,这一点儿都不好玩……”沈莹抱着一丝侥幸,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空荡荡的屋里没有半点儿回音。   沈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浑身发软,抱了一路的坛子随之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泡菜撒了一地,沉寂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酸味,闻得她鼻子更加酸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里转了几圈,沈莹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在这里哭死也没有用,得赶紧回去找师父和师公帮忙才行。   沈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回跑,一路跑回到上膳堂,连哭带累,当真是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捂着肚子弯着腰,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不停地喘着粗气,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封七刚关好前面的店门过来检查夹道的角门,正撞见沈莹这副模样,忙问:“刚才出门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怎么的了?被人欺负了?”   说到这儿,封七顿时就来气了,卷起袖子问:“那个胆大包天的敢动咱们上膳堂的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救、救救我……我哥……”沈莹拖着哭腔道。   “你哥怎么了?”封七费了半天劲才在沈莹粗重的喘气声中分辨出她究竟在说什么。   “抓……”沈莹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儿停下来觉得肺管子都生疼,喘得根本停不下来,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去了。   好在封七还是很会抓住重点的,立刻飞快地道:“你哥被人抓走了?”   沈莹含着泪拼命点头。   “被什么人?你看到了?”封七对沈晋那边的情况是知道一二的,魏国涛不是在院子里给他留了人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抓走?”   沈莹含着眼泪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封七见从她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了,忙就近叫住一个护院,让他陪着沈莹,等她能正常说话了,再好好问问还有没有什么缺漏,自己赶紧跑去给薛壮报信儿。   薛壮跟夏月初都靠在东隔间的软塌上,一个眯着,一个看书,两只傻狗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地蹬蹬腿,偶尔还吧嗒吧嗒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这么恬静美好的一副画面,没能维持多一会儿,就又被封七给打破了。   “东家,沈莹哭着回来,说沈晋被人抓走了。”   此话一出,榻上的两个人登时都坐不住了。   “沈晋不见了?”   “沈晋被抓走了?”   两个人虽然异口同声,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各有偏重点的。   夏月初选择直接相信沈莹,而薛壮则对沈晋被抓这件事表示了疑问。   “她应该没有亲自看见,估计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异样,然后就哭着跑回来了,喘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么两句话还是我费劲硬猜出来的。不过看小姑娘的样子,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夏娘子,你最好过去看看吧。”   即便封七不说,夏月初也已经下地穿鞋准备过去看看沈莹了,但是心里还惦记着沈晋的事儿。   当初可是她把人安排出去做事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交代。   薛壮给了夏月初一个安心的眼色,道:“没事儿,我带封七过去看看,你在家陪着沈莹,魏叔应该在沈晋身边放了人的,不会让他落单的。”   夏月初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也不再留下添乱。   等夏月初走远之后,薛壮才猛地将脸沉了下来。   四人组在小翠住的院子那边又守了这么多天,一直也没有人再去过。   但是姜戟失踪这么大的事儿,庆王那边的人不可能毫无反应。   如今看来,他们应该是不敢再去闯小翠所在的四合院,而是准备从消息来源上面着手调查。 第683章 装傻充愣(9更)   沈晋平时其实一直都挺小心的,但是离姜戟被抓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衙门里面风平浪静,家里这边也没有任何陌生人活动的痕迹。   别说是沈晋了,连魏国涛派来的两个人都有些松懈了。   今个儿是端午节,沈晋知道妹妹肯定会过来,所以昨个儿放衙时候就买好了材料,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妹妹爱吃的东西。   日上三竿之后,后院突然传来敲门声,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沈莹过来了,毫无防备地就过去开了门。   结果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文质彬彬地脸上还挂着笑意。   就在沈晋还未生出提防之心的时候,就觉得后颈一疼,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间小黑屋里了,手脚都被绳子捆紧,人被丢在地上,半边身子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他努力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小黑屋。   窗户估计都被什么封起来了,整个屋子里一点儿光线都没有,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更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他醒了半天之后,外面才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人打开,走廊外面也是漆黑一片。   片刻之后,有人点亮了一支蜡烛,在黑暗中照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人端着烛台进来,沈晋才接着烛光大概看清了屋里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个专门审讯用的屋子,周围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周围的地上也摆了许多东西。   在这种只有一盏昏暗烛光的条件下,周围的东西看起来都像是蒙着一层纱,影影绰绰地更加瘆人。   若是胆子小的,此时怕是都已经要吓尿了。   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一套桌椅,此时来人就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晋,道:“交代一下吧。”   “交代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沈晋一叠声地提问,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完全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你少给我装傻,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来问你,是为了给你留条活路,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可以免受这些皮肉之苦。   但你若偏不老实要耍滑头,到时候换个人进来审你,可就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了!”   沈晋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拖着哭腔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想问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让我说什么啊!”   “那你就说说,前些天你卖出去的那些户籍的消息的事儿吧!”   “户籍?”沈晋似乎这才明白对方要问什么,用一种极其扭曲地姿势开始往地上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这位官爷饶命啊,小的只是因为手头紧,不得已才贩卖了些户籍消息,但是真的没做过别的啊!您一定要相信小的,小的回去之后就把得来的银子全都孝敬给您,不,不,翻倍孝敬给您,您看怎么样?只要您给小的留条贱命就行,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做牛做马给您效力……”   审讯的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便顺着沈晋的误解,装作是官家的人继续问:“那你老实交代一下,你都卖了几次,卖了多少户籍消息,得了多少钱,户籍信息都是哪些人的。”   “回官爷的话,一共就卖了三次,每次五户人家,一户人家一两银子,拢共得了十五两银子,加上我原本的一点儿积蓄,一共十七两多,都放在我那屋炕梢的炕琴里头,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搜。   都是哪些人的,小的当真记不清楚了,都是照着人家字条上写的名字和年纪翻找出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又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啊!”   “那你记不记得其中有一份,是一个叫凝霜的女人的信息?”   “凝霜?”沈晋装模作样地回想了一下,立刻嚷道,“记得,记得,这个我记得。我当时看到的时候还想呢,这名字有些不寻常,以前准是个风尘女子。”   “她的消息你可还记得?”   “官爷,我就是把她的住处誊抄了一份带出去卖钱,当时也没走脑子记,又隔了这么久,当真不记得了。”沈晋说完突然间尖叫了一声,问道,“该不会是她出事了吧?难道是她从青楼偷了东西偷跑出来,所以人家才花钱来买她的住处?   官爷您可要明鉴啊,小的只是一是贪心,当真不知道卖几个地址还会闹出事情来啊……   小的就是想多赚点钱攒着,除了孝之后好娶媳妇用!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啊!官爷饶命吧……”   “你是说,凝霜的户籍信息是真的?”   “啊?官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户籍消息还能是假的?”沈晋听到这个问题,心里立刻便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人之前的问题还都问得遮遮掩掩,这会儿突然问出这样敏感的问题,看来是已经起了杀心,根本不准备让自己活着出去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官爷,我就是找你买消息的人,我们按照你给的地址去找了,非但没找到人,还折进去一个兄弟,你说说看,我要不要找你算账?”   沈晋听了这话,心越发地往下沉,但是面上还是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声道:“这位好汉明察啊,我是今年才刚到府衙做事的,去了之后就天天在屋子里誊抄户籍档案,登记造册,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卖个消息赚点钱娶媳妇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我爹死得早,年前娘也没了,我只是想赚钱娶个媳妇,别人也靠这个赚钱,咋个偏就让我摊上这么个事儿呢……”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哭起来。   刚开始还是半真半假,哭着哭着想起自己若是死在这儿了,就只剩下妹妹孤零零在这世上,她如今连亲事都没订,今后一个人要怎么活?   于是沈晋越哭越真情实感,最后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第684章 美女蛇(10更)   薛壮没有惊动埋伏在小翠那边的四人组,以免对方早就打着声东击西的主意。   他先派人去通知魏国涛,然后带着封七直奔沈晋的住处。   沈晋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但是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好在魏国涛那边很快就也派了人过来,然后在外面墙角处找到了自己人留下的记号。   看来沈晋被抓的时候虽然没有惊动前院的两个人,但是之后来翻东西的人,还是被他们发现并且成功尾随上去了的。   二人跟着魏府来人,沿着记号一路追了过去,一直来到城郊的一处庄子外面。   魏国涛安排在沈晋身边的两个人,此时也都埋伏在庄子周围的树上,等待着支援,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么?”薛壮利落地攀到树上,从腰间抽出千里眼朝庄子里面看过去。   “看不出来头。”魏国涛的人摇摇头,“看身手不像是保定府这边势力的人手,但是对保定府的路线和环境还挺熟悉,中途被他们绕了好几次,若不是我们兄弟俩对地形烂熟于心,怕是早就跟丢了。”   薛壮用千里眼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庄子中有什么异常,甚至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反倒越是危险,人也许都是藏在屋子里甚至是藏在地下的,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薛壮此时心里也是焦急不已,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出来,绝对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不好对付。   也不知沈晋在里面会不会被上刑,必须尽快把人救出来才行。   薛壮将千里眼塞给魏国涛手下的人,吩咐道:“你们三个轮流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   然后薛壮又贴在封七的耳边交代了几句。   封七领命之后速速回城去了,薛壮也暂时离开庄子,赶去秦铮所在的军营抽调人手。   沈莹在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泪都快流干了,根本坐不下来,在屋里一圈一圈地打转,时不时地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问夏月初:“师父,我哥不会有事儿吧?”   夏月初心里也急得不行,但还是要尽量保持平静。   因为现在沈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了,如果夏月初再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她立刻就会承受不住的。   夏月初不住地安慰着沈莹道:“你放心,你师公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人的。”   虽然只是一些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空话,但是只要看到夏月初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边,语气依旧是平稳坚定的,沈莹就好像重新找到了一点儿支撑下去的信心。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沈晋被人掳走已经快五个时辰了。   沈莹已经累得摇摇欲坠,却还是不肯回房休息,最后夏月初偷偷在水里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哄着她喝了下去,这才总算是让她能够躺下休息了。   夏月初叫姜瑞禾在房里看着沈莹,自己依旧坐在堂屋里等消息。   眼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却还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回来。   夏月初虽然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那股紧张和焦急,根本不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自我安慰能够缓解的。   此时城郊庄子外面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庄子的看门人。   他翻开门上的隔板朝外面张望,只见小路上,一个年轻女子衣衫凌乱,手里还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姑娘身前的衣衫被人扯坏了,一跑起来领口就散开了,她也顾不得伸手去拢一下,任由白皙浑圆的肩头裸露在夜风中。   被她拉着的小姑娘也虽然年纪小,但是看模样也是俊俏得很,长大了绝对也是美人儿一个。   此时跑得上起步接下去,还没有什么曲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只穿着白色布袜踩在山路上。   年轻女人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看到面前出现的庄子,也顾不得想太多,拉着孩子就上前拍门。   “救命啊!”   “有人么,救救我们!”   两个女孩子喘息着、颤抖着呼救的声音,听得看门人浑身的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   拍门和呼救的声音也惊动了庄子里的其他人,本来就没事做的人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我操,送上门的美女,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也有人警惕性高,提醒这群看到女人就头脑发热的人道:“荒郊野外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什么美女,该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在这儿,就算是圈套,咱哥们今天也得中一中这个圈套,这才不枉费她们花的心思不是!”   “哈哈,这话说得没错,是要好好中一中圈套!”   这人特意在中圈套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周围的人顿时会意,全都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庄子里十几个老爷们,天天待在屋里待命,人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此时看到两个女人,简直就像饿红了眼的狼突然看到血淋淋的肉块一样,哪里顾得上肉里是不是有钩子,先扑上去狠狠啃上一口过过瘾才是正经。   而且他们这些人,不敢说是身怀绝技,但也都是有武功傍身的,不过是两个小娘们儿,就算是两条美女蛇,也照样把她们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看门人笑得一脸猥琐,搓着下巴道:“人是我发现的,大的我不跟你们争,小的那个可得让我先开荤!”   “你不说也没人跟你抢,他妈的那么小的你也下得去手,老子可没你这种爱好!”   里面人荤素不忌的说话,虽然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外面的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五感过人,一句句听得真切。   唐茹虽然依旧拍打着大门,用稚嫩的声音喊着救命,但是眼帘却微微垂下,遮住了自己闪过寒光的眸子。   此时山路一端又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呼救的声音越发急切凄惨。   庄子里面的一群饿狼也终于统一了意见,打开大门将两个人放了进去。 第685章 有人,正在暗中窥伺(1更)   水韵和唐茹被放进去之后,邹泓和宋一然也终于赶到门口。   宋一然一脚踹在即将闭合的大门上,门板砰地一声被踢开,正撞在看门人的前胸上,震得他连退三步,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邹泓紧跟着宋一然进入庄子,手中长剑一横,冷着脸道:“把刚才两个女人交出来,今天这件事就算罢了,若是不交,今日便血洗了你这庄子!”   “区区两个人,真是好大的口气!”看门人刚才一时不察吃了个亏,心里懊恼得很,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直接朝空手的宋一然攻去。   宋一然虽然擅长口技和模仿,但是武功却是半点儿不弱,空手对双刀,依旧是游刃有余。   邹泓知道他能对付得了,便也不多停留,直奔屋里而去。   他边走边用长剑胡劈乱砍,站在院中嚷道:“快把人给老子交出来,不然今天有你们好看!”   但无论是正房还是厢房,全都是死一样的寂静,根本没人出来应声,就好像刚才那十几个壮汉都是幻觉一样。   看门人在心里暗骂,这群看到女人就不管兄弟的狗东西!   他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自己根本不是宋一然的对手。   自己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对方却一直是四两拨千斤,连呼吸声都没有加粗半分,脚下步伐飘然,根本就是在耍着自己玩儿呢!   邹泓在院中又喊了半晌,终于惊扰了在下面审讯沈晋的人。   沈晋也隐约听到上面有人大喊大叫,但是听不清究竟在喊什么。   他心里期盼着是有人来救自己,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依旧低垂着头,做出一副已经被拷问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白面男子开始并没打算上去查看,但是外面闹得声音越来越大。   他打开刑房的门,侧耳细听外面的喊叫声。   正好听到邹泓在院子里喊:“你们赶紧把两个姑娘交出来,今天的事儿咱们就揭过不提,若是不把人交出来,那就看看谁手里的兵刃更硬气吧!”   “一群狗东西!”白面男子暗骂了一声,这群正值壮年的汉子成天被关在这里,偶尔有任务才能出去,早就憋得五脊六兽。   有的偶尔会跑去城里招妓,还有些缺德冒烟儿的,喜欢去附近村镇做采花贼,强占民女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   只不过他们还算识趣,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消掉自己的痕迹,从来都没被人找上门过,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若是真把人憋坏了,到时候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呢!   只要不把事儿牵扯到庄子上,他就也懒得多管。   谁知道这群人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竟然敢把人弄回庄子上来,还被人找上门了。   白面男子皱着眉,反身将牢房的门锁好,拾级而上,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地牢的入口是在后院正房的软塌之后,白面男子刚推开暗门走出来,就看到软塌上一名幼女衣衫凌乱,被个壮汉压在身下,嗓子都哑了,还在扑腾着大喊救命。   白面男子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住的正房乱搞,而且还是强占幼女。   白面男子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不愿再多看一眼,抬脚将人从女童身上踹开,嘴里刚要骂人,突然觉得不对。   脚背跟那人身体接触时的触感,对方浑身绵软,哼都没哼一声就被踹飞出去,然后轰然落地,哪里是正在强占幼女的状态,分明就是踹飞出去一具尸体。   但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白面男子只觉腰间一阵刺痛,眨眼间麻木感就扩散到了全身,连舌根都麻得发硬,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刚才还凄惨地被人压在身下的幼女从踏上翻身起来,随意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冲他笑得一脸稚气,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护在胸前,闪身钻进了他尚未来得及关闭的暗门。   白面男子还没来得及懊恼,只见一名年轻女子从东隔间出来,手中的匕首还在不停滴血,她身上和脸上也满是喷溅上的鲜血,此时都还没有凝固。   “这儿还有一个啊!”水韵看都没看,手中的匕首一横,直接从白面男子的颈间抹过。   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白面男子眼睁睁看着水韵也闪身进了暗门,之后就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看到水韵将沈晋从地牢中架出来的时候,宋一然这才停止了猫戏老鼠的幼稚游戏,一枚毒针从指间弹出,瞬间结束掉了看门人的狗命。   秦铮带人进入庄子,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开始翻找搜查,看到前院东隔间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地满墙的血迹,饶是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也不由觉得后背一凉。   薛壮急忙上来查看沈晋的情况,看到他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   可是浑身上下的衣服和头发都是湿哒哒的,好像刚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可能是被下了水牢。   好在人现在没事,其他的等回去找个大夫好生给看看再说。   “吓坏了吧?先去车上休息一会儿,咱们现在在城外,要等天亮之后才能进城。”   沈晋却着急地问:“阿莹怎么样了?她知道我被抓了么?她没有事吧?”   “放心,沈莹到你那里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撤了,她只是受了点惊吓,月初在家陪着她呢!”   话音未落,秦铮突然从庄子里跑出来,将一个蜡丸交给他道:“这枚蜡丸是完整的,不知是还没来得及送出的,还是收到之后还没看的。”   薛壮捏破蜡丸,看过里面的字条之后,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   这是一份从蜀地送出来的密信,纸条的角落处还盖着庆王的印信。   庆王发来的密信,为何收到了却没有打开查看,唯一的可能就是——庄子里有资格看这封密信的人,此时并不在庄内!   薛壮猛地抬头,看向四周黑沉沉的森林,心头掠过一丝正在被人偷窥的不适。 第686章 白米鸡粥(2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一行人待城门一开就立刻进来了。   好在回到上膳堂的时候,沈莹还在睡梦中。   夏月初一夜未眠,看到人好端端地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沈晋坚持着先去洗漱一番,换上身封七的衣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了,这才进屋去看妹妹。   沈莹昨天哭了一下午,天黑之后喝了药才勉强睡下。   此时虽然是在睡梦中,但是眼红依旧能看出红肿,眉心也是紧紧地拧成一团,一看就是睡得很不安稳。   沈晋在炕边坐了会儿,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伏在炕桌上昏沉沉睡着了。   “哥——”沈莹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沈晋被她凄厉的叫喊声惊醒,赶紧出言安抚道:“阿莹,别怕,哥没事儿。”   沈莹小脸儿煞白,满脸都是冷汗,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哥哥,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沈晋心疼不已,扯出帕子给沈莹擦拭额头的汗水,抓住她冰凉的手道:“阿莹,你看,哥好端端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真是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沈莹死死抓着哥哥的手,这会儿才算是有了点儿真实感,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晋也伸手环住妹妹的肩膀,不断轻拍她的后背,一直柔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夏月初在外间等了半晌,见屋里哭声渐小,兄妹俩开始小声说话,这才轻轻叩门,提着食盒送进屋。   “人没事就好,昨天可真是把我们给吓坏了。”夏月初边说边把早饭摆上炕桌,“阿莹从昨天开始就吃不下东西,你想必也是没吃什么的,先吃点儿清粥小菜垫垫底儿,有什么话吃完了再慢慢说,当心饿坏了肠胃。”   沈晋忙起身拱手向夏月初道谢。   夏月初这会儿才得空仔细打量了他一遍,神情还是颇有些憔悴的,也不知被抓走的几个时辰里究竟遭了什么罪。   不过这话也不好当着沈莹的面儿问,不然她又要哭得死去活来。   沈晋也跟夏月初是同一个想法,而且他早就跟薛壮等人串通好了,不打算将实情告诉妹妹。   “实在抱歉,昨天让大家担心了。其实那不过是我帮着魏员外的人一起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一直跟着我的人,只是我们没想到他们会在端午节动手,倒让你们都跟着受了不小的惊吓。”沈晋说着抬手揉揉妹妹的头发,“昨天吓坏了吧?都是我不好,应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的。其实昨天魏员外的人一直跟着我保护我,根本不会出事的。”   夏月初听了这话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这个说辞,骗骗沈莹还是足够了的。   果然,沈莹闻言立刻抬头问:“真的?”   沈晋点点头,又道:“不信你去问薛东家和封掌柜,他们到的时候也遇到了魏员外的人,其实我早就被救出来了,只不过我们当时在城郊,赶回来也来不及进城了,所以就都在马车上对付着休息了一夜。不过我怕你着急,一大早天还不亮就急忙赶回来了。”   沈莹听他说得这样详细,旁边的夏月初也没提出异议,想必应该是真话,生气地抬手连拍了他好几下。   “哥,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进屋看到……都快被吓死了好么!”   沈莹想起自己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缘故,心里就有些委屈。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受点儿惊吓算得了什么,哥哥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只气了一会儿,很快就放软了语气道:“哥,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   说罢她又努力鼓起气势,抬手戳着沈晋的前胸道:“还有,我跟你说,以后不许再有这种事了,如今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听到没有!”   “好,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还得给我的宝贝妹妹说个好婆家,选个好夫婿,等着你儿女绕膝,一个个奶声奶气地管我叫舅舅呢!”   沈莹被这话说得红了脸,尤其还是当着夏月初的面儿,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么羞人的事儿。   夏月初见沈莹的精神头好多了,心里也不免对沈晋更加刮目相看。   他不但做事有勇有谋,遇事沉着冷静,对妹妹还这样温柔体贴,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能嫁给他做妻子。   想到这儿,夏月初就忍不住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开始琢磨。   姜瑞禾倒是跟他年纪相仿,但是她尚有婚约在身,而且如今封七似乎又对她颇有意思。   还有就是杨艾琪,但是又比他大了几岁,而且还是宫中的御厨,今后的出路也未必能由着自己。   罢了罢了,人家还在孝期,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等他除孝之后进京赶考,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好姑娘排着队的想要嫁进门呢!   沈晋哪里知道夏月初都开始操心他的婚事了,喝了一口粥之后就被惊呆了。   夏月初昨晚睡不着觉,心里头又慌得不行,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不但蒸了好几锅的虾饺点心,还自己从泡米开始,一步一步亲力亲为地熬了一大锅白米鸡粥。   白米鸡粥最要紧的是掌握火候,先大火煮开,然后文火慢熬,期间还要不断搅拌,最后为了让鸡粥爽口不腻,还要用准备好的蔬菜汁下锅调味。   碧绿的菜汁衬托着洁白饱满的米粒,犹如被海草托举起来的一粒粒珍珠,圆润光洁。   米粒经过冷水浸泡和炖煮,一粒粒都吸饱了水分,跟鸡脯肉混在一起,入口即化,是在舌尖留下浓郁的香气。   而此时,蔬菜汁的味道也在口中扩散开来,清香怡人,化解了鸡汤的油腻口感,让人瞬间胃口大开,觉得可以一口气喝好几碗都不会觉得油腻。   这个白米鸡粥最适合用来调养身子,而且是柔和的温补,好消化好吸收,不仅适合病人食用,也很适合沈家兄妹俩这种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 第687章 半公开的秘密(3更求月票)   以前在家的时候,家中事物都是由沈母操持。   沈母做菜的手艺一般,家中熬粥也就是大米粥、玉米面粥、小米粥之类的。   唯一会有点儿变化的,也就是每年能喝到一次的腊八粥。   好在沈家兄妹也都不是挑剔的人,母亲做什么就吃什么。   所以这是沈晋第一次吃到工序这样复杂的粥。   这碗粥甚至突破了他对于粥的认知。   不但可以放鸡汤鸡肉,还可以放菜汁,最重要的是,这碗粥还有点儿淡淡的咸味儿。   咸口的粥,他还真是第一次尝试。   若是别人告诉他,这碗粥是咸味的,他肯定会非常抵触,不理解粥为什么还能有咸味的。   但是刚才并不知情,直接吃了一口之后,就被彻底震撼到了。   虽然他也吃过几次夏月初做的饭菜,但是说实话,这样震撼还真是头一回。   一碗粥都能做出这样丰富的层次感,这是沈晋以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哥,你尝尝这个。”沈莹夹了一筷子泡菜放到沈晋的盘中,然后一脸心疼地咬着筷子道,“本来昨天我还特意找师父要了一小坛泡菜给你带过去,结果看到屋里被翻得一塌糊涂,吓得我把泡菜坛子都摔了。   真是白瞎那么多泡菜了,我为了能多存放些时日,还特意多盛了几勺老汤放进去呢!”   泡菜的确是清爽可口,配上鸡粥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但是沈晋听了妹妹后面的话,简直又是心疼又是头疼。   心疼沈莹当时肯定被吓得不轻,头疼自己屋里之后还怎么住人。   一坛子泡菜碎在屋里,肯定也不会有人有心思去收拾,就这么搁了一天一夜,泡菜汤肯定都渗入铺地的砖缝里去了。   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就要在泡菜的酸爽味道中生活了。   夏月初回房之后,跟薛壮对坐吃早饭,见左右都没有外人了,这才打听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薛壮对夏月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不过还是省略了唐茹和水韵在庄子里大开杀戒的过程。   只说二人用迷药迷晕了庄子里的人,然后找到暗门进入地牢将人救了出来。   夏月初听得心一直提着,待听到庄子里那些男人们的龌龊言语之时,更是义愤填膺。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就是禽兽,不对,连禽兽都不如!禽兽都还知道要照顾幼崽呢!   别的不说,只看庆王手下这些人的素质,他也绝对不是能成事的人!”   薛壮应声道:“我也绝对不会让他成事的!”   夏月初不喜欢看到薛壮这样沉下脸来的模样,忙夹起一个虾饺塞进他嘴里问:“尝尝,好吃么?”   薛壮嚼了几下把虾饺吞下肚,抬起眼皮问:“你做的?”   “这都能吃出来?”夏月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自己也夹起一个细品起来,但是觉得跟平时王桦早晨准备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毕竟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大徒弟,水平上面她还是十分信得过的。   所以她就忍不住追问道:“我吃着都差不多啊,是王桦哪里做的还不够好么?”   薛壮摇头道:“没,就是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能尝得出你做的味道。”   他说完紧接着又补充道:“就是有一种让我安心的家的味道。”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夏月初听他说得玄乎,还以为他只是找机会在跟自己说情话,并没有往心里去。   “粽子还有么?”   小点心虽然好吃,但是都小小巧巧的,吃起来太费劲,吃了半天也吃不饱,在填饱肚子这个问题上,薛壮还是更中意量大管饱的粽子。   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都是夏月初做的,都好吃才行。   说起粽子夏月初才想起来,难得一个原该清闲的端午节,结果硬生生地给过成惊现电影了。   夏月初起身去取了几只粽子过来,嘴上还道:“昨个儿过节我都没吃上粽子,你若不问我差点儿都把粽子给忘了,你昨个儿风风火火地把封七也叫走了,给老顾客的节礼都不知道有没有送出去!”   “封七昨个儿走的时候交代给瑞禾了,应该早就办妥了,你就少操点心吧!”   薛壮剥了只肉粽,三两口就下了肚。   夏月初看他吃东西都忍不住担心。   “你好生嚼一嚼,这东西是糯米做的,里头还有肉,本来就不好克化,你再这么生吞活剥一样地吃下去,肠胃能受得了么!”   薛壮闻言拉住夏月初的手,贴在自己的胃上面,说:“我这是铁胃,别说是个肉粽子,就算让我连着粽叶一起吞下去,也能好好儿的都给你消化干净!”   “张嘴就知道瞎说。”夏月初自个儿吃饱了,也不急着离开,坐在旁边帮薛壮剥粽子,忽然想起殷颢走了有几日了,自己也没顾上问,“你说,殷颢回去会不会把你的事儿告诉别人啊?就算不告诉别人,他说不定也会告诉殷侯爷的。”   “放心,小颢那个人虽然看着不太着调,但是口风绝对的紧,告诉他不能说出去的事儿,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松口的。”在这个方面,薛壮对殷颢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其实他告不告诉殷侯爷,问题也都不大。皇上和陈大人那边也并非是铁壁一块,我还活着的事情,估计早就已经有些人心知肚明了,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大家表面上都还在装糊涂,皇上一日不提,他们就装一日地傻。”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啊?”夏月初闻言,顿时紧张不已。   昨天沈晋被掳走已经让她担惊受怕得不行,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薛壮也遇到同样的事情,自己都没有人可以商量和依靠的时候,那会有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薛壮把夏月初揽进怀里,在她额头落下几个轻吻,安抚道:“放心吧,保定府这边的事情进展还算顺利,陈大人最近也一直在为薛家平反和给我恢复身份的事情做铺垫,相信再有不到一年,我就能够重回朝廷,到时候,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了!” 第688章 心里的疙瘩(4更)   薛壮拥着夏月初道:“我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这……”   夏月初却突然插嘴道:“谁说我不在意?”   “额……”薛壮闻言一愣,在他心里,夏月初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跟自己在一起,应该不是在意身份地位的人。   “你是将军,我当然就该是将军夫人,难不成你还有别的人选不成?”   夏月初说着,回头看向薛壮,若是他敢说有,当场就要他好看!   “是你!当然是你!”薛壮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辈子只喜欢你,除了你没有其他人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等以后回京城了,你若是敢弄什么三妻四妾,我就立刻休了你!”   “我不敢,想都不会想的。”   吃过早饭,薛壮叫人进来收拾碗筷,硬拉着夏月初陪自己回房去补个觉。   夏月初昨天一夜未合眼,躺下之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薛壮却只是浅寐片刻,看着夏月初睡熟之后,这才悄悄起身,揣着之前从庄子里搜出来的字条,直奔魏府而去。   魏国涛对沈晋的遭遇也是抱歉不已,今天一大早,负责保护沈晋的两个人回来之后就自觉地去领罚了。   这会儿看到薛壮来了,又是连声地道歉。   “沈晋那孩子怎么样?没事吧?都怪我那两个手下太大意,已经叫他们领罚去了。幸好人没有事,不然我真是……”   “魏叔,这件事也怪不得他们,昨个儿是端午节,沈晋想在家接待妹妹沈莹,这才让两个人自己去前院过节,而且也多亏他们及时跟了上去,还一路留下了记号,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地方。”   说到这里,薛壮想起自己来的正事儿,忙问:“倪钧倪老先生如今在何处落脚?昨天在关押沈晋的庄子里找到一份密信,不过是用加密方法写的,我看不懂其中的内容,想找倪老先生看一下。”   薛壮一提起这件事儿,魏国涛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拉着他坐下道:“奉修,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可能有些为难,但是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安排最合适。”   “魏叔,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是了。”   “是这样,有关倪老先生的安排,我原本是想给他找个院子,安排几个人就是了。但是沈晋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着实放心不下,想来想去,既方便又安全的地方,也只有上膳堂了。”   薛壮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但是不得不承认,魏国涛说得没错,如今能安置人的地方,除了城外的军营,也只有上膳堂最为安全了。   薛壮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被情绪左右理智的人,也不希望让魏国涛为难,所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午我叫人给他收拾一下东西,把人送过去,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魏国涛说罢又抬手拍拍薛壮的肩膀道:“倪先生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脾气性情怪了一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如今有了倪先生帮衬着你,我也能尽快彻底抽身出去,做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累了,以后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了。”   薛壮闻言刚想说什么,就听魏国涛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立刻就撒手不管,至少你跟倪先生磨合的这段时间,我还是要在旁边兜着点儿的,不然你们这一老一少两个暴脾气,别人可压不住你们。   而且陈瑜白大人去江南巡查也有月余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山高路远通讯不便,所以一些小事还得咱们三个人商量着处理。   毕竟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夏月初一觉睡到晌午才起来,睁眼便看到薛壮一脸不悦地坐在炕桌边,伏案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她起身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东海府寄来的家信,忙披上外衣起身道:“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薛壮闻言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啊,家里一切都好,母亲还在信里面说,崇儿如今性格活泼多了,每天爬高上低的,跟小猫比着淘气。   店里的生意也一切都好,你之前寄回去的菜谱他们也都学会了,正好趁着开春,把菜牌子换了一批,新菜一如既往地受欢迎,还经常有老客人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不过廖老爷子倒是抱怨颇多,怪你为什么要让瑞轩负责店里的生意,如今把他也拘在了东海府,想出去走走都去不成。”   “他要是想出去走走,可以自己去嘛!”夏月初笑着说,“他舍不得离开宝贝徒弟,难道也怪我不成?”   “你这话真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是被廖老爷子听到,肯定要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你了。”   “我挨骂挨得多了,早就不怕了。”夏月初说罢又想起来问,“既然家里一切都好,你刚才沉着脸做什么?”   薛壮见自己扯了半天还是没把话题带歪,又被夏月初绕回来了,只得把倪老爷子要住进来的事儿说了。   “说起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你平时并不是喜欢与人针锋相对的性格,怎么偏偏就跟他处不来?他说什么不要理他不就是了。”   薛壮闻言再次面沉如水,半晌才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些跟他一样的文臣墨客,平时大道理说得比谁都好听,但是真遇到事儿了,却也缩得比谁都快。   当年我家被满门抄斩,除了先帝年迈昏庸,其他人谁看不出其中的冤屈。   可是那些天天对我们薛家歌功颂德、极尽溢美之词的文官么,又有哪一个真的敢站出来冒死直言?   天天说什么‘文死谏、武死战’,但是最后结果又如何呢?   武将含冤屈死于闹市街头,文臣们却像是被集体点了哑穴,无一人挺身而出……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薛壮说罢,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月初却从这声叹息中,听出了薛壮心底无限的痛苦与质疑。 第689章 南下(5更)   689   五月初的江南,或许是一年当中最舒适的时节。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可以换上轻薄的夏裳,但是日头却并不毒辣,早晚有时还需要披上一件单衣。   这段时间,又刚好错过了四月下旬的迎梅雨,却还没有进入正式的梅雨季节。   短短十几日,是江南难得的温度适宜又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样明媚美好的日子,街头巷尾的人都多了起来。   景色宜人的湖边和山麓,随处可见外出游玩的人群。   湖中的高达两三层的画舫中,更是丝竹声不绝于耳。   画舫二楼是四面敞开的大厅,四周挂着半透明的纱幔,隔绝了外面或是好奇或是羡慕的目光。   大厅内,一位二八佳人正在唱着小曲儿。   身段儿柔美,面容娇俏,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配上徐徐吹来的清风,当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但是身在画舫中的陈瑜白,此时却丝毫没有欣赏歌舞或是沉醉于景色的性质。   虽然他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是心里却对这些应酬不耐烦到了极致。   杭州知府罗鹤洋小心翼翼地陪坐在旁边,屁股都不敢全部坐在凳子上,只搭了三分之一地边儿,根本没留意上头的人唱了什么,而是一直关注着陈瑜白的神色。   皇上登基之后,这还是头一次派人来江南巡查,而且来的人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陈瑜白大人。   一路上途径的道府全都如临大敌,负责接待的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什么纰漏,离得稍微远,全都派人到前面去打探消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摸准这位大人的脾气秉性。   今天的温度十分舒适,罗鹤洋圆圆的脸上却挂满了汗珠,不断地用帕子擦拭,官服里面的中衣中裤也都被汗水浸湿,冷冰冰地贴在身上,被小风一吹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些他还都能忍受,但是他左看右看,都觉得陈瑜白大人脸上没有一丝满意的神色,反倒是不耐之情逾盛,几乎快要穿透他客套的笑容。   罗鹤洋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陈大人可是不喜欢这首曲子,下官叫她们换首欢快些的来唱?”   陈瑜白摆摆手道:“这几日舟车劳顿,身子有些疲乏,被着暖融融的夏风一吹,倒是泛起困来了,实在抱歉,让罗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您公务缠身还要兼程赶路,肯定是十分辛苦,不如咱们今日就先到这里,改日下官做东,换个地方再给陈大人接风。”   陈瑜白却只是摆摆手道:“好说好说,本官要在杭州府多留几日,时间长得很,总归会有机会的。”   罗鹤洋听了这话,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   之前派去打前站的人回来说了,陈瑜白所经之处,最多只留宿两夜。   罗鹤洋早在便把这三天两夜的节目安排满了,只盼着陈瑜白能够尽快离开。   谁知道到了自己这儿,怎么变成要多住几天了?   罗鹤洋心里是叫苦不迭,可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还得点头哈腰地赔着笑。   “陈大人下榻的地方,下官已经差人准备好了,不如咱们现在就移步过去?”   陈瑜白闻言却又摆了摆手道:“我自己有地方住,就不叨扰你了。”   此时画舫也缓缓靠岸,陈瑜白不做耽搁,带着手下的十几个人,呼啦啦一下子就走光了。   看着陈瑜白离开的背影,罗鹤洋脸上的汗哗哗地往下流,打眼一瞅还以为谁往他头上浇了一瓢水呢!   他心急如焚地将留在一层听候吩咐的师爷叫过来,把陈瑜白的表现如此这般同师爷一说,焦急地问:“你倒是说说看,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是对咱们的接待不满意?还是对我这个知府不满意?明天安排的那些要不要取消掉?还是该提升一下档次?”   师爷比罗鹤洋镇定得多,口中还不断安抚道:“老爷不要着急,陈大人素来风评颇佳,应该不会是嫌弃咱们接待得不够档次,我派人去打探一二,咱们回去静候消息便是了。”   罗鹤洋提心吊胆地回了府衙,心急如焚地等了大半个时辰,师爷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报道:“启禀老爷,陈大人带人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去住处,而是去天外楼挑了两位姑娘,之后才回了下榻的院子。”   师爷闻言,露出一个“是男人都会明白”的笑容,冲罗鹤洋道:“老爷这下放心了吧!依我看,陈大人出京之后一直在加快行程赶路,说不定就是为了能抽出时间在咱们杭州府多待上几日。   俗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能在这种诗画仙境般的地方修养几日,可不是比先前经过的那些破地方强多了?”   罗鹤洋咂摸着师爷的这番推测,觉得的确十分有道理。   杭州府不光是气候景色比沿途其他地方都好得多,这边还有百闻不如一见的江南美女,还有叫人吃得流连忘返的江南美食。   最后,罗鹤洋重新恢复了乐观,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兴许是今天选的美人儿不合陈大人的眼缘儿,既然他自个儿挑了人回去,那咱们就识趣些,这几天先不要去打扰大人,等下把沈家挑选送来的那几个厨子着人送过去,就说咱们听凭陈大人吩咐,等大人玩得尽兴之后,咱们再安排别的乐子就是了。”   “大人高明!”师爷笑着拍了句马屁,然后就颠颠儿地去安排了。   而此时的陈瑜白,早就已经换了衣裳,简单地对容貌做了些修饰改动,依旧是轻装简行,只带着沈江一个人,驾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从院子的后门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这才是陈瑜白此行下江南的目的,他要去找焦豫。   焦豫之前一直都在济南,但其实济南府并非是他的故乡,而是焦夫人的老家。   直到去年焦夫人过世,焦豫才离开了济南这个伤心之地,带着儿孙迁回自己的老家,杭州府下辖的榆丰县栗泗村。 第690章 焦家私塾(6更)   沈江坐在车辕上赶着车,背靠着车厢壁,嘴里还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对于这样两个人出行,他早已经习惯了。   打从今上还偏安一隅的时候就是这样。   只不过那时候陈瑜白不过是个皇子身边不起眼的文臣,甚至连皇子都是个不受宠的。   当时这样出门,基本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是后来陈瑜白位极人臣,沈江就不得不开始顾虑他的安全问题。   但是陈瑜白却依旧不改风格。   刚开始的时候,沈江每次出门都提心吊胆,坐在车辕上,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随时准备着应付各种意外情况。   但是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这件事的本质其实没有任何改变,真正变化的,是他的感受。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沈江就重新放松下来,师徒二人依旧像当年那样,驾着一辆旧马车东跑西颠儿。   陈瑜白坐在车里,舒坦地靠在一个引枕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   远处与天边相接的地方,是青黛色的山,不高却绵延不断,向着两边无限地延伸而去。   目光渐渐向回收,可以看到山脚下葱葱郁郁的树林。   在树林跟道路之间,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田间有人在忙着农活,不时还会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陈瑜白心情舒畅地喝了一口茶水。   现世安好,百姓安居。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江南风光。而不是那些用钱堆叠起来的虚假繁荣。   沈江早就查好了大概的线路,第二天就顺利抵达了榆丰县,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必须要找人问路才行了。   榆丰县的百姓都很热情,但实在是乡音难懂,伊沈江一连问了几个人,到头来还是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陈瑜白眼尖,看到一个在街边帮人写信的书生,过去找他问路。   书生听说两个人是去栗泗村找焦豫的,立刻满脸堆笑地说:“原来二位远客是来找焦老师的,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刚好我这两日也想着,该抽空回村里去看看老师了。”   在去村里的路上,陈瑜白闲来无事便跟书生聊天,正好也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焦老的情况。   书生是个很淳朴热情的青年,对陈瑜白和沈江也不设防,由此也可见这一片应该是民风十分淳朴。   这位书生姓柴,名焕,是榆丰县当地人。   他一心向学,但是参加了两次童生试都名落孙山,家里也有些心灰意冷,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打算送他出去学门手艺,今后能够养活自己就够了。   但是柴焕自己不甘心,恰好听到同窗说,焦豫焦老如今回乡办学,开了一间焦家私塾,招收幼童开蒙,考中秀才之后便自奔前程。   幸亏柴焕的舅舅家便在栗泗村,念着乡里乡亲的情分,他这才有了去焦家私塾读书的机会。   他在焦豫的指点下学了六个多月,今年刚刚考中秀才,随后就被焦豫撵回县学来继续读书了。   虽然回到县学继续读书了,但是柴焕一直惦记着想回去看看老师,今天碰到陈瑜白和沈江问路,便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还有马车可以蹭一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知道老人家如今身体如何?身边可有亲人照料啊?”   “老师的身体一直挺好的,骂起背不出书的孩子们,依旧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老师的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如今都已经五世同堂,儿孙绕膝,是个十分和睦的大家庭。”   听到柴焕说的这些,陈瑜白心里不免泛起一丝不忍。   听柴焕这么说,焦老如今的生活应该说是十分幸福美满,但是自己却要用一桩陈年旧案,来打破他如今安宁祥和的生活。   虽然他可以无愧于心地说自己毫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稳固。   但是……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马车已经驶入了栗泗村。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正是私塾放课的时间,跟私塾出来的孩子们对面而行,很快就找到了焦家私塾的门口。   马上就要见到焦老了,一路上嬉皮笑脸的沈江也收敛了神色,变得恭敬起来。   陈瑜白也难得地有些紧张,下车之后还郑重地理了理衣衫。   柴焕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问:“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探望老师,可是老师当年教过的学生?”   陈瑜白肃容道:“陈某虽未有幸能够拜在焦老门下,但是对焦老的人品和学识一直十分敬仰,今日院道而来,乃是……为了一位故人,一桩旧事,过来探望一下。”   柴焕听得似懂非懂,胡乱点了点头,心道这位大叔下车之后就变得好生奇怪,一点儿也不似在车上时的风趣平和,好像一下子变得生人勿扰,周身环绕着一种让人瑟缩的气势。   其实陈瑜白此时只是自己心下紧张,上位者的气势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不过是身体在紧张的心情下用于自保的一种潜意识调节。   柴焕带着二人进入私塾,堂屋里还剩两个孩子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一位须发皆白但是面色红润的老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正在闭目养神。   此人正是陈瑜白此行的目的——焦豫。   柴焕赶紧抬手拦住二人,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解释道:“还有学生没默写出来,此时万万不可去打扰,不然老师肯定大发雷霆。”   “柴家小子,要说话就大声说,鬼鬼祟祟的就不怕我骂人了么?”   焦豫睁开眼睛,视线朝门口这边扫来。   看到柴进的时候,老人眼中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他的目光再朝旁边一转,便猝不及防地与陈瑜白四目相对。   焦豫怔楞了半晌,没想到陈瑜白竟然有这样的毅力,居然大老远地从京城跑到江南来请自己重新出山。   但是他如今觉得乡间生活颇为喜乐,而且大齐的朝廷也给他带来太多的失望和伤痛,不想再回去趟那潭浑水。   焦豫眼中的拒绝之色,陈瑜白看得分明,当下顾不得多想,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抱歉,然后抢在他开口之前说:“焦老,难道当年那桩旧案的内情,您也已经放下,不想知道了么?” 第691章 心系天下(713票加更)   听到陈瑜白提起当年那桩旧案,焦豫的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是根本不用细说,焦豫也知道陈瑜白说的正是赵熹太子案。   焦豫面露愠色道:“陈大人,怀柔攻势不起作用,今天打算来用激将法了么?”   陈瑜白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两块玉璧,伸手递给焦豫。   焦豫的眼神瞬间就直了,死死盯着那两片半圆形的玉璧,双手颤抖着接过来,轻轻一对,刚好合成一块。   每一根花纹的线条都对得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焦豫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年太子从不离身的玉璧。   这块羊脂白玉,是当年皇后寿诞时收到的一份礼物。   虽然玉料个头不大,但是品质极好,毫无杂质,当真是白如截肪,状如凝脂。   皇后见太子对这块玉料爱不释手,便着宫中手艺最好的匠人,将其雕琢成两片玉璧,既可做装饰,也可作为太子的信物。   太子是当真喜欢这对玉璧,收到之后当场便佩戴上,之后几乎从未离身。   当年案发之后,太子的随身玉璧消失不见,只留下府中的半片,后来被皇后着人取回宫中,放在自己的床头,睹物思人。   此时陈瑜白能拿得出一对玉璧,就证明他找到了当年旧案的线索。   “你们抓到凶手了?是什么人?当年为何作案?”焦豫的手不住颤抖,生怕摔了玉璧,赶紧将东西稳妥地放在桌上,然后才急切地追问。   陈瑜白道:“焦老,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借一步讲话,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您。”   焦豫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两个孩子,柴焕也听得一头雾水,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他挥挥手道:“你们两个先不用默写了,回家吃饭去吧,顺便去村里通知一声,我今天下午临时有事,下午给你们放假,先不用过来来了。”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笔,虽然满脸雀跃,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收拾好书本笔墨,向焦豫鞠躬之后,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   焦豫的目光又落在了柴焕身上,也打发他道:“看着我做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上你舅家吃饭去,我这儿又不管饭!”   柴焕知道焦豫应该跟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有要紧的事情说,但是看到他刚才激动的样子,又忍不住有点担心。   虽然只在焦豫这里学了半年,但是早就养成了听他的话的习惯,所以虽然担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焦豫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孩子欢快地跑远,然后又目送着柴焕脚步迟疑地离开,直到都看不见人了,他又缓缓地环顾了一周。   私塾的位置,原本是焦家的祖宅。   焦家当年便是村中的大户人家,焦豫的父亲也是一位极有才情的人,当年曾任济南府同知。   所以当年少年时期的焦豫,才会跟着父母一起远赴济南生活。   也正是因为来到济南,让他认识了两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其中一位便是他的夫人,而另一位,便是当年的赵熹太子。   这两个人,一个陪伴了他一生,另一个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赵熹太子之于焦豫,不仅仅是储君,更是知己,是伯乐,是值得他一生去追随和辅佐的帝王之才。   只可惜,赵熹空有帝王之才,却没有帝王之命。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焦豫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喜欢回忆那些陈年旧事。   他也经常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年太子没有出事,大齐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赵熹与自己,是否也会成为被历史铭记、传颂千年的明君贤臣?   不过人都没了,这些东西,再怎么想也都是枉然。   那个被朝臣寄予厚望,被百姓打心底爱戴的太子,永远地停留在了他最好的年华,把无尽的伤痛、遗憾和哀思留给了剩下的人。   两个人进屋落座之后,焦豫就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陈瑜白也不催他,默默地坐在旁边等着。   焦豫沉默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才哑着嗓子开口道:“这半边玉佩是从哪里找到的?”   “保定府,韩振江家里。”   “韩振江?”焦豫一愣,一下子竟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他皱眉回忆了一下道:“开山采矿的韩家?”   陈瑜白点头道:“保定府的韩振江和周逸秋都是庆王的爪牙,韩振江暗中开采铁矿,为庆王的人马提供兵刃。   而周逸秋则是蓄养私军,豫州为患多年的山匪,就是他手下的人,一直由他暗中供养。”   焦豫听到这里,手死死地握住了椅子把手,嘴唇哆嗦地问:“当年的案子,就是豫州的山匪所为?”   陈瑜白摇摇头道:“对于当年的案子,我们所知太少,而按照周逸秋的年纪,当年的事应该跟他没有相干。   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与他们两家应该脱不了关系。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使得两家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几年中两个人相互配合,源源不断地为庆王那边输送钱财和铁器。”   “那豫州匪患……”焦豫忍不住问。   “焦老果然是心怀天下之人,不过您尽管放心,如今豫州匪患已成过去。今年年初,由项元杰将军带兵,彻底围剿了山匪。   薛小将军也重新披挂上阵,在剿匪的战役中连立奇功,不仅发现了山匪利用山势挖出来的密道,还亲自上阵,带兵重创山匪,居功至伟。”   “薛奉修还活着?”焦豫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陈瑜白肯定地点头道:“薛小将军不仅尚在人世,而且也已经重新投靠朝廷,如今虽然尚未公开身份,但是近一年来,一直在保定府查找清缴庆王余孽。   就连赵熹太子案的这份关键证据,也是薛小将军在对周家、韩家的步步紧逼和清查中被发现的。   我这次下江南之前,皇上还曾说过,希望能够在今年之内为薛家平反,为薛小将军正名,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重回朝堂,为国为民效力。”   陈瑜白边说边注意着焦豫的神色,见他似有触动,又落下一记重锤道:“皇上还说,当年薛家的冤案不仅寒了朝中大臣的心,也寒了天下人的心,虽然现在已经人死不能复生,但终究黑是黑,白是白,必须要拨乱反正,为忠臣正名,也是为后世子孙做个榜样。” 第692章 可耻地心动了(1更)   虽然明知道陈瑜白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给小皇帝脸上贴金。   但焦豫发现,自己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外界很多人夸他能够拙守田园,可进可退。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从年轻时候起,他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但是这个野心,并不是多高的权势,多少的名利,而是希望能够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希望可以效仿古代那些青史留名的前辈们,让自己这一生过得有意义,过得俯仰天地间而无愧。   但是赵熹意外被害,先帝又没能善始善终。   这让焦豫不得不心灰意冷,甚至在心里偷偷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带煞,君臣相克。   先帝驾崩之后,朝野大乱,庆王败走蓉城,谁成想最后却让一个无名小卒坐收渔翁之利。   先帝虽然比不上赵熹太子,但当年至少也是嫡出的皇子,出身高贵,接受的也是培养储君的正规教育。   可如今被陈瑜白钻空子推上位的这个呢?   生母身份低微,在宫中从未得宠,别说是储君了,就连寻常皇子都比不上。   若不是对陈瑜白这人的人品还算有所了解,焦豫简直都要以为,陈瑜白是想推个傀儡上位,然后自己把持朝政,做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大臣。   陈瑜白也明白,其实很多人都不看好当今圣上。   他也能够理解,甚至连小皇帝自己都经常对自己没有信心,遇到事情虽然也会积极思考,但却总是无法更好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最后还是要征询陈瑜白的意见。   但是在这一年多来,他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   陈瑜白道:“焦老,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您心里都还是会有疑惑的。   所以不如您跟我回京城去看看,如果您觉得我陈瑜白有眼无珠,看错了人,跟错了人,您不想跟我来趟这浑水,我随时放您离开,并且保证再也不会登门打扰。”   焦豫此时的心情其实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想要查清当年赵熹太子之死,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   如若是人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目的?   另一方面,他知道想要为薛家平反正名,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毕竟当年是先帝下旨定罪。   传统素来讲究死者为大和子不言父过。   小皇帝若是执意要推翻先帝的定罪,很容易引起朝野中许多人的抵触和反对。   如果在位的是名正言顺的大统继承人,有牢靠的母族支持和自己班底的铁腕皇帝,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有坚持己见的资本和魄力。   但是小皇帝却不一样,他屁股下的龙椅才刚刚勉强坐稳,还依旧危机四伏。   朝中大臣虽然表面看都已臣服,但是在触及一些敏感问题时,会不会引起反弹,会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反过来对他进行攻击……   这些危险,每一项都有可能断送掉他才刚刚开始的帝王生涯。   所以陈瑜白才着急想要请焦豫重新出山,只有他的身份和在文人当中的地位,才能替小皇帝抗住最大的这部分压力。   焦豫跟陈瑜白在房中谈了足足一个下午,最后终于达成了共识。   焦豫起身,淡淡地说:“我这次之所以答应你,并不是因为我对今上有什么信心,而是因为我觉得对薛家有所亏欠。   薛将军一生戎马,为国尽忠,是大齐对不住他,对不住他一家人。   当年我无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如今有机会再为薛家做点什么,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陈瑜白知道焦老是被先帝伤透了心,继而对朝廷也失望透顶,所以并不急着扭转他的观念。   先把人拐回京城,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等他对小皇帝有所了解之后,事情自然还会有所转机。   身为臣子,若是得于明君,能够“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那自然是于愿足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但若能够亲自辅佐、教导出一代明君,一步步看着他成长,会有另一种满足和成就感。   而这些,就要靠焦豫自己去慢慢发现和体会了。   焦豫虽然年纪大了,但性格依旧跟当年一样,是个决定了就立刻行动的人。   晚饭时候,他将两个儿子叫到书房,直接宣布了自己要重回朝廷的决定。   两个儿子都十分惊讶,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但是这么多年,他们比谁都更了解老爷子的性格,也习惯了父亲当家做主。   所以两个人虽然意外,但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询问下一步要如何安排。   焦豫在决定重回朝廷的时候,就已经将家里的安排全都想好了,直接吩咐道:“老大留在家中,私塾这边就由你继续教导孩子们,老二跟我一起回京,我如今年纪大了,身边还是需要有个人能够帮我打点一二,而且万一哪天突然咽了气,也该有人能站出来主个事儿。”   “爹,您身子骨这么硬朗,万万可不要这么说。”听了焦豫后面几句话,本来就对老爷子放心不下的大儿子焦历贤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忍不住上前要求道,“爹,还是让儿子跟您进京去,让老二留在家里。”   老二焦历德也忙道:“爹,您去哪里,我们兄弟俩就跟去哪里!”   焦豫却摆手道:“这么一大家子人,刚从济南府搬回来还不到两年,不该再折腾大家了。   而且私塾已经招了这么多孩子,也不能因为我的临时决定就置他们于不顾。   这件事儿不用再说,就这么定了。   老二,让你媳妇赶紧收拾东西,只带些路上的必需品即可,明日一早,咱们便跟着陈瑜白大人一起,启程去杭州府。”   托焦老雷厉风行的福,陈瑜白这次偷着溜出来,连来带回一共只花了四天时间。   当然,在杭州府的大小官员眼中,陈瑜白陈大人是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在府中沉沦堕落了四天。   而悄悄回到杭州府的陈瑜白,在第四天的傍晚派人广发请柬,说自己有贵客登门,明日要在府中举办接风宴,诚邀当地官员和各界知名人士前来赴宴。 第693章 瞬间炸锅(2更,求月票~)   陈瑜白这个突兀的举动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的身份在这儿摆着。   所以即便请柬来得猝不及防,但是接到请柬的人,第二天都还是推掉了原本的安排,备好礼物按时来赴约。   陈瑜白此番到江南府,下榻之处是提前派人过来租下来收拾好的。   他租的是当地有名的园子——六合园。   这座园子是十几年前,当地首富房常鸣花大价钱建造的。   六合园的名字便是它的设计核心,园内共有六个院子、六处水景、六座亭子……处处以六为数,合而不同,却又浑然一体。   园内花草树木的布置更是巧思无数,在方寸之地内,竟能做出层峦叠嶂、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效果,可以说是集江南园林的精华大成于一身,   是以六合园建成至今,一直广受赞誉,文人墨客皆以能入院游览为荣,以六合园为题吟诗作赋一时间形成风潮。   至今六合园内的花墙上,还留有许多文豪才子的即兴之作,其中不乏精彩的传世之作,又引得更多人来寻踪觅迹,鉴赏品评。   这样一来二去,六合园的名气传得越来越广,最后更是被冠以江南第一园的称号。   这样一座园子,租赁一天的费用可想而知。   而且主家还很挑剔,并不是有钱就能够租到的。   收到请柬的客人陆续到达六合园,被小厮引入园中之后,大家才惊讶地发现,陈瑜白今日请的不仅仅是杭州府的官场中人,更多的竟是江南文人圈儿的客人,有许多知名的文人学者前来。   陈瑜白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到场的众人也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官场和文人圈儿虽然有交集,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把这两伙人搅合在一起的。   放在一起,席间闲聊都会很尴尬。   碍着有文人们在场,官员们就少不得要收敛行迹,互相之间说话也要多有顾忌。   毕竟有些文人真是下笔如刀,万一有什么不雅的事情传扬出去,丢脸都是小事儿,说不定还会影响仕途。   而且一个文人并不可怕,但他们之间各种师徒、同窗的关系牵连甚广,谁敢说某个落魄书生会不会有个在朝中为官的同窗密友?   所以若无必要,何必犯贱去招惹,免得到时候惹上一身骚就得不偿失了。   而文人们也同样尴尬,即便有些人如闲云野鹤,对仕途毫无兴趣,但终归民不与官斗,不巴结也犯不着去得罪。   聊诗词歌赋怕官老爷们听着无聊,聊朝政民生更怕犯了什么忌讳。   最后也只能胡乱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说几个才子佳人的典故,大家彼此挂着假笑,应付了事。   所以久而久之,就很少有人再将这两个圈子的人凑在一起聚了。   按理来说,以陈瑜白这样地位的人要请客设宴,肯定不可能是自己来安排这些琐事,自然会有下面的人去打探清楚当地的习惯和忌讳,然后再安排下去。   如今这种局面,应该不可能是安排失误导致的。   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陈瑜白这样的安排是另有深意。   只是这个深意究竟在何处……大家此时都还参详不透,只能跟相熟的人聚在一起,随口聊聊近况,消磨时间等着开宴。   请柬上注明了申正开宴,陈瑜白几乎是踩着时间整点儿来的。   他刚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杭州知府罗鹤洋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瑜白今日一改之前朴素低调的打扮,居然穿了件今年杭州府刚刚开始流行的襕边开襟长袍,颜色还很艳丽。   单看这件长袍,或许会让人觉得有些浮夸,但是穿在陈瑜白身上,却是莫名地合适。   罗鹤洋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长袍,但是也是看着外面流行便跟风做了一身儿,不过只在家里试穿了一次,之后便被收起来压箱底儿了。   这衣裳,真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要么得肩宽腰细大长腿,还要生得好看;要么就得是陈瑜白大人这样有气场的人,才能压得住这样的衣裳,而不是被衣裳给压住。   陈瑜白今日不光穿得光鲜亮丽,脸上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离得近的人能看得清,他今日脸上挂着的可不是客套的假笑,甚至连眼睛里都是蓄满笑意的。   罗鹤洋忍不住在心里暗道,陈大人那日在画舫上兴致不高,难不成是因为一路上憋得太久,欲求不满所致?   如今跟两个女子在园中厮混了几日,就变成这幅容光焕发的模样,果然还是宝刀不老啊!   罗鹤洋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就听陈瑜白在上面道:“临时下帖邀请诸位前来赴宴,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要多谢各位给我陈某人这个面子。   今日之所以遍请大家前俩,是因为昨天,有一位让本官意想不到的贵客到访,并且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所以本官迫不及待地想要有人能跟我一起分享这份惊喜交加的好消息。”   陈瑜白这番话立刻把众人的胃口都调动起来,原本寂静无声的园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大家都在小声猜测,究竟是什么分量的贵客,竟能让陈瑜白高兴到这般程度。   陈瑜白也不着急,负手而立,等着下面议论的声音渐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亲自走到屏风旁边,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屏风后面的贵客请出来亮相。   客人们全都睁大眼睛,看向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   下面立刻便有人尖叫道:“是焦豫焦老先生!”   今日在场坐着的这些人,几乎没有没听过焦豫这个名字的,甚至有些年轻些的,读书时还曾背过焦豫写的文章。   但是许多人并没有见过焦豫本人,此时听到有人大喊,下面顿时哗然一片,更多的人则是激动地在四下求证。   陈瑜白上前一步,扬声道:“没错,今天接风宴的主角,我们的贵客,便是焦豫焦老先生。   而焦老先生给我带来的好消息便是,焦老已经决定要重新出山,回归朝廷!”   这个消息一经说出,就像是往滚热的油锅里倒入一碗凉水,瞬间便炸锅了。 第694章 重振旗鼓的沈传(3更)   宴会结束之后,焦豫要重回朝廷的消息,以杭州府为中心,飞快地向大齐的其他地方扩散开来。   江南一带是最先受到这一波冲击的。   对于大部分因循守旧的人来说,对如今朝中的局势都是持观望态度的。   皇上年轻又没受过正统教育,川蜀那边还有庆王在虎视眈眈,朝中的局面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渐渐稳定下来,这个位子能不能坐得稳都还是未知数。   虽然说豫州大捷的消息也早就传扬开了,但是功劳都被众人归在了陈瑜白和项元杰身上。   薛壮是属于隐瞒身份,深藏功与名的。   而小皇帝则更惨,明明是三个人合力的一出戏,他却根本不配有姓名。   但是焦豫这样一出场亮相,只是在众人面前做出会回归朝廷的一个表态,就生生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许多人对小皇帝的印象和态度。   焦豫之所以名声显赫,以前多是靠他自己本身的才情和能力。   不过如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先帝晚年昏庸无道之时,无力扭转局面,便宁可辞官也不肯与某些人同流合污。   所以这次焦豫表态之后,许多人对小皇帝的态度,便从不看好渐渐转变为了观望一段时间看看。   因为很多人的想法都是:毕竟焦老既然愿意回京,想必是因为小皇帝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能得到焦老认可的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别小看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态度转变,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人生在世,难免都会遇到一些你说不出原因但就是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   甚至这种不喜欢或是讨厌,都未必是源于对方做了什么实际伤害到你的事情,而仅仅只是因为第一印象不好,或者是自己当天心情不好等等。   如果有人仔细注意过,就会发现,这样毫无缘由的爱恨,在许多时候,产生的是很根深蒂固的印象,极难转变。   可是一旦在某个时机下,意见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你产生了这个人好像还不错的念头。   那么恭喜你,只要对方不是一个真小人,你很快就会对他有所改观。   所以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如何捕捉到这个叫人改观的关键点。   对于陈瑜白来说,焦豫就是这个关键点。   通过焦豫的名气和声望,让众人不看好小皇帝的心思微微有些动摇。   产生了缝隙之后,随着时间和更多政绩的不断侵蚀冲击,改观也就是迟早的事儿了。   虽然焦豫在决定跟着陈瑜白回京之时,就已经猜到对方肯定要拿自己回归做文章。   只是他没想到陈瑜白会这样心急,刚到杭州府就迫不及待地高调宣扬了一番。   那种一天都不能多等的劲儿,活似担心他会后悔逃跑一样。   焦豫对此颇有些不满,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重新来过了。   所以第二天早晨在饭桌前看到陈瑜白的时候,焦豫还是有些不悦的。   陈瑜白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儿做得太过急迫,但他也是没有办法,顶着替天子南巡的旗号出来,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实在放心不下朝中的事情。   如今已经成功说动焦豫,接下来就要尽快赶路回京了。   所以他对焦豫脸上的不悦视而不见,笑着起身帮他挪动椅子,服侍着焦豫坐下后才道:“杭州知府罗大人细心得很,还特意找了几个江南沈家的大厨过来做饭,焦老尝尝合不合胃口。”   焦豫心里头还有气,所以一言不发,大方地接受了陈瑜白的服侍。   沈家菜的名字,只要是杭州府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焦豫虽然对陈瑜白颇为不满,但还不想虐待自己的胃,虽然一言不发,但还是伸手捡了几样自己喜欢的点心,就着一碗豆浆吃了起来。   沈家菜能在杭州府这样繁华的大城市屹立多年不倒,足以说明其过人之处,一桌早饭做得丰盛又美味。   焦豫本来就是本地人,吃了一顿地道又鲜美的早饭之后,心情也好转许多。   他漱口后拿起丝帕将唇边的水渍擦干,斜眼看向陈瑜白道:“沈家菜的味道果然名不虚传,陈大人应该好好打赏一番才是。”   “这是自然!”陈瑜白见焦豫终于开口跟自己说话了,顿时露出笑容,知道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忙差人去把做早饭的厨师请过来,就说是焦老爷子有赏。   不多时,沈江就引着一名厨师进来了。   “草民沈传见过焦老爷子,见过陈大人……”   焦豫听了沈传这样的称呼,不等他说完就立刻道:“焦某一介平民,受不起这样的大礼,更不敢压在陈大人前头……”   沈传闻言僵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陈瑜白忙笑着圆场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今日你是大厨,我们不过是两个食客,快快请起,莫要拘束了。   待沈江把人拉起来之后,陈瑜白又问:“今日的早饭是你做的?”   “是小人带着几位徒弟做的。”沈传本来是被告知来领赏的,高高兴兴地过来就被焦豫的话吓得半死,这会儿也收敛了情绪,谨慎简要地回答问题。   “焦老对你做的早餐十分满意,所以特意叫你过来,这些赏银是焦老的一番心意。”   陈瑜白说罢,立刻有下人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十个雪花纹银的锭子。   沈传忙谢过焦豫,恭敬地双手接过托盘,跟在沈江后面退了出去。   他还没离开房间,只听焦豫对陈瑜白道:“回到京城之后,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地道的杭帮味道了。”   沈传闻言心头一喜,看来焦老是当真喜欢自己的手艺,刚才之所以那么说,也许只是他性格使然吧。   他自打带人去东海府跟夏月初比试厨艺输了之后,很是一蹶不振了而一段时间,直到今年过完年,才在家人的宽慰下重新振作起来。   只能庆幸东海府离杭州府路途遥远,这些消息也传递不便,没把人丢到家里来,不然他是真的没脸再出去给人做菜了。   此番听到焦老的赞美,沈传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心里盘算这如何将这件事散布出去,好给自己扬名加码。 第695章 一记重锤(4更)   但是沈传着实高兴得太早了些,因为紧接着,他便听到陈瑜白带着笑意道:“这个不怕,我认识一个手艺极好的大厨,她做的杭帮菜,绝对不比杭州本地的大厨差,而且还更加好吃,焦老什么时候想吃家乡菜了,我便亲自去请夏娘子来给您做菜。”   夏!   娘!   子!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传刚刚还飞扬雀跃的心上,震得他耳中嗡鸣,将他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自信再次击了个粉碎。   沈传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痛,紧接着便眼前发黑,身子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江正领着人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扭头便看到沈传口眼歪斜地倒在地上,登时吓了一跳。   陈瑜白和焦豫也听到声音,朝外面张望询问,得知情况后忙差人去请大夫。   沈江把沈传安置在跨院的客房中,又派人去通知他那几个还在后厨的徒弟们。   徒弟们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个吓得嘴唇都白了。   师父明明是去领赏的,怎么好端端地变成这样?   但若是去别人家下厨做菜,他们兴许还敢开口质问一下主家。   但在这里……   把他们叫来的人是杭州知府罗鹤洋,他们服务的对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瑜白陈大人。   谁敢问?   又能问出什么?   他们只能一个个儿哭丧着脸守在沈传的床边,焦急地等着大夫快来。   好在罗鹤洋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他不但派了厨子过来,还专门请了两位口碑极好的大夫也跟着一起进了园子。   如今可巧就正用上了。   暂且不提罗鹤洋听到下人来报,说陈大人派人请了大夫之时有多惊慌失措。   先说沈传这边,大夫为他诊脉的时候,人就幽幽转醒了,但是情况却并不太好。   他此时右半边身子根本不听使唤,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口水就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下来,舌头也木木地不听使唤,无论怎么努力也吐不出个完整的字来,只能发出含混地呜噜声。   沈传彻底被吓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左手胡乱地抓挠着,急得面红目赤,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   大夫此时心里已有判断,收起脉枕道:“病人舌质红或红绛,舌苔薄黄,脉弦有力,偏身麻木,口舌歪斜,乃是肝阳暴亢、风火上扰,我先开一方镇肝熄风汤,再给你加栀子、黄芩以清热除烦,先吃一剂看看情况再作调整。”   这位大夫沈传是认识的,乃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裘庆平,在杭州府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医了。   沈传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就更慌了,一把抓住裘庆平的手腕,想要仔细问个明白,自己吃了药之后会不会好,难不成以后右手就不会动了么?   如果右手不能动了,自己以后岂不是无法再做菜?   沈传越想越慌,像个溺水之人偶遇浮木一般,死死抓着裘庆平这根救命稻草不敢松手。   但是他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越急口水流出来的就越多,简直是颜面扫地,狼狈不堪。   几个徒弟也都吓得不轻,来给朝廷一品大员做饭,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担心师父的身体才好,还是担心会不会受到什么责罚才好。   此时,心急如焚的罗鹤洋也带人赶到了六合园,麻烦小厮递话给沈江询问情况。   得知需要大夫的并不是焦老和陈大人,罗鹤洋提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地,长长地松了口气,顺口问:“那是谁病了啊?”   小厮道:“回罗大人的话,是沈家菜来的沈传沈大厨。   本来吃早饭的时候,焦老对沈大厨的手艺还很是称赞,陈大人就特意把人叫过去给了赏银。   可也不知这沈大厨是怎么搞的,接了赏银之后,还没走出屋子就当场晕厥了。   裘大夫说是中风之症,如今口眼歪斜,口不能言,半身麻木,看着挺严重的样子。”   罗鹤洋闻言,气得鼻子差点儿没歪了。   这个沈传真是没见过世面,上不得高台盘,不过是去领个赏银,至于激动到中风这样严重?   他赶紧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小厮,问:“麻烦小哥儿给透露透露,焦老跟陈大人可有说了什么?你说说这事儿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弄了个病人来给陈大人做饭,这可真是……”   罗鹤洋设身处地地把自己代入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刚吃完饭,做饭的厨子就病倒不起了,即便真是突发急病,也还是叫人心里怪犯膈应的。   小厮收起银子,笑着说:“罗大人放心好了,我家陈大人不是那等喜欢迁怒于人的,焦老乃当世大儒,更是最最通晓事理的。   我家大人刚才还说,多亏您细心,准备得周到,还叫了大夫在园子里备着,不然等我们再去外头请大夫,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工夫呢!”   罗鹤洋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   他真的确没什么大能耐,能够官路恒通地一路做到杭州知府的位子上,的确全凭他谨慎心细,会揣摩上意。   所以此时听到连陈大人都夸自己细心,登时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小厮拿了罗鹤洋的赏银,便好心提点他道:“罗大人,小的多一句嘴,虽说两位大人都没生气,但也不好让沈传一直在这儿待着,还是得赶紧把人送回家才行,不然等会儿难道还要在这边煎药不成?”   “小哥提点得对,我这就叫人把他们送回去!”罗鹤洋说罢,先叫人去安排好车马,这才进去看了沈传的情况,随后连他带徒弟一股脑弄上马车,直接送回沈家去了。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焦点一下子被转移了,焦豫对陈瑜白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今后少不得还要共事,而且焦豫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跟陈瑜白易地而处,肯定也是要走这一步棋的。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谁还不知道谁身上有几根毛! 第696章 深夜敲门(5更)   东海府今年开春儿的天气异常得很。   往年清明节的时候,山上的积雪都还没脚踝呢!   可是今年,打从清明节开始,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房檐上的冰溜子都化了,朝阳的山坡上都露出了底下的土地。   越冬的大葱和菠菜都露出了地面,甚至连韭菜都冒出了嫩芽,地里放眼望去,还有些绿油油的。   谁知暖和了不到半个月,到了往年合该开始暖和的时候,偏生又连降大雪。   地里刚冒芽的菜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山上的五味子、甸枣子,刚刚开花就都被雪给打掉了。   陈婶儿天天看着外面的雪担心,再这样下起来没完,今年的山货怕是要歉收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月里头,天气才算是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端午节的头一天夜里,又狠狠地刮了一夜大风。   夏洪庆坐在炕头儿上抽着烟袋,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止不住地担心道:“今年这天儿怪得很,山上歉收倒还罢了,就怕地里头的也长不好。”   “咱家如今也没人种地了,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吴氏坐在炕里道。   她正就着油灯纳鞋底儿,平安如今又长了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吃得喝得也都跟上了,那个头儿,简直一天一个样儿,头两个月刚给他做的布鞋,如今穿着就又有点儿顶脚了。   所以吴氏干脆提前纳两个更大一些的鞋垫儿预备着,免得等孩子的鞋穿着顶脚了再做就来不及了。   “我这不也就是随口一说么!不然说啥?跟你说说瑞轩的婚事儿?”   “呸,别跟我提这个。”一说这事儿,吴氏的脸色也立刻不好看起来。   如今日子不比以前,店里生意好,平安读书也上进,老两口天天吃穿不愁,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唯一一点,便是夏瑞轩的婚事儿。   这如今已经成了老两口的头号烦心事儿。   不过现在的这个烦,跟以前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是担心家里太穷娶不起儿媳妇,如今是担心家里有钱被人算计。   倒不是老两口日子好过了就瞧不起穷人,主要是被之前韩双林的事儿给吓怕了。   可夏瑞轩如今是东海府初味轩分店的掌柜,又是廖老的关门弟子,这身份、这家底儿、这前途……小伙子还生得唇红齿白,翩翩公子模样。   整个儿东海府的媒婆都往初味轩跑。   夏瑞轩倒是干脆利索,一推三六五,说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做不得主。   于是媒婆们就又开始往永榆县跑,甚至原本村里那些常年都不怎么走动的远方亲戚,只要家里有没说亲的闺女,也不管香的臭的,美的丑的,都恨不得往夏家塞。   吴氏一天最多接待了三个媒婆、两个亲戚,后两个还在院子里撞见了,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火星四射。   若不是怕给吴氏留下不好额印象,她俩能当场掐起来。   但是夏瑞轩今年不过才十四岁,根本还不到着急婚事的时候。   老两口更怕娶进来个不省心的,到时候再图谋夏月初的产业,或是觊觎初味轩的菜谱,那到时候不光是家无宁日,连生意都要跟着遭殃。   吴氏是被扰得怕了,忍不住道:“老头子,你说,要不咱俩上保定府找月初住些日子。”   夏洪庆虽然不用接待那些媒婆之类的人,但是每天有人登门,这件事儿本身也搅得他十分烦心。   但是对于去保定府这件事儿,他却跟吴氏有着不同的看法。   “先不说保定府山高路远的,你就说说,家里谁有空去送咱俩?咱两出门的话,孩子肯定不放心,但是你自个儿掰着手指头数数,家里这两个半人儿,谁能脱得开身?   再说了,月初走前说过,这次去保定府开酒楼,不是自家的买卖,是人家大壮战友的酒楼,月初和大壮只是去帮着经营,顺便也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咱们两个黄土都埋了大半截的人了,跟着姑娘和姑爷身后沾点儿便宜也就罢了,哪儿能再去外人面前给大壮现眼!到时候叫人家战友怎么想?”   “我不就是那么一说么,你还用得着摆这么多大道理。”吴氏心里也知道不妥,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月初的身子调理的怎么样了,俩人都老大不小了,光是忙着生意怎么行,还是得赶紧要个孩子才行。你下回写信别光说那些用不着的,这才是正经事儿,得好生催催他们!”   “人家小两口的事儿,人家自己心里有数,写信去催人家生孩子,臊不臊得慌!”   “你咋啥都非得跟我对着干呢!我说啥你就非要拧着来,去看闺女说丢人,催闺女生孩子又臊得慌,你那张老脸咋就那么薄?”   “去去去,我懒得跟你说。”夏洪庆被吵得头疼,起身就往外走。   吴氏见他出门,着急地探身问:“天都黑了,外头还刮大风,你干啥去!”   “我上路口老王头家下盘棋就回来。”夏洪庆背着手就往外走。   他平时也经常去,所以吴氏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   但是等她纳鞋底儿纳得手都酸了的时候,却还没见夏洪庆回来,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就算夏洪庆不睡觉,人家老王家里也该休息了,哪有这么大半夜还不回家的。   吴氏心里突然一阵发慌,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她忙披了件衣裳下地,去拍儿子那屋的房门。   “瑞松啊,你爹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你快出去找找吧!”   夏瑞松忙了一天早就歇下了,被拍门声吵醒,正迷糊着呢,听到吴氏的话,立刻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身下地,还没等他穿好衣裳,前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的人肯定不是夏洪庆,他若是回来,肯定是该走后门的。   敲门声一下重过一下,越来越急促。   一下下好像都敲在人的心里头似的,让人止不住地心里发慌。   吴氏吓得腿都软了,靠着墙站着不敢动弹。   夏瑞松胡乱趿拉着鞋跑进店里,隔着门板问:“大半夜的,谁敲门啊?” 第697章 受伤(6更)   “夏掌柜,我是县衙的小李,你快开门,你家老爷子受伤了。”   夏瑞松闻言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开始卸门板,差点儿把自己的手给挤进去。   门板刚一卸下来,夏瑞松才把小李跟面孔对上号,的确是孙旭手下的捕快,以前来吃饭的时候见过。   小李此时正用肩膀架着夏洪庆。,   夏洪庆左胳膊搭在小李肩头,右手捂着自己的肋间,不住有血从手指的缝隙中涌出来。   夏瑞松急忙帮着小李把人扶进来,也不敢让他再往后院走了,临时拖了过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铺上一层褥子,便把人先扶上去躺着。   吴氏安抚住同样被惊醒的儿媳和孙子,叮嘱儿媳看好孙子,不要出来,然后也从后头过来。   她一看到那么多血就觉得眼前发黑,扶着立柱才勉强站稳了身子,一叠声地嚷:“这到底是咋的了?老大,你还杵着干啥,赶紧去请大夫!”   小李一把拦住要往外跑的夏瑞松道:“夏掌柜,已经叫人去请了,咱们等着就是了。”   孙旭安排每晚巡逻的人都要往初味轩附近多逛几圈,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不以为然,毕竟永榆县的治安向来不错,谁知道今天两个人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呼救声,跑过去一看,夏洪庆倒在巷子边的角落处,脸色惨白,一身一地的血。   两个人当即分工,一个把人扶回初味轩,一个跑去请大夫过来。   所以这边也没等多久,另一个捕快便拉着气喘吁吁的林大夫进了门。   好在林大夫年纪不大,若是换成个老先生,大晚上刚睡醒就被拉着这么一顿跑,心都能从嗓子眼儿跳出来给你看。   林大夫一看夏洪庆的伤,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洗干净手之后,用剪子剪开他的衣裳,检查着肋间的伤口。   夏瑞松和吴氏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大夫的动作。   夏洪庆疼得额头满是汗水,嘴唇煞白,躺在那边不住地痛苦呻吟,哼得吴氏和夏瑞松的心都疼得拧劲儿。   林大夫细细地检查过伤口之后,面色有所松动道:“还好,这一刀进得不深,被肋骨卡住没能彻底刺进去,所以并没有伤到肝,不然就真是麻烦了,我先给你清理伤药,然后包扎起来,好生将养些日子。”   听到伤得并不严重,吴氏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不断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下月初一得去庙里拜拜才好。”   夏瑞松稍微冷静一些,但也是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这才想起来问:“爹,这到底是出啥事儿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寻思上你王叔家下盘棋,下完出来之后正准备回家,忽然背后有人拍我肩膀,然后喊了声老头儿。   我听着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心里头还挺生气,心道这年轻人真不知道尊重老人。   我正准备转身问他有啥事儿的时候,他突然间抽出一柄匕首,直接就捅过来了。   当时血就涌出来了,我急着伸手去捂住伤口,就被那个龟儿子给跑了!”   吴氏闻言气道:“难道你还想把他抓住不成?不要命了啊?”   “就算不抓住,好歹也该看看长得啥样,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给放跑了。”夏洪庆的语气颇有些遗憾,紧接着又是大叫一声,“哎呦——”   林大夫这会儿着手开始给他清理伤口了。   两个捕快站在旁边,听得一脸严肃。   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且受害者还是孙捕头再三交代要好好照应的夏家人,如今伤者连犯人的脸都没看到,这回去可如何交代啊!   等林大夫给夏洪庆包扎好伤口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   林大夫用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道:“今晚就先不要挪动伤者了,明天若是要挪动,也最好是找个春凳或是担架平移抬走,不要让伤者自己下地活动,以免再次扯开伤口,好生静养几日,我每天会过来给他换药的。”   “辛苦林大夫了,劳烦两位捕快兄弟把林大夫送回去,外头还有个伤人的在,叫人怪不放心的。”   “夏掌柜放心,我们一定把林大夫平安送回去,您也赶紧关好店门,也检查一下其他的门窗,别有什么疏漏。”   小李的话正好给夏瑞松提了醒,赶紧把门板扣好,前屋后院地检查了一遍,见都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   他好说歹说把吴氏劝回去睡觉了,自己裹了个毯子坐在夏洪庆躺着的桌边,打算在这儿守着夏洪庆。   两个捕快把林大夫送回家之后,就开始纠结要不要把事情及时告诉孙旭。   小李觉得孙旭一直十分关照初味轩,对初味轩的事儿比自己的事儿还上心,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应该第一时间告知他。   但另一个却觉得,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初味轩那边已经关门落锁,伤者也需要好好休息。现在告诉孙旭,他一定忍不住要立刻过去,到时候反倒打扰了伤者。   两个人争执了半晌,最后还是小李占了上风,回到府衙就把已经睡下的孙旭叫起来了。   孙旭其实是很有起床气的,睡的正香被人叫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骂人。   “哪个小兔崽子叫我?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   “孙捕头,初味轩出事儿了!”   小李这边话音未落,孙旭就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厉声追问:“出什么事了!”   “夏老爷子在自家门口巷子里被人捅了一刀,好在伤势不重,但是血流了不少,看着挺吓人的。”   孙旭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俩还傻站着干啥,召集人手,立刻出去搜捕啊!不然等白天城门开了之后,人都跑没影儿了,咱们还上哪儿抓人去啊!”   两个捕快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去叫其他人起床。   “你说孙大哥咋一下子就想到点儿上了呢!”小李挠挠后脑勺道,“难怪人家是捕头,咱俩就只能当捕快,这想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儿!” 第698章 童言无忌(743票加更)   大半夜的,孙旭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大哥临走之前送了自己一份大功劳,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多照看一下初味轩和夏家的人。   其实这些事儿,就算大哥不说,他也一样会去做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夏老爷子居然被人给伤了。   孙旭把县里二十多个捕快全部叫起来去检查案发现场。   火把和灯笼把初味轩门口的巷子照得恍如白昼,很快就发现了墙角处的一滩血迹,还有一行滴落血,朝着跟初味轩相反的方向而去。   孙旭手一挥道:“追!”   众人循着血迹追出两条街,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低落的血迹了。   兴许是匕首上的血迹滴没了,或是被夜风吹得干涸凝固,不会再继续滴落了。   好在夜里人少,所以路上隐约还能分辨出几行脚印。   孙旭指挥众人兵分三路,顺着脚印继续往下追去。   有两路人循着脚印找到住户家里,经过一番搜查,确认了并没有疑点,只是普通的夜归百姓罢了。   但是孙旭带着几个人沿着另外一行脚印追下去,却又再追出两三条街之后便找不到踪迹了。   他叫人分散开来四下寻找,不多时,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把带着血迹的匕首。   但是此处已经是县城最边缘的地带,只有一片老旧破败的房子,平时在这里出没的都是流浪汉和野猫野狗,各种痕迹杂乱无章,很难再找到人的去向。   孙旭见状更是生气,把所有人都聚拢过来,挨个儿房间去搜,把所有找到的流浪汉都聚拢到一起,一个个询问,试图拼凑出犯人丢掉匕首之后的行动轨迹。   但是就这样,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完全就是白费功夫,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查到,凶手就像是长了翅膀飞了一般,没给他留下任何线索。   眼看天都快要亮了,此时城门应该也开了,再搜不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再看看满脸疲惫又不敢说的手下兄弟,孙旭只得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初味轩看看老爷子。”   因为没抓到人,所以孙旭来到初味轩门口,转了几圈才鼓起勇气敲门。   “夏大哥,我是孙旭,来看看老爷子。”   这会儿夏洪庆已经睡着了,只是人还躺在店铺大堂的两张桌子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孙旭看到之后更觉内疚,低声跟夏瑞松道:“老爷子昨天看到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线索?昨晚我们搜了大半个县城,但还是没有找到有嫌疑的人。”   夏瑞松摇摇头道:“那个人是跟在老爷子身后的,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趁他转身的时候就捅了一刀,他根本没看到什么东西。”   孙旭叹了口气,又关切地问:“老爷子伤情如何?大夫怎么说?我听小李说没有伤到脏腑。”   “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大夫说匕首被肋骨卡住所以没能刺进去太深,只要每日换药,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让老爷子遭罪了。”孙旭一脸的自责,甚至开始考虑自己搬到附近来住的可能性。   “孙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多承蒙你的照顾了。若不是你安排捕快每晚都到酒楼周围巡逻,我爹在外面还不知要挨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当时血流得那么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夏瑞松说着说着,声音就忍不住地哽咽了。   孙旭叹了口气,拍拍夏瑞松的肩膀道:“好好照顾老爷子,我会加紧追查这件事的。这件事我必须要写信告诉大哥,家里若是有什么事要说的话,你也写好派人送去县衙,我从官府这边送信,要比你们寄信快得多。”   “我爹没什么大碍,这件事还是别告诉妹妹和妹夫了,离着那么远又不方便回来,知道了还不是白白陪着担心。”   “这么大的事儿可不能瞒着,说还是要说一声的。夏娘子的脾气你也该知道,她最不喜欢这种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隐瞒她的事儿了。”   一想到妹妹的脾气,夏瑞松也有点瑟缩道:“月初没成亲之前在家,脾气还是挺好的,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孙旭道:“若不是当初太软弱,也不会在薛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人被逼急了总是要升起反抗之心的。”   “是啊,当初我爹是看中了大壮的人品和本事,所以才坚持把妹妹嫁过去了,万万没想到薛家其他人竟然这么欺负人。   好在妹夫是个好的,月初为他守了几年,也算是没有白守,终于熬出头了。”   孙旭心里知道,如今的薛壮已经早就不是夏家人当初看好的那个薛壮了,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夏大哥,你只管照顾好老爷子,其他的事儿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呢!”   孙旭揣着夏瑞松写好的家书回到县衙,自己也提笔将事情经过细细写下来,取了信封装好封严,交给下头的人赶紧寄出去。   而夏瑞松被孙旭提醒过之后,这才想起来,赶紧托人给还在府城的夏瑞轩送信。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也没有心情再做生意,夏瑞松干脆贴了张告示出去,说要歇业三日。   初味轩自从开张以来,从来没无缘无故地歇业这么长时间,许多来店里吃惯了的老顾客都十分担心。   头天夜里孙旭带人搜城的事儿闹得挺大,也是根本瞒不住的。   所以当夏瑞轩心急火燎地从府城往回赶的时候,永榆县这边已经是谣言满天飞了。   有人说是劫财,有人说是寻仇,这还只是稍微靠谱一些的猜测。   其他的一些谣言就简直扯得没边儿了。   甚至有人说老夏头半夜才回家,是因为有钱在外面乱找女人,被人家的姘头给教训了。   家里人听到这些真是又气愤又无语,却还要瞒着夏洪庆。   谁知这天平安从学里回来,听到吴氏跟夏洪庆聊天,说起为什么会被捅伤,立刻跑到炕边说:“奶,我知道,我今天在学里听人说了。   他们说给小叔说亲的媒婆把咱家门槛都踏破了,但是爷奶如今有钱了太挑剔,谁都看不上,所以才被人教训了……” 第699章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1更)   夏瑞松听到这里,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低声斥道:“瞎说什么呢!”   然后又冲夏洪庆道:“爹,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童言无忌,他听到什么自然就说什么。”   夏洪庆当然不会生孙子的气,但是一想到居然连这样的传言都有,还是气得心口也疼,伤口也疼。   晚饭时分,夏瑞轩终于从府城赶回来,进门顾不得寒暄就赶紧先进屋去看夏洪庆。   谁知进门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搞得他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又不敢跟夏洪庆顶嘴,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吴氏。   吴氏一个多月没看见小儿子,这会儿瞧见了自然是满心欢喜,瞥了夏洪庆一眼道:“你爹发神经,不要理他。”   夏洪庆气哼哼地说:“反正再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咱们就请媒婆去上门提亲,若是找不到,那我和你娘就给你做主,定了亲以后就省心了。”   夏瑞轩去了府城之后,眼界比以前开阔了许多,尤其在拜廖老爷子为师之后,对自己的未来更是有了更多的规划和憧憬。   再加上他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虚岁也不过十五岁而已,每天忙着店里的事儿,还要跟着师父学厨艺,练基本功,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儿。   不过这些想法,夏瑞轩都是自个儿搁在心里,从来都没有跟父母说过。   吴氏那边兴许还好说通一些,夏洪庆这个人性格执拗,总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固执坚持。   就好比,他虽然让夏月初读书识字,但是在选媳妇的时候,却又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当初给夏瑞松说亲的时候便是这样。   虽然夏瑞松不是读书做官的材料,但也是读过十几年书。   可夏洪庆却给他选了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媳妇,两个人虽然表面看起来还算和睦,如今儿子也这么大了。   但是夏瑞轩心里清楚,大哥对嫂子,不过是在尽为人夫的责任罢了。   也许刚成亲的时候,夏瑞松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但是这么多年过下来,如今两个人之间,除了儿子平安之外,已经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   夏瑞轩在旁边看着哥嫂这样的关系,以前还只是懵懵懂懂,但是在看多了薛壮和夏月初的相处之后,他才终于恍然大悟,这才该是正确的婚后生活。   此时见夏洪庆生气,夏瑞轩便笑着逗他开心道:“爹,我的婚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回头让师父给我牵线一个京城贵女。”   “你快拉倒吧,你是个啥德行,我是你爹我还不知道么?别去府城待了一阵子就开始飘,还想去祸害人家京城的姑娘。”   夏洪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对小儿子如今的发展和今后的前途还是挺满意的。   虽然他一开始不太同意让儿子去做厨子,但是这厨子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能够拜在廖老爷子名下的厨子,那放眼整个儿大齐,也等于是塔尖儿上的了。   夏瑞松自然知道自家爹是啥样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怎么都不肯服软的。   所以他也只是笑笑,把自个儿回来之前着急上街买的伤药和滋补品一一拿出来,摆在夏洪庆的炕头上。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手咋就这么松呢?就知道瞎花钱!”夏洪庆心里头还是很受用的,拿着伤药左看右看,嘴上却还要说,“林大夫都给开了伤药了,你这些街上瞎买的,连里头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谁晓得对不对症……”   夏洪庆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药盒就被吴氏劈手夺去。   “不用拉到,我留着用!”   “瞎胡闹,你啥事儿没有留着伤药用干啥,这不是咒自个儿受伤么?”   眼瞅老两口又要掐起来了,一不下心引起事端的夏瑞轩赶紧脚底抹油溜出去了。   看到夏洪庆没什么大事儿,他也算是放心了,与其留在屋里被爹熟络,还不如去找大哥聊聊生意经,大家取长补短,才好共同进步。   ……   孙旭的信是跟着县衙的公文一并送走的,一路快马送到京城,然后再转寄到保定府,比起民间送信要快上一倍还不止。   所以还不到五月中旬,薛壮就收到了京城转过来的信。   京城的来信是跟公务一起送过来的,薛壮便先将家信揣进怀里,拿着公务的文书,硬着头皮去找倪钧议事。   倪钧搬进初味轩近十天了,京城几乎隔天就有公文送来,保定府的各路探子每天也要有消息汇总上来。   所以薛壮干脆把倪钧住处的厢房布置成了一个大书房,两个人每天凑在一起汇总和分析这些琐碎的消息。   只不过这议事的过程,着实算不得太美好。   倪钧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性格使然,一张嘴必要引经据典,丁点儿大的小事也会被他上纲上线。   薛壮最烦的就是这种,大家干脆利落地把事情处理掉不就好了,天天不是古人云就是什么什么书中有云。   古人若都是那么厉害,那么高明,那为什么前朝还会灭亡?还会有大齐的存在?   薛壮这种言论,在倪钧那边,简直就是离经叛道,不可饶是。   于是两个人每天议事的过程,简直就是火星四溅,结束之后一个气鼓鼓地回房,一个回去跟夏月初诉苦。   今天的议事也不出所料,依旧是有许多意见不合。   折腾了一个小时,总算是把所有的公事都处理好了,薛壮片刻也不想在倪钧这边多待,只想赶紧回去找夏月初求安慰。   但是夏月初这两日忙碌得很,因为玻璃匠人最近终于做出了成品,只不过数量并不算多,她打算先把自己跟薛壮住的这三间房都换成玻璃窗。   用玻璃做窗户,这在整个儿大齐,估计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所以她不光要自己出设计图,还要量好尺寸,提前找人做好窗帘。   不然玻璃可跟高丽纸不一样,即便现在的玻璃不如后世的那样通透没有杂质,但也是透明的。   若是不挂窗帘,到时候屋里做什么都被别人看光了。 第700章 胡乱点火(2更求月票~)   因为玻璃的数量有限,而夏月初想要尽可能地增加窗户的面积,这样可以更大程度地提高屋里的亮度。   所以按照她画出的设计图,玻璃的数量几乎是可丁可卯的,没有能够浪费的余地。   所以她特意请来了保定府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并且亲自在现场看着他打框,镶玻璃,争取把失误降低到没有。   木匠师傅名叫张玉江,但是这个名字在保定府并不出名,可是一提到赛鲁班,大家立刻就会知道说得是谁。   张师傅因为手艺精湛,做事又特别细心周到,所以在保定府的有钱人中颇有名气,以前也没少给有钱人家做过镜架、水晶或是琉璃插屏的架子也没少做够。   但是像夏月初这样大手笔,居然要把这么多琉璃全都用木框镶嵌起来做成窗户的,他做了二十几年木匠活儿,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看来这上膳堂,真是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赚钱啊!   张师傅的手艺的确是名副其实,眼睛就跟尺子一样,完全是在把窗框当做艺术品陈列架来做,成品出来之后那叫一个细致,玻璃嵌进去几乎严丝合缝。   夏月初看了一会儿,对张师傅的细致态度十分满意,在心里盘算着,等着完工之后,除了工钱之外,还要好好地给人家一笔赏钱才行。   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这活儿做得太细了,就要多花不少时间。   所以当薛壮跟倪钧议事回来之后,张师傅才刚做好西屋阳面墙上的窗户,工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将镶嵌了玻璃的窗框举起来,准备嵌入原本将窗框拆下来的缺口中。   工人都是熟手,做起事来又快又好,不多时就将窗户装好,将缝隙处全都填满抹平。   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所以好多人都围在院子里看热闹,这会儿见到窗户装好了,立刻就都跑进屋里想看看效果如何。   进屋之后大家就被震撼到了。   玻璃窗又大又明亮,上午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毫不吝啬地洒在书房内,所以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清晰,简直不像是身在屋内,更像直接沐浴在阳光下一样。   “这窗户简直是太漂亮了。”杨艾琪喜欢得不行,凑到前面去左看右看,嘴里的赞美之语一连串地蹦出来。   薛壮虽然之前也看到过玻璃的成品,但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玻璃窗,所以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此时一下子看到最后的成果,也颇有些惊为天人的感觉。   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屋里明亮清晰得让人不敢置信。   原本还有些人在心里觉得夏月初总喜欢瞎折腾,但此时看到效果之后,全都无话可说了。   这样亮堂的屋子,谁不想要呢!   工人安好窗户之后,又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将窗帘盒钉在窗户上面,夏月初取出之前裁缝铺里送来的窗帘,一共两层。   一层轻薄透光的月白色窗纱,一层是厚实遮光、垂感极好的缎子。   将窗帘穿上去拉直挂好,感觉立刻又不一样了。   缎子做的窗帘拉起来之后,立刻便隔绝掉了内外的视线,屋里也立刻黑了下来。   当拉开厚重的绸缎窗帘,只拉上轻薄的窗纱时,屋里依旧比用窗纸的时候明亮许多,还透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打开两扇窗户之后,外面暖洋洋的风吹进来,将窗纱吹得轻轻起伏摆动,格外梦幻。   杨艾琪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夏月初看出她的心思道:“如果下一批出来得比较快的话,就先给后厨也换上玻璃窗。”   凑过来看热闹的御膳房小姑娘们闻言都差点儿跳起来。   她们每天待得时间最长的就是后厨了,回到房间基本都已经天色渐晚,所以比起来在房间中安装玻璃窗,倒不如安在后厨。   只要一想到以后后厨也能够变得这样敞亮,她们就觉得干活都要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后厨那边油烟大,窗帘自然就不要想了,窗子也需要经常擦拭,这可都是你们自己的活儿。”   虽然不能挂窗帘十分遗憾,但是擦玻璃这点小事,显然不足以打消她们对明亮的向往。   杨艾琪道:“大不了每天都擦拭一遍,肯定不会积上厚重的油烟的,我们这么多人,一人擦一块都够用了,还不就是随手的事儿。”   有了书房的效果看在眼里,大家对玻璃窗的兴趣就更高了,一群小姑娘围着看张师傅和徒弟做窗框,把小徒弟的脸都看红了。   薛壮坐在书桌前,对这样明亮的书房甚至还有点儿不太适应。   他这个位置,抬头就能看到明亮的窗户,还能看到窗外院中的花草树木,这样的清晰,简直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   夏月初凑过来问:“怎么?看傻眼了?”   薛壮转身看着夏月初,声音低沉认真地说:“自从认识了你,我的生活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是吃,如今是住,你究竟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夏月初被他这样认真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得劲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说,跟着我混准没错的!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薛壮闻言,眸光一闪,舒展左臂勾住夏月初的纤腰,把人直接拉进自己怀里,声音沙哑地问:“好啊,那你先教教我,我该怎么乖乖听话?”   “你就这样待着不要动。”   夏月初说罢,双手捧住薛壮的脸,让他仰头看着自己,缓缓地低下头,看似漫不经心地、一下下啄吻他的嘴唇。   薛壮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没有把这个惯会胡乱点火的小女人紧紧地扣入怀中,狠狠地亲吻蹂躏她的红唇。   夏月初像一尾逗弄渔人的鱼儿一样,在周围疯狂地试探,但就是不去吃鱼钩上的饵料。   最后估摸着薛壮快要忍不住了,便干脆利索地抽身而出,笑着说:“我去后厨看看,这些活儿上午是做不完了,好歹得管顿饭才行。”   夏月初脚步轻快地离开,把浑身僵硬的薛壮丢在了书房里。 第701章 以前吃的都是垃圾(3更求月票)   张师傅没想到,自己过来做个木匠活,居然还能有幸吃到上膳堂的饭菜。   虽说不是夏娘子亲手做的,但那也是上膳堂的手艺啊!   能在上膳堂吃上一顿回去,足够能让他吹上好几年。   而且他心里还有另外的念头,他也想看看几乎被捧上天的上膳堂,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吃。   张师父和徒弟,加上来安窗框的四个工人,一共六个人,被待到了一个客院中,有人过来上了果盘和小菜,说等会儿就会上菜了。   虽然果盘和小菜看起来都很精致,但是早就饿了的六个人却都没有动筷子。   这些东西平时也都能吃到,肚子应该留着吃更好吃的东西。   平时上膳堂自己人吃饭,一般都是比较清淡的,但是夏月初知道,出力干活的人,自然还是更喜欢吃荤菜的,所以她特意交代了杨艾琪,让她给准备几道荤菜,自己这边本来就要炒素菜,到时候分过去两盘就是了。   虽说马上就上菜,但是荤菜做起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张师傅的小徒弟今年刚十五岁,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早晨虽然也没少吃,但是早就消耗光了,肚子里面空空如也,看着桌上的小菜,咕噜噜地抗议个不停。   小徒弟最后终于忍不住,拿起筷子,打算先吃点小菜垫垫底儿。   一筷子泡菜入口,清爽的酸辣味弥漫开来。   小徒弟猛地闭上嘴,稍微再晚一点儿,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他抿着嘴,把嘴里的萝卜快嚼得咔嚓咔嚓直响。   这样的声音,惹得桌上其他人都快要按捺不住了。   “师父,你快尝尝,这个泡菜,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简直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菜。”   坐在他旁边的工人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逗他道:“小师傅,你今年才多大就这辈子了?”   张师傅见平时还算沉稳的徒弟这样卖蠢,简直恨不得给他一记爆栗,当着外人的面儿,像什么样子。   小徒弟的脸红了一下,但还是极力推荐道:“大家尝一尝,这个泡菜真的特别好吃,跟在别处吃到的不一样。”   有了他这句话,桌上其他五个人就好像找到了下来的台阶似的,同时将筷子伸向了桌上的泡菜。   酸爽的泡菜一入口,顿时就刺激出来一堆的口水,而当泡菜下肚之后,所有人都觉得,似乎更加饿了。   “我感觉自己能吃掉一头牛。”   小徒弟捧着肚子,眼神忧伤地盯着房门,期待着它立刻被人打开,端着美食进屋。   好在这次后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一股好闻的香味从门外飘了进来。   六个人的眼睛都瞬间亮起来,不约而同地挺直脊背,十二只眼睛都死死盯着门口。   在上膳堂做小厮,对这样的目光早已经习惯了,他提着食盒进来,将里面的菜端出来放在桌上道:“爆炒腰花。”   菜名被报出来之后,六个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失望,爆炒腰花这道菜,可以说是太过家常了,保定府的街边小馆也都能吃到。   虽然没指望吃什么鲍参翅肚,但还是更希望能尝到一些特色菜品的。   不过大家都饿坏了,而且这道爆炒腰花,闻起来是真香,勾得人手都不听使唤,自己就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腰花一入口,就知有没有。   张师傅一口腰花吃下肚,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吃过的爆炒腰花简直就是垃圾!   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都对上膳堂这么趋之若鹜。   这腰花不腥不臊,花刀切得均匀,口感爽滑酥嫩,肉香四溢。   咬下去的瞬间,被热油封在里面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叫人回味无穷。   一盘分量不小的爆炒腰花,不一会儿就被六个人瓜分一空,甚至连里面提味用的青蒜都被吃得一根不剩。   紧接着,小厮又送上来一道大菜:“脆皮肘子。”   东北人对肘子绝对是不陌生的,没到过年的时候,即便家里条件再不好,大部分人家也会尽量买两个肘子回家,炖上一锅作为年夜饭上的硬菜。   肘子也是招待客人时候十分体面的菜品。   张师父经常出去给人做工,也经常会被主家留下吃饭,肘子算是十分常见的一道菜,也代表了主家对他手艺的认可和满意。   所以什么酱肘子、红烧肘子、冰糖肘子,他都不知吃过多少了。   他还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自己以后老了做不动木工活了,说不定可以去做肘子。   但是吃了这么多年的肘子,他吃过软糯香甜、入口即化的,也吃过劲道弹牙、清爽不油腻的。   但是这种炸得满身脆皮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盘中铺着生菜叶,上面摆着一个完整的肘子,旁边还有几个装着不同蘸料的小盘。   虽然知道是要蘸着吃,但是脆皮的肘子如何分开?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   最后还是小徒弟按捺不住,先伸出了筷子。   结果稍一拨弄,一整个儿肘子就突然间分崩离析,变成适口的长条状,四下散落在盘中,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棒子骨立在中间。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肘子其实是已经切好的,又重新按照原样儿拼了回去,贴附在骨头周围而已。   这样带着酥皮的东西还能切好再拼得严丝合缝,足见厨师的刀工了得。   散落在盘中的肘子肉,从侧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里的层次。   最外层是炸酥的脆皮,下面是软糯晶莹的肉皮和肥膘,这里是肘子中最好吃但是也最容易起腻的部位,最里面一层则是呈现出好看的棕红色的酥烂瘦肉。   一旁的蘸料一共有三盘,其中一盘是加了辣椒面的干料,一盘是棕黑色的甜面酱,还有一盘看起来红红的,不知道是什么酱料。   小徒弟把肘子肉蘸上甜面酱塞进嘴里,登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听得其他人抓心挠肝,也顾不得多想,赶紧先伸筷子才是正经。 第702章 风情万种的野菜(4更)   张师傅尝试了一下,觉得蘸甜面酱虽然比较醇香鲜甜,但是蘸上干料吃起来感觉更加爽利。   只有红色的那盘蘸料,到现在都没人敢去尝试,尤其是吃过干料之后,看着那盘红红的蘸料,总觉得会特别辣。   最后还是小徒弟年轻,好奇心更大,用筷子稍微蘸了一点儿,塞进嘴里尝尝。   “唔,好吃,酸甜味儿的,好像是西红柿的味道,但是比西红柿好吃。”   这盘红色的蘸料,便是夏月初的秘制番茄酱。   小徒弟夹起一块肘子肉,蘸上番茄酱塞进嘴里,吃得眉开眼笑,连连竖大拇指。   另外四个工人在尝试之后,也很快地爱上番茄酱的味道。   只有张师傅,可能是年纪大了,口味跟这些小年轻不一样,觉得还是干料最是好吃。   一个大肘子很快就被吃得七七八八,后厨终于又上菜了,这次一口气上来两道菜。   “油爆大虾。”   “生煸水芹。”   小厮上完菜还特意加了一句:“这两道菜是我们夏娘子亲自做的,几位尝尝看。”   一听说是夏娘子亲手做的菜,六个人都激动起来。   上膳堂其他人做的菜都已经这么好吃,那么夏娘子的手艺究竟会是什么神仙味道?   对于一帮糙汉子来说,油爆虾自然比生煸水芹更吸引人。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张师傅总觉得这盘油爆虾,只看样子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盘中的虾一个个头壳爆开,尾脚须张,卤汁均匀地包裹在虾身上,显得色泽红亮,格外诱人。   油爆的时候,火必须要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虾壳迅速脆化,而虾肉中的水分和鲜味却被高温紧紧锁在里面,无法流失。   只有这一步做得到位了,油爆虾吃起来才会有这种外酥里嫩的效果。   而且夏月初做的这道油爆虾,吃的时候会在口中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杨艾琪她们做的时候,即便油爆十分到位了,也还是没有这种香味,尝也尝不出来究竟加了什么材料,只能归结于夏月初的独家秘方之中了。   其实这个秘方,说穿了十分简单,那就是麻油。   在锅中汤汁变得粘稠之后,点入适量的麻油,然后不断地搅动,熬煮均匀即可。   但是这个秘方的难点,却并不在调料的种类上,而是在于量。   加得少了味道不够,不会让人有余香满口的感觉。   但如果加得多了,让人一口就能尝出其中加了麻油,那就是过犹不及,破坏了整道菜的美感。   这一点,就是属于厨师的画龙点睛,是龙是虫,就全靠最后这一下了。   只有将麻油放得恰到好处,搅拌均匀,熬煮到位,最后才能让食客觉得味道美妙,却又吃不出放了什么,有种似有似无的香气萦绕舌尖,叫人久久回味。   人常说吃东西要荤素搭配,即便是再喜欢吃肉的人,也没有顿顿全是纯肉不配一点儿素菜那么吃的。   所以接连三道荤菜吃过,大家也开始把目光投向桌上目前唯一的一道素菜上头。   “师父,这道菜叫什么来着?”小徒弟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油爆虾上头了,根本没记住另一道菜的名字。   “好像是生煸水芹。”张师傅回忆了半天才道。   “生煸是什么?水芹就是芹菜么?”小徒弟听得一头雾水,他从小在城里长大,从来没去过乡间,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水芹这种食材。   旁边一个工人细细看了盘中的水芹,确认就是自己认识的那种,这才向桌上其他人介绍道:“这个应该就是山野乡间常见的那种水芹,其实就是一种野山芹,因为喜欢长在水边,所以又被叫做水芹。   小时候,大人去地里干活,就让我们小孩在水田边采水芹,晌午回家正好可以炒个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哦——”小徒弟闻言似乎有些失望,“原来是野菜啊!”   他从小家境还不错,还曾经读过几年书,也是被父母精心照顾长大的。   只可惜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后来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托人把他送到张师傅这边做学徒。   张师傅出名较早,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家底儿也攒了不少,为人又宽厚,从不苛待徒弟。   所以在小徒弟的概念中,野菜都是粗涩难咽,没钱吃饭的人逼不得已才用来填饱肚子用的。   “野菜怎么了,就算是野菜,那也是夏娘子亲手做的野菜。”另外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工人说罢,率先夹了一筷子。   夏月初炒得这盘水芹,用的是生煸的做法。   这个做法很多人听了可能都会觉得很陌生,其实是前世从上海本帮菜的生煸草头中学来的做法。   这种做法特别适合用来做鲜嫩、水分足的菜。   跟油爆大虾是同一个道理,必须用旺火,快速翻炒,在锁住水分的同时让菜迅速炒熟,这样才能达到成菜也脆嫩水润的效果。   而生煸这种做法,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危险,厨房新手最好不要自己随意尝试的高难度操作。   便是在菜入锅的瞬间,将炒勺中兑过水的白酒沿着菜的边缘撒入锅中,然后迅速颠勺翻炒。   白酒中兑的水在下锅后,碰到滚热的锅底,会迅速沸腾起来,将白酒震成细碎如雾化般的酒珠,然后猛烈地在锅中燃烧起来,形成飞火。   在这样的内外夹攻之下,锅中的菜会迅速完成锁水和熟透两个步骤。   最后出锅的菜,看起来青翠逼人,却又毫无生味,这才是生煸的精华和魅力所在。   水芹本来就是乡野之物,天生地养,跟田里种的芹菜比起来,骨子里更有着一股泼辣的野劲儿。   但又因为它生在水边,比起一般的旱芹更加鲜嫩脆爽,充足的水分便让她在野性之中,又透出了几分温柔和婉约。   初入口时,山芹的香气扑面而来,浓烈得让人猝不及防。   但是只要细细咀嚼,水芹茎中充足的水分和清爽的口感,让它慢慢展露出自己温婉柔情的一面。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和口感,在同一种山菜中体现得这样淋漓尽致,却又毫不违和,让人吃得欲罢不能。 第703章 一码归一码(5更求月票)   四道菜吃过之后,几个人已经有七八分饱了,尤其是前面三个硬菜,吃下去格外管饱,而且给人一种已经吃不下其他东西了的错觉。   但是这个时候,后厨居然又上菜了。   一大盘干辣椒炒牛肉,还有一个大砂锅,打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筒骨煨萝卜汤。   说是干辣椒炒牛肉,盘子里却看不到半点儿红色,反倒是暗绿色和暗红色交缠在一起,颜色上显得有点儿沉闷。   但是这盘菜里面有牛肉,对在座的六个人来说,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大齐为了保护耕牛,是有禁杀令的。   虽然对保定府的上层人士来说,这种禁杀令形同虚设,但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想吃牛肉也只能去夜市上买个牛肉饼解解馋了。   这样直接切片炒菜的牛肉,他们可是无缘得见的。   六个人的筷子都不停地落在牛肉上,到最后简直是在比眼力和筷子的准头儿,看谁能从密密匝匝的干辣椒中找到牛肉并且准确地夹起来。   牛肉片下锅滑炒之前,是先用芡粉抓过上浆的,这样炒出来的牛肉嫩滑多汁,嚼得满口生香。   等到牛肉被挑着吃光之后,张师傅才夹起一块干辣椒到眼前细看。   这个干辣椒,应该就是用绿色的尖椒一劈两半,晒干之后又下锅油炸,之后跟牛肉一起炒匀调味便上桌了。   张师傅试探地将干辣椒送入口中,酥脆的口感中能尝出焦香和辣椒特有的微苦,越嚼味道越是奇妙。   虽然是油炸的,但是丝毫不觉油腻,甚至最后收尾的微苦口感,将之前那么多硬菜带来的油腻感都化解了大半。   张师傅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道菜要留在最后上。   桌上其他人本来都开始盛汤了,但是看到张师傅吃干辣椒吃得放不下筷子,又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确认过并不辣之后,才纷纷尝试了一下。   干辣椒的这股味道,其实并不是很多人都能接受的,尤其是这群小年轻,张师傅根本没指望他们能体会到这种层层推进、还有醇厚回味的感觉。   但是没想到,小徒弟吃完之后,就立刻嚷嚷道:“师父,我是不是舌头出问题了啊?我怎么觉得这个干辣椒比牛肉还好吃啊!”   其他四个小工也都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上膳堂真是厉害了,荤菜做得那么好吃也就算了,居然素菜比荤菜做得还要好吃,真是不得了。”   小徒弟看到盘中的干辣椒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便赶紧极有眼力见儿地给他盛了一大碗筒骨煨萝卜。   这道菜的材料其实都很便宜,不管是筒骨还是萝卜,全都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常见食材。   但是夏月初连野菜都能做得那么好吃,让六个人都觉得,再简单的食材到了上膳堂这里,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大砂锅的汤,是用小火慢慢煨出来的,酽如羊奶,雪白的萝卜在汤中若隐若现。   离火时,汤上还被撒上一小把红艳艳的枸杞,在滚热的汤汁中舒展筋骨,圆滚滚地格外惹人喜爱,也更衬得汤汁和萝卜莹白温润。   筒骨上本就不多的肉被煨得酥烂,但是这道汤中,最出彩的既不是肉,也不是枸杞,而是最便宜常见的萝卜。   萝卜被炖得柔糯,吸饱了筒骨汤的鲜美,还保留着自身的清甜。   在享受了这么多美食之后,来这么一大碗鲜而不腻的骨汤,配上清甜的白萝卜,简直是既解腻又暖胃,为这顿饭做了一个完美的结束。   尤其是对于干了一上午活的人来说,一大碗汤喝下去,微微透出点儿汗来,登时觉得上午的疲劳都跟着汗水发出去了,下午保证又是满满的干劲儿。   六个人酒足饭饱之后,张师傅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顿饭的价钱,这是他以前去别处做工留下的习惯。   一来是大概评判一下主家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满意;二来也是看看主家做事够不够大气,是否吝啬。   不过今天这顿饭,他还真是有点儿估不出来了。   这可是上膳堂,一只烧鹅都要十两银子的上膳堂。   想到这儿,张师傅不由觉得有些肉疼,他嘬着牙花子道:“啧啧,咱们今天这一顿,若是自个儿花钱来吃,没有二十两银子怕是下不来的。”   旁边一个小工闻言道:“张师傅,您别开玩笑了,想来上膳堂吃饭,至少也要百两打底儿,少于这个,人家根本都不接待。   饭菜暂且不说,光是这一个院子就是一个雅间的手笔,值多少钱?”   “一百两?”小徒弟被吓得眼睛都瞪圆了,“我的妈呀,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得到这么多钱吧!”   “下午可得好好给人家干活才行啊!”   “是啊是啊!”   晌午一顿饭吃得六个人干劲十足。   原本上午的时候,张师傅跟徒弟做事的时候,四个小工就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到了要安窗框的时候才会过来干活。   但是晌午吃了一顿大餐之后,几个人总觉得若是不好好干活,就太对不起主家管的这顿饭了,所以四个人都围在张师傅身边,帮他做一些锯木头、搬东西之类的粗活,只把专业的部分留给张师傅跟小徒弟做。   这样一来,做窗户的速度就加快了许多。   上午只做好了书房的窗户,下午六个人一鼓作气,把堂屋跟卧室的窗户全给装好了,窗帘也全都挂上去了。   夏月初没想到居然一天时间就都完工了,越看越是喜欢,高兴地给几个人发工钱和红封。   “红封就不用了,我们几个心领了,能在上膳堂吃一顿饭,比多少个红封都值了。”张师傅年纪最大,代表大家婉言谢绝了夏月初的好意。   “一码归一码,午饭是午饭,红封是红封。去谁家干活主家不都得管饭么。”夏月初硬是把红封塞进了张师傅手里,“给你们红封是因为你们手艺好,做得细致。以后家里再有什么活计,肯定还要再找你们的!” 第704章 薛壮发怒(6更求月票!!!)   张师傅师徒俩跟四个小工领了工钱,拿了红封,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上膳堂。   薛壮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儿,仔细看着窗户,甚至还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玻璃,轻手轻脚的模样,像是在摸什么宝贝似的。   夏月初见状笑道:“虽然是易碎品,但其实也没那么脆弱。”   她说着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玻璃上轻叩了几下,玻璃发出笃笃的响声。   薛壮吓了一跳,然后见玻璃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这才放心道:“看来跟琉璃的东西也差不多,我还以为碰一下就会碎呢!”   “若真是那么脆弱,我哪里敢用来做窗户啊,到时候外头风刮得大一些就都碎了可还行?”   薛壮坐在桌前,看着自己窗明几净的书房,真是越看越欢喜,兴致一上来,非要铺开笔墨写了几个字。   夏月初也懒得拆穿他,如今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了,屋里都掌灯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兴奋的。   简直像个刚买了新玩具的孩子,就算天黑了不能向小朋友们炫耀了,但自己在家也能自嗨。   难怪前世听到有人说,男人不管年纪多大,都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看薛壮自己写字写得开心,夏月初就起身去把窗帘都拉起来了。   薛壮见状忙道:“着什么急拉窗帘啊,我还想多看会儿呢!”   “外面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都叫人家看去了。”夏月初说罢,伸手拉严窗帘又道,“以后屋里掌灯就要把窗帘拉起来,不然屋里干什么都被外面值夜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薛壮见她把窗帘拉好了,立刻就凑上去搂搂小腰,亲个小嘴,然后问:“那拉上窗帘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了?”   夏月初一把推开他的脸道:“我只拉了这边的窗帘,对面的还没拉呢!”   薛壮闻言一回头,正看见姜瑞禾满脸通红地站在窗户外面。   姜瑞禾见他看过来,忙结结巴巴地说:“东家,夏娘子,吃、吃晚饭了。”   平时都是封七过来喊吃饭的,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换成了姜瑞禾。   来的若是封七,以薛壮如今脸皮的厚度来说,被看了也是不疼不痒的了。   但是姜瑞禾毕竟是个大姑娘家,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薛壮也难得地不好意思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因为今天要换窗户,也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辰,所以夏月初一早就交代了后厨,晚饭直接弄上几桌火锅,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起吃饭。   今天上膳堂无论是前院还是后厨的人,全都找机会来主院参观了一下新安装的玻璃窗,唯有倪钧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也只有他没来。   夏月初便问姜瑞禾:“你可都通知到了?”   姜瑞禾闻言偷偷瞥了一眼薛壮的脸色,小声对夏月初道:“倪老爷子那边是我去的,但是老爷子说他吃不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点了两个菜,让晚上单独给他做好饭菜送过去,我已经交代给艾琪了,您就放心吧。”   夏月初扭头朝旁边那桌看去,果然,桌上只有九个人,杨艾琪还没来,想必是还在后厨忙活。   “夏娘子,艾琪说了,叫咱们先吃着,她做好就马上……”   隔壁桌的人话还没说完,薛壮就气得摔了手里的筷子。   只听“啪——”的一声响。   薛壮力气本来就大,这会儿生气更是用了十成的劲儿,上好的鸡翅木筷子,被他摔得断成了几节。   屋里的气氛也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地低下头,生怕对上薛壮满是怒意的目光。   薛壮扭头对刚才说话的女御厨道:“你去后厨,把杨艾琪叫过来吃饭,有些人既然不想来吃,那就不用吃了。”   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薛壮发火,吓得脸都白了,听了这话半点儿都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地去后厨把杨艾琪叫了过来。   杨艾琪没看到薛壮发火,光是听到别人转述,根本没有直观感受,被叫回来之后,还忍不住道:“其实我马上就做好了,真的,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总不能叫老爷子饿着……”   薛壮冷声道:“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你们是宫中的御厨,是派来协助我完成任务的,不是来做下人伺候人的,以后这种无理的单独要求,你们一概不用搭理。如果有人有意见,就让他来找我!”   屋里人此时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月初。   但是薛壮都已经大发雷霆了,所以当着这么多人,夏月初必须要给薛壮面子,绝对不能开口劝解。   但是她也不想让这件事闹大,毕竟闹大了,最后吃亏的很有可能还是薛壮。   薛壮如今虽然说是保定府这边的一把手,按道理来说,倪钧就算来了,也是在薛壮手下做事,要听薛壮的安排。   但这终究不是正式的官职,没有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别的不说,光是倪钧的年纪和辈分,就足以压得薛壮抬不起头来。   两个人若真的起了冲突,最后受人诟病肯定还是薛壮。   于是夏月初先打了个圆场道:“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可以开始吃了。艾琪,你也坐下吧!”   杨艾琪啥也不敢多说,赶紧坐下准备吃饭。   她平时看多了薛壮对夏月初的温柔体贴,哪里想到他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特别是薛壮刚刚朝自己扫过来的那一眼,眼神冰冷的简直能把人冻住一样,太吓人了。   倪老爷子吃饭虽然要紧,但还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一些。   薛壮见夏月初的表态也是向着自己的,心气儿稍微顺了一些,给她面子,重新坐下来。   可是刚刚惹了一肚子的气,所以他根本也没吃下去几口,光一杯一杯地喝酒了。   因为薛壮把议事的地方挪到倪老爷子的院子去了,回来虽然偶有抱怨,但也语气都还算缓和,所以夏月初完全没想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已经激化到这种地步。   夏月初心里不免对倪钧生出许多不满。   倒也不是她无脑护犊,只不过薛壮这个人脾气有多好,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一般的小事他都不会计较,对待长辈也都很尊敬。   能把薛壮给气成这样的人,她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第705章 自作聪明?!(773票加更)   本来夏月初让大家晚上聚在一起吃火锅,就是为了人多气氛好。   但是薛壮这么一发脾气,大家全都埋头吃东西,不敢乱说话。   最后,一顿晚饭就在沉默中草草结束了。   薛壮心情不好,夏月初的胃口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薛壮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算是有节制,并没有喝醉。   两个人回房之后,夏月初打发他去洗澡换衣裳,自己去小厨房给他煮醒酒汤。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薛壮去厢房烧上水,预备着等会儿给夏月初洗澡用,自己便直接用冷水冲了个凉,脱下来的衣裳便胡乱丢在一旁的架子上。   换好干净的衣裳,薛壮心里头的火气也被凉水浇灭得差不多了,回房没看见夏月初的身影,便去小厨房找人。   他站在夏月初身后犹豫半晌道:“要不,还是叫人去给那边送点吃的吧……”   夏月初听到这话顿时笑了,果然是自己喜欢的人,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   不过这个倪老爷子,最近的确有些越来越过分了。   他似乎在不断地试探薛壮的底线,薛壮退一点儿,他就进几分。   薛壮想来也是憋得狠了,今天才会忍不住发作。   发作完了之后,还要担心对方年纪大了,没有晚饭吃会不会不好。   这样好的一个人,倪老爷子看不上眼,但夏月初自己心疼。   即便不能对长辈不敬,但是也该想办法表明一下态度。   她考虑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便把醒酒汤盛出来交给薛壮道:“趁热喝了去歇着吧,我心里有数。”   薛壮对夏月初十分信任,自己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也着实不太好受,便从善如流地回房去了。   夏月初却并没有立刻做饭,而是跑到书房去翻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一本《齐民要术》。   也多亏这房子当初是朝廷来人建造布置的,书房里摆了许多充门面的书。   否则如果是薛壮布置的,那是决计不会有这类书的。   夏月初捧着齐民要术翻了半天,停在某一页上,默默地看了许久,然后才回到厨房里,拿出砂锅添上半锅水,坐在炉子上煮开。   她取出些磨碎的米粉放在盆中,加入几勺肉汤和面,揉软揉熟之后,再加上一些汤汁,把揉熟的粉搅成稀糊状。   夏月初又去后厨取来做碴条的漏桶架在砂锅上,将稀糊倒入漏桶中,立刻就从漏桶底部的粗孔中一条条地流入下面的沸水中,很快地定型成为粗条米粉状。   待锅内的米粉煮熟之后,夏月初动作轻柔地把米粉捞出来,放入汤碗中,最后又盛了几勺肉汁浇在上头,这碗米粉就算是做好了。   夏月初取出食盒将米粉装好,亲自提着去了倪钧住的桃溪园。   倪钧并没有因为晚饭到现在还没送来而生气,此时正在书房中平心静气地练字。   听小厮来报,说夏娘子提着食盒来了,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坚持将一首诗写完才搁笔。   倪钧洗过手,来到堂屋,见夏月初面带微笑地站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食盒。   “倪老先生。”夏月初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道,“今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火锅,只有老先生未到场,夫君怕老先生腹内空虚,特意着妾身做了米粉供您享用。”   夏月初说罢,也不管倪钧同不同意,直接打开食盒,将米线捧出来放在桌上,替他将筷子和勺子摆好。   倪钧平时虽然怼薛壮怼得十分不留情面,但是面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夏月初,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的。   而且他也听说过,夏月初是上膳堂中手艺最好的人,但是他自从住进来之后,就一直没能吃到夏月初亲手做的饭菜,所以此时不免也有些期待。   可看到桌上的米粉,倪钧就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汤汁和模样,看着着实寡淡了些。   但是看在是夏月初做的份儿上,倪钧还是坐下开始品尝。   米粉入口,他的面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这米粉不仅仅看起来寡淡,吃起来也寡淡得很。   而且最重要的是,米粉一点儿都不劲道,用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就不断地断裂掉落,入口之后更是直接碾化成粉,绵软无力,难吃得让他恨不得一口吐回碗里去。   而就在倪钧努力想将口中难以下咽的米粉吞下去的时候,夏月初突然语气关切地开口询问:“倪老先生,米线的味道如何?这可是我特意翻看了许多古籍,最后终于在《齐民要术》中找到的做法。   书中有云:‘以成调肉臛汁,接沸溲英粉……先刚溲,以手痛揉,令极软熟;更以臑汁溲,令极泽铄铄然……裹盛溲粉,敛四角,临沸汤上搦出,熟煮。臑浇。’   所以我特意按照书中的方法,用肉汁和粉,用力揉熟,搅成稀糊,最后再漏入沸水之中,最后盛出来浇上肉汤,这碗米粉便做好了。   当然,在《齐民要术》之中,这碗应该成为‘粉饼’,当时凡面点都称为‘饼’。”   说完这番话之后,夏月初又抬手以袖掩口做害羞状。   “想来这些古籍中的文字,倪老先生肯定比妾身更了解才对,妾身真是班门弄斧了。   只是因为妾身常听夫君提起,倪老先生最喜援引古籍,言必说古人云,书中有云,所以为了让您吃得舒心,才特意去遍翻古籍,做出这道‘粉饼’,不知倪老先生可否喜欢?”   倪钧此时如何还会不懂夏月初的意思,也用不着再勉强自己吃这碗按照古籍还原的米粉了。   “是薛壮教你这样做的?”倪钧抬头看向夏月初问道。   但是一见她此时的神色早已恢复淡然,面对自己的视线,不躲不闪、落落大方的样子,立刻挑起眉梢。   “这该不会是你的自作主张吧?”   倪钧这话虽然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根本不需要夏月初做出回答。   见夏月初没有表示反对,心里不免涌起淡淡的失望。   “哼,真是自作聪明!” 第706章 一‘面’之师(1更)   夏月初突然道:“倪老先生是想要试探他的底线,看他何时会反击,会如何反击吧?”   倪钧听了这话,终于诧异地抬头,第一次认真地正眼看向夏月初。   他的确是这样的打算,但没想到薛壮没有明白过来,却是这个跟自己几乎没有交集的夏娘子看破了一切。   “你既然明白我的用意,又何必特意弄这样一碗米粉来故意耍我!”   “因为薛壮跟你平时接触到的人不一样,你这样的方法,对他是没有用的。”夏月初垂眸看向桌上的米粉,继续道,“虽然他已经离开朝廷、离开军中两年多的时间里,但是在他的骨子里、在薛家人的血脉里,都还深深镌刻着一名军人的身份和责任。   在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阵营,敌人和需要自己保护的百姓。   您在哪个阵营,想必您心里应该清楚。   所以即便他这些天很憋屈,很生气,吃过晚饭回房之后,还是让我过来给您送饭。   当然,这碗米粉是我自作主张。   他不会这样对待需要自己保护的百姓,但我心疼我自己的夫君。”   倪钧沉默片刻道:“庆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手下更是没有几个良善之辈,想要跟他斗,就得有股什么都不顾的狠劲儿,不然如何占据上风。”   “倪老此言差矣。”夏月初道,“难道与恶鬼抗衡就一定要把自己变成更恶的鬼么?   并不是。   还可以变成比恶鬼更厉害的道士。   如果必须把自己变成比庆王还要不择手段的人,那么这个天下,难道不是交给庆王反倒更好一些了么?   面对您的故意挑衅,他一退再退,不是因为他妇人之仁,而是因为他的道德基准更高。   他时刻都以一个家国保护者的身份来要求自己,他的杀伐果断不是用在大齐子民身上的。   所以即便您做得再过分,他也不会对您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这是他做人的底线,也是他特别珍贵的品质。   所以当初他来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是否同意他重回朝廷、重新带兵讨伐庆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不仅仅是因为他心中有对庆王的恨,希望能够大仇得报。   更因为我心里清楚,他是一个有着这样高贵品格的人,不会因为重回朝堂这个大染缸而坏了品性,变成一个让他自己都不齿的人。   但如果某一天我发现,他有向着深渊滑落的危险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离这个是非圈。”   倪钧被夏月初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见倪钧不说话了,夏月初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等会儿会有人给您送晚饭过来,这碗米粉我就先带走了。”   “不用送吃得过来了。”倪钧说着,伸手将米粉端到自己面前。   本来就毫无弹性的米粉经过长时间浸泡,变得更加发软发胀,看起来都觉得十分难吃。   但是倪钧却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面上毫无厌恶之色,反倒像是在做一项什么庄重严肃的事情一样。   “倪老先生……”夏月初见状也很是吃惊。   说实话,这碗米粉的味道,虽然她没有品尝过,但是心里却是有数的。   尤其是这种米粉、米线或是面条类的食物,即便是再好吃,泡发泡涨之后,也都会让人难以下咽。   夏月初记得,前世网上曾有人统计食物的哪些变化会让人难以忍受,有人回复泡涨的面条,被大家疯狂点赞。   但是倪钧却格外坚定,将一碗米粉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吃完米粉,倪钧半开玩笑地说:“诗僧齐己有一字之师郑谷,今后夏娘子便是倪某的一‘面’之师。”   从桃溪园回去之后,夏月初洗漱好便直接回房睡觉了。   薛壮虽然晚上喝得不少,但对夏月初回来还是有印象的,翻身把她搂在怀里,嘴里咕哝了一句:“身上怎么这么凉?”   他下意识地把夏月初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紧接着又睡得呼噜震天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醒了之后,薛壮却还磨磨蹭蹭地不想起身,想要拉着夏月初亲热。   夏月初安抚地拍了他两下,然后坚决把人推开起身道:“今天阿铮要带弗兰克他们来看玻璃窗的效果,赶紧起来吧,叫人给堵在被窝里丢不丢人。”   薛壮看着还黑洞洞的屋里,并没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慵懒地道:“急什么啊,还早呢!”   夏月初“哗啦”一声拉开了南窗的窗帘,五月灿烂的阳光顿时洒满屋内。   薛壮猝不及防地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外面早已日上三竿。   “太阳都晒屁股了,赶紧起来吧。”夏月初说罢去厢房屋里洗漱。   她刚出门,姜瑞禾便迎上来,递上一封信道:“她们早晨过来收拾浴室的脏衣服去洗,在东家的衣服里发现的。”   因为信封上写着薛壮亲启,所以夏月初并没有乱拆,直接拿回房交给薛壮。   薛壮这才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脑子,这是从京城转过来的家信,应该是孙旭寄送公文的时候叫人顺便稍带过来的。”   “孙旭?”夏月初闻言有些奇怪,“你俩平时一直都有通信么?”   “没有啊!但是信封上的字迹是孙旭的。”薛壮没理解夏月初关心的点在哪里,还以为她担心是公事上的事儿,便解释道,“你放心拆开看就是了,若是公事,他会在信封上给我留标记的。许是这次正好要送公文,所以就捎带着帮个忙罢了。”   夏月初闻言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家里一直都是正常地寄信,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左右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尤其是夏洪庆,素来最不愿意麻烦别人。   如果不是有着急的事儿,他肯定不会找孙旭帮忙寄信的。   夏月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该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   她飞快地撕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向下扫视,看着看着脸色突然就变了。 第707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2更求月票)   薛壮见夏月初的面色不好,急忙翻身起来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么?”   “我爹让人给捅了……”夏月初带着哭腔道。   薛壮一听人被捅了,登时也急了。   被捅的事儿可大可小。   若是捅在大腿、屁股之类肉多的地方倒不是大事儿,但如果捅在脖子或是胸腹部,那可是很容易出人命的。   于是他忙问:“咋回事儿?严不严重?捅着哪儿了?”   夏月初根本没看到后面,眼泪就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薛壮赶紧接过信纸,打开扫视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把夏月初搂过来道:“别怕,信里写了,只是点儿皮外伤,没伤到内脏,只要养些日子就好了。”   夏月初的脸埋在薛壮怀里,半晌才哽咽地说:“我想回家看看。”   她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却让薛壮心里格外地为难。   保定府这边事情繁复,他是绝对走不开的。   但若是让夏月初自己回去,他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但是看到夏月初泪眼朦胧的样子,薛壮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夏月初说罢,雷厉风行地起身收拾东西去了。   薛壮叹了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安排谁跟着夏月初一起回去。   但是无论平时看起来多靠谱的手下,此时想起来也觉得不放心。   不管安排什么人,都不如自己守在它身边来得安心。   薛壮这边正在纠结不已,正赶上秦铮带着四个洋人过来参观安装好的玻璃窗。   细致的工艺和亮堂的效果,让弗兰克和埃利奥赞赏不已。   “伟大的东方工匠!”弗兰克最近学会了不少大齐的官话,但也只限于日常用语,此时这句话,还是来的路上跟甘荣临时抱佛脚,现学现卖的。   埃利奥也细细地查看窗框的接缝,检查玻璃镶嵌的牢固程度,不时地向甘荣提出问题,最后也是心悦诚服地表示:“做工精湛,简直可以说毫无缺点,在以前从未见过玻璃的情况下,能把东西做得这样合理、精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伟大的东方工匠。”   当听说设计这些窗户的人并非是东方工匠,而是夏月初的时候,两个人登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之后异口同声地说:“真是伟大的东方女人。”   不但会做菜,而且还见多识广,居然还懂得如何用玻璃做窗户。   “上帝造人的时候果然是不公平的,怎么可以把一个人创造得如此完美!”   甘荣看着薛壮因为那句“伟大的东方女人”而沉下去的脸色,最后这些更夸张的溢美之词,干脆就没有继续给翻译了。   不过薛壮虽然听不懂洋人说话,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夸张的动作上,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   夏月初着急要回东海府,自己却还要在这边听着几个洋人用听不懂的话说些有的没的。   薛壮此时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夏月初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她前世也无法在餐饮业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穿越后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开起两个红火的酒楼,又将上膳堂经营得有声有色。   所以在看到家书决定回东海府之后,她便很快地收拾好行李,吩咐后厨加紧准备些可以带在路上吃的干粮,甚至还写好了一份主厨要出远门、天字号院暂停预定的公告叫封七贴了出去。   封七看到公告才知道夏月初要回东海府,第一反应就是:“东家同意了么?”   夏月初闻言一瞪眼道:“什么意思,我回娘家还要他同意不成?”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回去不带他,他能同意么?”   封七倒也不是故意取笑夏月初,主要是薛壮的黏人,是整个儿上膳堂都有目共睹的。   “那也没办法,谁让他走不开呢!”夏月初将公告递给封七道,“赶紧贴出去,我明个儿就要出发了。”   “这么着急?”封七没想到夏月初居然这么着急。   “早去早回,既然决定回去了,还磨蹭什么。”夏月初想到这儿,又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带瑞禾走的,这边这一摊离不开她。”   封七闻言一脸苦笑道:“你们就别拿这个打趣我了,她……算了,不说了,我去贴告示。”   夏月初看着封七的背影,感觉似乎能从中读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封七对姜瑞禾有意思的事儿,在上膳堂内部其实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因为明眼人基本上都看得出来。   而且他们两个都长得好看,站在一起格外地赏心悦目,所以大家也都十分乐见其成。   但是姜瑞禾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她心里头是什么意思,大家就都说不好了。   夏月初虽然不赞同古代这种定亲之后就要搭上一生的做法,但是从未打算插手撮合。   无论赞同与否,对别人的价值观和人生抉择,都是必须要保持尊重的。   她本以为封七是打算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攻略姜瑞禾,至少这一年来做得好像还算不错。   姜瑞禾那样一个害羞的人,平时跟封七相处起来,已经显得随意多了。   但是如今看封七这副模样,又好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夏月初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忙,还是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所以都好久没有关注过身边人的心理动态了。   不过看来姜瑞禾这小丫头如今也长大了,有心事也不来跟自己说了。   夏月初这边刚在心里感慨完,姜瑞禾就拎着个小包袱找了过来。   “夏娘子,我听封七说你要回东海府?”   “是啊,你想跟我一起回去么?”   夏月初心里还装着封七刚才那个略有些苦涩的表情,心想姜瑞禾跟哥嫂家早就没了情谊,东海府应该也没什么可探望的亲人了,难不成是为了要躲开封七?   姜瑞禾俏脸一红,解开手里的包袱道:“我就不跟着回去了,这边手上一大摊子事儿要盯着,若是咱俩都走了,这边肯定要乱套了。   我这边有些给陈家父母做好的鞋子和衣裳,麻烦夏娘子帮我捎回去,托人送到陈家就行,顺便、顺便再帮我问问,有没有陈大哥的消息……” 第708章 临别激吻(3更求月票)   薛壮思索再三,没有选择封七,而是去找邹泓,问他们四个人能不能接下护送夏月初回东海府的任务。   唐茹对夏月初的印象极好,再听说只是护送任务,而且她还没去过东海府那边,所以便嚷着让邹泓应下来。   邹泓又询问了水韵和宋一然的意见。   他们两个也是吃过夏月初的手艺的,所以自然没有意见,在保定府待了这么久也挺腻歪的,权当出去散心好了。   所以第二天,薛壮拉着夏月初在屋里黏黏糊糊地告别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夏月初终于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换好衣裳出来了。   上膳堂侧门的门口停着五辆马车,前三辆是带车厢的,后面两辆装满了箱子,用绳子捆得结实,上面还罩着防雨的油布,都是行李和要带回家的特产礼物。   前三辆车外表看起来很低调,跟普通的马车没什么区别,但其实都是经过特殊改造过的。   车厢的六面都内藏铁板,即便同时有几个人围上来攻击,也能抵挡得住。   除了四人组,薛壮还非要夏月初把两只傻狗带上。   别看两只狗平时在家都是当宠物养着的,但薛壮从来都没放松对它俩的训练,机敏得很。   而且夏月初自己一个人在路上,夜里有两只狗陪着也会少了许多孤单和害怕。   当然,薛壮的准备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他还叫秦铮暗中带了人手,分作两个小队,一队在前面打前站,一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暗中保护。   这些跟四人组都是交代好的,只是没有跟夏月初说。   薛壮将夏月初送到门口,看到两只傻狗一前一后地跳上车,乖乖地趴在一旁等着夏月初,心里的羡慕嫉妒恨就甭提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跟两只傻狗互换一下位置。   “月初……”薛壮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透着那么地可怜和委屈。   夏月初又是好笑又是不舍,看到薛壮如一条要离开主人、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一样的表情,恨不得把他搂进怀里好生亲两口安慰一下。   封七刚把脚凳拿过来,就见薛壮直接长臂一伸,把夏月初抱进了车厢内。   饶是这样还不够,自己还要探身进去,指着车厢内软塌下的暗格一一交代道:“这边的格子里有被子,给你带了一厚一薄两床,越往东海府走肯定越冷,入夜的时候早些准备好,免得夜里着凉。   这边格子里都是你爱吃的,刘记炒货的瓜子、栗子和花生,陈婆婆家的蜜渍杨梅和挂霜红果……还有好多,就不一一跟你说了,你回头路上自个儿看。   这边的茶桌是可以收起来的,晚上收起来睡觉更宽敞一些,桌子旁边这个暗格是翻板的,只要在这里用力一按就可以摸到里面的东西。   你试试看,这里面我放了一把匕首,没事儿千万不要乱动,特别锋利,而且是淬过药……   放心吧,不是毒药,只是迷药而已。   哪儿敢给你淬毒药啊,我还怕你没伤到别人先伤了自个儿呢!   你别紧张,这个只是给你以防万一防身用的,不过肯定是用不上的,我就是以防万一……”   薛壮越说越是担心不已,自打到了参顶子村之后,他跟夏月初分开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满打满算也不到五次,而且从俩没有需要这么长时间分离的。   最重要的是,以往都是薛壮外出,夏月初都是安全地呆在家里的。   但是这回却是夏月初出门赶路,薛壮真恨不得丢下保定府这边不管了,直接跟着夏月初回东海府算了。   不过正如夏月初对倪钧说得那样,自小家庭的教育加上军中的生活,早就给他培养出了极强的责任心和自律性。   所以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夏月初原本并没有太过伤感,毕竟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出门旅游或是出差的分离,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夫妻二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黏在一起。   但是上车之后,听着薛壮这样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整颗心就像是被泡进醋里了一样,软得不行,还酸得想要落泪。   薛壮还在碎碎念着,根本没发现夏月初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最外面的这个格子是给你放鞋用的,我还放了双帛屐,若是外面下雨,地上湿泞的话,这个可以套在绣鞋外面穿,不过走路要当心,别摔着了……”   夏月初忽然伸手抓住薛壮,用力将他拉上马车,另一只手直接推上了车门。   外面无论是送行的还是准备要走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两口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薛壮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夏月初伸手拉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借力钻入车内了,但是进来做什么?   难道是夏月初舍不得,突然想要把自己一起带走了不成?   还不等他把疑问说出口,就突然被夏月初抓住衣领,狠狠地吻了上来。   薛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双手掐住夏月初的腰,直接把她举起放在了自己腿上。   夏月初跨坐在薛壮结实的大腿上,身体微微撑起,继续居高临下地亲吻着他。   不过薛壮很快便反客为主,温热的大手在她腰间流连揉搓,更是毫不怜惜地蹂躏着她的樱唇,像个贪婪的贼人疯狂敛财一样,用力掠夺着她口中甜美的津液。   夏月初毫无抵抗能力,直接全线失守,变主动为被动,被吻得呼吸急促,眼尾泛红,浑身软软地缠在薛壮身上,嘴边还挂着一丝足以让人疯狂的淫靡水渍。   薛壮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夏月初的腰眼,紧咬着后槽牙道:“早点儿回来,知道么?”   夏月初刚从薛壮腿上下来,听了这话,又不怕死地凑上去在薛壮唇上轻舔一下,这才轻拍着他的脸颊道:“那你也要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她说罢,也不等薛壮再多说什么,突然拉开车门,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车厢外的众人瞬间飞快地转头,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假装根本没有听到车厢内的啧啧水声。 第709章 刚分别,就想念(4更继续求月票)   薛壮下车站稳之后,胸前还留着被夏月初揪住衣领时的痕迹。   门口站着的一圈人全都低着头装没看到,心里却都暗暗咋舌,着实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温润如水的夏娘子,面对薛小将军的时候竟然这样火辣。   薛壮清了清嗓子,饶是他素来脸皮厚惯了,此时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把他心里的离别伤怀冲淡了不少,抬头冲邹泓点了点头。   邹泓用马鞭在空中甩了个空响,拉车的骏马便迈开了步伐,车轮声辘辘远去。   薛壮站在门口,目送着车队离开,直到最后一辆行李车也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叹了口气,满怀失落地转身进门,拿起今日刚收到的各方消息,强打起精神去桃溪园找倪钧议事。   进入书房之后,不等倪钧开口,薛壮就抢先警告道:“我心情不好,你今日莫要惹我,不然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倪钧:“……”   他前天晚上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被夏月初一番话忽悠得感动莫名。   如今再看到薛壮,根本不觉得有夏月初夸得那么好,完全就是个愣头青!傻小子!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警告的作用真的那么强大,今天的议事简直顺利得让人想感动落泪。   半个时辰之后,薛壮从桃溪园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发飘,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倪钧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天天那些古人云,书中有云都哪里去了?   被他就着早饭吃掉了么?   而且今天的议事,薛壮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跟倪钧也是有想法一致的时候的。   那之前的半个月算什么?磨合期么?   薛壮回到自己住处之后,一进门便直奔小厨房,听到里面烧火发出的噼啪声,高兴地推门而入道:“月初,说了你可能都不信,今天……”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在小厨房里做饭的人根本不是夏月初,而是王桦。   王桦是提前过来准备晌午饭的,准备煲的猪蹄黄豆汤才刚刚开锅,还需要小火煨上一个时辰才行。   “师公,师父已经出发回东海府了,她走前交代过了,让我每天过来给您做饭。我从后门进来,不会打扰您的。”   薛壮无力地叹了口气,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了,自己可以去后厨跟大家一起吃。   但是听王桦说,这是夏月初走前特意交代的,便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夏月初准备了满车的东西,想必夏月初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在走前把自己日常负责的事情都一一交代给别人,自己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你随便用就是了,若是白天想要练习也可以上这边来,比大厨房清净。”   “多谢师公。”王桦闻言连忙道谢。   薛壮在小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王桦被自己看得差点儿切到手,这才道:“今天就这样吧,以后不用做太复杂的菜,随意些就好,反正我也不挑食。”   “师公,我知道了。”   王桦嘴上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师公所谓的不挑食,指得大概是,除非是师父做的菜,否则其他人做的吃起来都一样,没什么可挑的吧!   薛壮回到房间,看着明亮整洁的屋子,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少了一个人两只狗,本来不算大的屋子顿时变得空荡荡的,站在屋里,耳边仿佛都能听到寂寥的风声。   他走到窗边的圈椅上坐下,这还是窗户装好之后夏月初特意摆在这里的,桌上瓷瓶里还插着她从园子里剪回来的大红月季。   人才刚走,薛壮觉得自己就已经开始想她想得心口疼了,也不知道她在车上有没有在想自己。   夏月初的马车此时已经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去。   她临走前狠狠撩了薛壮一把,把人推下车之后,自己也瘫软在车厢里喘息不已,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看到两只傻狗都咧着嘴看着自己,夏月初不由得嘴角一抽,心道刚才虽然没人看见,但是旁边还有两双小眼睛瞅着呢!   她招招手,又拍拍自己的腿道:“大傻,过来。”   大傻立刻乖巧地起身走过来,在她身边爬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腿上。   夏月初从旁边的格子里取出梳子,开始给大傻梳毛。   天气转暖之后,就又到了狗子换毛的季节,所以夏月初都要抽空给两只狗梳毛,不然那可真是,满屋子都是狗毛。   尤其是如今都还上了透亮的玻璃窗,阳光洒进屋里之后,不仅能看到飞舞的灰尘,还能看到漂浮的狗毛。   大傻趴在夏月初腿上,乖乖地任凭摆布,让伸腿就伸腿,让翻身就翻身,让露肚皮就四脚朝天省心极了,一会儿就梳下来一大团毛。   在给大傻梳毛的时候,二傻就已经迫不及待,激动地趴下、起来,起来、趴下地折腾了好几次,四个爪子在车厢地板上飞快地倒来倒去。   “大傻好了,二……”夏月初根本都不用招手,二字刚出口,那只傻狗就炮弹一样地砸过来了。   好在车厢里空间不大,不然它还要来一个助跑冲刺的。   夏月初费力地用胳膊架住了二傻,大傻也在后面一口叼住了二傻的后颈,这才勉强制住了这只天天都兴奋过度的二傻。   “呜——”二傻一骨碌翻身躺下,四爪朝天歪着脑袋看着夏月初,大爪子还朝她勾啊勾的,真是要成精了。   二傻也就是不会说话,不然夏月初简直怀疑它一张嘴就应该是:“来啊,快活啊……”   给二傻梳毛可就没有大傻那么省事儿了,这傻狗不但要荡漾地扭来扭去,脑袋也要跟着夏月初手里的动作转来转去,还不时用嘴去抢夏月初手里的梳子。   “老实点儿!”夏月初揪着二傻的后颈,把它按住之后飞快地梳着后背的毛。   好不容易给二傻梳完之后,夏月初都冒了一身汗。   谁知刚松开手准备清理一下梳子上的狗毛,这只傻狗就突然间站起身,嗷呜一声从车厢窗户蹿了出去。 第710章 疯狂试探(5更求月票)   夏月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绳子,但是二傻的动作太快,狗绳跟她的指尖擦过,也跟着蹿出了车窗。   她急忙拍着车厢壁大喊停车,心里忍不住地懊悔,自己早就知道,狗狗在突然换了环境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些过于兴奋的应激反应,尤其是二傻这样,本来就活泼好动的狗狗。   出门前还特意让薛壮帮忙拴上了狗绳,上车之后却忘记把狗绳拴在车厢内的铁环上,结果狗就这么蹿出去了。   大傻此时也把头伸出车厢外,看着二傻跑走的方向,但是没有夏月初的命令,它就一直站着没动。   邹泓在最前面的马车上赶车引路,夏月初坐的是第二辆,是宋一然在赶车。   唐茹和水韵两个人在第三辆车上,水韵坐在车辕上赶车。   宋一然拉住缰绳停车,前面的邹泓并不知道,后面的水韵又猝不及防,车队一时间有些混乱。   水韵气恼地嚷道:“宋一然,你脑子有毛病啊,突然停车做什么!”   邹泓此时听到声音,也急忙一扯缰绳,缓缓地停住了车,下车过来询问:“怎么了?”   夏月初牵着大傻从车上下来,环顾一周都没看到二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皱眉着急地说:“对不起,是我叫的停车,二傻刚才突然从车窗窜出去不见踪影了。”   虽说那么大一只狼狗,一般人还是不敢近身的,但也架不住多人围攻。   更何况现在二傻身上还拴着狗绳,那狗绳是夏月初让薛壮特意找人定做的,里面用的是鹿筋,二傻根本挣脱不开,到时候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夏月初越想越是着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有心想把大傻放出去找,但是狗跑得太快人肯定跟不上,到时候一个没找回来再把另一个丢了,她可就真是活不了了。   虽然只是两条狗,但是在夏月初心里,就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从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养到如今精神抖擞的模样,倾注的感情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   水韵突然问:“夏娘子,你手里牵着的这条狗,可不可以借我用用。”   夏月初犹豫了一下,忽然想起薛壮说过,四人组里的水韵擅长轻功,立刻眼睛一亮。   她蹲下身,搂着大傻的脖子,指着水韵跟它说:“大傻,你乖乖地跟着这位姑娘去一趟,把二傻找回来好不好。”   宋一然看夏月初一本正经地跟狗说话,面上立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扭头看向邹泓,抬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这个夏娘子该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   邹泓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点儿,但是也觉得夏娘子和水韵完全是异想天开。   谁知大傻听完夏月初的话,竟然真的朝水韵看了一眼,然后慢慢走到她面前,蹲坐下来。   水韵其实也是喜欢狗的,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曾养过,之前出发的时候看到大傻和二傻,眼睛就有些放光。   此时见大傻这么聪明乖巧,简直是喜欢得不行。   夏月初把狗绳交给水韵,心里再怎么着急也还忍不住叮嘱道:“水姑娘小心,大傻跑得很快,若是实在牵不住它,就把狗绳砍断放它出去,当心受伤。”   水韵这还是第一次见夏月初,但是上次唐茹见过之后,回去说了许多有关她的事儿。   四人组的其他三个人都知道,引起唐茹的关注,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今天在上膳堂门口见到的时候,水韵觉得夏月初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夏月初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把薛壮抓进车里亲热,这简直不像是害羞的汉人女子所为,反倒更像是少数民族的泼辣女子,大大方方,毫不扭捏,让她忍不住心生好感。   当时水韵还觉得奇怪,夏月初看起来根本不像唐茹感兴趣的那一类人。   但是此时看到她对狗的态度,再听到她对自己的叮嘱才发现,的确是会吸引唐茹的那种,温柔又母性泛滥的类型。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水韵脑中就转过了这么多的想法。   眼下还是找狗要紧,她急忙从夏月初手里接过狗绳。   大傻早就认准了方向,等水韵准备好了就立刻冲了出去。   夏月初见水韵拉着狗绳,几乎可以轻松地跟大傻跑得并驾齐驱,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水韵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脚下的功夫还真不是吹的。   要知道,大傻奋力狂奔的时候,就算是薛壮都很难追上。   大傻带着水韵跑远了,夏月初在原地等着,心里也是忍不住地着急。   唐茹这会儿凑过来,对夏月初道:“水韵的功夫很好,还会用毒,就算你的狗被别人抓住了,她也能把那些人弄死的。”   “……”夏月初听了前面的话刚觉得有些安慰,谁知到了最后一句,突然来了这么个神转折,害她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虽说自己疼爱大傻、二傻,特别痛恨偷狗打狗的人。   但是一码归一码,丢狗这件事,首先最主要的还是狗主人的责任。   就好比今天,如果自己上车之后不是光顾着去跟薛壮薛壮亲热告别,而是将狗妥善地拴好,那么二傻就肯定不会跳窗逃走。   而且偷狗的行为即使再可恨,也不是可以随便了结对方性命的理由。   看着唐茹那张小朋友一般稚嫩的脸庞,夏月初说教的话差点儿脱口而出。   好在出口之前,她及时想起了唐茹的年纪,所以只是笑笑,说了句谢谢。   唐茹本来都已经做好会被夏月初碎碎念的准备了,刚才明明马上就要冲口而出了,谁知道她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居然还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月初不知道唐茹的想法,邹泓却看得一清二楚,额头上的青筋都快憋出来了。   他趁着夏月初低头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唐茹一眼,不出声用唇语提醒她:“你给我老实点儿,这不是咱们能招惹的人!”   唐茹瘪瘪嘴,好歹给了邹泓一个面子,停止了自己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的行为。 第711章 诡异的村子(6更)   水韵牵着大傻一路跑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这里离着保定府并不远,旁边有一条小河经过。   村子看起来并不算大,沿着河边稀稀落落地有那么十几户人家。   越靠近村庄,大傻就越显得有些焦躁,喉咙里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惧怕威吓着什么,脚步也略有放慢。   水韵虽然没感觉到危险,但还是选择相信大傻的感受,因为在很多时候,动物的直觉要比人类敏感许多。   来到村口,水韵也开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一般来说,村子建在水边都是为了方便灌溉和用水,但是这个村子,放眼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农田,只有各家的院子里,零散地有几块菜地。   而大部分人家的后院,全都盖着木棚子,有种遮遮掩掩的感觉。   而且此时大上午的,本该是村子里比较热闹的时候,这个村子却静悄悄的,小路上都没有村民走动。   而且自从进了村子,大傻的状态就更加不对了,不但一直烦躁地呜呜低吼,还焦躁地在地上嗅来嗅去,似乎在寻找二傻的味道。   水韵此时也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登时在心中将警戒提到了最高。   这个村庄着实有些不对劲。   她牵着大傻,想要从侧面靠近最边上的一处住户。   大傻倒是配合地紧贴着她的腿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院子里却好像有人在时刻警戒着一样,还不等水韵走近,就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水韵忙展开笑容,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声音甜腻地说:“这位大哥,我家的狗走丢了,过来找狗咧!”   “找什么狗,我们村里没有狗!”院中人的声音更加冷了,断然否认道。   水韵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眼珠一转又道:“大哥,那能不能开开门给我盛碗水喝啊?我带着狗走了好远的路,现在人和狗都渴得不行。”   院中人沉默片刻,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最后终于道:“那行吧,你到前门这边来。”   水韵边往前门走,边悄悄解开了大傻颈间的绳套,以免等会儿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她带着狗绕到前门之后,院门已经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大爷站在门口,地上的泥盆儿里装着水,老大爷的手里也端着一碗水。   老大爷笑得一脸褶子,看起来似乎十分和蔼可亲,但是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种沾满血腥味的气息,别人兴许察觉不出来,但对水韵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大傻的后颈,生怕它会因为一时口渴上前喝水。   根本都用不到她闯荡多年的经验,就可以判断出水里一定是有古怪的。   老大爷十分热情地将碗塞进水韵手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大傻上下打量,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姑娘,你这狗养得可真不错啊!骨架高大,身量匀称,皮毛油光水滑,没少花钱花心思吧?”   水韵立刻道:“可不是么,从巴掌大点儿养到现在,真是比寻常人家养孩子还要伺候得精细了。   我家其实是两只狗的,同一窝里的兄弟俩,那只跟这只个头模样都挺像的,不知大爷有没有看见啊?”   老大爷一听说还有一条这样的狗,顿时两眼放光,搓着手道:“哎呀,两只好,两只好啊!哦,我是说两只一起养还能就个伴儿。”   “可是谁知道今天带出来玩儿,那只狗一转眼竟然就跑丢了,我带着狗找了好久都没见到,最后就来到这儿了。”水韵道,“老大爷,您看没看见跟这只差不多的一只狼犬啊?我家狗都是经过训练的,可凶呢,我就怕它伤着人。”   老大爷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看向大傻的时候,活似看到了一堆金元宝似的。   他甚至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去摸大傻的脑袋。   大傻敏捷地躲开他的手,伏低身子,冲老大爷发出呜呜的声音。   水韵趁机悄悄将碗里的水倒进障子根儿下的水沟里,然后在老大爷重新抬头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抹了一下嘴,做出自己把水喝完了的样子。   老大爷见状,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对水韵道:“闺女,你等会儿,我陪你去村里找你家狗。”   他说着,转身回房不知拿了什么,然后出来之后还叮嘱水韵道:“你一会儿就跟在我后面,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婆娘家的远房侄女,知道我喜欢狗,所以淘弄来两条好狗送给我。   千万不要说错了,也不要乱说话,不然事情若是搞砸了、闹大了,我可保不住你,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水韵顺从地点点头,心里却想,这村子果然是有古怪,也不知道这么神神秘秘是因为什么。   老大爷在头前带路,领着水韵到村里各家挨个儿敲门。   来应门的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有个别跟老大爷差不多年纪的。   这些人,跟水韵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他们的眼神虽然一样的贪婪,但是目光的落脚点却并不是水韵,而是跟在她身边的大傻。   而且从这些人身上,水韵也都感受到了跟老大爷一样的杀戮之气。   一连问了七八家,每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狗。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最上游的一家了。   这户人家的大门紧闭,门上本该贴着门神的地方,却贴着两张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连老大爷似乎都对这家有些畏惧,但是他低头看看大傻,心一横,咬牙上去敲门道:“黄大,在家不?”   院子里毫无反应。   老大爷却继续用力拍着门板。   过了半晌,院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一个比石头互相摩擦还刺耳粗糙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什么事?”   就在此时,一直乖乖跟在水韵脚边的大傻突然间暴起,怒吼一声扑到门板上,大力撞开门板,张口朝人的喉咙咬去。 第712章 死亡视线(1更)   黄大的反应也是极快,猛地抬起手臂护住喉咙,挡住了大傻的攻势。   大傻第一口没能制住对方的要害,只咬在了黄大的胳膊上,立刻张嘴扭头,继续想要去咬他的咽喉。   它的搏斗技术都是从小被薛壮训练出来的,跟一般狗的乱咬不一样,专攻要害,十分有章法。   但这个黄大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看着没有什么武功的底子。   但对付起狗来,他却似乎十分有经验。   黄大很快就钳制住大傻的后颈,将它按倒在地,翻身骑了上去,用膝盖死死压住它的后背。   大傻在地上疯狂地挣扎,但是怎么都甩不开身上的黄大,急得不住狂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水韵就晚了一步进门,便看见大傻已经被压在地上。   老大爷也跟在水韵身后进去,见到这情形,心疼不已地嚷道:“黄大,你轻点儿下手,要是压断脊梁这狗不就废了么!”   水韵袖子一甩,指尖两点银芒闪过,两根银针飞出,分别刺向另外二人的颈侧。   老大爷毫无防备,当场中针,立刻瘫软在地昏睡了过去。   黄大却下意识地一个闪身,银针没能刺中他的要害部位,而是扎入了肩膀的肌肉之中。   刺中肩膀的效果肯定不能跟正中颈侧想必,饶是邹泓的迷药毒性强,也没能将黄大直接放倒。   黄大感到稍稍有些眩晕,但还是没有放开身下的大傻。   水韵紧接着补上一脚,把黄大直接踹飞出去。   大傻一个打滚儿从地上起来,再次冲上去,这次终于将黄大踩在脚下,一口咬在他的喉咙上。   看到这样的大傻,水韵心里也不免有些打怵,毕竟不是自己养大的狗。   不过黄大已经中了迷药,所以即便知道这样是违背狗的天性的,她还是尝试着说:“大傻,松口,别咬了。”   没想到大傻竟然真的听话地松了口,但还是警惕地守在黄大身边,似乎只要他动弹一下,就还会冲上去再补一口。   血顺着犬牙咬出的孔汩汩地流出来,黄大中了迷药之后本来就模糊的意识越发变弱。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痰鸣声,最后身子一软,彻底没了动静。   大傻确认黄大断气之后,这才离开他的身边,跑到后院的木棚子门前,用爪子使劲儿地挠着门板。   水韵飞快地检查过屋里院中再无他人之后,才跑到后院去找大傻,撬开木棚门上挂着的铜锁。   木门打开,一股骚臭中混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水韵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地吸入了一大口气,呛得她止不住地咳嗽反胃,连连后退。   大傻却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木棚内很黑,跟阳光灿烂的外面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一样。   水韵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两粒邹泓配置的防臭丸塞入鼻孔,这才钻入木棚之中。   她眯起眼睛,适应片刻后才看清棚内的情况,一时间也有些怔住了。   木棚的面积挺大,里面又被木板分隔成许多不同的区域,许多双眼睛在其中默默地散发着光亮。   这样的场景,让水韵都不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木棚里面全都是狗,右手边的栅栏中稍微干净一些,地上铺着干爽的稻草,旁边还摆着食盆和水盆。   但是再看左边,全都是些老弱病残,看着不是缺个耳朵就是少块皮毛,目之所及处,最严重的一只狗,半边脸都没了,像是被什么一口咬掉了似的,连牙花子都露在外面。   水韵实在看不下去,赶紧扭头去找大傻。   只见大傻正在用爪子拼命刨着木棚角落处的一垛干草。   水韵忙上前帮忙,最后居然在干草垛下面找到了毫无动静的二傻。   “呜呜。”大傻凑过去不断舔着弟弟的毛,还把嘴伸到它身下,试图想要帮助它站起来。   二傻的毛上似乎有血,但是木棚里实在太暗,根本看不清伤口在什么地方。   好在二傻的呼吸还算平稳,应该只是被灌了药昏睡过去了。   在满屋子狗沉默地注视下,饶是水韵胆子大,杀人不眨眼,也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小心地抱起二傻,将它挪出木棚,检查了一下身上,发现它只是在后颈处有些擦伤,并不算太严重,毛上大量的血迹应该不是来自于它。   就在水韵琢磨该如何将二傻带回去的时候,大傻突然间又压低身子,发出了呜呜的咆哮声。   紧接着,村里忽然便响起了锣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家快出来啊!”   水韵要顾着两条狗,无法彻底施展本领,又不想滥杀无辜,于是赶紧抱着二傻,招呼着大傻转身进了黄大的屋子暂做躲避。   她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村里各家的生活条件似乎都很好,刚才跟着老大爷一路走过来,全都是清一色的砖瓦房。   再联想到刚才木棚中的各种狗,水韵似乎大概明白了,这个村子应该就是一群狗贩子的聚集地。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做的可不仅仅是贩狗卖狗的营生。   黄大家盖的是两层小楼,十分奇怪的是,这栋小楼,一楼没有窗户,只留出一道门进出。   水韵一开始也没多想,还觉得这样更加方便了自己躲藏,只要守住屋门,外面的人短时间内就很难闯进来。   反正她一路过来沿途都留下了记号,若是过了太长时间还没有回去,邹泓等人一定会找过来的。   但是她进屋放下二傻,插好房门准备找点儿什么家具将门从里面堵住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在阴暗的房间中,似乎有许多双眼睛,正在死死盯着自己。   黑暗中投过来的,是毫无感情和温度的视线。   若是换成一个胆小的人,此时怕是都要吓得瘫软在地、毫无还击之力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她的全都是死人一样。   亦或者,是那些视线的主人,觉得她很快就要是个死人了! 第713章 凶光毕露(2更求月票)   水韵右手扎根心内扣了一把毒针,然后左手晃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屋内被豆大的灯火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水韵才发现,屋内视线的来源,竟然是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狗头标本。   这些标本有的面目狰狞,有的满是伤痕……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狗的眼睛都格外突出吓人。   水韵环顾四周,见屋子的正当中有一张桌子,旁边摆着一把椅子。   桌上放着油灯,还有一个看起来颇有些老旧的茶壶和茶杯。   她走过去点亮油灯,发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墙上高低错落的所有标本。   可以想象得到,黄大平时应该就喜欢坐在这里,点着昏黄的油灯,喝着茶水,“欣赏”自己这一屋子的杰作。   即便明知道不是活物,被这么多狗头标本盯着,也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黄大究竟是个什么人,这怪癖简直让人接受不了,难怪刚才那位老大爷过来敲门的时候,也颇有些踟蹰,想必也是知道他的古怪。   水韵将二傻搬上楼,把二楼的窗纸捅破一个小口,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村民聚集了差不多有二十人,大家一起来到黄大家门口,发现村头的刘老汉倒在地上。   有年轻人扑上去喊了声爹,急忙把人抱起来查看,发现人只是昏迷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继续往里走,紧接着发现院中死得透透的黄大,身子底下一大滩血,身子都凉了,没得救了。   然而接下来,出乎水韵意料的是,村民们并没有将小楼团团围住,而是一窝蜂地往后院跑,看到木棚的门是开着的,立刻挤着往里钻。   木棚内很快就响起了吵闹声,很快就发展成了打斗。   水韵越发奇怪,这村子里的村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对人毫不关心,看到狗反倒一个个儿跟不要命了似的。   木棚里的吵闹很快就告一段落了,村民们似乎在争吵中最终找到了一个和平分配的方法,很快将黄大家里的狗瓜分一空,各自牵回家去。   水韵此时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这村子有些诡异,黄大家的木棚里有那么多狗,其他村民家也都有类似的木棚,但是从入村到现在,她都没听到那些狗的叫声。   甚至刚才自己进入木棚去找二傻,那些狗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也是,村民都在木棚中打起来了,这么多狗,却还是一声都不叫……   水韵越想越觉得浑身不得劲儿,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冒出来。   而此时,因为夏月初的不放心,邹泓等人也驾着车、沿着水韵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来了。   一到村口,邹泓就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劲。   唐茹眼神放光,直接脱离队伍,去村口那户人家的木棚中探查了一番,又很快回来道:“棚子里好多狗,应该是被喂过药了,叫都不叫的。”   夏月初闻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从小就给两只狗做过拒食训练,但是架不住有人故意算计。   她着急地说:“先别管这些了,赶紧找到水韵是正经。”   众人正在准备继续往村里走,就看到一大群村民,每人牵着四五条狗,陆陆续续地从上游处的一户人家出来。   夏月初隐约看到很多狗的身上都有巨大狰狞的伤疤,登时觉得心里突突直跳,简直要撑不住了。   村民刚刚将黄大家的狗瓜分一空,虽然分的时候又掐了一顿,但是等最后分完各自牵着狗回家的时候,一个个还是都笑逐颜开的。   毕竟都是不花钱白得来的,谁会不高兴。   而且黄大那个怪人也被狗咬死了,以后大家做事总算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不用再听他摆布了。   就在大家高高兴兴地从上面下来的时候,正碰上进村的夏月初一行人。   村民们这才想起来,刚才还有一个外来的人,躲进了黄大的屋子里。   最重要的是,对方手里有两条格外出色的大狗。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今天村子里这么多外来人?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缘故,最后还是村长上前一步问道:“几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老人家,搅扰了。”邹泓上前开口道,“有人看见我家妹子今天朝这边来了,所以我们过来找人。   村长眼珠转了一圈,心道这么多人不好对付,先把人都打发走了,然后只要对付那个女人就是了。   村里那么多光棍都娶不到媳妇,说不定还能物尽其用一下。   于是村长便笑着说:“你们看,我们这村子一共就这么大,今天又有一家出了事,住在最上头的黄大被他家的狗给咬死了。   黄大没有亲人,所以他的后事还得村里人给张罗,所以今天大家都很忙,都没见过过外来的人。”   他说着又抬手指着上游更远处的地方道:“如果告诉你们消息的人没有撒谎的话,沿着我们村里这条路继续往上走,翻过这座山坡之后,还有个比我们村子大好几倍的村子,你家妹子说不定是去那边了。”   之前村长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的时候,邹泓就知道他是在思考怎么撒谎。   所以村长说的这么一大堆话,邹泓是半句都不信。   “既然如此,不知村长介不介意我们进村稍作寻找呢?”为了夏月初的安全,邹泓并不想跟村里人发生冲突,说话的态度也十分客气。   但是村长闻言,却猛地变了脸色,怒道:“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一把年纪了,还会说谎骗你么?”   唐茹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跳起来道:“你说没说谎,要找过了才知道!我姐一路都留下了记号,就是在你们村里!你这老头要是再推三阻四的,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村长闻言,也陡然换上了一副面孔,狞笑道:“那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更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其他村民就将所有狗的链子都解开了。   村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泥哨,吹出几个诡异的音调。   刚才在村民手中还很乖顺、叫都不叫一声的狗群,突然间凶光毕露,朝夏月初一行人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第714章 大型杀伤性武器(3更)   “斗狗!”邹泓神色一凛,迅速将夏月初护起来,将她送回马车边,“夏娘子,你上车,关好车门车窗,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下来。”   夏月初顾不得问斗狗究竟是什么,为了不给他们拖后腿,赶紧上车把四下关好。   邹泓安顿好夏月初,再转身回去的时候,宋一然和唐茹已经跟狗群打起来了。   这种斗狗,其实邹泓也没有见过,但是他当年跟随师父学习制毒的时候,曾经听师傅说起过。   大意便是说有一种秘药,喂给狗吃之后,狗就会变格外安静顺从,但是一旦被泥哨刺激,就会瞬间狂化,不知疼痛,疯狂进攻,直至力竭而亡。   这种被长期喂药的斗狗,早就失去了本性,变成了只知道撕咬攻击的怪物。   对付它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其一招毙命,让它们少受痛苦。   夏月初在车里,听着外面的打斗和嘶吼声,浑身都在颤抖。   她刚开始还凑在特意留出的小孔往外看,但是只看了两眼就受不了了。   夏月初不敢想象,如果大傻和二傻也变成这样,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样子,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也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要把狗变成这种怪物般的模样。   外面的三个人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看着刀尖上还在不断滴落的血水,村长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磕头求饶道:“英雄饶命,您家妹子就在黄大家里呢,我们没碰她半根汗毛,求诸位英雄饶命啊!”   邹泓皱眉问:“你们村弄这么多斗狗做什么用?”   村长没想到邹泓居然知道斗狗,本来就已经惨白的面色更加难看起来,小心翼翼地说:“这位英雄,保定府里有几家地下斗狗场,还有下注的盘口,很多有钱人喜欢去那边看斗狗。   我们村里的人,都是家里遭灾之后逃命到这边来的,然后跟着黄大,哦,就是刚才被狗咬死的那个人,我们跟着他开始做斗狗的生意,不过是为了糊口罢了……”   “前面带路。”邹泓看着一地血污,没敢让夏月初下车,让宋一然直接把马车赶到了黄大家门口。   水韵看到他们来了,也忙抱着二傻下去。   夏月初下车之后就直奔房门而去,嘴里喊着:“大傻?二傻?”   水韵开门把她拦住道:“这家屋里乱七八糟的,别进去,直接回车上吧!”   夏月初此时哪里顾得上黄大家屋里都有什么,看到二傻一动不动地被水韵抱着,毛上还有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二傻……”   水韵忙解释道:“夏娘子,别担心,二傻没事,只是被喂了迷药。我检查过了,毛上的血也不是它的。”   夏月初被吓丢了的魂儿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松了口气就觉得双膝一软,一把扶住门框道:“咱们先回车上再说。”   水韵看起来十分纤细,看起来几乎比夏月初还要瘦弱,但是她的力气可着实不小。   夏月初看着她轻轻松松地把二傻抱到车上安顿好,再看看自己颠勺颠久了都撑不住的小细胳膊,真是泪流满面。   马车很快便驶出村子,夏月初抱着二傻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果然如水韵所说,只后颈处受了点轻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心疼地抚摸着二傻的狗头,又忍不住点点它的脑门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都快把我吓死了好么!”   跟车队汇合之后,夏月初把大傻留在车上陪着二傻,下车问邹泓道:“这个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村长说他们是为了保定府的地下斗狗场提供斗狗,这个虽然容易查证,但是根据黄大家里狗的数目推算的话,这十几家村名加起来,养狗怕是要过千头。   这么多狗,别说是几个斗狗场了,开十几家都够用了。   我总觉得村长说话不尽不实,里头应该会有很多猫腻。”   唐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觉得一群狗会有什么威胁,听了邹泓的话,还笑着说:“老大,你也太谨慎小心了,不过是群狗罢了,还能有什么天大的阴谋诡计不成。”   夏月初听罢事情的经过之后,心里经不住地后怕,二傻估计是被黄大遇到之后抓走的,但还没来得及喂药,水韵就找上门去了,他才将二傻暂时藏在了干草下面。   至于刚才那些斗狗,夏月初也看得真切,基本都是半大的或者干脆是大型犬,狼犬也有好几只。   平时悄然无声,一旦被刺激,就会突然发狂。   今天能够全身而退,是多亏了四人组功夫了得还擅长用毒,彼此之间也配合默契,这才镇住了村里的人。   若是换做其他普通人,今天肯定会被疯狂的狗群淹没,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被活活咬死。   如果村子里每家都养着这么多狗的话,那么这个外表看起来宁静祥和的小村子,简直就是一个会移动的大型杀伤性武器。   夏月初沉声道:“你们想想看,保定府内既然有专门斗狗的地下场子,就证明这些人在城内肯定是有靠山的,所以才能有渠道将这些狗顺利地运入城中。   但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利用斗狗的途径,分批把狗都运入城中,然后在闹市街头将发狗放出,让它们突然发狂,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夏月初沉着脸,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邹泓顺着夏月初的话往深了一想,简直是不寒而栗。   若真是那样,保定府内肯定是血流成河,一派修罗地狱的情景。   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居然就在离着保定府只有一个时辰路程的地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水韵刚才不但进入过木棚,还进过黄大的屋内,跟其他人比起来,她完全是毫无准备地直面这些刺激。   虽然她表情上看不出来,但心里头其实一直在翻腾着说不出是怒火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所以此时听了夏月初的话,她一反平时闲事毫不关心的态度,自告奋勇道:“我脚程快,我现在赶回保定府报信儿,然后再回来追你们,天黑之前肯定能归队的。” 第715章 吃还是瘦,这是个问题(4更)   因为白天在村子里的经历,继续赶路之后,大家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夏月初一直在车里守着二傻,直到它下午开始慢慢转醒,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二傻因为自己偷跑吃了不少苦头,醒过来之后,便一直靠在夏月初身边哼哼唧唧地撒娇求安慰。   夏月初虽然心疼它,但该立的规矩还是必须要立的。   所以晚上的时候,寻找二傻有功的大傻被夏月初奖励了一大块牛肉干。   而二傻又是打滚儿又是装可怜,也没能唤起夏月初的同情心,只能可怜巴巴地趴在一旁,看着哥哥啃着喷香的牛肉干。   这牛肉干是夏月初亲手做的,专门用来奖励两只傻狗用的,所以里面没有放调料,只是将上好的牛肉切条之后熏干。   做好之后的牛肉干不但便于存放,还十分耐咬。   至于味道如何,看两只狗的喜欢程度,就足以说明,肯定是喷喷香的。   二傻看了一会儿就按捺不住自己,开始一点点儿地往前挪,慢慢靠近哥哥。   先是闻闻牛肉干的味道,然后再试图伸舌头去舔一舔。   大傻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哥哥,见状便用爪子把牛肉干推到二傻面前。   “二傻,不许!”夏月初在旁边看了半晌了,见状便突然出声。   二傻赶紧把自己的大脑袋扭开,假装自己根本没有觊觎哥哥的牛肉干。   但是留在原地的可疑水迹,却还是把它的馋嘴模样全都出卖了。   夏月初拍拍大傻的头,把牛肉干拿过来放在它嘴边道:“大傻乖,这是给你的。二傻今天不听话,犯了错,不许给它。”   二傻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反省自己犯的错误。   傍晚停车吃饭的时候,水韵终于赶回来了。   “夏娘子,事情我都跟薛小将军说了,他很是重视,说会立刻派人去追查这件事,让你放心赶路,不用担心这件事儿了。   他还说,好在这次有惊无险,让你不要因此自责。   这件事若非要说是谁的错,也应该是他的错。   今天出门前是他牵着两条狗上车的,但是却忘了把狗拴好。   而且再深究原因的话,都怪他没有把二傻训好,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事情,等你从东海府回来之后,他一定会更加严格地教育二傻的。”   二傻趴在车里,把脑袋埋在大傻的爪子底下,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倒像是听懂了水韵正在说它一样。   夏月初伸手点着它的脑门道:“下次要是再敢自己乱跑,就不去找你了,随便你出去变成野狗算了。”   二傻闻言立刻翻身,四爪朝天,两只前爪抱住夏月初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极尽谄媚地晃着自己的屁股,尾巴也啪嗒啪嗒地甩来甩去。   水韵之前接触过大傻,觉得它简直又聪明又懂事,还想着夏娘子还真是会调教,把狗教得这样乖巧。   如今看到二傻这幅撒娇耍赖的模样,也大致明白,大傻的沉稳,估计只是它自己的性格使然。   这对狗兄弟俩,虽然长得颇为相似,但是性格可真是南辕北辙。   虽然走前薛壮叮嘱过,让夏月初慢慢走不要着急,尤其不要趁夜赶路,以免休息不好。   但是夏月初归心似箭,加上四人组之中,除了邹泓之外的三个人,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自然不耐烦在路上耽搁时间太久。   所以最后四票对一票,邹泓只好同意了大家交替睡觉、昼夜不停赶路的决定。   斗狗的事件过后,剩下的路程顺利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只用了十天时间,车队就进入了东北四府的范围之内。   离家越来越近了,之前斗狗事件带来的沉闷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尤其东海府这边的气候,基本上比保定府晚大半个季节,此时到处一派暮春时节的景色。   一路上四人组轮流去打野味,夏月初负责料理,十几天的时间下来,唐茹的脸颊都吃得鼓起来了。   连水韵这几日私下也忍不住苦恼,她几年没有变过的腰身,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胖了半寸。   但是每当夏月初做好饭菜的时候,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倒不是她爱美怕胖,而是因为她最拿手的就是轻功,必须要保持身体轻盈。   所以水韵只能每天抽出一些时间,下去跟在马车旁边跑上一个时辰左右来保持身材。   进入东北四府的地界儿之后,便一直在走山路。   虽然山路比如官道好走,但是山中的各种野味却也丰富多了。   水韵下车跑步减肥的时候,就顺便去林子里抓了一只膘肥毛亮的野鸡回来。   宋一然见状跃跃欲试道:“一只野鸡哪里够吃,你过来赶车,我再去弄点儿什么。”   水韵脚尖一点,高高跃起,轻巧地落在车辕上。   夏月初透过车窗看见,只觉得水韵刚才的动作简直像是前世看过的仙侠剧一样,飘飘欲仙。   宋一然却一脸嫌弃地说:“难怪你天天跟着马车跑步,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练功,我看就是为了减肥吧!   你这一落下来,车辕都跟着一沉。”   水韵气得脸颊绯红,抬脚就朝宋一然踹去。   宋一然笑着翻身跳下车,一溜烟儿地钻进林子里不见踪影了。   “咱们就在这儿停车准备午饭吧,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山菜,总不能天天吃肉。”   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众人之间早已有了默契。   停车之后,大家就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邹泓就地取材开始垒灶,唐茹到路边去捡干柴。   夏月初带着两只狗钻进路边的草甸子中,很快就发现了大片的野菜。   如今已经是五月下旬,饶是东北四府这边气温低,春季的野菜大多也过季了。   不过这边是阴面,所以比其他地方的野菜发出来得更晚,所以还剩下不少。   这片草甸子中的野菜,前世时东北都管它叫广东菜,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叫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它的学名叫黄瓜香,听起来就别有一股清新的感觉,十分符合这种野菜的特色。 第716章 蜜烤全狍(5更)   邹泓那边垒好石灶,将铁锅坐在上头,刚把火点起来,宋一然就扛着猎物回来了。   “夏娘子,看我抓了只鹿回来,咱们今天吃鹿肉吧!”宋一然眉飞色舞地说。   夏月初听到声音,拿着两把黄瓜香从林子里出来,一看到被宋一然捆着四肢丢在地上的东西,忍俊不禁道:“这可不是鹿,是狍子。”   宋一然以前听说过狍子,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嘿,难怪东北人说话总喜欢说别人是傻狍子,这东西还真是傻乎乎的,看到我也不躲,还停下来回头看我。”   夏月初也好久没吃狍子肉了,但是看着自己手头的材料,又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路上带得东西不全,不然直接来个蜜烤全狍,肯定好吃得不行。”   连夏月初都说好吃的东西,唐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邹泓闻言起身道:“想弄蜂蜜还不简单,我去整两个蜂窝就是了。”   “山峰可是很厉害的,你自己去能行么?”夏月初担心地问。   要知道,东北这边山里的野蜂还是毒性很强的,前世小时候,每年都会听说有人被野蜂蜇伤甚至是蜇死的。   唐茹闻言笑着说:“夏娘子,你忘了我们老大最擅长什么了,野蜂的毒跟他比起来,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果然,没过多久,邹泓便一手一个,提着两个野蜂窝回来了。   邹泓按照夏月初的要求,砍了几根树枝搭起一个可以架住狍子的支架,并在下面架好树枝生起火来。   水韵和唐茹将蜂蜜从蜂巢里弄出来,宋一然干脆利落地宰杀了狍子,按照夏月初的指点,用热水烫掉狍子身上的毛,然后用两根树枝将狍子串起来。   等宋一然收拾完了,夏月初才将狍子接手过来,用刀在狍子身上切出均匀的花刀,而且还都是顺着狍子身体各处的肌肉走向切的。   宋一然看着她手起刀落,行云流水地将狍子处理好,不由称赞道:“夏娘子这手刀工真是厉害了,你若是从小习武的话,如今说不定也是个高手了。”   夏月初切好花刀之后,在狍子表面抹上配好的调料,揉搓一会儿加速入味儿,然后薄薄地刷上一层油,架上邹泓做好的木架子上,一边烤一边不时地翻转狍子。   慢慢,狍子体内的油脂渐渐被烤出来,开始散发出诱人的油香。   油脂慢慢汇聚,然后滴在下面的火堆中,激起一簇一簇爆起的火花。   等到狍子已经被烤得七成熟之后,表皮都已经酥脆了,夏月初用一个临时做的刷子,将蜂蜜厚厚地刷在狍子表面。   原本单独烤狍子的味道就已经很香了,刷上蜂蜜之后,油香中又多了一丝香甜的气息。   蜂蜜滋润了原本已经被烤得酥脆的外皮,避免了外皮被烤得焦糊,蜂蜜的香甜被热气渐渐逼入狍子肉内部。   剩下没能吸收进去的蜂蜜,在已经不那么旺的火堆的烘烤下,则在狍子表面形成了一层保护膜,渐渐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被蜂蜜裹在里面的狍子肉,也慢慢地被焖熟。   趁着狍子还在烤的时候,夏月初已经手脚麻利地炒了一大锅黄瓜香。   此时狍子肉的外皮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浑身油光锃亮。   几个人只觉得嘴里的口水止不住地分泌,只能不断地吞咽,不然就要丢人地流出来了。   夏月初把炒好的山菜放在临时架起来的桌板上,然后找宋一然借了一把匕首,一手持匕首,一手端盘子,站在狍子旁边,将狍子肉一片片地切下来。   她手里的动作极快,切下来的每一片都带皮带肉,然后准确地落在下方的盘子里。   夏月初双手配合得极好,不多时就把整个儿狍子连皮带肉全都片下来了。   剩下还带着肉的骨架,再次抹料,刷油,刷蜂蜜,继续放在火上烘烤着。   “好了,开饭了。”夏月初端着狍子肉,看到唐茹眼巴巴的模样,顺手拿起一片,先给她塞进嘴里了。   宋一然也被馋得不行,但是碍于跟夏月初男女有别,所以也不好意思上去求投喂,看见唐茹又上去装小孩子谋福利,真是羡慕嫉妒恨,不过他可不敢招惹唐茹那个疯起来六亲不认的女人,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一番。   唐茹其实捕捉到了宋一然看向自己的眼神,不过刚才被夏月初塞进嘴里的蜜汁烤肉简直太好吃了,让她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收拾他。、   这只狍子其实算不得太肥,毕竟冬天的时候,基本已经把身上积累的脂肪消耗殆尽了。   如今身上薄薄的一层皮下脂肪,还是开春之后拼命吃出来的。   所以夏月初才宁可麻烦一些,也要做烫皮的,而不是剥皮。   若是把狍子真个儿剥皮的话,仅有的那点儿皮下脂肪就会被带走大半,剩下那点儿根本不够干什么的,到时候往狍子上抹多少油都无法弥补,那样烤出来的狍子肉会发干发柴,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香。   夏月初把狍子肉放在桌板上的瞬间,宋一然就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块丢进嘴里。   厚厚的蜂蜜附着在狍子皮上,已经基本被烤干了。   连皮带肉入口,甜味和油香同时在口中爆发开来,说出来感觉根本不搭的两种味道,却被烤出来的焦香完美地衔接在一起。   宋一然被烫得说话都大舌头了,但还是忍不住道:“好出,真是太好出了……”   狍子每天在山里跑来跑去,所以瘦肉并不够嫩滑,但是却很有嚼劲儿,在咀嚼中不断散发着特殊的肉香,是几个人第一次接触的味道。   随着牙齿地咀嚼,蜂蜜的香甜和皮下脂肪的腴润被不断嚼出来,跟精瘦的狍子肉混合在一起,最终在口中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四个人品尝过这道蜜烤全狍之后,发现原本在心里简单打过草稿的夸奖,此时已经完全无法配上口中的美味。   除了频频竖起大拇指之外,语言已经完全无法描述这种梦幻般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这是一种什么神仙味道,估计只能说,这是一种会让人觉得无比幸福的味道。 第717章 以后你就是我亲哥!(补昨晚6更)   狍子肉虽然好吃,但吃多了难免会觉得有些腻味。   此时夹上一筷子素炒黄瓜香,顿觉满口生香,清新扑面。   这种野菜真是没有愧对它的名字,吃起来果然是满口黄瓜的清香。   做法也简单极了,可以炒肉片,也可以加根尖椒,或者干脆就是素油爆炒。   盛出来之后依旧青翠欲滴,没有一般山野菜的苦涩,口感脆滑,清香爽口。   两口野菜下肚,化解了刚才烤肉带来的腻味,好像还可以再战三百回合。   这个狍子个头儿不算小,但是连皮带肉的部分还是有限的,片下来的一盆狍子肉,很快就被众人瓜分一空。   夏月初这会儿吃了个五分饱,倒不是因为不够吃,而是她自己特意控制着,免得等会儿后面的菜上来了吃不下。   其余几个人可是丝毫没有搂着,全都是甩开腮帮子使劲儿地吃,基本都吃到了八分饱。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其实八分饱就已经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   但是面对这样的美味,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恨不得别人都少吃一些,自己全盘包圆儿才好。   夏月初见盆里的烤肉都被吃光,这才招呼水韵帮自己端着盆,又走到狍子身边,用刀将其各个关节挑开折断,连骨带肉地放入盆中。   贴附在骨头上的,基本都是筋和瘦肉,这样的部位更有嚼头,烤过之后更是干香诱人。   这居然还不算完,夏月初居然从已经烧得只剩火炭的下面,又扒拉出一口加盖的砂锅来。   “哎呦,这是什么东西,你啥时候放进去的?”水韵回忆了半晌,也没想出这锅里是什么东西。   夏月初闻言笑道:“自个儿抓的野鸡都不记得了?”   “哎呀,狍子肉太好吃了,我都给抛到脑后去了。”水韵一拍脑门道。   她将山鸡抓回来之后,就直接让邹泓给杀了,夏月初将鸡毛烫掉之后,把鸡收拾干净,加上调料和水一起放入砂锅中,还特意将锅盖周围都封好,在地上挖了个坑,把砂锅坐进去三分之二左右的高度,然后让邹泓在砂锅上面夹木柴烧火。   因为这样炖鸡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平时夏月初很少用这个法子,但是因为今天要烤狍子肉,所以肯定要架火,干脆就一举两得了。   两个人用东西垫着,将滚热的砂锅端到桌板上去。   锅盖掀开的瞬间,所以人都开始疯狂地后悔,刚才不该吃那么多狍子肉,这野鸡汤的味道怎么可以这样鲜!   夏月初出门只带了一些常用的调料,后来发现可以打到野味自己做菜,才又在途径的小集市上买了些葱姜蒜之类的配料带着上路。   这锅鸡汤,是绝对的原汁原味。   因为被夏月初用防火布封得严实,甚至连水分都几乎没有损失。   全部的鲜香和精华,都被牢牢锁在锅内。   所以刚才揭开锅盖的时候,才会让人闻到就觉得如痴如醉。   水韵给大家盛汤分肉,忍不住一脸自豪地说:“还好我今天打了一只野鸡,不然就连点儿热乎的汤水都喝不上。”   “喝不到汤你可以喝刷国水嘛!”宋一然不服气地怼道。   邹泓和唐茹则精明多了,趁着这两个人幼稚斗嘴的工夫,已经一碗热汤下肚了。   这野鸡汤的味道就是不一样,许是因为每日在山间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山中的野果昆虫,所以味道特别的鲜甜。   这种鲜甜,并不是那种加了糖才有的甜味。   而是一种很微妙的甘甜,不明显,却又耐得住回味。   刚入口时格外明显,劈头盖脸地朝你袭来。   接下来当你想要细细品味的时候,它又像一只顽皮的小猫,藏得不见踪影。   直到最后你放弃了寻找,它又会开始探头探脑地撩拨着你,在口中久久不肯退散。   吃过烤肉之后,再来这样一碗热汤下肚,额头上都开始冒汗,前心后背也冒出一层薄汗。   这种程度的汗,出得恰到好处,驱散了体内的疲惫,让人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   夏月初胃口小,只喝了一碗汤,吃了两块鸡肉就饱了,坐在微风习习的林间树荫下,靠在两只傻狗厚实柔软的身上,她很快就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睛。   邹泓见状,忙捡了一盆烤得喷香的狍子肉,再盛了一小盆鸡汤,夹了几块鸡肉,端到后面去给秦铮送去。   秦铮这一路上可着实是太不容易了。   大哥叫他暗中保护,除非遇到危险,否则不许在夏月初面前出现。   秦铮原本还想着,嫂子又不会武功,大哥交代的这个差事简直太简单了。   但是出发的第二天,他就深深地后悔了。   他怎么就忘了,当初从东海府到保定府的一路,嫂子也没少做菜。   如今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甚至还特意带了调料和锅碗瓢盆。   从保定府到东海府的这些天,哪里是出门赶路,完全就是大规模远距离地出门野餐啊!   本来赶路就挺辛苦的,到了饭点儿的时候会更加辛苦。   尤其是顺风的话,那香味儿,不由分说地就往人鼻孔里钻,让你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含泪闻着香味儿啃咸菜吃馒头。   可如果当天要是逆风,那就是更加凄惨,只能就着咸菜干啃馒头,连点儿下饭的香味儿都闻不到。   秦铮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打猎做饭,但是打猎容易,做饭却把几个人都难倒了,最后也只能作罢。   一路走到这里,其实邹泓跟秦铮也打过不少交道,没那么陌生了。   因为每天晚上,在夏月初睡着之后,邹泓都会过来跟秦铮碰个头,大概沟通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和速度之类的问题。   所以他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水韵、唐茹和宋一然的脸慢慢圆起来了,而秦铮和手下几个兄弟则是一天比一天憔悴。   今天头一次赶上吃饭的时候过来,看到几个大男人,一人在一棵树下,蹲在树根底下啃馒头,偶尔夹一口咸菜,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里有鸡汤和烤肉,你们赶紧吃点儿。”   看到邹泓送了烤肉和鸡汤过来,秦铮和几个兄弟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来。   “邹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第718章 久别重逢(1更)   时至五月末,南方都已经是夏天的状态了。   即便是东海府,天气也开始一日热过一日,好在早晚还是比较凉快的。   之前以为夏洪庆受伤,夏瑞轩着急忙慌地跑回永榆县,跟夏瑞松一起倒班守夜,照顾夏洪庆。   不过他刚待了五天,就被夏洪庆硬是给撵回府城来了。   府城这边酒楼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只有夏瑞轩一个自己人在,他若是长时间不在怎么是好。   这若是老夏家自己的买卖倒也算了,大不了关门歇业几日回家照顾老爹。   但那毕竟是女儿、女婿的买卖,自家已经跟着借光不少了,可不能再给人怠慢了。   夏瑞轩却并不担心,毕竟自己又不是店里的大厨,只是个掌柜而已。   店里日常的事儿,韩双林早就已经上手,如今在店里已经基本上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临走前还托付师父帮忙照看一二,这样即便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也丝毫不用担心。   但是夏洪庆的性格本来就执拗,哪里听得进儿子的解释,反倒将他教训了一顿,不要什么事都依赖别人,必须要自己有责任心才行。   夏瑞轩没法子,看夏洪庆的伤势的确不算重,又怕他太生气反倒不利于伤口恢复,所以只好先行回了府城,打算过些天再找机会回来一趟,反正离着也不远,搭个车半天时间就到了。   最近这几日东海府升温,尤其是晌午那两个时辰,热得不行,坐在屋里啥也不干都会出汗,连带着店里晌午的生意都有些受影响,很多人宁愿呆在家里出汗也不想出门挨晒。   夏瑞轩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后面,心里盘算着,之前大夫说过,。天热出汗的话,会影响伤口的恢复,也不知道爹的伤口恢复得如何了,看来这几日还是该抽空回去看看。   正想着,就听到门口响起了车轮的辘辘声,然后车上下来几个人,开始往店里走。   夏瑞轩头也不抬就先下意识地扬声道:“几位客官请往里走,楼上有雅间,楼下有靠窗凉爽的大桌,菜牌子在墙上挂着,想吃什么您……”   一个脚步声停在柜台前面,熟悉的声音响起:“掌柜的,这就是你们店里的待客之道啊?趴在柜台说话,连人都看不见,吓唬人玩儿呢?”   夏瑞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兴奋地大喊:“姐,你咋突然回来了!”   “爹受伤了,我能不回来看看么!”夏月初看着一年多未见的弟弟,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店里的几个正在吃饭的老客人也都循声围上来。   “夏娘子回来了啊?薛掌柜没跟着回来?”   “保定府那边的生意丢不开手,我俩总得留下一个照看着。”夏月初熟稔地说,“李大叔,一年多不见,您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走前您家儿媳妇刚刚有喜,如今早就添丁进口了吧?”   “多谢您惦记着!生了个大胖小子,好着呢!”李大叔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夏月初居然还能认出自己,对自己家里的事儿也搁在心里,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夏娘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会不会回来店里掌勺啊?我先预定一个酒席呗!”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其他客人就先不干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怎么这么会钻空子,怎么就让你先预定了!”   “就是,依我看夏娘子难得回来一次,若真是要下厨,这席面就该公开竞价,价高者得。”   “夏娘子,这事儿咱们可得从长计议,可不能厚此薄彼。”   夏月初连忙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我爹受伤了,所以回来探望一下,至于会不会到店里来掌勺,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如果我回来掌勺的话,一定会提前知会大家的。”   大家这才想起来,前阵子夏瑞轩就因为家里有人受伤离开了几天。   李大叔掐指算了算日子道:“从保定府回来,这么快就到家,该是日夜兼程赶路的吧?夏娘子可真是孝顺至极啊!”   “我天天在车里坐着有什么累的,还是赶车的人更累一些。”夏月初跟老客人们聊半天了,这会儿正好趁机脱身道,“我先去安排一下,吃点东西让他们赶紧休息,这一路被我催着赶路,肯定是累坏了。”   从老客人们的环绕中脱身之后,夏月初又被几个老员工给拦住了。   大家看到她都很是激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月初看到韩双林,红袖几个人也很是感慨,当初自己走的时候,都还是一脸稚气的孩子模样,如今一年多锻炼下来,一个个儿都长大了,气质也都更加沉稳,看起来就觉得值得信赖。   “大家先去做事,之后有的是时间叙旧,我先回家去收拾一下,不然晚上怕是都没法住人了。”   夏瑞轩刚把四人组领去楼上雅间,又去后厨交代上菜,回来之后正好听到夏月初的话,忙上前邀功道:“姐,房间我一直都有打扫,前两天还刚给你晒了被褥,我保证都干干净净,跟你去保定府之前一模一样。”   夏月初刚才那话本来只是想要脱身的借口,没想到刚说完就被弟弟给撅了,只好道:“我赶了十几日的路,好歹也得先回去梳洗一下,更何况还要先去见一下廖老爷子,毕竟是长辈!”   夏瑞轩听到姐姐落在最后两个字上的重音,才想起来住在隔壁的薛家母子,那可才是姐姐正经的婆婆和小叔子。   从外面大老远回来,自然应该先去拜见婆母才对。   “对对,姐,你昼夜不停地赶路太辛苦了,这样吧,我陪你回去洗漱休息一下,你想吃啥,我拿点菜回去,直接在家给你做就是了,正好让你看看我这一年多有没有进步。”   “一年多要是还没有进步的话,廖老就该把你逐出师门才对!” 第719章 秘密线人(2更)   到家之后,夏月初抓紧时间梳洗整理了一下,也顾不得收拾打开行李,就先去隔壁看宁氏和薛崇。   这一年多以来,夏瑞轩跟宁氏母子已经很熟悉了,他刚一开门过来,在院子里玩儿的薛承就跑过来了。   “瑞轩哥,你不是去店里了么?”   夏瑞轩弯腰把薛承抱起来,转身道:“你看谁回来了?”   薛承看到夏月初先是一愣,然后笑逐颜开地喊了声:“大嫂。”   “崇儿真乖!”夏月初连忙应道。   薛崇歪头看看她身后,见没有别人了,便问:“大哥没回来了么?”   “你大哥公事太忙走不开,不过他给你带了礼物回来,等会儿大嫂给你拿过来好不好?”   “谢谢大嫂。”薛崇高兴地连忙道谢。   虽然跟家里一直没断了联系,但毕竟离得太远,也担心家里只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此时看到薛崇跟寻常的小孩子一样,圆圆的脸颊上挂着健康的红晕,眼神中没有原来的瑟缩、恐惧,真是让人心生欢喜。   “崇儿,你跟谁说话呢?”宁氏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   夏月初忙迎上前道:“娘,是我回来了。”   宁氏看到夏月初也是一愣,随即眼中生出欢喜的神色,一把拉住夏月初的手,然后又朝她身后看去。   “娘,大壮哥那边的事情走不开,所以只有我自己回来了。”   宁氏了然道:“是回来看你爹的吧?要我说也着实太吓人了,居然在家门口遇到这样的事儿。要不是我如今身份不对没法出门,也该过去看看才是。”   “也不光是回来看我爹。”夏月初扶着宁氏进屋坐下道,“其实我们去年年底就有想回家过年的想法,但是保定府那边的事情着实太忙了,根本就抽不出时间,然后就一点点儿地往后推。   四月份的时候我就说,五月份的时候店里生意冷清,不如我自己回来一趟,看看家里人,加上这边两个酒楼,虽然是自家亲戚在管着,可也该盘盘账了。   但是保定府离家到底还是太远了,大壮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自己出门,这次若不是因为我爹受伤,他也不会答应的。”   “是太远了,走一趟得差不多一个月……”宁氏说完一顿,这么算的话日子好像不对,她抬头细看夏月初的面色。   虽然夏月初来之前特意梳洗一番,还擦了些粉和胭脂,但是离近了看,还是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连夜赶路太辛苦了,而且也不安全。”宁氏心疼地说,“你这孩子,那么着急做什么啊!”   “娘,你放心吧,大壮哥派了人保护我的。而且我也不舍得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把他一个人搁在保定府,我心里头也惦记着。”   宁氏听夏月初这么说,再看到她突然露出的温柔神色,便知道小两口的感情肯定一直挺好的,心里头放心了许多。   娘俩正说着话,里屋突然发出“喵——”的一声。   夏月初循声望去,见一只白底带黑色花纹的大猫从里间慢慢踱步走出来。   “小小都长这么大了?”夏月初对小猫招招手。   小小已经对夏月初没有任何印象了,离着老远就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没想到当初最小的一只小猫,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么英俊了。”   夏月初又招呼了两声,但猫儿还是傲娇地绕着走开了。   宁氏笑着说:“崇儿对小小喜欢得紧,每天都要先喂过小小才肯自己吃饭,什么鱼啊虾啊,也都把自个儿的那份省下来一半分给小小,虽然小时候看着弱,可是只要肯吃,很快就长大了。   现在小小也只跟崇儿亲,我叫它都爱理不理的,崇儿一叫,就箭一样地冲过去。   这会儿差不多该是崇儿午睡的时候了,所以小小出去找他了。”   果然,片刻之后,薛崇就满脸是汗地跑回来道:“阿娘,我该去午睡了。”   然后他又扭头问夏月初:“大嫂,我睡醒之后还能看见你么?”   “这孩子,这是怎么说话呢!”宁氏闻言嗔怪道。   夏月初知道他应该是惦记着薛壮给他买的礼物,笑着说:“放心吧,大嫂保证,等你睡醒的时候,礼物就在你枕头边上了,好不好?”   薛崇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去了。   小小在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跟在他身后也回房去了。   “娘,您也是该睡午觉的吧?”夏月初起身道,“我就不搅扰您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东西都还在箱子里,我得去找找才行。”   “不用着急,你回去也好生休息一下,明天先回去看过你爹再说,我这边天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碍的。”宁氏十分通情达理地说。   “哦,对了,娘,这儿是大壮哥给您写的信,我差点儿给忘了。”夏月初说着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封信交给宁氏。   送走夏月初之后,宁氏回到自己房间拆开信封,掏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细细看起来。   薛壮的心里不仅写了自己这边的近况,让宁氏放心,又大概说了夏月初回去的目的,让宁氏劝她不要多待,事情忙完就尽快回去。   而剩下的内容,写的却是如今对付庆王的进展,以及向宁氏询问薛家以前在川蜀那边是否有线人之类的问题。   这些东西,平时寄家信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写在里面的,本来都考虑是否让秦铮跑一趟,没想到这次夏月初刚好要回东海府,便让她把信捎了回来。   当年薛父常年在外征战,根本无法顾忌家中和其他繁琐事情。   而且出征在外,与线人通信也很麻烦,很容易被敌人截获,或者容易不小心暴露大军的动向。   所以这些年来,薛家在各处的秘密线人,其实都是掌握在宁氏手中的。   只不过这件事,除了薛家内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为此,宁氏还曾经狠下功夫练字,能将薛父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甚至连薛父自己都分辨不出。 第720章 突然袭击(3更)   夏月初回去收拾了半晌,将带给宁氏和薛崇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她还特意给小小准备了一罐小鱼干。   是用新鲜的小鱼烘干做成的,没放任何调料。   小小喜欢极了,为了这口吃的,完全抛弃了自己作为一只猫的矜持和傲娇,抱着夏月初的小腿,叫得那叫一个谄媚。   薛崇跑过去把小小抱起来,点着它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一个小鱼干就把你收买了?那以后要是别人也给你好吃的,你是不是就跟着别人跑了啊?”   小小不为所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夏月初手里的小鱼干。   薛崇挫败地叹了口气,也抬头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将装着小鱼干的罐子交给薛崇,然后笑着问他:“嫂子教你怎么做小鱼干好不好?”   薛崇看来是当真喜欢小小,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好,等嫂子从永榆县回来的时候就教你。”   给宁氏和薛崇带的东西,不外乎衣裳,鞋子,衣料什么的,都是东海府这边买不到的好料子。   薛壮还给薛崇准备了许多新鲜的玩具,还有些适合他这个年纪看的书。   本来这么临时决定回来,想要准备东西还是挺苦难的,毕竟古代不如现代买东西那么方便。   不过保定府却不一样,有钱有势的人云集之处,各种服务也都是比别处领先一步的。   若不是这次回来,夏月初都不知道保定府还有专门帮人采买礼物这么个职业。   只要你告诉对方,送礼的对象年纪几何,喜好什么,预算多少,对方很快就会把各色礼品拿来给你过目,只需要从中挑选即可。   薛壮心里本来就对母亲和弟弟有很多亏欠,而给岳父岳母的东西更是不能小气,所以直接大手笔地全部买了下来,夏月初都没来得及阻拦。   若不是他买了太多东西,夏月初根本不至于回来一趟还带着两辆马车拉行李。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娇贵呢!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将夏娘子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东海府,晚上的时候,很多初味轩的老顾客都闻讯而来,初味轩一下子客人爆满。   五月基本上是所有酒楼的淡季,看着一下子上了这么多客人,想到别家酒楼肯定又要羡慕嫉妒恨了,夏瑞轩心情就好到不行,算账的时候都恨不得哼着歌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夏月初听说后也不好躲着不见,在陪着宁氏和薛崇吃过晚饭之后,去酒楼跟熟客们打了个招呼。   但是熟客们看到她了根本不肯放人,非要她给大家做一道菜吃吃。   夏月初想了一下,叫人回去帮取了香醋汁和红油辣子过来,吩咐后厨准备食材,直接拌了一大盆凉菜,给每桌赠送了一盘。   在保定府能卖到几两银子一瓶的香醋和红油辣子,自然不是店里用的普通调味品能比的,店里瞬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还有客人忍不住大喊:“夏娘子,不要走了,你若是留在店里,我们天天过来吃饭。”   初味轩当晚的灯烛一直亮到很晚才关门休息,周围其他酒楼的老板看着,又是羡慕又是无奈,自然也有在心里恨得咬牙的。   原本大家以为初味轩就是靠夏月初撑起来的。   但是夏月初离开之后,她家的生意虽说稍有回落的,可也一直都比其他酒楼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如今都过去一年多了,就在大家都快要把夏月初忘了的时候,她居然又突然回来了,刚一回来就引来这么多的客人。   许多人宁可在门口排队等着空桌,也不肯去周围其他酒楼吃饭。   这如何不让那些酒楼老板恨得牙根痒痒。   但是恨又有什么用,牛不喝水尚不能强按头呢,更何况是客人。   人家就是不来,你还能去初味轩里把人拖过来?   也不知夏月初这次回来要待多久,若是长住不走了,那以后可就要完蛋了。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回来探亲居然会给府城的酒楼老板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她回家之后好好儿休息了已晚,第二天一早便带上夏瑞轩一起回永榆县去了。   永榆县这边,初味轩也只有夏洪庆受伤的第二天歇业了一天,之后还是照常开业的。   只不过五月份的生意本来就比较冷清,有些人若是没什么事儿,连出门都不想出。   所以当马车停在初味轩门口的时候,唐茹先跳下车进门看了一眼,出来道:“夏娘子,你家这个店的生意可不如府城那家的好。”   后半句话被刚把平安从学里接回来准备吃饭的刘氏听了个正着,立刻不悦道:“你觉得府城的好,那你去府城吃啊,来我们家做什么!”   夏月初一听这话,顿时皱起眉头,刘氏这语气里,好像藏了不少怨气的样子。   倒是平安眼尖,直接看到站在第二辆马车旁边的夏月初,惊喜地喊了声:“小姑!”   刘氏闻言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道:“平安,你乱喊什……”   话音未落,她就跟夏月初四目相对。   夏月初面色很是平静,但是深深看她的这一眼,却好像刀子一样,将她的衣服皮肉全部划破,把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全都暴露在众人面前。   刘氏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她最怕的就是公公夏洪庆。   但是自打进城之后,公公的权威似乎一天天削弱,反倒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娇弱的小姑子更让她心肝儿乱颤。   “嫂子,接孩子回来了啊。”夏月初似笑非笑地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强撑着笑脸道:“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给家里捎个信儿,我们该好生接待才是……”   “嫂子客气了,我回自个儿店里看父母,哪里用得着劳烦嫂子接待。”夏月初此时心里其实已经十分生气了,但为了不吓到平安,所以并未发作,反倒还上前拉住了平安手道,“平安,你带小姑去看爷爷好不好?” 第721章 一天都过不下去了(4更)   平安高兴地拉着夏月初的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爹,小姑回来了!”   夏瑞松从柜台后面惊喜地站起来,看到夏月初顿时笑开了,搓着手站起来道:“月初,你咋回来了。”   夏月初问:“大哥,爹怎么样了?伤口恢复的如何?”   夏瑞松招呼了一个伙计过来看着柜台,自己陪着夏月初往后院走,边走边道:“伤口从表面看已经基本愈合了,但是林大夫说还要再养些日子,不过你也知道爹的脾气,躺了这么多天他早就不耐烦了,天天跟娘吵架,闹得鸡飞狗跳的。”   他说罢又道:“不过你回来了就好了,你说话爹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刘氏走在众人的最后面,看着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最前面的夏月初。   她手里拉着的是自己的儿子,旁边陪着的是自己的夫君。   刘氏心里又是不平又是担心,一时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齐齐涌来,说不出的滋味。   来到后院正房,夏月初还没进屋就听到老两口在屋里吵吵。   “林大夫说了,你至少还得躺上十天,不能总下地乱走,表面虽然看着像是长好了,但是里头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吴氏简直是在扯着嗓子喊了,看来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已经快要抓狂了。   夏洪庆也不示弱,跟她对着吼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疼不疼我还不知道么?天天就知道让我躺着,躺得老子腰疼!”   听着夏洪庆的声音底气十足,夏月初放心不少,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她推门进屋问:“爹,腰疼啊?要不我给你揉揉?”   老两口被突然出现的夏月初吓了一跳,架也忘记吵了,维持着面红耳赤的模样,瞪着眼睛看向夏月初。   吴氏先反应过来,赶紧过来抓住女儿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着,见她面色红润,气色很好,看起来比走的时候还稍微长了点儿肉,至少脸颊不像以前那样瘦得都微微内陷了。   “月初,你咋突然回来了?最近身体咋样?丸药还吃着呢么?前些天朱老爷子又淘弄到一支百年老参,来问咱家要不要,我跟你爹商议了一下,怕你还得继续配药,到时候想买就不好买了,就给留下了,若是用不着再卖掉也不亏。买了之后我还特意给你写了封信,不过看来是错过了,你应该也没看着……”   吴氏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对夏月初的惦念之情溢于言表。   夏月初紧紧握着吴氏的手,拉着她到炕边坐下,细细地答道:“丸药一直吃着,效果还不错,参自然还用得上,大壮哥也一直想再买一支,可是一直都没遇上,还说让我回来之后多多留意,可巧家里竟然就买到了。”   其实薛壮对夏月初的身子,比她自个儿还要更上心和细心。   丸药吃了多少,还剩多少,什么时候又需要配药了,他比夏月初还要清楚,早就买好两支百年老参备着了。   这次也让夏月初带了回来,准备去找林大夫再配一些丸药。   而且虽然东北四府出人参,但是好的要先作为贡品送入宫中,剩下的还要被有权有势的人率先挑选。   所以在东北四府,有些时候想买上好的人参,真是挺不容易的。   反倒是在保定府,只要你花得起钱,好东西多得是,随便你买。   不过这话夏月初是不会跟吴氏说的,免得她觉得自己白花了钱。   果然,吴氏听到夏月初说还需要配药,顿时松了口气。   百年老参了不便宜,吴氏虽然坚持做主买下来了,但是心里难免还是担心,生怕夏月初已经不需要配药了。   到时候这么贵的东西,也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她肯定要闹心死了。   吴氏瞪了炕上的夏洪庆一眼道:“还好我坚持买下来了,若是听你爹的,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有呢!   这丸药既然吃着有效果,那可万万不能断了。一旦中途断了,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要不说人家林大夫就是有本事呢,你看看,月初去保定府那么久,那边靠近京城,什么好大夫没有,最后还不是要吃林大夫配的丸药。   可是有些人,就觉得自个儿可有本事了,比大夫懂得都多,人家大夫说什么他不听,就照着自个儿寻思的来!   月初你说,这人要真是这么有本事,他怎么不去当大夫啊?就知道在家跟我耍横儿!”   夏洪庆听不下去道:“你要说就大大方方的说,少在那儿指桑骂槐的。”   “谁指桑骂槐了,我说的就是你!”吴氏气道,“你就这样儿吧,回头等你把我气死,看你以后走不动的时候谁管你!”   眼看老两口又要吵起来,夏月初赶紧上前岔开话题道:“娘,晌午吃啥啊?我都饿坏了。而且平安下午还要去学里,可不好耽误了。”   “对对,我去后厨看看有啥吃的。”吴氏这才想起已经到了饭点儿,赶紧起身张罗午饭去了。   夏月初等吴氏出去之后,起身上前几步,坐到夏洪庆身边,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胳膊问:“老爷子,几个意思啊?”   夏洪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在家里明明是自己说一不二的,但是如今,老太婆也敢跟自己大小声了,看到闺女都觉得心里有点儿打怵了。   难不成真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夏洪庆想到这儿,抬头朝两个儿子看过去。   看到两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的眼神,这才找回一些对自己的信心道:“你娘如今越老越唠叨,平时我还能出去找人下个棋啥的躲过去,如今可好,天天躺在家里养伤,连躲都躲不开,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刚才不是也听到了,你娘现在只要一开口,那话啊,就停都停不住……唉,这种日子,真是一天儿都过不下去了。”   “真受不了了?”   “受不了。”   “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咋地!”   夏月初一拍手道:“那正好儿,这次我回保定府,就让娘跟我一起走吧!” 第722章 不如休掉算了(补昨天5更)   “啊?”夏洪庆立刻就傻眼了。   夏瑞松和夏瑞轩也有点儿紧张起来,也不知道夏月初这是唱得哪一出。   夏月初一脸认真地说:“反正你俩在家总是吵架,你还嫌我娘唠叨,倒不如就分开算了,让娘过去跟我享几天福,也少操不少心呢!”   夏洪庆赶紧道:“那怎么行,家里好多事儿还要你娘管呢。”   “那不是还有大嫂在么!”夏月初道。   “那,那你娘肯定舍不得平安呢!”   “习惯就好了,以后等平安大一些,说不定还可以接到保定府去读书呢!”   “那……”夏洪庆一时语塞,又不好意思当着儿女的面说自己不愿意跟吴氏分开,脸都有点儿憋红了。   夏月初心里忍不住偷笑,道:“我去问问娘就是了,看她想不想去。”   在外间把父女俩的话听个正着的吴氏进屋道:“我去。”   夏洪庆顿时就变了脸色,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去了能干啥,净给大壮和月初添麻烦。又不是没有儿子,哪有去投奔闺女的道理。”   “是我闺女要接我去享福的,这就是硬道理。”吴氏毫不相让地怼回去,然后扭头立刻换上笑脸对夏月初道,“月初啊,出来洗手吃饭了。”   夏洪庆心里搁着事儿,晌午饭也食不下咽,担心吴氏当真就这样丢下自己跟着闺女走了。   俗话说老伴儿老伴儿的,老了之后互相做伴儿才是老伴儿呢,若是分开了那叫啥?   跟他一样吃不下的还有刘氏。   夏月初一会儿不发作,她就多难受一会儿。   吃过晌午饭,夏月初给四人组安排了房间先住下,把吴氏留在了自己房里。   这一下子,夏洪庆和刘氏的心就都提起来了,都觉得夏月初肯定是要说自个儿的问题。   若不是夏瑞轩还无所事事地杵在屋里,夏洪庆简直都想凑过去偷听了。   刘氏起身收拾碗筷,但是也心不在焉地,总想去注意夏月初屋里的动静,差点儿失手把一摞碗给摔了。   “娘,爹的伤势究竟怎么样?林大夫怎么说?他这种天天活动惯了的人,让他一直躺着也的确太难为人了,若是可以稍微活动一下,还是让他活动一下的好。”   “虽说那一刀没刺中脏腑,但到底是扎在肋骨间了,林大夫担心骨头也有损伤,这才让他多静养几日的。   你爹那个老死头子,脾气拧得要命,天天就知道冲我发脾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把他捅了呢!”   “犯人还没抓到么?”夏月初问。   吴氏摇摇头道:“没,孙捕头那边一直在排查,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没有消息,依我看也难。万一是外乡流窜过来想要抢钱的,捅了人就跑了,上哪儿抓去。”   夏月初闻言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自家的事儿孙旭不可能不上心给办,但是这么长时间还没查出来任何线索,说明应该不是报仇之类的事儿,说不定当真就是流窜作案,为了抢劫才伤人的。   如果真是这样,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什么证据也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没有前世那样的刑侦技术,在古代想要追查这样的案子,简直是难于登天的。   说完夏洪庆的事儿,夏月初把话锋一转,说到了刘氏身上。   “娘,最近家里一切都好么?”   “都挺好的啊!”吴氏被问得莫名其妙,“店里生意也挺好的,你大哥打理酒楼很用心,虽然比不上府城那边赚钱多,但是在县里也算得上是头一份儿了。   平安如今读书也读得很好,也知道用功,经常被先生夸奖。   我跟你爹其实也挺好的,过了大半辈子,吵几句架,拌几句嘴都是免不了的,我刚才说要跟你去保定府,也就是赌气的话,就像你爹说的,我放不下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也舍不下平安。”   吴氏说到这儿,忽然话锋一转道:“可要是你怀孕生孩子需要娘去照顾,娘是肯定要去的。”   “娘,那个不着急,还早呢!”夏月初哭笑不得地说,“我说的不是那个。”   “怎么能还早呢!”吴氏闻言顿时急了,“你跟大壮年纪都不小了,娘在你这个岁数,都生了你大哥和你了,二十多了还不要孩子,这是要拖到啥时候去?”   “娘,大壮哥的意思是,等我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不然我现在这样怀孕生孩子的话他不放心,怕我出事儿。”   吴氏听了这话顿时就感慨起来。   “哎,当初你爹看上大壮那孩子,其实我打心里还是不太乐意的,可如今看着,还是你爹看人的眼光准,他对你那可真是实打实地好。   不过这话可不许跟你爹说!   没人夸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若是再夸他几句,怕是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夏月初把话题拉回来道:“娘,最近大嫂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啥?”吴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又扯到大儿媳身上去了,“你大嫂能有啥事儿啊,每天就是接送平安,平时在家做做针线活,自打进城之后,连做饭都不用她做了,天天就是在家享福,夫君赚钱,儿子上进,她简直是掉进蜜罐儿里了,还能有啥不对劲儿的!”   夏月初便把刚才在门口听到的话跟吴氏说了。   “真是反了她了!”吴氏听罢气得要死,“当初在村里的时候,还觉得她是个好的,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平时在家可没听她说过这些,天天还都笑眯眯的,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娘,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告状,而是想把这件事妥善地解决了。   我觉得大嫂似乎心里有些不满,在家里又无处发泄,只好在外面说几句抱怨的话。   但是平安还小,如今心智和思想都还不成熟,如果接触多了这样的情绪和想法,我怕把孩子带歪了。”   “我看她这人,就是心眼儿长歪了,之前你们还没去保定府的时候,老大就敲打过她了。   如今不敢跟老大抱怨,反倒把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这样的媳妇,不如休掉算了!” 第723章 贴补娘家(补昨天6更)   “娘,别这么说,到底还有孩子。而且大嫂本性不坏,也是跟着大哥这么多年辛苦过来的,要不回头我去找她谈谈,看看她到底是有什么心结。”   吴氏冷哼一声道:“她能有什么心结,还不是如今日子过好了,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开始想要拉拔娘家人。   她顾着娘家人我不反对,老大赚的钱我跟你爹也不要,只要他们两口子愿意,都拿去贴补她娘家我也不管。   可她万万不该把主意打到酒楼上来,就为了想把她弟弟妹妹塞进来做事,跟你哥闹腾好几回了。   这事儿你哥嘴上虽然没说,但我也看得出来,两口子一闹别扭准就是为了这点儿破事儿。”   吴氏说罢不等夏月初插话,又继续道:“多亏你大哥心里头还算有数,稳得住立场,不然他要是敢跟媳妇一个鼻孔出气,我就把他俩全都撵出去,自己做工赚钱过日子去,不就是当个掌柜么,你大哥做得了的,你爹也能做!”   夏月初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看来刘氏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行了,娘,我知道了,我这次既然回来,就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再走,免得让你和爹还要跟着操心。”   吃过晌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夏月初就在屋里支开摊子开始盘账。   她这次连府城的账本都一并带回来了,准备在家多住几天,顺便把该做的事儿也一并做完。   刘氏提心吊胆了一个中午,见夏月初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太久,晚饭的时候,就被夏月初的一句话又给提起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夏月初在饭桌上佯装无意地问了句:“大哥,这一年多你跟嫂子攒了多少钱啊?”   夏瑞松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婚后便把当家的事儿都交给媳妇刘氏,到了县城之后自然也是这样。   不过他虽然老实,但也不是傻子,自己赚了多少钱,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要知道,初味轩的生意这样好,每年十分之一的红利,那可不是小数目。   “我们三口吃住都在店里,除了平时给平安文房笔墨,家里人扯布做衣裳,其他也没太多的开销,全都让你嫂子存着呢!”   夏月初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刘氏,看见她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心里便大概有数了。   刘氏的娘家既然想把儿女安插到初味轩来做事,不达成目的肯定不会罢休,但为何一年多的时间才闹了几次,想必其他时候都是刘氏用银子给暂时安抚住了。   刘氏见夏月初朝自己看过来,心里又是心虚又是不服气。   她心虚是因为,大部分钱的确都被她拿去贴补娘家了。   不服气则是觉得,夏月初不过是家里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大哥大嫂家的银钱难道还要过问不成?   刘氏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姑奶奶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夏月初吃了口菜,不紧不慢地说:“以前一直待在东华府还不觉得,出去了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平安如今是老夏家唯一的下一代,以后肯定不可能让他就困在这个小地方,最好还是要去外面读书,多见见市面,以后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可是去外面读书,开销可比在家大多了,为了平安今后的前途,哥嫂可千万不要不当回事,从现在开始就得多多存钱才行。”   夏瑞松闻言道:“平安如今读书还算认真,我寻思着等他以后考中秀才,然后送他去府城进学就是了。”   “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夏月初道,“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有个叫沈莹的小姑娘,我之前打算收她为徒,她哥不放心还特意来过咱家一趟?”   “哦,我记得,好像是叫沈晋。”夏瑞松回忆了一下道,“后来听说他中了举,年纪轻轻的真是了不得,我还跟平安说过,要他向人家学习呢!”   “去年沈母过世了,他如今需要守孝,就带着妹妹去保定府投奔我了。如今沈莹已经被我收为徒弟,沈晋也托人安排到府衙去学着做事。   他刚开始去的时候还很不习惯,如今待了几个月,做什么事都比以前稳妥多了,连府衙的典史都对他赞不绝口。   可见以后他出了孝期,肯定会前途无量的。   这样历练,呆在家里死读书可是读不出来的。”   夏洪庆听罢,点头道:“你妹子说得对!你们一家子每天吃住都不花钱,又不需要你们节衣缩食,只是把多余的钱存起来给平安留着,难道不对么?   就算以后不让平安出去念书,少不得也要娶媳妇吧?不用买房子么?不用下聘礼么?这些都不用花钱么?难不成你儿子成亲也住在店里?”   “你这都扯到哪里去了!”吴氏听得直皱眉,感觉夏洪庆一开口,把夏月初原本想表达的意思都给带歪了。   “大嫂,你别多心,我不是想要管大哥和你如何花钱,只是出去这段时间,看到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咱们从开始就已经跟人家不是同一起跑线了,难不成还要再耽搁了孩子么?你说对不对?”   刘氏当然知道夏月初说得没错,但是娘家那边……   开始她也没打算贴补太多,只不过想在爹娘和弟妹面前显摆一下自己日子过的好了。   但是这种事儿,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很难收得住了。   等刘氏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夏瑞松交给她的近百两银子,就只剩下不到五十两了。   而娘家那边,因为她前面出手阔绰惯了,她再说没钱都没人信了,一遍遍地跟她闹,甚至还用她之前拿钱贴补娘家的事儿来威胁她,如果不继续给钱,就把这件事告诉夏瑞松。   刘氏此时已经被套住,身不由己了,只得继续少量地贴补娘家。   虽然她已经有所控制,每次都不肯多给,可也架不住他们来闹的次数太多了。   如今去年分红分到的银子,都已经被她贴得所剩无几了。 第724章 照怼不误(1更)   因着夏月初晚饭时候提了这么一句,晚上回房之后,夏瑞松就顺口问:“咱家现在存了多少钱了?”   他自己心里也大概有本帐,当初夏月初离开之前,他是每个月拿月钱,后来等夏月初走了之后,就变成了每年拿分红。   今年的分红还没拿到,但是把之前的月钱和去年的分红加起来,少说也该有一百二三十两。   就算孩子读书,平时家里人做衣裳鞋子,再加上一些人情往来,怎么也能存下一百两银子才对。   想起之前夏洪庆在家门口就被人刺伤,夏瑞松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安全,又道:“我算着怎么也该有一百两了,要不咱们明天把银子存进钱庄里,放在家里终归有些不安全。”   刘氏的脸瞬间白了,她如今哪里拿得出一百两银子,别说一百两了,如今她手里连十两都凑不出来。   夏瑞松说完,见妻子半晌都没有说话,一扭头便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他的脸瞬间便沉下来了,猛地起身道:“你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咱俩一起算算,只留点儿散碎银两平时用就是了,整的都拿去存起来。”   刘氏低着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摆,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咯咯作响。   不等夏瑞松再问,她就先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着道:“孩他爹,我把钱借给我娘家弟弟了,但是我没敢跟你说。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会尽快找他把钱要回来的了。”   刘氏到现在还心存侥幸地没有说实话,打算自己想办法从娘家凑一凑,看能不能填上这个窟窿。   但是这件事儿,哪里会是她想得那样简单。   夏瑞松此时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妹妹为何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话,想必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可笑自己这个所谓的枕边人,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她。   “也不用尽快了,正好月初和瑞轩都回来了,店里也有人看着,明天我就陪你回娘家一趟,把这件事好生说道说道。”   刘氏哪里敢让他去娘家啊,到时候事情不就都揭穿了么!   她一把抱住夏瑞松的腿,哭着道:“孩他爹,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如今弟弟妹妹都回来了,你好歹给我留个面子,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可刘氏哪里知道,她又哭又闹好不容易暂时稳住了夏瑞松,第二天一大早,她爹娘居然拖家带口地跑进城来了。   夏月初从保定府出来之后便一直赶路,到了东海府也没怎么休息,第二天又折腾回永榆县,当真是累得不轻。   所以吴氏早早叮嘱了家里众人,第二天谁都不许在家吵吵,免得影响了夏月初补眠。   但是没多一会儿,夏月初还是被外面的叫嚷声给吵醒了。   她还以为是有客人来店里闹事,挣扎着爬起来,飞快地洗漱换衣之后便出去一探究竟。   刚一出门便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正扯着夏瑞松不放,嘴里还哭着嚷道:“我家这么好的闺女嫁给你啊,跟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们说啥了?如今日子好过了,不过是贴补了一下娘家,咋就不行了?   闺女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孝敬爹娘怎么就不该了?”   夏瑞松气得脸都涨红了,怒道:“我什么时候拦着她孝敬爹娘了?过年过节,年礼节礼什么时候少过你家的?你们老两口过寿,哪一次我们没出钱出力?   如今她不声不响地往家里贴补了一百多两银子,这是孝敬父母么?拿去买儿女都能买回来好几个了吧!”   “呸,你少胡说八道!”刘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你说一百多两就一百多两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有本事赚那么多钱么?红口白牙的,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啊,那我还说我给我闺女贴补过一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呢!”   “大早晨的,吵什么呢!”夏月初砰地一声把门推开,“吵这么大声,店里的客人都能听得到,吵走一个客人就少赚一份钱,谁贴补给我啊?”   她出来之后环顾一圈,见四人组住的西厢房那屋开着窗户,唐茹一脸兴奋地趴在窗口看热闹,就差手里再抓把瓜子儿了。   剩下三个人,虽然没看到身影,但是以这一路上的了解,应该也是在屋里听着呢。   店里此时还有在吃早饭的客人,也都循声朝这边张望。   刘家父母其实就是因为听到了消息,说是夏月初回来了,赶紧拖家带口地跑过来的,只不过刚进门就被夏瑞松一顿质问,这才吵了起来。   这会儿看到夏月初,刘母的脸儿,登时变得比六月的天儿还快。   刚才还一脸刻薄的模样,这会儿就变成了满脸堆笑,上前想要去拉夏月初的手。   夏月初直接把手缩了回来,让她抓了个空,道:“这位大娘,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刘母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但是却压住了没表现出来,假笑道:“月初啊,瞧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陌生人呢!”   “不然呢?”夏月初挑眉看向刘母,“我爹受伤你们家都没人来看一眼,都不如街坊邻居,可不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么?   而且我出来也不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哥一年就能赚到不下一百两银子,你不如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值不值得有个这么好的女婿!”   “你……”刘母之所以能够这样得寸进尺,就是因为刘氏软弱而且打心里想要得到家人的认可。   而夏瑞松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小被夏洪庆严格要求,如今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她就是拿捏住了自家闺女和姑爷的性格,才慢慢变得越来越嚣张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夏月初从来都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管他什么尊老敬老还是什么姻亲关系,只要触犯了她的底线,她都照怼不误! 第725章 你不也是贴补娘家么!(2更)   刘母被夏月初怼得说不出话,若是搁在往常,她早就满地打滚儿又哭又闹了。   但此时怼她的人是夏月初,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掂量。   她还想跟夏月初搞好关系,想法子把自己儿子塞进初味轩来做事呢!   要知道,如今初味轩在东海府有多火,人家媒婆听说是在初味轩做事,态度都要和善几分,说亲都比旁人家好说。   所以此时还不能跟夏月初硬怼,刘母立刻给刘父使了个眼色。   刘父会意,陪着笑脸上前说和道:“月初啊……”   “您可别叫这么亲热,还没到这个关系。”夏月初皱眉道,“您还是叫我夏娘子比较好。”   “对、对,夏娘子。”刘父的演技明显比刘母好多了,至少他的和气装得还比较到位,笑着打圆场道,“别跟你大娘一般见识,她这人其实没啥的,就是这个嘴不饶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瞧您这话说的,我就是做厨子的,对豆腐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豆腐啊,可不光有白白软软的热浆豆腐,那可是还有臭豆腐的。   就算当真是豆腐又如何?心地好就是你可以随便对别人大放厥词、不顾别人感受的挡箭牌么?”   臭豆腐?   听了这话的人全都被夏月初这个比喻给惊呆了。   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刀子嘴豆腐心还能有这样的解释。   唐茹趴在窗边听得都要笑死了,扭头冲屋里其他三个人道:“这个夏娘子真是太有趣了!”   刘父也一下子被说蒙了,心道不都说夏娘子不但人长得好看,而且也特别和气的么?怎么到自己这儿一下子就都不对了呢?   “你们若是正经亲戚来做客的,就好好说话,若是来找女儿女婿吵架闹事的,就出去吵,不要在这儿耽误我酒楼的生意。   若就是看中我家这块风水宝地,非要在这儿吵,那我把酒楼的账目拿出来算算,每天流水有多少,今天若是少了,你们给我补钱?”   刘母一听这话,顿时就怂了。   刘氏往家里贴补了多少钱,她心里当然有数,光是在店里当掌柜一年就能赚这么多,可见初味轩的赚钱能力之强。   让她赔钱,她可舍不得把进了荷包的东西再掏出来。   不敢对夏月初如何,刘母只好又冲着刘氏去了,哭道:“你说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还是个大嫂呢,在家啥地位都没有,就眼睁睁看着爹娘让人欺负……我真是没法儿活了啊……”   刘氏顶着夏月初的目光,涨红着脸,连劝带拉地总算把刘母给弄进屋里去了。   刘母一进屋,顿时就止住了哭声,拍打拍打衣裳,一脸不悦地点着刘氏的脑门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说说你有个啥用,摆不平小姑子也就算了,连男人你都管不住!   若是当初趁着夏月初还没回来就把你弟弄过来做事的话,如今她回来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如今可好,你那小姑子,整个儿就是个母老虎,软硬不吃,这下怎么办?你弟弟今年都十六了,再不找点事儿做,可怎么娶媳妇啊!”   刘氏嗫嚅道:“娘,我今年都往家拿了那么多钱了,就算没有一百两,也得有八九十两了,实在不行给小弟弄个小买卖做也好,干嘛非要来初味轩啊……”   “呸!”刘母一口朝闺女啐过去,“就你零零散散地给的那点钱,哪里有那么多!”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我没说不管你们,但是那么多银子……”   “那些钱是我跟你爹看病花了,咋的,我生你养你那么多年,如今想跟我划清界限了?给我点银子以后就跟你没关系了是吧?”   夏瑞松坐在院子里,堂堂一个男子汉,气得直想哭。   “月初啊,这个掌柜,你还是另外找人吧,回头哥就带着你嫂子搬出去,我们自己去找活做,自己赚钱,不能再占你的便宜了。”   “哥,你这叫啥话,店里内外你都管得井井有条,客人们也都对你交口称赞,店里如今能有这么红火的生意,跟你是脱不开关系的。我给你的分红,那也都是你应得的。”   夏瑞松低下头,用力搓了搓脸,闷声道:“我真没想到你嫂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一百多两银子,如今手里只有不到几两,若不是你这次及时回来,等到六月底拿到半年的分红,到时候肯定又会悄悄不见了的。”   “嫂子本质上不坏,她是女孩儿,又是家里的老大,从小肯定不受重视,又被赋予了过多的责任。   长此以往,她就会慢慢觉得,娘家人都是自己应该背着的责任。   以前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是现在家里越过越好之后,她就会忍不住想要开始贴补娘家。   一来是想让娘家人看看自己过得好了,二来也是想用这种方式,得到父母的重视和肯定,用来弥补当年自己没有得到的那些。   只可惜她不明白,她这样做非但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反倒会适得其反,会让她娘家人变成吸血蚂蟥,完全不顾她死活地把她也拖下去。”   夏月初这番话说得并没有压低声音,刘氏跟父母弟弟在屋里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屋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面色也有些青白交错。   夏月初最后道:“哥,这是你的家事,接下来是过还是散,最后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但是不声不响就往娘家拿钱这件事儿,绝对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必须得有个说法。   娘家是家,自己家难道就不是家了么?   长久这样下去,怕是连平安读书的钱都没了吧?   为了讨好自己的家人,连儿子都不管不顾了,这个娘做的,也是够意思了!”   听了外面的话,刘氏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家弟弟却突然起身冲出去,冲着院子里的夏月初嚷道:“你自己还不是贴娘家人,弄了两个酒楼,把爹娘弟弟都安置好了,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姐!” 第726章 倒打一耙(3更)   夏月初听到这话几乎都被气笑了。   她抬头打量着刘氏的弟弟刘天朗,看起来跟夏瑞轩差不多年纪,但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看着就不是个正经孩子。   夏月初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就明白为啥我大哥不肯让你进初味轩做事了。”   刘天朗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还问:“为啥?夏瑞轩还比我小一岁呢,还不是照样在府城管着大酒楼!我比他差哪儿了?”   “你比他差得远了去了!”夏月初轻蔑地看着他道,“我家瑞轩可是名扬天下的御厨廖老的关门弟子,如今一手菜做得不比店里的大厨差,你呢?你会什么?端盘子端碗我都害怕你把我的碗打了呢!   再说你刚才问的问题,为什么我可以贴补娘家人,让哥哥弟弟都来给我管酒楼,还要养着爹娘,你姐却不行?想知道为什么么?”   刘天朗下意识地顺着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这酒楼是我开的!是我一道菜一道菜把名气打出来的!所以我乐意让谁管酒楼就让谁管,我乐意把我爹娘接过来我就接过来!   而且我爹娘都通情达理,不是吸血蚂蟥,不可着一个孩子拼命压榨。   我哥哥弟弟都有本事,不光读书识字,还诚信肯学,把店交给他们我放心,我一走就是一年半,也不用担心回来之后店变成了别人的。   这就是我们老夏家跟你们老刘家的区别,听懂了么?”   刘天朗被夏月初一堆话说得有些懵圈,但是他是老刘家唯一的男丁,自小就被惯坏了,觉得别人为自己副厨那都是理所应当的,根本就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我姐既然是我爹娘的闺女,就该管家里的事儿啊!这有什么不对的!”   “谁不让她管了?你们家少在那边混淆概念,我们可从来没有不让嫂子孝顺娘家,但是凡事也得有个度。   你爹娘也不只有这一个女儿,怎么就可着一只羊拼命地薅羊毛?一年坑过去上百两银子,这件事儿搁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那如果你娘现在把你家全部积蓄都拿去给她的娘家了,你和你爹会觉得她给得好,给的妙,给得呱呱叫么?”   “我家的东西为啥要给别人。”刘天朗十分理直气壮地说。   “那我哥家的银子凭啥要给你家花!”夏瑞轩也忍不住怼了一句。   刘天朗依旧理直气壮地说:“我姐的钱拿给我家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此时连店里听着的人都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种话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家里是咋教的啊!”   “你来得晚,没看着前面那一出呢!爹娘也是一个德行,这才真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你家的钱是你家的,你姐家的钱也是你家的,怎么那么美得你呢?”   “夏掌柜这么好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糊涂媳妇,娘家也没一个好东西,依我看啊,这样的亲啊,趁早断干净吧,不然以后可有你受的了!”   夏瑞松突然间起身,走到东厢房,一把推开房门道:“原本我是打算,今天跟平安他娘一起回一趟娘家,把这件事儿说清楚的。   但是既然你们来了,那也一样。   平安娘跟着我这么多年,的确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所以她贴补娘家的一百两银子,我也就不追究了……”   此言一出,刘家父母立刻面露喜色,连刘氏都破涕为笑了,抬头看向夏瑞松。   但是夏瑞松继续道:“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就直接把人领回家吧,休书我会尽快写好送过去的,今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不要!”刘氏凄厉地大喊一声,扑上来抱住夏瑞松的小腿,放声大哭道,“孩他爹,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刘家父母也吓了一跳,他们就是仗着夏瑞松老实本分,才敢来闹腾的。   而且在他们心里,就算刘氏再怎么不好,好歹也给老夏家生了平安。   尤其平安如今长得又好,读书又有出息,难道这不是刘氏的功劳么?   夏瑞松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休妻两个字?   刘母先坐不住了,闺女若真是被休了回家,以后自家啥便宜都占不到了不说,还要养着她这么个赔钱货,到时候也不知道还嫁不嫁得出去。   “这事儿你说不好使,找你爹娘来说!”刘父也一拍桌子怒道。   夏瑞松此时格外庆幸,爹娘今日去林大夫的医堂复诊去了,不然若是在家,再把老爷子给气出个好歹来。   刘母此时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   “我闺女打从十七就跟了你啊——跟着你过苦日子,给你生了个那么好的儿子,如今你说休妻就休妻,你这个没良心挨千刀的啊——”   刘氏抱着夏瑞松哭了半天,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就凉了大半截。   夫妻这么多年,她对夏瑞松的脾气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平时的确好说话,性子也温吞。   但是什么事儿他一旦拿定了主意,那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也只有这一点上,才能看出他的确是老夏家的种。   刘氏万念俱灰地瘫坐在地上,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来,冲到院子里冲夏月初道:“都是你,都怪你!若不是你回来,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儿!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打从一开始就没瞧上过我。   你平时偏心也就罢了,我都已经忍了,为什么还非要来拆散我们两口子?让平安成为没娘的孩子?   你以后也是要做娘的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我发现你们老刘家,别的行不行不知道,倒打一耙的功力还真是一脉相传。   事儿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早晚会东窗事发,难不成是我逼着你给你娘家送钱的么?   我怎么看不上你了?怎么偏心了?有本事你倒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清楚,看看大家怎么说。” 第727章 还不如捅死你个老帮菜!(4更)   刘氏抹了把眼泪道:“我们好歹是大哥大嫂,你不在家,都是我们孝顺父母,照顾家里。你一走就是一年多,家里的正房宁可空着也不给我们住,要留着等你回来住。   你们一家人都觉得我不识字,不懂事,什么都用不着跟我商量,自个儿决定就完了,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   而且同样都是兄弟,为什么让你大哥管永榆县的酒楼,让小弟去管东海府的酒楼?东海府那边人多地广,酒楼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分红自然也是多的,你敢说你不是偏心?   你口口声声说让你大哥做掌柜,可是有啥用呢,连招个人都做不了主,还不是要听爹娘和你的……”   夏瑞松从来都不知道,妻子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抱怨和怨怼。   但刘氏这话,越说越叫人听不下去。   他终于忍不住,扬手给了刘氏一记耳光。   “这些问题,用不着问月初,我就能回答你!就凭这里是她的酒楼,她买的房子,她买的地!   所以正房理所应当就是她的,我理所应当就该听她的!   如果没有这门亲戚关系,那我不过是她雇佣的掌柜罢了,你呢,你连个屁都不算!   怎么着?日子刚好过点儿心也跟着大了?住在这里管着酒楼,就真以为这酒楼是自个儿家的了?   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配不配!”   夏月初见夏瑞松被气得都要开始爆粗口了,赶紧示意夏瑞轩上去把人扶到一边去。   她皱眉看向刘氏道:“大嫂,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斗米恩,升米仇。   你自个儿好生想想,如果不是我,你们如今都还在乡下种地,土里刨食儿,每天为了一口吃的累死累活。   合着我用自己的努力帮了家里,最后反倒还要落埋怨,觉得我给得不够多?给得不够公平?   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个公平?东西是我的,我就算都给了瑞轩不给大哥,谁又能说我半个不字?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家人看不起你,你怎么不低头看看你自己,刚进城两天半就开始想要喧宾夺主,连正房都要开始觊觎上了?   我看不是我们家看不起你,是我们太给你脸了,让你都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沉了!”   夏月初几句话说得刘氏脸上火辣辣的,她这会儿脑子里也有些乱。   她这大部分的想法,其实都是回娘家的时候被娘家人灌输的,当时觉得娘家人说得十分有道理,觉得自个儿真是委屈极了。   但是现在被夏月初这么一说,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就在她还理不清楚头绪的时候,夏月初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道:“还有,大嫂,我之前一直没说,是怕我大哥和爹娘心里头不得劲儿,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你这个坐享其成的人意见最多。   瑞轩如今虽然管着东海府的酒楼,但他并不是正式的掌柜,只是帮我代管。我每个月只给他开二两银子的工钱,根本没有任何分红。   如果你不信,两个酒楼的账本如今都在我房里,你可以随便找人来盘账,看我有没有撒谎。”   刘氏万万没想到,她看似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了,但最后竟然是个这样的结果。   即便她没读过书,也并非是完全不懂道理的人,夏月初说得句句在理,可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会钻到那么个牛角尖里去呢?   刘氏绝望地瘫坐在地,难道等待自己的,真的就只有被休出门的悲惨结局了么?   看着刘氏,夏月初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本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让大哥跟刘氏私下把这件事解决好,毕竟是有孩子在,夫妻若是真的分开,少不得会影响孩子。   谁知道刘家竟然会突然间上门大闹,硬生生把原本还留有余地的夏瑞松给激怒了。   老夏家的男人,无论老小,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犟。   大哥休妻的话已经说出口,就真的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正巧此时,夏洪庆跟吴氏从医馆回来,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了好多人,气氛也很是奇怪。   刘氏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膝行到老两口的面前,不要命似的拼命磕头。   “爹,娘,我知道错了,你们快劝劝平安他爹,不要休了我,我以后真的不敢了,好歹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可怜的平安啊,难道以后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了么……”   “啥?啥休妻?谁要休妻?”   吴氏原本心情还挺好的,因为刚才林大夫说夏洪庆恢复得很是不错,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正准备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的孩子们,免得他们一个个儿地跟着担心,结果一进门就闹了这么一出。   夏洪庆皱眉看向刘家父母和弟弟,又看看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刘氏,并没有如刘氏所期待的那样训斥夏瑞松,而是淡淡地道:“亲家一家过来了啊?平安他娘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若是早知道好几年没见的亲家今日登门,我就不去医馆复诊了,怎么也要在家扫榻相迎,好生招待才是。”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客人们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夏洪庆晚上在家门口被捅伤的事儿,很是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整个儿永榆县和周边的村镇都被孙旭带人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身为亲家,刘家居然都没有来登门探望,今天居然还有脸来给自家儿子谋差事,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夏洪庆见刘家父母都低着头不说话,又看了眼跪在面前的刘氏,淡淡地说:“我如今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大夫让我静心修养,所以儿女的事儿,老头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大若是想和离,我也不反对。   至于平安,有个长着歪心眼儿的娘好还是没有娘好?谁又说得清楚呢!”   夏洪庆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刘天朗闻言翻了个白眼,用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捅死你个老帮菜!” 第728章 事情的神展开(5更)   刘天朗这话的声音极小,甚至连站在他身边的刘父和刘母都没听到。   但是却瞒不过趴在厢房窗台上看热闹的唐茹。   她双手一撑,翻身从窗口翻出来,直接一个锁喉,将刘天朗按倒在地。   刘天朗虽然生在农村,但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别说是下地干活儿了,在家连一双碗筷都没让他捡过。   再加上唐茹本来就身怀武功,所以毫无意外地就直接被放倒了。   反倒是唐茹估算错误,用的力气稍微大了点儿。   刘天朗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他鬼哭狼嚎的。   刘父刘母见状急忙冲上来,一个去抓唐茹,一个赶紧去看刘天朗。   “这谁家孩子啊?又没有人管啊?怎么冲上来就打人啊?”   但是由于唐茹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所有人都只觉得刘天朗简直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根本没有人去追究唐茹为何突然冲出来大人。   唐茹当然不可能被刘父抓住,脚下一个挪步,轻巧地躲开了刘父的手,一脚踩在刘天朗的胸口上,让本来已经被刘母扶起来的刘天朗再次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她扬声道:“夏娘子,快叫人去报官,你爹就是他捅的。”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都傻眼了,就连刚要冲上去救儿子的刘母都怔在当场。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尖声道:“你胡说八道!”   她太过急切,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尖到嗓子都喊劈了。   殊不知这样反倒更加惹人怀疑。   夏瑞松的神色登时凝重起来,扭头看向刘氏,想知道她是否知情。   见刘氏也是一脸惊诧莫名,心里才稍稍好受了点儿。   如果自己多年的枕边人,能够明知道亲弟弟捅伤了自己的父亲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家里生活,那就实在太可怕了。   夏月初虽然惊讶,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唐茹,叫夏瑞轩赶紧去县衙报官。   夏瑞轩一溜小跑出门,很快就领着孙旭和几个捕快一起回来。   唐茹指着还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刘天朗道:“就是这个人,刚才夏老爷子说话的时候,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说‘当初还不如捅死你个老帮菜’。”   孙旭找这个犯人找了许久,听说夏月初回来了都不敢露面,如今总算抓到了嫌疑人,立刻上前,亲自扭住刘天朗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叫人给他戴上木枷。   刘母疯了一样冲上来,抓住孙旭的胳膊,低头就咬。   孙旭一脚把刘母踹了出去,抽出腰间佩刀怒道:“反了你们了,敢跟官差动手?”   “我的儿啊——你放了我儿啊——”刘母被踹倒在地,肚子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放声大哭,眼睁睁看着官差把木枷挂在儿子肩头,双眼一番就晕过去了。   刘父陪着笑脸上前,把兜里能搜刮出来的钱全都拿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往孙旭手里塞道:“捕头大人,今天这就是个误会,真是个误会,我们两家是亲家,因为有点事闹矛盾,所以老夏家才诬告我家儿子是伤人的犯人,您可千万要明察啊!”   “是不是诬告,带回去问清楚就知道了。”孙旭道,“既然你儿子不是犯人,问过自然会还他清白,你们若是再阻拦官差办案,那就一并拿回衙门。”   刘父银子没送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哭喊着被带走,真是一颗心都疼碎了。   刘母满地打着滚儿地哭,满口儿啊肉的乱叫。   夏瑞松沉着脸对刘氏道:“赶紧把你爹娘带走,我们酒楼还要做生意呢,在这儿又哭又闹像什么样子?官差这会儿还没走远呢,难道要我把人叫回来,把你们一并拘么?”   刘氏哭着道:“夏瑞松,咱们好歹夫妻这么多年,我纵有千般不是,好歹也给你生了个儿子。   如今我弟弟刚被抓走,你居然还这么说,不觉得自己太绝情了么?”   “我绝情?如果最后查出来确实是你弟弟捅伤了我爹,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绝情!”   夏瑞松说罢,一甩袖子进屋去见夏洪庆。   他进屋就扑通跪倒在夏洪庆面前道:“爹,都是儿子无能!”   夏洪庆也着实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原本他心里打算的是,利用这次机会,先把刘氏赶回娘家,让她好生反省几日,等她真的接受教训了再让她回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孙子的亲娘,就算为了平安,能将就的就将就一些。   但是谁成想还有这么一出。   如果的确是刘天朗持刀伤人,那夏瑞松这个日子,是彻底没法儿过下去了。   全家人谁都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   夏洪庆想到这儿,鼻根都开始发酸。   “儿啊,这事儿怪不得你,是爹当初给你说亲没看准人……唉,只是可怜了我的平安……”   刘父和刘母并没有在初味轩久留,他们很快就跑去县衙门口等消息去了,刘氏也跟着去了。   初味轩这边无论是家里人还是看热闹的客人,此时也都是百感交集,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展开。   只有唐茹一脸兴奋地对夏月初道:“多亏我耳朵尖,换做别人肯定都听不到的!”   夏月初虽然很感谢唐茹帮忙揪出了有可能伤害夏洪庆的嫌犯,但是一想到这人居然是大哥的小舅子,心里也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正在这个时候,平安突然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进门就喊:“娘,你今天怎么没去接我啊,我在私塾门口等了半天,最后只好自己回来了。小姑一回来你们就把我给忘了呀!”   家里众人看到平安,听到他进门就先喊娘,瞬间一颗心都被揉碎了。   夏月初调整好心情,挂上笑脸上前抱起平安道:“平安,你娘去看你姥姥、姥爷了,她走前说好让小姑去接你,结果小姑给忙完了,真是太对不住了。   回房去看看小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然后原谅小姑好不好?” 第729章 不打自招(补6更)   夏月初很快就哄得平安忘了找娘亲的事儿。   他开开心心地抱着夏月初给他带回来的书本笔墨,新奇玩具,开心的不得了。   但是家里的大人们,心情却都很沉重。   可以哄得孩子一时忘记找娘亲,但若一直见不到娘亲又会如何呢?   无论夏洪庆和吴氏刚才有多生气,此时看到孙儿,又全都心软起来。   刘氏再不好,那也是平安的亲娘啊!   吴氏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对夏瑞松道:“如果、如果你爹那事儿不是她弟弟干的,那就原谅她一次吧,最多以后不要把钱交给她,好歹为了孩子……”   夏瑞松蹲在地上抽着烟袋,良久无话。   吴氏还想在说什么,连忙被夏月初给拉回房去了。   “娘,现在心里最苦的就是大哥了,他一直那么信任嫂子,结果换来这样的结果,还被刘家人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儿一顿大闹,你让大哥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可是平安还那么小,若是没了娘,那多可怜啊……”   夏月初沉默片刻道:“娘,说句心里话,我是觉得,有些娘亲,有还不如没有。   大嫂的心眼儿长得就是歪的,还容易被她娘家人蛊惑怂恿,她当着你们的面儿不敢说,背地里少不得要跟平安说。   平安如今年纪还小,最是容易受人影响的时候,大哥事情忙,跟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刘氏。   最后若是把平安也养成老刘家人那副吃多少都不够、少给了就心生怨怼的样子,到时候咱们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去哭。”   吴氏被夏月初说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想到自家那个又乖又上进的孙子有可能变成刘父刘母那样的无赖模样,她就忍不住地浑身发冷。   “唉,这件事儿我跟你爹就不搀和了。”吴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初的婚事就是我们拿的主意,如今要不要继续过下去,还是让他自个儿做主吧,毕竟以后的日子也是他自己过,我跟你爹也不能跟着他一辈子。”   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刘天朗本来就不是什么骨头硬的人,被抓进县衙就已经吓破了胆,生怕被上刑,还不等孙旭问上几句,就一股脑地都交代了。   原来之前刘父刘母一直纠缠刘氏,要她把刘天朗弄到初味轩去做事,然后才能给他说个好亲事。   但是这件事,刘氏是当真没有办法。   她不止一次跟夏瑞松说过了,甚至还吵过闹过,最后只换来夏瑞松要休妻的威胁。   但是家里那边她又不愿意实话实说,否则好像显得自己在丈夫面前毫无地位。   于是她便一直对娘家撒谎,说是公公夏洪庆不同意。   夏洪庆的倔脾气,别的不说,只从宁愿让女儿守活寡也不肯退婚这件事上,亲戚朋友就都看得分明。   刘天朗那天进城,其实是刘氏叫他来看望一下夏洪庆老两口,临走前还给他揣了几两银子,叫他买些东西,去说几句好话,希望能仗着他年纪小嘴甜,让夏洪庆碍着面子不好不答应。   即便万一真的不答应,刘天朗只是个晚辈,倒也算不得丢人,到时候还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谁知道刘天朗根本就不想去什么酒楼做事,家里如今不缺吃不缺穿的,他为什么要出去做事?   于是他表面上答应着,结果进城之后就拿着钱,找上几个朋友花天酒地去了。   刚开始几个人聊得还算融洽,后来都喝多了以后,有人知道刘天朗一连说了几个亲事,女方家都不同意,就忍不住嘴贱地刺儿了几句。   刘天朗心里头有些不痛快,便起身结账走人了。   此时天色太晚,他兜里又没钱住店了,只好去大姐家借宿,谁知刚走进巷子里,就看到夏洪庆正背着手往家走。   刚才被人嘲讽的话瞬间就都涌上头来,让刘天朗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借着酒劲儿,他只想着给夏洪庆一个教训。   但是当滚热的血喷了他满手满脸的时候,刘天朗一下子就傻眼了,酒也吓醒了,拔出匕首就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他当时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跑了好久才想起来把匕首丢掉,但是身上的衣裳却不敢乱丢,最后跑到一片破败的废弃房屋。   此时,酒意早就顺着汗水流出去了大半,刘天朗觉得自己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他扯下腰间那块磨着刘母买的玉佩,交给一个住在这里的流浪汉,这才被那人妥善地给藏起来了。   因此,刘天朗当时躲开了孙旭带人的搜捕,第二天天亮之后,他顾不得脏臭,裹着流浪汉给他的一件破衣裳,躲躲闪闪地出城,一路走回了家。   也正是因为他浑身冒着臭味,人又躲躲闪闪、神经兮兮的,路上的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全都躲得远远地,让他顺利地回到了家。   到家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来,全都塞进锅底坑里烧掉。   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刘天朗哪里知道,这么几件衣服一起塞进锅底,非但不能把衣服烧毁,反倒因为衣服堵住了灶坑口,坑里没了空气,火很快就熄灭了。   所以当刘母晚上准备做饭的时候,便从锅底坑掏出几件染了血的衣裳。   刘母吓得腿都软了,还以为是刘天赐受了伤,赶紧进屋去看儿子。   刘天朗在屋里睡得鼾声震天,被刘母翻来覆去检查了一圈都没醒过来。   刘母见儿子身上没有伤口,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才觉得这事儿肯定不妙。   这血若不是刘天朗的,就肯定是别人的。   这么大量的血喷在刘天朗身上,对方此时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件事跟刘天朗又会有什么关系?   刘母根本不敢询问,也不敢告诉刘父,只自己偷偷地把带血的衣裳剪碎,一片片丢到灶底坑里烧成了灰,然后假装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是刘母也万万没有想到,被儿子捅伤的,竟然是亲家夏洪庆。 第730章 恩将仇报(1更)   刘天朗的案子事实清楚明了,他也自己全都招供了,藏身之处和丢掉匕首之处,也与当初孙旭发现情况的地点一一吻合。   但是为了把案子办成铁案,不让刘天朗有翻供的机会,孙旭不但将那日一起喝酒之人找来问话,还贴出告示,寻找当日在城中或是城外看到过刘天朗的人以确定他的时间线和路线,并且派捕快循着当铺的线索,找到了那日刘天朗给流浪汉的玉佩,并且最终将流浪汉也拘了回来。   最后,他还按照刘天朗的交代,拿着匕首去找了铁匠,确认这把匕首的确是刘天朗从他手中购得。   而这把匕首也不是铁匠亲手打的,而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店里只有这一把,而且当初要价不低。   当时刘天朗在几个狐朋狗友的叫好声中,也没还价便买下来了,所以铁匠记得十分清楚。   刘家父母得知消息之后,彻底傻了眼。   刘父当场就给了刘母一记耳光,骂道:“慈母多败儿,我早说过让你不要乱给他钱花,如今可好,买了匕首去伤人,这下可咋办?”   刘母在衙门口嚎啕大哭,她哪里想到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都怪那几个不要好的朋友,我儿以前多乖的一个人啊,都是被他们给带坏了……”   刘氏浑身无力地靠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她这会儿听不到刘母的嚎哭,也听不到刘父的责骂。   她好像突然间清醒过来了一样,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年多以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拿着家里的钱去贴补娘家,然后娘家弟弟拿着自己给的钱去花天酒地,甚至买玉佩,买匕首……最后这匕首还直直地捅向了自家公公的身上。   刘氏抬起眼皮,看向此时已经六神无主的刘父和刘母,这一瞬间,他们看起来这样陌生,这样丑陋。   她双手掩面,无声地痛哭起来。   原本那么好的家庭,那么好的孩子,自己怎么就突然鬼迷心窍,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间起身,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   刘父上前一把拉住她问:“你干啥去?”   “我去初味轩。”刘氏沉声道。   她说的是去初味轩,而不是回初味轩。   但刘父并没有察觉出这一点,反倒一拍大腿道:“对啊,这事儿还得找落在你公公身上,若是他不追究这件事儿,天朗就能给放出来了。”   刘母听到这话,一骨碌翻身爬起来道:“对啊,你赶紧回去求求你公公,实在不行我把你贴补给我的银子退一部分给他家!就算不看在咱们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平安的面子上啊!   我家天朗才十六岁啊,这要是摊上官司,以后可咋说媳妇啊!   他在里头肯定吓坏了,也不知道那些官差有没有打他啊……”   刘母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刘氏一脸漠然地听着,最后道:“爹,娘,你俩先在这儿等消息吧,万一等下官差出来有事儿呢!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刘母道:“也对,你身上有没有银子?等会儿万一官差出来,可得好生打点一二,免得天朗在里头受苦。”   刘氏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初味轩走去。   刘父刘母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样,直直地戳在她的心上。   但那又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她又能怎么办呢?   自小被家里洗脑的刘氏,此时格外地茫然无措,下意识地迈着脚步,看到行人马车也不知道躲闪。   好在永榆县的马车也不多,大家看到她这个样子,也都尽量地绕着走,这才让她平安地回到了初味轩。   此时平安已经吃过午饭去学里了,孙旭正在屋里跟夏家众人讲事发经过。   所有人都听得面色阴沉。   吴氏忍不住道:“这孩子看着也就跟瑞轩差不多年纪,咋就能有这么狠的心呢!捅了老头子不说,还敢若无其事地跟着爹娘登门,你说说这人心,究竟是咋长的?”   夏洪庆冷哼一声道:“少糟践人心这个词儿了,老刘家的人,根本没有心!若是有心,就办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全家人花着老大赚的钱,还恩将仇报!”   夏月初听了这话,担心地看向夏瑞松,见他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忍不住上前轻拍他的肩膀道:“大哥,这件事不怪你,你用不着自责。”   “是啊,老大,都是爹不好,当初怎么就没看出老刘家是这么个人家呢!当初大家都穷的时候,年年走动看着倒还挺好,如今可真是富贵之后见人心啊!”   夏瑞松闷闷地应了一声,但是也没有抬头。   夏月初知道这次的事情对大哥肯定打击很大,于是便岔开话题向孙旭问:“孙捕头,那刘天朗这案子会怎么判啊?”   “他这最少也是个故意伤人,而且根据他今天的表现,说不定当初就有想要杀人的意图,按照以往的惯例,至少也会判流徙,也说不定会坐几年牢再放出去。”   吴氏恨恨地说:“真是便宜他了!小小年纪就这样心思狠毒,以后也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屋里众人一起扭头看过去。   刘氏被这么一看,吓得后退了一步。   夏瑞轩气急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还嫌害我们老夏家害得不够么?你们……”   夏月初用眼色拦住了夏瑞轩接下来的话,上前道:“大嫂,事情变成这样,是谁都想不到的。   如今你也看到了,家里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我觉得这个时候再谈你跟大哥的事儿,谁都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不如先等案子结束了再考虑其他的事儿。”   刘氏闻言却摇摇头的,双眸直愣愣地看着夏瑞松。   他双眼红肿,眼中布满血丝,不过才大半天的工夫,人看起来就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刘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夏瑞松哭。   当初摔断腿无钱医治的时候,他还能笑着安慰自己。   可如今……自己是真的让他伤心失望了。   “你们放心,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取休书的。” 第731章 放妻书(2更)   刘氏看着夏瑞松道:“能不能私下谈一谈?”   夏瑞松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刘氏见状,忙跟在他后面出去。   吴氏抻着脖子往外看,见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房去了,担心地说:“会不会打起来啊?刘氏身上该不会有刀吧?”   “瞎说什么。”夏洪庆斥了一声,但却也被说得把心提起来了。   夏瑞轩见状自告奋勇道:“我去听着点儿。”   他说罢就要往外跑,被夏月初一把拎住耳朵揪回来道:“你少去搀和,老实在这儿待着。”   夏月初刚才看见唐茹的身影从屋后一闪而过,应该是又去偷听八卦了。   有她在旁边听着,即便刘氏想要下手做点儿什么,也来得及冲进去救人。   刘氏跟在夏瑞松身后回到房里,看到屋里熟悉的摆设,忍不住就是一阵恍惚。   炕上铺着整洁干净的席子,炕桌上还摆着平安晚上习字的笔墨纸砚。   炕梢处是宽敞美观的炕琴,虽然已经用了一年多了,但是因为刘氏一直十分爱惜,所以此时看着还跟新的一样,上面还贴着过年时用红纸剪的花篮。   因为平安喜欢,所以不肯让她摘下来,如今时间久了,红纸已经稍稍有些褪色,但是因为三口人都很爱护,所以连点儿边角都没有损坏。   炕边贴着北墙并排放着四口大木箱,里面都是一家三口的被褥和衣裳鞋袜,箱子上还搭着她绣了花的布巾。   什么时候该给男人和孩子添减衣物,什么时候该把厚被换成薄被,哪个箱子里有可以纳鞋底儿的碎布头,哪个箱子里都是值钱的好衣裳……   里面的所有东西她都熟记于心,这些都是当初在夏家村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箱子后面的墙上还贴着平安写的字。   夏瑞松虽然天天忙着酒楼的事儿,但是对平安读书这一块却从来都不曾放松。   爷俩儿商量过,每个月选两张写得最好的字贴在墙上,下个月如果有进步就换两张上去,若是没有进步就保持不动。   如今这个位置,已经贴了十几张字了。   刘氏虽然看不懂写的内容是什么,但也能看出儿子的字是越写约好了。   这么好的日子,偏偏被自己给过成这个样子。   刘氏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起来。   夏瑞松又点了一袋烟,狠狠抽了一口,呛得自己拼命咳嗽起来。   刘氏立刻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你肺不好,少抽点烟。”   夏瑞松刚想应声熄灭烟袋,但是突然想到如今的局面,叹了口气,手里依旧摆弄着烟袋,但是却没有再凑到嘴边抽。   刘氏却好像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她先偏身上炕,打开炕琴道:“夏天用的铺盖如今都在这里,平安睡觉不老实,以后换季的时候你记得要给他铺个大点儿的炕被。这边的小柜门里都是平安的东西,你平时不要给他乱动,不然他要不开心的。   这边柜门里是平时穿的衣裳,上面一层是平安的,下面是咱……是你的,换洗衣裳的时候就到这儿来找……”   刘氏说着翻出个包袱皮儿,把自己的衣裳抽出来放在一旁。   “炕琴下面这里有个暗格,平时家里的钱我都是放在这里……不过现在里面也不剩几两银子了。”刘氏说到这里,声音立刻低沉下去,“好在再过一个月你就能拿到上半年的分红了,到时候你就好生给平安攒着,给他以后上学娶媳妇用。”   刘氏说罢下炕,把靠墙的四口箱子全都打开,一边翻看一边对夏瑞松道:“第一口箱子里都是平安的东西,从小他穿的兜兜盖的被子我都给他留着呢,压在箱子底下。上头的是这两年新做的衣裳,还有爹娘和、和小姑给买的衣料……他如今身量长得快,若是给他做衣裳,得告诉裁缝稍稍放宽一些折进去,以后不够长了还可以拆开继续穿,不然不等过季衣裳就短了。”   这边箱子里是咱家春秋的被褥,还有这边是冬天的厚被子。   最后一口箱子里……”   刘氏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衣裳都挑拣出来之后继续道:“如今都是你的东西了,要换季了就来这边找衣裳,把上一季的洗好晒干收起来。这口箱子最下面,还有几块上好的衣料,是年前小姑托人送来的年礼,本来是想留着送人用的,你若是有个什么人情往来,便把这个忘了,若是搁到明年不时兴了,再送人也不好看了……”   刘氏一边说一边趁着背过身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别的不说,光是她自个儿的衣裳收拾出来,就铺了半炕。   这么多年,夏家对她当真是不错的。   无论是老两口还是夏月初,过年过节即便不给夏瑞松买东西,也绝不会落下她的那一份。   夏瑞松更是从不吝啬给她和儿子花钱。   只可惜从前的她脂油蒙了心窍,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偏要弄些个有的没的。   倘若只有贴补娘家的那件事,她绝对会立刻跪在夏瑞松面前,哪怕把头磕破了也要求他原谅,她是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家。   但是,如今弟弟的事儿,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深渊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自己过不来,夏瑞松也过不去……   刘氏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对夏瑞松道:“我贴补娘家的那些钱,算是我欠你的,我以后会努力做工……”   夏瑞松打断她的话道:“不用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那些钱就算我给你的补偿了。”   他说罢起身走到书桌边,铺好纸张,研墨舔笔。   临要下笔之时,却又提笔沉吟半晌,最后在纸上写下了“放妻书”三个字。   刘氏虽然不识字,但是字的个数还是看得明白的。   开始还觉得不解,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浑身便是一颤。   休书是将妻子逐出家门,而夏瑞松写了三个字,显然应该是“放妻书”,那就是和离。   虽然同样是分开,但是传出去之后名声都是不一样的。   刘氏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一个怎样的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732章 娘,你别走(3更)   刘氏拿到“放妻书”之后,叠好揣进怀里,犹豫半晌,一边收拾炕上的衣裳一边试探地问:“我能不能等平安回来,跟他说几句话再走?”   夏瑞松听到这个要求,忍不住一阵头疼。   他如今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平安说这件事儿。   这里面这么错综纠缠的关系,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哪里能分得清对错。   但是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因为从今天起,他的生活里,就没有娘亲的存在了。   刘氏见夏瑞松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乱说话,连忙保证道:“我肯定不会乱说话的,平安也是我儿子啊,我难道不希望他好么?”   夏瑞松摇摇头,疲惫地阖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究竟该如何跟平安说这件事。”   “平安如今还小,咱们先找个借口瞒过去,就说我要回去照顾父母,所以暂时不能回家陪他。   等他年纪大一些,也明白事理之后,你再慢慢地跟他说。”   “也只好这了。”两个人商量完如何跟孩子说,就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夏瑞松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起身道:“你慢慢收拾,我去店里看一眼。”   刘氏在屋里慢腾腾地收拾东西,看到什么都想掉眼泪。   夏瑞松在柜台后头坐着,心里也跟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   自打当年娶了刘氏过门,虽然对方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他也从未产生过和离或是休妻的想法。   但是这短短两天的时间,一切就都翻天覆地了。   事情的进展让他根本无力招架,像是被人硬架上一辆急速行驶的马车,无法脱离,只能跟着一路向前。   夏月初再三让他不要着急,要静下心来想清楚。   可是如今,他想什么真的重要么?   刘天朗这件事,就像是一片长满了倒刺的荆棘,直接将他和刘氏分隔两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继续拖着只会两败俱伤。   两个人待在不同的房间,却同时都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让人着实措手不及,还不等两个人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已经推着他们不得不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是夏瑞松心里明白,即便没有刘天朗的事情,他跟刘氏之间,也回不到以前的信任状态了。   即便为了平安勉强地维持下去,矛盾和猜忌只会越来越多,如今这个决定,也只能说是长痛不如短痛。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当看到被夏瑞轩接回来的平安满脸是泪的样子,夏瑞松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平安,这是怎么了?”夏瑞松赶紧起身,从柜台后面出来,一把抱起儿子问道。   平安搂住夏瑞松的脖子,抽噎地问:“爹,她们都说,你要把娘休了……”   “谁说的?”夏瑞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   夏瑞轩忿忿地说:“还能有谁,私塾里那群小屁孩儿呗!读书识字不如咱们平安好,传闲话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若不是看他们都年纪太小,我刚才非揍那几个混小子不可!”   平安却还不忘自己刚才的问题,拼命摇晃着夏瑞松的脖子道:“爹,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不要娘了?”   看着儿子哭红的眼睛,夏瑞松真是心如刀割。   但是这件事如今已成定局,不是平安哭一场就能够改变的。   夏瑞松抱着平安回到房里,将他交给刘氏道:“让你娘跟你说吧。”   刘氏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一直坐在炕沿儿上发呆,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但是当看到儿子的时候,她建立起来的所有防线全部崩塌。   她抱着平安,扯出帕子给他擦拭着眼泪,道:“平安乖,不哭,娘有事儿跟你说。”   平安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地哭道:“我不听,我不听!”   刘氏的心都要被儿子哭碎了,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娘家人不争气也就罢了,偏生自己也不争气,最后落得如今的下场。   “儿啊,你就是娘的心头肉啊,娘舍不得你啊——”刘氏终于抱着平安放声大哭。   夏瑞松在旁边,看着抱头痛哭的娘俩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吴氏在正房听见平安的哭声,心疼地跑过来,想从刘氏怀里把孙儿接过来。   但是平安死死扣住刘氏的脖子,如何都不肯放手。   吴氏见状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最后还是刘氏最先止住了哭,扯出帕子给平安擦眼泪道:“乖儿,不哭了,你小舅舅出事了,娘要回去照顾你姥姥姥爷,就像是你爹跟你在县城陪着阿爷、阿奶一样。   不然姥姥姥爷都没有儿女在身边儿,只剩他们老两口,多可怜啊?对不对?”   “娘,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平安哭着问。   “你怎么行呢,你还要在城里上学呢!”刘氏强忍着心酸道,“娘有时间就进城来看你好不好?”   最后,刘氏抱住平安使劲儿亲了一口,狠狠心,将他塞进吴氏的怀里,自己拎起包袱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夏瑞松起身,在炕琴抽屉里抓了一把,便跟在后面把人送出去。   平安在吴氏怀里挣扎哭喊:“娘,娘你别走——娘,你不要平安了么?娘,我以后听话,你别走——娘——”   一句句带着哭腔的呼喊像是一把把尖刀,把刘氏本就在滴血的一颗心戳得稀烂。   她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生不出踏出这个家门的勇气了。   这道门,这两年来她进出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脚步最是沉重。   因为这次一踏出去,她就再也不是夏家人了,这里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夏瑞松帮她拦了一辆车,又给了她一个荷包道:“我刚才从炕琴里拿出来的散碎银子,你带上吧。   你家如今这个样子,你总该给自己留点儿傍身。”   刘氏强忍着眼泪上了马车,听见外面夏瑞松交代车夫的声音,甚至还帮她付了车费。   马车缓缓开始启动,刘氏靠在车厢壁上,用拳头堵着自己的嘴,无声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第733章 怕是要瞒不住了(4更)   刘父刘母在衙门口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刘氏回来,衙门里更是没人出来搭理他们。   两个人又累又饿,只得又回到了初味轩找刘氏。   但是初味轩今天反常地提前关门了,两个人轮流拍门,拍都手都疼了,才有人出来应门。   但是门一打开,里面出来的却并不是夏家人,而是唐茹。   刘母一看见唐茹,顿时怒从心头起。   之前若不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儿子如何会被官府抓去。   唐茹露出脸来,冷冷地说:“敲什么敲,赶紧滚蛋,这里是初味轩,又不是你们老刘家,你们大晚上的又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还想再捅两个人,跟你儿子一起进大牢么?”   “你……你小小年纪,说话怎的如此恶毒!”刘父气得手都在哆嗦。   “我怎么恶毒了,我再恶毒也没拿刀子捅你俩吧?”唐茹翻了个白眼道,“这里没人想看到你俩,赶紧滚蛋吧!”   “我们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凭什么叫我们滚蛋,我们是来找我闺女的!”刘母说着就要往里面挤。   “你闺女如今已经不是夏家人了,要找回你们老刘家找去!”唐茹沉着脸道。   “你这话是啥意思?”刘母瞬间急了,“咋地,我家闺女给他们老夏家生了儿子,这么多年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夏瑞松居然敢休妻?我这就去衙门告他啊!”   唐茹打了个呵欠道:“要去快去,我要关门了。”   她说罢就把门板砰地摔上,在里面用门栓插得死死的。   刘父刘母惊疑末定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道难不成还真的被休了?   他们两个刚想再次拍门,好歹要把夏瑞松叫出来问个清楚。   结果刘母的手刚拍在门板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让你滚蛋听不懂人话么?”   刘父刘母悚然回头,见刚才刚刚闩门回去的唐茹竟然站在二人身后。   唐茹飞起一脚,踹在门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树干应声折断。   刘母骇得面无血色,刘父也目录惊惧之色,心道这个小女孩,该不会是鬼吧?   他俩越想越觉得害怕,白天在院子里的时候,刘天朗就在站在他俩身边,他们都没听到儿子小声嘀咕了什么,唐茹隔着老远是如何听到的?   而且刚才也是,她明明进门去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么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还能一脚踹断树干……   老两口越想越是害怕,忍不住双股战战,牙齿也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赶紧滚吧,我要睡觉了,吵死了。”唐茹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脚尖一点就跃上院墙,翻身进了院子,回房睡觉去了。   刘家父母见人瞬间又消失在眼前,吓得几乎当场厥过去。   “哎呦。”刘母更是直接瘫坐在地,身下很快就多了一滩水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骚臭味。   虽然外面不闹了,但是夏家人一个个儿也都夜不能寐。   平安哭了一晚上,直到哭得累了,这才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吴氏把平安放在自己屋里的炕上,轻轻给他盖上被子。   她起身刚要离开,就听到平安嘴里咕哝了一声:“娘,别走——”   吴氏的眼泪顿时就又涌出来了,又不敢出声,怕把孩子吵醒,只好使劲儿地捂着自己的嘴。   夏月初刚拧了个冰帕子进来,轻轻敷在平安哭得红肿的眼睛上。   可能是眼睛上的清凉让孩子觉得舒服了一些,所以这才渐渐睡沉了。   等平安睡着之后,夏家人才都聚到了夏月初房中。   聚到一起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最后还是夏瑞松率先开口道:“我跟平安娘,就算是和离了。虽然她有错在先,刘家人做事也太不地道,但我想着,到底是有孩子在,不管我俩分不分开,那终归是平安的亲娘。当初的苦日子,也是她陪着我过来的,所以我不想把事儿做得太绝……”   他说到后面,越说声音越小,不断地用余光去瞄夏洪庆的神色,生怕他会因此不满。   夏洪庆自然察觉了儿子的小动作,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你爹是啥人啊?你做得没错,咱们是男人,本来就该多承担些,就算要分开,也没必要闹得太过难看,就算是为了平安积福了。”   听夏洪庆说到平安,满屋子的人又再次陷入沉默。   夏月初见家里没人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道:“刘家人来闹成这个样子,如今怕是整个儿县城都传遍了,今天下午平安去学里都有人在说三道四了。   依我看,明天先给平安请个假,休息一天再说吧。   之后的事儿,也征求一下平安自己的意见。   实在不行就给孩子换个环境,让大哥带他去府城那边上学。”   “换什么换,这件事又不是咱家的错,那些人凭什么说三道四?若是就这么走了,叫别人还以为是咱家理亏,怕了他们老刘家。”夏洪庆闻言不乐意道,“我们老夏家的孩子,没那么经不起事儿!”   “爹,如果平安是跟瑞轩差不多年纪,那我肯定会跟他讲道理,把事情分析给他听,让他自己勇敢去面对。   但是平安才多大?也许学里的小孩子们只是听大人闲聊之后照着学话,但那些话对平安来说,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父母分开已经让他很难接受了,这个时候若是处理不好外界的环境,很容易影响孩子一生的。   古代孟母三迁,为的不就是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周围环境么?”   夏瑞松听到后面,已经被夏月初说动了,但还是有些担心道:“如果我带着平安去府城,那爹娘怎么办?永榆县的酒楼谁照看?”   “爹娘自然是跟着一起去府城,至于酒楼,大不了把双林调回来接手,他如今在府城历练得已经很沉稳了,人品也靠得住。   若实在不放心,最多大哥辛苦些,每个月回来对一次账就是了。”   夏洪庆闻言没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夏月初的决定。   然而事情都谈妥了,大家各自回房睡觉之后,夏月初才突然想起,薛家母子还在府城住着,若是爹娘和大哥一起搬去,只隔着一道墙,这事儿怕是要瞒不住了…… 第734章 成为一个优秀的人(5更)   夏月初苦恼了一夜,不知道该这么把薛壮身份这件事跟家里人坦白。   她也没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但是现在刚出了刘氏这件事儿,突然再把这件事儿挑明的话,她也担心父母会接受不了。   因为这件事儿烦恼,夏月初几乎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还没睡多一会儿,就被敲门声吵醒。   夏月初还以为是吴氏叫自己起床,没想到打开门却看到平安站在门口。   “小姑……”平安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心事,原本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小脸儿上,此时竟然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进屋来说吧。”夏月初把平安抱进屋放在炕上,自己也上炕道,“平安来找小姑有什么事啊?”   能看得出平安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瘪了瘪嘴,低声问:“小姑,我娘昨天说,她只是回家照顾姥姥姥爷,但其实她是骗我的对不对?娘以后不会回来了,对么?”   夏月初被问得犹豫起来,若是在前世的时候,她肯定会选择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孩子。   但那是因为前世的孩子们,从小有许多接触各种信息的途径,周围对离婚这种事虽然也有很多负面评价,但总体来说数量还是比较多的,算不得是稀少现象,瞒着孩子反倒不好,倒不如把道理给他讲清楚,孩子会更容易接受。   但是平安这边情况却不一样,至少夏月初到大齐这么久,还没听说身边有人和离的。   平安虽然年纪小,但是极其聪慧,不然私塾的先生也不会三番两次地夸他。   但是再懂事,他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夏月初着实不敢指望他会理解这其中的纠葛。   但是平安似乎也没指望夏月初回答,他自己继续往下说道;“其实我娘为什么走,是爹把她休了。私塾里就有一个同窗,他爹去年就休妻了,上个月他爹刚给他找了个后娘,然后前几天,他爹就带着他来说,家里没钱,以后不能让他读书了……”   夏月初听得心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把似的,生疼生疼的。   她把平安搂进怀里道:“平安,你娘不是被休了的,他们两个是和离的,你知道什么是和离么?”   平安闻言摇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夏月初想了想给他解释道:“就好像你有一个朋友,你们两个以前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但是后来你们都长大了,喜欢的事情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喜欢读书,但是他喜欢去山上砍柴,你们之间没有话可聊了,没办法继续做朋友了,于是就互相说好,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但其实你们没有吵架,也没有讨厌彼此,只是不适合继续做朋友了。   你爹娘和离就是这个意思,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小姑这么说,你能听懂么?”   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跟姨母家的表哥和表弟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一起玩,但是去年爹娘带我去姥姥家拜年,再见到表哥表弟,我们之间就玩不到一起去了。   我跟他们说学里好玩的事儿,他们却一点儿都不爱听。   他们喜欢玩的东西我又觉得那都是小孩子玩的。   所以我以后不想跟他们在一起玩了,可我们之间还是亲戚对么?”   “对,就算爹娘和离了,你娘也一样是你娘亲,以后有时间她也会来看你的。而且家里还有阿爷、阿奶,还有小姑和小叔都疼你呢!”   “恩,小姑,我明白了。”   夏月初见他此时情绪还算平稳,便问:“平安,昨晚我们大家商议了一下,如果学里有人因此嘲笑你,欺负你,就让你爹带你去府城读书好不好?”   平安闻言却摇头道:“我不想去府城。”   “为什么啊?”夏月初奇怪地问,他昨天明明是被同窗气哭了回来的,难道就不想脱离这样的环境么?   “先生人很好,讲文章也讲得十分细致透彻,对我们也都很耐心。   而且我在学里有好几个好朋友,是真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他们都没有取笑我,还帮我反击了那些说话不好听的同窗,我不想跟他们分开。   而且先生曾经讲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们从小到大遇到的磨难和艰苦,都是成才道路上必经的磨难,应该正视这些磨难,用它们来让自己更加坚强和优秀,而不该逃避。   小姑,我不怕。”   夏月初看着平安稚气的小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道:“平安真是长大了,是姑姑太小瞧你了,我们平安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以前只是在家书中听父母说平安十分优秀,经常被私塾的先生夸奖,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而且一般隔代亲,老人夸孩子的话,夏月初总是要打个折扣之后再看的。   但是今天,她才第一次真正发现了平安完全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和懂事。   她想了一下低头问:“平安,小姑帮你做一桌菜,让你招待同窗到家里来玩好不好?”   平安闻言眼睛猛地一亮,抬头看向夏月初,惊喜地问:“可以么?”   夏月初见他终于又恢复了些小孩子的活泼模样,顿时笑道:“当然可以,你明天去学里之后,可以先问问大家,确定好一共有多少人要来,定好日子,然后回来告诉我就可以了。”   “日子就定在大后天好不好?大后天正好是学里放假。不过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平安掰着手指数了数,犹豫地问,“小姑,要是有十几个人可以么?会不会太多了?”   “当然不会。”夏月初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你看,咱家这么大的酒楼呢,就算你把所有同窗都请过来,也不会没有地方吃饭对不对?” 第735章 私塾先生(6更)   平安在家休息了一天,夏月初跟夏瑞轩两个人陪着他玩儿了一天的玩具,第二天高高兴兴去学里了。   晌午被夏瑞轩接回来之后,进门就直奔夏月初的房间,扑到炕沿儿边问:“小姑,学里的人都说要来,不算我一共三十六个人,会不会太多了?先生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出来,怕我们太闹了,也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跟着一起来?”   “没问题,别说三十六个了,六十三个也没问题。”夏月初捏捏平安的小脸蛋儿道,“赶紧去跟爷奶打个招呼,洗脸洗手准备吃饭了。”   下午平安去学里之后,夏月初就叫人来,吩咐把对面酒楼二层接待女眷的地方空出来,这两天重新布置一下,专门用来招待平安的先生和同窗。   那边的隔板本来就是活动的,到时候整个儿拆开,只留一道屏风,让夏瑞松陪着先生在屏风这边的小隔间内喝点酒,孩子们就可以在剩下的空间内玩耍了。   而且对面本来是接待女眷用的,布置上自然都是比较柔和梦幻的,所以不仅要将隔断全都拆掉,连装饰都需要换上一换。   因为这是平安第一次正式地接待同窗,所以夏月初可以说是万分尽心。   将夏瑞轩拘在家里一天,让他画了许多张成语或是童谣的简笔画。   夏瑞轩哪里知道简笔画是什么,还要求画得活泼可爱?   太难为人了好不好!   但是夏月初开口了,再难也得照办。   他只能根据夏月初的描述尝试着画,也不知废了多少张纸之后,才算是得到了认可。   “恩,就是这个风格。”夏月初看着纸上憨态可掬的兔子,把一张纸拍在夏瑞轩面前道,“就照着这个样子,把这些成语都画出来。”   夏瑞轩欲哭无泪地趴在房间里画画,还被进来查看情况的夏洪庆一顿数落。   “你这画的是啥?我记得你小时候画画还挺好的,怎么越长大越抽抽?”   “爹,你以为我想啊,是姐让我画成这样的。”夏瑞轩诉苦道,“要不你去跟她说说?”   夏洪庆一听说是女儿要求的,立刻就转了口风道:“哦,你姐做事肯定都有她的道理,好好听你姐的话,没错的。”   说罢,他就背着手离开了。   不仅仅是夏瑞轩,连四人组也被夏月初拉过来物尽其用——布置屋子。   以往要挂什么帘子、帐子之类的,都要搬梯子爬高,麻烦得很。   现在就方便多了,有水韵在,什么灯笼拉花的,眨眼间就都给挂好了。   唐茹跟在旁边看热闹,总觉得夏月初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人有点发毛。   她最后被看得忍不住了问:“夏娘子,你为什么总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我?”   夏月初闻言又低头看看唐茹,叹了口气十分遗憾地说:“我年纪大了,也不懂小孩子们都喜欢什么,这样布置也不知道行不行,你要真是十岁多好,还能问问你的意见。”   唐茹被她气得炸毛道:“我比你大了十岁呢!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年纪大了!”   夏月初敷衍地在唐茹头上抚摸两下道:“是啊,咱们都老了,猜不透小孩子的喜好了,看来还是得问问平安才行。”   带人将对面的二楼折腾了一天,终于布置成了夏月初认可的样子。   屋顶上挂着各色的花灯,还有专门找人做的剪纸拉花纵横交错地挂在花灯之间。   好在这个时空应该只有她一个穿越者,不然就会有人发现,这样的布置,简直就是八零后中小学时,班级联欢会的标配。   墙壁上贴着夏瑞轩画的成语故事画,一个个人物和动物都是近乎卡通版的,看起来虽然怪怪的,但看久了倒也觉得憨态可掬,挺可爱的。   靠墙的博古架上,装饰品也都被撤掉了,换成这次从保定府给平安带回来的玩具和各色玩意儿,让他可以跟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玩。   但是吃饭的形式,夏月初还有点犹豫。   究竟是正儿八经地弄几个圆桌,一道道上菜比较好呢?还是做成自助餐的形式,让孩子们一边玩一边吃比较好?   于是等到晚上,平安放学回家之后,夏月初就将他带到了对面的二楼。   站在门口准备推门的时候,夏月初居然还觉得有点儿紧张。   “平安,你看看,这样布置你喜欢么?”   平安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推开门之后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蹦跶。   “小姑,你真是太厉害了!”   最后,在征求过平安的意见之后,夏月初决定做成自助餐的形式。   毕竟小孩子很难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等待着一道道上菜,而且自助餐的形式,就可以不受席面的控制,多做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甜点和小零食。   这样不但种类多而且选择的余地大,到时候再把样子做得好看一些,应该会赢得小朋友的喜欢。   晚上的时候,夏月初还陪着平安亲手做了请柬,看着他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地写好三十七份请柬,第二天装在书包里,高高兴兴地去学里了。   请客的当天,学里的先生来得最早,到了店里便先跟夏家人寒暄。   夏月初这是头一次见到平安在学里的先生,看起来是个温和斯文的人。   “在下卓子坤,叨扰夏娘子了。一直听说初味轩夏娘子做得一手好菜,无奈囊中羞涩,一直无缘得尝,今天倒是借了学生们的光,厚着脸皮一同赴宴,还望不要见怪。”   夏月初对卓子坤的第一印象颇为不错,说话也很风趣,不像一般学问人那样假清高、装模作样,难怪平安十分喜欢这位先生。   “在家经常听平安提起卓先生,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相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夏月初道,“最近家中出了一些事情,先生身在城中,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家里有意想让平安换个环境,但平安说他很喜欢先生,还用先生教过他的道理说服了我们。您将孩子教得很好,是我们该感谢您才对。” 第736章 我才不是野孩子!(1更)   “这两天学里的确有孩子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我都已经一一找他们谈过了。”卓子坤道,“而且平安的心态很好,虽然第一天有些无法接受,还被气哭了,但是休息了一天之后再回去,就表现得沉稳了许多。   平安这孩子,我一直十分看好,是个可造之材。   我的水平自己清楚,给他打打基础还可以,但是如果家里有条件的话,能尽早去府城之类的大地方,拜一位好老师,应该会更好一些。”   “家里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也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如今孩子图遭变故,他既然觉得还是永榆县这样熟悉的环境更让他安心,我们也不打算强求,好在他年纪还小,过两年考过童生试再去府城也来得及。”   卓子坤没想到夏月初早就考虑过这些了,连连点头道:“这个的确不急于一时,我也只是提一下罢了。只要家里有这样的打算就好,平安是个好苗子,我不忍心看着他被耽搁了前途。”   “这两年还是要劳烦卓先生悉心教导了。”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开始有家长把孩子送过来了。   夏月初便带着卓先生和家长、孩子一起去了对面二楼,让夏瑞轩陪着平安在外跨楼梯口等着迎接其他客人。   卓先生和家长本来以为夏月初只是要把孩子们都叫到一起,简单吃顿饭,帮平安巩固一下跟同窗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二楼的门一推开,两个大人也被吓了一跳。   屋里早就摆好了几张长条案,高矮正好方便孩子们拿取。   此时上面已经摆着提前做好的点心和各色小吃,无论是样子还是味道,都是那么能勾起人的食欲。   靠窗的一边还放了许多桌椅,都是方形或圆形的小桌,每张桌子旁边摆着三四把椅子,能够让孩子们随便坐下吃东西或是玩儿玩具。   夏月初对孩子家长介绍道:“这些点心和小吃都是我亲手做的,不是外面买来的,肯定干净卫生,不用担心。”   孩子家长连忙笑着说:“初味轩的东西有多好,整个儿永榆县的人那可是都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我这个当爹的还没尝到过夏娘子的手艺,这臭小子倒是先有了这个口福。   孩子就先麻烦夏娘子了,我下晌过来接他。”   看到屋里的布置之后,家长就已经放了大半的心,在加上还有私塾的卓先生也在,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倒叮嘱孩子要好好跟其他小朋友相处,不可以在这里淘气。   其他孩子家长大多也是这样的心理,因为对初味轩的信任加上还有卓先生在场,所以都放心地把孩子送过来了。   来了之后再看到夏月初特意布置的房间和桌上的菜品,觉得自己都有点开始羡慕起来。   不多时,三十六个孩子就都到齐了。   夏月初道:“今天这顿饭呢,大家也都看到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吃,下面的筐里有干净的碗筷和勺子,大家可以随便拿取。   想吃什么,就把东西夹到自己的碗里,吃多少夹多少,吃完还可以再来拿,不要一下子夹得太多,先生肯定教过大家不要浪费食物对不对?”   “对!”   孩子们这会儿一个个都兴奋得很,屋里的装饰,墙上的贴画还有柜子上的玩具,让他们一个个都看花了眼。   再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好吃的,那些个做成动物形状的点心,全都强烈地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   夏月初继续道:“柜子上的玩具都是平安特意拿出来,愿意跟大家一起玩的,但是大家一定要爱护,不能弄坏。   墙上的贴画全都是成语故事,大家如果猜出来是什么成语,可以去找先生拿笔墨,把成语和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   等今天的宴会结束之后,所有猜出来的小朋友都会有礼物带回去,猜出最多的小朋友,还会得到额外的一份玩具。”   听到这话,屋里的孩子们瞬间都沸腾了,全都欢呼起来。   卓子坤跟夏瑞松坐在屏风后面,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形。   见此情景,他忍不住道:“夏娘子真是个妙人啊,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连哄小孩子也这么有法子,这群臭小子,平时背书背成语都懈怠得很,何曾这么积极过。”   兴许是有先生在一旁坐镇,也兴许是夏月初那种平等温和的语气,所以孩子们今天都十分谦和礼让,连平时最皮的混小子都没有闹事,简直快要让卓子坤激动得掉下眼泪来。   自助餐的好处就是随意,正好符合了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喜好。   加上夏月初准备的东西也多,热菜多是适合孩子口味的酸甜口和炸制的,类似于锅包肉、炸茄盒、炸春卷。   其他还有各色点心、小吃、自制的饮料……   光是摆在桌上可供孩子们挑选的食物就接近百种。   甚至许多都是孩子们根本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   孩子们很快也就分成了几派,有沉迷于玩儿玩具的,有凑在一起看成语故事画猜谜的,还有端着碗盘流连在长桌边,除了吃什么都顾不得了的。   平安今天成为了被同窗们羡慕的主角,被同窗们众星捧月一般地围在中间,几乎所有人都想跟他一起玩儿玩具。   而且大家还都跟他说,你小姑真是太好了,做的东西也特别的好吃。   平安高兴得不行,眼睛一直笑成弯弯的月牙儿。   前几日带头说刘氏被休的男孩走过来,小声道:“对不起,我那天的做法不对,先生和我爹都说过我了,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平安想了一下,说:“先生说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所以我选择原谅你,希望你以后能够改正自己不好的行为,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而且,你那天说得不对,就算我娘离开了,我也还有阿爹,阿爷,阿奶,还有小姑和小叔,他们都特别疼我,我才不会变成没人要的野孩子!” 第737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2更)   平安鼓起勇气说完这番话,便扭头扑进夏月初怀里去了,小声道:“小姑,我是不是不该说最后那些话?可是我忍不住……”   夏月初抚摸着平安的头发道:“你做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应该的。就算是圣人也会有情绪,只要不欺负人,不恃强凌弱,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态度是应该的,你做得很好,完全不需要自责,跟朋友去玩吧。”   平安闻言,这才高兴地又跑去看朋友们玩双陆棋去了。   原本计划在下午就结束的餐会,孩子们却都玩儿疯了,即便家长来接了也不肯走。   最后夏月初干脆把来接孩子的家长们也都留下来,叫人收拾了食材,在一楼吃起火锅来了。   直到天黑之后,孩子们都玩儿累了,家长们也都吃得心满意足,夏月初又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点心拿出来,给每个猜对了成语的小朋友一人一份。   而猜对最多成语的小朋友是个腼腆的小男孩,名叫邓文柏,是平安十分要好的朋友。   他一共猜出了八个成语,成为了今天的第一名。   夏月初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平安的帮忙,因为之前一直领先的小男孩,就是那个刚刚来给平安道歉的。   最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邓文柏逆袭成功,反超了对方一个成语,最终获得胜利。   不过她办这次参会,本来就是为了让平安高兴,所以自然装不知道,而是让平安自己去架子上选一个玩具送给好朋友。   平安十分大方,将那套夏月初送给他的全木结构的高塔模型送给了好朋友。   这个模型十分精巧,不用一根钉子,也不用任何胶,全凭木头之间的榫卯镶嵌搭建起来的。   因为是缩小的结构,所以有些零件更是小之又小,可以说制作得精美绝伦。   而且这个模型还不仅仅是一座塔,底盘上还搭配着其他微缩景物,院中的其他房舍、池塘、小桥、树木花草、甚至池水中还画着一尾尾游动着的锦鲤,可以说是精巧至极,惟妙惟肖。   刚才很多小朋友都在围着这个木塔看,因为有卓子坤的叮嘱,所以谁都没敢随便动手去摸。   此时看到平安将东西送给邓文柏,大家眼中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要知道不要说永榆县了,就算是去东海府,也找不到这样精致的东西。   这种细致的江南工艺,北方这边嫌少能够见到。   邓文柏兴奋地脸蛋通红,眼睛却是闪闪发亮,他费力地捧着模型,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平安小声跟夏月初解释道:“邓文柏说自己喜欢建房子,以后想要造一个大齐最高的高塔。”   邓文柏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神色,看到旁边的父亲并没有听到这番话,而是正在跟卓先生聊天,这才松了口气。   夏月初蹲下身,平时邓文柏道:“这个想法真是太棒了,等以后建成之后,请我和平安去塔上参观好不好?”   “好!”邓文柏再次激动起来,他以前在家里说过自己的想法,却被长辈一顿指责。   他们觉得只有好好读书,以后做官才是有前途的好孩子,建房子这种事,随便弄个乡下汉子都会做的。   所以后来邓文柏就不再跟父母说这些话了,而是把心事都告诉了好朋友平安。   家里人见孩子不再提这事儿了,以为是小孩子心性儿,没个定性,便也没往心里去。   刚才听到平安这么说的时候,邓文柏很是吓了一跳。   一来是怕他爹听到,二来他虽然第一次跟夏月初接触,但是真的很喜欢她,不希望从她口中听到否认。   但是没想到的是,夏月初非但没有否定他的想法,还觉得这个想法特别棒。   这着实让邓文柏兴奋不已,也更加羡慕好友平安,有这么好的一个小姑。   紧接着就听到夏月初问:“你可知道,这个模型里的塔是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建造的么?”   邓文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夏月初指着底盘上的一片空白地方,上面十分不易察觉地用刀尖写了几行小字。   “这是如今南京府大报恩寺的佛塔,也是如今大齐最高的佛塔,当年主持建造这座高塔的人,便是当时的翰林院大学士谈远新谈大人。   所以如果你今后想要建造一座比它还要高的高塔,首先就必须要好好读书才行。”   “夏娘子,我明白了。”邓文柏抱着怀里的模型,简直是爱不释手。   他之前都只是在自己心里勾画着理想,虽然因为觉得十分美好而心生向往,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奋斗方向。   但是今天看着手里精美的模型,听了夏月初的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触及到了梦想的形状。   夏月初陪着平安将所有的同窗一一送走之后,回到二楼发现卓子坤正站在窗口处,目送家长们带着孩子,在门口互相道别之后四散离开。   “卓先生若是不急着走,我去热一壶酒,再做两个小菜,让大哥陪您喝一杯?”   今天因为孩子们都在,所以卓子坤一直没有喝酒,此时孩子们都走了,浅酌几杯倒也无妨。   “卓某着实不胜酒力,并非客气推脱,就不劳烦夏娘子了。夏娘子今天又要做吃的,还照顾着这么多孩子,着实太辛苦了。”   卓子坤虽然没喝酒,但此时在灯光下,看向夏月初的视线忍不住也有些灼热起来。   这样一个温柔亲和,知书达理的女子,完全满足了他心中对未来妻子的所有想象和憧憬。   尤其看到她一次次蹲下身温柔地跟孩子们说话,还有她对平安的教导,对邓文柏的鼓励,无不显示出她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他想到这里,正好抬头看到夏月初做妇人装扮的头发,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夏月初根本没发觉卓子坤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见卓子坤要告辞,忙把准备好的点心取过来给他带回去,笑着拜托他多多关照平安,若是有什么事希望能多跟家里沟通联系。   卓子坤拎着点心下楼,走到街上,又不甘心地回头朝路上窗口望去,只可惜,早已不见伊人踪影。   他就算此时心里波澜万丈,也只能暗叹一声,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738章 福报(3更)   平安的事情解决了之后,看着孩子脸上重新露出了笑脸,家里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刘天朗的案子虽然还没解决,但是刘家老两口被唐茹吓得也不敢再登门闹事。   有一次两个人跑到平安的书院门口去守着,似乎想拉着孩子打同情牌,被去接孩子的夏瑞轩撞了个正着,直接把两个人给撵走了。   平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这两个老东西可真是自私到了极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孩子。   家里的事儿解决得差不多了,夏月初才总算抽出时间出去走动一下。   朱建山朱老爷子那边是一定要去的,参顶子村的陈婶儿家也得走一趟,她这边还有王桦拖她给家里带的东西,其他的就等回府城之后再说了。   所以这天上午,夏月初就先买了东西去朱老爷子家,谁成想老爷子居然不在家,只有朱家老大朱永鑫出面接待。   “本该早些来的,谁知道家里出了事情,竟然一下子就耽搁到现在。   “这次真是不凑巧,这不是天儿暖和了,老爷子带着均培出去散心了。等不然若是知道你回来了,他一早就跑到酒楼去了。这次回来若是知道跟你错过了,肯定要后悔死了。”   “这么看来老爷子身子骨还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劳烦朱大哥转告一声,多谢老爷子还一直惦记着我,有了百年老参也想着给我留着。”   “我爹对你的印象可是好得不行,天天逼着家里老幺照着你这样给他找孙媳妇呢!”朱永鑫说着,自个儿哈哈大笑道,“我还问我爹,像夏娘子这的人品性格,天底下难道还能再找出第二个么?   结果我爹想了半晌说,还真是找不出了!这件事这才算作罢,不然老幺都要被他给逼疯了。”   从朱家出来之后,夏月初见天色还早,干脆叫夏瑞轩赶着车,直接去参顶子村。   去参顶子村,绕不开的便是薛家。   夏月初是根本不想去的,只想悄悄进村,直奔陈婶家,说会儿话就走。   但是夏洪庆却非说,就算是分了家,回来了也该过去看一眼,终归是大壮的父母。   夏月初没法子,只得随便买了两盒点心,打算从陈婶家出来之后,去薛家看一眼,给薛良平塞点钱,也算是替薛壮尽尽心意。   好久没坐车走山路了,尤其去参顶子村全都是土路,加上开春化冻之后,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也没人修理,一路坐车到了村口,夏月初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她不由得感慨这人啊,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初坐着牛车走这条路,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也没觉得累成这样。   夏瑞轩赶着马车直奔陈家。   原本陈家以前的房子在村里说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是屈指可数的好房子,如今就更不得了了。   后面又盖起了两趟砖瓦房,比前面陈婶儿的房子还要高出一截去,看着就让人觉得敞亮舒服。   前面的院子也被重新修葺了,原本稀稀疏疏的木障子换成了高大的石头院墙,从敞开的大门口望进去,院里也都铺上了青砖,看起来格外干净整齐。   夏月初下车先稍微活动了一下被颠得酸痛的身子,这才上前敲门道:“陈婶儿在家么?”   “在呢,谁来了啊,进屋说话。”屋里传来陈婶儿的声音。   夏月初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拎着东西就进屋了。   陈婶儿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儿,循声抬头看过来,见来人竟然是夏月初,惊得手里都失了准头,一针扎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哎呦!”陈婶儿赶紧把拇指塞进嘴里含了一下,然后又觉得不对赶紧拿出来,起身下地道,“月初,你啥时候回来的?”   好在她纳的鞋底儿特别厚实,即便用上顶针儿,也只能把针尖儿堪堪顶出去一小截,然后还要用钳子夹着针尖儿拔出去,所以也没扎得多深。   陈婶儿把纳鞋底的东西都划拉到笸箩里,自己赶紧下地,匆忙洗了手才去接夏月初手里的东西。   “你看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啊!”   “也不光是我带的东西,这些都是阿桦托我带回来的。   他跟着我去了保定府,一直勤快肯学,如今已经基本能独当一面了,所以这次也没能带他一起回来。   不过他一直惦记着家里,不但给你们都买了东西,还托我把他攒的钱给带回来。”   夏月初说着,取出一个荷包交给陈婶儿。   陈婶儿连连推辞道:“人家都说,三年学徒两年效力,这五年是没有工钱的,肯定是你额外给他钱了,不然他上哪儿攒钱去?   再说了,家里如今也不缺钱,我都想给他捎点儿钱过去,又怕路上不安全才作罢,哪里用得着他给钱。”   “虽说没有月钱,但是过年过节还是有红包的。阿桦那孩子老实本分,也很少出去玩,吃住穿衣店里都管,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银子我都给拿回来了,你若是不用,也给他存着好了,留着以后给他娶媳妇用。”   听夏月初这么说,陈婶儿这才收起来道:“那也好,我先给他放着。其实家里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他娶亲的钱我一直都在给他攒呢!   原本我还打算在家这边给他踅摸一个,但现在我也想开了,若是他在外头遇到什么合适的,就麻烦夏娘子帮着撮合撮合也是好的。”   夏月初一听这话,再想起刚才看到的两排新房,心里登时会意过来到:“恭喜陈婶儿啊!老大老二的婚事都定下来了?”   陈婶儿顿时笑逐颜开道:“定下来了,都定下来了,等一入秋就给老大先完婚,老二等到过了年之后的。   老三在你那边我放心,老四如今读书也读得挺好,家里家外都有老大盯着,我就?等着享福了!”   她说罢又拉着夏月初的手道:“夏娘子,你可真是我家的贵人啊!若不是认识了你,家里怎么可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那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陈婶儿,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当初你自己穷得吃不起饭,还要分半个窝窝头给我吃,这是老天爷给你的福报。” 第739章 薛家近况(4更)   家里此时没有外人,夏月初便也脱鞋上炕去坐着跟陈婶儿说话。   “刚巧老大昨个儿回来的时候说,今年开春时候的天气不好,山货怕是要歉收,正准备给你写信,问问如果是去年的干货,存放得好的,要不要买些?”   “现在吃的可不就都是去年的山货么!若是品相好,多收一些也无妨,如今保定府那边的用量也挺大的。不过秋天的时候也还是要收的,哪怕价钱贵点儿也得收。”   “行,那我就知道了,放心吧。”两个人聊了会儿家常,陈婶儿终于忍不住问,“你还要去薛家看看么?”   “既然回来一趟,怎么也得过去露个面,不然传出去叫人戳大壮哥的脊梁骨呢!”夏月初淡淡地说,“我出门前,我爹也叮嘱我,让我无论如何也得过去看一眼。我寻思等会儿从你家出去了过去露个面,给点银钱做孝敬也就是了。”   陈婶儿却突然压低声音道:“薛家出事儿了,你还不知道呢吧?”   “出啥事儿了?”   “老三媳妇自打生了个丫头之后,就一直不顺当,中途怀了一次又没留住,后来她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人胡说八道,说是包生男孩儿,她便信了,开始弄什么丸药吃。   钱花进去不少,倒还真是怀上了,一家人宝贝似的护着,没想到最后生出来个怪胎,只有两条胳膊一条腿,是男是女都瞧不出来,生下来之后的哭声跟老鸹子叫似的,骇人得很。   后来那孩子没活两天儿就去了。   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以前大家骂人总爱说生孩子没屁眼儿,谁知道还真能生出没屁眼儿的孩子啊!   如今就算是吵架,这话大家也不敢瞎说了,一旦说出口,保准就得打起来。”   夏月初心道,古代的丹药是能随便瞎吃的么?没看到连皇帝都有吃死的么!   估计也就是薛家没什么钱,吃得也不多,这才只是生出一个畸形儿来,如果真是有钱敞开儿了吃,怕是连大人也要吃得中毒,弄不好一尸两命。   “还有薛家老二,如今已经跑得找不到人了,只剩他媳妇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天天被你婆婆骂得抬不起头。”   “老二跑哪儿去了?”   “还不是因为分家,各家都分到了地和东西,加上小芹出嫁拿到的彩礼钱,老二就又跑出去赌钱,等到债主追上门来的时候,家里才知道,再想找他已经找不见了。   家里的钱都被他偷着花得差不多了,分到手的地也都卖出去了,要不是两个闺女年纪还小,又都面黄肌瘦的,怕是连闺女也得叫他卖了钱去赌。”   夏月初越听越是糊涂:“以前有赌钱毛病的不是老三么?怎么老二又去赌钱了?”   “还不是被老二带着去的!”陈婶儿翻了个白眼儿道,“老薛家啊,也就薛壮是个好的,盛氏生的那几个货,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老三在外头欠了债,为了给自己堵窟窿,就把老二勾进赌场里去,这才把自个儿摘了出来。”   夏月初没想到薛家这两年竟然闹出这么多事儿来,本来就不怎么想去,这会儿更加打心里抵触了。   她寻思片刻掏出五两银子交给陈婶儿道:“我就不去薛家了,这五两银子,回头让你家老大找个机会单独给我公公,至于他是自个儿留下傍身还是继续花在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我就管不着了。”   左右薛壮也只对薛良平心存愧疚,薛家其他人,是死是活也不与他们相干。   这点儿钱对夏月初两口子来说算不得什么,就算是补偿薛壮对薛良平的歉疚之情。   而且薛良平早就知道薛壮并非他儿子,如今夏月初再去看他,两个人之间感觉也颇为尴尬。   想到这儿,夏月初便也不着急走了,等到差不多晚饭时候,村里人都回家吃饭,没什么人在外头闲逛了,这才跟陈婶告别。   “陈婶儿,我过些日子就要回保定府去了,你有啥要给阿桦带的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一并带过去。”   “也没啥可带的,如今一年多没见,也不知道人长多高了,衣裳鞋子也不敢随便给做,怕做了也不合身。原本是想着给他捎点儿钱去,如今好像也用不着。”   “那行,孩子在我那儿,你就放心吧!”   夏月初上车之后,让夏瑞轩直接赶车出村,直接回县城去。   回去的时候一路下坡,比较好走,算算脚程肯定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去。   不过夏月初没想到,她回村的消息,还是被人传到了薛家人耳朵里。   盛氏听说之后立刻就冲薛良平发飙道:“看看你的好儿子,好儿媳,亏你天天念着他们的好,天天说我生的两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老大一个儿,如今可好了吧,人家回村子都不来家里看一眼,知道的这是分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了亲,过绝户门呢!”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听风就是雨的,她说看见月初就看见月初了啊?人家放着城里好好的日子不过,回这个山沟沟里做什么?”   薛良平蹲在门口抽着烟,前两年还算比较黝黑的头发,如今已经大半都花白了。   如今家里就靠着他手里的那二十多亩地的收成过活,今年的天儿还总是阴晴不定的,怕是收成也不会太好。   老二跑了,老三家里又生了个怪物,如今村里人对薛家人都是避之不及。   两个闺女刚开始还稍微能贴补一点儿家里,到后来老三家的生了个怪婴之后,就也都怕被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先后跟家里断了联系。   薛良平也不想再去给闺女们添麻烦,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她们过得好就行。   尤其是薛芹,头年年底终于怀上了,夫家上下都欢喜疯了,完全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   如今算算日子,生孩子也就是六月份的事儿了,可如今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更别说拿钱给她准备催生礼了。 第740章 赚大发了(5更)   夏月初此时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拖陈婶儿交给薛良平的银子,在不久之后会给已经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薛家再一记重击。   她回到永榆县之后又待了几日,陪着父母的同时,还是要埋头对账。   先把两个酒楼的账目都核对清楚之后,还要去双司局那边找善大嫂子对账。   如今善大嫂子把双司局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虽然还谈不上可以覆盖东北四府,但至少四个府城和比较大的县城,很多人家都习惯于在红白喜事的时候请双司局过去张罗。   不但有好几种价位的服务可供选择,而且还分为全包和半包。   全包就是从采买到做菜再到招待客人,伺候饭局乃至最后收拾打扫全部包圆儿。   半包就是主家自己采买,双司局的人去了只负责做饭和伺候饭局,之后的清理也归主家自己。   因为有了多种选择,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挑选,试过一次就知道有多好了。   饭菜比自家做得好吃暂且不说,主要是省心,如果不是特别斤斤计较的话,就整个儿全包给双司局,自己就只负责接待客人就好了,简直不要太轻松。   而且双司局的管理一直做得很好,一旦发现谁贪墨主家的银钱或是东西,立刻开掉,绝不手软。   剩下的人都十分珍惜这份赚得多的工作,根本不屑去贪那一点小钱。   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发现交给双司局采买,根本就不比自己去市场买菜更贵,而且有些时候反倒还更加新鲜。   后来随着全包的差事越来越多,善大嫂子在写信跟夏月初商量之后,果断地联系了几个菜农和屠户,做起了长线生意,进一步地压缩了成本。   所以在夏月初离开这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双司局这边着实积累了不少分红银两。   两天盘账算下来,光是夏月初最后到手的银两,居然就有近万两之多。   夏月初还记得,她离开之前,双司局一年的进账大概是三千五百两左右。   如今还不到两年的时间,每年的纯利率就有六千多两了。几乎是翻了一倍。   除去分给善大嫂子的十分之一,再留出运转必须的流动资金,夏月初自个儿还净剩了九千多两。   “这双司局,如今真是越做越大了,当初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规模。”   善大嫂子也忍不住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到你当初随口说的一个提议,如今竟然做成这么大的局面。”   “能做到这样的规模,全多亏了嫂子里外操持,费心费力,我这个甩手掌柜可不敢居功。”   夏月初在心里一合计,自己这一趟回东海府,两家酒楼加上双司局,就狂敛了近两万两银子。   这倒是让她准备在京城开酒楼的计划更加有了底气。   永榆县这边的账目盘算清楚之后,夏月初就要准备回东海府了。   大老远回来一趟,怎么也得陪陪宁氏和薛崇,不能回来一趟就只顾娘家。   夏家人自然是舍不得她,尤其是平安。   “平安好好读书,等你考中秀才之后,小姑接你去京城读书好不好?”   夏洪庆道:“去什么京城,去东海府就挺好的,你别信口胡说骗小孩儿,我们平安记性可好可认真了!”   平安立刻反驳夏洪庆道:“小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我等小姑接我去京城!”   夏月初俯身在平安挺翘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好,就算是为了平安,小姑也要好好赚钱,争取早日把初味轩开到京城去,好不好?”   “小姑以后把初味轩开到所有的府城去,这样咱们想去哪儿都有自家的地方住了!”   这话把大家都给逗笑了,全都说果然还是孩子气。   夏月初却笑眯眯地对平安道:“承你贵言,小姑一定会努力的!”   回到东海府之后,其实也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   云明蓉那边肯定是要去拜访的,要帮姜瑞禾捎东西去刘家,还要趁着回来的功夫,教几道复杂的新菜给陶波,当做店里的招牌菜。   酒楼这东西,老味道要有,新菜色也不能落下。   不然时间久了,吃来吃去都是那几道菜,做得味道再好,也总有吃腻的一天。   必须在稳固住老客户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地给他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最后,夏月初还准备亲自去陈家一趟,除了帮姜瑞禾送东西之外,也想看看他家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夏月初先去见了云明蓉,然后花了几天时间待在初味轩给陶波做特训。   陶波这几日真是痛并快乐着,这两年本来觉得自己的厨艺已经磨炼得不错了,至少许多老客人都对自己十分认可和追捧,这让他一度有点儿发飘。   不过在见识了夏月初如今做菜,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之后,陶波这两年好不容易膨胀起来的那点儿底气又再次被打击得半点儿不剩。   “夏娘子,你看我是不是还欠磨炼啊?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去保定府,或者给你做徒弟也行啊!”陶波嬉皮笑脸地说。   “得了吧,我可不收这么大岁数的徒弟,你叫着不别扭,我听着还别扭呢!”夏月初一口拒绝道,“再说了,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能独当一面了,你若是撂挑子了,那我找谁给酒楼做菜啊?”   “我这不是深刻认识自己的差距么!”得到了夏娘子变相的肯定,陶波原本还受伤的一颗心,登时就由满血复活了   夏月初细细跟他交代了几道菜的注意事项,看着他从头到尾做了一遍,又抽查了几个问题,见都没有疏漏了,味道也基本到位了,这才准备回家。   “夏娘子,都这么晚了,就在酒楼吃点算了。”陶波挽留道。   “不了,瑞轩最近可喜欢显摆自己的手艺了,天天让我吃他做的饭呢!”夏月初说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到府城这几天,她无论白天多忙,晚上都会回家陪着宁氏和薛崇一起吃饭,饭后还会陪着薛崇玩一会儿玩具,还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给小小做好吃又健康的猫饭。 第741章 陈家父母(6更)   店里的事儿都忙完之后,夏月初便叫夏瑞轩赶着车,送自己去姜瑞禾的老家。   其实从永榆县过去更近一些,但是夏月初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想的,拖来拖去,把这件事拖到了最后才去办。   姜瑞禾老家是在永榆县西边的平岭村,虽然也是在山里,但是地理条件比参顶子村可好多了。   村子顾名思义,是坐落在山中的一大片平地上的。   村中有一条河经过,因为三面环山,所以常年比东海府其他地方都要暖和,就连菜都比别处种得早,收得晚。   许多在东华府别处种植容易颗粒无收就被霜冻打死的作物,在平岭村这边都能很好地生长。   所以平岭村又被叫做东海府的小江南,村里人大多靠着种菜为生,家里的生活条件都很是不错。   正因为生活条件好了,所以村子里便有些排外,婚配也通常都在本村之间进行,生怕外面人是来图钱的。   跟姜瑞禾定下婚事的这家姓陈,也是平岭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家里儿子更是生得一表人才。   而姜家父母还在的时候,家里的生活也是很好的,加上姜瑞禾从小就出落得明艳动人,跟陈家儿子陈旭海年岁相当,所以媒婆稍微一给说和,两家大人便一拍即合,很快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定下来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原本说好等到陈旭海二十岁、姜瑞禾十七岁那年就给两个人完婚,陈旭海却在十八岁时候,突然间留下一张字条离家出走,说自己去当兵了。   后来还从军中往家写过一封信报平安,之后便杳无音讯。   陈家就这么一个独苗,爹娘在家眼睛都要哭瞎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人去哪里了都不知道,找都没处去找。   姜家父母其实也动过退亲的打算,但是姜瑞禾却一直不肯。   而任谁也想不到的,便是姜家父母居然早早地就都撒手人寰了。   夏月初对平岭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夏瑞轩不得不经常停车下去问路。   好在平岭村这边比较繁荣,路边几乎经常能碰到行人。   这若是像往参顶子村去的路那样,半天见不到个人影,那这一对不认路就敢出门的姐弟可就完蛋了。   一路询问着终于沿着山路来到村口,还不等进村就先看了一场好戏。   五六个只穿着短褂的精壮汉子,追上一个男人,按倒便是一顿暴打。   夏瑞轩眼尖记性也好,指着躺在地上被打得吱哇乱叫的人道:“姐,那人好像是姜姐姐哥哥啊!”   “绕过去,进村。”夏月初本来还透过车窗在看热闹,听了这话,顿时热闹也不看了,赶紧叫夏瑞轩掉头走人,“瑞禾早就没有哥嫂了。”   许是因为东北这边的冬天太长了,大家每年差不多有四五个月是在家里猫冬的。   前世夏月初所在的村里,就有很多人家为了打牌的事儿吵架拌嘴。   甚至还有一户人家,两口子都痴迷打牌,经常好几天不着家,到家就倒头大睡,弄得家里明明有爹有妈的孩子看着比夏月初还要像个孤儿。   所以夏月初前世从小就见多了,什么写保证书,跪下扇自己耳光,甚至用菜刀剁手指……都根本没办法让赌博的人回头。   姜瑞禾自己都对哥嫂绝望了,自己自然不会去管那种闲事。   陈家在村东头靠近河流上游的地方,高高的院墙和里面隐约露出屋脊的砖瓦房,还能隐约看出陈家当年家境殷实的底子。   但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院墙上头的草都长得老高,角落处还有老鼠打洞的痕迹,都没有人修葺整理。   夏月初下车后拍了几下门,院里却毫无动静,她只好推开虚掩的院门,走入院中。   院子里的情形看起来比外面还要破败,透着一股子心酸。   夏月初扬声道:“家里有人么?”   喊了几声之后,屋里才终于传来声响。   不多时,一个看起来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头,佝偻着背从屋里出来。   “小娘子,你找谁啊?走错门了吧?”老头眯着眼睛看向院中的夏月初道。   “请问这里可是陈家?”夏月初问。   姜瑞禾之前说过,村里只有这一家姓陈,如果姓对得上应该就不会错了。   “是啊,可是我不认识你啊!”老头十分纳闷儿地说。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陈旭海的父母的。”夏月初心里也很奇怪,按照姜瑞禾说的,陈家应该只有陈父和陈母在家,难道这是把谁家的老人接过来养老了不成?   一听说陈旭海三个字,老头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夏月初问:“咋的,是不是有我儿的消息了?他让你回来捎信儿的么?你是啥人啊?我儿怎么没回来啊?”、   在老头一叠声的发问中,夏月初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陈父。   看来儿子一走毫无音讯这件事,给陈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按照岁数来说,他应该比夏洪庆还要小个六七岁,但是如今只看外表,简直比夏洪庆老了十岁都不止。   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的陈母许是听到了陈父的追问,也提高声音问:“老头子,你说啥呢?我儿回来了?”   夏月初急忙解释道:“老人家,您别误会,是你家没过门的媳妇,姜瑞禾托我来看你们的,她还给你们做了衣裳鞋子,叫我一并带过来。”   听到夏月初这样说,陈父原本还迸发出一丝光亮的眸子瞬间又浑浊黯淡下去,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抹着眼泪道:“难得她还惦记着我们老两口,不过你也看到了,家里如今这境况,儿子毫无音讯,老婆子哭得眼睛都瞎了,我也是一身的病,种地都种不动了,家就跟散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瑞禾是个好孩子,是我们陈家对不住她,之前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她既然托你过来看我们,就顺道帮忙把解除婚约的文书给她带回去吧!   至于彩礼钱,我们也不打算往回要了,就当是对瑞禾的补偿吧。” 第742章 人活一口气(1更)   “大爷,千万不要这么说,瑞禾一直都没有过退婚的打算,她也一直在托人打听陈旭海的下落,在我店里做事这一年多,她一直惦记着你们二老。”   夏月初说着从夏瑞轩手里接过包袱道:“您看看,这里头都是她给你们做的衣裳和鞋袜。还有托我给你们捎回来的银子,都是她自己做工赚来的。”   夏瑞轩上前扶着陈父,把人扶到屋里去。   夏月初也拎着包袱跟着进去。   屋子里颇为凌乱但并不算脏,炕上的被褥虽然很旧了,但也洗得很是干净。   陈母坐在炕上,一双眼睛浑浊而茫然,循声朝门口“看”过来,问:“他爹,谁来了啊?”   “咳,是瑞禾托人给咱捎东西来了。”   陈母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脑子糊涂了,听到瑞禾的名字,一叠声地道:“快告诉瑞禾,千万别回来!   她哥如今赌得卖房卖地卖儿女,已经不是人了!她若是回来,少不得又要被她哥坑害!”   “大娘,您放心,瑞禾如今在我的酒楼里做事,安全得很,只是离得太远不方便回来,所以一直惦记着你们老两口。”   夏月初对陈家老两口的第一印象还挺好,从他们对夏瑞和的态度上,就能看出肯定是老实本分的人。   非但没有怨怼或是责怪,反倒一心地替姜瑞禾打算。   夏月初将拎着的包袱放在炕上,解开一一拿出来给两位老人说道:“大娘,你摸摸,这是瑞禾给您做的新鞋,这都是上好的缎子面儿,还绣了龟鹤延年的图案呢!   还有这个,是她给您做的衣裳,这是京城那边今年最时兴的料子,又轻薄又透气,夏天穿最舒服了。   这下面还有几床被面儿,也都是上号的料子。   这个包袱里还有给你们做的棉袄、棉裤和棉鞋,用得都是去年的新棉花,又暄乎又暖和。   最后还有这十两银子,是她自己一点点儿攒出来的,你们也收好了。”   夏月初虽然对陈家父母印象不错,但说话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没有提姜瑞禾如今赚了多少钱,十两银子对她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初姜瑞禾本来就是想让夏月初帮她捎一百两银子回来的,但是被夏月初劝住了。   这世上,人心最难测,钱财动人心。   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人傻钱多么?   所以夏月初把钱拿出来的时候,还特意说了句是姜瑞禾费劲攒出来的。   陈母虽然看不到,但是也能摸得出来,舒服的手感就足以说明了料子肯定是上好的。   “我一个老瞎婆子,穿啥不是穿啊,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这得花不少钱吧?   你说说,好料子用在我这老婆子身上,这不就是浪费么!”   “咋能是浪费呢!”夏月初拿着衣裳在陈母身上比量了一下,问陈父道,“大爷,您看好看不?”   陈父含着眼泪点头道:“好看,好看。”   陈母抹了把脸道:“都是咱们家,拖累了人家一个好姑娘。”   夏月初丝毫不嫌弃地偏腿上炕,拉着陈母的手问:“大娘,月初有没有跟你们说我的事儿啊?”   陈母闻言茫然地摇头道:“瑞禾只说了你是她命里的贵人,跟着你去外头做事,叫我们放心。”   “行,那我就给你们二老说说。”   夏月初便把自己当初如何跟薛壮定亲,薛壮如何被抓去当兵,后来自己如何嫁过门守寡三年,终于等到了薛壮回来的事儿,稍微有些添油加醋地跟老两口说了一遍。   许是这个事儿跟自家的事儿着实太有相似,所以老两口都听得格外投入,跟着夏月初讲故事的节奏不时发出感慨或是惊叹。   夏月初讲完之后道:“当年大壮哥那么小就被抓走,跟家里断绝联系那么多年,后来还不是回来了,虽说受了点伤,但如今也早就治好了。   对于军中的人来说,许多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人没了,军中肯定会给个信儿的,不可能让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外头。   可是您瞧瞧,您二老如今把日子过得?若是儿子哪天突然回来了,看到你们这样还不得心疼坏了?”   陈母扯着衣袖擦擦眼泪道:“姑娘,你这话说得太对了,说得我这心里头好像突然间就亮堂起来了。”   “可不是么!连瑞禾都没放弃希望,你们二老怎么能先放弃呢?   别的不说,只要你们把自个儿的身子照顾好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不然等到儿子回来,再把瑞禾娶过门,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您二老怕是连孙子都抱不动喽!”   “可说是呢!”陈父也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憧憬的神色,“若真能跟你说得这样,那就真是太好了!”   “只要人好好的,就什么都有可能,若是再这么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以后有多少好日子,也享不到福了!”   薛壮的故事如果不知内情的话,听起来的确还是十分能给人以鼓舞的,至少陈家父母听了夏月初的一番话,精气神儿都好了不少。   陈父道:“姑娘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活着,得看见我儿子回来才行。   哪怕是残了,废了,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呸呸呸,有口无心!”陈母赶紧冲地上呸了几声道,“有你这么咒自家儿子的么?”   陈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吉利,急忙也跟着呸了几声,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佛祖莫怪,求保佑我儿平安回来。”   夏月初趁机将十两银子塞进陈母的手中,道:“大娘,这银子你就不要推辞了,先拿着钱去看看眼睛,跟大爷一起调养好身子,地就算种不动了,也可以租出去收些租子,也该够二老平时过日子的了。”   其实陈家并非是没钱,原本的家底儿在那摆着,老两口又都过得节约,家里其实缺的并不是钱。   而是因为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觉得生活无望。   俗话说人活一口气,少了那口精气神儿,自然是过得颓败不堪。   如今被夏月初一个故事讲下来,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想必今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振作一些了。 第743章 催生礼(2更)   从陈家出来之后,姐弟俩上车回家。   夏瑞轩忍不住道:“姐,你可真能扒瞎,要不是我知道是咋回事儿,肯定也要被你忽悠信了。”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这怎么能叫扒瞎呢,这叫善意的谎言!”夏月初道,“老两口太不容易了,好歹让他们有点儿盼望和念想,把自个儿的日子先好好过起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等时间长了,日子也重新好过起来了,人就不会一味地陷入到悲伤中走不出来了。”   夏瑞轩觉得这话倒是有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姐,你跟姐夫的事儿,你打算啥时候告诉爹娘啊?总不能一直这么瞒下去吧?”   见夏月初不说话,他又道:“那天你还说让爹娘、大哥带着平安去府城住,我当时都替你捏一把汗,到时候天天住在一起,隔壁的事儿肯定要被发现的。”   “那会儿我都想要跟爹娘坦白了的,但是后来不是又不来了么,我就……”夏月初难得会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吞吞吐吐道,“如今大哥这边刚出了事儿,爹本来就觉得自个儿看错了人,郁闷得紧,若是再让他知道大壮哥也不是他看好的那个,到时候还不得翻了天?能瞒就先再瞒一阵子吧。”   说实话,夏月初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夏洪庆坦白。   如果光是吴氏那边倒还好,只要女婿对闺女好,她就什么都好说。   但是夏洪庆那个老古板……   虽然如今已经稍稍有些改变了,但夏月初还是不太敢去挑战他的底线。   当初她跟夏家人感情不深,所以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以后大不了远走高飞,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每年三节两寿拿点银子、送点东西也就是了。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先不说相处了这么久,人和人之间都有了感情,而且夏家父母和兄弟,都是一心一意地真心待她的。   她也真正把夏家人当做是自己的骨血亲人。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顾虑他们的感受,有些话反倒越是不敢说出口。   “姐,你做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怎么这次这么犹犹豫豫的。”夏瑞轩难以理解道,“若是等以后姐夫恢复身份了,爹才知道这件事的话,他肯定要气死的。”   “要不,等我回保定府之后,写信跟他们说好了。”夏月初像鸵鸟一样自我安慰道,“这样等我下次再回来,爹的气应该也基本都消了。”   夏瑞轩无语道:“你确定你说的是咱爹?他现在骂我的时候,都能把我三四岁不好好学写字到处乱画的事儿重新拎出来说呢!”   “我不管了,这事儿回头就交给你姐夫看着办吧!让他去跟爹说,大不了被打一顿,他皮糙肉厚的也不在乎。”夏月初一推三六五,拒绝再想这件事儿了。   就在夏月初去陈家的这天,薛良平拿到了陈家老大送过去的五两银子,说是薛壮和夏月初托人捎回来的。   薛良平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要,后来想着闺女小芹那边,眼瞅着就快临盆了,娘家都还没钱去送催生礼。   如果生下来是个儿子倒也罢了,到时候母凭子贵,员外家也不会挑什么送没送催生礼这种小事儿了。   但如果生下来是丫头片子,那不去送催生礼这种小事儿,很可能就要被员外家挑理。   不过薛良平这个老实人,如今也被家里逼得知道藏心眼儿了。   他也没告诉盛氏,自个儿跑去县城置办齐了东西,直接就送去郭家了。   因为兜里有薛壮给的银子,所以薛良平把东西都置办得像模像样。   郭家上下都特别看重薛芹这一胎,原本郭老太太还嘟囔着,薛家太不懂事了,都啥时候了,还不知道来送催生礼。   这事儿弄得薛芹在郭家也觉得有些灰头土脸,不怎么抬得起头来。   没想到老太太刚念完没两天,薛良平就上门了。   木雕彩绘的洗澡盆,里面装着一百二十枚鸭蛋,上头撒着大枣、栗子、花生等果子,还有小孩子穿的肚兜和百家衣,手里还牵着一头羊。   这基本可以算是东海府这边最高规格的催生礼了。   一般人家最多是买个洗澡盆,放几十个鸡蛋,再放些果子,给孩子做两件衣裳,再割一块羊肉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薛良平竟然置办得这么体面。   薛芹立刻就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也不嫌弃娘家人了,笑得合不拢嘴。   她倒是也问薛良平是哪里来的钱。   但是薛良平也留了个心眼儿道:“我找人借的,没敢给你娘过手,直接买了东西就上你这儿来了。   我寻思着你这是第一胎,好不容易怀上的,家里再难也得给你长这个脸。”   薛芹自然是高兴得不行,还特意留了薛良平在家吃饭。   薛良平晚上多喝了几杯酒,被薛芹留下住一晚再走。   谁知这催生礼送得简直太巧了,当天半夜薛芹便发作了。   郭员外四十多岁了,一直都没有儿子,对薛芹这胎简直可以说是期待至极,找过好几位大师来给掐算,都说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他简直要高兴疯了,老早就叫人布置好了产房,找了稳婆住在家里候着。   所以薛芹刚一发作,立刻就被送入了产房,稳婆和丫头们在周围伺候着,郭员外和薛良平一起在外间焦急地等着。   薛芹这是头一胎,怀胎期间又各种吃炖品补品,孩子相对有些大,所以生了许久都生不下来。   得亏薛芹是乡下丫头,虽说没做过什么体力活,但身子骨还是不错的,换个娇弱些的,这会儿怕是都得累晕过去了。   一直折腾到将将天明,产房内外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稳婆突然间提高音量道:“夫人,赶紧用力,就快出来了!”   薛芹顾不得多想,憋住一股劲儿拼命地朝下用力。   只听得产房内“哇——”地响起哭声。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稳婆见孩子生下来了,嘴里便条件反射地开始说吉利话,谁知话还没说完,便看清薛芹双腿间孩子的模样,顿时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啊——” 第744章 都是丹药惹的祸(3更)   “怎么了?”郭员外扒在产房门口焦急地问,“男孩儿女孩儿啊?”   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薛良平也被稳婆的惊叫吵醒,赶紧起身询问情况道:“生出来了么?小芹怎么样?”   稳婆哆哆嗦嗦地把孩子擦干净,胡乱裹了个包被抱出来,一咬牙一闭眼,掀开包被道:“郭员外,您自个儿看吧!”   郭员外和薛良平全都凑了过去,又同时被吓得连退几步。   被子里包着的哪里是个婴儿,分明就是个怪物。   脑袋一边大一边小,脸上的五官也是扭曲的,上半身还算正常,但是下面两条腿是往外撇开的,双脚外翻……倒是两腿之间的小鸡鸡长得还挺端正。   饶是盼了大半辈子儿子的郭员外,此时也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居然长成这样的事实。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这是怎么回事!”郭员外抓住稳婆,疯狂地摇晃着,“我儿子为啥是这样!”   稳婆被晃得差点儿把孩子都给摔了,知道自己这次别说是赏银了,怕是连工钱都拿不到了,于是气恼地连孩子带包被一闹塞进郭员外怀里,转身指着薛良平道:“孩子为啥这样,员外爷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你的好岳父,参顶子村薛家老三媳妇生了个怪物的事儿,员外爷怕是还不知道呢吧?说不定是他家风水不好,要么就是冲撞了什么妖魔邪祟,如今可好,姑嫂隔着几个月生的孩子,全都是怪物,我做稳婆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郭员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儿,主要是县里跟参顶子村离着远,薛芹一直瞒着,也没人特意到他面前来嚼舌根子。   所以此时听了稳婆的话,郭员外整个人都傻了,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孩子,被吓得差点儿把孩子扔出去。   他把孩子放在一旁的软榻上,转身一把揪住薛良平的衣领怒问:“稳婆说的话可是真的?你家儿媳妇生了个怪物?”   薛良平此时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儿也会生下一个怪物?   难不成自家今年真的是冲撞了什么邪祟不成?   其实这件事儿,说穿了十分简单。   薛芹过门后一直没能开怀,头一年还算好过,到了第二年,在郭家的日子就渐渐不好过起来。   郭员外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得很,对她根本也不怎么在乎。   她生怕被别人先生出儿子来,到时候自己这个徒有虚名的员外夫人,可就真的只是个摆设了。   那时候周氏就已经开始在吃丹药了,可薛芹手里头没什么钱,加上半信半疑的,一直没舍得去尝试。   直到后来周氏怀孕,还顺利保住了胎,薛芹才算彻底活了心思。   她偷偷把郭员外给自己的一块玉佩拿出去当了,叫周氏帮自己买了两瓶丹药,然后使劲浑身解数地勾引郭员外留宿在自己房里。   半个月之后,薛芹还真就顺利地怀孕了。   至此,她便越发对这个丹药深信不疑。   她怀孕的消息让郭员外也喜出望外,对她也大方了许多,使得她有钱去买更多的丹药回来吃着保胎用。   这样吃下去,孩子不出问题才见鬼了呢!   郭员外此时全部的火都撒在薛良平身上,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不住地骂道:“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还要跑到我家来送催生礼,你催的是哪门子的生……”   他越说越是悲从中来,四十多岁了,终于盼到个儿子容易么?结果居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薛良平被打也不敢挣扎,更不敢反抗,甚至连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给闺女带来的这场灾祸。   此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郭家老太太起身后就得到消息,说是儿媳妇生了,头没梳脸没洗就赶过来看。   一看到包被里的畸形男婴,郭老太太半个字儿都没说出口,直接厥过去了。   郭员外这才想起来,打发人赶紧出去请大夫,不光要给老太太请大夫,还要请个专精小方脉的大夫回来,给看看这孩子还有没有得救。   哪怕是个痴的,傻的,只要能养活长大就行。   反正家里也不缺钱,不愁养不起,只要能传宗接代就好。   此时产房中的薛芹还整纳闷儿呢,怎么那个稳婆抱着孩子出去就没回来了?   她刚才力竭昏睡过去了,根本没听到郭员外打骂薛良平的声音。   见此时产房里只有一个稳婆,面色有些苍白地守着自己,不由便问:“我的孩子呢?男孩儿女孩儿啊?怎么都没人告诉我一声?”   留在产房等着薛芹胎衣下来的稳婆,刚才也是看到了孩子模样的,也是被吓得不轻。   但是薛芹还在炕上躺着,胎衣若是不能完整地下来,孩子怎么样暂且不说,大人也得没命。   她也是一片善心,这才强忍着害怕,留在屋里守着薛芹。   此时胎衣已经下来,她双手颤抖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破损,便把胎衣塞进早就准备好的坛子里,将坛口封上,用一根系着铜板的麻绳缠好系紧,话都不敢多说,抱着坛子就跑了。   这坛子必须要去山上找个地方埋了才行。   薛芹被弄得一头雾水,便扬声朝外面喊:“我的孩子呢,我要看孩子!”   她刚才生的时候喊了许久,嗓子早就哑了,此时在产房里大喊大叫,听起来格外瘆人。   此时大夫还没有来,但是郭老太太已经幽幽转醒,躺在软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郭员外本来就闹心不已,听到薛芹还在里头闹腾,气得也不顾什么产房吉利不吉利了,抱起孩子就冲进去,把孩子往她怀里一丢,怒道:“看看吧,你好生看看,你生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薛芹低头一看,吓得用力一推,直接把孩子推得摔落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本来就扭曲的面孔,哭起来更加骇人。   再联想起周氏生下来的怪胎,薛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都是那丹药惹的祸。   她又气又急,一口气没捯上来,双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第745章 归心似箭(4更)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好心给薛良平的那份银子,给他招惹来了多大的一口黑锅。   从陈家回来之后,她所有要办的事儿就都办完了,可以静下心来陪一陪宁氏和薛崇了。   但是一无事可忙,她就有点儿待不住了,总是记挂着薛壮自己一个人在保定府不知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又出什么事情。   宁氏是过来人,只需看夏月初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天吃过晚饭,便主动提了出来。   “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的话,就早些回去吧,承儿那孩子不会照顾自己,身边若是没人看着,连饭都不知道好好吃,怪叫人惦记的。”   夏月初正愁不知道怎么提出来要走呢,闻言立刻顺着台阶下来道:“娘,我心里其实也惦记得紧。他就住在酒楼里,吃饭我都交代给徒弟了,这倒无妨。我只是担心怕城里有什么事,怕他又要去出什么任务。   虽说我在身边也帮不到什么,可至少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能在他回家的第一时间见到他,心里就会踏实不少。   如今离着这么老远……说句不怕娘笑话的话,我天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总在想他这会儿不知在忙什么……”   宁氏闻言拉着夏月初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做薛家的女人,这都是必经之路。承儿如今还好,还没去外面出征呢!想我当年,新婚第三日,你公公就带兵走了,直到承儿都快出生了才回来。   我刚开始那会儿,也像你一样,天天担心得睡不好觉,后来时间久了,虽然还会惦念,但也就习惯许多了。”   夏月初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但是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空想,跟真的摆在面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有过上次薛壮出去剿匪的经历,再加上这次分开后的辗转惦念,夏月初心下暗道,若是薛壮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征,她一定要想法子跟过去才行。   有了宁氏发话,夏月初用了一天的时间采买山货、收拾行李、兑换银票,雷厉风行地在第三天一大早便出发启程回保定府了。   其实不光是夏月初,薛壮一个人留在保定府,也是觉得度日如年。   不过夏月初刚出城没多久,就给他找了个差事忙——斗狗。   培养斗狗的这种邪术,薛壮以前只有耳闻,从来都没有见过。   所以当他通过魏国涛那边的一些关系,第一次进入地下斗狗场的时候,直接就被惊呆了。   地下斗狗场,不仅仅是狗与狗斗,还有狗与人斗。   然而无论是狗与狗还是狗与人,都要斗得至死方休。   这里没有规则,没有裁判,只有生死。   要么赢,要么死。   整个斗狗场里充斥着血腥的气息,狗的咆哮,人的怒吼,听得人血脉喷张。   下了注的观众们,比场中的斗狗还要疯狂,双目赤红地大喊大叫。   薛壮作为一个军人,也是一个爱狗之人,看着场中人和狗撕咬在一起,血肉横飞的场景,着实不忍直视。   魏国涛以前便知道保定府有两个地下的斗狗场,但是不知道斗狗的数量居然已经如此之多,所以并未引起太多的重视。   如今听了薛壮的调查结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在端掉城外斗狗村之前,查出背后运作之人是谁,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薛壮着实不想再回去体验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于是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封七,还拨了一笔银子给他当做入场费。   很快,封七便通过魏国涛那边安排的人,进入了地下斗狗场,并且在几次试探的下注都赢了之后,开始自我膨胀,一掷千金。   对于斗狗场的人来说,封七是上膳堂的管事,而上膳堂的吸金能力,那可是整个儿保定府的人都有目共睹的。   封七身上的小钱儿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想要捞的是封七身后的那条大鱼。   半个多月的时间,封七就在斗狗场里输掉了近千两银子,甚至连身上的扳指、怀表也都尽数押进去了。   这天,他把兜里的最后一枚铜板都押下去了,谁成想又是血本无归。   封七输红了眼,啪地一声,抬腿搁在桌上道:“我押一条腿,行不行?”   斗狗场的人闻言笑道:“封掌柜,我们要您的腿做什么?一来不能卖钱,二来也不能吃,您说是吧?   我们这儿虽说是地下的场子,但是对客人从来都是很体贴的,绝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   您若当真还想再赌,就该押点儿我们想要的东西了。”   “你们要什么?说!”封七双目赤红地问。   “上膳堂的平面方位图,上膳堂的招牌菜菜谱,或是你若是有本事,把上膳堂那个姜姑娘弄出来押在这儿,让我家爷痛快一晚,以后你就是我们这儿一辈子的贵宾!”   封七闻言皱眉,神色凝重,仿佛是在做思想斗争。   斗狗场的人道:“封掌柜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不过跟你透露个内部消息。五天后,会有一批新货送到,如果您能弄到我家主子想要的东西,那到时候无论是人是狗,都可以叫您先挑!   封掌柜若是因为犹豫不决而错过机会,那可就太遗憾了!”   封七若有所思地走了,回去之后跟薛壮关起门来商量。   这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可以不露声色地接近幕后之人。   但是姜瑞禾是绝对不可能被派出去的,她不会武功,又没办法贴身保护,又是这种有碍清白的事情,即便她自己同意,薛壮也绝对不会允许的。   俩个人对坐苦思冥想,薛壮突然问:“月初走了多久了?”   “一个半月了吧。”封七无语道,“现在谈正事儿呢,是你想媳妇的时候么?”   “月初之前说过,最快一个半月,最晚两个月,一定会回来。”   “那又如何?难不成等夏娘子回来再写个假菜谱?”   “你是不是傻!”薛壮起身在封七脑门上敲了一记,“可以让宋一然假扮瑞禾前去赴约!” 第746章 差了点儿火候(补5更,求月票)   薛壮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焦急地盼着夏月初赶紧回来的同时,正有人也在奔着上膳堂而来。   在找到焦豫之后,陈瑜白便结束了自己下江南巡查的差事,跟焦豫一起坐船回京。   焦豫本以为一路上都不得不听陈瑜白跟自己讲小皇帝的事情,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却是只字不提,反倒是带着他一路吃喝玩乐。   陈瑜白之所以一心想要让焦老爷子回朝,除了他本人的才华和影响力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么多年来,焦老的学生可谓是遍布大齐,朝中为官者,有许多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官员,也都是焦老的门下弟子。   所以进京的这一路,陈瑜白就让几乎半个大齐都知道焦豫焦老爷子如今又要回朝为官了。   这日,就要下船换车的时候,焦豫指着陈瑜白道:“回京好像并不该走这个码头,你这人,又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向人展示?”   陈瑜白笑着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焦豫闻言皱眉道:“陈大人,老夫一把年纪了,就不跟着您出去花天酒地了,坐船坐久了人怪乏的,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晚就是了。”   陈瑜白闻言失笑道:“焦老以为我要把您带到什么地方去?罢了罢了,不跟你解释了,到地方就知道了。”   焦豫其实也知道,陈瑜白不可能带自己去什么烟花柳巷,心里不免产生几分好奇。   陈瑜白有多希望他回归朝廷,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为何不直接回京,而是在别处下车?   “难不成是太……当年那桩旧案的证据是在这里发现的?”   陈瑜白没想到焦豫会这么敏感,只得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特意在这里下船换车,并非是为了让您去查案,而是想带您去尝尝夏娘子的手艺。”   “夏娘子?就是那个把沈家菜的沈传气得一病不起的夏娘子?”   陈瑜白闻言也是哭笑不得。   之前沈传突然发病,二人后来才知道了大概的缘由,虽然同情,但也不免觉得此人心量太窄,即便没有夏娘子将他打败,怕是也难成什么大气候。   “反正我还指望把您带回京城忽悠人用呢,不可能把您卖了,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跟我走就是了。”   因为如今车上有焦豫,所以陈瑜白没有再轻车简行,而是打起了全套仪仗,护卫前呼后拥,十分高调地来到上膳堂。   一行人到达上膳堂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晚饭时分了。   封七记性好,见过陈瑜白一次,如今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迎上前道:“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陈瑜白跟着封七往里走,嘴上十分熟络地问:“你们东家和东家娘子都在家么?我今天特意过来招待客人。”   封七一听就面露难色道:“陈大人,真是不巧,我们东家娘子出门还没回来,不过东家已经派人去路上迎了,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不如先尝尝其他师傅的收益,住下来等等我们夏娘子回来。”   陈瑜白没想到夏月初竟然不在家,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道:“我们最多只能住两晚,最晚后天晌午,就不得不启程回京了。”   “应该差不多。”封七把人引到天字号房,笑着说,“不过也亏得夏娘子不在家,不然这天字号院哪有空着的时候。”   陈瑜白闻言失笑道:“若是夏娘子在家,院子里摆一桌我也吃得高兴,夏娘子不在家,这天字号院都归我又有什么意义?”   封七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也跟着笑起来道:“还是陈大人看问题通透,难怪能身居高位。其实我们酒楼其他的大厨手艺也不错的,您今晚先吃吃看就知道了。”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不都是调过来的御厨么,还都是刚出徒的。”陈瑜白摇摇头道,“在京中都快吃腻了,没意思。”   “陈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御厨,是被夏娘子调教了一年多的御厨,宫里哪些如何比得?”   “此言有理!”陈瑜白闻言连连点头道,“那封掌柜就看着给安排吧。”   焦豫进来之后先是被环境和布置吸引了目光,虽然这宅子是在保定府的,但是其内的景色布置,还是颇有江南园林风韵的。   精致婉约中又不失北方住宅的宽敞大气,结合得十分精妙,一看便知道肯定是大师手笔,应该造价不菲。   他一边欣赏着园子一边听陈瑜白跟封七的对话,心里不由得越发好奇,这个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瑜白言语之间对其居然这样追捧赞誉,连名冠杭城的沈家菜传人都对她颇为忌讳,甚至只为陈瑜白对她的一句夸奖便急火攻心病倒不起。   二人自然直接被安排住进了天字号院,封七很快就安排人送了热水过来。   二人多日赶路,终于能脚踏实地洗个澡,泡在大木桶里,真是舒服得都不想起身。   而后厨那边接到消息,听说是要给陈瑜白陈大人做菜,偏生夏月初还不在,后厨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生怕砸了上膳堂的招牌。   最后还是王桦挺身而出道:“大家在上膳堂一年多的时间了,跟着我师父也学了不少,只要将学到的尽数发挥出来,肯定就不会差的。   最后两道压轴的大菜我来接手,剩下的劳烦杨姑娘将任务分派一下,大家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其他人见王桦小小年纪都这样镇定,要做的也都是平日里做惯了的菜色,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专心处理着自己手上需要的材料。   陈瑜白和焦豫沐浴更衣之后出来,后厨也开始上菜了,因为是多人一起动手做的,所以上菜的速度十分之快,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焦豫先下筷子尝了一口,然后便觉眼前一亮道:“这上膳堂还真有点儿名堂,这道龙井虾仁做得十分地道,难怪你宁愿绕路也要过来吃一顿饭。”   陈瑜白尝过之后却连连摇头道:“虽然还不错,但比起夏娘子的手艺来,还是差了点儿火候啊!” 第747章 赶早不如赶巧(补6更,求月票)   747   焦豫简直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舌头,把桌上的几道菜挨个儿尝了一遍又问:“这还不够好吃?”   陈瑜白道:“比刚开始的确长进不少,看来夏娘子不但自己做得好,还很会调教人。   只不过跟夏娘子做的菜比起来,还是差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焦豫闻言翻了个白眼道:“如此说来,我倒还真要等这位夏娘子回来,看看她的手艺究竟有多好。”   “放心,保管让你吃上,就算这次来不及,回头抽空再带你过来就是了。”陈瑜白吃着桌上的菜,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遗憾。   不过这批人刚来的时候,都还只是刚刚出徒的新人,即便进了御膳房,也只是做些打杂打下手的活计,怎么也要两三年后,才能开始给些位分低的主子们做菜。   但是如今被分到夏月初手下,还不到两年时间,这手艺,跟宫里许多老资格的御厨相比都不逊色了。   陈瑜白自个儿在心里想,若是按照计划,能够顺利在一年内给薛壮恢复身份,到这些人在夏月初手下,基本也就待满三年了,到时候看情况,能不能跟皇上讨两个回府,今后也算是有口福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自然便在天字号院住下了。   不得不说,上膳堂被夏月初收拾得让人十分舒服。   尤其是天字号院,软塌和床上还放了许多抱枕,里面也不知灌的什么,又轻又软,比传统的引枕用着舒服多了。   两个人睡前还在堂屋手谈一局,十分尽兴。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的车队便进了保定府,到达上膳堂门口的时候,还没到酒楼开门的时间。   看门的护院打开被敲得震天响的院门,刚要开口抱怨,发现是夏月初回来了,立刻还了一副面孔。   他一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让夏月初等人进来,一边扯着嗓子朝院里大喊:“东家娘子回来了!”   片刻之后,薛壮便翻过院墙跑出来了,飞快地来到夏月初面前,然后猛地止步,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左右上下地打量半晌,才道:“瘦了!”   “瞎说!”夏月初抬手朝他胸口拍拍道,“裙子的腰身穿着都有点紧了,明明是胖了。”   薛壮笑得一脸傻气道:“胖点儿好,好不容易养出来点儿肉,出趟门就掉光了怎么行。”   唐茹闻言道:“薛东家你就放心吧,我们一路上吃得好着呢!什么蜜烤全狍,煨野鸡汤,烤鹿肉,红烧野猪肉啥的,我们几个为了不发胖,天天都要跟着马车跑上一两个时辰。”   薛壮却道:“月初跟你们不一样,她胃口小,无论多好吃的东西,让她敞开了吃也吃不进去多少的。”   唐茹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都是饭桶一样。”   薛壮没工夫搭理唐茹,他这会儿忙着看夏月初都忙不过来。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就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薛壮像个大型犬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月初身后,委屈巴巴地贴近她小声问:“想我没?”   “忙得要命,哪里有空想你。”夏月初故意道。   薛壮一把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低声道:“我天天都想你,想得这儿疼。”   夏月初被他说得心都软了,抬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我也天天想你。”   薛壮闻言登时露出笑容,刚才看起来还委屈巴巴的眉眼瞬间都舒展开来。   “店里这一个多月都挺好么?”夏月初觉得自己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命,回去操心,回来还是照样要操心。   “都挺好的,你赶路辛苦了,先回去梳洗梳洗,好生歇会儿才是正经。”   封七忍不住提醒道:“东家,陈大人可还等着吃夏娘子做的菜呢!”   “陈大人不是说能住两日么,明天晌午吃一顿刚好赶路回京,什么都不耽误。”   “奉修啊,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   说话间,陈瑜白、焦豫和倪钧一同从天字号院出来。   今天一大早,倪钧听说焦老爷子大驾光临,立刻饭都顾不得吃,换了衣裳整理好仪容就跑到天字号院了。   要知道,能这么近距离地跟焦老爷子接触,那可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焦老爷子的学识是毋庸置疑的,有时候一句话就能给人带来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   倪钧才刚进屋,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东家娘子回来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陈瑜白和焦豫出门来了。   焦豫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夏月初身上,这小娘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连炒勺都颠不动。   虽然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裳,但是通身的气度看起来却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像是个厨子,反倒更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夏月初带给他的感觉,倒是跟上膳堂这座院子有些相似。   大气中透着温婉,让人下意识地就觉得能和她相处融洽。   夏月初还记得陈瑜白,但并不认识焦豫,在薛壮的介绍下上前见礼。   焦豫笑着对夏月初道:“打从在杭州府开始,陈大人就一直念叨着你做菜好吃,吊了一路的胃口,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看来我这次运气不错,能够一饱口福。”   “俗话说得好,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看来焦老先生是个有福之人。”   “这话没错,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陈瑜白这句倒是夹杂了私心的话里有话,如今朝中局势这么复杂,他一个人支撑着实太过辛苦。   所以如果焦老真的能给当前的局势带来一丝转圜,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夏娘子赶路辛苦,先行回去休息吧。”陈瑜白说罢又道,“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晚上也不用弄得太丰盛,我和焦老年纪也都不小了,晚上吃太多也不好克化,舒舒服服吃口家常味儿最好。”   焦老听罢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上了年纪的人,有些时候最想吃的,还真就是那么一口家常菜。   倪钧趁机也凑过来插言道:“夏娘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第748章 响油鳝糊(1更)   虽然是刚到家,但是夏月初其实并不觉得太累,因为从东海府往回走,除了东北四府的地界儿,基本上走的就都是平坦的官道了,所以习惯了赶路的日子,坐在马车上自然也不觉得怎么累了。   “我的确需要休息一下。”夏月初看着三个人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失望,莞尔一笑,“不过晌午饭还是可以做的。”   夏月初说罢,扭头问封七道:“今天有什么材料么?”   “有两桶新送来的鳝鱼。”   焦豫闻言高兴道:“鳝鱼好啊!”   “那晌午就做个响油鳝糊。”   夏月初回房洗漱了一番之后,被薛壮硬是给拐到榻上去躺着。   “你若是累就好好歇着,不用非要管他们吃什么,反正也不是提前预定好的,不请自来的没资格点菜,有啥吃啥!”   “我真的不累。”夏月初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靠进薛壮怀里,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心里顿时踏实下来,伸手在薛壮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   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多月,薛壮此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没划拉几下就直接把人压住,滚热的唇便直奔夏月初的颈间而去。   夏月初放软了身子,伸手搂住薛壮的脖子,然后凑在他耳边道:“晌午要做响油鳝糊,你得去帮我做个东西?”   薛壮的唇还在她的颈间耳畔流连,还以为夏月初在跟自己闹着玩儿,微微喘息地问:“做什么东西?’   “得帮我做个木桶,底部有木塞,内里有铁网的木桶。”   “做木桶干什么?”薛壮好不容易才把头从夏月初身上抬起来,有些懵地问。   “因为做响油鳝糊要用。”夏月初说罢,把薛壮推开一点道,“我休息一会儿,你做好木桶再来叫我。”   薛壮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详细跟夏月初问清楚了木桶的要求,然后便出去找材料做木桶了。   这个木桶,是用来烫杀鳝鱼用的,并非是夏月初的发明,而是前世跟师父一起考据故纸堆,从里面翻出来的一种法子。   那时候虽然已经有很多其他东西可以替代,但是师徒俩还是饶有兴致地尝试了一次,果然是很好用,不由让人佩服民国时候前辈们的创造力。   根据资料中记载,最早的时候,店里都是用普通的木桶来烫杀鳝鱼,但是经常会导致压在下面的鳝鱼会被烫得过头,上面的却还不到时候。   而做响油鳝糊,口感却是关键。   想要鳝丝入味,就必须要煸炒到位,但是经过烫杀和煸炒两道工序之后,鳝肉饱受摧残,口感最多只能是“绵”,而不可能“嫩”。   如果在煸炒时保留下鳝丝的嫩,就很难入味。   于是后来,便有人发明了这种木桶烫杀的方法。   先把鳝鱼倒入木桶中,鳝鱼被铁网拦住,不会掉到木桶底部去。   此时先洒一碗烟下去,接触到盐的鳝鱼会立刻四下乱窜,很快就会让盐均匀地粘在每一条鳝鱼身上。   此时将放好了葱、姜、米醋和黄酒的一锅热汤倒入木桶,这样可以将烫杀、去腥、去粘液一步完成。   待桶中鳝鱼被烫得张口,便要立刻拔掉木桶下面的塞子,把桶里的热水全部放出去。   这种方法可以让热水快速与鳝鱼分开,以免烫过头了,影响鳝肉的口感。   将烫杀过的鳝鱼加工成鳝丝,之后便要开始炒了。   这道菜有个讲究叫做,荤油炒、素油烧、麻油浇。   荤油的燃点更高,加热后更容易将鳝丝快速煸透。   将用明油拌好的鳝丝倒入锅中,晃动炒锅,鳝丝的皮受热会收缩卷曲起来。   这一步必须要热锅冷油下鳝丝,这样才会清爽而不沾锅底。   鳝丝煸透之后,补加一些素油入锅焖烧,素油能乳化油脂,使汤汁很快粘稠起来。   起锅前需要浇上厚厚的芡汁,然后将鳝糊平摊在锅底,大火炙烤,将贴在锅底的一部分鳝丝烤糊甚至碳化、板结在锅底上。   不过不用担心,这可不是把菜做砸了。   因为焦糊的部分都粘在锅底上了,所以根本不会影响成菜的质感,反倒会给菜品增添一分必须的焦香味。   一盘热气腾腾的鳝糊便出锅了,撒上胡椒和葱末之后,就必须飞快地送到客人面前。   不过此时也只能被称为是鳝糊,响油两个字,则要等到菜上桌时,当着客人的面儿,拎起手里的小油壶,将滚热的麻油浇上去,滋滋一响,满屋飘香。   这一招被叫做“上桌彩”,必须要把这个彩头浇出来才算成功,否则就败了客人的兴致。   夏月初拎着油壶亲自上桌来给浇这个彩头,滋啦啦一响,果然是香气四溢。   焦豫看着桌上的鳝糊,色泽酱红,鳝丝上挂着均匀的糊芡,除了刚浇上麻油之后激发的胡椒和葱末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让人忍不住想要使劲儿吸气,好好辨别寻找一下。   经过煸炒和焖烧的鳝丝,依旧外皮完整。   焦豫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勺送入口中,芡汁稠厚却不油腻,鳝丝细腻嫩滑,味道更是入骨三分。   一勺吃过,焦豫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陈瑜白见状问:“焦先生,味道怎么样?”   焦豫眯着眼睛,口中的鳝丝已经咽下去了,但是那股味道却还是久久不肯散去,连呼吸间都满是香气。   倪钧虽然已经在上膳堂住了两个多月了,但是不算那次的米粉,这才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尝到夏月初的手艺,登时惊为天人,忍不住后悔,自己之前究竟错过了多少好吃的?   焦豫吃了一口鳝糊之后,默默品味了许久,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冲陈瑜白道:“夏娘子果然手艺不凡,陈大人眼光独到,善于挖掘人才,焦某真是自愧不如啊!   看来今后焦某应该多多放下成见,对陈大人多信任一些才好!”   陈瑜白自然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眼睛猛地一亮,没想到特意绕道来吃夏月初的手艺,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第749章 家常美味(2更)   因为陈瑜白说了,这次不用大摆席面,吃些家常菜就好,所以夏月初做得也比较随意。   六月可以说是古代各种食材最丰富的一个月,在保定府这边,大部分的蔬菜都已经上市了。   所以夏月初端上来的第二道菜,便是十分简单的清炒茼蒿。   这道菜可以说是简单到小孩子都能学会,只要稍微掌握一下技巧,就可以做得很好吃。   茼蒿这种蔬菜,自古就颇受赞誉,苏轼有一句词,说得便是茼蒿。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传唱极广,以至于很多知道这句词的人,都未必知道,它原本夸赞的,便是茼蒿。   一盘鲜嫩的茼蒿炒出来之后,在依旧翠绿的茼蒿菜上,点缀着雪白的蒜末,犹如羊群散布在绿色的大草原上。   蒜末在被油爆过之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其中还掺着茼蒿的清香。   茼蒿入口还是脆的,味道清甜,有蒿之清气、菊之甘香。   这股特殊的风味,让茼蒿变得十分特别,不喜欢的人一口都吃不下去,但是喜欢的人,却是沉迷其中,吃得欲罢不能。   茼蒿有安心气、养脾胃、消痰饮、利肠胃之功效,所以也一度被奉为宫廷佳肴。   甚至在古代还有个别名,叫做皇帝菜。   虽然原因如今已经不可考了,但也足以说明这种蔬菜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夏月初还记得前世小时候,她还没有见过茼蒿这种蔬菜,但是每到开春的时候,村里人闲来无事,便喜欢去水边踅摸。   在河边大部分都还有些枯黄的杂草中,就会有一棵棵翠绿的植物钻出来,这个在当地被叫做柳蒿儿。   家境比较好的人家采回去之后,便去割一条排骨,做柳蒿炖排骨,炖出来的排骨会带着独特的蒿草香气。   想夏月初这样没钱买肉的孩子,柳蒿儿也不会辜负她的努力,无论是清炒还是凉拌,哪怕只是焯水之后蘸酱吃,都会带来一股清新扑面的山野之气。   如今到了保定府,已经没有地方去采柳蒿儿了,便可以吃些茼蒿来代替。   紧接着再端上来的,是一盘鲜虾茄盒。   这道菜,从茄子的挑选开始就十分重要,必须要选表面光泽光滑,捏起来有弹性而不硬,茄蒂必须要新鲜不干瘪。   最好便是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绝对的鲜嫩清甜。   茄子其实是个很好伺弄,回报极高的蔬菜。   夏月初前世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院子里种菜。   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后期,还没有什么吃绿色蔬菜的说法,外面卖的菜也多是农户自己种出来的。   大家之所以要在自家种菜,为的就是省钱。   勤快些的人家,院子里什么黄瓜、豆角、茄子、南瓜、香菜、菠菜、辣椒、大蒜……   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能种。   这样的人家,每年到了夏天和秋天那几个月,几乎可以不用出门买菜,院子里的菜就足够一家人吃了。   即便是懒一些的人家,也会在院子里种上几架黄瓜,再种两排茄子辣椒之类的。   这几样都不怎么用精心伺弄,一旦开花之后开始结果,就可以一茬一茬地摘,如果你想吃,几乎每天都可以摘下几根来吃,多余的还可以拌咸菜或是切片晾干。   那时候,乡下人做菜连油都舍不得多放。   所以像茄子这么吃油的食材,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洗干净上锅蒸,然后夹出来晾一下蘸蒜酱吃。   虽然做法简单得不行,但是那种自家种出来的茄子,吃起来满口清香,回味甘甜,即便不蘸任何东西,夏月初都能空口吃进去两根。   蒸好的茄子吃不完也不用担心,直接撕成条拌上盐和蒜末,放上一两天,入味了便是简单好吃的蒜茄子。   夏月初从小就对茄子十分喜好,后期拜师之后,吃到了更多茄子的做法,越发对这种食材情有独钟。   所以今天在后厨看到一筐刚送过来的茄子,茄蒂上都还带着扎人的刺儿,新鲜得几乎就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状态。   她便挑了几根粗细均匀的茄子,叫人剥了一盘虾仁儿,做了这道鲜虾茄盒。   炸茄盒这道菜,很多东北孩子应该都不陌生。   将茄子切成两片连在一起的圆片,在里面夹上调过味的肉馅儿,在炸糊里面打个滚儿,下锅炸成金黄酥脆的模样之后,用大漏勺捞出来,架在一个盆儿上头控油。   这时候妈妈还要忍不住叮嘱一句:“晾晾再吃,别烫着。”   这道菜可能是许多不喜欢吃茄子的小朋友,唯一一道喜欢的茄子菜。   但是夏月初今天做的这个鲜虾茄盒,在茄子里面,除了肉馅儿,还塞进去一只现剥的鲜虾仁儿。   裹上炸糊的茄盒滑入油锅,小火炸熟之后捞出,待锅内油温升上来之后,再次下锅复炸。   经过两次炸制的茄盒已经变得金黄酥脆,看着十分诱人。   最后再另起一锅,炝锅后调配料汁,趁热浇在茄盒上。   这样做好的茄盒,口感更加丰富,味道也多了几分层次。   浇汁酸甜可口,茄盒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新鲜弹牙的虾仁儿。   茄子的清香配上肉馅儿的醇,再加上虾仁儿的鲜,简直像是在口中开起了一场美食的盛宴,各种味道在舌尖上旋转跳跃,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感受一番。   而且这道菜跟大家以前吃的炸茄盒的最大区别,还不仅仅是放了虾仁,浇了料汁,其实夏月初调配的炸糊。   做炸制的食品,很容易就会把炸糊和得太过粘稠厚重,这样的糊挂在食材上头,即便炸得到位,调味合理,但是吃起来非但口感不好,还会削弱了裹在里面的食材的味道。   而夏月初调出来的炸糊,非但挂浆均匀,而且轻薄不厚重,下锅炸制的时候也不会脱落,炸好夹出来还能看清茄子的颜色。   这样吃起来,才不会因为炸糊影响了口感和味道,一口咬下去,外层清脆地破开之后,食材的美味就瞬间倾泻而出。 第750章 色授魂与(3更)   焦豫第一次吃到虾仁和茄子搭配在一起的做法,本来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尝了之后才发现,简直就是绝配。   炸过的茄子外酥里嫩,茄子肉被油炸之后,变得更加柔软,可以直接抿化在舌尖上。   而夹在两片茄子中间的虾仁,此时立刻跳出来弥补了食感上的不足,带来咀嚼的快感。   倪钧吃过之后竖起大拇指道:“这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炸茄盒了!”   紧接着被夏月初端上桌的,是一大碗毛血旺。   碗里红彤彤的一层红油,辣椒和青蒜堆在上面,飘着油泼辣子的焦香。   焦豫指着陈瑜白道:“你的最爱来了!”   夏月初给三个人介绍道:“这道菜里面有猪肺叶、肥肠、猪血,牛百叶,最下面还有豆芽和青菜。   之所以叫血旺,便是因为里面的猪血。   这血豆腐都是自家杀猪做的,三位先生可以放线地吃。   她说罢转身又去了后厨。   倪钧笑着说:“如今这世上,敢给陈瑜白大人端上来一碗猪血下水做的菜的,怕是只有夏娘子了!”   焦豫听得出,倪钧这话是半开玩笑的,而且语气也并不是嘲讽或鄙夷,而是调侃中还带着一点赞赏的意味。   能够同时得到陈瑜白和倪钧的赞许和好感着实不易,这让焦豫对夏月初这个人更加好奇起来。   陈瑜白才没那么多讲究呢,对四川人来说,上到脑花,下到大肠,只要做得好吃,就没有不能吃不敢吃的。   血豆腐是特意叫送猪肉的屠户给留着的,嫩中带韧,还要注意不要煮得太老。   高汤的汤底中煮出来的无论是肺子还是百叶都是鲜嫩可口,再配上红油辣子,入口后先是焦香,然后辣意慢慢袭来,很快就让人的唇舌都染上了红意。   倪钧和焦豫都不善吃辣,辣得不住喝茶,甚至小口小口地吸着气,脸上都不由得挂上了红晕,也不知是被辣得还是因为担心仪态问题而羞窘的。   但是这道菜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是想把筷子伸向它。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都吃得额头鼻尖冒汗,嘴里还嘶嘶哈哈地吸着气,什么仪表仪态都顾不得了。   大热天的吃这个,也说不出是享受还是难受,但是辣得发出一身汗来,倒是通透得很。   只有陈瑜白一个人吃得高兴,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   夏月初做毛血旺的时候,还是考虑了焦豫和倪钧的承受度的,放得并不是那么辣。   所以陈瑜白吃起来简直是游刃有余。   此时,焦豫也开始忍不住对下一道菜翘首以盼。   紧接着上桌的是一道荤菜,梅菜扣肉。   这可是正对了焦豫的口味。   五花肉,是个叫许多人又爱又恨的食材。   爱其肥润香糯,又恨其太过好吃油腻,叫人停不住筷子,一不小心就都贴成了自己身上难以减掉的赘肉。   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刚刚从猪身上剔下来之后,侧面看去,五花三层,白肥红瘦,泾渭分明,好看得叫人想吞口水。   如果以人物来表示猪身上各个部位的肉,五花肉应该就是一个丰腴香艳的美人儿,肤若凝脂,触之香滑。   而梅干菜,这是江南一带特有的一种干菜。   二者是如何相遇的,早已无法考证。   但是不得不说,那绝对是一次历史性的会面,是两种食材擦出热烈火花的碰撞。   真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梅干菜被五花肉的油脂浸润,五花肉却吸收了梅干菜的咸甜。   二者可谓是天作之合,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一对儿了。   甜香酥融之间,只消一口,便叫人色授魂与,心愉于侧,心悦诚服地拜倒在美人儿酱红色的裙角边。   焦豫尝了一片扣肉,越发激动起来道:“比江南厨子做得还要地道,颇有我母亲当年在世时的遗风。母亲过世多少年了,再没吃到过这么恰到好处的梅菜扣肉了。”   扣肉在蒸制中,多余的油脂慢慢渗透出来。   而梅干菜则慢慢舒展开自己的干涸许久的身躯,对油脂和汤汁来者不拒,用自己特有的咸甜醇味作为回馈。   出国之后的扣肉早已经皮酥肉化,既有五花肉那水乳交融的口感,又带着梅干菜的香气,解腻清口。   这样的扣肉,一大碗吃下去都不会觉得腻味。   若是再盛一勺被油脂滋润得柔媚舒展的梅干菜,放在米饭中一拌,一粒粒晶莹剔透米粒,裹上了薄薄的一层油脂,再被汤汁染成好看的酱红色,再夹一片扣肉盖在上面,不顾形象地塞进嘴里努力咀嚼。   米香、肉香和梅干菜的甘甜,通过咀嚼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合又独特的味道。   只要是吃过的人,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想起来,那种肥甘脂润、馥郁香甜的味道,立刻便会重新萦绕舌尖,让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难以自持。   几道菜过后,三个人也基本吃得七八分饱了,夏月初最后端上来一锅苦瓜排骨汤。   苦瓜这东西,是被下西洋的船只带回来的,但是因其外表的丑陋和味道的苦涩,十分不得大齐人的待见。   夏月初也是偶然在街上看到,有人将苦瓜种在盆中当做盆景售卖,便着人买回来移栽到地里好生伺弄。   夏月初给三个人每人盛了一碗汤,笑着说:“夏天其实正是吃苦瓜的好时候,能够清热解毒,消暑解腻。不过这瓜的苦味,有许多人接受不了。   我做的这道汤中,苦瓜放得比较晚,所以只是带着微微的苦味,三位先生尝尝看,若是觉得接受不了,我再去换一道汤上来。”   三个人的确都没吃过苦瓜,但是听得夏月初这么说,再看看砂锅中,在排骨之间那几块若隐若现的碧绿,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陈瑜白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先是一股苦味袭来,但并不是苦涩难咽的那种苦味,而是一种清新的苦,并不会叫人舌根发木,反倒只是在口中轻轻打了个转儿,然后便功成身退,将被苦味掩盖住的甘甜和醇香展露出来。 第751章 苦瓜是个好东西(1更)   三个人尝过苦瓜汤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半晌之后,倪钧盛了一块苦瓜到自己碗里细细端详,然后咬了一口尝尝。   “这个夏娘子,真是个妙人啊!”倪钧感慨道,“难怪把薛小将军降得服服帖帖。”   焦豫这才突然会意过来:“啊?夏娘子跟薛小将军是……”   倪钧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焦老先生,夏娘子之前回来,你难道没看到薛小将军跟尾巴似的,一直缀在人家身后?”   焦豫当时虽然瞧见了,但是并没有太深究,此时再回想起来,才发觉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是不一般的。   “薛小将军当年在京中,可是不知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呢!啧啧,没想到这么快就沉浸在温柔乡里了。”   一大碗苦瓜汤,被三个人喝得一干二净。   若是年轻的时候,兴许还体会不出这道菜其中的深味。   但是到了他们三个人这样的年纪之后,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反倒更加能够静得下心品味这种苦尽甘来的味道。   而且一碗苦瓜汤喝下去之后,之前那些无论是辣还是腻的感觉,全部都烟消云散,口中胃里全都清爽熨贴。   之前吃出的汗都渐渐消下去了,清心静气。   一顿饭吃过,三个人才觉得稍微有点儿撑得慌,在看看桌上,几乎是全部光盘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毫不克制,敞开来吃还没觉得胃里难受。   碗盘被撤下去之后,侍女又送了消食的普洱茶上来。   三个人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   喝了几口普洱茶之后,倪钧忍不住道:“唉,这才是上了年纪该过的日子,吃得好,吃完闲适地再喝上一口茶,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谁说不是呢!”焦豫道,“可惜啊,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追在屁股后头,逼着我出山。”   陈瑜白闻言,丝毫没有任何羞愧地说:“焦老,正所谓能者多劳,咱们多辛苦些,天底下就有更多的人,能够安安稳稳地吃饭喝茶,过上闲适的日子。”   焦豫听罢没有说话,反倒微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因为夏月初刚回来,所以薛壮今天并没有去给客人作陪,直接让倪钧代劳了,自己跟在夏月初身后,陪着她做好午饭,这才一起回房吃饭。   吃饭的时候,薛壮的眼睛也根本就不看着菜,全程都盯着夏月初的脸看。   夏月初被他盯得无奈道:“又不是没见过我,先好好吃饭不行么?你也不怕吃鼻孔里去?”   “不会的。”薛壮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夏月初,“饭天天都能吃,可是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夏月初闻言,故意夹了一块苦瓜放进他碗里。   薛壮一口就给吞了,嚼了几下也没露出什么异色。   “不苦么?”夏月初纳闷儿地问。   薛壮摇摇头道:“只要是你做的,我现在吃什么都是甜的,齁甜齁甜的。”   夏月初突然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薛壮。   薛壮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么?”   夏月初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勾。   薛壮被蛊惑了似的往前凑去。   夏月初一把捏住他的脸颊,轻轻拧了一下问:“怎么的,我才走了一个多月,就被人掉包了不成?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薛壮把夏月初的手从自己脸旁拉下来,放在自己双手之间反复的揉捏把玩。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怎么就油嘴滑舌了?”   夏月初被他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甩手转移话题道:“之前斗狗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那个村子真是太吓人了,幸好水韵拦着我,我没进黄大家里去看,光是看到他们杀斗狗的场面,都害得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二傻这次也被吓到了,一路直到回来都老实得不行,带它出门也都乖乖地跟在我旁边,不敢到处乱跑了。”   薛壮虽然还没去过夏月初说的那个村子,但是当初在斗狗场里的情形,他是亲眼看到的。   他当时看到的还只是一人一狗,而夏月初看到的可是一大群神志不清的斗狗,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   “我若是能陪着你去就好了。”只要一想到在荒郊野岭的夜里,一个人在马车上被噩梦惊醒,而自己却不在她身边,薛壮就心疼到简直无法呼吸。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弱。”夏月初自己却浑不在意,“你小小年纪就上场杀敌了,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勇敢,难道还怕几只狗不成?   其实并不是被吓着了,只是觉得心里头不好受,为什么总是会有人,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而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薛壮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剿灭庆王和他的余孽,努力让这个世道越来越好。   斗狗那边的村子我派人在暗中监视着,但是暂时还不能动他们。要先找到他们在城里的靠山是谁。   最近这一个多月,封七已经成功地渗透到地下斗狗场去了,成了那边一直想掉上钩的大鱼,如今就等着你回来了,好去演一出大戏,争取能够接触到斗狗场幕后的主子。”   “等我回来?”夏月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我去看斗狗么?”   一说到斗狗,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当初那些狗的咆哮和哀嚎,瞬间又在耳边回响。   薛壮赶紧把人搂进怀里安慰道:“怎么可能叫你去。只不过那边提出要求,想要姜瑞禾,所以等你回来,让宋一然假扮成瑞禾,跟封七过去一探究竟。”   夏月初闻言皱眉道:“他们想要瑞禾做什么?”   薛壮不想把那些污言秽语重复给夏月初听,只是委婉地说:“我估计对方应该是来初味轩吃过饭的人,怕是被瑞禾的模样给迷住了,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瑞禾去涉险的。” 第752章 同胞弟弟(2更求月票)   一说起姜瑞禾,夏月初便想到了陈家老两口,忍不住跟薛壮念叨了一番。   “我寻思着,在瑞禾那边就不提这些了,大老远的,摸不着看不着的,平白地叫她担心,那边我交代给孙旭了,平岭村正好也归永榆县管辖,叫他有空去照应一下。”   听夏月初提起孙旭,薛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孙旭那小子,一个伤人案破了半个月都破不了,我看他这个捕头也快要当不下去了。”   夏月初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都没跟薛壮说一下家里那边的情况。   正好午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把碗筷收拾下去,直接在软塌上躺下说话儿。   听得夏月初说了家里那边的情况,薛壮也忍不住感慨,虽然早就知道薛家以后怕是不会好过,但也没想到会落败得这样快。   “我虽然去了一趟村里,但是没去薛家,只是托陈婶儿给薛大叔送了一锭银子。   至于这锭银子他究竟会用在哪里,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儿了。”   薛壮闻言,感激地在夏月初额头亲了一口。   夏月初回去之前,他其实心里也犹豫过,最后还是没有提起这件事儿。   毕竟对薛良平的愧疚之情,完全是他自己难以解开的心结。   而夏月初当年在薛家吃的苦,受的罪,却也是实打实存在的。   所以他不想把自己的愧疚强加在夏月初头上。   但是他没想到,夏月初居然能够体谅自己的这种心情,去帮他给薛良平送银子。   至于周氏服用丹药导致生出怪胎的事儿,薛壮则是嗤之以鼻道:“前朝皇家多迷信连单之术,想要追求长生不老,但结果呢?一个比一个地短命。   大齐自开国以来,一直禁止炼丹之术,而且还经常向百姓宣传丹药的危害。   就这样还要去以身试险,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出来才两年,但是参顶子村的那些事儿,感觉好像都已经是十分久远的回忆了一样。   如今在薛壮心里,印象最深的只有夏月初巧手做出的一道道美食,至于那些人和事儿,如今也只配是两个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之言,说过之后感慨两句。   估计再过上几年,也就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   “以后不要去参顶子村了,回头我交代给孙旭,今后若是薛良平太过困顿,就拉他一把,其他人的死活,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便相拥着睡着了。   午睡起来之后,薛壮正准备去找封七和宋一然聊一下如何假扮姜瑞禾一事。   结果却有人来报,说是当初派去江南查访凝霜身世的人回来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带回来了一个人,很有可能是凝霜的亲弟弟。   薛壮这边从来都不知道凝霜在老家原来还有亲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很是惊讶。   “亲弟弟?今年多大了?”   “是在育婴堂找到的人,年纪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育婴堂那边的记录也因为前几年失火找不到了,只查到他当年是因为父母双亡被送入育婴堂的,送去的时候大概两三岁的样子。   我们为了调查凝霜的事儿,先找到了她家当初的村子里。   虽然村里很多老人都在前些年的一场饥荒中饿死了,但还勉强剩下了几个。   他们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村里一户姓冯的外来户,家里丢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   那个时间跟凝霜被拐的时间正好对得上。   而且村里的老人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便是当年丢失的小女孩,当时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刚满月的弟弟。   而那个弟弟,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便是左脚有六个脚指头,屁股上还有个暗红色的胎记。   根据这两个特征,我们便开始在附近寻找,最后在府城的育婴堂找到了同时拥有这两个特征的一个男孩。   他的父母都在饥荒中被饿死了,若不是有好心人将他抱到了育婴堂去,估计也很难活下去。   而他被送去育婴堂的时候差不多快五岁了,对父母已经有了一定的记忆,还记得父母经常跟他说,他还有一个姐姐,让他长大了之后去找姐姐,母亲经常说着说着就哭了。”   听得手下这样详细地汇报,薛壮也相信这个人应该就是凝霜的弟弟。   他起身回房对夏月初交代道:“我有急事要出城去军营一趟,今晚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斗狗场那边的事情,你让封七跟宋一然两个人去商议便是了,让他们一定注意安全。   至于陈瑜白大人,反正他们只是来你做的饭的,有没有我陪着应该也无所谓,只得再辛苦你了。”   夏月初听说他是去军营,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想必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安排,起身帮他整理着衣襟道:“放心吧,家里这边我会照应好的。”   薛壮带人直接出城,然后直奔军营。   到了地方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满眼都是惊慌的神色。   少年十二三岁,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   这孩子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凝霜的模样,生得十分清秀俊俏。   “你现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确认一下,如果我们这里的人当真是你的姐姐,你们很快就可以亲人团聚了。”   薛壮随口安抚了一下少年,然后转身走进了凝霜的住处。   凝霜这几个月来,都快被自己的想象折磨疯了。   剿匪大获全胜的消息穿过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要不好了,紧接着小翠又被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完全是给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雪上加霜,让她几乎彻底崩溃,每日躺在炕上发呆,人都比过年那会儿瘦了一大圈儿。   薛壮进门之后,见凝霜依旧躺着毫无反应,便道:“你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他今年应该是十三岁的年纪,左脚有六个指头,屁股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颇像个簸箕……”   不等薛壮说完,凝霜就从炕上猛地翻身而起,惊恐地瞪视着薛壮大喊:“你不要说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第753章 香艳无比的地图(3更求月票)   “我们找到你弟弟了。”薛壮沉声道。   “不可能!”凝霜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要来唬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你觉得我没用了,大不了就杀了我,反正我被关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我把人叫进来你自个儿看。”   薛壮说罢,转身朝外面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一个瘦弱的少年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凝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身上,虽然在她的记忆中,弟弟永远都是刚刚满月时那副白胖可爱的样子。   但是也许这就是血脉之间无形的力量,当她跟少年四目相对的时候,心底就有个声音在呐喊,就是他,他就是我弟弟!“   “这怎么可能,王爷明明说……”凝霜猛地上前,一把拉住少年,将他按在一旁坐下,脱掉他左脚的鞋袜检查。   看到果然是六指的时候,凝霜心里已经基本可以确信了,但她还是上手解开了少年的腰带。   确认过屁股上的胎记之后,凝霜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一把搂住少年唤了声:“宝儿……姐姐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看到你的一天……”   少年在看到凝霜酷似母亲的长相之后,心里就已经明白,这应该就是小时候,父母一直挂在嘴边那个丢了的姐姐。   被凝霜搂入怀中之后,少年也跟着哭了起来,抽噎着说:“小时候爹娘逢年过节都要给姐姐摆上碗筷,时常跟我说,让我长大了一定要把姐姐找回来,只可惜闹饥荒那年,爹娘把吃的都留给我都撒手去了,不然他们若是能活到现在,见到姐姐,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凝霜听他提起父母,更加确信无疑,此时才知道,庆王所说的什么帮她找到了弟弟,怕就是在顺口哄她呢!   待姐弟俩抱头痛哭了半晌之后,薛壮开口道:“凝霜姑娘,如果你能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可以保证给你和弟弟改名换姓,让你们能够换一个地方安稳的生活。   不过你最好也不要想着骗我,否则……   我连你当年刚刚满月的弟弟都能找到,你是不可能逃离我的手掌心的。   如今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合作。”   凝霜此时看到弟弟,什么别的就都顾不得想了。   如今爹娘都没了,冯家就只剩小宝这一个男丁,自己必须要把小宝拉扯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在继续跟着庆王一条路走到黑和带着弟弟过安稳日子之间,凝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凝霜抹了把眼泪,松开抱着冯小宝的手,帮他擦擦脸道:“你跟人出去洗漱一下,等会儿再回来找姐姐。”   薛壮知道凝霜这是有事要说了,忙叫人将冯小宝带了下去。   凝霜洗了把脸,也没有重新涂胭脂,只将原本散乱的头发全都梳上去,挽起来了,整个人看起来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眼睛里又重新透出了一股精气神儿来。   “庆王在我这里的秘密,其实就是一大笔钱。”凝霜说着笑了一下,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道,“是很大很大一笔钱,应该还有粮食和兵刃,是他离开时候留下的,准备以后重振旗鼓,再杀回京城的时候用的。”   凝霜说着,突然间开始宽衣解带,边解还边靠近薛壮。   薛壮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其来,躲得老远道:“你干什么!”   凝霜露出一个十分妩媚的笑容道:“这位爷,若不是你一直太规矩,说不定早就会发现我身上的秘密。”   她说着,褪掉了外面的衣衫,只剩下贴身的衬裙,酥胸半露,轻薄的衬裙更是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薛壮抬手挡住眼睛,转身就往外走。   这玩意儿没法问了,还是换个人来好了。   凝霜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勾引薛壮,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觉得薛壮这人着实太过正派,不免想要调戏一番罢了。   换了人进去之后,她很快就正常起来,交代了地图的信息。   薛壮拿着审问出来的消息有些无语,不得不说,这个庆王还真挺会玩儿的。   地图是用特殊的颜料纹在凝霜胸腹部的,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当她情动难耐,浑身血脉喷张之时,地图才会露出真容。   薛壮翻了个白眼道:“给她吃一罐辣椒油试试。”   秦铮闻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下去安排了。   凝霜没想到薛壮这人居然这样简单粗暴,却又不得不在几个五大三粗婆子的监视下生生吃了一大罐辣椒油。   别说,这辣椒油还真是管用,吃下去不多时便浑身发热,皮肤发红。   身上的地图很快就显露出真容,几个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凝霜扒了个精光,按住她的手脚,叫人进来,照着她身上的图案将地图描绘出来。   凝霜虽然出身风尘,但是因为容貌姣好又会得一手好才艺,所以一直都是青楼中的头牌,接待的也都是高层次的客人,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对待,臊得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但这一切有都是她自己招惹来的,心里不由得再次暗骂,薛壮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地图很快画好,两个文官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退出房间,将各自画好的部分拼在一起,交给薛壮过目。   “定力不够啊!”薛壮见两个手下这副模样,也忍不住调侃道,“在营中憋坏了吧?”   “薛小将军莫要嘲笑下官了。”其中稍微年长一些的,跟薛壮说起话来还算熟稔,“若不是您临阵脱逃,也轮不到我们两个进去受这份儿罪。”   而年轻一些的那位,还是头一回看到女人的身体,出来半天了都没缓过神儿来。 第754章 竟然是他!(50月票加更)   薛壮在城郊军营中研究地图的时候,宋一然已经装扮成了姜瑞禾的模样,做出一副被药放倒的样子躺在马车中。   好在宋一然本来就骨架小,个子也不算高,在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作对比的情况下,在不熟悉的人眼里,不仔细看还真是分辨不出来。   封七赶着马车来到地下斗狗场的后门,把负责人叫出来,双眼通红地说:“你们要的人我带来了,你们说好的事儿呢?”   负责人一听说人带来了,心里顿时一喜,赶紧掀开车门帘往里头看,果然见一绝色美人躺在车内,脸上还挂着不自然的红晕,应该是被迷晕了。   “嘿嘿!”负责人搓着手,发出了猥琐的笑声,“难怪我家爷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小娘子,果然是绝色无双。”   他说罢,又对封七保证道:“放心吧,你圆了我们爷这个愿望,别说是斗狗了,场子里的人都能随你挑,你就是想让我下去跟狗斗,我们爷估计都能答应。”   封七闻言挑眉看向了他。   他赶紧又干笑摆手道:“七爷,小的开玩笑呢,您可千万别当真,若是把我丢下去喂斗狗了,以后谁伺候着您挑狗、斗狗呢!”   封七做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模样道:“我可没空跟你逗闷子,说好今天新送来的狗让我先挑的,你不会忽悠我呢吧?”   “怎么可能,我忽悠谁也不敢忽悠您啊!”负责人赶紧道,“别说是这一回了,以后每回的狗都先给您挑。”   封七跟着人进了斗狗场,而装着宋一然的马车,很快又行驶起来,直奔目的地而去。   水韵一路尾随着马车,沿途不断留下记号,好让殿后的邹泓和唐茹能够及时跟上来。   马车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甚至停在一处院子里半晌,出来之后换了马车,但是因为宋一然身上涂了邹泓调的一种香,所以水韵并没有被迷惑,准确地跟了上去。   但是当最后,她眼睁睁看着马车进了高府的角门时,还是有点惊住了。   魏国涛跟高水生关系不错的事儿,是整个儿保定府都知道的。   高水生虽然不知道魏国涛的身份,但是两家经常共同进退,魏国涛也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出手帮过高家。   如今整个儿保定府都认为上膳堂是魏国涛的产业,高家居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算计上膳堂的人,简直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此时,邹泓和唐茹也赶到了,三个人在隐蔽处稍微一合计,决定由水韵和唐茹入府见机行事,邹泓去给魏国涛送信,看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究竟是该悄悄溜走还是把事情闹大。   魏国涛也没想到,薛壮追查斗狗的事情,最后居然查到高家头上去了。   但是以他对高水生的了解,他觉得这件事,高水生应该是不知情的。   魏国涛考虑片刻道:“你告诉他们,悄悄退出来,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明天奉修回城之后再从长计议。”   高府内,高小少爷的院内此时灯火通明,还没进院子就能听到嘈杂的欢闹声。   马车直接驶入院子,院门立刻就被人关好,从里面插好了门栓。   水韵和唐茹一路尾随马车,一一躲开了高家的家丁,然后找到一处树木茂盛的角落,跃上院墙藏匿好自己的身形,才开始关注院中的情形。   此时,高小少爷的院子里,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酒池肉林。   院中有四五个跟高小少爷年纪相仿的青年,每个人的身边都依偎着衣着暴露的女子,以口喂酒,以口喂食,淫靡场面简直叫人无法直视。   马车进院之后,赶车的人下车,凑到高小少爷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原本正慵懒地靠在女子怀中的高小少爷一下子就跳起来了,笑着对屋里另外几个人道:“你们今天算是来着了,给你们看个好宝贝!”   等几个人全都起身凑过来之后,高小少爷才一把拉开了车门上的帘子。   “……”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惊呼声,高小少爷十分不满地回头看向几位朋友。   看见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有一个甚至大张着嘴,唇边还挂着可疑的水渍,他这才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长见识了吧?”   院中的人此时都喝了不少,谁也没发现车中其实并不是个美人儿,而是个男人假扮的。   宋一然还在等着邹泓的信号,所以控制着身体没有乱动,但其实已经在警惕地戒备着了。   “真是绝色啊!”   “最难得的是毫无风尘之气,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配上这张脸,真是绝了!”   “傻了吧你,还以为这是青楼女子?本来就是良家女……”高小少爷得意地拍拍胸脯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们今天算是抄上了,等爷爽完之后,也让你们跟着过过瘾!”   高小少爷说罢就直接扑到车上,准备把宋一然抱进屋去。   他刚扑上去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美人儿浑身怎么硬邦邦的。   不过因为喝多了,所以他也没把这一瞬间的异样放在心上,一手揽住宋一然的脖子,一手去勾他的膝弯。   结果使了半天劲儿,却还是没能把人抱起来。   围观的几个狐朋狗友见到这样,全都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高小少爷气恼不已,拼命用力才勉强把人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好在还没有摔倒,扑通一声把人丢在了床上。   他得意洋洋地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几个好友道:“你、你们就等、等爷爽完了的吧!”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从里面插好门闩,然后带着一脸淫笑地扑到宋一然的身上。   “小美人儿!那日在上膳堂一见,爷的魂儿就让你勾走了,如今总算是能一尝所愿了……”   高小少爷说着,一手摸向宋一然的脸,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宋一然的胸口摸去……   即便是喝醉了酒,但高小少爷早就不是个雏儿了,手下的触感不对,他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高小少爷满脸惊讶地看向床上的人,张嘴要喊…… 第755章 宝藏所在地(1更)   凝霜身上的这幅地图,严格来说并不是完整的地图,只是一个大致标明了方位的地形图而已。   对于知道地方在哪里的人来说,自然是一目了然,但是对于不清楚的人来说,看着却是一头雾水。   薛壮拿到地图之后,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许久,终于在手中地图转到某个角度的时候,他越看越觉得图中的地形颇有些眼熟。   他寻思片刻,起身开始翻找,把之前剿匪时候完善过的地形图翻出来展开,拿着手中的地图在上面左右地比对。   最后终于选中一个角度,将手中的图纸覆盖上去道:“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位置?”   众人凑上前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薛壮看到地图便明白过来了,原本庆王并不担心这件事,是因为有五千多山匪盘踞在这片区域。   而前阵子剿匪成功之后,庆王在保定府的亲信便开始到处寻找凝霜,想必也是为了这幅地图。   薛壮心中微动,这么说来,岂不是证明庆王的军资军费,应该都还埋在大山深处没有转移?   想到这里,他立刻将地图丢给刚才画图的两个文官,命令道:“照着地形图赶紧把地图完善起来。”   然后冲秦铮道:“传令下去,全军紧急集合,随时准备出发。”   薛壮此时有些莫名的兴奋感,若是真能找到庆王藏在保定府附近山里的财产,那不仅对庆王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按照大齐不成文的规矩,武将出征时,在外截获或是找到的财富,发现者只需将五成之资上交朝廷,充实国库,剩下五成,可用于武装自己麾下的队伍。   当初陈瑜白大人将薛壮安排到保定府之后,调入军营中的人,都是当年薛家军的精锐。   他这个做法的意思十分明显,如果薛壮能顺利恢复身份,这些人自然便是他最核心最基础的班底。   所以薛壮不仅将秦铮放在军营之中,而且也十分舍得给大家谋福利。   连夏月初都会隔三差五地派人送些吃的来给兵士们改善伙食。   这次若是能成功地拿到庆王的这笔东西,那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薛壮拿着地图出去的时候,兵士们已经全都集合完毕,一个个儿站得笔挺。   “上次剿匪,很多人都没能轮到上场的机会,不过现在,又有一个机会摆在大家面前!”薛壮挥了挥手中的地图道,“庆王当年撤出保定府之时,因为无法带走,所以留下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和兵刃,咱们现在去抄了他的老底儿,抄回来的东西,就有一半儿能归咱们自己所有了!”   下面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薛壮没有急着阻止,等大家欢呼了一会儿之后,这才比了个收的手势道:“咱们现在就出发,因为不知道山中会不会还留有庆王余孽,所以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薛壮骑马在前面开路,秦铮带着几个亲卫在最后殿后,大队人马开拔,怀着雀跃兴奋的心情,朝着庆王埋藏财产的地方出发。   与此同时,夏月初正在家里给陈瑜白和焦豫准备晚饭,倪钧中午一顿饭吃得太舒坦了,晚上又不请自来地过来蹭饭。   晚饭依旧是走家常菜的路线,还特意应焦豫的要求,做了另一道苦瓜菜——苦瓜酿肉。   主食给每个人做了一碗热汤面。   夏月初当初开初味轩,一招打响名声,用的便是那一锅鲜得能勾人魂儿的高汤。   如今的高汤跟当时比起来,材料更加齐全不说,用料也更加考究了。   将面团揉得起劲时候,用一人多高的擀面杖,在大案板上反复擀压,进一步增加面的劲道,最后叠在一起,切成粗细一致的面条。   下锅前,将面条拎起来使劲儿抖动,把上面的干面尽可能地抖下去,然后入沸水锅中,大火煮开后向锅内点半瓢凉水,然后将火稍微压一压,免得面条外面都煮得烂软了,里面还有白芯儿。   煮好的面条先过一道冰水,也是为了让面条的口感更加劲道。   将过了水的面条抓进几个早就摆好的宽口大碗中,浇上高汤,切上几片炖得烂软的肘子肉,配上几颗焯烫过的小青菜,最后再撒上一点儿翠绿的香菜末,盛上一勺香而微辣的红油辣子。   一大碗手擀面,才算大功告成,立刻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面刚从食盒中端出来,倪钧就忍不住赞了句:“好香啊!”   夏月初将第一碗面摆在焦豫面前,第二碗故意摆在了陈瑜白面前,然后看看食盒里面,再看看倪钧,笑着问:“倪先生应该更喜欢吃米粉才对?”   倪钧瞬间想起当初那碗毫无嚼劲、毫无味道,感觉像是白水煮出来的米糊一样的东西,瞬间一个激灵,冲夏月初笑着说:“夏娘子,我这不是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么?你看你这次回来,薛小将军可有找你告状啊?”   夏月初闻言忍俊不禁,这才将最后一碗手擀面端出来,放在倪钧的面前。   倪钧立刻笑逐颜开道:“我就知道,夏娘子这样好的人,绝不会这么狠心的。”   焦豫和陈瑜白不明就里,全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倪钧。   夏月初觉得倪钧虽然也一把年纪了,但从其本质上来看,很有可能就是个逗比。   因为他很快就绘声绘色地给其他二人讲起那个“一面之师”的故事来了。   夏月初赶紧拎着食盒走了,远离逗比保智商。   晚上回房之后,夏月初便开始给两只狗梳毛,收拾好之后累了一身的汗,洗完澡出来看看时间,早就过了关城门的时间了,可见薛壮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夏月初便去把姜瑞禾叫了过来,从里面插好门,两个人头并头地睡在一个炕上,这才跟她聊起了陈家的事儿。   当听说陈家父母提出,如果姜瑞禾悔婚的话,他们也不会阻拦,而且也不会收回当年给的彩礼的时候,姜瑞禾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夏月初叹了口气,翻身地给她一块帕子,问:“瑞禾,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姜瑞禾擦了把脸,十分坚定地说:“我会等着陈大哥回来的,不管他是瘫了还是残了,我都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第756章 放冷箭(2更)   因为上次剿匪,所以薛壮对地图所指向的这一片地区的山路十分熟悉,带人直奔地图所指的方向。   天还未亮,众人就到了山脚处的林边。   如今正值六月,山上草木茂盛、视线受阻,蛇虫鼠蚁也多不胜数。   薛壮下令原地休整,待天亮后入山。   因为之前城郊庄子被剿之后,还有一个头领没有落网,所以薛壮这边一直是十分警惕的。   虽然从出发到天亮,一直都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任何危险,但薛壮在入山之前,还是特意提醒众人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自己乱走,以免落单。   山中无法骑马,只能徒步前进。   薛壮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人高举着大旗,好给后面的人指引方向。   虽然一路上都十分平静,除了个别兵士不小心扭伤脚之类的,没有其他任何意外。   但是薛壮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发慌,总觉得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但是周围都有斥候警戒,一般来说不该有事才对。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薛壮还是将自己的警戒值提到了最高。   但是一直到上午原地休息用餐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甚至因为进山的人太多,所以连山里的动物都被吓跑了。   吃过午饭,薛壮看着地图,离着目的地已经不太远了,按照上午行进的速度,应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能走到了。   晌午众人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便集合起来继续赶路。   薛壮给众人鼓劲儿道:“咱们离目的地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了,大家加把劲儿,说不定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都已经扛着金银财宝回去了。“   “头儿,若是真能扛着金银财宝回去,有没有奖励啊?”   “当然有,给你们改善伙食,换更好的兵刃。”   “改善伙食敢情好,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不过我们要吃夏娘子做的饭!”   “做梦!”薛壮笑骂道,“军营里这么多人,你们是想把她累死不成?”   到达地图上的目的地之后薛壮才发现,前面正好是一片悬崖。   至于东西究竟埋在什么地方,还得散开了大家一起寻找才行。   薛壮腰间系好绳子,准备下到悬崖侧面去看看,悬崖壁上是否有线索,却被从队尾赶上来的薛壮拦住道:“大哥,这种事儿哪里用得着你出马,我下去就是了。”   秦铮体重比薛壮轻,当初也是专门练过攀爬峭壁的,所以薛壮寻思了一下便没坚持,将腰间绳子解下来给他系紧,检查了两边才放心,拍拍他的肩膀道:“注意安全,别逞能。”   “大哥,放心吧!”秦铮信心满满,他刚才已经看过了,这个悬崖并不算太陡峭,而且落脚的地方很多,上面还有人拉着绳子,这若是还不行的话,自己这么多年的工夫不是白练了。   薛壮叫人将绳子末端系在一棵大树上,又叫了几个强壮的兵士出列,一起拉着绳子,然后才让秦铮慢慢地往下落。   秦铮一边下落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石壁,不时还要横着爬过去几步检查,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就在他慢慢下落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发现石壁上有一处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周围的缝隙里被吹进了砂石和草籽儿,所以沿着石缝儿长了一圈的杂草。   秦铮凑近细看,又抽出匕首沿着缝隙翘了几下,也不知是石板太重还是被泥糊住了,并没有撬动半分,但是缝隙处的砂石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将整块石板周围都清理出来之后,秦铮在石板的边缘处发现了人工雕琢过的痕迹。   好在庆王从保定府撤离的时间并不算久,所以即便在山上历经风吹雨打,也还没有将边缘切割凿打的痕迹完全抹去,也让他终于确认,这里应该是被人挖开之后又重新用石板堵住的。   秦铮找了个地方站稳之后,抬头冲上面喊:“大哥,找到地方……”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破空声传来,头顶响起薛壮的大喊:“阿铮,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秦铮抬脚勾住旁边石缝中冒出来的一棵小树,硬生生将身子从刚才的位置挪开了一尺多。   还不等他稳住身子,一根羽箭便直直从后面插入他的手臂。   从位置上看,刚才若不是秦铮见机得快,这支箭肯定是直中背心的。   薛壮此时已经抄起自己背着的弓,接连三箭,朝刚才羽箭飞来的方向射去。   但是只听到树枝摇晃的声音,凭他的经验来看,肯定没有伤到人。   对方应该是射出一箭之后立刻撤离,没有丝毫地留恋,看来是个老手。   薛壮拉着满弓警戒着四方,命人赶紧将秦铮拉上来。   秦铮被拉到上面的时候,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羽箭上有毒!   薛壮此时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用难看可形容的了。   此时不知道箭头上淬的是什么毒,也不敢随便把箭拔掉。   军医上来查看过之后,也只能拿布带将受伤的胳膊根部死死扎紧,以免毒血不断地进入身体之中。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太久的话,这条胳膊也就废了。   薛壮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财宝不财宝的了,命人暂时驻扎在这里,然后在周围搜索,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放冷箭的人。   然后他弯腰背上秦铮,飞快地往山脚下赶,必须赶紧骑马回城,才能找大夫救人。   也不用刻意吩咐,一队人马立刻就跟上了薛壮的脚步,将他和秦铮团团围在其中,飞快地下山。   然而到了山脚之后,眼前的场景却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留在山脚看守的十几个人全被割喉而死,几匹马也都身首异处,满地血污在太阳下不知被晒了多久,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薛壮脸颊的肌肉不住抽搐,显然是被气急了。   这个人肯定从一开始就缀在自己身后了,但是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对方趁着自己带人上山之后杀了山脚留守的人马,队尾的秦铮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想必是趁走远之后才动手的,但是他又很快追了上来,甚至找到了一个十分适合放冷箭的位置。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薛壮继续背着秦铮,朝着附近官道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757章 出状况了(3更求月票)   因为夏月初回来了,上膳堂的生意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一大早将陈瑜白和焦豫送走之后,上膳堂的门口便又贴出了一张新的告示,天字号院今天可以开始预约三日后到月底的酒席了。   消息很快就在保定府传扬开来,还不到晌午吃饭,这个月的席面就都被约满了。   用过午饭之后,夏月初昨个儿睡得挺好,便没有睡午觉,而是叫了姜瑞禾过来,整理这个月预约的情况,看看到时候需要做什么准备。   这些平时本来是封七的活儿,所以姜瑞禾做起来颇有些生疏,必须有夏月初从旁指点。   姜瑞禾一边往折子上誊抄,一边道:“封七昨晚就去斗狗场了,怎么到这会儿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以封七的身手,一般情况下应该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他手里还有邹泓给的强力迷药,万一真遇到了什么,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夏月初对封七的身手还是比较信任的,到没有过多担心。   两个人正聊着这事儿,后窗突然一响,唐茹推开窗扇从外头翻进来道:“夏娘子,薛小将军回来没有?”   “还没回来。”夏月初闻言停下手里的笔,起身道,“怎么,出什么事儿了么?   “其实也没啥,就是昨晚出了点儿状况,如今斗狗场的人把封七给扣下了,要找他算账。”   其实封七的死活,对唐茹来说根本不叫事儿。   但是跟着夏月初回了一趟东海府,对夏月初的观感倒是越来越好了,所以邹鸿让她回来送信儿,她才老老实实地回来了。   夏月初听得一头雾水,问:“昨晚不是宋一然扮成瑞禾跟着封七出去的么,你们也一路跟着,怎么还会出状况呢?”   唐茹道:“哎呀,不是那种状况。”   她说着一屁股坐下来,十分自然地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道:“昨晚宋一然被封七带到了斗狗场,然后被斗狗场的人送去给他们主子,谁知道斗狗场背后的人,竟然是高家的小少爷,而且玩儿女人也毫不避讳家里,直接叫人把马车赶进高家院儿里了。”   姜瑞禾听到唐茹这样毫不遮掩的话,臊得脸都红了。   转而想到当初高家来吃饭的时候,高小少爷的举动,如今居然又通过封七想要把自己弄到手,真是让人恶心。   “高家的高水生跟魏员外是好友,我们虽然跟进去了,但是也不好轻举妄动。   进去了才知道,高小少爷居然还不是一个人,召集了一帮朋友,足有四五个……”   夏月初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皱眉,塞给唐茹一块点心打断了她的话,扭头对姜瑞禾道:“陈大人他们已经离开,你带人去把天字号院好生收拾一下,该换洗的都换洗一下,被褥靠枕都挂出去晒晒,过两天就要开始接待客人了。”   姜瑞禾知道夏月初不想让自己听到这些话,但是她的双手在桌下使劲儿互相握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月初姐,我想听完再去可以么?”   夏月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如果什么地方听着不舒服,也不要硬撑着,就去忙你的。”   姜瑞禾点点头,让自己尽量平静地看向唐茹。   唐茹把嘴里的点心吃完,又喝了碗茶水才继续道:“原本我们是打算,把对方迷晕了了事,反正第二天起来之后,他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可院子里那么多人,事情就没办法按照计划执行,偏生薛小将军昨晚又出城去了,我们只好去问魏员外。   魏员外还不想跟高家撕破脸,叫我们尽可能不要被高家发现。   这个高小少爷,自己是抱着宋一然进屋了,但却有四五个人在外头等着,进去时间久了肯定惹人怀疑。   宋一然没办法,就只能把高小少爷迷晕,然后从后头翻出来,跟我们一起撤走了。   我们倒是想去给封七送信儿,可是地下斗狗场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在高府那边盯着情况。   后来外面的人实在等不及冲进屋里,发现高小少爷在床上呼呼大睡,后窗开着,就开始到处找人,把整个儿高府都惊动了也没找到人影儿,于是就派人去把还在斗狗场的封七给扣下了。”   唐茹一口气说完,又喝了一大碗茶道:“我们倒是跟着高府出来的人找到了斗狗场,但除非是冲进去打一场把人救出来,否则暂时还没想到其他办法接近封七。薛小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夏月初哪里知道薛壮什么时候能回来,但也不能任由封七被这么扣押着。   “既然魏叔跟高家有交情,他可有说这件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魏员外下帖请高水生出去喝茶了,但是两个老狐狸过招,说话都不会直来直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聊到正题呢!”唐茹翻了个白眼道,“有等他们的时间,倒不如自己想个法子。”   但是这些都是公事,夏月初又能想得出什么主意来呢?   待到天色渐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得有十几个人直奔房门而来。   虽然明知道以上膳堂的布置和护院的身手,除非有上千人围攻,才能这么轻易地突破防线,进入内宅。   但是唐茹还是下意识地抽出匕首,挡在了夏月初身前。   门帘子被人一把扯开,薛壮背着一个人直冲进屋,看到唐茹立刻问:“邹泓呢?快叫他来!”   夏月初此时才看清,薛壮背上背着人竟是秦铮。   秦铮此时一脸死灰之色,手脚都无力地垂着,肩膀处的羽箭被剪掉了尾巴,但是箭头还深深地埋在皮肉里。   伤口处流出的血都是暗红色的,浸透了箭头和大半个胸前的衣衫。   “这是怎么了?”夏月初声音颤抖地迎上去,伸出手却根本不敢碰触秦铮,急得双手都在颤抖。   唐茹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丢给薛壮道:“赶紧喂他吃下去,我这就去找邹老大。” 第758章 保命要紧(1更)   瓷瓶中的药是邹泓平时配来用的,没什么针对性,但是可以护住心脉,延缓毒性的发作。   薛壮把瓶里剩下的药丸全都倒进秦铮嘴里,然后强给他灌下半碗水,又是捋喉咙又是顺胸口的,总算把药给喂进去了。   他这才一屁股坐下,端起茶壶仰头就灌,一口气喝了一壶凉茶之后,这才总算像是活过来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铮的脸色。   夏月初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好时候,拧了个温热的帕子给薛壮擦拭满头满脸的汗。   见他衣衫都被汗湿透了,心道难不成是背着人跑回来的?   其实薛壮运气还算不错,下山之后在官道上没跑多久,便遇到一个驾着马车过来的。   他直接拦住马车,一边把秦铮轻轻放在车上,一边道:“借用一下,回头去上膳堂取马车。”   他说完也顾不得管车夫同不同意,直接自己跳到马车上,一甩缰绳,飞快地驾着马车跑了。   剩下的兵士急忙快步跟上,最后留下一个,给车夫塞了一锭银子道:“急事征用一下你的马车,这是银子,马车还想要的话,回头去上膳堂领,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说罢,也转身跑着追上去了。   车夫拿着银子,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地方,也是超级无语了。   “我又没说不让你用,干嘛非要把我撵下来,这是让我自个儿走回去么?”   薛壮脑子里已经根本想不到这些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秦铮送回城里。   他一路使劲儿打马,以最快地速度进城回到上膳堂。   在门口停下来之后,马都已经累到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了。   若是车夫真的来取马车,怕是还得赔给人家一匹马。   等待邹泓回来的时间,对于薛壮和夏月初来说,简直是度秒如年。   好在之前唐茹留下的那瓶药丸还颇为有效,秦铮的面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唐茹的速度其实不慢,不一会儿就把邹泓带回来了。   邹泓细细给秦铮把脉之后,皱眉道:“这箭上所淬,是一种极其诡谲的毒药,保命容易但是根治很难。   我先开个方子去抓药,先将命保住再说,若想根治,还得慢慢来。”   “保命要紧,先保命再说其他。”薛壮此时也不敢问无法根治会出现什么状况,先保住命才能徐徐图之。   派人去抓药之后,邹泓才取出一片柳叶刀,在火上烧灼之后,切开了秦铮的伤口,将里面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来。   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和被取出来的狰狞的箭头,夏月初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   想想秦铮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若是搁在前世,都还是父母的掌中宝。   可是他呢,十五岁便入伍,之后跟着薛壮一路逃亡,如今好不容易日子稍微安稳下来,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夏月初只要一想,就觉得心疼得不行。   邹泓给秦铮处理好伤口之后,药材也都抓回来了。   夏月初趁机也跟着去了后厨,向邹泓询问道:“秦铮这个伤,若是不能除根儿的话,会怎么样?”   邹泓叹了口气说:“人是清醒的,但是浑身无力,连嚼东西都嚼不动,只能勉强喝些汤汤水水,甚至连便溺都需要有人伺候……”   夏月初抬手捂住了嘴,眼泪却已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当初薛壮只是伤了腰腿,就一蹶不振了许久,照着邹泓所说,秦铮这简直就像是植物人的状态。   不,不对,还不如植物人的状态。   植物人说不定还没有知觉和意识。   虽然家里不缺钱养他,也不缺人伺候他。   但是秦铮是要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面对自己无法起床,无法控制生理行为,甚至连吃饭都需要被人一口口喂下去的窘境。   这对他心理的打击和尊严上的践踏,是正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那如果要彻底解毒需要做什么?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最主要是尽快把人治好。”夏月初急切地对邹泓道。   “想要根治还是有点麻烦的,需要几味罕见的药材,我说不定得跑一趟云南。”   “放出消息悬赏收购不行么?”   夏月初闻言更是着急,云南那么远,去一趟得花多少时间啊?   再说了,又不是去了立刻回来,还要去找药材……   邹泓的表情却着实不太乐观,叹了口气道:“这几位药材,都是外人很难弄到的东西,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云南,是为了找到我师父,看看能不能让他帮忙弄到这几味药材。”   夏月初听罢无奈,若是这样,那就真不是着急或是花钱能解决的事儿了。   不过她还是道:“若是师父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你只管答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尽快把阿铮治好。”   “夏娘子,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   药煎了大半个时辰才好,邹泓端着药碗回房,一勺一勺喂给秦铮吃下去,又把他肩头伤口上之前敷的伤药尽数刮掉,重新糊上一层新的。   邹泓将伤药和汤药的药方都仔细交代给了薛壮,告知每日要喝三碗汤药,喝完药之后,必须将伤药刮掉换成新捣好的,直到伤口愈合为止。   交代清楚之后,邹红又找到四人组的其他三人的关起门来细细交代了一番。   虽说几个人是为了扳倒庆王而走到一起的,但是毕竟也合作了两年多的时间。   也许邹泓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平时天天抽着还烦,一旦要分开了,内心却满是不舍。   当然,比起不舍,他更担心的则是一旦自己离开。   队里只有他一个相对稳重一些,剩下的三个人,完全都是没什么长性的人。   尤其是唐茹,算年纪她排行老二,自己走了应该由她暂时挑大梁。   可是唐茹这人的性子,比小孩儿的脸变得还快。   所以邹泓非但不能把差事托付给她,反倒还要叮嘱宋一然和水韵一定要看好唐茹,不要让她肆意妄为。   到时候仇还没报上先捅出别的篓子来,那可真是热闹了! 第759章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2更)   秦铮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整个儿上膳堂的气氛都跟着压抑起来。   封七那边还在跟斗狗场扯皮,但是薛壮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最后还是由魏国涛出马,先暂时把事儿压下去了。   高家那边其实也颇有意见,毕竟高小少爷被迷晕后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渐渐转醒。   但这次是高家理亏在先,加上还有地下斗狗场这件事儿,所以在魏国涛找高水生聊了之后,高水生回去便气急败坏地把刚刚醒过来的小儿子给禁足了。   薛壮自打回来就一直守在秦铮身边,但是直到第三天,人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就该让邹泓等阿铮醒了再走。”薛壮整个儿人急得喉咙也哑了,牙龈也肿得老高,腮帮子都跟着肿起来了。   若是放在平时,看起来到还有几分好笑。   但是此时此刻,谁还有那个心情。   夏月初只能尽量做各种败火的吃食,又请大夫来开了清热败火的药。   “邹泓走前说了,估计要两三天才能醒过来,只要坚持喂药换药就行,你也别太着急了,至少阿铮看起来脸色已经越来越好了,敷过的药颜色也越来越浅,足见都是在往好处发展的。”   夏月初心里何尝不急,但是这也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儿。   但是薛壮心里的这股邪火儿,哪里是随便吃点药、喝点绿豆汤就能压得下去的。   山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这边秦铮却死活都不醒。   薛壮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儿,才能两边兼顾。   夏月初见薛壮这样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自然是心疼得不行,只得试着劝道:“不如你先去处理公事,阿铮这边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若不是阿铮抢着下去,如今躺在这里的说不定就是我!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让我如何能走开?”虽然是夏月初说的,但薛壮听罢还是忍不住脾气冲她大吼。   吼完之后,他又立刻后悔道歉。   “月初,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只是……”薛壮疲惫地捏捏眉心。   夏月初忙走到薛壮面前,伸手帮他揉捏着太阳穴,柔声道:“没事儿,你想发泄就都发泄出来,说不定心里还会好受一些,别什么都忍着憋着,咱俩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我怎么会怪你呢!”   在她微凉手指的揉捏下,薛壮憋了两天多的情绪,如决堤的江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他刚把头埋进夏月初怀里,眼泪就止不住地倾泻而出,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衫。   夏月初搂着薛壮的脑袋,不住地抚摸揉捏他绷紧的后颈,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阿铮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夏月初平时再如何能言善辩,此时也是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秦铮之于薛壮,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是秦铮陪着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   在他心目中,跟秦铮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更像是亲人。   而且他自己曾经有过瘫痪在床的经历,所以一想到秦铮醒来之后将要面对的残酷事实,他就恨不得能让时间倒流,把当时下去的人重新换成自己。   “大哥,我知道你跟嫂子恩爱,但是刚醒过来就让我看这一幕,怕是有些刺激人吧?”   “阿铮,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   刚才还抱在一起掉眼泪的两个人,此时同时扑到秦铮身边。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不饿?想吃东西么?还是先喝点水?”   “你之前中毒了所以浑身无力,等毒完全解了就好了,先不要想起身或是乱动,需要什么就说话。”   秦铮听着他俩一叠声紧张地言语,暗中尝试想要活动手脚,发现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再看到薛壮和夏月初这般紧张的模样,心里也大概知道自己中怕不是一般的毒药。   “劳烦嫂子帮我倒碗水,嘴里一股酸苦的味道。”   “那准是之前喂你喝的汤药的味儿。”薛壮说着把秦铮从炕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坐稳,这才接过夏月初手中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这两天的药都是这样一点点儿喂进去的,所以薛壮此时做起这个动作来格外地熟练,连每一次喂进去的水量都控制得很好,一点儿都没有洒漏出来。   面对自己这样的状态,秦铮表面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心里却已经一沉。   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还是今后会一直这样,但是从薛壮和夏月初的态度上看,应该不是暂时性的。   喝完水后,薛壮小心翼翼地把秦铮放回炕上,还顺手帮他拍了拍枕头。   秦铮怔怔地看着屋顶,一时间有些迷茫,如果自己一辈子都这样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嫂子,我有点饿了。”   “好,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夏月初一听,赶紧起身道,“后厨一直都预备着呢,稍微热一下就能吃了。”   待夏月初出门之后,秦铮才道:“大哥,说句自不量力的话,咱俩虽然名为主仆,但实际在我心中,已经早就情同兄弟了……”   “这叫什么自不量力,你本来就是我的兄弟!”薛壮颇有些激动地说,“这次本该是我下去……”   “大哥。”秦铮打断了薛壮的话,“如果你真把我当兄弟,就跟我实话实说。如果要在炕上这样跟废人一样躺一辈子,那我宁愿你一刀劈了我。”   “胡说什么!”薛壮一脸认真地说,“好,我跟你说实话,你中的毒虽然有些棘手,但绝对是可以解的。   邹泓已经出发去找解读的草药了,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坚持等他回来,好不好?”   秦铮直直地盯着薛壮的眼睛,看了许久,见薛壮没有半分动摇或是闪躲,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大哥你放心,只要还有希望重新站起来,我就不会放弃的。” 第760章 慈母多败儿(3更求月票)   高水生被魏国涛约出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还只当是好友小聚。   没想到见面之后,魏国涛的话题左拐右拐,慢慢拐到保定府的地下斗狗场上头去了。   高水生对这个地下斗狗场,还是有所耳闻的。   虽然他年轻时为了上位,也做过不少心狠手辣的勾当。   但是如今年纪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稳固,人的心理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他非但每年都要给养济院、育婴堂等地方捐款,还要专门抽出时间到寺中吃斋念佛。   倒也不是为了自己,主要是想要尽量赎一下自身的罪孽,为后世子孙尽量积一积福气。   所以如今的他,对这种折福折寿的事儿特别抵触。   “人心真是越来越脏,一个个儿有钱了就不知道怎么折腾好了,做这种残忍的事儿,可都是要折寿的!”   魏国涛闻言,咳了一声道:“老高,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些话,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我是决计不会说的,但是……”   高水生这才觉出事情不对,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怎么,难不成我家有人去参与地下斗狗了?”   魏国涛道:“老高,你别着急,事儿是这样的。   上膳堂的东家跟我关系匪浅,他家掌柜最近迷上了地下斗狗,把自己的钱都输了个精光之后,被斗狗场的人一顿蛊惑,就把主意打到上膳堂那位姜瑞禾姜姑娘身上去了……姜姑娘你还记得么?”   高水生之前去过天字号院吃饭,对这位姜姑娘还真是印象深刻,此时听魏国涛提起,眼前就好像又浮现出姜姑娘的容貌一般。   “那样绝色的美人儿,人生在世也难遇到几个,自然是记得的。”   男人说起美人儿,无论多大年纪,无论心中有没有邪念,都是会心情愉悦的。   “斗狗场的主人说,只要封七能将姜姑娘骗出来共度春宵,以后狗场的斗狗随便他挑……”   “畜生!真是连畜生都不如!”高水生怒喝一声,“魏大哥,你家酒楼这个掌柜,怕是要不得了!赌就算了,还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打根子上就坏完了。”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大家之间可以喊打喊杀,也可以互相算计,但是奸淫良家妇女这种事儿,在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黑道上,也是令人不齿的行为。   魏国涛见自己此时还没讲到重点,高水生就已经这样震怒了,赶紧先给他倒了杯茶道:“你听我把事儿说完,莫急。”   “封七这人,虽然好赌了些,但不是个坏人。他见对方不断引诱自己豪赌,最后的目的都指向上膳堂,便及时来告诉给我。   所以昨个儿被封七送去斗狗场的,并非姜姑娘,而是我手底下的一个人……”   魏国涛说到这里,扭头看向高水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装晕的人,最后竟被人架着马车送进了你的府上。”   高水生闻言,第一反应就是急忙撇清自己道:“魏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老高可不是这的人,你应该清……”   他还没说完,顿时想到头天晚上家里的闹剧,到半截的话登时一顿。   “你是说老幺?”高水生瞪圆双眼道,“不可能,你是看着我家老幺长大的,他是个什么孩子,你心里还不清楚么?他虽然贪玩儿了点,但是绝对不敢碰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的。”   魏国涛闻言,语重心长地说:“老高啊,孩子们长大了之后,很容易就会变成咱们看不懂的模样了。   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这样,我这里有一瓶解药,你回去试试便知道了。”   邹泓配得强力迷药,若是没有解药,以高小少爷的体质,没有个三五天怕是醒不过来的。   高水生惊疑不定地拿着解药回家了,着人去叫老幺过来。   见家中下人支支吾吾一下子说小少爷出门去了,一下子又说小少爷身体不适。   “你们还在替他遮掩!”高水生此时还有什么不懂的,抬手掀翻了面前的炕桌,怒道,“好好的孩子都叫你们给惯坏了!”   他说罢起身,直奔家中老幺的住处,一进院门便看到昨夜笙歌留下的残局还未收拾,酒坛子散落一地,席间还有女子的贴身衣物,可见昨天这些人幕天席地在这里,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龌龊的勾当。   院里的婆子丫鬟被高老太太罚得跪了一地,全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圆润地滚开。   高水生心头的火气更胜,快步走进屋里。   只见自家夫人陪着老娘坐在床边,守着床上那个昏睡不醒的逆子相对垂泪。   高水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冲上去把那逆子拎起来狠狠抽上一顿。   但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高老太太就已经伸开双臂拦在那逆子身前,斥道:“孩子都这样了也不见你心疼着急,反倒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冲过来,你这是想做什么?   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就不许你动我幺孙一根指头。”   “娘!”高水生是个大孝子,对自家老娘尤其没有办法,听到这话,气得捶胸顿足道,“娘啊娘,你可知慈母多败儿这句话,好好的孩子,都让你们给惯坏了啊!”   “呸,说这种话你不觉得亏心?我慈母多败儿?败了你什么?我当初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你溺死,免得如今让你这样气我。”   高老太太越说越是伤心,浑浊的双眼中落下泪来,双手不住地捶打着自己。   “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不早在地死在老家算了,背井离乡跑到这里来,还要被儿子嫌弃……”   高水生最受不了老太太这样,不敢再多说什么,扑通一声跪下,连抽了自己几记耳光道:“娘,都是儿的错,您若是生气就打儿子吧,万万不要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老幺只是中了迷药,没什么大碍,我刚从外头拿了解药回来……”   高老太太一听有解药,立刻也不哭也不闹了,催促道:“你有解药怎么不早说,还不赶紧救我孙儿!” 第761章 孽子(100票加更)   魏国涛给的解药,是从邹泓手里要来的,自然是灵验无比,只拿去在高小少爷的鼻端晃了一晃,一直叫也叫不醒的人便幽幽转醒。   高老太太立刻抱住孙子,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   高小少爷看到高水生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吓得一个劲儿往老太太身后藏,嚷着自个儿头疼,浑身都疼。   老太太一把护住孙儿,瞪视着儿子道:“昊儿才刚醒,你这么凶神恶煞的想要干嘛!”   高水生气道:“娘,你也不问问这个胆大包天的孽障做下了什么荒唐事儿!”   “昊儿年纪还小,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说么?每次都要吹胡子瞪眼的,好好的孩子都叫你吓得跟看见猫儿的老鼠一样。”   “他若是真的怕我,就不会偷着做出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儿了!”高水生见老太太一心要护着幺儿,也顾不得在老太太面前替他隐瞒,直接道,“娘,你问问他,地下斗狗场是怎么回事儿?叫人跟失了神志只会攻击的斗狗同台比试,至死方休,每天场子里拖出去的死人都不下十个,死狗更是不计其数。   还有,在家里就敢聚众淫乱,还用赌博诱人上钩,意图迷奸良家女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高昊啊高昊,我平时可真是小瞧你了!你本事大得很呢!”   高老太太被儿子这桩桩件件的指控吓得脸色都变了,但还是一心维护着孙子道:“你莫要说得那么骇人,好歹要先问问昊儿怎么说。”   “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高水生指尖颤抖地指着窗外院中,“事实明晃晃地摆在这里,昨天若不是人家见机得快,用迷药把他迷晕,他就要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奸污了人家清白人家的姑娘!   想我陈水生不敢说是清白做人,但这么多年来一直以道义为先,从未做过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之事,你真是好大的担子,连这种事儿都敢碰!”   高老太太扭头去看高昊的神色,见他面色一片死活,便明白儿子说得基本是八九不离十的。   她一脸惊讶地回头看向孙儿,但是一接触到高昊的眼神,立刻又倒戈道:“昊儿不是那样的孩子,肯定是那群狐朋狗友教坏了他……”   “娘,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护短儿了,再这么纵容下去,这小子就要出大事儿了!”   高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己从小试做掌上明珠的高昊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心里头也颇有些不太得劲儿,但更多的还是半信半疑。   她扭头去问高昊:“昊儿,你老实跟阿奶说,这些真的是你做的么?”   高昊赶紧道:“老太太,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斗狗场那边,我只是挂个名儿罢了,他们做的那些个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   至于昨个儿晚上……我就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而且那姜姑娘不是也没啥事儿么,我还昏睡了一天多,在朋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什么姜姑娘?”高老太太皱眉问。   “就是上膳堂的姜瑞禾姜姑娘。”高水生指着儿子道,“你少在老太太面前歪曲事实、避重就轻!那姜姑娘,是你早就名斗狗场的人,将上膳堂的封掌柜勾去斗狗,输了一大笔钱给你,这才不得不把姜姑娘打晕之后带出来。   姜姑娘被封掌柜带出来之后,很快就被斗狗场那边直接把人送到你房里去了,你还说你是酒后一时昏头,明明就是早有预谋。”   高老太太此时终于想起儿子说得那个姜姑娘是谁了。   “你说的姜姑娘,就是上次去上膳堂吃饭,那个长得特别好看,嘴甜又会来事儿的?”   “正是那位姜姑娘。”高水生说罢瞪视着儿子,“你这个孽障!这次必须要好好管束你才行!”   高老太太却撇嘴道:“那个姑娘家,当初我看着就不甚喜欢,生得太过狐媚,一副红颜祸水的面相。   当初咱们去吃饭的时候,对我那么谄媚,说不定当时就包藏祸心想要勾搭上咱们高家。   在上膳堂做个侍女有什么好的,哪有扒上高家少爷来得舒服……”   “娘,你就莫要说这种话了,上膳堂的背后是魏大哥,姜姑娘如果想要攀高枝儿,还用得着来攀咱家?   如今被这孽子闹成这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魏大哥交代!”   听得儿子提起魏国涛,高老太太才稍微收敛了刚才那一脸的鄙夷。   毕竟魏家幺女的婚宴她也去参加了,亲眼看到魏国涛将上膳堂的东家当做接班人一样对待。   有了这样一层关系的话,就不能像之前说的那样轻慢对待了。   虽然疼孙子,但是高老太太更关心的,自然还是儿子的地位是否稳固。   毕竟这一大家子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靠得都是儿子,而不是孙子。   “那你说该怎么办?”高老太太稍微端正了一些态度问。   “还能怎么办,如今先让昊儿在家修养几日,对外便称是我将他禁足,过几日等魏大哥的气稍微消一些之后,我再带他登门去给魏大哥陪个不是。   我跟魏大哥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加上我也责罚过昊儿了,想必魏大哥也不会过多深究的。”   高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魏员外那边,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你能在保定府安稳屹立这么多年,也少不得他的帮衬。   虽说他如今对外说是金盆洗手了,但是毕竟人脉和能量都还是在的,为了这点小事跟他闹僵太不明智。”   高老太太说罢,扭头去安慰孙儿道:“昊儿,这次的确是你做得有些不对,你先安稳在家呆几天,到时候乖乖跟着你爹去道个歉,把这件事儿遮过去也就是了。”   高昊见连老太太都这么说了,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只能照办。   但是心里却咬牙切齿地暗道,好你个姜瑞禾,看爷以后怎么收拾你! 第762章 怎么做都好吃(1更)   秦铮醒过来之后,夏月初便直接请了离家不算太远的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夫秋春荣,每日到家里来给秦铮诊脉,检查食谱。   在跟秦铮商议过后,没有用侍女,而是调过来一个做事耐心细致的小厮毕兴,让他负责贴身照顾。   因为秦铮浑身无力,所以只能吃软食或是流食。   夏月初特意将前世专门研究过的、做婴儿辅食和浓汤的经验翻出来,每顿换着花样儿地给秦铮做吃的。   为了不加重秦铮的肠胃负担,夏月初还特意交代毕兴,注意少食多餐,不要一次性吃太多不好消化。   秋春荣来把脉的时候,偶尔会赶上秦铮吃饭,忍不住感慨,这么多年看病治病,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细心照顾病人的家属。   虽然秦铮这种毒十分罕见,秋春荣也没见过类似情况的患者,但是他接触过许多半身不遂的老人,进食困难,需要喂软食流食的,家里基本就是个熬些米汤,苞米面粥之类的,偶尔给熬点鱼汤或是骨头汤就算是改善伙食了,时间久了病人吃得生不如死,营养液跟不上。   但是再看夏月初做的东西,鸡蛋羹、鱼片粥、南瓜百合羹、红薯羹、鸡汁土豆泥,豌豆浓汤……   一天五六顿饭,每顿饭的东西都不重样儿,有荤有素,口感好还有营养。   最重要的是,这些流食软食做得五颜六色,闻着居然还香喷喷的,让没病的人都觉得很有食欲。   秋春荣来把脉的时候,正赶上夏月初做了鸡汁土豆泥端过来,他便厚着脸皮讨了些尝尝,一口吃下去简直惊呆了。   土豆泥十分绵软,入口即化,上面浇的鸡汁格外鲜香,让秋春荣觉得自己也可以吃掉一整碗。   秋春荣兴致勃勃地想要跟夏月初讨教,想知道如何将流食做得这样好吃,学会了说不定可以教给其他病人。   “一般的人家,怕是没那么多的精力和食材去做。”夏月初倒没想要藏私,说罢还是将做法说给秋春荣知道,“取几个土豆去皮洗净,切块之后放入锅中蒸到绵软,放在碗里挤压成泥,放一勺黄油,一点盐,两勺牛奶,搅拌均匀之后装入碗中。   然后将鸡汤大火煮开,使其越来越浓,最后勾芡增稠,浇在土豆泥上即可。”   秋春荣听着觉得虽然有点复杂,但也还不算太难,但是其中有个东西不明,便问:“这其中用的黄油是?”   “取牛奶上面凝固的奶皮,放入瓶中用力摇晃两刻钟左右,将凝固物分离出来,再隔水加热,直到彻底分离出上层的黄色油脂,冷却之后便是黄油。”   “啧啧,这可真是废了工夫了,牛奶上面凝固的奶皮才有多少,难怪吃起来味道这样香醇,想必也是这个缘故吧。”   秋春荣这回算是服气了,也不再问了,这些东西,怕是只有上膳堂才有那个精力和财力做到了。   薛壮在家守了两日,虽然心里依旧担心,但是外头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尤其是还有那么多人在深山老林里等着,他不得不将照顾秦铮的事儿都交给夏月初,自己骑马带着几个亲卫再次奔赴山中。   在他离开的这几天时间里,副官屠明宇带人将周围的山坡全都排查了一遍,最后也没找到放黑箭的人。   屠明宇还组织人在悬崖上修出一道木梯,从崖顶一直到嵌入山体的石门旁边。   为了保证下去人的安全,还在木梯两侧钉上了许多木板,防止再遇到冷箭。   薛壮回来之后,便开始组织人手下去撬开石门,进去搜索庆王留下的东西。   当初庆王撤离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离开那么久,还以为很快就会再杀回来。   没想到后面风云突变,竟然被一个平时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弟弟捡了个大漏,他却被困在川蜀不敢轻易出来。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初庆王留下这批财产的时候,只顾得上考虑地点的隐蔽性,其内并没有暗藏机关。   而且当时有五千多山匪盘踞于此,他们就是庆王这批财宝的守护者。   如今山匪被薛壮剿灭,此处最大的屏障便已经消失不见,所以进入山洞之后,虽然众人依旧十分警惕,但是一路都十分顺利。   庆王手下兴许有会观察地形地质的能人,这个开在悬崖上的洞口进去之后,空间并不算大,人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双膝着地,跪着爬进去。   刚开始的一段通道的走势是微微向下的,爬过这一段之后,渐渐变成几乎水平的了,再爬一段,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山体中自然形成的洞穴。   这个洞穴应该还有其他的通风口,所以里面并不憋闷,虽然带着浓重的泥土味道,但空气还是可供人正常呼吸的。   洞穴里堆满了木箱,箱子上还放着许多麻袋。   薛壮走上前,用匕首划开一个麻袋,大米从里面倾泻而出。   看来果然如凝霜所说,这里除了金银财宝之外,还有庆王留下的粮草。   不过这些大米在这里放了两年多,已经都发霉了。   薛壮命人将麻袋全都挪开,打开下面的木箱。   洞中兴许有些漏水,稍微低矮一些地方的木头因为反复地浸湿,木质已经都糟了,轻轻一碰就直接散架了,露出里面的散碎银子和大量的金银首饰。   这些首饰新旧不一,工艺也各有不同,想来应该是当初山匪劫来的东西,被周逸秋直接献给了庆王。   箱子都翻开之后,还发现了几箱十两一锭的雪花纹银,银子下面还錾着先帝的年号和年份,应该都是当年先帝赏给庆王的,只可惜全都被庆王拿来做造反的资本了。   找到东西之后,薛壮便开始琢磨,之前放冷箭的人,一直跟着自己到悬崖边,等到封七找到石壁上的秘密之后才放箭,那么他的目的,要么是为了找到财宝的位置,要么就是为了守护东西不被别人拿走。   无论是哪一种,对方说不定都还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与其被动防御,倒不如趁机将对方引出来。   薛壮最近已经将山洞附近的地形全都摸清楚了,哪里适合伏击,哪里适合隐蔽,他已经是了熟于心。   面前这些箱子正是最合适的鱼饵,到时候就只待鱼儿上钩了。 第763章 圈套   六月十四,头伏的最后一天,眼瞅着就要入中伏了。   保定这边儿的天,那可真是一日热过一日。   除了必须要出门挣钱的人,其他人都宁愿待在稍微阴凉的屋子里,只有早晚儿稍微凉快一点儿的时候才出一趟屋子。   而在城外的山路上,十几个小兵汗流浃背,每人肩头都挂着皮带,推着独轮车正在缓慢地走着。   车上的东西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但隐约还是能看出箱子的棱角形状。   而且车上的东西分量着实不轻,皮带死死地压在十几个人的肩头,独轮车路过的地方,被晒得干实的黄土路上,都被压出了深深的一道车辙印。   “这天上哪里是太阳啊,明明是在下火啊!”   队里有人停下脚步,扯着袖子擦了擦汗道:“这得啥时候能走到保定府啊!”   领头的人闻言头也不回地道:“抱怨啥子,这一趟运回去,每个人赏十两银子咧!”   “对对,十两银子呢!”   一提到银子,众人早就被晒蔫儿了的精神顿时又振奋起来,脚底下都加快了几分。   不过没多一会儿,就又放慢了下来。   领头的人手搭凉棚朝前面看看,扬声道:“大家加把劲儿,前面不远就是林荫路了,咱们一鼓作气走到树荫底下,然后停下来歇会儿,吃碗茶再继续走,如何?”   “这个好,找个茶摊儿去喝碗凉茶。”   “一碗可不够,我要喝它十碗才解渴。”   “反正这趟回去能得十两银子,你喝一百碗也不过两百文钱,花得起!”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全都哈哈大笑,原本沉重的脚步似乎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很快,众人就推着车来到刚才领队说的树荫下,果然有个茶摊儿,摆在一棵合抱有四五个人粗细的大树下。   摊主靠在躺椅上,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见到来人了也懒得起身,只道:“凉茶两文一碗,加糖再添一文。”   树下的桌上,一字排开了许多碗已经倒好的凉茶,桌上还有一个糖罐子,谁若是加糖,便自个儿去盛一勺。   十几个人停好独轮车,拿开肩上帮助分担重量的皮带,揉着被压得生疼的肩膀,陆续走到桌边,各自找好位置坐下,擦擦脸上的汗,端起凉茶便一个个儿比赛似的牛饮起来。   摊主见这是来了大生意,这才翻身起来,去后头打了一盆水过来,笑着说:“诸位过来洗把脸,把汗和灰都洗洗掉再坐在树荫底下,小风儿一吹,可凉快了!”   众人立刻轮流起身去洗脸,但是没想到,摊主太殷勤了,在周围走来走去竟碰倒了一辆独轮车。   独轮车上东西死沉,歪倒在地发出轰隆一声响,砸得地面尘土四起。   箱子里面的东西太沉,直接把箱子也给摔破了,银锭子和金银首饰登时撒了一地。   俗话说,出门在外,财不露白。   零星几个路人和在茶摊儿喝茶的人,此时看到散落一地的东西,眼睛登时就直了。   领头的人顿时急眼了,把手里的二碗往地上狠狠一摔,跳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仓朗朗抽出腰间长刀,直指摊主喝问:“你做什么!”   他这一把刀,剩下的十几个人也都起身把刀,场面一时间格外紧张。   摊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面对十几把长刀,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作揖求饶道:“这位老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容量则个。”   领头的人见摊主看起来不像说谎的样子,估计应该只是意外,于是用刀尖儿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几个,赶紧去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其他人保持戒备。”   好在收拾东西的过程还算顺利,茶摊摊主还贡献出来一口箱子给他们用。   就在东西全部收拾好,搭到车上,重新盖好油布捆好东西之时。   因为众人的实现此时都集中在了独轮车上,见收拾好了就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握着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领头的道:“赶紧喝,喝完好继续上路……”   他的话音未落,树梢上突然飞身下来一人,口中道:“这话说得好,就让我来送你们上路吧!”   树上下来这人,一身灰色的褂子长裤,裤腿和袖口处都用绑带扎得严严实实,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除了一双眼睛,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手持长剑,直接朝领队的人而且,剑指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尖儿眼瞅着就要刺入喉咙的时候,领头之人竟猛地向后平移数尺之远。   而其余人手中的长刀早就丢开不用,手中却多了一股股黄色的筋绳,两人一根,分持两端,十几个人稍稍变换走位,就将灰衣人圈在中间。   灰衣人被层层捆住却丝毫不露惧色,笑道:“雕虫小技,还想困住你爷爷我?”   他说罢指尖银芒闪动,一根根坚韧无比的筋绳就被尽数割断,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十几个人立刻丢开手中筋绳,近身缠斗上去,将灰衣人困在中间。   灰衣人这才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兵士,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身手了得。   他被十几个人围住,顿见下风。   此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一定是中了圈套。   他此时不愿恋战,只想要找个时机尽快脱身。   但是这十几个人本来就都水平匪浅,彼此之间又配合得格外默契,一看就是专门在一起练过的,无论从什么方位突破,都要面对至少三个人的攻击,还不等突围,其他人就已经又围上来了。   灰衣人此时不敢大意,只能小心防守,努力寻找机会。   但是这样的缠斗几乎跟车轮战一样,对他的体力是极大的消耗。   不多时灰衣人的额头就渗出了汗珠,脚下的步伐也不如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个别时候还会磕绊一下。   而周围与之缠斗的人,却也不下狠手,明明可以伤到他的招式,却又都不用到底,更像是猫儿在逗老鼠。 第764章 套中套   不多时,薛壮那边就接到灰衣人力竭被擒的消息。   薛壮这才带着押送财宝的大部队准备回保定府。   谁知走到半路,林中又突然射出冷箭。   几十支羽箭同时朝押运的队伍袭来,眨眼就放倒了十几个人。   薛壮骑在马上,挥剑打掉几支直奔自己而来的羽箭,大声喝令:“收拢队形,注意警戒。”   押送的队伍瞬间变换队形,有人从车上抽出盾牌挡在身前,掩护着后面端起弓箭和弩箭的兵士,瞬间就完成了防御防守的队形。   如今林中人在暗,薛壮等人在明,但是人数寡众悬殊,而且薛壮这边明显是早有防备。   所以林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半晌都没有动静。   薛壮也不着急,他早就安排了人,一路隐藏身形、从林中跟随。   水韵利用自己轻功好的优势,很快就靠近了埋伏在林中的黑衣人。   她将一根纤细的竹管凑在唇边,轻轻一吹。   一点银芒从竹管中飞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位置最靠后的一名黑衣人后颈。   她将人放倒之后,继续朝前面的人摸过去。   而唐茹则跟宋一然偷偷跟上来,将被放倒的人拖到一旁,飞快地将其面巾和衣服都扒下来,飞快将宋一然装扮成对方的模样,穿上黑衣人的衣裳,戴好面巾,重新跟上对方的队伍。   在他们两个忙着换装的时候,水韵已经又悄悄地收拾掉了两个人,而且还没引起前方其余人的注意。   看到宋一然悄悄跟了上去之后,水韵才不再继续吹毒针,而是跟唐茹一起,跟着宋一然留下的记号,远远地缀在后面。   此时,薛壮正在跟林中偷袭的人对峙,扬声道:“敢问是那条道上的朋友?在林中偷偷放冷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出来照个面儿!”   林中沉静半晌,有人冷笑一声道:“薛小将军,以前只听说薛家满门忠烈,今日得见,没想到竟是这么会颠倒黑白之人。你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说我们放冷箭?你众我寡,我出去不是送死么!”   薛壮闻言翻身下马道:“有本事你出来,咱们真刀真枪地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我输了,所有的东西你们拿走,我甚至可以派人把东西送到你们指定的地方。   但如果你输了,东西我带走不说,你还要把解药给我!”   “解药?”林中人闻言微微一怔,“这么瘦,上次那人居然还活着?哈哈,动也不能动,这样苟活还有什么意义!”   薛壮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内翻滚的怒火。   刚才对方提起薛家,已经让他气血翻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想起如今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秦铮,只能耐着性子道:“你若是不敢就当我没说,用不着说这么多怪话,只会抽冷子放箭算什么本事。”   “薛小将军,你也用不着说得这么大义凌然,你敢说你每次都是光明磊落?姜戟是怎么被抓的?我们城郊的庄子是怎么被血洗的?   自个儿做下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还好意思说我们藏头藏尾?   告诉你,我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用什么法子,为得都是大义,我没什么可亏心的,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薛壮见对方不吃激将法,立刻改换策略,好给水韵和宋一然他们争取时间。   果然,林中那人的笑声更盛,简直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半晌才勉强止住笑声道:“多少年没听到这么好笑的话了,谁是皇室正统?谁又是乱臣贼子,还不是成者王侯败者寇,不过是骗骗老百姓的罢了,难道你还真信不成?   当年若是王爷顺利登机,如今他就是正统,哪里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大放厥词。   就算不说这眼巴前儿的事儿,使劲儿往前倒儿,大齐的江山是打哪儿来的?还不是从前朝手里抢过来的,这才过了几百年?就把自个儿当成天命所授了?风大怕不怕闪了舌头?”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薛壮自然不会接,只道:“今上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两年时间,不但稳固了朝堂内外,还让百姓安稳度日,连冀州匪患都得到了解决。   而庆王当年在京中之时,扰乱朝政、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甚至手足相残,还妄图谋反篡位,桩桩件件,都足见其心性品德。   此等败类一旦登基,必定是忠臣寒心,奸臣当道,百姓生灵涂炭……”   “你少说这等冠冕堂皇的话,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报你薛家满门抄斩之仇?扯什么天下社稷、百姓苍生,平白地叫人恶心。”   “就算我是为了家人报仇,那你投奔庆王这种乱臣贼子又有何图谋?   庆王从保定撤守川蜀之时,因为生性猜忌,一路上杀了十余名跟随他的臣子。   你如今为他死心塌地的卖命,谁知道哪天就会落得跟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林中之人说完这话,用力一踩脚下的树枝,接着反弹之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薛壮。   薛壮虽然一直在说话,但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全神戒备。   见一个黑影冲向自己,立刻抽出腰间长剑迎了上去。   “当啷啷——”   双方兵刃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激起一串火花。   眨眼间,两个人就缠斗在一处,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周围的人也没有上前参战,反倒是渐渐围成一个半弧形,二人打斗的场地空出来。   薛壮这回也是有备而来的,但是几招过下来之后,就发现此番的对手果然是身手不凡,就算不是庆王手下的得力干将,也该是死士中叫得上名号之人。   黑衣人此时心里也是暗自惊骇,原以为薛小将军不过是薛家给其撑起来的名头罢了,之前也没见他出手,都是在暗处谋划,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谁知道今天一交手才发现,这人竟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自己之前是太轻敌了。   黑衣人端正态度之后,便毫无保留地全力出手,一时间将薛壮逼得连连后退。 第765章 竟是故人(1更)   黑衣人见薛壮被自己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有余力地笑问:“薛小将军,你之前好像说过,如果我赢了,东西任我拿走,还会派人帮我送到指定地点?如今可还算数么?”   说话间,他手中的长剑已经逼近薛壮的胸前。   薛壮费力地将他的剑格挡开去,喘着粗气道:“那也要你能赢过我再说!”   他说罢,突然间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截。   黑衣人自然是乘胜追击,提剑追过去,嘴上还道:“现在想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薛壮身上,根本没有发现,刚才还只是围成一个半弧形的兵士,此时已经悄悄改变阵型,首尾相接,将正在过招的两个人围在其中。   在盾牌的掩护下,上百兵士持弩而立,弩箭全都对着圆圈当中。   而此时,树林中其余埋伏的人,已经被水韵、唐茹和宋一然全部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   听到林中竹哨声响起,薛壮原本十分吃力样子陡然一变,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躲过黑衣人刺来的一剑之后,直接回手挑他左肋下。   这一剑又急又快,角度还十分刁钻。   黑衣人刚才一招使得太老,丝毫没给自己留后撤的余地,此时只能竭力躲闪,猛地向侧面一个跨步,差点儿把自己的大胯给闪了,这才勉强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刺破了衣裳。   这下,黑衣人才终于看清,自己如今竟然已经进入了包围圈。   他持剑而立,一脸怒意地看向薛壮道:“薛小将军也太玩儿不起了吧!”   “你放心,如果你赢了我,绝对大大方方地让你走,这不过是防备你不战而逃罢了。”   薛壮不用再故意隐藏实力,攻击立刻便猛烈起来,场中的情势立刻反转。   虽然两个人缠斗许久,但薛壮并未露出力竭之意,甚至还越战越勇,还时不时地使出一记刁钻的招数,专往黑衣人的漏洞上攻。   黑衣人被逼得节节后退,十几招过下来,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   虽说他都及时避开,没能伤到要害,但却让他的心越发急躁起来。   其实薛壮自己心里早有判断,他跟黑衣人的水平应该是不相上下的。   薛壮自幼从名师,打下的基本功格外扎实,一招一式都是有功底的。   而黑衣人虽然看起来是杂路子出来的,但是后来应该是经过高人指点,招式虽然古怪却十分犀利。   水平相当的二人过招,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双方的心态是否能稳得住。   薛壮从一开始就是有心算无心,一步步将黑衣人勾入自己的包围圈儿。   黑衣人原本以为自己占得先机,后来却发现,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此时他的心态就难免发生变化,控制不住地开始焦躁。   薛壮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趁胜追击,最终将长剑架在了黑衣人的颈侧。   黑衣人见状冷冷一笑,一声呼啸出口,召唤在林中的同班。   但是林中却是一片寂静,他等待中的帮手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水韵、唐云和宋一然依次从林中走了出来。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大势已去,视线从周围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扫视而过,抬手凑到唇边,想要去咬衣袖内缝着的毒药。   但是薛壮之前就曾在姜戟的袖口发现过缝好的毒药布包,早就猜到,庆王手下的死士应该都有这一招,宁死不降。   所以薛壮早就在防着黑衣人这手,之前就已经将袖子给他划破削下去了。   黑衣人一咬竟咬了个空,登时就是一愣,随后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掷,道:“行,魏小将军,有你的,今日我算是认栽了。”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飞快地卸下黑衣人身上全部藏匿的武器,将他五花大绑之后才扯下他脸上蒙着的黑布。   “童九祥?”   薛壮此时才发现,对方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难怪他刚才能一语叫破薛壮的身份。   薛壮当时只以为庆王早就发现了自己尚在人世,现在才发现是原来是故人。   不过对方此时也应该早就将消息传回庆王府去了。   童九祥是一代纯臣童志儒的嫡孙,与薛壮年纪相仿,当初在京中,双方一文一武,也颇有些别着劲头的意思。   童志儒乃是三朝老臣,是与焦豫齐名的当代大儒,曾在宫中任讲读官,许多皇子都曾受过他的教诲。   然而在庆王与瑞王的夺嫡之争中,一直保持中立的童志儒也未能幸免,因为不肯屈从于瑞王的淫威,非但自己落得车裂的凄惨下场,童家满门全被充作奴籍,发配边疆。   虽说不如薛家的下场凄惨,但童家也算得上是前朝夺嫡争斗中较为惨烈的牺牲品了。   也正是因为童家的这般下场,才使得满朝文官面对瑞王和庆王的种种恶行,皆不敢言。   薛壮万万没想到,童志儒的孙儿竟然会去投奔庆王。   “庆王与瑞王都是一丘之貉,虽说当初下手的是瑞王,但是又与庆王动手有什么区别?   你如今居然投奔庆王麾下,还一口一个我家王爷,当真是忘了你们童家的大仇了么?”   童九祥闻言,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几下,但是很快又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虽说当初薛家的满门抄斩是庆王在幕后挑拨,但若不是先帝昏庸猜忌,他又如何能够得逞?   你如今还继续效忠朝廷,我也不知道是该笑你迂腐,还是该佩服你的手段高端,踩着自家那么多条人命上位,转眼就要成为小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薛壮狠狠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童九祥的脸颊顿时肿起五道指痕。   童九祥一偏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里面还混着一颗被打掉的牙齿。   他缓缓抬起头,满口鲜血地朝薛壮咧嘴一笑:“怎么,薛小将军,被我说中痛处了?恼羞成怒了?既然做了就别怕人说嘛!” 第766章 负担(2更)   薛壮懒得与他再废话,直接叫人把童九祥押了回去。   朝中有许多大臣,当年都是童老先生的学生,或是受过童老先生的教诲和帮扶。   所以童九祥这个人,还真是个颇为棘手的存在,只能派人押送回京,看陈瑜白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薛壮觉得,自己这回怕是给陈瑜白大人找了个棘手的差事。   但是一想到终于将庆王藏在保定府的老底儿都给挖了,他又忍不住有些激动。   如今障碍都已经扫清,一行人很快就将东西运回军营开始清点造册。   因为此番去的人比较多,所以洞中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放过,全都运回来了。   就连已经有些发霉的大米也都一并带回来了,虽然人已经不能吃了,但是用来养鸡做饲料还是可以用一下的,贱卖出去也都是钱呢!   带回来的首饰就足有十几箱子,还有大半箱的金锭子,七八箱银锭子,光是清点造册就得不少时间。   薛壮没空在这边等着,便将事情交给屠明宇负责,自己直接进城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赶上秋春荣来给秦铮把脉。   秦铮靠坐在软枕上,面色并不算好。   虽然这些天夏月初变着花样儿地给他做吃的,但是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什么都要别人帮忙的状态,还是让秦铮吃足了苦头。   虽然家里伺候得尽心尽力,但心理上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却是谁都无能为力,只能靠他自己扛过来的。   秋春荣诊过脉之后道:“秦小哥的身体底子很好,加之你们照顾得细致在意,根据这几日的脉象看,体内的余毒貌似有一定的消退,虽然十分微小,但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现象……”   薛壮听了这话,一时间愣住了,简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夏月初一脸惊喜地问:“秋大夫,您是说,阿铮有可能自己代谢掉那些毒素然后好起来么?”   秋春荣虽然不知道代谢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大概能够猜测出来,他捋着胡子点头道:“如果秦小哥能更加配合一些,说不定过段时间,还是可以恢复一定的活动能力的。   只不过想要彻底除根儿,还是需要得到解药才行。”   “太好了!”薛壮激动地看向秦铮,“阿铮,你一定要好好配合知道么!”   秦铮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对于他而言,解药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更像是薛壮为了安慰他而许给他的一个梦。   但是秋大夫这番话却让他感觉到了实实在在地改变,是凭借自己也可以完成的事情。   一个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是近在咫尺、把握在自己手里的现实。   “好,大哥,我会的!”   秦铮日渐消沉的眸光再次闪亮起来,虽然无法点头,但是屋里所有人都从他脸上再一次看到了斗志。   薛壮因此也十分高兴,甚至接替了毕兴的活儿,小心翼翼地喂秦铮吃了一顿饭,帮他擦了身子,这才让他好好休息,出门回了自己的住处。   夏月初此时正坐在屋里发愁。   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她跟秋大夫串通好了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秦铮能振作精神。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薛壮居然突然回家了。   看着他刚才惊喜交加,眼圈发红嘴角却噙着笑意的模样,夏月初心里沉甸甸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他解释。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声太大了,两难之情简直溢于言表,薛壮刚走进院子便听到了。   他快走几步,撩开珠帘进屋道:“怎么了,又为了什么事儿发愁呢?”   说罢他也不等夏月初回答,便笑呵呵地又道:“这回我们从山里搬回来许多好东西,有两箱金银珠宝都是上等货,我叫他们先单独留出来了,回头我带你先去挑几件可好?”   “算了,你也知道我对首饰不感兴趣。”   穿越到古代之后,长及臀下的头发已经让夏月初很是困扰了。   她前世一直留着干练的短发。   小时候是因为没人帮她打理,每次自己拿着剪子胡乱剪剪,天天跟个野小子一样。   拜师之后,跟着师父到处乱跑,师父又是个大男人,根本不会捯饬小姑娘,干脆也是给她剪成短发。   于是成年后,她也早就习惯了短发的简单轻便,从未留过长发。   所以刚刚穿越那阵子,她最烦恼的不是吃不饱饭,也不是被人打骂欺辱,而是不能天天洗头。   如今终于有条件天天洗头了,但因为头发太长,所以也很是累人。   一大把头发盘在头上已经让她觉得很累了,所以更加受不了像那些贵妇人一般,插戴得满头珠翠,光是看到就觉得脖子要被压断了。   当初在参顶子村,她开始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就插着一根铜簪。   后来换成了薛壮亲手给她做的一支木簪。   等到开了酒楼,她才不得不买了一支银钗和几朵珠花来撑门面。   但是薛壮自然知道,只要不用见客的时候,夏月初还是只用着他做的那支木簪。   “也该有几套留着万一有个什么场合插戴。”薛壮考虑的是今后自己恢复身份回到京城,少不得要有各种应酬,总该给夏月初准备几套上等的首饰来撑门面。   “庆王那边的东西,都未必是什么好路子来的,万一是从别人家抄家抢来的怎么办,还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夏月初心里还惦记着秦铮的事儿该如何跟薛壮开口,嘴上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薛壮闻言瞬间没了声响,面色也有些凝重起来,沉声道:“你说得对,我竟没想到这一点,明日我便叫人把首饰都融掉,全打成金银锭子就是了。”   “倒也不用如此,依我看,那些东西还是找人想法子卖出去吧,融掉太可惜了,多卖些钱充作军资,也是为了能够攻打庆王。   如果那些首饰的主人当真是被庆王残害过的人,知道自己的东西能够物尽其用为自己报仇,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夏月初心疼地揉开薛壮紧皱的眉心,心下暗道,秦铮的那件事儿,还是埋在自己心里,不要说出来为好。   薛壮心里的担子已经压得很重了,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 第767章 棘手之事(3更)   因为童九祥被抓,手下全军覆没,所以保定府内属于庆王的势力再一次被拔除了一部分,剩下小喽啰们见机不好,全都龟缩起来,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来惹是生非。   薛壮一时间又空闲下来,每天只需跟倪钧一起处理一些日常公务,其余时间都可以用来陪着夏月初,照顾秦铮。   此时已经进入中伏,天儿可是比东海府热了不知多少。   夏月初从来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反正上膳堂的冰窖极大,所以她打从天气热起来开始,就每日都在床边摆着冰盆。   只是薛壮总担心她身子受不得寒凉,每次都守着等她睡着之后,便偷偷把冰盆挪得八丈远。   今天又是这样,大晌午的,外面树上的蝉更是不知疲倦地叫得人心里烦躁,夏月初早早地屋里摆了好几个冰盆,擦了竹席,去洗了个澡回来,这才勉强没有出汗地睡着了。   结果没多久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要被人做成铁板烧,被捆在铁板上,后背的温度逐渐升高,热得她满头大汗,不住地挣扎,最后猛地惊醒。   醒了之后才发现,薛壮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房了,床边的几个冰盆自然都被挪走了。   而薛壮此时贴在她背后,用一只胳膊环在她胸前。   难怪梦里觉得后背是灼热的铁板,还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薛壮是练武之人,本来就比一般人火力壮,身上一年四季都是热乎乎的。   秋冬的时候用来暖床倒是挺舒服的,可是大夏天的,还要这样黏着,简直都要中暑了好么!   夏月初挪开薛壮死沉死沉的胳膊,起身才发现,自己睡觉前洗的那个澡算是白洗了,贴身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浸透,头发丝儿里也都是黏糊糊的汗水,她此时真是无比怀念前世的空调。   “以后夏天还是回东海府过比较好,京城附近这天儿,真是太热了。”   薛壮早就被夏月初起身的动作惊醒,但是懒得起来,便歪在榻上,看着夏月初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准备拿衣服再去洗个澡。   他忍不住又道:“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去洗澡,频繁洗澡会伤阳气……”   夏月初道:“若是不能洗澡,我现在立刻就要死了。”   见夏月初执意要去洗澡,薛壮也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打算跟上去一起冲个澡,结果还没走到厢房门口,就被封七带来的消息给拦住了。   “东家,魏员外差人送帖子过来,说是有事相商,一个时辰之后过来拜访。”   薛壮想要午后小小温存一下的计划彻底告破,等夏月初洗完出来之后,也进去冲了个凉,换了身儿衣裳,叫人在堂屋备好茶点,等着魏员外过来。   魏国涛平时除非请客,否则很少来上膳堂,若是商议公事,则基本都是打发人来叫薛壮过去。   今日非但亲自过来,还带了一个人来。   来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白胖的团脸,若是挂着笑兴许看着能挺喜庆,但此时满脸愁容,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却又滑稽的感觉   这人也不知道是腰背有毛病还是习惯,好像站不直似的,一直半弓着腰,头也半垂着,不肯跟人对视。   夏月初不认得来人,跟魏国涛见过礼就准备离开,不想却被魏国涛叫住道:“夏娘子不要着急走,今日这桩事,怕是还要求到你的头上。”   夏月初一脸疑惑,只听魏国涛继续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保定府厨行的厨头儿。”   “见过薛东家,见过夏娘子,小人姓乌名大江,乃是保定府观江楼的东家,承蒙大家不嫌弃,当上了保定府厨行的厨头儿,主要是能更好地为大家服务……”   夏月初之前在东海府也是跟当地厨行打过交道的,厨头儿虽说不是颐指气使,但也还算是有些威严在的。   但是这个乌大江,简直是逢人三分笑,点头哈腰不能停,也难怪他从进屋就没直起过腰来。   夏月初当初刚到保定府的时候,还曾经问过薛壮,是不是该去跟厨行那边过个礼打个招呼。   但当时薛壮直接说用不着,保定府跟东海府不一样。   夏月初但是就也没多想,此时见到乌大江就也不难理解了。   他在厨行的角色,就有些类似于董元久在保定府官场的角色。   只不过董元久好歹还是朝廷命官,他比董元久还要没有地位,更受不到尊重。   保定府这个地方,差不多能打出名头的酒楼,背后全都是有靠山的,这些人也不屑于做什么厨头不厨头的,杂事一大堆,也没有任何赚头儿。   于是东推西让,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就落到了乌大江的头上,一做就是十余年。   任何好事儿都轮不到他头上,乱七八糟的事儿一准儿找他。   好在乌大江这人,虽然老实好欺负,但并不傻,早早儿地让自家媳妇儿搭上了魏夫人这条线,还认了个干亲。   每年三节两寿从不忘备上贺礼,时不时地还让他媳妇去陪魏夫人说话散心。   虽然值钱的东西他也拿不出来,但魏国涛见他也没什么歪心,便默认了他的这种讨好。   也用不着费心照顾什么,只是将他护在了自个儿的羽翼之下,叫别人做事的时候先掂量一二,看值不值得为了那些小事儿得罪魏府。   而乌大江也是个识趣之人,并未因为攀上了魏府这个大靠山就膨胀起来,反倒更加低调,遇事儿从来都自个儿解决,绝不麻烦魏国涛。   但是这次的事儿,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不得已才破例求上了魏府。   魏国涛如今年纪也大了,身边最受宠的小女儿也嫁出去了,差事又都基本叫出去了,天天在家也是闲得五脊六兽,再加上夫人吹几句枕边风,便派人将乌大江叫到府上了解情况。   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魏国涛却也犯了难,这事儿好像还真不是有财有势就能搞得定的。   但都已经把人叫到家里来了,总不好再把人推出去,魏国涛只得带他来找夏月初了。 第768章 厨头儿的难题   让乌大江头疼的这件事儿,还得从三天前有一队胡人商队来到保定府说起。   保定府这边儿比较繁华,所以吸引着各处的商人,除了大齐各地的特产都往这边集中之外,周边小国甚至是西洋那边的人也都趋之若鹜。   所以偶尔来几个高鼻深目,缠着头巾的胡人,虽然少见,但也还不至于让保定府的百姓惊诧围观。   不过这些人还带了一队骆驼来运送货物,就颇有些吸引人的注意了。   几个胡人卖完货物之后,来到观江楼吃饭的时候,还引起了许多客人的围观。   他们直接在观江楼开了房间准备住上几日,打算等买足了带回去的货物之后再离开。   几头骆驼自然也被拴在观江楼的后院儿。   乌大江看了几个人的通关文牒才知道,这一行人其实是来自吐蕃的。   自先帝起,为了共抗西夏,吐蕃对大齐一直年年纳贡修好,奉表称臣,不但将各部落所出产的良马输送到中原,以弥补大齐战马的不足,而且还会在大齐攻打西夏的时候从旁协助,所以吐蕃人与大齐通商也很常见。   但是如今因为庆王退守川蜀,与吐蕃和西夏距离都比较近,所以西夏虎视眈眈,吐蕃的态度也变得有些不够明朗。   此时能够拿到通关文牒进入大齐的,肯定不是寻常的吐蕃商人,即便不是吐蕃王室成员,也肯定是有背景有身份的人。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乌大江能招惹得起的,所以他还特意叮嘱店里的伙计们把皮都绷紧些,好好伺候,千万不要出差错。   但是前天的时候,酒楼接了个承办寿宴的大生意,伙计们一个个儿忙得脚不粘尘。   等到傍晚闲下来去给后院儿的牲口们添草料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头骆驼死在了后院牲口棚中。   伙计顾不得细看,急忙去叫乌大江。   乌大江到后院一看,发现骆驼腹部有两条极深的刀口,竟然是被人捅死的。   后院人来人往,伙计们又都在酒楼里忙活,所以根本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乌大江本来就做好自认倒霉的准备,寻思赔他们一头骆驼的钱也就是了。   但是几位吐蕃人得知之后,便开始不依不饶地闹腾,非但住下不走了,还提出过分的要求。   这也正是今日魏国涛把乌大江带过来的原因。   “他们说要找人将骆驼烹饪成菜肴?”夏月初听了这个要求,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这算什么要求?这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着实无法理解。   乌大江哭丧着脸道:“是啊,不仅如此,还说如果做出来的东西他们不满意,那这事儿就还是没完。   我们这小家小户的,可得罪不起这样的大爷啊!”   “用骆驼做菜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奇怪,骆驼死了不要赔偿,反倒要人做成菜来吃。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最后的评判标准在他们自己手里,需要做得他们满意才行,但是这个满意究竟是什么标准,如果明明好吃他们却说不满意又该如何是好?”   夏月初这话说得的确有理,如今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使得对方看起来越发像是故意来找事儿的。   虽说大齐并不惧吐蕃这个小国,但是如今的局势太过复杂,西夏和庆王已经让大齐如立悬崖之侧,若是再招惹了吐蕃,如今好不容易保持住的平衡局面就很容易被打破。   谁都冒不起这样的风险,更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乌大江听了夏月初的话,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三个人面前,连连磕头道:“魏员外、薛东家,夏娘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真是经不起这样的事儿啊!”   “乌老板快快请起,我们哪里担得起您这么重的礼,这件事着实太过蹊跷,我们一时间也难决断,不如这样,给我们点时间商议商议,最好能拿出个万全之策来。”   乌大江踉跄着站起来,满脸愁容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苦闷,拱手赔着笑道:“劳烦诸位了,成不成的乌某都铭记于心。”   将乌大江送走之后,薛壮道:“正如月初所说,这些人的行为着实不合常理,我觉得,还是先派人去调查一下再说为好。”   薛壮对这队胡人商队有些印象,之前下面汇总上来的情况中有提到这件事儿。   但是他每天需要处理筛选的信息太多了,这类送上来就被归类到不重要事件中的信息,他也只是浏览了一遍,浅显地有点印象罢了。   可如今这件事儿若是要牵扯到夏月初身上,他就不得不好好调查一番了。   魏国涛点头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只不过如今天气炎热,虽然乌大江买了许多冰勉强维持着,那骆驼的尸身再放下去可就要出问题了。”   薛壮道:“我派人去问问乌老板,若是那些吐蕃人同意,就把骆驼先运到上膳堂的冰窖里保存,正好我还可以研究一下骆驼的伤口。”   原以为吐蕃人会很不好说话,谁知道,封七到观江楼将薛壮的意思一说,几个吐蕃人毫无迟疑地点头应允,领头之人还用蹩脚的官话道:“希望你们厨行,能够尽快找到可以用骆驼做菜的人,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   封七回来将这件事与薛壮说了之后,分析道:“从乌大江的讲述跟那些人的表现上看,他们此行的目的似乎是要针对厨行,会不会是咱们想得太复杂了?”   “针对厨行?”薛壮皱眉道,“厨行有什么好针对的,尤其还是保定府的厨行,乌大江能管得了谁?厨行若真的有本事,此番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几个吐蕃人给难倒了。”   傍晚时分,一头比牛还大的骆驼就被抬进了上膳堂,几个大小伙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么大一个骆驼妥善地放进了冰窖之内,再按照夏月初的吩咐,在骆驼身上也堆满了冰块,希望能尽快将骆驼冻起来,免得在讨论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就腐败变质了。 第769章 吐蕃王国(1更)   薛壮等人都走了之后,去研究了一下骆驼腹部的刀伤。   两刀的位置都十分刁钻,一刀直接刺破大血管,一刀刺破心脏,明显就是奔着要杀死骆驼而去的。   而且根据伤口判断,杀死骆驼的应该是一柄双刃的匕首。   最重要的是,这种长度的匕首,在中原是很难见到的,一般是游牧民族随身携带,便于他们宰杀牲畜用的。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但是各种细节上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吐蕃人自导自演出来的。   但是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呢?暂时大家都还捉摸不透。   晚上睡下之后,夏月初好奇地打听吐蕃的情况。   通过薛壮大概的讲述她才知道,如今的吐蕃,其实早已不是唐朝时期强大的那个吐蕃王朝。   在前朝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经历过数次分崩离析的吐蕃王朝,直到先帝继位之后,才重新迎回一位年仅十岁的王室遗孤,勉强稳定住了即将溃败的人心。   这位王室遗孤便是如今的吐蕃王嘉勒斯赉,他成年亲政之后,一直走亲大齐的路线,与大齐通商甚至通婚,在短短三十年的时间里迅速发展,其他分裂出去的部落也都纷纷回来归顺,虽然如今还达不到唐朝时吐蕃的规模,但也可以说是在唐朝吐蕃分崩离析之后,最大最成功的一次重新融合了。   但是如今算来,嘉勒斯赉也差不多六十岁了。   西北苦寒,六十岁对于他们来说,基本就是个坎儿。   所以想必此时,吐蕃内部应该也开始为了王位而蠢蠢欲动了。   但是跟今天的事情是否有关系?   却又好像联系不到一起。   第二天一早起来,薛壮派出去的人就将调查来的东西交上来了。   虽然因为时间短所以内容不多,不过因为朝廷一直专门有人关注着吐蕃那边的情况,所以从拿来的材料中,还是可以看出些东西来的。   原来随着嘉勒斯赉年纪渐长,所以吐蕃内部有些人便开始不安分了,尤其是一些觉得这些年吐蕃国力渐强,不愿意继续依附大齐。   但是嘉勒斯赉自己心里也有数,吐蕃之所以能够国力日渐强盛,全都是因为依附于大齐,开启了茶马互市,并且用良马换取各种急需的资源。   一旦没有了大齐这个坚强的后盾,光是在北边一时虎视眈眈的西夏,就不能放过吐蕃。   所以嘉勒斯赉心目中早已有了自己心仪的接班人选,并且打算在秋天的时候,亲自带人出使大齐,以确保大齐与吐蕃能够继续世代交好下去。   这个决定一出,吐蕃内部自然就有些人坐不住了,开始想要闹出些事情来。   至于为什么选在保定府闹事而不是京城,估计也是想要先投石问路一下吧。   虽然大齐并不惧吐蕃,但是说实话,与吐蕃交好的这几十年里,大齐也的确获益良多。   首先是有了吐蕃这一层屏障在,将西夏对大齐的威胁削弱了许多。   其次,嘉勒斯赉还一直带人维护着西部的商路。   在嘉勒斯赉亲政之前,河湟地区的商路一直是由西夏把持的。   他们不但扣留旅人,对商人征收苛税,甚至还自己掩面冒充劫匪,洗劫商队,几乎可以说是扼断了大齐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但是嘉勒斯赉却派人将西域经河湟入中原的古商路重新开启,在青唐、邈川、临谷等城建立互市,甚至还会派兵护送各国商队抵达大齐边境,再一次打开了西面的商路畅通。   于是西域各国的贡使、商人不远万里,绕道河湟,便可以安全地进入大齐境内。   而吐蕃的都城青唐,也成为了一个胡商云集、宝货山积的繁华大城市,据说光是在城东定居的各国商人就有百家之多。   所以说有吐蕃这个盟友在,对大齐自然也是好处多多。   而且这又是小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个正式来访的属国君王,朝廷自然是要格外重视。   所以说这个时候,只要是有关吐蕃人的事儿,一律都是大事儿,一定要妥善处理才好。   这几个吐蕃商人的来历还没能查出来,所以薛壮想了一下,准备亲自去观江楼会会这些人。   夏月初还没有见过吐蕃人,也好奇得很,缠着薛壮要跟去。   两个人换好衣裳便坐着马车去了观江楼。   观江楼位于城南较为繁华的一片区域,虽然名叫观江楼,却是因为东家乌大江的名字,而并非当真有江可观。   据说当初这个名字,是乌大江特意花钱找人算出来的,最后力排众议地用了,果然生意一直还算不错,他后来又当上了保定府的厨头儿,还搭上了魏国涛这个路子。   所以原本被大家当做笑话一样的酒楼名字,如今反倒成了他家的金字招牌。   观江楼是一栋临街的三层小楼,一层大厅,二层雅间,三层则是客房。   如今几位吐蕃人,已经都被让到了上房中住着,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不敢结算银钱。   不过才一夜未见,乌大江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一问才知,原来是发愁上火,弄得牙齿肿痛,连带着半边脸都没能幸免,可见他被这件事儿愁到什么程度了。   乌大江见薛壮和夏月初过来,心里便明白他们应该是想帮自己的,高兴得赶紧带着他们去见那几个吐蕃人。   夏月初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吐蕃人,但从外形和身材来看,果然是要比大齐人的骨架更大,块头更结实,面上看起来也是一脸凶相。   乌大江对几个吐蕃人道:“这位是薛东家,这位是夏娘子,是上膳堂的东家和掌勺娘子,上膳堂可是我们保定府如今最红火的酒楼了,这骆驼若是交给夏娘子做,那绝对是妥妥儿的!”   “夏娘子?”坐在最中间的吐蕃人抬起头打量着夏月初,冷笑道,“叫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儿来做什么,她怕是连骆驼肉都切不开的!”   薛壮闻言气得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被夏月初拦住。   “能不能切得开骆驼,切切看就知道了。”夏月初丝毫不以为然地说,“只不过我这人对食材很挑剔,必须要新鲜才行,你们那头死了好几天的骆驼,我可不稀罕用,别到时候砸了我的招牌!” 第770章 你杀骆驼的样子太迷人(2更)   根据大齐的律法规定,诸故杀官私马、牛,徒三年,驼、骡、驴,减三等。   也就是说,虽然不如杀牛马那么严格,但是私自杀骆驼也是要入刑的。   但是这些人来自吐蕃,不算是大齐子民,自然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可是即便是在吐蕃,骆驼也是属于贵重的资产,哪里是随便说杀就杀的。   所以夏月初此言一出,几个吐蕃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我们的骆驼已经死了一头,怎么可能再让你杀一头!”   “大夏天的,放了三天的骆驼,就算用冰镇着没有发臭,但是肉也早就不新鲜了。   再加上,冰融化的水也会影响肉的品质,这样的肉根本都没法儿用了。   做菜最重要的就是食材要新鲜,手艺什么都在其次,不新鲜的东西,你就算请个御厨来,做出来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你这是胡搅蛮缠!”这吐蕃人虽然口音奇怪,但是对大齐的官话运用的却还算地道,甚至连成语都会说。   薛壮越发肯定,这人肯定是吐蕃的王室或是贵族,应该是系统地学过大齐官话的。   “这话说得真是好笑,你们的骆驼死了,人家主家愿意赔偿,甚至还提出可以减免住宿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们却偏要刁难人,要找人来做骆驼宴,好不好吃还要由你们来评定。   乌老板求到我家门上,我看在他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便想来帮个忙,搭把手,结果还要被你们言语羞辱,也不知到底是谁胡搅蛮缠。   我只是个厨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是对吐蕃国,我却一直心怀感激。   因为吐蕃一直维护着商路,才能让我可以随意买到西域各国运来贩卖的香料。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吐蕃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夏月初本来就年轻,生得又较小,跟几个膀大腰圆的吐蕃人比起来,简直就像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似的,一番话说罢,弄得几个吐蕃汉子都有点觉得脸上发烧。   坐在中间的吐蕃人听罢夏月初的话,沉着脸,半晌才道:“倘若我再拿出一头骆驼,但是你却把菜做砸了的话,哪又如何说?”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儿了。”夏月初微微一笑说,“做菜归做菜,但是好不好吃,可不能只由你说了算,必须要多请几位评判才行。”   吐蕃人闻言,冷笑道:“你们大齐的人,自然是帮着你们自己的,我如何信得过。”   “你若是这么说,这事儿就无解了。”夏月初道,“你们信不过我,难道我就应该信得过你们么?”   吐蕃人想了一会儿道:“如今后院还有五头骆驼,若是你现在能当场宰杀一头,将肉都分割开来,分清分好,我就答应你这件事儿。”   “这有何难。”夏月初直接挽起袖子道,“随时可以开始。”   薛壮带人放倒一头骆驼,将四蹄捆好放在条案上。   夏月初手持匕首,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骆驼的气管。   这匕首是薛壮特意为她定做防身的,刃薄且锋利,还带着血槽。   所以虽然骆驼看起来皮糙肉厚的,但其实夏月初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这一下稳准狠,骆驼都没来得及哀鸣一声,就直接抽搐几下不动弹了。   吐蕃人带来的这几头骆驼都十分庞大,个头儿比薛壮还要高出一头多去。   众人见夏月初那么小巧的一个人,居然干脆利落地就割断了骆驼的喉咙,都觉得自己颈间一凉的感觉。   骆驼颈间不住有血流出来,骆驼血可是好东西,里面有很多营养成分,夏月初前世就看到过报道,说是在沙漠中迷路的人,靠着喝骆驼血又坚持了好几天。   所以夏月初自然不舍得浪费,全都用盆给接住了,这个回头还可以做血豆腐用。   骆驼死了之后,夏月初换了一把更小巧更薄的刀子,开始剥皮。   大半个时辰之后,骆驼的皮也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到了此时,几位吐蕃人看夏月初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即便是在吐蕃,也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夏月初剥完皮之后也没停下来,洗了洗手,重新换了把刀,开始分割骆驼身上的肉。   虽然她这也是第一次分解骆驼,但是当初跟着师父一起杀的牛羊却是不少,对这类家畜的解剖结构也颇有了解。   所以她先切下一对驼峰,然后左手摸清骆驼肉的纹理走向,右手的刀子顺着筋膜和骨缝,有条不紊地将一整头骆驼。   颈肉、里脊、腩肉、肋条、臀肉、腿肉……不多时,一个硕大的骆驼,就被夏月初基本分离得只剩骨架、头和两条后腿了。   她将驼筋剔下来单独放在一处,换了把刀,开始沿着骨缝拆解骨架。   将驼头单独摆在一旁,两条大腿带着肉一起卸下来,这个可以留着做烤全腿。   直到最后,将四只驼掌跟腿骨分离开来之后,观江楼的后院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亮的这一手给惊呆了。   半晌之后,乌大江才率先回过神来,捂着腮帮子道:“自幼便学过庖丁解牛,原以为只是为了讲道理编出来的故事而已,没想到竟然有幸能亲眼看到如此神乎其技。”   薛壮虽然以前就知道,夏月初在分离骨肉这方面颇有些手段,但是以前看到的多是家禽、兔子或是羊,远远没有看到她这样从头到尾拆解了一整头骆驼这般震撼。   见几个吐蕃人此时都已经目瞪口呆,表情跟傻子一样,薛壮心里更是涌起一股自豪。   几个吐蕃人突然间交头接耳起来,用的是吐蕃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听懂的。   半晌之后,吐蕃人中领头的那位突然一脸认真地从怀里掏出一柄刀鞘上镶满宝石,十分漂亮的弯刀。   他大步走到夏月初面前,突然间单膝跪地,双手举着弯刀捧到夏月初面前道:“你杀骆驼的样子实在太迷人了,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到草原,我家里有数不清的牛羊,还有许多奴仆,我可以带给你富足的生活。” 第771章 难道是来偷师的?(3更)   薛壮本以为对方掏出刀上来想要袭击夏月初,忙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但是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段话,脸顿时更加黑了。   他将夏月初挡在身后道:“抛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她是我的妻子。”   吐蕃人闻言起身,上下打量着薛壮道:“也许我们可以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   夏月初见薛壮居然一副想要答应,然后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的表情,赶紧插言道:“我是人,不是物品,不是靠你们决斗输赢就可以被送来送去的,不是要做骆驼宴么,骆驼都杀好了,也该说定一下规矩了。”   吐蕃人闻言道:“这样,我们这边出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找三个有名气镇得住场子的人来进行品尝。”   他说着,视线又挪到夏月初身上,一脸真诚地表示:“你放心,我一定会公平评判的。”   吐蕃人这一松口,乌大江高兴的不行,立刻将早就想好的人选提了出来。   保定府知府董元久,老字号酒楼万隆居的老掌柜张裕森,还有一个自然是魏国涛。   见吐蕃人点头表示认同,乌大江赶紧亲自出去请人。   趁着这个空档,夏月初也叫观江楼的伙计去上膳堂,把王桦、沈莹和杨艾琪叫过来,顺便写了张单子,叫他们将所需的调味料和高汤一并带过来。   前世的时候,夏月初是做过骆驼的,比如驼峰、驼掌,都是公认的上等食材。   而吐蕃人对这一次的骆驼宴,提出的要求便是,六菜一汤,都要用到骆驼身上不同的部位,驼峰和驼掌是必须要用到的两种食材。   这种要求根本难不倒夏月初,将骆驼拆分成块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   有魏国涛出面,没过多少时间,张裕森和董元久便先后抵达了观江楼。   之前吐蕃人在观江楼闹事的事儿早就传开了,乌大江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想找人来做驼肉,但是各大酒楼的掌勺大师傅都不敢接这个差事,一时间在城里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突然传出消息,说是上膳堂的夏娘子接受了这次挑战,而且还现场宰杀了一头骆驼。   得到消息的人都涌到观江楼来看热闹,一时间倒是闹了个人满为患。   夏月初等到两个徒弟和杨艾琪带着东西过来了,便开始着手处理骆驼肉。   首先用砍骨刀将之前剔出来的长骨敲断,露出里面的骨髓,一并丢入高汤中,放在旁边煮开后小火慢熬。   然后开始收拾最费时费力的驼掌。   按理说,驼掌应该提前用清水浸泡一夜,才更加方便收拾和除味,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夏月初便直接将驼掌放入一锅清水中,加入姜、绍酒和一勺大酱开始煮,这个需要一直煮到驼掌可以去毛脱骨的时候方才捞起。   所以趁着这个时候,便开始收拾驼峰。   这次吐蕃人带来的几头骆驼个头都不小,光是一个骆驼的前峰便有几十斤重。   夏月初只取了最好的地方切了一块下来,差不多一斤半的样子。   将驼峰切成大片,放二汤、茵陈酒、绍酒、姜汁葱段等料将其煮透捞出,再放到一旁加料腌制。   此时王桦那边的驼腿已经收拾出来,夏月初将其打上花刀,抹上调料、刷上油,便开始架到炭火上去烤。   杨艾琪这边已经将驼筋、腩肉和脊肉都收拾出来,该切片的切片,该切块地切块。   因为这次直接用的是新鲜的驼筋,所以倒省却了水发和煮透这些步骤,用温水加些陈醋反复搓洗,将表面洗净即可下锅,加入绍酒、葱姜和大料煮到没有异味之后捞出,加料之后放到一旁腌制。   然后再将肋骨部分斩成小段,焯水洗净后放入坛内,加入参段、当归和红枣,加满清水上火煮开后,撇去浮沫,盖好盖子,转成小火慢慢煨炖。   之后将腩肉放入锅中,焯水后洗净,放入砂锅内炖煮至筷可插入的程度。   此时之前切片的驼峰已经腌制入味,重新取出来,投入热油锅中,炸至金黄酥脆。   然后与焯过水的火腿、冬菇和笋片间插着摆入蒸碗中,加入各种调料、酒水,盖上盖碗封严四周,上屉开始蒸制。   而此时,驼腿已经被烤得香气四溢,叫人闻着就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夏月初过去检查了一下驼腿的情况,再次刷料刷油,让王桦继续烤,必须要将驼腿彻底烤透才行。   不然刷了蜂蜜之后,驼腿表面的蜂蜜就很容易被烤糊,此时若是里面还不熟的话,这条驼腿就算是白费了。   而此时,驼掌也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夏月初用筷子尝试着去插了一下,对沈莹交代道:“再煮一刻钟便可以捞出来了。”   她这边话音未落,厨房门口突然传来了喧闹之声。   听声音好像是吐蕃人和薛壮在争论什么。   夏月初出去一看,果然是吐蕃人跟薛壮起了冲突。   薛壮自打夏月初进入后厨开始,便一直守在厨房门口,防的就是对方这一手,此时刚好抓了个正着。   “你好端端的不在雅间等着吃饭,跑到后厨来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谁鬼鬼祟祟的!我还想说你奇怪呢!你们这后厨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要你在门口守着?”吐蕃人倒是振振有词道,“我自然是要来看一下后厨情况的,不然若是你们偷偷换了人在里面做菜我都不知道,岂不是被你们耍弄了?”   夏月初推开厨房的门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进来看个清楚,免得到时候我们赢了你还不服气。”   看到夏月初,吐蕃人立刻换上另一幅表情道:“我只是闻着后厨里面香味儿频频飘出,有些按捺不住,想过来一探究竟,看看这么香的味道,夏娘子究竟是如何妙手做出来的。”   杨艾琪此时正在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处理配菜,听了这话扬声道:“后厨哪里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看就能看的?还想看我们夏娘子做菜?你们吐蕃人难道是来我们大齐偷学厨艺的不成?” 第772章 骆驼肉也可以做得这样好吃(1更)   其余人此时坐在雅间内等着上菜,张裕森跟董元久和魏国涛坐在一起,着实有些局促不安。   虽说一把年纪了,但是还真没跟这般分量的人同席而坐过。   而且他今天被请过来做评判,心情也是十分复杂的。   万隆居是保定府的老字号酒楼了,传到张裕森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三代了。   他接手万隆居的时候,酒楼已经渐渐在走下坡路了。   是他大力提拔新人、开发新菜,用了几年时间,才将这个保定府老字号的位子又重新坐稳的。   如今虽说他已经退居二线,酒楼的生意都交给长子打理,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挽救回来的生意,他也做不到毫不过问,经常还会回去转两圈儿,指点一二。   酒楼的生意一直不错,随着保定府官商云集,有钱人越来越多,张裕森又十分又眼光地推出了高档酒席的服务,山珍海味轮番上阵,价钱定得也是叫同行眼红,各种唱衰。   但是事实再一次证明,张裕森的确是眼光独到,万隆居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继续稳坐保定府厨行龙头老大的位置。   但是这一切,都在上膳堂开业之后戛然而止。   与万隆居不同的是,上膳堂一开始盯准的就是高端市场,从定价上就可以看出来,完全只做上层社会的生意。   所以首先从逼格上来说,就已经甩了万隆居好几里地。   其次从开业起,就有魏国涛一直帮着拉生意,造声势,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   最后,还是要说夏月初的手艺的确是好,吃过的人无不竖大拇指。   而且除非是订天字号院,否则寻常的酒席,一桌也只比万隆居的高档酒席贵个两到三成。   一般能吃得起万隆居的,就也不差那点儿钱去吃上膳堂了。   所以自打上膳堂开业之后,万隆居那边高档酒席的客人越来越少,到了去年年底,基本上就已经无人问津了。   虽然长子还是有些不舍得直接除去这项生意,毕竟谁也不知道上膳堂能不能站得住脚,说不定只是一时热闹罢了。   而且将自家的高档酒席撤掉的话,就相当于认输了一样,也是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的。   最后还是张裕森果敢,壮士断腕地砍掉了这项营生。   虽说如今店里的中低端生意做得还算不错,但也绝没有之前那般日进斗金的繁华盛况了。   张裕森也曾经想去上膳堂尝一尝夏月初的手艺,但是他作为保定府这边知名酒楼的大厨,即便是已经退居二线的了,万一传出去他也去上膳堂吃饭,那就相当于砸了自家的招牌,所以一直未能如愿。   没想到如今竟然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能够尝到夏月初的手艺。   此时雅间内,几个吐蕃人聚在一起,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董元久跟魏国涛聊得火热,张裕森只能百无聊赖地干坐着。   好在不多时,后厨便开始上菜了。   “凉拌驼肉。”   “葱爆脊肉。”   菜一端进门,香味儿就充盈在整个儿雅间内,伙计摆好两道菜,便开始给众人斟酒。   凉拌驼肉是酱红色的,跟黄瓜丝和香菜一起拌匀,上面还淋着夏月初秘制的红油辣子。   颜色对比鲜明,一上桌就十分抢眼。   虽然时间短,但也不知夏月初是怎么做的,驼肉酱得十分到位,肉丝中都吸饱了酱汁,配上清爽的黄瓜丝和香菜,吃起来既香醇又清爽。   而红油辣子完全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   吃起来香大过于辣,而且辣而不燥,恰到好处地刺激着舌尖,连不怎么能吃辣的人都吃得欲罢不能。   夏月初自己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前世也曾经读到过一些相关的研究。   人们之所以会喜欢吃辣椒,是因为身体在受到辣椒的刺激之后,会分泌一些物质来进行自我麻痹、自我保护。   而这种自我麻痹在一定程度内,会使人产生一种类似于喝酒的微醺感觉,让人处于一种小兴奋的状态,会使人上瘾。   而她做的这种红油辣子,则是考虑到了不擅长吃辣的客人,放了大量微辣却提香的辣椒。   看着红艳艳的,首先满足了人们视觉上的享受,其次吃起来又香又辣,而这个辣的程度却又不过头,让人刚刚好到达产生兴奋的那个点,这样才会越吃越想吃。   酸辣口味的凉拌驼肉,吃下去叫人胃口大开,紧接着就都将视线转到第二道葱爆脊肉上头了。   许多人觉得骆驼看起来皮糙肉厚,所以肉肯定也是粗糙难以下咽的。   但其实骆驼的脊肉还是比较细嫩的,但是必须要注意,在切片的时候,需要跟肉丝纤维垂直或是倾斜一定的角度下刀,将纤维切断,然后再稍稍地腌制上浆,这样下锅之后爆炒,才能保持肉片的鲜嫩口感,不会发柴或是久嚼不烂。   这道菜里的葱,用的也不是寻常的大葱,而是一种紫色的小头葱,看起来更像是个蒜头,剥皮切丝之后跟驼肉一起爆炒。   这种毛葱在东北四府比较多,夏月初十分喜欢它的味道,所以来保定府的时候,便带了一筐,来了之后差人下去种,虽说长得不如在东北黑土地上种出来的好,但是也比一般的大葱更加提味儿。   爆炒过的毛葱已经去除了辛辣之气,只剩下脆甜的口感。   而驼肉在毛葱炒出来的汁水的浸润之下,丝毫吃不出任何腥臊之气,甚至连肉质都变得更加柔软起来。   两者简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搭档了。   张裕森虽然以前没吃过骆驼肉,但是吃过这两道菜之后,对夏月初的厨艺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的。   几个吐蕃人更是吃得满眼放光。   虽然在吐蕃那边,羊、马、骆驼可以说是主要的肉食来源了,但是他们那边的烹饪手法却远没有中原这样繁复和先进。   除了烤肉、炖肉或是肉干,几乎就没有其他吃法。   再好吃的东西这么长年累月地吃下去,也是会让人厌烦的,更何况做得本身也不是特别好吃。   今天尝到夏月初做的菜才知道,原来骆驼肉也可以做得这样美味。 第773章 突发意外(2更求月票)   此时后厨那边,驼掌已经煮好,捞出来去毛剔骨,只剩下驼掌肉。   取一蒸碗,将驼掌肉切成薄片,如做扣肉一般交叠地铺在蒸碗中,将之前就调好的料汁倒入碗内,再取上好的汾酒浇入,将葱段、姜片、大料和干红辣椒摆在上头,用盖碗盖好封严,上屉去蒸。   驼掌的膻骚味最重,所以必须以重酒焖蒸才能排异增香。   驼掌上屉之后,之前就已经蒸上的驼峰已经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夏月初这边早就备好了大圆盘,四周用牛腿瓜做出九只骆驼的形状,里面还填塞了虾蓉。   这个虾蓉也不是一般那种随便剁碎的虾蓉,而是先取鲜虾、蟹黄和荸荠切成细细的颗粒,调味之后用麻油炒好。   另外再取鲜虾剁成细茸调味,在蛋清搅打而成的雪衣糊中加入干淀粉和干面粉拌匀,分两次加入虾茸中搅匀。   将炒好的馅料填入雕好的骆驼体内,然后用虾茸抹在上面,做出驼峰的形状。   将脆嫩的生菜叶子铺在盘中做底衬,然后摆上骆驼,最后将蒸好的驼峰取出,滗出汤汁不要,扣在盘子正中。   另取浓汤,加入调料和藏红花调色,煮沸后加入湿淀粉勾芡,最后淋入明油增香,均匀地浇在驼峰片和九只骆驼上,如此便可上桌了。   黄焖驼峰一上桌,几个吐蕃人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九只白色的骆驼踩在碧绿的菜叶上,猛地一看简直像是草原上的景色一般。   而盘子正中央的驼峰,看着就像家乡的山峰,表面浇着芡汁,看起来黄润光亮,格外诱人。   这道菜看起来格外漂亮,简直叫人不忍心下筷子。   尤其是周围一圈儿的白骆驼,个头虽然小巧,但是却雕琢得格外逼真。   在西域一带,白骆驼一直是传说中的精灵。   它能给人带来好运,还能在沙漠中挽救迷途的旅人。   所以此时看到盘中的白骆驼,几个吐蕃人都神态虔诚地默念了几句,这才开始下筷子品尝驼峰。   驼峰是骆驼储存营养的地方,与背肌相连,几乎都是由胶质和脂肪组成的,口感细腻而且格外地丰腴肥美。   以肉色发红,质嫩鲜美者为佳,是与熊掌起名的上等食材。   驼峰非但是难得的珍馐,而且还有极好的药用功效,味甘性温,能够润燥、祛风、活血、消肿。   夏月初以前做的都是风干之后再水发的驼峰,这也是头一次用新鲜的驼峰。   不得不说,鲜美程度和口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驼峰入口香腴,一抿即化,只在舌尖上留下一抹香醇的滋味。   周围的白骆驼,外层是清淡的牛腿瓜,里面是鲜香的虾粒和虾蓉,吃起来格外鲜美爽口,吃过几片驼峰觉得口中有些发腻的时候吃上两口,立刻便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而夹在驼峰片之间的火腿、冬菇和笋片,吸饱了驼峰蒸出来的丰富油脂,吃起来不敢不柴,鲜脆爽口。   而它们在蒸制的过程中,又都将自身的咸味和鲜味贡献出来,渗入驼峰之中,使得驼峰更加美味。   就在大家还沉浸在驼峰的美味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紧接着又端上来两道菜。   “铁板驼筋。”   “红烩驼肉。”   铁板滋滋冒着热气上了桌,驼筋一块块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上面还撒着调味料和花生碎,被灼热的铁板烘烤着,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驼筋炖得恰到好处,口感劲道弹牙却又易于咀嚼,没有任何硬芯儿和难以嚼烂的问题。   而且外面包裹着的酱汁和配料,也让驼筋吃起来更加香浓可口。   吐蕃人着急,很快就朝驼筋下筷子了。   但是魏国涛是吃过夏月初做的铁板牛筋的,知道要等驼筋下面被铁板烤到焦脆会更加好吃,所以并不急着去夹驼筋,而是先盛了一勺红烩腩肉到碗里。   红烩腩肉是加了炒烂的西红柿酱一起炖煮收汁的,腩肉炖得烂软,全部吸饱了汤汁,一块肉入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酸甜的汁水,叫人浑身嗖地一下,好像四肢百骸都被打通了一般,忍不住要打个激灵。   而且酸甜的口感不仅不腻,反倒将前面吃到的油腻全都解了,刺激得刚才稍稍有些被腻住的胃口重新大开,再次期待起后面的菜品来。   吃过红烩驼肉之后,铁板的温度已经下降了许多,此时铁板跟驼筋紧贴的部位,已经被烤出一层焦黄的硬壳。   用旁边的铁铲用力贴底儿将其铲起翻面,此时再吃,上脆下弹,焦香满口,味道别提多好了。   吐蕃人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吃法,全都蠢蠢欲动地又朝驼筋伸出了筷子。   吃了一块之后就都被惊艳了。   之前向夏月初求婚的吐蕃人更是激动得眼圈儿都微微发红。   这样有着汉人的娇小玲珑、又有着西域人的豪放胆色、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女人,才是他妻子的最佳人选。   而不是草原上那些或是粗笨或是娇蛮的贵女们。   她们只是空有好的出身、好的血统罢了,根本不适合娶回家做妻子!   他心里按下决心,即便如今佳人已嫁做人妇,但他记得大齐是允许休妻或是和离的。   只要他坚持不懈,一定可以打动美人儿的心。   夏月初此时还在后厨,忙着给烤好的驼腿刷蜂蜜,哪里知道自己的好手艺,竟然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吐蕃人更加下定了追求自己的决心。   “好了,驼腿可以上桌了!”夏月初招呼人进来走菜,然后去查看了一下坛煨驼排汤的火候,见已经只剩下半罐汤水,香味也一阵阵地飘出来了,便示意这道菜也可以上桌了。   此时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大菜,酒蒸驼掌还没出锅了。   前面几道菜都做得十分完美,最后只要这一道菜不出纰漏,今天这顿骆驼宴就可以说是圆满成功了。   但是就在夏月初打开蒸锅,垫着干净的白布要将蒸碗取出来的时候,跑过来准备将坛煨驼排汤上桌的小伙计不知什么时候,竟傻愣愣地站在她的身后,动也不动。   夏月初后退的时候被他挡了一下,手里的蒸碗就直接滑脱离手了…… 第774章 奋不顾身(3更求月票)   此时,在前面的雅间内,蜜炙驼腿已经端上桌了。   烤肉的香味本来就已经叫人忍不住开始疯狂地分泌口水了,表面上一层被炙烤得呈现出焦糖色的蜂蜜,更是大杀器,那味道,简直像是能勾人魂魄。   硕大一个驼腿直接上桌之后,伙计又取出刀子,准备帮众人将驼肉切下来。   带头的吐蕃人却一摆手,让伙计退到一旁,取出自己的匕首,很快就将驼腿上的肉片片切下,摆在另外准备的空盘之中。   每一片烤肉都带着外层的焦黄和内里香喷喷的驼肉。   吃起来更是焦香可口,满口香甜。   骆驼肉本来就有一股跟牛马肉不同的独特香味儿,经过炙烤的腿肉,外皮烤得酥脆流油,里面的肉软而不烂,香而不腻,肉香十足。   刷过蜂蜜的表面还撒了一些煸炒过的芝麻,偶尔嚼到一颗顿时满口生香。   几个吐蕃人已经吃得顾不得说话了。   魏国涛也是头一回吃到这样的风味,虽说明知道自个儿年纪大了,不该吃那么多烤肉,着实不好克化,但是味道着实太香,让人忍不住想要伸筷子。   董元久尝了一片就忍不住道:“难怪陈瑜白大人跟焦老先生回京之前还要特意拐道保定府来吃上膳堂,夏娘子这手艺,可真是绝了!”   若说张裕森在吃完前两道菜之后,还有些自家也能做出来这样的菜的想法的话,此时已经完全服气了。   之前他还特询问过,据魏国涛说,夏月初之前从未接触过骆驼或是驼肉。   第一次接触,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做其他菜的经验做出这么多道好吃的菜品,这份功夫,即便是他这个做了一辈子厨子的人,也不敢托大地说自己能够办到。   前面对蜜炙驼腿赞不绝口的时候,乌大江亲自端着坛煨驼排汤上来了。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表情还是难免有些不好。   魏国涛见状心里不由得一紧,难不成后厨除了什么纰漏?   但是夏月初做事向来稳妥,还有薛壮在后面看着,似乎也不太可能出什么事儿吧?   就在魏国涛拧眉思索的时候,乌大江打开了坛子盖儿。   一股带着药香的味道瞬间充斥在雅间内,其中还夹杂着红枣的香甜和驼排的肉香。   汤水盛出来是淡棕色的,虽然带着些许的药味,却并不让人讨厌,反倒闻起来就觉得十分清淡健康。   魏国涛和张裕森年纪都不小了,之前又是驼峰又是烤肉的,吃的时候觉得好吃,但是之后就难免觉得有些腻味,胃里头也不是那么舒坦。   但是此时两口热腾腾的汤水下肚,清淡鲜香,还有微微的回甘,顿时觉得从嘴里到胃里全都舒坦起来。   魏国涛见乌大江给众人盛完汤就退了出去,便借口自己要去净手,也跟着出去了。   “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可是后头出什么事儿了?”   乌大江闻言突然间蹲下身去,抱着脑袋就是一声长叹。   魏国涛受不了他这种磨磨唧唧的样子,干脆叫旁边的伙计直接带着自己去了后厨。   后厨这边,夏月初正红着眼圈儿在准备最后一道菜。   杨艾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和下巴上都糊着棕黑色的药膏,眼睛也是红彤彤的,时不时地还吸一下鼻子。   薛壮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身边还有个抖如筛糠的酒楼伙计。   魏国涛进门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夏月初深吸一口气道:“刚才我从笼屉里把蒸碗端出来,结果明明应该去上菜的伙计,却不知道为什么正站在我身后,我往后一退就跟他撞在一起,我失去平衡摔倒了,手里的蒸碗也滑脱出去。   艾琪当时就站在灶旁,见状急忙扑过来,双手抱住了蒸碗,用下巴压在盖碗上,这才保住了蒸碗没摔破,可是她……”   夏月初说到这儿,一阵哽咽,后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但是话都说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艾琪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就扑上去了。   东西接住之后,才发觉是这样滚烫的,可是接都已经接住了,哪里还有再丢出去的道理。   她强忍着钻心的痛,将蒸碗放在灶台上,这才痛得叫出声来。   夏月初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蒸碗还是伙计了,赶紧冲上来,抓住杨艾琪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浸入水缸之中。   然后一扭头又看到她下巴上的水泡,夏月初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傻姑娘,你这……”   但是后面的话也是哽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人都已经受伤,难道要说根本没有必要为了碗驼掌如此么?   的确,就算这碗摔破了,大不了还可以重做一碗,只不过是在时间上过多耽搁罢了。   但是此时若是能说出这话,未免也太不识好歹。   杨艾琪与夏月初不同,她从小被送入宫中,自幼受到的就是宫中的教育。   在宫中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故,如果不能及时挽救,那可不仅仅是烫伤这么简单,保不齐就要有人人头落地。   所以刚才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杨艾琪脑子里全部的念头就是,一定要保住蒸碗中的菜品,根本已经没有余地去考虑自身的安危。   薛壮听到声音冲进来,见状也顾不得多问,先将伙计扣下来,然后让王桦去找乌大江,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乌大江过来之后,看到这种情况也是傻了眼,好在他理智尚存,顾不得多问,先急忙翻出后厨常备的烫伤药膏,让杨艾琪涂上应急。   药膏涂上之后,伤口处一片清凉,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所以杨艾琪这会儿反倒镇定下来了,还反过来劝夏月初赶紧去做菜,不要浪费了她好不容易保住的驼掌。   于是才有魏国涛进来时看到的一幕,夏月初一边掉眼泪一边在做驼掌。   夏月初最后将驼掌内的原汤滗入锅中,调味勾芡,淋入葱油和麻油增香,最后浇在盘中的驼掌之上,这才顾得上抬手抹了把眼泪道:“来人,走菜!” 第775章 小的愿意娶姐姐过门(补更1)   酒蒸驼掌是最后一道上桌的菜。   夏月初用菠菜汁混合鱼茸做成莲蓬形状,将绿色的豌豆镶嵌其中充作莲子,摆在用新鲜的荷花瓣交叠而成的荷花之中,在盘中围成一圈。   而在一圈儿荷花的簇拥之中,扣着散发着酒香的驼掌。   骆驼可以说浑身都是宝,尤其是四只大似蒲团的软蹄最为名贵。   驼掌是骆驼身上最活跃的组织,肥大厚实,含有丰富的蛋白,故而肉质格外细腻,富有弹性,口感似筋却又比筋更加柔软。   而且驼掌营养极其丰富,相传可强筋健骨,自古就与熊掌、燕窝和猴头齐名。   骆驼的蹄子虽大,但是能够取用的掌心肉却并不算多,四斤多重的一只驼蹄,最终能取用的掌心肉不过一二两而已,所以从古至今都是格外珍贵的食材。   一般驼掌的做法都是红焖或是扒,一旦做不好,腥臊之味极重,完全无法入口。   但是夏月初这次另辟蹊径,加入汾酒和绍酒一起进行酒蒸。   杏花村的汾酒,选用的是晋中平原的“一把抓高粱”为原料酿制的,其酒液之所以能莹澈透明,清香馥郁,入口香绵、甜润、醇厚、爽洌,除了其清蒸二次清的独特酿造工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便是当地的水好。   杏花村有取之不竭的优质泉水,才让汾酒如此清香纯正。   而绍酒则是黄酒的代表,其色泽澄黄清亮,晶莹澄澈,馥郁芬香,醇厚甘甜。   之所以在烹饪荤菜的时候,人们都会适当加入料酒,最开始其实只是出于除腥去味的需求。   但是到了后世,经过研究发现,绍酒能够与溶解后的脂肪产生反应,生成香味物质,使菜肴溢出馥郁的香气,还可以增加菜肴的复合口感。   即便是制作大肥的荤菜,成菜也会十分爽口,肥而不腻。   将这两种酒混合在一起,入蒸碗蒸制,一方面化解了驼掌的油腻,而且还可以排异增香。   所以最终出锅之后的驼掌才能够肥而不腻,酒香铺面而来,沁人心脾。   汾酒度数高,但是酒力强劲而无刺激性。   而绍酒却是度数不高但后劲儿强劲。   混合这两种酒蒸出来的驼掌,吃起来咸香微辣,满口酒香,除了汾酒的清香,还有绍酒的微甜。   一盘驼掌,不多时就被几个人分食入腹。   好在无论是吐蕃人还是董元久、魏国涛和张裕森都是“酒经沙场”之人,所以只是有些微醺,并没有出现醉酒的情况。   同样这道菜若是让夏月初这种一杯倒来吃,怕是吃个两三片就会醉得呼呼大睡了。   而此时,王桦终于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小心翼翼地洗去杨艾琪伤口上的药膏,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夏月初看到杨艾琪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和下巴处的伤口,不忍直视地转身将头埋进了薛壮的胸前。   大夫用火烧灼银针,将大个儿的水泡逐一戳破,挤出里面的液体,然后再重新上药。   等到大夫将所有的伤处都处理好之后,夏月初借着送医生出门的功夫低声问:“大夫,她的手和下巴,能不能痊愈?会不会留下疤痕啊?”   一来女孩子的脸若是留下疤痕,即便只是在下巴处,也很有可能会影响她今后的婚事。   二来杨艾琪在厨艺上,其实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不然一共二十名御厨,夏月初也不会单单只提拔了她跟在身边,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手指即便留下疤痕,也未必会对做菜有太大影响。   但其实,手指上的触觉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尤其是一个高水平的厨师来说,还是至关重要的。   前世的时候,夏月初的师父就十分爱护双手,每次洗手必用温水,还时不时地熬煮中草药,用煮出来的水泡手。   而且他脸上从来都不用护肤品,但是护手霜却从不离身,每天只要空闲下来,就会稍微挤出来一点儿护手霜,反复地揉搓双手和十根指头。   他那一双手,可以说护理得比很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少妇还要精心娇嫩。   夏月初虽然没到他那么严重的程度,但是在他的影响之下,也很是在意双手的保养。   所以此时见杨艾琪十根手指上都是水泡,简直心疼到不行。   若是真会留下疤痕,岂不是等于一下子断送了她的容貌和她的事业。   大夫闻言皱眉,犹豫片刻道:“这个暂时还说不好,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要看个人恢复的情况。   但是因为你们处理得及时,烫伤之后立刻就将伤口浸入冷水中降温,然后还涂了药膏暂时缓解伤情,所以虽然现在伤处看起来有些骇人,但其实并不算严重。   若是想要伤口愈合得好,最近必须要严格忌口,不可以吃任何发物或是颜色重的食物,而且必须小心注意伤口,不要胡乱碰触,等到后期开始愈合后还会发痒,更不能用手抓挠。   还有,若是能寻到更好的烫伤药膏,也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   但是这种顶级的药膏,像我这种民间的寻常大夫手中肯定是没有的,想找的话,也只能往达官贵人或是皇宫中一寻了。”   夏月初一听说还有恢复正常的可能,顿时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多谢大夫的金玉良言,一定谨遵医嘱,不敢懈怠。阿桦,好生送大夫回去。”   虽然对一般人来说,大内的伤药肯定是很难弄到的,但若是让薛壮写信给陈大人,讨要一盒伤药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儿,夏月初的心情登时好转许多,转身回到后厨,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艾琪,一进门就见观江楼的伙计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东家明鉴,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小的只是想过去端那坛子,谁知走到夏娘子身后的时候,她刚巧打开蒸笼的盖子,小的就被里面溢出来的那股香味儿给绊住了脚,一时间都忘了自个儿要干什么了……   都是小的不对,害得这位姐姐毁了容貌,若是脸上的伤疤当真医不好了,小的愿意负责到底,娶姐姐过门,一辈子好生照顾姐姐……” 第776章 期待与你的重逢(150票加更)   夏月初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炸了。   她之前一直担心杨艾琪的伤势,所以根本顾不得去追究责任,此时听到这话,还不等杨艾琪说话,她就已经冲上来发火了。   夏月初抄起旁边的水瓢,将里面的半瓢水泼了那伙计一脸骂道““你他妈给我滚一边儿去!还觍着脸说这样的话,合着你做错了事儿,还能白得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我看你真是乌龟想骑凤凰背——白日做梦!   你刚刚说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走到我身后一时晃神儿所以站住了没动。   那我倒要问问你,当时坛子是在那个火上的,蒸笼又是在哪个火上的,你去端坛子,究竟会不会路过我的身后?”   杨艾琪此时立刻反应过来,抬头在后厨打量了一圈儿,抬手指着到:“坛子是在第二排第一个灶头上的,蒸笼是在第一排最东边的灶头,如果要是去端坛子,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么里面的位置来!”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观江楼后厨的布局了。   观江楼的后厨,大门是开在西边墙上的,一进来正对着的就是三排东西向的灶头,每排有五个灶口,以供不同的厨师利用。   再往里走,后厨东边的一块地方,跟三排灶头平行地摆了三排长条案,是用来给改刀配菜用的。   北边的墙上固定着架子,摆放着各色食材、调料和坛子等物品。   而南边墙角则是一排的水缸,用于洗涮和取用净水。   观江楼之所以这样设置后厨,当初是为了对应不同档次的客人。   第一排灶头,是店里手艺最好的几位大师傅用的,专门用来制作上等席面,后面两排则依次次之。   虽然今年取消了高档酒席这一项,但是后厨却没有做改动,依旧是这样的布局。   所以如果这个伙计是要去走菜,当时煲汤的坛子是第二排最西边的灶头,而夏月初在第一排最东边的灶头上端蒸碗,无论怎么走,也不可能从夏月初身后经过,还好巧不巧地停在了那里。   薛壮当时并不在后厨内,之所以扣下那名伙计,不过是习惯使然。   此时听得夏月初和杨艾琪能够相互印证的说法,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去一把拧住那伙计的胳膊,直接扭到身后,将他的身子向下压,喝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要知道,今日来吃饭的可不管有吐蕃人,还有董大人和魏员外,你若是还敢胡言乱语,下场如何你自个儿掂量着看!”   伙计胳膊被拧在身后,被压得脸贴着地面,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满身满脸都是夏月初刚才泼的水,水渍混着泪珠,把他面前的那块地都打湿了。   而且对他而言,魏员外的威慑力远比董大人要高多了,保定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乌大江一直是将魏国涛当做靠山。   伙计自然知道,魏员外那可是脚踩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即便现在说是金盆洗手,其实也不过是由明转暗,做个表面功夫股罢了。   若是惹恼了董大人,大不了被抓进去关几日,挨几板子也就放出来了。   可若是惹恼了魏员外,估计明个儿就要被人从城外枯井里捞出来了。   伙计这才哆哆嗦嗦地说:“薛、薛东家饶命,小的只是一时贪心,鬼迷了心窍,收了人的钱财,才做下这等事情……”   乌大江冲过来,一脚踹在伙计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乌大江是哪里亏待了你,你要做这种事来祸害我?说,是谁指使你的!”   他这会儿着实是被气狠了,之前只当是自家伙计不当心闯下了祸,还想着这个伙计家境不好,生活着实不易,这件事儿自己这个做东家的该一力承担起来。   要知道,这个伙计在酒楼已经做了已经三年多了,算得上是老人儿,而且乌大江一直对他不薄,所以也十分信任他。   这伙计家里实在困难,父母两个都卧病在床,只有他这一个独子。   所以每次店里剩下的东西,乌大江便经常挑好的让他带回家给父母吃,赶上老两口哪个突然发病,需要看大夫抓药,乌大江还会提前给他预支月钱。   自己这样尽心尽力地对他,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如何不让乌大江恨得牙根儿痒痒。   伙计被这一脚踹得牙都要掉了,哭着吐了一口都是血沫子的吐沫,这才道:“东家,是、是二爷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做的。二爷还说只要照着他说的做,肯定能蒙混过关,不会有人看出问题来的……”   他说着放声大哭道:“东家,我就是手头太紧,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种事情,求您饶我一命,千万不要告诉魏员外,小的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久病在床,若是没了小的,他们也活不下去了啊东家……”   乌大江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着实没有想到,在自己被吐蕃人找麻烦这样一个危急关头,自家兄弟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倒还在背后算计自己。   他抬起手指着伙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脸色也眼瞅着不好。   薛壮赶紧松开伙计的胳膊,把乌大江扶到一旁坐下,不断地给他揉着胸口,然后按压了几处穴位,这才总算让人稍微平静下来。   乌大江仰头靠在椅背上,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泪珠顺着眼角不断地滑落,滚入鬓发间消失不见。   “薛东家,夏娘子,杨姑娘,是我乌某对不住你们,万万没想到,身为外人的你们都这样尽心尽力地帮我,偏生我家出了内鬼,还害得杨姑娘受伤,我真是……”   乌大江越发说不下去,四十多岁的汉子,蜷缩起身子抱着头委屈地呜呜大哭起来。   此时,后厨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领头的那个吐蕃人进来,完全没注意屋内的情况,眼里只有夏月初一个人。   他径直走到夏月初面前,行了个吐蕃的礼道:“美丽的中原姑娘,我的名字叫做扎拉钦,很遗憾我很快就要返回吐蕃,但我十分期待你我下一次的重逢。” 第777章 比试(1更,求月票)   薛壮本来就一肚子恼火,听了这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一拳将扎拉钦打倒在地。   门外的几个吐蕃人见状一拥而入,将薛壮团团围在中间。   夏月初见状急了,抄起一旁条案上的砍骨刀,用力剁在菜板上道:“怎么着,你们还想以多欺少不成?”   薛壮扭头对夏月初道:“放心,就算他们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扎拉钦在吐蕃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抬手挥退手下,坚持要跟薛壮一对一地单挑。   薛壮欣然应战,只不过提出将比试的地点换做上膳堂的演武场。   他提出这个要求,其实也是包藏了一些私心的。   倒不是想在自己的地盘儿上收拾扎拉钦,而是因为家中的护院都为禁军,水韵、宋一然和唐茹如今也在家里住下了,他希望有人能认出扎拉钦的武功路数,看看能不能搞清楚他的来历。   扎拉钦不顾下属的反对,欣然应允。   乌大江见众人要走,急忙起身问:“那今日这个骆驼宴做得可算合格?骆驼被杀的事儿怎么算?之后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扎拉钦闻言又将目光投向夏月初,深情款款地说:“夏娘子做得菜,道道都合我心,骆驼一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夏月初特意走到薛壮身侧,用他的身体阻挡住扎拉钦灼热的视线。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夏月初都是一个理性大过感性的人,她从来不相信会有什么一见钟情,而是更倾向于日久生情。   所以对于扎拉钦的热情,她非但丝毫不觉得感动,反倒总是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众人来到上膳堂之后,扎拉钦看到院子里的布置一时间有些怔楞。   虽然之前便听说上膳堂是如今保定府最大的酒楼,但是他也以为只是比观江楼的规模大些有限罢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精美绝伦。   这让他不由重新评估起薛壮这个人来。   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功夫好像也不俗,那自己若是想从他手中抢到夏月初,怕是要狠费一番功夫了。   上膳堂建造的时候,就特意留出一个院子,前院是演武场,后面两排房子便是禁军们住的地方。   每天早晨他们便在演武场操练,薛壮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带着两只傻狗加入进来,跟大家一起跑跑步,活动一下身体。   扎拉钦走进演武场的院门,看到里面青砖铺地,两旁的兵刃架上放着银光闪闪的各色兵刃,原本心中的八分警惕也已经提升到了十分。   看来这个薛壮,果然不是个寻常的酒楼东家。   “扎拉钦,请你先选兵刃。”薛壮将主人的谦让姿态做得十足。   扎拉钦摇摇头,从自己的靴筒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薛壮看到匕首,眼睛微微眯起。   这把匕首的长度和宽度,几乎跟之前骆驼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   薛壮见状,也没有从兵刃架上取用,微微抬手,一柄短刃匕首从袖中滑落掌内。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扎拉钦的匕首长度,足有薛壮手中的两倍。   而且刀刃闪着凛凛寒光,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薛壮却毫无惧色,跟扎拉钦对视一眼,同时道了声:“得罪了。”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已经缠斗在一起。   夏月初根本不懂功夫,若非此时跟人斗在一处的是薛壮,她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在看武打片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就不够用,连两个人手中匕首划过的弧线都跟不上。   倒是听闻消息赶来看热闹的唐茹,站在夏月初身边看得一脸兴味。   “这个吐蕃人左侧肋下是个很明显的漏洞,薛东家也发现了,一直想要去攻他这个弱点。   但是他的匕首刃长,动作也不算慢,所以逼得薛东家很难靠近,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个漏洞。   不过他明显是野路子出身,虽然后期应该拜了师父,但是早年间野路子的影子却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得过来的。   薛东家的基本功扎实,心态也不急不躁,虽然暂时看着是不分上下,但是拖得时间越长,薛东家就越占优势。”   唐茹说着,自己又咯咯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这个吐蕃人也是有趣,他以前的功夫,应该是在搏杀猎物中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不成章法,但其实十分实用,而且叫人摸不透他的套路。   但是后来他许是为了面子,又重新投了名师,估计也已经练了有四五年了。   正规的路数练得远不到家,原本的野路子却又被正规的套路给框住,施展不出来该有的实力。   这下可好,越发弄了个不伦不类,着实有点好笑。”   唐茹说起话来也是小女孩的声音,那叫一个嘎嘣脆,清清亮亮地就送入众人的耳朵当中了。   扎拉钦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恼火,而且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夏月初身边,甚至还挽着她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这难道是夏月初的女儿不成?   但是夏月初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年纪,不该有个这样年纪的女儿才是。   他心神一乱,出手的章法也瞬间乱了。   薛壮抓住时机,拧身躲过扎拉钦的匕首,抬手架住他的右上臂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匕首瞬间送至他的左肋下,挑破了他内外两层衣裳,然后点到为止地撤回了匕首。   扎拉钦面如土色,也收起自己的匕首,拱手道:“薛东家好身手,扎拉钦佩服。”   他自己心里明白,即便没有唐茹在旁说话扰乱自己的心神,继续斗下去,自己也不是薛壮的对手。   自己都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而薛壮却还一直游刃有余,根本没使出全力。   倒不如趁这个时机尽快认输,免得之后输得更惨,连个借口都找不到。   但是他心里明白,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   就在扎拉钦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手下的一名吐蕃人突然一个旱地拔葱,直接冲向唐茹和夏月初。 第778章 全都串起来了(2更)   唐茹好似被吓傻了一样,躲也不躲,只是将双手抬起护在自己胸前,似乎是紧张状态下的自然反应。   扎拉钦和薛壮一起冲过来,前者是要拦住自己的手下,后者则是为了护住夏月初。   虽然明知道那个吐蕃人肯定不是唐茹的对手,但是薛壮却还是不放心。   不过他们两个之前站在演武场的正中,即便立刻冲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唐茹故意挪动了位置,反正那吐蕃人一脚正好踹在唐茹抬起的双手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唐茹站着未动,那吐蕃人却摔落在地,疼得抱着自己的脚打滚哀嚎。   这一下,所有的吐蕃人,包括扎拉钦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扎拉钦的几个手下,全都是在吐蕃的比武大会上数得上名头的勇士,是受过吐蕃王的接见和赞誉的。   而对于吐蕃勇士来说,荣誉和尊严大过一切。   吐蕃勇士头可断、血可流,但决不允许尊严扫地。   这个吐蕃人涕泪横流打滚哀嚎的样子,让扎拉钦恨不得上去一刀结束他的性命,免得他在外面丢吐蕃人的脸。   但是碍于夏月初还在一旁,而且这里又是别人的地盘儿,所以他给其余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抬上伤员,匆匆拱手告辞离开,都没顾上再跟夏月初说几句话。   待人走了之后,禁军那边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正如唐茹所说,这个扎拉钦的功夫看起来很杂,不是什么正规路数教出来的,更像是长大后才开始进行系统学习的,如今正出于尴尬的过渡转型期,所以许多招式使出来十分别扭奇怪。   但是扎拉钦又是个聪明人,刚才众人仔细观察了他的匕首,与一般吐蕃人使用的长刃匕首也有所不同,不仅更长更锋利,也稍微地宽上一些。   与其说是一把匕首,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开了双刃的短刀。   这应该是他为了弥补自己武功上的不足,特意打造的一柄趁手的兵刃。   而根据众人对匕首的观察,手柄和鞘上都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石头,虽然大家都是远距离地观察,但也可以看出,应该都是成色不错的宝石,而不是其他有色石块。   而在吐蕃,兵刃上镶嵌宝石的种类、数目乃至于成色,都是与其地位高低息息相关的。   所以说扎拉钦有极大可能是吐蕃的王室成员,至于究竟是什么地位的,此时尚不好说。   薛壮皱眉吩咐道:“这几日加强内外的巡视,小心吐蕃人还有什么后手。”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散了回房。   夏月初一进屋便急着跟薛壮说杨艾琪的伤势。   “我问了大夫,他说寻常的上药不敢保证不留下疤痕,除非上等的烫伤药膏,但是这种药膏,只有达官贵人家中或是大内才会有了,你能不能写信给陈瑜白陈大人,问他看能不能讨要一罐。”   薛壮闻言却猛然警觉地问:“是那大夫跟你说的?”   夏月初还不明所以,点头道:“是我追出去问的,艾琪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又有厨艺上的天赋,无论是脸上还是受伤留下伤疤,终究都是不好的。”   但是薛壮在这件事上,却比夏月初的敏感度高多了。   原本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发展得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大夫的一句话,却好像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一样。   薛壮立刻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声道:“立刻派人去把乌大江的二弟抓回来!”   夏月初躺着想了半晌,此时才稍微有些回过味儿来。   吐蕃人去找乌大江挑衅,而乌大江是肯定搞不定这件事儿的。   吐蕃人便步步紧逼,最后逼得乌大江没有办法,只得去求助魏国涛。   一提起做菜,魏国涛会想到谁?   自然是上膳堂的夏月初。   这就能够说明,为何吐蕃人要自己杀死一头骆驼,然后再提出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甚至之后夏月初要求再杀一头骆驼做菜,他们最后都欣然接受,为的不过是要夏月初出手罢了。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在内部买通一个人。   他们没有直接买通店里的伙计,而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跟乌家二爷狼狈为奸。   由乌二爷出面,买通了伙计,却又并未告知伙计他的真实目的,使伙计为了银子,去做了件自己以为并不严重、可以遮掩过去的错事。   如果今天没有杨艾琪舍身救菜,这一蒸碗的东西摔落下来,被烫伤的肯定就是夏月初无疑了。   而前来救治的大夫,也是观江楼的伙计去请的,说不定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倘若今日被烫伤的是夏月初,薛壮必然早就乱了心神,如果听得大夫说一句达官贵人或是宫中有上好的烫伤药膏,可以不留任何伤疤,他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分析情势,说不定头脑一热就派人给陈大人送信讨要伤药了。   而这样做的结果,就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魏国涛在保定府经营多年,大家都以为他是黑白两道通吃,谁也没怀疑过他有可能是朝廷的人。   后来薛壮带着夏月初来开了上膳堂,大家也都默认他们是魏国涛的人。   但是如今突然有人布这样一个局,说不定就是对薛壮甚至是魏国涛的身份都起了疑心。   薛壮头一个怀疑的人,便是童九祥。   自打上次去城郊围剿了庆王手下的庄子,童九祥应该就已经开始暗暗跟踪他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将自己就是薛承的真实身份传回川蜀,让庆王知晓了。   但是此番来出头闹事的却是吐蕃人,这个事实让薛壮不由得心中一紧。   吐蕃诸部的地盘与大齐以金沙江为界分割,而金沙江的这边,便是川蜀。   难不成是庆王如今已经跟吐蕃结盟?   如果真是这样,那局势就越来越复杂了。   甚至连秋天吐蕃王嘉勒斯赉的来访,似乎都显得有些动机不明起来。   无论如何,如今都要先将乌二爷抓回来审个明白才行。 第779章 乌老太太(3更求月票)   吐蕃人跟着薛壮和夏月初走了,乌大江送走了董元久和张裕森之后,简直是觉得身心俱疲。   他转身回来见魏国涛还没走,忍不住跟他哭:“魏员外,我、我真是愧对您这么帮我,最后竟然把事儿办成这样,我是万万没想到,真正想坑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吐蕃人,是我自己的亲人。”   关于乌家的事儿,魏国涛也不好多管,安慰地拍拍乌大江的肩膀道:“俗话说树大分叉,儿大分家,实在不行就把家分了吧,免得你这边累死累活地赚钱,你家老二在后头享清福,还要给你下绊子。”   一提起分家的事儿,乌大江就是满脸愁容,五官都快揪到一起去了。   魏国涛偶尔听家中夫人提起过,乌大江是个孝顺的儿子,为了不让家中老母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分家,自己费劲巴力开着酒楼,非但要供养母亲,还要养着弟弟全家。   非但如此,母亲还偏爱弟弟,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这个弟弟更是从小就被惯坏了,根本没有半点儿感恩之心。   平时乌大江为了孝顺母亲,对这些事儿都是忍忍就过去了,更不敢提什么分家的事儿。   魏国涛在这种事儿上,自然是无法帮上什么忙的,只拍了拍乌大江的肩膀道:“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若是再不分家单过,以后怕是要被你家老二拖累累死的。”   送走魏国涛之后,乌大江抱着脑袋苦恼了许久,一直耗到酒楼关门,这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乌大江每天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主院看母亲。   今天刚一进院门,就跟喝得醉醺醺的乌老二撞了个满怀。   “老二,你又去哪儿喝酒了!”   “大、大哥!”乌老二醉眼朦胧地,看了半晌才看清面前的人,咧嘴笑问,“怎么着,吐蕃人的事儿解决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提吐蕃人,乌大江的气登时就不打一处来,抬手甩了他一巴掌道:“解没解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毕竟你不是在我店里买通了一个伙计么?”   乌老二本来喝醉就站立不稳,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摔在院中的假山上,撞了个头破血流,酒也瞬间醒了大半。   屋里的老太太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道:“春柳,你快出去看看,是不是老二喝多摔着了。   哎呀,这一天天的,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早就跟乌老二暗通款曲了,一颗心自然是向着乌老二的。   出来看到乌大江沉着脸站在院中,而乌老二满头是血地趴在假山上哎呦哎呦地爬不起来,顿时惊声尖叫道:“大爷,您这是做什么,兄弟之间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您这是要置二爷于死地么?”   老太太在屋里听到动静,吓得急忙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儿。   见到院里的情形之后,根本不问原因,立刻抡起拐杖,劈头盖脸地朝乌大江打去。   “你个不要好的混蛋玩意儿,老二喝多了,你打他做什么。   你如今生意越做越好,就越发容不下人了是不是?   现在是打你弟弟,之后是不是就要打我了?”   老太太一边骂一边打,打了一会儿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若是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大早就一边认错一边求自己不要生气了。   但是今天无论她怎么打,如何骂,乌大江都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话也不说。   老太太觉得手里的拐棍似乎越来越重,有些抡不动了。   她渐渐放慢了打儿子的动作,但是乌大江还是毫无反应。   最后,老太太犹豫着收回拐杖,双手拄着直喘粗气。   “你这个孽子,我……”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乌大江突然开口道:“娘,你都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老太太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是做大哥的,怎么能跟弟弟动手,他……”   乌大江再一次打断老太太的话道:“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大儿子明年就到弱冠之年了。我是他大哥,不是他爹,就算是亲爹,也没有养着儿子孙子到这么大的道理。”   老太太闻言猛地抬头,目露凶光地看向乌大江,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跺几下,喝问:“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乌大江见母亲依旧没有任何想要问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意思,反倒只知道一味地维护弟弟,不由得心灰意冷。   “娘,我的意思是,弟弟早已经成人了,如今连他家老大都眼瞅要成人了,这个家,我也抗了这么多年了,也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了。   分家之后,您若是愿意跟着我,我还向以往一样侍奉照顾您,如果您想跟着老二,那我就每个月给五两银子,也足够你们吃喝花费了……”   老太太没想到,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大儿子居然会说出分家这种话,惊得一时间没了言语。   反倒是摔得头破血流的乌老二大喊:“五两银子,你打发要饭的呢!要想分家,酒楼得分我一半!”   乌大江听了这话,上前几步,一脚踹在乌老二的屁股上,把他重新踹趴在假山上,哎呦哎呦地不住哀嚎。   “我分个屁给你你要不要?酒楼是我白手起家创下的,也是我一点一点经营至今的,既不是祖产也不是家传,我凭什么分给你一半!   五两银子已经够寻常人家一年吃用不尽了,我每月给你们五两还不够?   你买通伙计害我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有脸说?”   老太太根本没听到大儿子说了什么,看到乌老二被踹,一颗心疼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道:“老二啊,都是娘没用,护不住你啊!   既然人家容不下咱们母子,咱们这就搬出去,娘以后守着你好好过日子,离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远远的……”   乌大江一颗心至此算是彻底沉入了谷底,他铁青着脸道:“来人,既然老太太选了跟老二一起,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了!” 第780章 偏心又不是傻(补更2)   乌老太太完全没有想到,一贯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大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她不敢置信地问:“老大,你、你这话可当真?”   乌大江沉着脸道:“娘,我让您选了,既然这就是您的选择,那儿子无话可说。   等你们找好落脚的地方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以后每月初一,我会派人把五两银子送过去的。”   “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抛弃生母,大逆不道啊——”乌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脚哭闹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你爹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兄弟拉扯大啊,你如今这对我——”   乌老太太一边哭,一边锤打自己的胸口。   一旁的丫鬟春柳也跟着哭嚎,嘴里不住地敲着边鼓。   “老太太这辈子太不容易了,晚年好不容易享了两年清福,谁知还遇到这样不孝的儿子啊——”   乌大江闻言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冷声道:“春柳,你别觉得自个儿惯会讨老太太喜欢,又抱住了老二的大腿,就可以在这个家里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了,你的卖身契可还在我夫人手中拿着,明日自有人牙子来领你出去发卖。”   春柳听了这话,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她今年都已经二十三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拖着不肯嫁人,除了乌家还不嫌弃之外,谁家也不会买这么大岁数的丫鬟的。   如今她若是被卖出去,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贱卖到城郊那种幕天席地围个布帘子就接客的下等窑子,要么就是被卖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瘸子傻子。   更何况她跟乌老二去年开始就开始有了私情。   其实以乌老太太对她的信任和宠爱,她若是开口,老太太肯定会让乌老二将她抬进门的。   但是春柳的心却更大,乌老二眉来眼去地撩了她两年多,她虽然渐渐给他些甜头吃,却一直不肯走最后一步。   为何去年突然间松了口,一来是因为乌老二出去跑了一趟生意,赚了不少银钱回来。   二来是因为乌老二的正头娘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春柳憋着劲儿想要等他的正房没了自个儿就可以一步登天做填房了。   但是谁知道,乌家二奶奶虽然病病殃殃的,却还没到魂归西天的时候,硬是撑着又过了一年,把她不上不下地吊在这儿了。   如今被乌大江一语道破,春柳又是羞臊又是害怕,也不敢再一旁帮腔了,急急地扑到乌大江脚下,不住地磕头求饶。   乌老太太一时间有些懵了,老二跟春柳?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乌大江一脚踹开春柳,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母亲,原本的满腔孝心,如今也被她一次次地无视和偏心消磨殆尽。   “许是年头久了,您都已经不记得了吧?   娘,爹过世的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唯一被您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只有老二而已。   我十四岁就出去做工,不但要管自个儿的吃穿,还要攒钱送回家里供您和弟弟。   虽然没有爹在世时挣得多,可我也没让您和老二饿着、冻着,无非是吃穿得不如从前罢了。   这么多年来,就因为我是老大,我做什么就都是应当应分的。   娘,那您可还记得,老二也不过只比我小三岁而已。   观江楼是我一块砖一块瓦地筹措起来的,没靠着祖上的荫蔽,更没要过家里的帮助。   如今老二张嘴就要分走一半儿的时候,娘,您一个做娘的,难道就不能说一句公道话么?   您知道儿子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事儿,着了多大的急,上了多大的火么?   您有知道老二背地里都做了什么么?我这边愁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求到别人门上,点头哈腰赔小心地请人家来帮我,老二却在背后给我使绊子,买通酒楼的伙计,如今不但得罪了魏员外和上膳堂,还害得别人家姑娘烫伤了脸和手。   娘,再不分家,您大儿子我就要活不下去了!   我求您行行好,看在我也是您亲儿子的份儿上,放过我吧!给我条活路吧!”   乌大江越说越是激动,后面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嘶吼。   乌老太太从未见过老大这样,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她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小三岁也是小,你终究是老大,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好好教给他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又是动手又是分家的……”   乌大江闻言心里一片哇凉,自嘲地咧嘴一笑。   “娘,以往都是儿太傻,总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您疼老二不疼我,没关系。   我就算忍气吞声,只要您开心,我心里就高兴。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您心里的儿子,从头到尾都只有老二一个,我不过是个给家里赚钱的工具罢了。   既然您都不把我当儿子了,我也没必要继续碍您的眼,让您跟着您最疼爱的老二一起过日子,没有我这个讨厌鬼在眼前晃了,不是正合了您的心意……”   乌老太太听着这话越说越是不对,心里也开始发慌。   丈夫死了之后,大儿子就出去赚钱养家,只有小儿子陪在她的身边,所以她偏疼些小儿子又有什么不对?   但她也只是偏心罢了,又不是傻。   这么多年家里的花销用度靠得是谁,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虽然这些年她手里攒下了不少家底儿,但那终究是有数的死钱儿,如果没有进项,早晚是要吃光用光的。   想到这儿,她忙换了一副表情,一骨碌爬起身走到乌大江身边,拍着他的胳膊道:“娘是老糊涂了,老大啊,你别跟娘一般见识。娘也知道,老二都是被我惯坏了,这毛病也只能慢慢地板了,我以后多管着他,实在不行你再打他两下出出气,没必要说这么绝情的话……”   乌大江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门子惊恐地阻拦声:“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乱闯民宅啊?我们老爷在保定府也不是没头没脸的人,我家夫人还是魏夫人的干闺女呢!你们——” 第781章 又是斗狗场(200票加更)   门子的话音未落,几个黑衣人便闯入乌老太太的院子,喊了声:“乌大海?”   “叫你爷爷干啥?”乌老二满身酒气地趴在假山上起不来身,嘴里却还不忘了占便宜。   “就是他,带走!”领头的人一挥手,四个黑衣人上前,抓住乌大海的四肢,将人抬起来就带走了。   整个儿过程都是在眨眼之间完成的,还不等院子里其他人回过神来,黑衣人就已经抬着乌大海消失无踪了。   “哎,这是怎么了?”乌老太太还以为自个儿是见鬼了,低头一看老二的确不见了,这才慌了神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把抓住乌大江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啊?怎么就把老二给抓走了呢?他们抓人干什么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冲进民宅直接就把人抓走?大江,你赶紧派人去报官啊!”   虽然心里头恨得慌,但那终究还是亲弟弟,乌大江心里也有些着急。   虽说他是打定主意要分家了,但也并不想看到弟弟出事儿。   乌大江赶紧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叫人去府衙报官。   但是去报官的人走了之后,他心里就琢磨起来了。   在保定府这地界儿,敢这么做的人,不是有势力就是有靠山,要么就是既有势力又有靠山的人。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   而乌老二这次被人抓走,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买通伙计这件事儿。   若是这件事,那背后的人,极有可能便是魏员外……   想到这儿,乌大江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赶紧又派人去追前头去报官的人,千万要拦下来。   若真是魏员外找人做的,自己这一去报官,岂不是两面不落好?   乌大江想着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打算等报官的人被追回来之后,先去魏家打探一下虚实。   如果真是魏员外做的,那老二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肯定不会丢了性命的。   但是没想到,被派去报官的正是之前被吓得不轻的门子,他出了门就撒丫子一路狂奔,跑到府衙气喘吁吁地报了官。   领着官差回来的路上,才遇到了乌大江派去的第二个人。   这下好了,乌大江也去不成魏府了,只能留在家里接受捕快的问询。   带走乌老二的几个人,自然是薛壮派去的。   他们从乌家出来之后便将乌老二迷晕,塞进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内,绕了一大圈路,并没有回上膳堂,而是进入跟上膳堂有一街之隔的一个院子里,然后通过地道,将昏睡过去的乌老二抬到了上膳堂的底下牢房中。   “哗啦——”   一瓢冰水泼在乌老二的脸上,将他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乌老二闭着眼睛、砸吧着嘴,似乎还在回味着梦里的美好,嘴里嘟嘟囔囔道:“谁啊,没看见你爷爷我正睡觉呢么!”   “哗啦——”   这次直接是一桶冰水,不仅仅是泼在脸上,而是将他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心儿凉。   乌老二这才哆嗦着睁开眼睛,抹了把脸上的水,不等看清面前的情况就开始放狠话:“谁他妈泼的水,活腻歪了是不是?知不知道爷是谁?爷是观江楼的二老爷,咱家的靠山那可是魏员外魏老爷子!你他妈敢动我一根汗毛,明天就让你去城外枯井里去捞全家的尸首……”   “说得这么溜,看来这套话平时没少说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乌老二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缓缓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魏员外正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他吓得赶紧将眼睛紧紧闭上,哆哆嗦嗦地自我催眠道:“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要么就是酒喝多了,产生幻觉了……哎呦……”   一旁的黑衣人上去就踹了乌老二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后腰上,疼得他止不住地哀嚎起来。   “疼吧?那看来就不是做梦!”魏员外猛地一拍桌子道,“你还知道观江楼是我罩着的是么?知道还敢来坏我的事儿?乌老二,你胆子够大的啊!”   乌老二吓得浑身哆嗦,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魏国涛在保定府可谓是家喻户晓,尤其是他这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混子,魏员外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魏国涛当年能够白手起家在保定府站稳脚跟,靠得可不是嘴皮子,那可当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条命一条命堆出来的。   尤其是在乌老二这代人年轻的时候,魏国涛如何杀出一条血路站稳脚跟的事迹,在保定府的范围内就有不下二十个版本。   毫不夸张地说,对于乌老二家儿子那一辈人来说,魏员外就是可止保定府小儿夜啼般的存在。   这种根植于心底的恐惧,是毫无道理却又让人无法挣脱的。   “看来自打我金盆洗手之后,许多人就都开始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魏国涛抽出一柄匕首,轻抚着匕首的利刃,斜眼看向乌老二道:“你说我是卸你一条胳膊呢?还是断你一条腿呢?”   “魏员外饶命,小的什么都招,这就招……”   “那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个清楚。”魏国涛将匕首往桌上一丢,锋利的匕首深深扎入了桌面之中,悄无声息地从下面露出个尖儿来。   乌老二吓得差点儿没尿了裤子,哭着道:“魏、魏员外,我、我就是前阵子被人带去一个地下的场子赌钱。   听别人说挺刺激的,我就是一时好奇,便跟着去了。   那地下场子里跟我平时玩儿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什么摸牌摇骰子,而是斗狗,那叫一个刺激……   不是,我是说我从来没玩儿过这种,一时不查就有点儿上瘾,不到一个月就把钱都输光了,还反欠了场子里一大笔钱……   后来斗狗场的人就来找我,说是跟夏月初夏娘子有过节,只要我能帮这个小忙,然夏娘子受点儿伤,给他们主子出口气,就把我的欠债全部抹平……   所以说,我就一时鬼迷心窍,寻思着只是受点小伤,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就……   魏员外,我都说了,真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不敢有半点儿隐瞒,您就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第782章 荣宝斋(1更)   斗狗场,又是斗狗场!   虽然薛壮此时并不在场,但是魏国涛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儿火辣辣的。   说实话,之前斗狗场的事儿,虽然薛壮与他说了,但其实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尤其当得知斗狗场的主人是高昊之后,他就已经认定这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被手下人撺掇着弄出来圈钱的玩意儿罢了。   为了高水生这个难得的多年好友,他将这件事儿从薛壮手里揽了过来,听说高昊已经被高水生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之后,他就也没把这件事追得太紧。   谁知道这才没多久就又出事儿了,竟然还是跟斗狗场有关。   这让魏国涛又忍不住有一种自己真是老了的感慨,对这些事情的触感已经远没有年轻人那么敏锐了。   但是既然自己把这件事儿揽过来了,就该有始有终地解决好才行。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魏国涛连拜帖都没有送便直接去了高家。   高水生的早饭还没吃完,就听到门子来报,说是魏员外登门拜访。   虽说两个人十几年的关系了,但是魏国涛这人一直十分守礼,能让他不下拜帖还这么早就登门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高水生第一反应便是自家小儿子又闯祸了,但是转念一想,那小子如今还在家里禁足,不可能出去作妖儿。   他也顾不得继续吃早饭,赶紧起身到前厅待客。   高水生出来的时候,魏国涛已经在前厅落座。   他面沉如水,面前桌上摆着的茶碗纹丝未动。   高水生连忙迎上前客套道:“魏兄,上次那件事儿,本来早就该带着犬子登门道歉才对,只是那小畜生被我打得起不来身,到现在伤还没养好呢,所以这才耽搁了,还望魏兄莫要见怪。”   魏国涛没有接他的这个话,从怀里掏出有乌老二签字画押的供词,拍在高水生面前道:“你自个儿看吧。”   高水生一头雾水地拿起供词,从头到尾飞快地扫视了一遍,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这些天那小子一直在家,我特意派人看着他,不仅不允许他出门,而且也不许有人来看他,我敢保证,他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魏国涛叹了口气道:“老高,我说几句你兴许不爱听的话。小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然被家里惯得顽劣了些,但其实本质并不算坏。   之前我之所以没有深究斗狗场的事儿,就是因为我觉得,小昊只不过是一时贪玩,所以才走错了这一步,只要你严加管教,让他明白是非对错,他肯定会听你的话。”   高水生闻言不免有些羞愧道:“都怪我教子无方……”   魏国涛打断他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沉声道:“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如今怀疑,这个斗狗场另有幕后黑手,小颢不过是被他们蒙骗,成为被他们推到台前,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幌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高水生心里明白,自己那个傻儿子,还真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儿来的。   “来人,立刻去把小少爷叫过来!”高水生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刚说过,小儿子被打得起不来床,顿时老脸一红。   但此时已经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先问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才是要紧。   高昊此时还睡得正香呢,被下人叫起来的时候很是发了一顿少爷脾气。   “才什么时辰就叫我起来?你们一个个儿都皮痒了是不是?”   丫鬟小厮跪了一地,连称不敢,只有贴身丫鬟壮着胆子劝道:“爷,前头传话来,说是魏员外来了,老爷叫您过去见客!”   高昊一听是魏国涛,这才慌了神道:“他来做什么?我不去,你们就说我病了不行么?”   “爷,老爷身边儿的马叔在门口等着您呢,您还是赶紧让小的们伺候您洗漱穿衣吧!”   高水生陪着魏国涛在前面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茶水都换了两三道,高昊这才蔫头耷脑地姗姗来迟。   高水生率先发怒道:“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过来见过魏员外。”   高昊蹭到魏国涛面前道:“小子见过魏世伯。”   听了这个称呼,魏国涛忍不住抬眼瞅了高水生一眼,心道你家小子心眼儿可一点儿都不少,平时都是称呼魏员外的,今日居然还特意叫了声世伯,这是先摆明一下晚辈的身份,希望魏国涛不好意思过多责怪他。   高水生老脸又是一红,一年到头真是不知道跟着这小子丢了多少人。   “小昊,你先坐下,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斗狗场这件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自己干起来的,还是跟朋友们合伙。   现在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不要再有所隐瞒了。”   “我、我本来也没有什么隐瞒啊,我就是出了点钱罢了,其余的都是底下的人张罗的,详细的事儿我真的不清楚,只是按时收分红罢了。   这件事儿是我做的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还在被禁足,等我能出去之后,肯定把钱撤回来,再也不搀和这些事儿了!”   “谁让你说这些了,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还有没有其他人出钱?你知道的都有哪些人参与了?咱家的人有多少搀和其中了?把人都给我叫回来,我要一个个儿地审!”   高昊面对魏国涛还稍微有点儿畏惧,但是对自己老爸却早已经习惯性顶嘴了。   他听了这话立刻道:“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回头去把钱撤出来不做也就是了,非要做得这么绝么?我不要面子的么?你这么做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保定府混?其他人会嘲笑……”   高水生当着魏国涛的面儿被儿子顶嘴,气得上去给了他一记耳光,怒道:“赶紧说!”   高昊这才捂着脸道:“我只知道凑这个局的大老板是荣宝斋的人,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我跟着凑进去也只是想赚点儿零花钱,根本也没见过后头的大老板。” 第783章 经不起再出事了(2更)   荣宝斋?   这个名字一出来,高水生和魏国涛登时面面相觑。   保定府早就流传着三大惹不得。   荣宝斋惹不得,周家夫人惹不得,简家的孙少爷惹不得。   如今周家已经倒了,便只剩下两个了。   但是说起这个荣宝斋,连魏国涛都忍不住头疼。   这个荣宝斋,背景既不复杂,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京城的蒋家。   蒋家若只看地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蒋家最大的本事,便是联姻。   靠着联姻和银钱开路,蒋家几乎笼络起大半个京城的官宦和权贵。   先帝尚在之时,就已经动过想要收拾蒋家的念头。   但是一来当时庆王与瑞王为争皇位明争暗斗,正是白热化的时候。   二来,通过私下的调查,蒋家在京城各方面的关系可以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时先帝已经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再已经危如累卵的局面上再砸上一锤子。   所以蒋家便作为历史遗留问题,一直延续至今。   今上和陈瑜白肯定也不会坐视蒋家继续扩张勾结的,但是如今朝局刚稳,着实不是动手的时机。   毕竟蒋家与长公主不同,长公主之所以荣耀加身,靠得都是皇家给她的身份和尊崇。   离开了皇家的支持,脱去长公主的光环,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但是蒋家却不同,蒋家如今更像是一个用人脉和银子捆绑住许多东西的巨大怪物。   想动蒋家,且不说朝中会有多少人反对,光是想到会牵扯出来多少朝中官员,此时也绝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所以外面传言,说荣宝斋是保定府第一惹不得,倒是的确没有说错。   魏国涛没想到一个斗狗场的事儿,竟然还把荣宝斋给拖下水了。   这下好了,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他本想着,这件事之前是自己做的不好,尽快将其解决掉就是了,但现在,又不得不让薛壮重新参与进来。   魏国涛从高家出来,吩咐车夫直接去上膳堂。   到了之后发现,上膳堂的门口为了一大群人,都在看贴在墙上的告示。   “怎么,夏娘子又出什么新菜了不成?”   魏国涛这次是大大方方地来的,所以坐着马车在上膳堂门口下了车,见许多人围在那边看热闹,便顺口问了一句。   旁边有认得他的人,忙趁机上来客气道:“魏员外,您来吃饭啊?这告示不是新菜的事儿,而是上膳堂高价求购上等的烫伤药膏,说若是果真有效的话,谢礼一百两银子呢!”   “求烫伤药?”魏国涛闻言一愣。   “可不是么,听说是店里有个女厨师,做菜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了,好像还挺严重。   要说这薛东家和夏娘子就是善心的人,为了店里的一个厨子都这样尽心尽力,还不惜银钱,这样好的东家,就算可着咱们整个儿保定府,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保定府大多数的人都知道魏国涛跟上膳堂的关系,所以这人当着魏国涛的面儿,狠劲儿地夸薛壮和夏月初,也是存了讨好魏国涛的心思。   只可惜魏国涛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听这些话,微微颔首便快步走进上膳堂了。   刚才还对魏国涛一脸巴结奉承的男人,转过头去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暗骂道:“呸,什么东西。”   魏国涛进了上膳堂,直奔倪钧的住处,随便叫了个人去找薛壮过来议事。   他此时心思都被荣宝斋给占领了,把还在地牢里的乌老二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是把人给忘了,此时乌家已经彻底乱套了。   乌大江和家里人都被官差反复地询问,但是却提供不出半点儿线索。   对于乌大江这样的人家来说,府衙的捕头和捕快,就相当于老天爷一般的存在,必须要好好招待。   若是有所怠慢让这些爷不高兴了,以后三天两头地上门找事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乌大江不但要小心自己的措辞,还要安排下人赶紧去酒楼准备一桌席面,一会儿无论查没查出来结果,最后都要请众人去自家酒楼吃好喝好。   乌老太太此时早就躺在炕上起不来身儿了,哎呦哎呦地反复说自个儿难受,要不就哭被人抓走的二儿子,眼泪成双成对儿地掉。   乌大江无奈,派人请了大夫,让人就在老太太身边守着,又给老太太房里偷偷点了镇定安眠的香,这才让一夜都没合眼、早就哭累了的老太太睡着了。   谁知这边刚安抚好,老二家的儿子乌宇暄又扶着他那病病歪歪的娘过来了。   老二媳妇一坐下就开始哭天抹泪,偏生她身子弱,打从去年大夫就说怕是活不过年去。   如今天天喝药跟喝水似的,才算是把这条命给吊住了。   所以谁也不敢招惹她,生怕一不小心她再有个什么好歹。   乌大江只得耐着性子跟她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番,出门之后就把下人们叫到一处大发雷霆:“谁让你们告诉二夫人了?不知道她身子不好么?   老太太如今都躺下了,你们还嫌事情不够大是不是,若是二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谁能付得起责任?”   乌大江这人平时比较宽厚,所以虽然这会儿发脾气了,但是下人还不至于噤若寒蝉。   有人开口解释道:“大老爷,这事儿不是小的们说的,是三少爷听说之后,去告诉二夫人知道的。   小的们当时还跟着劝来着,但是三少爷怎么都不听。”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乌大江气得一甩袖子,见时候也不早了,扭头对自家夫人吩咐道,“快到晌午了,我得陪着几位官爷先去用午饭,总不能叫人家饿着肚子办差。”   乌夫人闻言道:“夫君,用不用我去魏府打探一下情况?”   乌大江寻思片刻,摇摇头道:“算了,家里这边没有个可靠的人看着,我就算出门了心里也不踏实。   左右也请了大夫在厢房里候着,劳烦夫人看着点儿老太太和老二家的,一有什么不好就赶紧叫大夫过来诊脉开药。   家里已经够乱了,真是经不起再出什么事儿了。” 第784章 京城蒋家(3更)   魏国涛把斗狗场背后的人是荣宝斋的事儿同薛壮和倪钧说了。   薛壮和倪钧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背景,一时间都觉得十分棘手。   倪钧道:“蒋家势力的盘根错节,是先帝在位时候留下的遗患。   但蒋家也并非不能动,只是要动的话,肯定会引起朝局动荡,京中也不亚于经历一场地龙翻身。   所以如今要动蒋家,还不是时候。”   薛壮接着道:“如果这件事背后是蒋家的话,这件事就不难理解了。   蒋家为了维持住如今的局面,需要大量的银钱,所以他们家有一项特别的规矩,家中各房都必须要出去经营赚钱,每年汇总查账,赚钱最多的一房在次年可以得到家族最佳的资源和人脉扶助。   当初蒋家长房的蒋昕延大老远从京城跑到东海府,就是因为听说了廖老爷子对月初的厨艺赞誉有加,便不择手段地想要弄到月初的厨艺秘方,为的也是让他在京城的酒楼能够更上一层楼。   所以这次斗狗场的背后是蒋家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这个斗狗场简直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估计是不敢放在京城来做,所以才放到保定府来的。”   魏国涛道:“这次的事情都怪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所以才引发了后续的事情,所以这次你们如何打算,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薛壮考虑片刻道:“既然如今知道背后之人是蒋家,咱们就也没有必要继续顺着这条线追踪下去了。   干脆直接当做不知道,不去动斗狗场,直接将斗狗村铲除就是了。   斗狗村被铲除之后,斗狗场自然也没有生存的空间了。”   倪钧闻言也点头道:“若是彻查斗狗场,最后肯定会跟蒋家对上。   但是城外的斗狗村又的确是一大隐患。   这个法子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也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过渡之法。”   魏国涛在上膳堂吃了晚饭之后才回家,到家得知乌大江已经等了他一个多时辰了,这才想起来还被关在地窖里没放出去的乌老二。   他踱步走进乌大江等候的花厅,清了清嗓子,走到前面坐下,不等乌大江说话便开口道:“人是我叫人带走的,放心吧,明天一早就叫人把他送回去。”   听了这话,乌大江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匆忙起身,双膝一软就跪倒在魏国涛面前。   “魏员外……”   魏国涛摆手道:“醒了,你也不用多说了,被人在背后算计了,我总要知道是谁指使的,是谁干的。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儿我不会迁怒于你的。”   乌大江虽然心里一肚子话想要解释,但是魏国涛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自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到底会不会迁怒,即便不迁怒会不会疏远,这些就都是无法说清的事情了。   一想到自己多年苦心经营才找到的这个靠山,就这样被弟弟给搅黄了。   且不说这些年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花出去的钱就都打了水漂,以后没了魏国涛这个靠山,自己的酒楼在强敌环绕的保定府,又还能撑多久呢?   想到这里,乌大江突然间不知为何,突然福至心灵地说:“他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就算是被打死,被关死,也是他死有余辜,哪里还敢劳烦您派人送他回家……”   魏国涛喝了口下人刚奉上来的茶,淡淡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你家为了找人,好像连府衙都惊动了?老太太也病倒了。   况且我想问的东西也已经问出来了,还是赶紧把人送回去才好。”   乌大江这下是彻底不敢说什么了,跪下给魏国涛磕了三个头,道:“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目送乌大江离开之后,魏国涛又呷了一口茶,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要说乌大江还真是个实在人儿,而且为人也本分,魏国涛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但是他的问题也就出在他的老实本分上头,家里那些糟心事儿都无法果断解决,早晚会被家里拖累死的。   一想到这些糟心的事儿,魏国涛就觉得头疼,自己都已经金盆洗手了,但还是有这么多糟心的事儿。   想到乌大江的事儿,魏国涛又突然想起那几个吐蕃人。   “来人,之前叫人去盯着那几个吐蕃人的动向,可有消息传回来啊?”   “回老爷的话,几个吐蕃人已经离开保定府,沿着官道朝京城的方向去了,他们带着的货物多,兴许是要去京城卖掉一批货再回吐蕃。   小的派人一直跟着,一旦有消息,肯定会及时传回来的。”   “恩,那几个吐蕃人来得蹊跷,盯紧点儿。   顺便叫他们多多留意,看这些吐蕃人跟京城的蒋家会不会有联系。”   扎拉钦一行人此时的确是走在保定府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因为损失了两头骆驼,所以他又在保定府买了几匹马。   骆驼用来驮载货物,几个人骑马跟着。   “这马,跟咱们吐蕃的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他的手下在吐蕃见惯了骏马,对临时买的几匹马完全看不上眼。   扎拉钦骑在马上,却是一直在走神。   另一个手下冲刚才抱怨的人笑道:“中原的马哪里比得上咱们的,不然也不会每年都要从咱们吐蕃买良驹,还妄想回来配种。   真是可笑,中原这边长大的马,一个个儿就跟中原的女人一样,没经过风雨,全都是柔弱无用的。”   “那可不一定,咱们老大看上的那个夏娘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是看她杀骆驼的样子,还真有咱们吐蕃女人的那股劲儿。”   “你们瞧老大的样子,自打出了保定府,一直就坐在马背上发呆,怕是魂儿都留在夏娘子身边,没跟着一起出来吧!”   “可不是么!看来国师算得还真是准,咱们出发前,他还说,老大这次来中原,一定会遇到心仪的女人,但是想要抱得美人归,却很是要费一番功夫,说得可真是准啊!” 第785章 蒋昕延的猜测(1更)   荣宝斋是保定府最大的古玩店,不单单是因为它的规模大,而且也是因为荣宝斋财大气粗,卖出去的东西绝对保真,保值。   当然,如果你要是敢偷梁换柱,拿着假东西去闹事的话,荣宝斋也绝对不怕事儿。   所以在保定府,一提起买卖古玩,大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荣宝斋。   荣宝斋的店面在保定府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儿,三层楼的高大建筑古朴大气。   写着“荣宝斋”三个字的金字匾额高高地挂在门口。   一楼卖的都是普通的古玩,高低错落地摆在各种架子或是桌子上,供客人们随意选看。   二楼则是接待贵客的,分为几个雅间,各色古玩放在定做的、铺着丝绸的锦盒内,应客人的要求拿出来供客人选购。   而三楼则一直是十分神秘的,基本没有人能够上到三楼。   所以对于荣宝斋的三楼,外界有许多的猜测。   有人说三楼放着荣宝斋的镇店之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也有人说,三楼放着的,是当年先帝晚年昏庸之时,从宫中流出来的绝世珍宝。   而此时,荣宝斋空荡荡的三楼大厅内,一老一少正在对坐饮茶。   年长者看起来五十多岁,有些微胖,但生了张方正的脸,眉毛浓黑,蓄着浓黑的短须,看起来颇有些严肃,正是荣宝斋的掌柜史东。   而年轻人,正是之前在东海府纠缠着想要厨艺秘方的蒋昕延。   “三少爷,这次夏月初并没有受伤,伤的只是她手下的厨子,上膳堂也已经贴出告示,悬赏一百两求烫伤药,难道他们跟京中真的没有联系,只是单纯过来开酒楼的?”   “再盯几天再说。”蒋昕延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们原本在东海府的生意刚刚起步才没多久,就突然跑到保定府来,还没有用初味轩的招牌,背后必有缘故。   而且你没发现么,自打上膳堂开业之后,到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保定府出了多少大事儿?加起来比过去十年出的事儿都多了。”   “三少爷,您是怀疑保定府最近这些事儿,都是上膳堂的人闹出来的?”史东皱眉,想了想又摇头道,“大家一直都觉得上膳堂背后的人是魏国涛,但即便是魏国涛,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更何况他如今已经金盆洗手,这一年基本不怎么插手这些事情了。”   “史叔,从尤春荣之死,到大长公主遇害,再到周家韩家倒台,再到山匪被剿灭,这桩桩件件的事儿,看起来好像都有因有果,挺顺理成章的。   但如果你把这些事儿都摆在一起来看,这些人出事,最后得利的是谁?”   史东不知道薛壮的身份,所以此时还是一头雾水,将几件事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皱眉道:“这些事儿,对魏国涛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啊?”   “史叔,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蒋昕延摇摇头道,“最后得利的都是朝廷,是小皇帝啊!”   “三少慎言啊!”史东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意识到这一层楼只有自己和蒋昕延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今上自登基以来,对大长公主一直是敬爱有加,大长公主夫妇意外离世之后,今上悲痛欲绝,病倒近十日无法上朝,即便如此,对大长公主夫妇依旧极尽哀荣……”   蒋昕延闻言冷笑道:“史叔,我看您这几年天天埋首于这些老得掉渣的东西里,脑子都僵化了吧?   表面上自然是如此,但是私底下呢?   尤春荣一直为大长公主经营生意,先除掉他,断了大长公主的银钱来源,逼得大长公主乱了阵脚,然后再设计除掉大长公主,嫁祸给冀州山匪。然后一举歼灭山匪,至于韩家和周家,不过是顺带的小喽啰罢了。   最后演了一场悲痛过度的戏,还获得朝野上下的一致称赞,甚至因为剿灭山匪,还得到了冀州百姓的拥护爱戴。   啧啧,史叔,这个小皇帝,可不简单呢!”   史东闻言大惊之色,保定府最近这么多事的背后,竟然是这个原因么?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三少,这些内幕,是京城那边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了,还是您自己的猜测?”   “家里自然也是会有些想法的,只不过没人明说出来罢了。”蒋昕延笑得一脸得意道,“不过我已经将这番猜测跟老爷子说过了,老爷子也觉得我的想法十分有道理,这才派我来保定府的。   当然,这也多亏了这两年斗狗场的生意经营得好,去年的入账让老爷子十分满意,这里也少不了史叔的功劳,放心,我心里都记着呢!”   “三少快别这样说,点子是您想出来的,人也是您找来的,我不过是帮着照看一二,哪里称得上功劳。   要我说,有大老爷和您父子二人强强联手,其他几房哪里是您二位的对手!”   史东那张过于方正的脸上满是讨好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怪异。   但是蒋昕延却十分受用,喝了口茶,翘起脚,脸上露出餍足的神色道:“谁说不是呢!老爷子这两年也对父亲和我赞誉有加,你是没瞧见,去年年底盘账的时候,我那几个好叔叔、好兄弟们的脸色,简直比你那个宝贝陶俑的脸还要黑上几分。   再说了,我爹本来就是嫡长子,我又是长子嫡孙。我那两个蠢货叔叔,以为比我家先生出儿子来就能占得什么优势或是先机,真是好笑!”   蒋昕延正得意着,三楼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史东赶紧过去开门,劈头盖脸就斥道:“搞什么呢,不是说过,我跟三少在三楼谈事情,什么事儿都不许打扰么!”   门外的伙计一脸慌张道:“掌柜的,大事不好了,咱们刚刚收到消息,城外的斗狗村被人血洗了,如今情况如何还不清楚,您和三少快去看看吧,再耽搁一会儿怕是要关城门了……”   “你说什么?斗狗村怎么了?”蒋昕延着急地从屋里冲出来问。 第786章 火光冲天(2更)   蒋昕延骑马来到斗狗村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啊——”蒋昕延怒吼道,“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狗呢?斗狗呢?救出来没有啊?”   看着冲天的火光,看着村子上空升腾而起的黑烟,还有阵阵刺鼻的气味,蒋昕延简直要疯了。   黄大这个人是他费尽心思从西域那边找来的,虽然人有些怪,但是却有着一手训练斗狗的好本事。   自打建了这个斗狗村之后,他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和银子,才从各处搜罗来那么多的狗,交给黄大调教,苦心经营了两年多,才有了差不多的规模,然后开了斗狗场。   为了能在保定府站稳脚跟,他还忍痛割爱,让保定府这边的几大势力家族的纨绔少爷加入分成。   好在斗狗场这边的财源广进,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仅自己的成本全部收回来了,而且分成丰厚,还填补了他京城酒楼的亏空,甚至还所剩颇丰,在年底盘账的时候,力压其他各房的叔叔和兄弟们。   他刚才还在洋洋自得,然而眨眼间,这一切就都被烧成了灰,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蒋昕延疯了一样想往火里冲,被史东一把抱住。   “三少,您冷静点儿,狗没了咱们可以再搜罗,弄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对,狗还可以再找,黄大呢?村里的人呢?逃出来没有?”   “回三少的话,发现的时候,火就已经很大了,根本无法进去搜救,我们搜索了周围,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活着的人或者是狗。”   蒋昕延的心里一片冰凉,若是连黄大都没了,自己就算能弄来再多的狗又如何?谁还能有黄大那种训狗的本事?   正说着话,手下突然押过来一个吓得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   “少爷,刚才看到这人在周围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的啊,我是村里的人,村子怎么会着火了?我爹我娘还都在家里呢!怎么着火了,你们是什么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年轻男子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慌得语无伦次。   蒋昕延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青年的肩膀问:“黄大呢?村里的人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黄、黄大早就死了啊……”青年肩膀被抓得生疼,但是看到蒋昕延身后站着的十几个壮汉,根本也不敢反抗,嗫嚅道,“我不是逃出来的,我今天负责往城里送狗,耽搁了一会儿时间,赶在关城门之前才出来往回走的……”   “黄大死了?早就死了?”蒋昕延简直要疯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为什么没人报告上去!为什么!”   所有药物的配方都在黄大手里,如果他要是死了,蒋昕延就算再有钱也无力回天,斗狗场就只能关门倒闭了。   死了这么多狗,已经是损失惨重了,如果连斗狗场都不能继续开下去的话,还要把几个纨绔注入的本金还回去……   这么一来,上半年赚的那些钱都要搭进去不说,说不定还要出亏空。   如今离年底盘账也只有半年时间了,让他再去哪里找其他赚钱的营生。   青年见蒋昕延抓狂的样子,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黄大背后的主子,登时吓得舌头都不灵活了,哆哆嗦嗦地说:“就、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儿,有人家的狗乱跑被黄大抓去了,没想到狗主人是个有能耐的,带着另外一条狗沿路找了过来。   他们不但杀了黄大,还杀了村里派去阻拦他们的一大群斗狗。   因为黄大死了,村里其他人都只会控制斗狗,谁也不知道黄大的药方,所以大家都不敢把这件事儿报上去,打算在黄大的房子里好好找找,最好能找到配方之类的东西。   但是我们都快把黄大的房子拆了,可是只找到一些他制好的药粉……”   “药粉呢?黄大房里剩下的药粉呢?”蒋昕延急切地问。   即便没有配方,如果能拿到药粉,说不定可以找人研究出里面都放了什么。   “药、药粉已经用光了吧?”青年畏缩地说,“就算没用光,大火一烧也剩不下什么了……”   “废物!一群废物!”蒋昕延一脚把青年踹出老远,又扭头冲几个负责斗狗场的人怒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么!黄大都死了那么久了,你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黄大那个人脾气古怪得很,不许我们来村里打扰,送斗狗也都是打发村里其他人去,自己从不露面……”   蒋昕延抓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朝几个人抽过去。   “谁要听解释?我让你解释了么?人都死了解释有用么!连什么人做的都不知道,你还有脸跟我解释?   解释有用么?解释的话人会活过来么?还是你们谁会给我训斗狗?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青年听到蒋昕延刚才的话,回忆了半晌,弱弱地开口道:“那个……杀了黄大的人,我、我好像知道是谁……”   “谁?”蒋昕延猛地扭头看向他,双目猩红,手里还抓着马鞭,“是谁!”   “我听见动手的那几个人,管那个女的叫夏娘子!她养着两条个头很大的狼狗,黄大就是因为拐了她家的狗,才被人追上门的……”   “夏娘子?”蒋昕延咬着后槽牙道,“又是她!又是她!!!”   史东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村里的斗狗是什么水平的,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真是上膳堂的夏娘子,她身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高手,不但能够杀了黄大,还杀了村里那么多的斗狗?   难不成真如蒋昕延所猜测的那样,这个夏娘子背后果然是跟朝廷有所牵连不成?   蒋昕延甩动马鞭,将路边一棵树抽得皮开肉绽,这才总算是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嗓子道:“史叔,明天回城便去上膳堂预定一下,既然大家有缘都来到保定府了,也该来唱一出他乡遇故知的戏码了。” 第787章 绝望(3更)   自打将重金求烫伤药的告示贴出去之后,上膳堂的门口就天天被堵得车水马龙。   但是送来的伤药究竟好不好,也不是凭送药人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上膳堂特意请了一个保定府知名的大夫,所有的伤药都要先送到大夫手里检验,大夫这边这关过了,才会给付伤药的钱。   之后便有人交给送药人一张凭条,上面写有号码,并且说好,待伤者伤情真的恢复之后,会公告真正有效的伤药的号码,到时候凭条来领一百两银子。   上膳堂家大业大,加上也给付了药钱,所以大家并不吃亏,也并不担心他们为了一百两银子而赖账。   而所有通过大夫检查被送往内宅的药,其实也并未真的拿去给杨艾琪用,全都丢在夏月初房里的一个箱子里罢了。   夏月初如今一天到晚也变得忙碌不已,早晨起来洗漱之后,先要去小厨房给秦铮做流食,然后端过去看他,陪着他说说话。   再去杨艾琪房里,看着大夫帮她换药。   之后才回房去跟薛壮一起吃早饭。   “咱们这样悬赏真的有用么?”夏月初刚看完杨艾琪的伤口,回来之后对着一桌子的早饭食不下咽,“不瞒你说,我如今天天胃里头就跟坠着一块石头一样,什么都吃不下去。”   “你还真以为要靠悬赏来找伤药啊?”薛壮抬手点点夏月初的额头,“给陈大人的消息,早就通过密信的渠道送过去了。   只不过陈大人那边会把事情做得隐蔽一些,找人假装为了银钱前来献药,那个告示,不过是个给别人看的幌子罢了。”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敲门声,封七的声音传进来道:“东家,屠明宇屠大人来了。”   薛壮闻言道:“带他去书房稍候,我马上就来。”   屠明宇昨天带人血洗了斗狗村,今天想必是来复命的。   薛壮知道夏月初喜欢狗又心软,不忍心让她听到,便将人支到书房去。   夏月初在这一点上相当自律而且没有过多的好奇心,公事方面,只要薛壮不主动让她知道,那么她从来都不多问,也不会过分地好奇。   “老大。”屠明宇在书房刚刚坐定,就看到薛壮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如今薛壮还未恢复身份,大家又不好像秦铮一样亲切地喊大哥,于是最后也不知怎么地,便统一开始喊老大了。   “事情都办妥了么?”薛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是,有水韵姑娘,唐茹和宋一然的帮忙,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村里的人全都带走关起来了,斗狗也全部解决了,最后浇了明油点了火,如今斗狗村已经变成一片灰烬了。   然后昨天晚上,荣宝斋的掌柜带了个年轻人去了斗狗村那边,看到那么大的火,那个年轻人很是发了一顿脾气。   但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我们的人离得很远,并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恩,斗狗的事情解决了就好,村里人你们先简单地审讯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知道什么。”   “黄大的屋子,已经被村民们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墙砖和地面铺的青石板都一片片翘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   不过我们将剩下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已经派人在一点点拆开检查了,若有消息,随时向您汇报。”   “恩,做的不错!”薛壮拍拍他的肩膀问,“这么早过来,吃早饭了么?吃完再走吧。”   屠明宇也没客气,笑着说:“多谢老大!这可是最好的奖励了,要知道,每次过来送信或是复命,兄弟们都是抢着来的,为的就是混口饭吃。”   “今天没有月初做的早饭,你自个儿找封七,带你去后厨吃吧。”薛壮说罢大步流星地回房去了。   “大哥,我……”屠明宇懊恼地捶捶脑袋,却又无计可施。   好在上膳堂后厨的饭菜,也比外头的好吃多了,也不算亏了。   只是可惜了这次打好的机会,原本应该可以尝到嫂子的手艺的。   吃过早饭,屠明宇又让封七带他去看过秦铮,很是安慰鼓励了一番,而且还将军营中诸位兄弟的关心一并带到。   秦铮高高兴兴地陪着屠明宇说了半天的话,连连感谢大家。   但是等屠明宇走了之后,他便躺在那边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床帐。   毕兴有点担心地上前道:“秦哥,我帮你翻个身吧!”   “不用!”秦铮冷声拒绝了。   其实自打屠明宇走后,秦铮就一直努力在蓄力,只希望自己的手指或是脚趾能够稍微动上那么一动。   他实在受够了躺在床上被所有人关心和照顾,更受够了所有人都要满眼同情地说着那些遥不可及的鼓励。   “之前大夫不是说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消退了么,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儿好转都没有?”秦铮嘶哑着嗓子问。   毕兴小心翼翼地道:“许是因为毒素太厉害了,消退也得慢慢来,秦哥,只要你坚持吃药,肯定会好起来的。   而且说不定都不用等那么久,回头邹泓邹大哥找到解药回来,你就好了呢!”   “靠人不如靠己。”秦铮继续努力尝试调动身体的某一部分,哪怕只是轻微地抽动,也好过现在只有眼睛和唇舌能动的现状。   但是他努力了半天的结果,却只觉得下身突然一片湿热,又在不知不觉中排尿了。   毕兴赶紧过来帮他换身下垫的单子和褥子,帮他擦洗下身。   如今为了方便照顾,秦铮平时都只套着一件衣衫,被子盖着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   每次被人翻来覆去地擦洗,都不啻一场羞辱。   可是他现在,却连咬牙或是握拳都做不到。   即便想以死捍卫自己的尊严,以他目前的身体,都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一个事实,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是永远都无法设身处地体会到的。   秦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滚入鬓发中消失不见。 第788章 重色轻友?(1更)   到了晌午,封七突然来报:“东家,夏娘子,殷颢殷少爷来了。”   不一会儿,殷颢就跟着护院进来了,进门便大声嚷嚷道:“承哥,你真不够意思,找伤药还搞什么悬赏,叫人去找我要不就是了,别说是上好的烫伤药膏了,就算是大内的御品,我也能给你弄来。”   “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薛壮皱眉斥道,又朝他身后看看,“你自己来的?跟家里打招呼了么?”   “承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殷颢瘪瘪嘴道,然后很快自个儿又高兴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盒递给薛壮,献宝似的说,“承哥,你看,这个烫伤药膏,绝对是御用的,不敢说天下第一,肯定也是首屈一指的。”   薛壮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这才接过瓷盒道:“行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别嘚瑟了,进屋叫人了么?”   他这话指得自然是同样也在屋里的夏月初。   但是殷颢心里对夏月初依旧不怎么接受,所以故意曲解道:“谁说的,我一进门不就叫你了么!”   夏月初对于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称呼,本身也不稀罕要,起身从薛壮手里拿过伤药道:“我去给艾琪送药,就直接在她那边吃了,你们兄弟两个好好说话,想吃什么叫人去后厨吩咐就是了。”   薛壮赶紧跟着出去,追到院子里安抚道:“月初,别生气,我会说他的。”   夏月初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便走了。   上次殷颢来的时候,她已经给足了面子。   而这样的面子,看在薛壮的份儿上给一次就够了。   以后如何处理好这个关系,就与她无关,只看薛壮如何处理了。   薛壮回到房里便皱眉看向殷颢,严肃道:“小颢,我知道你瞧不起月初的出身,但她如今是我的妻子,你看不起她,就等于看不起我。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说,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殷颢一听这话就急了,本来都坐下了,重新跳起来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为了那个女人,你连兄弟都不要了么?”   “什么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我认可的妻子!”薛壮面沉如水地看着殷颢,“我不要求你立刻对她改观,但如果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你说你还是我的兄弟么?”   “不是,承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殷颢着急地说,“她就是个趁虚而入的女人,你如今不过是被她迷惑了。   等你恢复身份,回到京城就会发现,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比她强的女人多得是,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的。”   薛壮却道:“我不会,我非但不会反悔,等我恢复身份之后,我还会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正式八抬大轿地娶她过门。   所以如果你能及时端正态度,咱们俩还是兄弟。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月初,那我只有重新审视一下咱们两个之间所谓的兄弟情义了。”   殷颢气得抓狂,但是又不能为了夏月初当真伤了兄弟情义,只得勉强妥协道:“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想,难怪以前祖父曾经说过,越是平时洁身自好的人,越容易深陷情网而不可自拔。   夏月初这女人,当真是狡猾得很,趁着承哥生病的时候靠近,搞了个什么患难见真情,让承哥深陷其中。   她倒好,一个乡下丫头,眼瞅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堂堂将军夫人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了,表面上不敢露出半分,深怕承哥真的那般重色轻友,为了个女人,连多年的兄弟情分都不顾了。   ……   杨艾琪现在双手还没好,每天还要涂着厚厚的药膏,什么事儿都做不了,甚至连吃饭如厕都要别人帮忙。   她本来就是个勤快人儿,这种日子过了几天,就已经闲得五脊六兽,浑身都不舒坦了。   夏月初给其他九个女御厨排了班,一天留下一个人照顾杨艾琪。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又在一起学厨的朋友们,但是每天连吃饭和如厕都要人像照顾小孩子似的一一帮忙,也着实太尴尬了些。   临近晌午,今天负责陪着她的人去后厨取午饭了,杨艾琪自己坐在屋里床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举起双手,端详着自己涂着药膏的十根手指。   “你们啊你们,能不能争点儿气?赶紧好起来,如今害得我像被捆住了手脚一样,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别着急,就快好了!”夏月初提着食盒推门而入,“给你送上等的伤药来了。”   夏月初帮杨艾琪将原本的伤药清理干净,然后拿出殷颢带来的药膏,细细给她重新涂上。   之前大夫伤药时夏月初在旁边看到过,所以依样画葫芦,做得还挺像模像样。   御品的药膏果然就是与一般货色不同,膏体呈半透明的琥珀状,而且十分细腻柔和,没有半点儿药渣之类的东西。   闻起来也是一股清爽又沁人心脾的药香。   刚刚涂上,杨艾琪就觉得伤处一片清凉之感,特别地舒服,跟之前用其他药膏的感觉截然不同。   夏月初将药膏放在杨艾琪身边,叮嘱道:“这可是宫里的好东西,别不当玩意儿,记得每天叫人给你换药。”   她说罢,转身去洗了个手,然后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摆在炕桌上。   “来,吃饭吧!”   杨艾琪刚将伤药收好,见状心里还纳闷儿呢,之前去取饭的人哪里去了?怎么是夏娘子给自己送饭?   夏月初摆好筷子道:“我今天在你这边蹭一顿饭吃,行不行?”   “行自然是行的,只是……”杨艾琪没见到今天该给自己喂饭的人,低头看着双手,还在考虑刚涂完药,该如何尽量在不蹭掉药膏的情况下自己吃饭。   夏月初却已经盛了一勺汤送到她唇边道:“赶紧吃,一会儿都该凉了。”   “夏娘子,这如何使得……”   杨艾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月初直接喂了一口猪蹄汤。 第789章 我看她怎么做!(2更)   夏月初一边喂杨艾琪猪蹄汤一边道:“猪蹄猪皮这些对你伤势的恢复有好处,我之前就跟后厨说了,让她们这几天换着花样儿地给你做,只不过你有伤口,只能用些清淡的做法,多吃点儿,好得快。   我瞧着你最近都见瘦了,该不会是担心留疤吧?   如今就不用愁了,这宫中上等的伤药用上,很快就能恢复原样儿了的。”   杨艾琪最近的确吃得很少,却并非是因为担心而食不下咽,却是想要减少如厕的次数,所以不敢随意吃喝。   她甚至连水都很少喝,即便是渴了,也只是稍微抿上两口,润润喉咙和嘴唇就好了。   所以才几天的工夫,人就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了许多。   其他同伴虽然轮流给她喂饭,但是她吃多吃少却从来没人注意,只是当做一项上面交代的任务来完成罢了。   但是夏月初却是尽心尽责得很,非但耐心地劝她多吃点儿,而且汤、饭、菜轮流交替着来,一边喂还一边跟她说着话,时不时地换下筷子自己也吃两口。   在这种轻松气氛地感染下,杨艾琪不知不觉地吃了烫伤之后的第一顿饱饭。   薛壮这边跟殷颢去后厨随便吃了点饭,下午便在花厅里头喝茶聊天。   “我这两年不在京城,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各家如今都是什么样子了,你跟蒋家那边还有走动么?”   “快别提他家了!”殷颢一听蒋家就连连撇嘴,“也不知道他家怎么那么能生孩子,尤其是闺女,就跟外头不要钱捡来的一样,满世界地想跟人联姻。   去年还来跟祖父说,想跟我家结亲呢!   哎呦我的妈呀,可饶了我吧!   幸好祖父没答应,不然我就得离家出走逃婚了。”   殷颢抱怨了一大通之后又道:“对了,我还听说,蒋家如今正在四下活动,觊觎后位呢!   也不看看自家几斤几两,还好意思觊觎后位,就他家那姑娘,当个嫔妃都是给他脸了!”   薛壮闻言心下琢磨,蒋家如果真的想要觊觎后位,那前期准备的投入肯定就不会太少,至少要争取过去大部分朝臣,这才有达到目的的可能。   难怪如今蒋家圈钱也变得不择手段起来。   “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殷颢奇怪地问,“你以前就跟蒋家不对付,如今怎么对他家这么感兴趣了?”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今天上午看到有客人来预定天字号房,是荣宝斋的掌柜史东。   荣宝斋的后头是京城蒋家,这也算是保定府人人皆知的事儿了。   以史东的身价,倒不是吃不起上膳堂的天字号房,但是他那人素来低调惯了,应该不会做这么惹眼的事情。   应该是要招待什么人才预定的。   若是只店里的客人,这花销未免太大了些。   所以我猜应该是蒋家有人来了,为了宴请而预定的。”   殷颢闻言挠挠后脑勺道:“大哥,你怎么也跟我家老爷子似的,什么事儿都要想那么多,累不累得慌啊!”   “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想得多的人,才能让你们这样什么都不想的人继续过安稳日子。”   “说得那么深奥做什么。”殷颢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扭头看向薛壮道,“大哥,你是怕蒋家人来发现你的身份么?用不用我留下来帮你撑场子?   除非是蒋家老爷子亲自来,否则蒋家什么人来我都不怵。”   “得了吧你,今天留你一晚,明天吃了早饭给我乖乖回京城去。”   若是把这个小祖宗留下,那到时候没事儿都能让他闹出事儿来。   而且他心里似有预感,蒋家这次来订酒席,说不定是与斗狗村的事儿有关。   但是他前后想了几遍,也没想出自己究竟留下了什么破绽。   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被人在背后议论惦记的蒋昕延,此时正在大发雷霆,发着一半儿的火,突然忍不住接连打了了两个喷嚏。   俗话说一想二骂三念叨。   蒋昕延抬头看向站在底下挨骂的十来个人,心道难不成还有人敢私下偷偷骂自己不成?   下面跪着的人,一个个儿将头使劲儿埋在双臂之间不敢抬起来与他对视。   蒋昕延昨晚派人将斗狗村的火扑灭之后,就叫人进去仔细翻找。   结果不翻不要紧,这一翻还真吓了一跳。   村里村外,无论是屋里还是空地,所有的地方都翻找过后,却没有发现一具人类的骸骨,基本全都是狗的。   村里人不可能全部外出,连家里烧没了都不见回来。   更不可能狗骨头都还清晰可辨的时候,人的骨头总不会是已经烧成灰烬了吧?   所以蒋昕延直接就怒了,又狠狠地发了一回脾气。   不过到最后,这笔账还是被他记在了夏月初头上,问史东:“去订餐的时候可说明白了,咱么要自带食材,上膳堂那边已经答应了么?”   “三少,放心,都说好了。”史东说罢又忍不住问,“那少爷打算拿什么食材过去?”   蒋昕延被问的一愣,他哪里有什么准备。   不过即使没有准备也不能露怯,所以蒋昕延手一挥,大包大揽的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一定要好好难为难为这个夏娘子,让她知道一下,什么事可以管,什么事儿不该管!”   史东年轻时候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可以说是看着蒋昕延的父亲长起来的,也是看着蒋昕延出生长大的。   后来蒋老爷子之所以派他来做荣宝轩的掌柜,就是因为他这个人谨慎小心,从不做出格的事儿。   所以他看着蒋昕延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那么点儿心惊胆战的。   “三少爷,夏娘子前几日刚刚大显身手,连见都没见过的骆驼肉都做得美味无比,非但让那几个吐蕃人心服口服,也让董大人赞不绝口呢!   您若是想刁难夏娘子,怕是不容易吧?”   蒋昕延闻言啐了一口道:“少跟我提那几个吐蕃人,那就是一群废物,什么事儿都办不成,然后还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这回,一定要找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我看她怎么做!” 第790章 一张请柬引发的争吵(3更)   保定府是个两极分化十分严重的城市,平民的日子过得也都一般,但是有钱人的生活,奢华程度比京城更甚。   有钱人的舒坦日子过久了,难免都喜欢追求一些刺激。   所以在保定府,经常可以买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上膳堂定好席面之后,蒋昕延就派人在保定府各处搜罗稀奇古怪的食材。   但是一连几日,找到的东西蒋昕延都不甚满意。   眼瞅着离酒宴定好的时间只有六天了,还需要提前一天将食材送到上膳堂,蒋昕延也开始着急起来。   史东犹豫再三道:“三少爷,六月十八,保定府有个地下的拍卖会,咱家也接到了请柬,席上不仅会拍卖一些珍惜的文玩古董,也会有些珍惜的药材、食材或者是猎奇之物。”   “六月十八?那不就是后天么?早怎么不说!”   “三少爷,那个拍卖会,虽然时常有稀奇的东西,但是价钱可都不低啊!   咱们斗狗场这边折进去那么多钱,哪里还有闲钱再去参加拍卖会啊!”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到时候你陪着去我就是了。”   蒋昕延如今手里还握着那几个纨绔子弟入股的钱,觉得暂时挪用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   拍卖会的请柬,自然也送到了魏国涛的手里。   魏国涛不想再搀和这些事儿,便派人将请柬送去上膳堂了。   夏月初刚从杨艾琪那边回来,正碰上封七将请将送过来。   前世的时候,夏月初出于应酬,经常会参加拍卖会,也曾贡献出自己亲手做的一顿饭作为慈善义卖的拍卖品。   但是古代的拍卖她却是头一次接触,好奇不已。   请柬设计得十分古朴大方,上面的内容十分简单,只写着日期和地点,没有透露任何其他信息。   “这拍卖会你都知道什么?”夏月初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把玩,扭头问薛壮。   “保定府这边的拍卖会,我也只是听说过,这拍卖会的主家一直很神秘,至今都没露出过什么蛛丝马迹来。   甚至连拍卖会的时间都不确定,每次准备开拍卖会的话,一般会提前四五天广发请柬,有请柬的人还可以带一个人进场。   据说这个拍卖会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卖不到的东西,经常会有许多新奇或是珍贵的物件儿。   上次开拍卖会还是在去年呢,那会儿是魏叔自个儿去的,今年让给咱俩了,正好一起去长长见识。”   “大哥,我也没去过拍卖会呢!”殷颢在旁边听了薛壮和夏月初的话,立刻跑过来凑热闹,“我多留两日,你带我去吧!”   封七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道:“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听不懂人话啊?一张请柬只能带一个人进去,东家自然要带着夏娘子去,你怎么进去?翻墙还是钻狗洞?”   “你……”殷颢哪里被人这样怼过。   他可是实打实被从小被宠到大的,别说在自个儿家里,就算是在京城中,跟他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也都不敢招惹他。   无论背后如何,至少大面儿上还是都捧着他的。   殷颢抬手指着封七,张了半天嘴却连如何还嘴都不知道。   夏月初将手中的请柬放在桌上,起身招呼封七道:“刚才我去后厨,听说今天送来一批虾?晚上做点儿醉虾吃好不好?”   “那敢情好!”封七立刻赔笑道,“想吃醉虾的老主顾,在这儿预约的都排成长队了,偏生最近一直没买到太新鲜的河虾。   这回咱买的这批河虾可好了,活蹦乱跳的,个顶个儿地肥。”   “艾琪这回可没有口福了,她最爱吃醉虾,不过如今有伤在身,不能吃发物也不能沾酒。”夏月初说着就跟封七一并走了,又把薛壮和殷颢两个人晾在屋里了。   “大哥,你看……”   殷颢刚一开口,就见薛壮的脸板起来了,后面的抱怨顿时吞了回去,嗫嚅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你也用不着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了,我叫人去套车,你赶紧给我回京城去吧!”   “大哥,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在我心里,连我亲哥都比不上你,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撵我走?”   “殷颢,我已经很严肃地警告过你这个问题了,月初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薛承此生唯一的妻子。   你不尊重她,就相当于不尊重我,把我的尊严和面子丢在地上肆意践踏。   而正因为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我才更觉得心痛。   你回京城去吧,如果你真的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每次都要夹枪带棒地对待我的妻子,那你我的兄弟之情,也只能尽于此了。”   殷颢知道薛壮已经警告自己很多次了,但是他从小顽劣惯了,家里祖父也时常警告,但是每每还是会妥协。   所以对他来说,薛壮之前那种口头警告,完全就是不痛不痒,左耳进右耳冒的存在。   “承哥,得知你的消息之后,我一刻都没耽搁地冲过来找你,听人说你这边悬赏要找烫伤药,我也二话不说地从家里拿了药膏就直奔保定府。   说句不孝的话,我殷颢这辈子,连对我家老爷子都没这么好过!   结果呢?就换来你这样绝情的话?”   殷颢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衫,觉得里面简直痛得快要窒息了。   得知薛壮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此时就有多心如刀绞。   “我一直以为,咱俩会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等以后你娶了妻子,我也有了媳妇儿……   咱们哥俩情同手足,嫂子跟我媳妇儿也处得如姐妹一般,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定还可以结成夫妻,到时候亲上加亲……   我万万没想到……”   殷颢越说越是委屈,之前还只是红了眼圈儿,此时泪水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抬起胳膊,粗鲁地用袖子抹去眼泪,大声地吸了吸鼻子。   薛壮负手而立,硬着心没有回头,沉声道:“这一切明明都是可以实现的,前提是你要先打开你的心,接纳我认定的妻子。”   “我走还不行么!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来了!”   最终,殷颢气得哭着走了。 第791章 拍卖会(1更)   六月十八,拍卖会订在未初开始。   所以吃过午饭,薛壮便跟夏月初从家里出发。   拍卖会举行的地方,跟上膳堂离得并不算太远,只隔着三条街。   到了地方,薛壮扶着夏月初下车之后,正准备往里走,在门口跟另外一位客人迎面遇上。   薛壮一眼就认出对方是简家的孙少爷,简天逸,之前在魏家小女儿的婚宴上曾经见过,当时还碰杯喝了一口。   “简少爷。”薛壮颔首打了个招呼。   简天逸却跟没看见一样,抢先一步进了门,边走边跟在门口迎接的小厮道:“你家的拍卖如今门槛儿越来越低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请?”   夏月初见状低声问薛壮:“这人是谁啊?这么牛哄哄的?”   “简德保简家的孙少爷。”薛壮低声回道。   夏月初登时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保定府三大惹不得,其中就有简家的孙少爷。   “啧啧,八辈儿单传的气场果然就是不一样啊!”夏月初咂咂嘴。   此时又有一个小厮过来,看过薛壮手里的请柬之后,立刻满脸堆笑地将二人请进去。   这个拍卖场,平时是一个酒楼,一楼是个大厅,二楼中间是中空的,周围一圈儿都是雅间。   雅间之外还有一圈走廊,所以雅间的门是开在背侧的。   坐在雅间内,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台子。   等会儿的拍卖便会在一楼中央的台子上举行。   对于拿不准的东西,也可以要求下楼去台上验货。   这个酒楼平时并不起眼,夏月初连听都没听说过,想来也不知靠这个赚钱。   今日酒楼上下打扫一新,雅间窗上也都挂了薄纱,这样大家都能看得清楼下的情形,但是可以阻隔其他雅间的目光。   给魏国涛预留的雅间位置很好,几乎是正对拍卖台的。   屋内布置得十分雅致,不但有茶点果盘,还早早就备好了冰盆,进屋感觉十分凉爽,靠窗的桌上还特意给准备了“千里眼”。   夏月初好奇古代的单筒望远镜,所以便拿起来随意朝外面看去。   正看到一个颇有些面熟的人跟着小厮进门。   对方上楼前,下意识地抬头环顾一周。   夏月初这才看清楚,这个身形有些眼熟的人,可不正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蒋昕延。   “蒋昕延怎么也来保定府了?”夏月初疑惑地问。   “谁?”薛壮进门后就一直习惯性地检查各处,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或是窃听的渠道,一时没听清夏月初说的话。   夏月初还以为他把蒋昕延给忘了呢,还特意解释道:“就是之前在保定府,想方设法想要跟咱们合作,还差点儿给你下药,结果下到知府大人身上的那个人,我记得是叫蒋昕延是吧?”   “哪儿了呢?”薛壮原本就得知斗狗场的主家是蒋家人,加上史东来店里预定了酒席,所以一直让他颇为在意。   “已经跟伙计上楼去了。”夏月初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放下,“怎么了,他还是在觊觎我的手艺?”   “觊觎也没用,不用在意他,我会处理好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了丝竹之声,楼上各个雅间都传来开窗的声音。   一个年轻人走到楼下中央的台子上,抱拳拱手,冲着楼上一圈儿雅间都行了个礼。   “诸位贵客,小人席威,给诸位行礼问好了。   咱们这拍卖也不是头一遭了,我们主子的规矩诸位应该也都清楚,所以咱们废话少说,现在便开始。”   夏月初探头一看,笑着说:“呦,这小伙子长得还真精神,难得瞧见长相跟封七不相上下的。”   薛壮闻言吃味地凑到她身后,非要从后头揽住她,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扭头跟自己对视,问:“我长得不精神么?”   夏月初故意将薛壮的脸推到一边道:“哎呀,精神是精神,可是天天看着都看烦了!”   薛壮刚要说话,下面的拍卖却已经开始了。   第一个被抬上圆台的是一个大缸,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看不清楚。   随后将缸抬上去的人,从水中捞出一只十分大的龟,二楼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龟长得又似鳄又似龟,脖短而粗壮,领背长有褐色肉刺。   尾巴尖而长,两边具棱,棱上长有肉突刺,尾背前边三分之二处有一条鳞皮状隆起棱背,并呈锯齿口状。   四肢粗壮,肌肉发达,爪子尖而有力。   这东西长得着实太奇怪了,而且看起来特别凶狠。   席威指着被按在桌上的龟道:“这是从西洋来的船上收购而来的,因其似鳄又似龟,所以名为鳄龟。   既可饲养观赏,也可入药入菜。   起拍价五十两银子,每一拍增加五两,请诸位贵客叫价。”   薛壮凑在窗边看着下面那个丑东西,咋舌道:“这玩意儿也太丑了,真的能吃?”   “恩,能吃,味道也还不错。”夏月初对鳄龟还算了解,前世的时候,许多人将这个当做宠物,甚至有人随意放生,造成了外来物种的入侵,很是影响当地的生态坏境。   后来在一波有关鳄龟肉可以滋阴补肾的宣传之下,又掀起了一股吃鳄龟的热潮。   这东西虽然味道不错,但是五十两银子起拍,也有点儿太夸张了。   “你想尝尝么?”夏月初问薛壮,虽然是贵了些,但是刚从东海府收了两万多两银子回来的夏月初,这点儿钱还是花得起的。   赚钱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花么!   不过从她心里来说,她还是不太希望薛壮吃这个的。   毕竟不吃这些东西都已经把人折腾得够呛了,再吃点补肾的东西,恐怕自个儿第二天都起不来炕了。   要知道,夏月初如今连韭菜和泥鳅都基本不做来吃了。   好在薛壮摇头道:“算了,看那模样就叫人没有食欲。”   薛壮的话音未落,对面一个雅间内就有人摇铃道:“五十两银子!”   这个叫价的声音,薛壮和夏月初两个人都很熟悉,可不正是之前三番五次找上门来的蒋昕延么! 第792章 以形补形(2更)   史东预定酒席的时候特意说明,要带自己准备的食材。   如今看到蒋昕延的举动,薛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荣宝斋的幕后老板就是京城的蒋家,前几天预定的酒席,应该就是蒋昕延的主意,如今买这东西,是想要为难你呢!”   “这人也真是无聊,不就是不打听跟他合作,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之前斗狗场的事儿,我们最终追查下去,幕后老板就是荣宝斋的人。   所以我怀疑蒋昕延这次来,为的是斗狗村的事儿。   但是这件事儿我一直没有出面,按理来说他不该怀疑到我头上才对。”   夏月初听薛壮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皱眉道:“当初我们去找二傻的时候,并不知道村里的情况那么复杂,也没有刻意地隐藏身份,也许是这样得知的?”   “恩,也有可能。”薛壮点点头道,“有魏叔坐镇,蒋家在保定府也不敢怎么样。   更何况蒋家如今正在全力争取后位,不能允许有半点儿差池。   所以蒋昕延最多也就是想刁难刁难咱们,出出气罢了,真闹起来他也不敢。”   两个人说话间,蒋昕延又高价拍下了一笼子毒蛇。   薛壮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猛地起身道:“他这究竟是想做什么!”   “越毒的蛇越是鲜美,没什么的,小心些处理就是了。”夏月初拉着薛壮坐下道,“既然他不敢闹腾,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再说了,到又不是让我去他家里做饭,进了上膳堂,如果他想搞什么花样,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   夏月初刚把薛壮安抚下来,拍卖场内突然间掀起一阵喧哗之声。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啊啊啊,你看,那东西好像是活的,还在喷水呢!”   薛壮和夏月初闻言全都好奇地扭头朝下面看去,只见拍卖的桌山已经换了一个宽大的浅瓷盆。   瓷盆里装着水,水里有几个形态奇怪的物品,模样看起来格外像是男根。   这神奇的模样,让整个儿拍卖场都骚乱起来。   薛壮看清下面的东西之后,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捂夏月初的眼睛。   席威道:“这是从西洋运来的珍贵贝类,生产年份极长,可以在海中活逾百年之久,而且生长的地方都在十尺乃至四五十尺深的海底,所以极难捕捞。   一百两一只起拍,请大家叫价。”   食疗素来讲究以形补形,所以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种看起来根本不像贝类的东西该怎么吃,但是凭借对拍卖会多年积累的信任,知道既然他们能摆出来当做食材拍卖,就绝对是能吃的东西。   于是拍卖场内顿时掀起了拍卖至今最大的高潮。   此时也看出席威的灵活来了,盆内一共有九只象拔蚌,原本是准备一起卖的,起拍价为五百两。   但是他看到拍卖场内的热烈反应之后,立刻十分狡猾地将象拔蚌按只分开拍卖,一只只地取出放在盘子上,由众人竞价。   最后蒋昕延以七百六十两银子的价格拍下了三只贝类,其余的都被别人抢走了。   史东心疼得心都要滴血了,去上膳堂吃一顿山珍海味都用不了这么贵,三少爷这口气,赌得未免也太贵了些。   但是他甚至蒋昕延的脾气,也不好开口劝说。   夏月初不想显露出自己早就认识象拔蚌,毕竟这东西对于大齐人来说,着实太稀奇了一些。   所以她在拍卖第一只的时候就抢先出价,一路压着其他人,最后花了一百六十两,买下一只,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该怎么吃。   后面的价钱果然一路飙升,最后一只也是最大的一只象拔蚌,最后竟拍出三百五十两的高价。   夏月初听着蒋昕延花重金抢下了三个象拔蚌,在屋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壮好奇地问:“笑什么?”   夏月初凑近薛壮耳边道:“我怀疑蒋昕延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为什么?”薛壮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他拍的前两样东西,鳄龟和蛇,都是有滋阴壮阳作用的。   至于最后这个,虽然大家都没见过,但是俗话说以形补形,大家抢得这么激烈,不惜重金也要买,还不是看重了这一点,难不成是因为没吃过所以好奇不成?”   薛壮闻言也是哈哈大笑,但是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凑近夏月初问:“那你之前还问我要不要吃鳄龟?难不成是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觉得我应该补一补了?”   他说着,整个儿人都贴了上去,甚至故意用力撞了一下夏月初的屁股。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夏月初赶紧辩解道,“我只是看着你似乎很好奇,所以顺口问一句……”   薛壮想要的却根本不是解释,他轻轻捏住夏月初的下巴,凑上去一下下轻啄着她的唇瓣……   “别闹,这是外头!”夏月初不肯就范,想要把人推开,“再说了,你也不嫌热?”   就薛壮贴上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夏月初就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冒汗了。   薛壮其实也没想要做什么,却也不甘心直接退开,于是抓住夏月初的手,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瓣,缱绻地辗转吸吮。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其中的珍惜和宝贝之情,一丝不差地传递给夏月初,让她生不起任何将人推开的想法。   夏月初放软了身子,靠在薛壮怀里,只觉得浑身如泡在温度恰好的温泉中一样,浑身都被泡得绵软舒展,额头和鼻尖恰到好处地微微冒出汗珠。   她这会儿也不觉得热了,伸手圈住薛壮的脖子,将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不过很快,主导权就又被薛壮抢了回去,但已经送出去的舌尖却被吸住,怎么都抽不回来,被他吮得舌根发麻,唇角溢出一丝晶莹的水渍,发出小猫撒娇似的轻哼。   至于这段时间又拍卖了什么东西,两个人已经彻底屏蔽掉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之中了…… 第793章 猫眼石发簪(补3更)   等到夏月初气喘吁吁地整理好衣裳之后,拍卖场内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热烈了。   此时下面正在拍卖的是一套金首饰,工艺十分精巧。   夏月初用千里眼细细观察了一番,也不由得被古代工匠的手艺所折服,细细的金丝堆叠出繁复的花纹和形状,半点儿不乱,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感慨。   “喜欢么?”薛壮凑上来问,“这套首饰的工艺还算精致。”   夏月初摇摇头,她对这种东西就是纯粹地欣赏,真让她自个儿插戴得满头金灿灿的,那可受不了。   许是因为来参加的人多是带着女伴参加的,所以买起首饰来也都毫不手软。   这套金饰最后以比底价高出一倍的价格成交。   席威很快又捧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支发簪。   整只发簪的簪头是由各色宝石簇拥着一枚猫眼石组成的。   席威带着棉布手套拿起珠钗,举起来面向四周展示。   随着他手中的动作,珠钗不断变换着角度和姿势,在灯光的映衬下,整支发簪的光芒如水般流转,简直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猫眼儿发簪,起拍价,黄金百两。”   这只发簪着实太美太耀眼了,席威拿着展示的时候,拍卖场内众人寂静无声。   此时起拍价一出,顿时就热闹起来,价钱很快就被抬到一百六十五黄金。   薛壮突然伸手拉动窗边的铜铃,道:“一百八十两。”   “二号房客人出价一百八十两,还有没有人继续出价?”   夏月初虽然隐隐觉得,这么多钱买一只发簪有点太贵了,但是这支发簪实在太好看了,让她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就在她还盯着发簪发愣的时候,薛壮已经叫价到两百二十两黄金了。   夏月初刚想说太贵就别要了,就听到隔壁简家的包厢了传出简天逸的声音:“二百三十两!”   “二百四十两!”这回也不等薛壮说话,夏月初就抢先摇动了铜铃。   “简少,快点出价呀,人家真的很喜欢这支发簪。”隔壁雅间内,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简天逸身边,整个儿上半身都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娇滴滴地摇晃着他的胳膊说。   简天逸此时也有些骑虎难下,他在家虽然受宠,但是手里能动的钱其实并不算多,年前还拿了几千两投入了斗狗场,如今价钱叫到两百多两黄金,几乎已经是他现在手里能动用的全部钱财了。   但是他明知道二号雅间内是上膳堂的人,根本不是魏国涛。   若是输给魏国涛也就罢了,输给这两个人的话算什么?传出去他岂不是要沦为整个儿保定府的笑柄?   他咬牙摇铃,道:“二百六十两!”   夏月初继续加价道:“二百七十两。”   偏生此时席威突然出声提醒道:“请诸位客人注意我们拍卖会的规矩,只收现银,不接受折抵或是赊欠。”   这一句话,让还想咬牙跟着加价的简天逸的手停住了,在心里盘算半晌,除非跟家里开口要钱,否则他短时间内是无法再凑到更多的现银了。   他身旁的女伴还浑然不觉,继续撒娇,希望简天逸能买下这支发簪送她,至于对方会不会因为她太贪财而疏远,她此时都已经顾不得了。   一来是因为这支发簪着实太美了,应该没有女人能够抵抗这样的诱惑。   二来,若是能把这支发簪讨到手,都够她一辈子的吃喝花用了。   但是简天逸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收回了手。   只听下面席威道:“二百七十两一次,二百七十两两次……”   拍卖场内已经没有人继续加价了。   倒不是其他人也都买不起,只不过大部分人看在魏国涛的面子上,都没有参加这次竞价。   “简少,怎么了?”女伴不解地扭头看向简天逸,扭动身子蹭来蹭去地说,“人家真的……”   简天逸一把将怀里的女人推开。   “滚开!”   女人摔倒在地,此时终于看明白眼色了,也不胡乱撒娇了,自己爬起来,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简天逸也无心继续拍卖下去,起身便离开了。   首饰拍卖结束之后,再端上来的都是古玩字画。   薛壮对这部分不感兴趣,夏月初是完全不懂,跟着看个热闹。   等到古玩字画都拍卖完了之后,拍卖场进入了暂时的休息阶段,有人敲门进来更换了茶水,送上新的果盘和冰盆,并且提醒道,接下来的都是特殊拍卖了,如果客人不想参加,可以提前退场。   夏月初闻言疑惑地看向薛壮,不太明白这个特殊拍卖是什么东西。   薛壮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买卖,在大齐,这种所谓的特殊拍卖,基本指的都是买卖人口。   长得好看的少男少女,精壮汉子,风情少妇,甚至连年幼的孩子,婴儿都可以买到。   因为有夏月初在,所以薛壮起身道:“我们就先回去了,一会儿会有人过来送银两,烦请之后将拍到的东西送到银杏胡同,上膳堂。”   “好,二位这边请。”小厮毕恭毕敬地引着两个人下楼,另外已经有人早跑下楼去通知车夫了。   等到两个人下楼之后,马车就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而简家的马车,此时刚刚驶离了拍卖场的后院。   晚上,夏月初靠在榻上,把玩着刚送来的发簪,猫眼石在灯光下灵活地变幻着形态,周围的各色宝石折射出如彩虹般的光芒,整支发簪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薛壮洗完澡出来,见状笑着问:“这么喜欢?”   “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夏月初将发簪举起来,不断变换角度地欣赏着,“所以说啊……”   “所以说什么?我看到这支发簪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薛壮膝盖跪在软榻上,从夏月初手里接过发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间。   “所以说有钱真好!赚了钱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夏月初知道薛壮是想要讨个口头表扬,偏生不肯让他如愿,顾左右而言他。   “有些东西,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薛壮像只大型犬一样在夏月初胸前乱蹭,还有些微微潮湿的头发弄得夏月初下巴都跟着痒痒。   她抱住薛壮的大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道:“嗯嗯,最重要是有个疼我的好男人才行!”   薛壮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吻过去。 第794章 有点发凉(1更)   两个人在软榻上,借着烛光细细把玩着发簪。   夏月初虽然拍的时候毫不犹豫,但此时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道:“拍卖上买东西,果然还是贵啊。”   “其实以这个发簪上猫眼石的成色和工艺的精湛,这个价钱也算不得太贵。   我记得当初京城的店里,镶嵌着上等猫眼石的戒指,一枚就要卖到一百两黄金左右。   这支簪子做工这么精细,而且你细看,这些宝石都不是胡乱凑的,而是经过精心的挑选和排序的,颜色上的深浅是有过渡的,所以才会在灯光下产生这种流光溢彩的效果。   这个价虽然贵了些,但是买的也不算亏。”   夏月初依着薛壮的话,细细端详了簪头的情形,见果然如他所说,心里顿时又欢喜起来。   “我刚才还想,你今个儿怎么转性了,竟然舍得花大价钱买首饰,没想到还是心疼啊!”   “买这支簪子,是因为太漂亮了,我是当真喜欢。费心费力地赚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花得痛快么!”   薛壮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揭穿她。   但是他心里头明白,夏月初今日之所以一掷千金,除了因为这支簪子真的好看之外,更是为着之前简天逸对自己的态度,所以才非要跟他别这个眉头。   夏月初用余光看到薛壮一脸了然的模样,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撇撇嘴道:“不就是个私盐商人家的孙子么,拽得二五八万做什么,家里的钱有几两是他自个儿赚的?看他那个样子就不顺眼,好像天底下就他家有钱似的。”   薛壮真是爱死夏月初这种小脾气了,凑过去就想继续下午在拍卖会上没进行完的事情。   可人才刚靠过去,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封七在外面扬声道:“夏娘子,史东史掌柜带人把食材送过来了,说都是珍贵食材,需要您过去交接一下,免得出了什么问题之后大家扯皮说不清楚。”   “蒋昕延那小子,一沾上他就没有好事儿。”薛壮气得一拳砸在抱枕上。   夏月初闻言笑着起身,一边换衣裳一边道:“他花了那么多钱买的食材,自个儿怕是除了蛇,其他都不认得,生怕养死了不能用,还不得赶紧送过来。你都洗了澡就别处去了,我带王桦和沈莹过去开开眼。”   薛壮却还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快地换了身日常见客的衣裳,把还没干透的头发随意挽起来,陪着夏月初往外走道:“我陪你去。”   史东带人过来送的东西,一只鳄龟,三只象拔蚌,一笼子毒蛇。   笼子里的毒蛇是尖吻蝮,被民间称为五步倒,足以说明其毒性之重。   这种蛇,有黑白黄三种,以黄白两种花色的价高。   此笼中的五步蛇,便只有黄白二色,没有黑色。   因民间一直都有越毒的蛇越鲜美的说法,所以这种蛇在老饕当中还是颇受欢迎的。   夏月初将食材一一检查过之后,见所有都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叫人把东西收下。   她笑着对史东道:“敢问当日一共几位客人啊?”   “一共六位,按照之前说好的,四两,六热,二羹汤即可,希望能尽量用这三种食材,其余的随夏娘子安排。”   “好,看到您送来这些东西,我也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会准备与之搭配的其他菜品的。”   差人将东西都拿到后厨,按照各自的特性安置好后,夏月初将封七叫过来吩咐道:“当天的食材,叫人准备牛肉、鲜薄荷叶、扇贝、黄瓜、泥鳅、豆腐、韭菜、鱿鱼、牡蛎和羊腰。”   封七一一记下来之后才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回头细细一看,这泥鳅、韭菜、鱿鱼、牡蛎和羊腰,不都是补肾的食材么?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夏月初,夏月初却道:“刚才不是说了,要选择与客人送的食材相匹配的材料。”   封七一低头看到象拔蚌的模样,登时了然,转身要走,正对上一脸懵懂的王桦。   “七哥,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孩子家家的别乱问。”封七看到一旁的沈莹居然还面不改色地在拨弄水中的象拔蚌,顿时一脸不忍直视的神色。   他转念一想,沈莹今年才多大,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看来这个吃饭的人,估计是不怎么行啊。   封七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来又回头问:“夏娘子,店里的虎鞭酒也泡了挺久了,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卖了?”   薛壮听了这话,瞪了封七一眼,心道连你也跟着添乱。   一桌子都是补肾的吃食,再来一杯虎鞭酒的话,一桌子人晚上怕是都不用睡了。   封七一脸坏笑地走了,沈莹此时才察觉出似乎有什么不对,脸唰就红了,赶紧甩甩手上的水道:“师父,要是没什么事,我、我就先回去了。”   “恩,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正式做菜那天,你们两个都过来看我怎么处理,毕竟鳄龟和这个贝类都是很难得一见的食材。”   把两个徒弟打发走之后,夏月初却把自己买的那个象拔蚌从缸里捞了出来,放在条案上,笑着问薛壮:“要不咱俩今晚把它吃掉?”   “你不是说没做过么?”薛壮一脸好奇地去戳象拔蚌,“这个贝类可真是奇怪,它外面这个是缩不回去……”   话音未落,他就被象拔蚌喷了一脸的水。   “哈哈哈——”夏月初笑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刀都掉了,半晌才勉强止住笑声道,“反正就按其他贝类那么做,应该就没问题吧。”   薛壮看着夏月初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插入蚌壳之中,沿着蚌壳将蚌身切割分开,去除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丢入沸水中汆烫片刻立即捞出,放入冰水中降温。   然后剥皮清洗,最后切成薄片,一片片摆在刚才就准备好的冰块之上,最后调出一碗料汁,并一壶酒一起放在托盘上,示意薛壮过来端着。   薛壮看着夏月初干脆利落处理象拔蚌的动作,忍不住觉得下身微微有些发凉…… 第795章 谢谢你当初的坚持(2更)   新鲜的象拔蚌做成刺身,滋味的确妙不可言。   尤其是在伏天的晚上,吃着清凉鲜甜的象拔蚌刺身,再配上清凉的酒水,简直是沁人心脾。   当天夜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睡前的小酒助兴,薛壮比往日生猛了许多。   夏月初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还是一脸的慵懒倦容,但是眼角眉梢上挂着的缱绻春色,给她原本就清秀的容貌增添了不少柔媚。   好在晌午预定天字号房的,只有两位客人,所以工作量并不算大。   晌午的时候,夏月初随便吃了几口,打算窝回房里再补个眠。   正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杨艾琪大呼小叫的声音。   “夏娘子,夏娘子!我脸上的血痂掉了。”杨艾琪欢蹦乱跳地冲过来,抬着下巴凑近夏月初道,“你看,你快看啊!”   夏月初定睛一瞧,果然是有一片血痂脱落了。   只见血痂之下的皮肤光滑一片,依旧是白皙可人,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太好了!”夏月初看清之后,高兴得不行,“没留疤真是太好了。剩下的地方你也要注意,千万不要随便乱抠血痂。”   看到这个,夏月初真是心里一大块石头落了地,不然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万一真留下去不掉的疤痕,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我还叫大壮哥给你准备了去疤痕的药膏呢,看来是用不上了,太好了。”   “夏娘子,真是太谢谢你跟薛东家了,为了我的事儿还这么操心费力,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若是在宫中,谁会管啊……哎,不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话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杨艾琪到底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家,刚来的时候循规蹈矩的,如今也慢慢开始释放天性了,每天说说笑笑的,终于有些小姑娘的样子了。   “你好好的就行了,这件事本来对你就是无妄之灾,我们帮你求药也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你在厨艺上很有天赋,以后好好努力。”   一听夏娘子说到厨艺,杨艾琪顿时想起自己的另一个来意。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夏娘子,我听说后天的酒宴又平时很难见到的珍贵食材,不知道我能不能过来看一看啊?”   “当然可以,不过到时候后厨肯定比较忙,你自己多注意,不要再伤到自己,也别碍了别人的事。”   “太好了,夏娘子你放心吧,我一定老老实实地贴边儿站着,绝对不添麻烦。”杨艾琪开心地保证道。   二人说完话刚准备分开,便看到毕兴提着食盒从夹道过来,准备将吃过的碗筷放回后厨,等着帮厨们清洗。   夏月初便顺口问:“阿铮今日的胃口怎么样?”   “夏娘子。”毕兴行了个礼,颇有些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道,“秦大哥最近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他说是因为躺在床上不用动,活动少所以不觉得饿,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心情不好。   虽然有人在的时候,他总是显得高高兴兴的,但是一旦只剩他自己在房里,我已经好几次看到他呆呆地盯着床帐上面,还有一次好像还看到他哭了。”   “哭了?”夏月初闻言一惊。   这段时间里,她跟薛壮每日都会过去陪秦铮说话,薛壮还经常帮他按摩手脚。   明明看到他的精神一直都还不错,难道这一切都是演出来让大家放心的么?   夏月初刚想过去看看秦铮,杨艾琪却突然间自告奋勇道:“夏娘子,我替你去看看吧,我最近受伤之后,什么都需要别人来帮忙,才发现这里头的不容易。   秦大哥伤得比我还要严重得多,又是个堂堂男子汉,心里肯定更苦。”   “也好,你们两个兴许还能有些共同语言,若是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跟我说。”   告别杨艾琪回房之后,夏月初翻来覆去,哪里还睡得着,满心都是对秦铮的心疼。   看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秦铮自己应该也感觉到,其实病情并没有什么好转。   唯一让他恢复的办法,就是等待邹泓带着解药回来。   但是这种不确定结果、也看不到尽头的等待,着实太过难熬。   但是秦铮又一直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无力和绝望,这让夏月初又不忍心去戳穿他的伪装,只能寄希望于杨艾琪感同身受的安慰,能让他多几分的释然,重新燃起一些希望。   晚上薛壮回来之后,夏月初跟他说了这件事儿。   薛壮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道:“其实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过,当初我跟阿铮流落到参顶子村之后,刚开始看病,我的腿一直都没什么好转,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死的心都有。   我接受不了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废人,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   那时候我尚且还有上半身可以活动,都这样的绝望无助。   所以我都不敢想象,阿铮如今的心里该多么无助,多么痛恨自己。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个毒药,让阿铮浑身都没有力气,不能动弹,说不定也是好事。   不然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意躺在床上变成一个废人。”   夏月初抱住薛壮,安慰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别这么说,说不定等邹泓回来,阿铮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你当初恢复不也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么,阿铮这才多久。   咱俩平时抽空多去陪他说说话,免得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薛壮伸手将夏月初搂入怀里,低声道:“我之所以能撑过那几个月的时间,都是因为你。看到你在那种境况下,还在想方设法地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甚至还要荤素搭配。   我就想,连一个弱女子都这么坚强努力地活着,甚至是尽量让自己活得更好,我一个堂堂男子汉,难道就连继续努力坚持的勇气都没有么?所以我才咬牙忍下来了。”   “谢谢你当初的坚持,不然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夫君。” 第796章 压力山大(3更)   “荒唐!”   “可笑!”   “他这是在逼朕么?”   御书房里面不断传来小皇帝发泄的大喊,守在外面的刘公公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挥手让左右都退下。   陈瑜白垂手肃立在一旁,等小皇帝喊累了,终于喘着粗气坐下来了,这才开口道:“皇上息怒,蒋家打得是什么主意,臣早已向您说明过了,又何必动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呢!”   “但蒋家如今也越发过分了,今日早朝时候,那些人纷纷进言,劝朕及早立后,然后话里话外都在夸蒋家女儿,就差把朕必须立蒋家女为后写在奏本上了!”   “皇上,蒋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又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朕知道,如今朝局不稳,还有庆王在川蜀虎视眈眈,所以还不是动蒋家的时候。”   “的确如此,蒋家的破绽比比皆是,想动蒋家其实很容易,光是臣如今手中的证据,都已经够让蒋家喝上一壶的了。   但是蒋家这些年姻亲遍地,上至三品,下至知州知府,俱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若是蒋家一倒,他们必定会心中不安,担心皇上也会对他们下手,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得不偿失啊皇上。”   小皇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坐在龙椅背上,沉默半晌,突然间问:“先生,当年您说,只要我有为国为民之心,对您不疑不弃,您就会倾尽全力辅佐于我。   但是自打我坐上这个皇位,面对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处处被人束手束脚,先生可有过一丝后悔?”   他突然间不再自称为朕,而是用回了当年在潜邸时的称呼,让陈瑜白心里颇为动容。   他明白,自打他拥护小皇帝登基以来,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天子,身上便扛上了太多让他难以承受的压力。   “皇上,若是让臣扪心自问,有没有过后悔的时候,的确是有的。   但是臣后悔的并不是为国为民的这份愿景,也不是辅佐您登基的这个决定。   臣有时候,只是觉得心疼皇上。   这两年多的时间,您过得比臣更苦,更累。”   小皇上抬手扶额,遮住自己疲惫的双眼。   的确,自打入住了这座大齐最豪华的宫殿之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加起来也睡不到三个时辰,还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对这个偌大冰冷的宫殿来说,他只是个匆匆过客。   身下这把华丽的龙椅,坐起来一点儿都不舒服。   他经常梦到有人杀入皇城,将坐在龙椅上的他挑在枪头,狠狠地摔在文武百官面前。   那些平时对他跪地高呼万岁的官员,全都还上了一副面孔,笑着,闹着,看着他在地上如蝼蚁般挣扎……   “皇上……”陈瑜白见皇上面色不好,关切地问,“您最近夜里还常常被噩梦惊醒么?太医院上次开安神汤喝着效果如何?”   “已经好多了。”小皇帝下意识地撒了个谎。   他不想继续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陈瑜白面前了,那样会显得自己太过软弱可欺。   他不希望某一天连陈瑜白也对他失望,觉得他是一个付不起的阿斗。   “今日是朕失态了。”小皇帝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语气平和地与陈瑜白商议道,“朕的意思是,既然暂时不能动蒋家,倒不如进一步稳住他们。   但是朕不想让那种女人成为朕的妻子,不如再选其他三家女儿一起入宫,给她个嫔位,其他封为昭仪、婕妤,算是先给蒋家留个念想。”   “皇上圣明。”陈瑜白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没用自己再三劝说,反倒自己先提出了这个权宜之计。   将最重要的事情商议好之后,陈瑜白拟好诏书,请小皇上过目之后收起来。   此时他转移话题,打算说点轻松的事情,缓解一下小皇帝失落的情绪。   “吐蕃王即将启程入京,从吐蕃的青唐到京城,摆开全套仪仗的话,少说也要走上近两个月。   到时候京城正是秋高气爽,十分适合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臣以为,吐蕃王嘉勒斯赉一直与我大齐交好,无论是共抗西夏还是边境互市,可以说是功绩卓越。   他此番第一次入京面圣,还带着继承人前来,就是为了表示与我大齐世代交好之意。   所以除了让各地官员悉心招待之外,是否该派人去将廖老请回京城,来主持御膳房的大局?”   小皇帝沉吟片刻道:“可以派人送信给廖老询问,但是不必强行召他回京。   何怀生何大人这两年在御膳房一直做得极好,非要将廖老召回主持大局,未免有损何大人在一众御厨心目中的威严。   朕时常听陈大人说,保定府上膳堂的夏娘子手艺极好?   与其大热天地去折腾远在东海府的廖老,倒不如将夏娘子传召入京,让她献宴一席。   这样既可以给上膳堂扬名,朕也可以有机会与薛承薛小将军见上一面,不知陈大人以为如何?”   “甚好!皇上有所不知,前几日有吐蕃人在保定府闹事,要寻会做骆驼宴的大厨。   保定府一众酒楼食馆的大厨都不敢接,唯有薛承与夏娘子迎难而上,夏娘子不但亲手杀死一头骆驼,还做了一席色香味俱全的骆驼宴,让吐蕃人吃得心服口服。”   说起这些轻松的事情之后,小皇帝明显放松了不少,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陈大人说得朕都饿了,你跟刘启都尝过了夏娘子的手艺,唯有朕,空有天下,却连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笼子都走不出去。   等夏娘子来了,朕也总算可以大饱口福一次,而不是眼巴巴地听着你们讲故事吞口水了。”   “皇上若是这般想吃,臣立刻派人去请夏娘子入宫一次不就是了。”   “不妥不妥。”小皇帝一摆手道,“薛承是朕的臣子,今后的左膀右臂。而夏娘子,乃是薛承之妻。   朕岂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随意使唤大臣之妻,这成何体统。” 第797章 都是熟悉的老面孔(1更)   蒋昕延为了让夏月初没脸,不但花大价钱买了那么多罕见的食材,还特意邀请了几位在保定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等到客人陆陆续续抵达,封七才发现,基本都是熟悉的老面孔。   董元久、高水生、简德保,魏国涛,再加上史东和蒋昕延自己,正好六个人。   蒋昕延嘴上说得好听道:“前几日参加拍卖会,特意买了些罕见的好东西,我自己也吃不完,几位都是我们荣宝斋的贵客,今日就算是我们荣宝斋回馈老顾客了。”   “蒋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今天是跟着蒋公子借光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稀罕的东西,经过夏娘子的妙手烹饪之后,会变成怎样的美味啊!”   昨天的拍卖会,在场几个人,除了魏国涛之外,其余三人都在现场,他们最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形状看起来最为奇特的象拔蚌了。   后厨这边,夏月初也正在处理象拔蚌。   为了能让两个徒弟和后厨其他人看清楚,她这一次特意放慢了速度。   将锋利的刀片插入外壳与蚌肉之间,两边切开,将整个儿象拔蚌的蚌肉剥离出来。   之后去除内脏,将蚌肉分为三部分。   细长的颈肉部位,是要用来做刺身的。   蚌身肉切丁预备爆炒,剩下的蚌肚用来煮粥则最是鲜美。   只不过看着夏月初切开,汆烫,扒皮最后再切片,一气呵成的手法,让后厨所有男性都跟薛壮一样,觉得下身微微发凉,忍不住想要夹紧双腿。   象拔蚌被切成半透明的薄片,一片片贴在用冰雕出来的假山之上,最下面配上一碗简单的蘸料,便叫人来走菜上桌了。   “冰爽贝肉。”   蒋昕延见状便有些皱眉,不悦地对上菜的封七道:“你们上膳堂是不是也太对付事儿了?我花大价钱买的蚌,你们就这样随便切个片就端上来了?”   封七其实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好不好吃,但是他面上却表现得十分自信,淡淡一笑道:“客人不妨先尝尝看,若是不好吃,我再跟夏娘子反馈,您觉得如何?”   魏国涛率先夹起一片象拔蚌,细细端详了一番,切片薄如蝉翼,上面还可以看出淡淡的波浪形状,透着淡淡的肉色,给人一种娇艳欲滴的感觉。   一片入口之后,魏国涛的眼睛就微微张大了,筷子已经重新又落到冰山上。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下筷子品尝,不多时,就都露出了陶醉其中的表情。   若只有魏国涛这样,还可以说他是个托儿,但是所有人、甚至连史东都露出了一脸餍足的神色,就不得不让蒋昕延重新在心里掂量一下夏月初的手艺了。   他也夹起一片蚌肉,沾了蘸料塞进嘴里。   入口后最先感受到的是芥末的呛辣之味,紧接着袭来的是一股清淡的鲜美,还带着微微的甜味。   象拔蚌的颈肉韧而脆,口感极好,入口嫩滑得几乎瞬间便滑到喉咙口去了,只余下满口不可言说的美妙滋味。   蒋昕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的筷子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顺从内心地继续再吃几片。   简德保忍不住感慨道:“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这可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鲜美的贝类了。多亏蒋公子慷慨解囊,才让我们尝到如此美味啊!”   高水生闻言急忙接话道:“也要感谢夏娘子的好手艺,若是换做一般厨子,怕是连认都不认识呢,哪里会做这些东西。”   他因为斗狗场的事儿,对魏国涛一直颇有些愧疚,加之对拉自家儿子去做斗狗场的荣宝斋也没什么好感。   虽然他得罪不起蒋家,但是帮着夏月初说几句话,给魏国涛长脸,让蒋昕延心里头不舒服这种事儿,还是可以做一下的。   三只象拔蚌虽然看着都挺大的,但是只切颈肉,又是六个人分食,所以很快也就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蒋昕延这会儿也顾不得怄气,花了大价钱买的东西,不吃岂不是更亏了。   后厨紧接着上了一道循规蹈矩的凉菜——温拌扇贝。   夏月初趁着这个空档,正在收拾那一筐五步倒。   蛇已经被封七都杀了,蛇头也都处理掉了。   夏月初将蛇皮一一剥下来,洗干净之后下水汆烫。   她一边做一边对众人讲解道:“汆烫蛇皮必须要热水下锅,因为蛇身上有许多粘液和脏东西,所以水会变得特别浑浊。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汆烫蛇皮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去除鳞片,之后还要反复清洗,所以不用觉得不干净。”   果然,不一会儿,用刀反复刮过的蛇皮露出最本来的面貌,连花色都变得更加鲜艳了。   “这里也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只刮蛇皮的外面,里面尤其是蛇腹的位置,会有很多没有弄干净的东西,也要一并刮下去才行。”   夏月初将处理后的蛇皮再三清洗之后,切成细丝,上锅蒸二十分钟之后,端出来过冰水拔凉。   王桦早已把海蜇、木耳、香菜等配料全都切好放在大碗中。   夏月初将蛇皮倒入碗内,加入蒜末、姜丝、香醋、酱油之后,再盛一勺红油辣子浇进去,拌匀之后便招呼伙计走菜。、   “凉拌蛇皮。”   蒋昕延虽然买了一筐毒蛇来为难夏月初,但是他打心里还是有些怕蛇的。   此时一盘子蛇皮端上来,看着盘中黄白相间的蛇皮,他就觉得浑身麻酥酥的不舒服。   高水生一看到这东西,却是眼睛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五步倒,只有白花和黄花,没有黑色的,蒋公子真是会买东西!”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讲究不成?”魏国涛好奇地问。   “这五步倒,以白黄二色为贵,黑色的不值钱,也不好吃。”高水生说着,夹了一筷子就塞进嘴里。   沁凉的蛇皮入口又脆又香,完全没有腥味,甚至细细咀嚼还有些回甘,配上海蜇嘎吱嘎吱的口感和红油辣子的香味,简直是人间极品。 第798章 不用惯着他(2更)   其他人没有高水生这么好的接受能力,蛇肉倒是吃过,但蛇皮却是头一遭。   但是见高水生咯吱咯吱吃得欢实,其他人又都有些心里痒痒。   魏国涛率先夹了一筷子到碗里,笑着说:“没吃过的东西,还是该尝试一下,总不能老了老了反倒怂起来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才纷纷开始动筷子。   简德保一来牙口不太好,二来也着实有点接受不了蛇皮这种东西,所以加了一小点儿塞进嘴里,嚼都没交就囫囵吞下去了,也勉强当做是吃过了。   后厨很快又端上来最后一道凉盘——薄荷牛肉。   这道菜是夏月初前世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吃过的,因为十分喜欢,回来之后就开始自己学着做,是一道十分适合夏天吃的凉菜。   薄荷叶本身就清凉爽口,而牛肉的香气与薄荷的清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这道菜的做法其实很简单,选用有嚼劲的腱子肉,卤过之后切开,横切面带着美丽的大理石花纹。   将冷却后的牛肉切成薄薄的片状,外面裹上薄荷叶摆在盘中即可。   不过这道菜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蘸水。   云南的蘸水多种多样,非常之有特色,几乎每家都有不同的配方和偏好。   夏月初给这道薄荷牛肉配的蘸水,加了蒜末、葱丝、朝天椒,香醋,白糖和酱油,然后又放了一些切碎的薄荷叶,没有柠檬但是有琼州那边运来的青金桔,切开几个挤点汁水进去,搅拌均匀便做好了集酸、辣、甜于一身的蘸水。   这道菜,薄荷不但清凉,而且能疏散风热、清利头目,吃过之后叫人满腹清凉之感。   而薄荷跟牛肉的搭配更是令人耳目一新,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堪称绝配。   一盘薄荷牛肉吃过,众人暑气顿消,连之前各自心里那点儿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消散了不少。   后厨紧接着端上来两盘热菜。   “酱爆蚌肉。”   “蒜蓉粉丝烤牡蛎。”   封七还特意把酱爆蚌肉摆在蒋昕延面前道:“蒋公子,我家夏娘子说了,今日给您做个一蚌三吃,刚刚吃的是脍,现在这是酱爆,最后还会有一份蚌肚粥。”   蒋昕延面色发青,但是面前的菜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香味儿。   蚌肉鲜美软滑,配上不知怎么调配的酱料,鲜甜可口。   新鲜的象拔蚌十分嫩,无论如何做,必须要注意火候,一旦过头了,就整个儿毁了。   另一盘蒜蓉粉丝烤牡蛎,蒜香扑鼻,一个个开过壳的牡蛎,上面放着一团粉丝,粉丝上是过了油的蒜蓉。   黄灿灿的蒜末上面,点缀着辣椒圈和香菜,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这道菜魏国涛曾经吃过,所以提醒众人道:“小心牡蛎壳烫手,用帕子垫着拿,最好连蒜蓉带粉丝加上牡蛎肉一起入口,那味道,简直了。”   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了,唯一一个不太熟的蒋昕延,严格来说还算众人的晚辈,所以几个人见魏国涛已经不顾形象地直接将一只牡蛎塞进口中,便也都学着他的样子,将手帕垫在左手上,从盘中夹起一个牡蛎放在手上,凑近嘴边,右手拿着筷子在前面轻轻一推,便将牡蛎壳上的所有食材一并推入口中。   牡蛎都是夏月初一个个儿挑出来的,全都肥腴饱满,虽说是烤的,但其实咬开之后汁水四溢。   粉丝是先煮好再放在牡蛎上烤的,所以下面吸饱了牡蛎烤出来的汁水,上面浸润了蒜油味道,甚至有人专门喜欢吃上面的粉丝。   这个菜其实十分简单,只要注意两件事,就可以做得很好吃。   一是牡蛎必须要新鲜肥嫩,二就是蒜油要炸香炸透,做出来就没有不好吃的。   前世,这几乎是各种海鲜大排档的必备菜品。   但是放在大齐来做,就成了一道令人惊艳的创意菜了。   蒋昕延却又挑刺儿道:“这个蒜蓉粉丝烤牡蛎十分好吃,为何我特意买来的蚌肉不这样做?”   这个问题,封七又不会做菜,他哪里知道。   但是此时就现出封七脑子转得快来了,他笑着说:“蒋公子,同样是禽类,鸡有鸡的做法,鸭有鸭的做法,同样是家畜,猪有猪的做法,牛有牛的做法。   即便同样是猪身上的肉,不同部位尚且有不同的做法,端看这法子适不适合。   而且那日拍卖会,因为从未见过这种食材,所以我们夏娘子还特意买了一只回来,在家研究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做法。   我们上膳堂这么大的买卖和口碑摆在这儿,绝对不可能坑您的,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一番话堵得蒋昕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封七笑着说:“您各位先吃着,我去后头帮您催催后头的菜。”   夏月初此时正在教众人如何处理鳄龟。   “鳄龟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块头大,长得也有些凶神恶煞的,其实处理起来,跟杀甲鱼是差不多的。   昨天杀鳄龟的时候,有许多人没有看到,我再简单地说一下。   拿起一个木棒逗弄着鳄龟,待它咬住木棒的时候,一刀剁下它的脑袋,紧接着倒挂起来,控干净膛内的血,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紧接着剁除龟脚,从侧面切开龟壳,将龟肉与龟壳分离,取出内脏,去除影响口感的黄色脂肪,将龟肉剁开成块,焯水之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的了。”   鳄龟的肉呢,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无论是红烧还是炖汤,炖鸡甚至是炖蘑菇都是可以的。   今天要做的呢,就是红烧鳄龟,大家可以按照做红烧肉的方法来做。”   封七来到后厨的时候,里面正传来阵阵甜美的香味儿。   夏月初刚刚给鳄龟肉炒了糖色,炒得满屋焦糖的香气。   她提壶在锅里加入滚水,加入各种调料和香料包之后,改善锅盖,由着它自己去小火慢炖。   “怎么又上后头来了?前面又提什么要求了么?”   听得封七将刚才的事儿学舌似的说了一遍,夏月初忍不住冲他竖起大拇指道:“说得好!什么都不懂就会乱说,不用惯着他!” 第799章 天下第一鲜(3更)   封七去后厨待了一会儿,不多时,又带人回来上菜了。   “韭菜炒鱿鱼。”   “爆炒腰花。”   魏国涛看到此番上来的菜,隐隐觉得今天这顿饭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凉菜里,扇贝就是滋阴养血、补肾调中的。   之后又上了烤牡蛎,就更是公认的补肾壮阳之品。   如今又是韭菜又是腰花,这是要往死里给补啊?   像自己、高水生、简德保、董元久这些年纪大了的,食补一下倒也不妨事的。   可蒋昕延才二十出头,本来就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   魏国涛还记得,自个儿像他这样年纪的时候,多吃几口韭菜,都能精神大半夜。   这好家伙的,一堆补肾壮阳的东西吃下去,今晚怕是要不好过了。   魏国涛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只当是夏月初没有注意。   于是等过一会儿,当封七又上来上菜的时候,便隐晦地提点了一下道:“再去叫人拿两个冰盆来,这怎么吃着吃着还有点燥热起来了?”   蒋昕延是六个人中最年轻的,也没少吃,刚才其实就已经有些觉得燥热了。   但是他以为是自己没能让夏月初出丑,心情不好才导致的,之前也没好意思吱声儿,这会儿见魏国涛也这么说,忙跟着道:“就是,这屋里也太闷热了些,快换些新的冰盆进来,再来点儿什么冰饮。”   封七虽然明白魏国涛的意思,但却装傻充楞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魏国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怕是夏月初想要教训一下蒋昕延,故意搞出来的名堂。   不多时,新的冰盆端上来,冷饮也紧跟着上桌了。   最后两道热菜也没耽搁太久,不多时也都送上来了。   “红烧鳄龟。”   “泥鳅炖豆腐。”   这道红烧鳄龟,可以说是蒋昕延最后翻本儿的菜了。   原本他以为那个奇形怪状的贝类肯定能难倒夏月初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也参加了拍卖会,甚至还拍了一只回去提前研究。   不过这鳄龟看起来皮糙肉厚、凶狠无比,也没有第二只供她研究,他还就不信了,真就连没见过的东西都能做的好吃?   蒋昕延恶狠狠地夹起一块鳄龟肉放进嘴里。   别说……好像还真不难吃……   这下子,蒋昕延心里更是憋火,但是一桌子的客人都是自己请来的,几个老家伙还都在交口称赞,搞得他有脾气都无处发泄。   “那天这个鳄龟,我也是看见了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怖,没想到做出来之后,居然肉质细腻鲜美,丝毫没有皮糙肉厚之感,而且毫无异味,吃起来简直唇齿留香啊!”董元久对这道菜格外情有独钟,一反之前默默吃饭的状态,竟对其赞不绝口。   蒋昕延心里真是快要呕死了,花了那么多钱,不但没让夏月初丢人现眼,反倒还等于给她扬名了。   你说说这点儿破事儿闹的!   眼瞅着宴席即将进入尾声,后厨再次上菜,六碗蛇羹,六碗蚌肚粥,还有一大砂锅的鹿茸鳄龟煲。   封七陪着笑在一旁解释道:“按理来说,有蛇羹又有鹿茸鳄龟煲了,就不该再上粥了。   但是我们夏娘子说了,这个蚌肚粥,着实太过鲜美了,味道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而且这些食材都是蒋公子花大价钱买的,还特意说要准备与之相匹配的菜肴,所以我们夏娘子最后还是决定将这道粥也一并上桌。   一来不能浪费这么好的食材。   二来也是觉得,这种蚌类着实难得,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不让各位尝尝,实在是太可惜了。”   上膳堂素来走的就是高端路线,在做菜这方面,夏月初对外一直是比较高冷的形象。   做菜虽好但是从来也都不夸耀什么,酒席的搭配也有自己的规矩和讲究。   这次竟然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的溢美之词,甚至还破例在已经有羹汤的情况下,又上来一道粥,不免让众人都好奇起来。   低头只见一只青瓷小碗儿,白白胖胖的米粒在碗里舒展着身躯,上面配上细如发丝的姜,油绿的葱花,水灵灵儿的小水萝卜片,再配上切得极薄的蚌肚。   拿起勺子搅动几下,米润粥稠,鼻端已经隐隐有鲜味儿浮动。   盛起一勺轻吹几下入口,那股鲜味儿,简直可以说是直击灵魂,冲得人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酥麻感,浑身的毛孔好像都张开了一样。   屋里瞬间安静得有些骇人,所有人都在默默回味着残留在口中的鲜味儿。   甚至连蒋昕延在这一瞬间都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之前的气恼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经常有人会说,美食能够让人心情平和,感受到幸福。   难怪会有人为了一口吃食而费尽周折,甚至是一掷千金。   一碗蚌肚粥,让六个人同时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难怪连从来都不自夸的夏娘子都对这碗粥这般推崇。”高水生咂咂嘴道,“我大半辈子跟水打交道,最爱吃水里头的东西,当年跑船,一天到晚地从水里捞鱼,在船上随便一烹便吃,别人都吃腻了,就我天天吃得欢实。   当时我们老帮主就说,看我是个天生就干这行的。   我自以为尝遍了天下之鲜,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碗粥所折服。”   简德保此时已经将自己面前的一碗粥喝光了,掌心那么大的小碗儿,其实一共也装不下几口。   “蒋公子,真是多亏了您一掷千金,不然我们今日也吃不到这样鲜美的蚌肚粥啊!”   简德保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对蒋昕延表示感谢。   蒋昕延此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虽然请顿饭,跟保定府的几位大佬拉拉关系不是坏事儿,但是这顿饭的花销,也着实太贵了些。   魏国涛尝过蚌肚粥之后,也着实被惊艳到了,将粥和蚌肚在舌尖滚过几道都不舍得下咽,更是想不出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其美味,最后只是默默地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这可真是,天下第一鲜啊!” 第800章 嗨大劲儿了(1更)   蚌肚粥吃过之后,几个人都有些对其他食物提不起兴趣的感觉。   但是看到蛇羹,却又觉得不吃有些可惜。   高水生酷爱吃蛇,所以忍不住向众人推荐道:“蛇羹可是好东西啊,不但活血补气,而且还舒筋活络,尤其是咱们这些上了岁数的,吃点儿没有坏处。”   一般来说,做蛇羹都是三蛇羹,或者是太史五蛇羹。   需要用三种或者五种不同的蛇一起来做。   但是蒋昕延买来的蛇,都是同一个品种的五步蛇,而保定府这边素来又没有吃蛇的习惯,时间太短夏月初也没能买到其他品种的蛇,没办法,只能单独用五步蛇来制作了蛇羹。   一来因为有蚌肚粥鲜味在旁,二来也是因为夏天本就燥热,所以夏月初选择了更加清爽的做法。   将蛇肉焯至九成熟之后去骨,撕成细丝,加入生姜、陈皮、桂圆肉、甘蔗水等配料一起煨熟,最后以马蹄粉勾芡,再撒入菊花瓣,便大功告成了。   这样一碗菊花蛇羹色泽晶莹,卖相极佳。   吃起来更是味道甜美,白色的汁水中也充满了蛇肉的香气,菊花的花瓣给羹汤增添了几分清香。   蛇羹入口之后,绵软甘香,口感滑而毫无滞腻之感,而菊花的清香点缀其中,更增添了清爽,让人吃起来毫无负担,一整碗喝下去不但不觉得腻味,反倒是清爽无比,精神都为之一振。   与其说是羹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碗质量上乘的糖水甜品。   一顿饭吃到这里,魏国涛已经觉得有些不敢多下筷子了。   蛇羹虽然做得清爽,但是也架不住蛇肉也是滋阴补肾的佳品。   而最后这道鹿茸鳄龟煲,他可是碰都不敢碰了。   蒋昕延现在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既然不能让夏月初出丑,好歹也不能白花了这个钱,要好好跟在座的几个人拉拉关系、套套交情,最好能从这几个大佬手底下套出来点儿赚钱的道道。   如今自己这边斗狗村没了,斗狗场里只剩下二十多只斗狗,场子也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下半年该怎么办,各处的窟窿该怎么堵上,这些破事儿真是让他一想起来就焦头烂额。   想到这儿,他示意侍女给众人杯中斟满酒,自己举杯道:“在座的几位,其实我都该叫一声叔叔伯伯的,荣宝斋在保定府开了这么多年,也都多亏大家的光顾和照顾。   不过荣宝斋做得再好,也是家里的买卖。   而我此番来到保定府,是想要闯出点儿自己的名堂给家里看看。   如果各位叔叔伯伯有什么生财之道,千万不要忘记拉拔我一把。   而董大人是保定府的父母官,以后我在贵地混饭吃,也少不得要大人多多关照。   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   “蒋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你放心,若是有什么好生意,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大家发财才是真的发财嘛!”   “就是就是,若是能有蒋公子一起做,肯定会更加顺遂,财运亨通啊!”   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举杯,嘴上说着客套的话,酒却都只是浅浅地抿上一口便放下了。   只有董元久最为豪气,一口气干了杯中酒,还翻手冲蒋昕延亮了一下杯底,稍微有些大舌头地说:“蒋公子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大家这都是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嘛!”   董元久快要换地方了,自然想要跟蒋家打好关系。   打点好蒋家,说不定能活动到一个肥缺。   所以他才对蒋昕延开斗狗场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即便没有这一层考虑,他也是不敢动蒋昕延的。   更何况除了蒋家,这里头还有简家、高家几个小少爷们的干股,除非他不想顺顺利利地离开保定府回京述职,否则哪一个他都招惹不起。   蒋昕延酒劲儿上来了,加上之前吃了这么多补精气的东西,此时正处于十分亢奋却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的微妙状态之中,颇有些兴奋。   他起身,亲自拿起汤勺,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鹿茸鳄龟煲。   “夏娘子的手艺,的确是没的说,蒋某如今也是佩服得不行。   只可惜我没有魏员外有本事,当初再三邀请,都没能请到夏娘子为我效力,谁知魏员外一请便将人请来了。   这就叫什么,姜还是老的辣!对不对?”   蒋昕延说着,还抬手拍拍一旁史东的肩膀,似乎在等待他的应和。   史东微微有些尴尬地说:“三少爷,您有点喝高了,我叫人端醒酒汤上来。”   蒋昕延一挥手道:“没,我没喝高,这才喝了多少啊!”   魏国涛微微一笑说:“蒋公子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了,上膳堂一直都是薛东家和夏娘子两口子的买卖。   我只是在刚开始从旁帮助扶持了一下,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帮忙自然也不是白帮的,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魏员外这话,骗骗别人倒也罢了,拿来骗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小瞧人了?   薛……”   蒋昕延这边一个薛字刚出口,魏国涛就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蒋家关系网庞大复杂,他们若是知道薛壮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但是蒋家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有些分寸的。   至少这么长时间以来,薛壮的身份也一直都没有被揭穿。   可是如今蒋昕延喝了酒,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来?   倘若在这些人面前暴露了薛壮的身份,那么估计都不出今晚,就会变得街知巷闻了。   一旁的史东听到蒋昕延这话越说越不对劲儿,也是脸色骤变。   待那个薛字一出口,他立刻站起身来,一手拉住蒋昕延,一手抄起桌上的汤碗,笑着说:“三少爷,您今天着实是有点儿喝高了,还是来喝口热汤解解酒吧!”   “你干什么,疯了么?”   蒋昕延猝不及防地被灌了好几口汤,差点儿没呛到,之前说到哪儿也被冲乱了,喘着粗气瞪着史东。   好在汤已经盛出来一会儿了,没有砂锅里的那么热了,不然怕是还得烫出个好歹来。 第801章 风流韵事(2更)   史东紧接着对一旁的侍女道:“叫后厨上一碗醒酒汤来,我家少爷喝多了。”   蒋昕延根本没到喝高了的程度,刚才也不过是一时酒劲儿上头,差点儿说了胡话,被史东这么一打岔,也知道自己差点儿闯了祸,所以听他要醒酒汤,也没有阻止,还一个劲儿地向魏国涛赔不是。   魏国涛自然是笑笑表示不碍事儿的,但是心里头却依然确定,看来薛壮的身份,在蒋家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连史东都已经知晓,不然他也不会拦着不让蒋昕延说话。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魏国涛不由得替薛壮担心起来,看来得尽快找个机会,好好跟薛壮谈一谈这件事了。   最后这锅鹿茸鳄龟汤,虽然味道十分鲜美,但是魏国涛就只轻轻蘸了蘸嘴唇,表示喝过了。   其他几个人是吃得太饱,着实喝不下去了。   只有蒋昕延,因为刚才酒喝得有点急,此时喝碗温热的汤觉得还挺舒服,于是接连盛了几次。   魏国涛心道,蒋昕延今天回去,晚上怕是要作妖儿了。   蒋昕延喝了醒酒汤回去之后,呼呼大睡了一下午,晚上醒了之后,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受。   但是他如今住在荣宝斋内,也不像是在竟成自己家里,好歹还有个通房丫头能泄泄火。   蒋昕延一连去洗了几次冷水澡,还是压不下那股子邪火儿。   最后没法子,只得打发人出去给想办法。   于是第二天,保定府内便传出,荣宝斋半夜去青楼接人,颠鸾倒凤一夜未出的风韵传言。   荣宝斋出了这样的事儿,一般人都会想,不可能是已经一把年纪的史东。   而蒋昕延最近在保定府又是参加拍卖会又是去上膳堂请客,一直十分高调,所以这件事儿,自然就被安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这件事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而直到第二天天黑之后,荣宝斋才派车将头天夜里接来的两个人送回去。   本来只是为了低调行事,但是又给大家增添了新的谈资。   短短两天时间,在保定府就传出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就差在茶楼开讲“蒋公子年少气盛,拥双美日夜鏖战”的故事了。   倒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拜这一宴所赐,回家之后很是大展雄风了一次。   所以即便当时没有看出席面上的不对,事后也都一个个儿地回过味儿来。   蒋昕延被臊得门都不敢出,所在荣宝斋内,却还要为了银子发愁,别提多悲催了。   薛壮知道夏月初是故意整治蒋昕延,所以特意派人去打听了街头巷尾的传言回来讲给夏月初听。   夏月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   下午,魏国涛刚巧收到陈大人的密信,于是特意过来一趟,打算找薛壮好生谈一谈。   薛壮看过信之后,惊讶地说:“魏叔,你们要搬走了?”   魏国涛点点头道:“当初金盆洗手之后,本来就该搬走,改名换姓去别处生活的。   但是因为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挑明,所以陈大人让我多留两年。   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个明面儿上的靠山,私底下带一带你。”   如今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且还有倪钧在这儿帮衬着你,加上过两个月之后,吐蕃王入京面圣,陈大人打算让夏娘子以上膳堂的名义入宫献宴。   这样一来,夏娘子无论是名气还是声望,肯定是全都被提高一大截,上膳堂这边也用不着我继续做这个名义上的后台了。   所以说,也该是我功成身退,找个好地方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听得魏国涛这样说,薛壮能够理解,也十分替他高兴,但是心里还是颇为不舍的。   来到保定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跟魏国涛早就相处出了感情,此时得知对方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搬走,而且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见了,让他突然间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但是蒋昕延这小子,你可不得不防啊!”魏国涛不放心地叮嘱道,“那天在宴席上,他酒后差点儿失言,所以我觉得他要么是知情者,要么是猜出了什么端倪。   毕竟以蒋家的势力,想要弄清楚这些,应该是不难做到的。   至于这件事在蒋家,究竟是公开的秘密,还是蒋昕延自个儿聪明,推测出来的,暂时也不好说。   但是以史东的表现来看,我更倾向于蒋家上下都已经知情。   好在以如今的情势来看,蒋家一心惦记着后位,暂时应该还是心向皇上的,所以你的身份秘密才一直没有被泄露出去。   如今还不知道蒋昕延是否将斗狗村的事儿跟你联系在一起,你今后再有什么行动,一定要多跟倪先生商量,必须要格外谨慎才行。”   “魏叔,多谢您的提醒,我一定会谨记在心的。”薛壮道,“等定下来什么时候走,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摆一桌送行酒,咱爷们儿好好地喝上一回,不醉不归。”   “那是必须的啊!”魏国涛闻言哈哈大笑道,“离开保定府之后,可就尝不到夏娘子的手艺了,走前我必须要好好吃上一顿才行!”   “月初说以后要把酒楼开到各地去,回头看您搬到哪里去了,我们头一个先去那边开!”   “有志气!”魏国涛闻言竖起大拇指道,“夏娘子是个有本事又有想法的,着实难得,你小子算是捡到宝了。”   “谁说不是呢!”薛壮抬起头,跟魏国涛相视一笑。   看着面前的薛壮,魏国涛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这一年多的相处,早就让他把薛壮当做自己的子侄般看待了,他抬手用力拍拍薛壮的肩头道:“你小子,好好干,魏叔无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都会等着看你恢复身份,击败庆王,为薛家报仇,为朝廷效力的。”   薛壮端起茶碗道:“借您吉言,我先以茶代酒,感谢魏叔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也不会让您付出的心血白费的。” 第802章 蓉城议事(3更)   蓉城地处盆地,六月底的天气闷热无比,有时候一天到晚,连一丝风都没有。   即使在屋里坐着不动,也会控制不住地出汗。   尤其是许多从京城跟着庆王来到蓉城的人马,即便这已经是第二个夏天了,却还是无法适应。   倒是顾元,他好像天生体质偏寒,冬天的时候天天过着狐裘,手里还要捧着手炉。   待到夏天,大家都汗流浃背,唯有他房里连冰盆都不放,穿着长衫,依旧是一身清爽无汗。   这不由得让其他人羡慕不已,甚至连庆王都忍不住道:“顾先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看着真是叫人羡慕啊!”   顾元抬手掩口清了清嗓子道:“我不过是以前伤过身子,所以体寒罢了。王爷只看我夏天的时候一身清凉,却不知我冬天时候寒气侵骨是多么难熬。”   “哦?”庆王颇有些意外地问,“顾先生以前受过伤?竟然这般严重么?”   江尉明也挑眉问:“据我所知,这种寒毒入体的症状,多是练功走火入魔或是中毒所致,不知顾先生是何缘故啊?”   顾元摇头道:“都不是,只是因为一次意外,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趴在一大片冰块上随波逐流了许久才最终得救,虽然性命无碍,但是在冰水中浸泡太久,寒毒入骨,所以之后便一直体寒。   大家不必关心,老毛病了,左右也死不了人,夏天也不比受暑热困扰,每年只有入冬的两三个月难熬罢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庆王还是关切地表示:“回头本王着人贴出告示,替先生遍请名医。”   “多谢王爷关心。”顾元依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想来即便川蜀没有,天下之大,肯定也能找到一位神医能解我身上的寒毒。”   这话说得巧妙,听得庆王心花怒放。   尤其是顾元素来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端的就比那些一拍马屁就油腻谄媚的人说出来更让人觉得可信。   江尉明在一旁的面色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自打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顾元得到王爷的信任之后,他就总有种自己已经渐渐被王爷疏远的感觉。   尤其如今蛰居在蓉城,他每天除了操练兵士,毫无用武之地。   只能看着顾元凭借自己的小聪明,一步步赢得庆王的信任和关注。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很快就会有自己表现的机会了,他又提起精神道:“王爷,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和推测,吐蕃王动身入京应该就是七月初的事儿了,嘉勒斯赉一直与大齐交好,但是我们三翻四次派人去接洽,他却一直不予回应……”   江尉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元打断道:“当初我就说过,去联系嘉勒斯赉是不可能会有回应的。   他自从亲政开始,亲齐的政策就从来没有变过。   对于嘉勒斯赉来说,大齐的皇帝是谁都不重要,他也并不是小皇帝的拥趸。   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在西夏的强压之下,为吐蕃争取更大的利益,更好的发展空间。   所以我们不要把目光放在嘉勒斯赉身上,等到王爷荣登大宝之后,他也会像如今对小皇帝一样忠心归顺于王爷。   与其去争取嘉勒斯赉,倒不如去联络与嘉勒斯赉不睦的部族。”   庆王闻言连连点头道:“顾先生说得有理,那依先生来看,此番我们该如何部署?”   江尉明听了这话,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紧地攥起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顾元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就在飞速地盘算,权衡着各方面地关系,最后才慎重地开口道:“这次嘉勒斯赉进京,说会带着自己看中的继承人一并前往,是为了向大齐表达世代投诚之意。   但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几年一直被嘉勒斯赉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扎拉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在吐蕃露过面了。”   江尉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身子猛地挺直起来道:“这话什么意思?”   顾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说:“意思就是,扎拉钦很有可能早已抵达京城,他们应该是选择了分开入京。   嘉勒斯赉既然在这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吐蕃内部难道会没有部署么?   如果我们现在调兵遣将,半路伏击嘉勒斯赉,即便成功又能如何?我们不可能攻入吐蕃内部,他的继承人直接在京城宣布继位,前有吐蕃国内的拥趸,后有大齐的支持,我们又能耐他如何?   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嘉勒斯赉的死就会永远横亘在中间,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再争取到吐蕃的支持么?”   庆王闻言骤然变色,扭头看向江尉明道:“江将军,你不是一直负责与吐蕃方面的各项事务么?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为何毫不知情?”   江尉明被当众斥责,十分难堪地说:“王爷,这也只是顾先生的猜测罢了。”   顾元道:“但是扎拉钦许久没有露面却是事实,将军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仔细调查一番。”   庆王的语气更加强势,直接命令道:“速速派人查实此事!”   江尉明深吸一口气,躬身应诺道:“臣这就去办。”   庆王摆手道:“既然如此,大家也都散了吧,等事情都调查清楚之后再议。”   顾元从议事厅回到自己住所之后,伏案咳了许久,端起案头一碗早就凉了的药汤喝下去,这才勉强将咳嗽压了下去。   他细细将自己刚才在议事厅的所有表现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破绽之后,才从案头拿过一张笺纸,提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这几行字,单个儿看谁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根本无法成句,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待笺纸上的墨迹变干之后,裁下来团成小球,封入一枚蜡丸之中,随后将蜡丸扣在自己掌心,端着水丞来到后院水池旁,借着换水的机会,将蜡丸丢入水中。   蜡丸顺着水流飘出院墙之后,外面很快响起几声鸟叫。   顾元这才将水承加满了水,端着返回了书房。 第803章 关门大吉(1更)   被夏月初算计了之后,蒋昕延一来觉得丢人,二来也是被掏空了身子,老老实实地待在荣宝斋后院,一直没有出门。   斗狗场那边还有差不多二十多条斗狗,按照每晚至少要斗两场来算,加上有的斗狗赢了的话还可以循环利用,最多也只能撑上半个月的时间。   到时候拿不出新的斗狗,场子肯定也就开不下去了。   若是以前倒也罢了,他还可以从别的地方挪些钱出来平这边的账。   但是因为这一年多来,斗狗场简直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所以蒋昕延几乎是把其他不怎么赚钱的生意全都结束掉了,抽出来的资金全都投入到斗狗场这边来了。   如今可好,一下子全都赔进去了。   如果想要平账,就只能像家里求助了。   蒋家虽然每年年底都盘账,但也不是所有的钱都必须上交公中,各房自己还是要留下一部分的。   只不过这部分钱都在他爹手里把着。   他爹那可绝对是个只进不出的主儿,想把入了他荷包的钱掏出来,那可是得费不少劲。   所以蒋昕延必须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法子还没想出来,他在保定府做的荒唐事儿却已经传回京城去了。   这件事儿说来也巧,刚好京中有几个纨绔子弟,在京中闲极无聊,便约着一起来保定府找乐子。   当天晚上史东打发人去青楼接人的时候,京中那几位正好也在楼中寻欢作乐。   听到旁边的人说,那马车是荣宝斋的,便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   后来第二天傍晚,两个人被送回去的时候,几乎是被人抬回房里的,自然又是引来了众多客人的围观议论,否则事儿也不会传得整个儿保定府都知道。   这几个纨绔子弟在保定府听足了八卦,回到京城之后哪里藏得住啊,不到一天时间,就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自然而然,蒋昕延那几个堂哥也听到了消息。   回去之后在蒋老爷子面前添油加醋地给他抹了不少黑。   这些可好,他老子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被蒋老爷子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让他不要只顾着在家数钱,也要管管孩子在外头都做了什么。   虽然不是女孩子,但若是落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在外,以后想说一门好亲事也是难的。   谁家好好的闺女愿意嫁给这样的浪荡公子。   更不要说,还一接就是两个人,弄得人人皆知,成何体统。   蒋大老爷丝毫不知道这件事儿,放衙回家之后就被父亲叫过去一顿数落,出来之后又被几个弟弟话里有话地嘲讽了一通,简直都要被气疯了,当即便派人去保定府,必须把那个逆子给带回京城来,不能再任由他在外头丢人现眼了。   蒋昕延这下子可真慌了,他爹被气成这样,想从他手里要钱出来应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保定府这边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就一走了之吧?   他倒是能走,荣宝斋可走不了啊!   想到荣宝斋,蒋昕延突然想起前阵子跟着史东一起去的那个拍卖会,顿时心生一计。   他好说歹说地把来接他回京的人暂时稳住了,派人在斗狗场内宣传一个新规则——拍卖斗狗。   三日后在斗狗场举行拍卖会,会有二十只斗狗参加拍卖,价高者得。   被拍卖的斗狗,依旧可以参加斗狗场内的决斗,斗狗的主人可以优先选择对手。   获胜所赢的钱,斗狗场只抽取百分之五作为场地费,其余都归狗主人所有。   这个规则一经宣扬出去,许多早就深陷其中的赌徒们全都激动起来。   他们天天泡在斗狗场里,自然知道这里头每日进出的金额有多大。   而且这些资深的赌徒,之所以喜欢来斗狗场,为的就是追求刺激。   如果可以自己拥有一条斗狗,看着它在下面跟别的狗或者是人撕咬缠斗,一眨眼可以让自己赢得盆满钵满,一眨眼也可以让自己输得倾家荡产……   这可比看着别人的狗在下面斗来都去刺激多了。   于是蒋昕延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招揽了几百人过来参加拍卖。   二十只斗狗,一共卖出了六千多两银子,加上场地兑出去又收回来两千余两。   蒋昕延这回拿到钱,可以说是毫不恋战,直接将之前投了本钱的几个小少爷的钱还上之后,自己还剩下一千多两银子,直接收拾东西回京城去了。   等到那些将斗狗买回家的人,带着狗过来准备参加决斗的时候,才发现斗狗场早就关门大吉了。   有人跑去找荣宝斋讨说法,史东更是一推三六五:“谁卖给你们的找谁去,斗狗场跟我们荣宝斋有什么关系?”   这下可好,这帮人手里空有一只斗狗,呆呆傻傻的,也不会操控。   因为牵扯着地下斗狗场的事儿,里头不光是赌博,还经常是人狗相斗,搭进去的人命都不知道有多少了,是以谁也不敢去告官。   于是这十几个人,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最惨的还要数城东的一个富商鲁益川,他是个皮草商人,生意一直做得很好,在保定府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了。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遭人嫉妒,打从去年开始,被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引诱着进了斗狗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到半年的时间,他输光了家里的积蓄,贱卖了家里库存的皮草,几间店铺也都陆续转手出去。   这次他更是卖了家里的房子,一口气买下三只看起来最强壮最凶狠的斗狗,为的就是翻本儿。   他觉得自己这半年多,学费也交得差不多了,门道也基本都摸清楚了,如今只要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斗狗,那接下来,肯定就是一本万利、财源滚滚了。   谁知道蒋昕延这小子,拍卖斗狗是假,想要金蝉脱壳是真,居然关门大吉跑回京城去了。   被荣宝斋的伙计赶出门之后,鲁益川看看手里牵着的三只呆若木鸡的狗,再回头看看荣宝斋在眼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突然间,一头撞向旁边的门柱……   鲜血在阳光下更显此言,鲁益川直接委顿在地。   旁边的三只斗狗被血刺激到,突然间发狂,追着路人不住撕咬,街上顿时混乱起来。 第804章 惨案(2更)   荣宝斋门口的惨案,最终以五人死亡,十数人受伤而告终。   三只斗狗被路人合力打死了两只,还有一只格外凶猛的,被赶来的捕快合力拿下。   这件事儿发生在闹市街头,影响极其不好,尤其是许多在现场的百姓,先是目睹鲁益川撞死,然后就遇到斗狗发疯。   如此一来,斗狗的事儿也被闹上了台面。   唯一只得庆幸的是,其他那些买了斗狗的人,在荣宝斋要钱无果之后,都悻悻地离开了。   不然若是二十只斗狗同时在闹市街头发狂,那死亡人数怕是要翻个十倍不止。   五具尸体都盖着白布,一字排开摆在府衙门口,鲁益川的孤零零地摆在左边,已经有人去通知他的家人了。   另外四个被斗狗咬死的人摆在右边,还在等待家人来认尸。   鲁家原本住的房子被鲁益川给卖了,媳妇黄氏和两个孩子如今住在一个小破房子里。   这里原本是硝皮子的地方,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还四下透风。   好在如今是夏天,若是冬天,住在这里头怕是要冻出个好歹来。   黄氏被鲁益川卖房子的事儿气得一病不起,脸色蜡黄,嘴唇上的皮层层爆起,看到官差找来,吓得哆哆嗦嗦地问:“可是我家老爷出什么事儿了?”   “鲁益川自己撞死在荣宝斋门口,他买的三只狗受惊发狂,当街咬死了四个人,还伤了十几个人。”   黄氏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一个看着才七八岁的小女孩,扑倒她身上大哭起来。   另外一个看起来能有十二三岁的男孩,虽然也是吓得面色煞白,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个礼问:“两位官爷,我是鲁益川的儿子鲁天佑。如今家里只剩我们孤儿寡母,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去给父亲收尸,还是……还望官差老爷指点。”   官差见此情形也是心有不忍,叹气道:“家里有没有白布?先穿戴起来,我带你去见你爹最后一面吧。”   等官差带着鲁天佑来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其他四家的家人也都找过来了,各自扑倒在家人尸体上头,哭得天昏地暗。   最惨的要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媳妇带着年幼的儿子上街买东西,谁知就这么阴阳两隔了。   另外两具尸体,其中一位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儿孙来了一大群,跪在旁边哭声震天。   最后一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家里三代单传的一根儿独苗,此时他母亲已经哭得晕厥过去,根本都没敢告诉家里的老人,生怕再出点儿什么意外。   此时见鲁家来人了,这边三家人全都抬头看过来,如果愤怒的目光可以喷火的话,鲁天佑怕是已经被烧成灰了。   大家的情绪自然是可以理解,若不是鲁益川的死刺激了斗狗,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但是看到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时,众人的怒火却又像是被一栋无形的墙给堵回去了一样。   此时,刚刚晕厥的女子转醒过来,看到鲁天佑就直接扑上去,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口中嚷道:“你还我的儿来——还我的儿来——我儿死得那惨,凭什么你还有儿送终——”   鲁天佑被掐得脸色发紫,双眼都往外凸出了。   官差急忙将人拉开,鲁天佑这才总算捯过一口气儿来。   “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小的孩子跟这件事又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们心里头难受,可也不能胡乱发泄!”   一旁的捕头算是说了句公道话,还叫人过来在双方中间看着点儿,别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   府衙外面闹成这样,董元久在里头也闹心得很。   蒋昕延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竟然还给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倘若单单是讹了别人一笔钱也就罢了,偏生最后闹出人命来了,眼瞅着再有两个月,他就该回京述职了,如今抽冷子搞出这么一件大事儿,真是让他恼火不已。   偏生此时又有官差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报:“大人,此番受伤的人里面,还有简家的那位孙少爷……”   董元久一听,都觉得眼前发黑。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刚刚几个人的家属都到了之后,他还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好在都是普通人家,这件事儿的元凶如今也已经死了,纯粹属于意外事故,到时候把斗狗的事儿遮掩过去,只说狗是因为主人死了而发狂,报上去也就是了。   可是谁来告诉告诉他,为什么伤员里居然会有简家的孙少爷?   “谭师爷,这件事该如何是好?”董元久好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儿了,赶紧扭头去问谭宗光。   谭宗光此时却还在愣神。   蒋昕延弄的这个斗狗场,他可比董元久清楚多了。   当初黄大这个人,就是庆王想法子塞给蒋昕延的。   只有蒋昕延那个傻子,还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捡到了宝。   可是斗狗场明明一直开得挺好,城外的斗狗村里面,斗狗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多。   用着蒋昕延的钱和人手,黄大一直在帮庆王储备力量。   本来谭宗光早就接到命令,让他多看着点儿斗狗村那边的情况。   但是一来最近天气太热,二来斗狗村那边太过诡异骇人,所以谭宗光就偷了个懒,只盯着斗狗场那边。   他当时想得简单,只要斗狗场顺利进行,斗狗村那边肯定就一切平安。   谁知道蒋昕延竟然会突然关了场子,他现在却连斗狗村那边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前些天发去蓉城的密信当中,还写了斗狗村那边一切如常的内容,谭宗光就打心里头开始发寒。   庆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如果东窗事发,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谭师爷?”董元久叫了两声也不见谭宗光有反应,忍不住提高声音,“这件事,谭师爷怎么看?”   谭宗光心里想得还都是该如何查明情况,在庆王面前遮掩过去,冷不丁被董元久一问,便脱口而出:“自然是该查清楚斗狗村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805章 满城惶恐(3更)   “斗狗村?”董元久疑惑地问,“谭师爷,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谭宗光闻言一个激灵,赶紧道:“大人,您听错了,小的说的是斗狗场。”   “斗狗场?你是说让我去彻查蒋昕延弄的那个斗狗场?你是疯了么?”   董元久表面像是接受了谭宗光的解释,但是却在心里存下了一个疑问的疙瘩。   “大人,是我刚刚没说清楚。”谭宗光此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把话往回圆道,“这件事本来很好解决,但是如今简家孙少爷受伤,简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所以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先做出要彻查这个斗狗场的姿态来。   一来是为了给简家面子,二来这件事如今闹得街知巷闻,为了今后的考绩,大人也要给百姓们做出一个姿态来。   但是这个彻查,自然是有技巧的,毕竟简家也是开罪不起蒋家的。   斗狗场那边虽然是蒋家的买卖,但又不是蒋少爷亲自打理,下面肯定有管事的人。   只要能抓到几个,随便处置掉,简家那边不好再说什么,百姓那边也算是有个交代。   大人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啊?”   董元久在心里琢磨半晌,觉得谭宗光这个主意,倒也还算周全稳妥。   “那好,彻查斗狗场这件事儿,就交给师爷了。”   谭宗光闻言心下大喜,即便董元久不说,他也打算主动请缨来调查这件事儿的。   如今董元久直接将事情交给他办,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斗狗村那边是最近这些天才出事的。   如果最后查出来,斗狗村是在他发密信之前就出事了,他怕是就要赶紧卷包袱走人,逃命去也。   谭宗光领命去了之后,董元久在屋里踱步了几圈,将捕头叫过来道:“你立刻派几个心腹之人,去调查一下斗狗村的事,切记,这件事不要让谭师爷察觉。”   捕头心下疑惑,毕竟董元久对谭宗光素来十分信任,此番为何突然要背着他调查事情?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自然是要听董元久的命令的,很快便也领命离去。   其他买了斗狗的人,本来都还把狗养在家里,毕竟是几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他们还幻想着说不定过些天斗狗场又重新开门了呢!   但是荣宝斋门口的事情出了之后,没多久便在保定府传开了,许多人满街地打狗。   那些个买了斗狗的人,有人怕出事,咬着牙,宁可亏钱也在家里给套死了。   还有几个心存侥幸,很快也都被街坊邻居揪了出来,狗自然也是不能幸免,都被愤怒的百姓围着乱棍打死。   夏月初得知这件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午睡醒来之后了。   听到已经死了五个人,还伤了那么多人,浑身都惊得一个哆嗦。   这才只是三只斗狗,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发现那个村子,薛壮也没有派人去解决掉斗狗村的所有斗狗,几百只恶犬冲入城中,那保定府肯定就要变成人间炼狱了。   夏月初忧心地说:“这件事,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了,那些斗狗也不知是否有病,你之前不是说过,若是疯狗,被咬的人即便没死,也有可能患上恐水症的。”   之前说起斗狗村的时候,夏月初便被薛壮科普过相关的内容。   她之前没想到,古人竟然很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便有记载:“凡猘犬咬人,七日一发,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尔。”   大意就是说,但凡疯狗咬人,七日之内发病,如果二十一日还未发,则脱离危险。要过百日之后才算是彻底平安。   那些被斗狗咬伤的人,怕是还有得日子煎熬了。   薛壮道:“听说简家孙少爷也被咬伤了,看在简德保的面子上,也该过去探望一下,你收拾一下换身衣裳,我叫人去备一份礼,咱们跟着魏叔一起去走个过场。”   夏月初可是知道,简家这个孙少爷是如何的宝贝,那可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此时简家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果不其然,夫妻二人跟着魏国涛到了简家,家里只有管家在外头待客,忙得满头大汗。   好在来人也都识趣,知道简家如今没心情更没时间招待客人,全都是放下东西,关切几句便自行离开。   以薛壮和夏月初的身份,跟简家也没有太大的交情,本来是无法进入后宅探望的。   但是他俩是跟着魏国涛来的,如今简家上下也都乱得一塌糊涂,便也没人阻拦,二人便跟着魏国涛一并去了简天逸的房中。   简德保两口子和儿子、儿媳,全都围在简天逸的身边。   倒是简天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看起来颇有些奇怪。   简老太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却还是不肯离开孙儿的床边。   “老简,天逸的伤到底怎么样?大夫怎么说?”魏国涛将简德保拉到一旁,小声询问道。   “伤倒是不重,只是被那恶犬挠了一爪子,然后那狗就被家丁乱棍打死了。   大夫已经将伤口处理过了,但是因为天逸太过害怕,总是大吵大闹,最后给他加了些安神的药材,让他先睡着了。”   简德保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但是你也知道,蒋昕延弄得那些斗狗,都有些个邪门,平时呆若木鸡,不叫不咬,一旦发狂就是不死不休。   万一真是疯狗,天逸若是染上恐水之症,那可就……”   简德保说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抬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不住地滑落。   魏国涛闻言也是焦心,虽然简天逸这孩子被家里惯得有些不成样子,但到底是老友家里一脉单传的独苗,自然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他只得宽慰道:“我来之前也去医馆询问过,大夫说,一般都是咬伤才会有可能得恐水症,天逸只是抓伤,又及时地处理过伤口,想必应该是无碍的,你也别太担心了,别回头孩子没事儿,你们两口子先撑不住了。” 第806章 病急乱投医(1更)   斗狗伤人这件事,还在继续地发酵酝酿。   几天之后,官府还在调查之中,就已经有三名伤者恐水症发作。   整个儿保定府都沉浸在一片惶恐的气氛之中,街头的流浪狗也因此遭殃,被恐慌的百姓围捕打杀。   夏月初这几日也都把两只狗关在家里,不敢带出门,免得被人误伤。   好在上膳堂的地方大,每天早晚没有客人的时候,也足够遛狗用了。   不过受这些消息的影响,简家上下如今简直是一片愁云惨淡。   简德保的夫人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听说外面已经有人发了恐水之症,直接吓得病倒在床,却又死活不肯离开孙子身边。   最后简家人无奈,只得在简天逸的房里又加了一张床,让她跟简天逸在一处养病。   其实简天逸只是被抓伤了手臂,当时已经有家丁猛地拉着他后退了,若非是夏天的衣衫单薄,兴许根本都抓不到他。   但是伤口虽然不严重,却架不住他心里害怕。   简天逸醒过来之后,先是闹着几个家丁护主不利,让家里人处置了几个家丁。   然后又闹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要家里遍请名医俩给他看病。   以简家的家世来说,遍请名医并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被狗抓咬这件事,名医跟普通大夫,处理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更何况当时他被抬回家之后,家里请来给他处理伤口的,已经是保定府口碑最好的大夫了。   但是简天逸在家被宠惯了,更何况还是这样生死攸关的事儿,家里自然也是继续顺着他,贴出告示遍请名医,只求能让他安心。   结果过了两日,简家人突然开始满世界收购斗狗的尸体。   这个做法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之前被打死的斗狗,为了防止有什么恶疫漫延,所以早就被抬到城外去烧了。   简家买斗狗尸体的价码一路加到了三百两,最后终于有人上门。   这人也是参加了之前斗狗场的拍卖,买了一只斗狗回家,外面出事之后,他就当机立断地把家里的斗狗给吊死了,在自家后院挖了个坑埋起来了。   如今听说简家要买斗狗的尸体,三百两银子,几乎可以填补他之前买斗狗的亏空了,于是又把狗的尸体挖出来,带去了简家。   六月底的天气,斗狗死了好几日,如今都已经开始散发恶臭。   但是简家最终还是花了三百两银子,将这条已经开始腐烂的狗尸给买下来了。   夏月初听薛壮说了这件事之后,大热天的都觉得后背冒冷汗。   “简家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啊!”   “《肘后备急方》中有提到,‘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薛壮皱眉道,“兴许简家是打算这样来给简天逸治疗吧?”   夏月初没想到古代还有这样预防狂犬病的手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想想似乎也有一点道理。   狂犬病病毒多是在病犬的大脑中增殖,但其传染性要弱于口水中的病毒,所以将病犬的脑髓敷于伤口处,相当于是现代的疫苗接种,使伤者自己获得免疫,从而免于得病。   但是这种方法太过简单粗暴,能否成功只能靠伤者自己的运气。   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本来并没有感染,敷了脑髓之后反倒发病。   其实简天逸胳膊上只是抓伤,又被及时地处理过了,所以发病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但是如果真的给他敷了斗狗的脑髓,说不定没事儿都变有事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们现在买去的那个斗狗,又不是弄伤简天逸的那一只,有什么意义?”   薛壮摇头道:“这就是简家的事情了,如今如何做,都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决定,别人都没办法插言的。”   这话倒是实情,谁也不知道简天逸会不会发病,如果去劝阻简家不要这样做,日后人没事倒好,若是有事,少不得要怨恨这个劝阻之人。   简家如今为了这件事,也是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简德保和儿子简世恩都是持反对意见的,一来便是因为抓伤不同于咬伤,发病的可能性本就极低。   他们派人去出去调查过,三名发病之人,都是被斗狗咬伤比较严重的,其余抓伤或是轻微咬伤、及时处理过是伤口的人,全都没有发病。   二来便是因为,如今家里买来的这只斗狗,并不是伤到简天逸那只狗,而且都已经死了几日,都已经发臭生蛆。   取了这样的狗脑敷在伤口上,怕是好人都要敷出毛病来的。   但是简德保的夫人却莫名地坚持,什么都不如孙儿的命要紧,即便之后有什么别的毛病,好歹人能活下来。   简天逸自己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听说这样可以防止恐水症病发,便也闹着要敷狗脑。   “你们难道想看着我死么?”简天逸在屋里发了疯似的乱摔乱砸,“狗都买回来来,为什么不给我治?”   “天逸,你先别着急,我跟你阿爷也是担心……”   简世恩过来劝说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儿子扔过来的茶碗正砸中鼻子,两行鼻血唰地流下来。   “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我娘不能再生了,等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纳妾了?到时候多少个儿子都有人给你生……”   简天逸话没说完,就被简世恩一巴掌扇在脸上。   “你娘为了你眼睛都快哭瞎了,我急得天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头发都白了大半。   更不要说你阿爷和阿奶,全家上下都围着你转,你如今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言!”   简天逸被打了一巴掌,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听得进简世恩说了什么,一头撞进他怀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你既然说我大逆不道,那你打死我啊!打死我不就不用闹心了么!不就正合你意了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瞧不上我,觉得我不学无术,给你丢人现眼,现在好了,你弄死我啊,弄死我大家清净!” 第807章 密文对照表(2更)   简家闹得不成样子,府衙也是乱作一团。   几个死者的家属天天披麻戴孝地跪在府衙外面哭,吵得董元久又是闹心又是上火。   天儿本来就热,他天天喝着败火的凉茶,还是起了一嘴的燎泡。   谭宗光一心急着调查斗狗的事儿,但是开始调查才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首先是蒋昕延收尾收得还挺干净,负责斗狗场的几个人全都找不到人,荣宝斋那边又是一问三不知。   他带着一个心腹偷偷跑了一趟斗狗村,却发现原本斗狗村的位置,如今早就已经只剩一片黑灰了。   斗狗村当初建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周围没有什么村子,离着官道也有些远,便于隐蔽。   但是如今出了事,也因为太过偏僻,连个目击者都找不到。   谭宗光还要去查斗狗场的事儿,不能把时间都放在斗狗村这边,只能把自个儿的心腹留下,让他尽量把这里头的事儿调查清楚,自己又匆忙回城去了。   许是谭宗光这些年在董元久身边待得太舒心了,所以他丝毫没察觉董元久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捕头跟着谭宗光去了一趟城外,回来之后便悄悄去见了董元久。   “董大人,谭师爷说出去调查斗狗场,但是却先带人出城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董元久皱眉问。   “属下跟着谭师爷身后过去,只是那边都早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满地黑灰,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地方了。   但是谭师爷对那个地方似乎很熟悉,下了官道之后还要走上很远,但是他对方位十分熟络,丝毫没有迟疑地就直接到了地方。   而且他把项力留在那边,让他尽量调查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元久闻言心里就是一凉,谭宗光果然早就知道斗狗场的事儿,非但如此,他对这件事的了解,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深入。   “继续盯住了他俩,他们做了什么,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董元久将捕头打发走了之后,坐在书房内越想越是生气,他自问这些年来对谭宗光一直信任有加,也待他不薄。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来到谭宗光的房间,四处翻找起来。   书桌、书柜、博古架、衣柜、衣箱……能翻的地方全都被他翻了一遍。   但是谭宗光在这方面却出奇地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方面的证据。   董元久翻了半天,最后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不甘心,又去谭宗光床上,掀开被褥翻找起来。   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钻到床底下去摸索了一番。   最终,功夫不负苦心人,董元久在最靠墙角的床柱上,摸到一个微微有些凸起的木块。   董元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木块抠出来之后,伸出一根手指进去摩挲。   木槽四周十分粗糙,想来应该是谭宗光不敢找人来做暗格,所以自己慢慢掏出来的。   董元久摸黑抠了半天,最终从里面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藏得这么深,想必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董元久将纸条揣进袖袋里,把木块重新塞回去,然后从床底下钻出来,胡乱扑打一下身上的土,这才偷偷出了谭宗光的房间,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   好在如今府衙的人都被派出去调查斗狗场的案子了,所以他这一来一回才没被人看见。   回到书房之后,董元久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张纸。   这张纸已经不知被折叠过多少次,不但折痕十分明显,折叠处的边角也都被磨得有些起毛了。   董元久展开一看纸上的内容,顿觉眼前一黑。   之间纸张上满满都是蝇头小楷,写了许多互不相干的字。   都是常用字,两两相对,一列一列地写得清楚。   董元久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哪里会不清楚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一张密文对照表。   这样传递消息的保密性较高,因为只有互相拥有这份对照表的人,才能够看懂密信中的内容。   这种密文靠的是提前约定对照内容,没有任何规律,除非对照表泄露,否则不可能被人破解。   还有人直接将这些对照全都牢记在脑子里,看密信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替换成正确内容,连对照表都直接销毁掉了,安全系数更高。   虽然如今还不知道谭宗光是在跟什么人传递消息,但是有一件事已经十分明显,他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   董元久此时已经顾不得考虑,自己一个保定府的知府,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被人背叛的愤怒。   以前有多信任,有多倚重,现在就有多愤怒,多痛恨。   董元久思绪翻滚,一时间也想不好究竟该找谭宗光摊牌问个清楚,还是直接把人处理了了事。   他就这样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渐晚,小厮进来准备点蜡烛的时候,才发现屋里竟然有人,吓了一个哆嗦,借着手里的火光才看清,桌子后面坐着的是董元久。   “老爷,您在书房呢,怎么也不掌灯呢!”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董元久嘴上说着,人却没有动地方。   小厮还以为他是在想这几天的案子,于是不敢多嘴,将书房各处的蜡烛都点亮之后,悄悄地躬身退出去了。   董元久忽然开口问:“谭师爷回来了么?”   “回老爷的话,还没呢!”小厮知道董元久素来对谭师爷十分看重,他平时也得了谭宗光不少的好处,于是便顺便捧着说道,“老爷不用担心,有谭师爷在,这次的事儿也一定会跟以前一样顺利解决、逢凶化吉……。”   小厮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董元久顿时想起谭宗光是如何一步步得到自己信任的。   当初只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看来,没准儿全都是为了得到自己的信任而故意为之的。   “行了,出去吧,他若是回来,叫他来书房见我。”董元久打断小厮的话,把人打发出去了。 第808章 留个全尸(3更)   谭宗光在外面忙了一天,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好回来之后该如何向董元久汇报了。   来到保定府一年多的时间,他自问已经早就摸准了董元久的脉,所以这话该怎么说,他心里也都有数。   董元久这人,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在保定府任上,求的就是一个稳,最好什么事儿都不要出,让他平平安安地熬到回京述职。   即便避免不了地出了事,那么一不要牵扯到京中权贵,二不要闹得沸沸扬扬。   他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求尽快平息事件。   谭宗光就是因为掐准了董元久的这个特点,所以遇到事情,提出的解决方案都是这种欺上瞒下、息事宁人的路数,所以才深得董元久的信任。   这次斗狗场的事情对他来说,虽然是个突发事件,但只要按照这个路数来办,肯定不会出错。   而让他一直揪心的,全都是斗狗村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向庆王交代。   回到府衙之后,听得小厮说董元久找自己,谭宗光立刻将自己之前想好的说辞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脸也没洗、衣裳也没换就直奔书房而去。   “大人,您找我。”谭宗光进门便点头哈腰道,“大人是担心斗狗场的那个案子吧?小的已经查出一些端倪来了。”   董元久坐在椅子上没动弹,闻言道:“哦?这么快就查出端倪来了?真不愧是谭师爷!且说来听听。”   “这个地下斗狗场,原是京城蒋家少爷弄出来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能人异士,帮他培训出来的斗狗,之后便在城里开了个斗狗场。   这其中不仅有蒋家少爷的钱,他还拉上了高家小少爷、简家孙少爷几个保定府的少爷们一起入股。   这个斗狗场,其实就跟个赌场没什么区别,大家进去之后押注赌输赢。   原本生意一直都挺好,赚的也不少。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斗狗的来源出了问题,场子自然就开不下去了。   蒋家少爷为了减少损失,于是就把手里仅剩的二十只斗狗高价卖了出去,然后直接关门大吉。   此番斗狗的事情之所以闹出来,都是因为那些高价买了斗狗的人不甘心,跑到荣宝斋去退货讨钱。   但是虽说大家都知道荣宝斋的背后是京城蒋家,可是咱们都知道,荣宝斋在官府留底上头,东家可是掌柜史东的名字,自然不可能认这笔账。   这些人当中,唯有这个鲁益川赔得最多,又一口气买了三条斗狗,原本就指着翻本儿的,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翻本儿无望,斗狗也砸手里了,一时间受不了,所以一头撞死在荣宝斋门口,引得斗狗发疯,才闹出后头的事儿来。”   “真不愧是谭师爷,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把事情查得这么清楚了。”董元久问,“那依师爷之见,这个案子该如何是好呢?”   “大人,小的已经派人去了解过了,鲁益川虽然把家里的店铺、存货和房子都卖了换钱去赌,但是他老家还有一些田地,外面也还有些债没讨回来,七七八八加起来,约莫能凑上个七八百两银子,这些钱拿来赔那些死了人的家里,已经绰绰有余了。   至于简家那边,听说简家孙少爷只是被狗抓了一下,并没有被咬,应该不会发恐水之症。   这个斗狗场,简家孙少爷也投了钱进去,如今出了事儿,若是非要一查到底,他也脱不了身,还要得罪京城蒋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依小人之见,只要简天逸平安无事,简家一定不会再追究此事。”   “谭师爷果然是思路清晰,若是没有师爷帮衬,本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谭宗光忙了一天,又累又饿,丝毫没听出董元久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心里甚至还颇有些得意。   董元久道:“辛苦谭师爷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替大人分忧,不敢说辛苦,是小人分内之事。”谭宗光走前还不忘拍了一句马屁。   若是搁在以往,董元久听了肯定高兴。   但是今天把这话听在耳中,越想越觉得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谭宗光回到自己房中,也顾不得别的,先去冲了个凉,换了衣裳回来,才安安稳稳地坐下准备把今日调查的情况记录下来备案。   但是刚在书桌旁坐下,顿时发现,自己的书桌似乎被人动过了。   他摆放东西都是有自己的一定之规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是有数的。   但是今天书桌上的东西,猛地一看似乎还都在原位,但是细看之下就知道,都有了轻微的挪动。   谭宗光心里一惊,赶紧检查屋里其他地方,这才发现,似乎各处都有人动过的痕迹。   他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快步走到床边,刚掀开床单就发现,床底下的灰尘上,明显有人拖蹭过的痕迹。   谭宗光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字。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董元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谭师爷,你是在找这个么?”   谭宗光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自己想法设法藏起来的密文表,此时正被董元久拎在手上。   “大、大人,我、我可以解释,我……”他嘴上下意识地说着话,但脑子却早就乱作一团,这相当于被人抓了个正着,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解释就不用了。”董元久沉着脸道,“我只想知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谁,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谭宗光听了这话,知道董元久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过想来也是,董元久终究是官居四品,即便再是个软柿子,也容不得手下的背叛。   谭宗光此时突然也不紧张了,他靠在床边,冲董元久笑道:“大人,谭某这一年多,不说为您效力良多,却也没做过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望您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给我留个全尸,入土为安吧。”   这话说完,谭宗光突然抬手,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衣袖。   董元久身后的捕头大呼一声不好,上前想要掰开谭宗光的嘴,但是却晚了一步。   谭宗光嘴角流下一抹黑血,人已经没了呼吸。 第809章 天天都是煎熬(1更)   谭宗光就这样死了,留给董元久一脑门子官司。   虽然只是个师爷,并非是府衙的官员,但是人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的。   最后还是捕头脑子转得快,小声出主意道:“大人,如今不正巧是斗狗案的期间么,实在不行,咱们就对外说,谭师爷是在追查案子的过程中不慎被斗狗咬伤,发了恐水之症,因公殉职,大人觉得意下如何?”   董元久闻言连连点头道:“这个说法好,这个消息先瞒两日,然后对外就这样说。”   捕头闻言却道:“大人,这件事情怕是瞒不住,今日谭师爷回来,很多人都看到了,接下来几日人如果一直不出现,难免会引起议论。   而且如今天气这样热,人已经死了,尸首也难以存放,到时候说不定反倒节外生枝。   倒不如就以恐水症病发为借口,将谭师爷的尸身和他的东西都一并焚烧,这样也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董元久听罢,也觉得捕头说得有理。   主要是这样的天气,除非是将尸体放在冰窖里,否则很难保存,倒不如就按照捕头所说的做。   反正到时候尸体已经焚烧,就算有人提出异议,也已经死无对证,又能如何?   “好,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处理,一定要尽量降低影响。如今城里已经很乱了,若是府衙里也跟着乱套,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董元久最近着实是没有精力再管太过细节的问题了,不过谭宗光虽然死了,但是他死前提到的建议却还是可用的。   董元久没想到,简天逸也搀和到地下斗狗场的事情中去了。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简家想必也没脸找自己的麻烦。   捕头的行动很快,当天夜里便找了两个心腹,将谭宗光的尸体送到义庄去了,并且特意说明这是因为恐水症而死之人,必须要立刻焚烧。   如今城里被斗狗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又是捕头出面,义庄的人连检查都没有检查,就直接架起木柴将尸体烧成灰了。   至于谭宗光死前希望董元久念在情分上让他能够入土为安的愿望,谁又会在意?   如果董元久知道他身后之人是庆王的话,怕是把他挫骨扬灰的心都有。   不过捕头还算有一丝恻隐之心,最后雇人将骨灰收拢起来,葬在城外的乱坟岗去了。   虽然府衙对这件事处理得十分低调,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府衙有人发了恐水症而死这个消息,很快就在保定府传播开来。   连府衙里头都出事儿了,百姓自然是更加惶恐。   简家这边,听说连府衙调查斗狗事件的师爷都发了恐水症,更是全家上下都吓得不轻。   简德保将家中下人全部召集在一起,要求谁也不许在家里议论这件事,务必要瞒住简老太太和简夫人。   自打简天逸被狗抓伤之后,家里这两个把他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女人都已经不堪重负。   之前简世恩跟简天逸父子俩闹得差点儿大打出手,简老太太不顾自己还在病中,直接下场手撕了儿子,自己也气得再次晕厥过去。   而昨个儿,婆媳俩又为了要不要用狗脑子敷伤口的事儿大闹了一通,今天若是再知道这个消息,家里肯定又要有一场大战。   听了简德保这话,站得离他最近的管家露出一脸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简德保看到,皱眉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管家突然被点了名,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没有看到老太太和简夫人的身影,这才低声道:“老太爷,那个斗狗的尸首,已经被老爷叫人抬出去给烧了。”   管家这话一出口,他身后所有下人全部都低下头去,看来是全都知情了。   简德保的态度始终有些模棱两可,但简世恩一直是家里最旗帜鲜明反对用狗脑敷伤口这个做法的,。   而家里两个女人则是一心相信医书,哭着闹着一定要这么做。   为此,三个人之间也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于是,就在昨天简老太太和简夫人又联手大闹一场之后,简世恩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叫上两个下人,抬着斗狗的尸首到城外的荒地上,一把火烧了了事。   说实话,这件事儿,家里的下人都是十分赞同的,否则也不会没惊动任何人,就这么悄悄地把狗的尸首抬出去烧了。   主要是这个尸首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   即使拿回来就立刻用大量的冰埋起来了,但还是散发着一股股的臭味。   其实最好的做法,还是应该买回来就直接将狗脑子取出来冰镇,狗的尸体留着又没有用。   但是家里几个主人对此各执一词,始终无法统一意见,下人们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更没人敢提出这个意见,生怕自己被派去处理狗的尸体。   如今城里因为恐水症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还有一个怕是也快了,连家人都不敢靠近,只能把他自己锁在屋子里等死,谁知道处理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染上恐水症?   家中下人甚至都不敢靠近狗的尸体,每次去更换冰块,清理融化的冰水,都是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去做。   毕竟恐水症这个毛病可不比其他,不论你有钱还是没钱,病发了就是一个死。   没看到就连简家这样有钱的人家,都已经被恐水症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么?   他们这些本来就贱如蝼蚁的下人,若是一旦染病,怕是等不到死就会被抬出去烧死。   简德保听了管家的话,有心想把儿子叫过来教训一顿,但是转念一想,烧了倒也是件好事,如今城里各处的斗狗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如今家里这个也没了,终于可以不用为这件事吵闹不止了。   倒不是说他不相信医书上的记载,而是因为这条狗并非是弄伤简天逸的狗,会不会有效果还两说,会不会起反效果,更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而且简世恩这些天也是受了不少压力,估计也是被自家夫人闹狠了,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举动。   眼瞅着就到第七天这个关键时间了,如果简天逸伤后七天还没有发病,估计家里的气氛就终于可以缓和一下了。   不过想要彻底无事,还得等到百日之后。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也天天都是煎熬啊! 第810章 心情大好(2更)   跟城里的一片惊慌比起来,上膳堂最近简直清净得像是人间天堂。   因为斗狗这件事闹的,好多原本订了酒席的人宁可不要定金了,也全都派人来撤销了预约。   因为这次的撤单事出有因,不是无故撤销,所以夏月初也本着和气生财,拉拢客户的想法,派人将定金退还给了各家。   虽然损失了一笔小钱,但是这样的做法,赢得了许多客人的赞许,甚至有人当场就没有收定金,直接预约了一个多月之后的酒席。   这天早晨起来之后,夏月初打开自己的本子看了一下,自己未来十几天的时间都空闲出来了,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虽说这样会少赚很多钱,但是钱要多少才算多呢?   即便她的确是个工作狂,但是偶尔来个这样意外的休假,也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很好。   薛壮不知有什么公事,一大早只说了句回来吃早饭,便匆匆离开了。   夏月初见时间还早,便打算自己来做早饭。   她前段时间一直在忙,已经好久没有亲手给薛壮做吃的了。   做早饭的同时,她还顺带给秦铮做了一碗咸火腿绿豆泥。   一般来说,做豆馅的时候,为了追求更好的口感,都是要提前泡一下豆子,将豆皮全部取消的。   但是秦铮长期卧床,也不能活动,每天只能在毕兴的帮助下被动活动一下手脚。   所以为了让他吸收更完整的营养,所以夏月初这次并没有取出绿豆皮。   将火腿切片,跟绿豆一起蒸到酥烂。   出锅后将已经无味的火腿片捡出去不要,添加少许鸡汤,用勺子将绿豆压成绿豆泥。   火腿咸鲜的味道全部被吸收到绿豆之中,混合鸡汤的香醇,再加入少许盐和胡椒粉调味,最后滴上少许香油。   一碗喷香的鸡汤火腿绿豆泥就做好了。   夏月初先把绿豆泥给秦铮端过去,却见毕兴在院子里溜达。   “一大早地在外面打转做什么?”夏月初奇怪地问。   毕兴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示意夏月初离屋门远一些,然后才轻声道:“夏娘子,小的可不是偷懒,只是因为杨姑娘在里头,所以才避出来的。”   “艾琪在屋里?”夏月初闻言有些意外。   毕兴道:“是啊!要不说还是夏娘子您厉害,自打之前杨姑娘得了您的允许,开始过来陪秦大哥说话之后,我看秦大哥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所以每次杨姑娘过来,我就找个借口躲出去,免得我待在屋里让他俩之间不自在。”   夏月初听了这话十分惊讶,之前杨艾琪的确说要过来帮忙开导秦铮,但是她没想到,自从那天之后,杨艾琪竟然每天都来。   毕兴越说越是兴奋,道:“您是不知道,这杨姑娘,不但过来陪着秦大哥说话,还担心秦大哥天天躺在屋里闷得慌,买了话本回来,有空的时候就过来读给秦大哥听。   我有一回还听到,秦大哥在给杨姑娘讲他以前当兵时候的事儿呢!”   夏月初闻言心道,这两个年轻人该不会是互生情愫了吧?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她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毕兴道:“既然如此,我就也不进去打扰他们了。   不过你也看着点儿时辰,千万不要耽误了阿铮吃饭和吃药,这可是正事儿,千万马虎不得。”   “夏娘子,您就放心吧,秦大哥吃饭吃药的事儿,杨姑娘比我都上心,昨个儿小的还听她说,回头要跟您学怎么做流食,到时候亲自做给秦大哥吃呢!”   夏月初听得心里高兴,俗话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如果杨艾琪能在秦铮这个时候对他产生好感的话,今后等人好起来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   虽然说杨艾琪是御厨,但是皇宫又不是监狱,早晚都是要被放出来成亲的,最多等几年罢了。   而且杨艾琪自打来到保定府之后,表现一直不错,说不定回头算她立功,直接就赏她出宫嫁人了呢!   想到这里,夏月初越发高兴,还对毕兴道:“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回头去账房领二两银子的赏钱。”   “多谢夏娘子!”毕兴高兴得不行,他被调过来伺候秦铮,月钱已经从之前的五百文一个月涨到二两银子了。   如今夏娘子一句话,又得了二两赏银,顿时喜得合不拢嘴。   从秦铮住的院里回来之后,夏月初本来就不错的心情变得越发好了,回到自己的小厨房做早饭,一边做还一边哼着歌。   因为心情好,所以她打算薛壮爱吃,但是她总嫌麻烦懒得做的早饭——鸡蛋鲜虾煎饺。   先剥了一盘新鲜的虾仁儿出来,然后和面、剁肉、剁菜、拌馅儿,擀皮儿。   在擀好的面皮儿上抹上一点儿猪肉馅儿,然后将从中间剖开却不切断的大虾覆盖在肉馅儿上,最后将面皮对折,顶端捏上。   如此,一个开口鲜虾猪肉馅儿的锅贴便包好了。   包出二十个之后,便码在刷好油的平底锅中。   上灶稍微烙一下之后,倒入一碗水,盖上锅盖,等锅里的水基本消耗光了,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之后,打开锅盖,将搅匀调味过的蛋液倒入锅中,轻轻晃动平底锅,使得蛋液均匀地渗入锅贴儿之间的缝隙内。   等到蛋液完全凝固,开始散发出香味儿的时候,抓一把葱末和芝麻洒上去,一锅卖相好看又好吃的鸡蛋鲜虾猪肉馅儿锅贴,便可以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薛壮在吃上头,从来都是很会赶点儿的。   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儿,顿时衣裳也顾不得换,便先顺着香味儿摸进了小厨房。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么?怎么这么有兴致?”   夏月初先把锅里被凝固的蛋液紧密连接起来的锅贴儿滑入盘中,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调了一碗料汁塞给薛壮,这才道:“因为我今天心情好啊!”   薛壮顾不得烫,先捏起一个锅贴,胡乱吹了几下,什么都不蘸就塞进嘴里,瞬间露出惬意的表情。 第811章 灭顶之灾(3更)   面皮儿上层劲道,底部焦脆,里面的虾仁儿新鲜弹牙,虾仁儿下面拌的是他最爱吃的猪肉莲藕馅儿。   莲藕不能剁得太碎,而是切成细小的颗粒,吃的时候还能嚼到一粒粒的莲藕,食感十分特别。   锅贴的大小适中,刚好可以整个儿塞入口中,又香又鲜,再加上外面裹上的柔软又香嫩的鸡蛋,几种滋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就甭提多好吃了。   每次夏月初一做这个,薛壮什么都不用就,空口就能随随便便吃掉两锅。   一锅出来之后,第二锅锅贴也摆进锅里去了。   薛壮却不肯端回屋里自己去吃,也不嫌热,非要腻在夏月初身边,就着灶台吃,自己吃两口还非要夹一个喂给夏月初。   一盘锅贴很快就被两人分食光了,而第二锅此时的蛋液都还没倒下去。   薛壮的嘴空出来了,这才想起来问:“一大早的,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夏月初兴高采烈地将杨艾琪和秦铮的事儿说了一遍,一边往锅里倒蛋液一边畅想道:“你说,回头咱们这边的差事了结,回到京城之后,皇上会不会论功行赏,放艾琪出宫啊?   若是不行的话,阿铮怕是得饱受相思之苦,在外头多等几年了。”   她自说自话了半天,却也不见身后的薛壮有回应,奇怪地扭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薛壮此时却根本无法对夏月初的开心感同身受,他下意识地结果夏月初手里的盘子放在一边,皱眉道:“阿铮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杨艾琪就算是因为感同身受对他心生好感,又能坚持多久呢?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邹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阿铮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若是阿铮这辈子就这样瘫在床上需要人照顾了,她能守着阿铮一辈子么?”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夏月初没想到薛壮会是这样的反应,放下手里正在包的锅贴道,“阿铮和艾琪如今八字还没一撇,所谓的互生情愫,也不过是我瞎猜的罢了,说不定只是年轻人谈得来罢了,就好像封七和瑞禾那样。   毕兴也说了,杨艾琪每天都去,所以阿铮的精神头都好多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某一天杨艾琪突然觉得腻了,没劲了,不想去了,阿铮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薛壮的情绪有些难以控制,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他是经历过瘫痪的人,虽然没有秦铮这么严重,但却比别人更明白这种痛苦。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夏月初产生好感之后,那种既欢喜又担忧的煎熬心情,即使如今两个人早已心意相通,他都从来也没跟夏月初提起过。   那是一段哪怕回想起来也会十分难受的艰难时光。   好在夏月初非但也对他产生了感情,而且还一直坚持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度过了治疗和康复的那段日子。   哪怕是如今再回想起来,薛壮都还清晰记得,当初自己是多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多怕夏月初最终会厌烦自己这个瘫子,会抛弃自己远走高飞。   尤其是他看着夏月初通过一手好厨艺,一步步绽放出属于自己光彩的时候,他虽然也为她骄傲、为她自豪。   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被自卑和担忧啃噬内心的感受,真的让他根本都不敢去回想。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将藏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为什么一个乡下妇人,竟然会突然有了一手绝妙的厨艺?   他非但不敢问,还要在别人面前帮她遮掩。   因为他怕一旦事情被戳穿,夏月初就会像被识破身份的仙女一样,突然间掏出自己的霓裳,变回仙女离他而去。   杨艾琪和秦铮的事儿,一下子将他之前那些煎熬的心事,全都勾出来了,情绪一时有些失控。   夏月初当真没有想得那么远,因为她一直坚信邹泓会找到解药,秦铮一定会好起来的。   所以她觉得只要两个年轻人谈得来,对秦铮的心态也有积极的作用,何必要在这个双方感情都还出于萌芽暧昧的阶段横加干涉。   薛壮听罢夏月初的想法,沉声反问道:“谁敢保证邹泓一定能找到解药?谁敢保证阿铮一定会恢复如初?   而且现在阿铮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全都在最脆弱的时候。   不要说是杨艾琪这样的年轻少女,就算是个年长的妇人对他关怀备至,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稻草,都会成为他的精神寄托。   但是这个寄托实际上却十分脆弱,崩塌只是早晚的事儿。   一旦崩塌,他陷入得越深,对他的打击就越是致命!”   “可……那……”夏月初被薛壮说得无言以对,她的确什么都无法保证,一定会好起来之类的这种话,对秦铮说得多了,似乎连自己都被洗脑了,竟然也有些坚信不疑起来。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听毕兴话里的意思,阿铮怕是已经陷进去了。”夏月初一想到秦铮有可能会这样躺在床上,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行动能力,眼泪就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而且一旦将这种可能性考虑进来之后,连夏月初都不相信杨艾琪可以守着秦铮一辈子。   “我去找杨艾琪谈一下。”薛壮起身道,“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夏月初伸手拦住薛壮。   她想说,能不能晚一点再说,能不能尽量等邹泓回来再说,说不定到时候秦铮就可以恢复了。   但是话未出口却又梗在喉头。   因为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问,如果邹泓找不到解药呢?如果找到解药也恢复不了呢?   杨艾琪还太年轻,夏月初都不敢说她如今对秦铮的这份关心,究竟是出于好奇,出于同情,还是偶然间的母爱爆棚。   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如果秦铮无法恢复,她如今的这股劲头儿,究竟又能坚持多久呢?   到时候秦铮深陷其中,一旦杨艾琪抽身而退,对他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 第812章 不受控制的心(补4更)   夏月初的好心情,仅仅维持了一个早晨,就被薛壮一番话给破坏殆尽。   薛壮此时也没心思继续吃早饭,直奔秦铮养病的院子去了。   这几日上膳堂没有生意,夏月初都没事做,杨艾琪自然也就空闲下来了。   所以她今天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到秦铮吃饭的时候就急着离开。   毕兴给秦铮喂饭的时候,她便坐在旁边继续给他读话本上的故事。   薛壮到的时候,便正好赶上这一幕。   他放轻脚步,悄悄地站在敞开的房门旁边没有出声。   杨艾琪从小在宫中长大,说得一口标准的京话,年轻小姑娘声音也清脆,在这大暑天念起话本来,如冰珠儿落玉盘,叫人听到耳中,一直沁凉到心里头。   薛壮看着秦铮眼中久违的笑意,就觉得脚下越发沉重,迈不进去这个步子。   就在他出神的这会儿工夫,毕兴已经给秦铮喂完饭出来了。   一出来看见薛壮站在门口,毕兴吓了一跳,赶紧问好道:“东家,您过来了。”   这下屋里的人也都听见动静,朝外面看过来。   薛壮只得进屋道:“我刚吃过早饭,过来看看阿铮。”   杨艾琪忙放下手里的话本,起身道:“东家,秦大哥,你们先聊,我去找夏娘子有点事儿。”   她说罢就往门口走,出门前又特意回头对秦铮道:“秦大哥,我下午再过来看你。”   杨艾琪离开之后,屋里便陷入了沉寂。   薛壮刚想随便扯两句话寒暄一下,秦铮突然开口道:“大哥,我心里有数。”   “啊?有什么数?”   “你放心,我不会对杨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的。”秦铮说着,努力想要勾起唇角,最后却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阿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非分之想,你……”   “大哥,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你心里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秦铮费力地道,“我承认我有些贪恋杨姑娘带来的阳光和温暖,但是我心里拎得清,不会头脑发热地陷进去的,你放心就是了。”   听着秦铮这样说,薛壮的心里愈发难受。   “等邹泓回来就好了,到时候无论你喜欢谁,大哥都支持你!”   ……   杨艾琪从秦铮那院出来,穿过月亮门,直接一拐,便进了夏月初的院子。   她脚步轻快地一边往里走一边扬声道:“夏娘子,在屋里么?”   夏月初在薛壮走了之后,哭了一会儿,心里又开始担心,不知道薛壮会跟杨艾琪说什么,   更担心若是杨艾琪真的知难而退了,秦铮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她正闹着心呢,就听到杨艾琪的声音。   “在呢,你先在堂屋坐会儿,等我一下。”她先应了一声,然后赶紧翻身起来洗了把脸,擦了点儿面乳之后,又匆忙扑上些粉,遮一下眼角哭红的痕迹。   但是她平时嫌少扑粉,所以一出屋还是被杨艾琪看出端倪,惊讶地问:“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哭过了?”   夏月初遮掩道:“昨个儿晚上做了个噩梦,惊醒之后后半夜就睡不着了。”   杨艾琪关切地问:“好端端地怎么还做噩梦了?该不会是被最近城里闹的斗狗的事儿给吓着了吧?”   “我就是有点想家,做梦梦见家里出事了,所以才吓着了。”   “哦,原来是这样。”杨艾琪乖巧地安慰道,“夏娘子不用担心,梦都是反的,家里肯定没事儿,说不定还有喜事儿呢!”   夏月初把话题转回到杨艾琪身上问:“你过来找我有事儿?”   杨艾琪闻言脸颊微微泛粉,抿嘴一笑说:“我是想来问问夏娘子,能不能跟你学着怎么做流食?   我看你做的流食,秦大哥一直都吃得挺香的,还每天都换着花样儿,所以想学一学。   等我学会了,也能给你分担一些不是么?”   夏月初见杨艾琪这副模样,知道薛壮肯定还没找她谈过,也不知是两个人没碰到,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她不是藏私的人,但是因为今日心里搁着事儿,不知道该不该教给她。   如果薛壮真要找她谈的话,说不定谈完就没有继续学做流食的必要了。   想到这儿,夏月初便道:“我今日精神头不济,你若是想学,明天过来找我好了。”   杨艾琪闻言立刻不好意思地起身,连声道歉,心里羞愧不已,夏娘子刚刚才说了自己后半夜没睡,自己却还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儿,还想要人家叫自己做流食,真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夏娘子,真是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你好好休息,等回头你有空了我再来。”   杨艾琪往外走,又碰上了从秦铮那边回来的薛壮。   “东家。”杨艾琪笑眯眯地跟薛壮打了个招呼,心里盘算着自己继续回去给秦铮念刚才的话本。   那话本是她特意去街上逛了好几家才买到的,如今大部分话本都是讲什么男欢女爱的,难得买到一本讲武林中纷争打斗的。   一来是不好意思给秦铮读那些书生小姐相会的故事;二来也是想着,秦铮是习武之人,对这些故事应该会感兴趣。   这个话本写得还挺不错,她本来是读给秦铮听,帮他解闷的,但是自己如今也有点入儿迷了。   尤其是今天早晨,正读到关键的时候薛壮就来了,如今她还挺着急想知道后头怎么样的。   想来秦铮肯定也该是想知道的,希望他不会急到不等自己,让毕兴先给他念吧?   想到这里,杨艾琪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来到秦铮的住处。   杨艾琪抬手扣门,毕兴很快出来轻声道:“杨姑娘,秦大哥喝了药刚刚睡着,要不你回头再来吧!”   “哦,这样啊!”杨艾琪闻言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道,“好,谢谢你了,我先回去了,秦大哥若是醒了,你就告诉他,我下午再来给他读话本,让他不许背着我提前偷看。”   秦铮躺在屋里,听着门外杨艾琪的话,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跟薛壮说自己心里拎得清楚,但是拎得清,却不等于不会动心。 第813章 哄媳妇是技术活儿(250票加更)   薛壮回到房里,脸上也是讪讪的,在堂屋转悠了半天不好意思进屋。   之前把夏月初惹哭了也没哄,自个儿又一时生气冲出去了,最后什么都没说,转了一圈回来,不知道该如何进屋去见夏月初了。   最后还是夏月初在房里听到动静,故意问:“谁在外头啊?”   “哦,那什么,我回来了。”薛壮干巴巴地说着,迈步进得屋来。   夏月初这会儿已经重新洗过脸了,面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红肿,眼角哭过的红痕还没有消下去。   薛壮一看就已经心疼到不行,也顾不得自个儿的面子了,偏身坐上炕沿儿,连声道歉。   “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早晨是我鬼迷了心窍,真不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你不是冲着我,但是这件事儿弄成这样,也是我太粗心了。   之前艾琪去看阿铮之前来问过我,我当时也没多想,也想着多个人关心和宽慰也不是坏事……”   “不是你的错。”薛壮把人揽进怀里道,“我刚才过去的时候,正赶上杨艾琪在屋里给阿铮读话本,我好久没在阿铮脸上看到那么轻松的表情了。   所以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该向你学习才对,应该坚信阿铮肯定会好起来的……”   薛壮说着叹了口气:“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邹泓都走了那么久,连半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我心里都忍不住开始嘀咕,更不要说阿铮了。”   “别想那么多了,不是有句话说么,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而且邹泓是要去寻找配置解药的药材,说不定去的都是深山老林里头,应该也不方便捎信儿回来。魏叔说四人组各怀绝技,都不是普通人,咱们该多给邹泓一些信任才对。”   薛壮闻言,默默地点头。   夏月初伸手回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道:“我知道你跟阿铮情同兄弟,看着他如今这样心里头着急、不好受。   可是咱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照顾好阿铮,等待邹泓回来。   若是连咱俩的心态都崩了的话,到时候让阿铮怎么办?”   “嗯,还好有你。”薛壮将下巴垫在夏月初肩头,“你就是我的心里的定海神针。不管什么事儿,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有了主心骨。   还有就是,以后我要是再发疯,你得拦着点儿我……”   薛壮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越来越小。   “你都不知道你今个儿早晨有多吓人,训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还敢拦着你。”夏月初见薛壮的情绪恢复了,这才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你从来都没对我那么凶过!”   薛壮不想让夏月初知道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不想跟她坦白,所以听了这话,便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道:“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犯。若是再犯,你就打我,把我打醒。”   夏月初缩回手道:“当谁乐意打你呢!浑身硬邦邦的,我还嫌手疼呢!”   薛壮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道:“那你就拿扫炕笤帚打我,别用手打!”   “早晨你凶完我就走了,我连早饭都没吃呢!”夏月初说罢,把头往旁边一扭。   “那……”薛壮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了,他之前就吃了那锅锅贴,还有一小半儿都喂给夏月初了。   一口一个那么大的锅贴,十来个对他来说就跟塞牙缝一样。   “要不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给你热热拿来,饿着肚子怎么行。”   “这几日的预约都取消了,我昨个儿就给大家放假了,你这会儿去后厨,最多也就只有高汤和卤汁能喝。”   “那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夏月初闻言却还是摇头道:“我不想吃外头的东西。”   薛壮见自己说什么都被她堵回来,便知道她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主意,但是着实猜不出来是什么,只得陪着小心问:“那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给你弄来,好不好?”   “我想吃你做的饭。”夏月初道,“不用多复杂,你只要熬一锅粥,弄两个小菜就行了,去吧!”   薛壮一听这话,身体都僵了。   若是说别的,他兴许还对自己有点儿信心,但是做饭这件事儿,他可是连秦铮都不如。   但是刚才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不去也不成了。   薛壮搂着夏月初蹭来蹭去地不肯撒手,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思考能不能给自己找个辄。   夏月初由着他腻歪,不急不慢地说了句:“好久没不吃早饭了,这会儿都饿得有点儿胃疼了。”   薛壮知道夏月初其实并不会太饿,就她那个饭量,敞开儿了吃也吃不下一锅锅贴。   刚才自己一边吃一边喂她,少说也给她吃了七八个,足够她吃个七分饱了。   这会儿她闹着又是饿了又是胃疼,就是逼着自己必须去做饭。   夏月初见薛壮终于放开自己起身了,但还是挤挤挨挨一副不想走的模样,又道:“小厨房东西不全,你上后厨做去吧!赶紧的,我还等着吃呢!”   薛壮听了这话,登时眼前一亮。   特意点明让他去后厨做,就相当于告诉他可以找人指导。   夏月初既然已经有所让步了,薛壮便不再得寸进尺,赶紧出门往后厨去了。   薛壮到了后厨,谁知竟又遇到了杨艾琪。   上膳堂这么大的院子,平时两个人好几天都未必见得着一面,今天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越不想看见偏偏就总能遇着。   “月初说给你们放假了,怎么还在这儿?”   杨艾琪本来被薛壮撞见就已经有些不自在了,闻言脸上一红,扭捏道:“我本来想跟夏娘子学怎么做流食的,但是夏娘子今个儿精神不好,让我明个儿再去,我想着上午左右没事做,就来后厨自个儿做个试试。”   薛壮自然知道杨艾琪为什么想做流食,登时想起之前秦铮跟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插手干涉? 第814章 拒之门外(1更)   薛壮最终在杨艾琪的指导下熬了一锅粥,可惜中途一个不小心扑了一次锅,损失了不少米汤。   薛壮为了不把粥做成米饭,没有询问杨艾琪,就直接加了一瓢水进去,最后的成品稀汤寡水,一点儿粥的粘稠感都没有。   而且因为损失的是米汤,后来加的是白水,所以吃着就跟开水泡的隔夜饭似的,连半点儿米香味儿都没有。   两个小菜也都是极其简单的。   切了一碗黄瓜丁,加点盐,稍微加点儿香油一拌,吃起来又清香又爽口,十分适合夏天吃。   另外一盘,杨艾琪建议他切个萝卜丝,糖醋着拌一下。   不过薛壮接连切废了三个萝卜,最后没办法,正好看见旁边架子上的筐中有番茄,登时如获至宝,洗了两个切成西瓜瓣儿,撒上两勺白糖也算一个菜了。   虽然粥的味道差强人意,两个小菜也是一个比一个省事儿,不过夏月初为的也不是把薛壮培养成厨子,只要他乖乖做好就很满意了。   夏月初很给面子地就着两个小菜喝了一碗粥,然后对薛壮道:“这个法子好,以后你再惹我生气,我就罚你去做饭,指不定哪天也把你锻炼成大厨了!”   薛壮心道,锻炼成大厨那得练多少次啊?自己就算天天惹夏月初生气,没有那个天分也练不成大厨。   “我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薛壮连声保证。   刚才夏月初喝剩下的粥,都进了他的肚子。   说实话,真是难吃得不行,他可不想再受这样的双重折磨了。   ……   第二天,杨艾琪如愿以偿地跟着夏月初开始学着做流食。   但是一连两日,每次她去找秦铮,全都被毕兴用各种理由给挡了回去。   杨艾琪就算再傻也明白了,这是秦铮在故意躲着自己。   但是为什么呢?   她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那天早晨还好好的,自己还给他念了话本,走的时候还说好,等自己得空就再过来看他的。   那天早晨?   杨艾琪突然想起,那天自己放假,本来打算陪着秦铮待一上午的,是薛壮突然去了,自己才提前离开的。   之后自己去找夏娘子,夏娘子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杨艾琪猛地站起身,难不成是秦铮的身子出什么问题了?出去找解药的人没找到?还是病情又发展了?   想到这里,她登时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跑去找夏月初。   夏月初正在房里写菜谱,趁着最近空闲,把初味轩秋天换季时候上的新菜写出来,之后就不用凑到一起忙了。   杨艾琪敲过门就急急地进来,进门也顾不得礼数,劈头便问:“夏娘子,秦大哥的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   谁知夏月初闻言比她还吃惊,手里的笔都掉了,急忙起身问:“阿铮怎么了?他哪里不舒服么?请大夫了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就急着往外走,打算赶紧过去看一眼。   杨艾琪一看,自己竟然猜错了。   她赶紧拦住夏月初道:“夏娘子,不是,我不是说秦大哥身体出问题了,我是想问你,秦大哥最近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么?”   “没有啊,昨天大夫诊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大夫说一切如常,没什么变化的,今天还没到来诊脉的时辰呢!”夏月初也被杨艾琪弄糊涂了,“你这孩子,风风火火地过来,说话怎么前后不挨着的,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杨艾琪摇头道:“不是,秦大哥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找各种理由让毕兴拦着我,不肯见我,我就自己瞎寻思的,还以为他是病情加重了,所以才不能见客……”   说到这里,杨艾琪忍不住红了眼圈道:“他要是没有事儿,那为什么突然不肯见我了呢?”   夏月初心道,还能因为什么,看来薛壮虽然没找杨艾琪谈,但是应该跟秦铮谈了。   不过她从来都不当着外人的面拆薛壮的台,所以只是安慰杨艾琪道:“生病的人,脾气本来就是变化无常的,你先别急,他身子肯定没事儿,回头我帮你旁敲侧击地问问,行不?”   “多谢夏娘子,那我先回去了,你若是打听出来什么,记得派人去告诉我一声。”   杨艾琪无奈地回房去了,她除了等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一个姑娘家,总去陪着秦铮说话,后厨那边已经开始有些闲话传出来了,她还能打着夏月初同意自己去陪秦铮说话的旗号。   如今秦铮避而不见,她总不能厚着脸皮去硬闯他的住处,那可就真是长着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薛壮跟倪钧议完事回来,进屋屁股刚挨上炕沿儿,就被夏月初一脚踹上来。   他从小习武,遇到这样的偷袭,第一反应就是在保护自己的基础上飞快反击。   他猛地一拧身,腰劲儿带动上身,左拳顺势挥出。   好在他的拳头刚刚挥出去,瞬间就反应过来,踹自己的人是夏月初。   薛壮立马收回拳头,但是身体的重心还没来得及转移回来,于是身子一歪,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夏月初也没想到,自己一脚竟把薛壮踹得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呦,你这是跟我玩儿苦肉计呢?”夏月初根本不信自己有这样的实力,挑眉看向还坐在地上的薛壮。   “昨天的事儿不是都翻篇儿了么?怎么又生气了?”薛壮故意坐在地上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夏月初闻言,瞪了他一眼道,“你昨天只跟我说你没找艾琪,你怎么不说你找阿铮谈了那件事儿呢?阿铮这两天一直把艾琪拒之门外,刚才小姑娘来找我,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看着怪可人疼的。”   薛壮闻言苦笑,叹气道:“昨个儿我去的时候,杨艾琪正给阿铮念话本呢,我看着两个人着实挺好的,本来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   但你也知道,阿铮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对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我都没开口,他就抢先把我想说的话给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815章 牛杂火锅(2更)   薛壮和夏月初研究了上午,也没想好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让秦铮改变主意。   但是讨论了半天,最后谁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结果封七突然过来道:“沈大人来了。”   夏月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沈大人?”   封七无语道:“就是总跟在陈大人身边的沈江沈大人啊!你上次不是还说,跟他早在七道湾镇就有过一面之缘么?”   “哦哦!”夏月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京城来人了。   难怪她把保定府的大小官员想了一遍,最后也没想起谁姓沈。   “只有沈大人自己来的么?”薛壮率先穿好外套出去问。   “恩,只有沈大人自个儿,也是便装简行来的,兴许是休息,想过来改善改善生活?”封七自个儿猜测着。   薛壮可不觉得沈江会有这样的兴致,觉得肯定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谁知道两个人来到花厅,跟正在喝茶的沈江见过礼之后,沈江立刻就开始诉苦。   “还是你们的日子过得安生啊,最近京城里简直是水深火热,累得要死不说,连口顺口的东西都吃不上。   陈大人事忙走不开,我接了个差事就赶紧奔你们这儿来了。   这两天可要好好吃一吃夏娘子的手艺。”   “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夏月初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道,“只不过都这个时辰了,晌午饭就只能从简了,晚上再多做几个菜,让薛壮陪沈大人好好喝上几杯。”   对于沈江,除了他是陈瑜白大人的心腹之外,夏月初对他还存着一分感激。   当初在七道河镇的时候,能否接下万里书院的差事,对夏月初接下来的发展格外重要。   当初帮周衍试菜,最终敲定用夏月初的,便是沈江。   虽然这主要是因为夏月初自己做菜的水平过硬,但如果沈江不论菜品的味道,只看厨师的出身,那夏月初就没戏了,只能再另谋出路,后面的生意也未必就会那么一帆风顺。   沈江连声道:“不用特意准备,你们平时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多做一口、多加双碗筷就是了。   最近在京城总吃酒席了,说实话真是吃腻了,如今就想吃点儿家常菜。”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时一拍手道:“要不咱们晌午就吃牛杂火锅吧?”   “这么大热天吃火锅?”薛壮闻言有些犹豫地看向沈江。   他自己倒是不挑这些,夏月初说吃什么,他从不表示反对。   但是沈江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就算人家客气,说跟着吃家常菜就行,也得考虑一下客人的感受才行。   谁知沈江却是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拍拍薛壮的肩膀道:“你啊你,跟着夏娘子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学到几分本事呢?   夏天吃火锅才爽呢!尤其是牛杂火锅,不管是蘸剁椒还是蘸海椒面儿,吃起来都爽透了!   大热天地吃出一身汗,什么毛病都没了!”   “沈大人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前两天店里宰牛,我留了一套下水,早就收拾干净在冰窖里放着,寻思哪天做来吃呢!”   “就爱这一口!”沈江高兴得不行,“如今也就在你们这儿能吃上这口了,在京城连口牛肉都吃不上,偶尔跟着陈大人进宫吃上几口,还都是御膳房自个儿养的肉牛,那肉一点儿嚼劲儿都没有,吃着不带劲。”   “哎呀,我当着官老爷的面儿,说杀牛吃肉的事儿,这若是把我抓起来可如何是好!”夏月初闻言玩笑道。   “要抓也得吃完了再抓,官老爷馋这口馋好久了!”沈江抬手一指夏月初,拖着戏腔道,“还不速去做来——”   牛杂火锅做起来并不难,关键在三个点。   第一,牛杂必须新鲜干净;   第二,底料要配得好,炒得香;   第三,蘸料要做得好吃。   冰窖里的牛杂早就收拾干净了,只需要拿出来化冻,然后切成合适的大小即可。   她叫了王桦出来帮忙切牛杂,自己去调料柜里抓出各种香料,开始炒制底料。   不多时,一股直冲人天灵盖儿的香辣味儿就从后厨中飘出来,引得路过的家丁都在后厨门口探头探脑的。   “这味儿可真香啊!”   “香是——阿嚏——香,就是闻着有点儿呛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辣不好吃啊!”   “这大热天的,又是大晌午,夏娘子咋想起来炒火锅底料了?”   上膳堂如今大家聚餐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吃火锅,所以大家对火锅底料早都已经不陌生了。   护院里有鼻子灵的,闻了一会儿道:“今天这味道,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虽然一样香,但是好像还是有点区别的。”   夏月初这会儿已经炒好了,出来听到这话道:“你的鼻子倒是灵,的确跟咱们平时吃的火锅底料不一样,不过对一般人来说,估计也只能闻到香味和辣味,分不出其中的区别来。”   “夏娘子,他可是我们之中有名的狗鼻子。”   “就是就是,上菜的人拎着食盒打他面前过,他都能闻出食盒里头装得是什么菜。”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护院们早就知道夏月初的脾气好,所以也敢跟她玩笑几句。   “哦,这么厉害呢?你叫什么名字?”   “夏娘子,我叫赵宇林。”   赵宇林被同伴们取笑得脸都红了,不过一脸的憨厚笑容,并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本事,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以后闻到什么味道,都多多留意,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这个鼻子,就给你立大功了呢!”   “是!”赵宇林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大声应道。   “哈哈哈——”   其他几个护院见状又都笑开了。   夏月初笑着说:“你们还别不信,回头他如果真的因为鼻子立了功,你们几个可要出钱请他好好吃上一顿才行!”   赵宇林虽然也不相信自己的鼻子还能立什么大功,只当是夏月初宽慰自己的话。   但是能被夏娘子宽慰肯定,还是让他打心里头觉得高兴,紧吸了几口气,恨不得自己当真能多闻出点儿什么东西来,结果把自己呛得咳个不停,又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第816章 不愧是夏娘子(3更)   牛杂锅还没端上桌,沈江就已经闻到味儿了。   说句不害臊的话,口水瞬间就蓄了满口,若不是他闭嘴闭得快,怕是就要当场丢人现眼了。   火锅端上来的时候,牛杂已经在红汤中浮浮沉沉地展露身姿了。   如今正是夏天,各种蔬菜也都充足,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翠生生地在桌上摆了一圈儿。   蘸料夏月初做了两种,一种是鲜剁椒的,里面还加了切碎后的酸姜,吃起来酸辣可口又解腻。   还有一种就是干料碟,主要是干辣椒碎,再加上其他香料、调料,蘸着吃又香又辣,十分过瘾。   醇厚味浓的牛油锅底,麻辣劲儿十足,牛油、辣椒跟各种香料按照一定的配比混合炒制之后,生出一种独一无二的香味儿。   这也就是美食的奇妙之处,即便是同样的配方,不同的人做出来,也会带着各自的各色和标签,有着不同的味道。   锅里一共有十几种牛身上的部位,除了牛肉和肥牛之外,还有比如牛蹄筋、牛舌、牛心、牛肺、牛肝、牛大肠、牛小肠、黄喉、牛百叶、牛肚等等。   这么多牛身上的不同部位,非但味道不同,食感更是千变万化,这也是吃牛杂火锅的趣味之一。   牛肉虽然是瘦肉,但是经过捶打之后,纤维早就被锤断,所以吃起来柔嫩可口,叫人恨不得合着舌头一起吞下去。   肥牛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肥腻,吃起来还是脆口的,带着隐约的奶香味儿。   黄喉咬起来咯吱咯吱地脆,百叶更是爽脆可口。   牛舌柔韧,牛肺脆弹,牛筋柔而不烂,韧劲儿十足,入口顺滑。   牛肠最易吸收汤汁,随着咀嚼,就会有汤汁从中渗透出来,充溢口中。   若是再配上蘸料清爽的酸辣或是热烈的干辣,又会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三个人守着一锅牛杂,吃得大汗淋漓,辣也辣得过瘾。   辣得受不了的时候,还有冰凉爽口的酸梅汤,两口下肚顿时从嘴里一直沁凉到胃里,甭提多舒畅了。   “今天这顿可真是过瘾!”沈江跟在陈瑜白身边多年,如今早已经是无辣不欢,但看他一勺一勺地盛着干料,就知道他吃辣的段位比薛壮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夏月初对于辣的接受度,大概处于两个人的中间位置。   她更喜欢清爽酸辣的剁椒蘸料,再配上一碗还带着冰块儿的酸梅汤,若是头顶上再有个一转起来就咯吱咯吱作响的老旧电扇的话,那还真有些前世跟着师父去四川,遍寻街头去找苍蝇馆子吃牛杂火锅的味道了。   一顿牛杂火锅吃完,三个人的里衣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头发也都汗湿得一缕一缕。   沈江不仅吃了许多牛杂,而且还吃了不少菜和豆制品,看着比薛壮瘦,但是却比薛壮吃得还多,看得夏月初都有些担心他会把胃给撑坏了。   好在,沈江在把自己肚皮撑破之前放下了筷子,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捧着自己早已经撑到鼓起的肚子,长舒了一口气道:“唉,你们这才是生活啊!我看我活得都不如你家那两条傻狗幸福。”   夏月初正招呼人进来收拾桌子,听到这话笑道:“它俩可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这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最后落到你们家里。   若是落到别人手里,最后还指不定是什么下场呢,说不定就跟那些在街头发狂的斗狗一样,被人乱棍打死了。”   夏月初一听这话,知道应该是跟沈江此番前来的公事有关了,于是便道:“大壮哥,你带沈大人去梳洗一下,然后到书房说话吧。这边乱糟糟的,屋里还都是火锅的味道,得叫人好好收拾一下。”   两个人冲凉换了衣裳之后,一身清爽地来到书房。   一进书房,沈江就被惊呆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书房里面清透如琉璃般的窗户,若不是窗户是带着微微的绿色,而不是纯透明的,他简直要以为薛壮这是弄了一面墙的木架子,还没来得及糊窗纸。   “这是什么?”沈江惊讶地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指触上窗子,发现摸起来微凉而且坚硬,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脆弱,越发好奇起来,伸手摸索起来。   “这是玻璃,无意中得到几个从西方逃过来的玻璃匠人,月初听他们说西方的教堂会用各种颜色的玻璃拼成图案做窗户,这样当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就会在屋内显出七彩的颜色和各种光怪陆离的光影。   她小孩子心性,就突发奇想,让人家做出尽量透明的玻璃来代替窗纸,光是这三间屋子的玻璃,就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凑齐的。”   关于玻璃的事情,薛壮和夏月初之前就私下商量过了说辞。   玻璃这件事是瞒不住的,里面的利益也很大,与其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知道,都过来抢夺这份利益,倒不如找个途径先透露给陈大人,然后看他如何安排。   这次沈江过来,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看到这么神奇的东西之后,回去肯定会告诉陈瑜白的。   沈江依旧震惊于玻璃的方便,屋里不但亮堂而且防风,如果造假还便宜的话,那简直就是神物。   “没想到夏娘子不仅在做菜上面天赋异禀,在房屋建造上头也是独具匠心啊。”   没想到薛壮听了这话却忍不住一笑。   “什么房屋建造啊!说了不怕沈大人笑话,月初最开始收留那几个玻璃匠人,是她想要用玻璃建一个多面透光又防风的屋子,这样冬天就可以在里面生着炉子种菜了。   她说这样种菜,既能保证里面的温度,又能保证菜可以见到太阳,顺利长大。   只不过现在正值夏天,暂时还用不到在玻璃房子里种菜,所以她才叫人先把房间的窗户都换了。   等过两个月,若是那几个玻璃匠人做不出玻璃房子所需的那么多玻璃,我敢保证,她头一个就会把我们屋里的玻璃拆了去建她的玻璃房子。”   “种菜?”沈江闻言更是瞠目结舌,这么大好的商机摆在面前,她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种菜,为了能在秋冬也吃到新鲜的菜?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正因为一心想着如何获得食材,如何做出美食,所以她才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超的手艺。   “真不愧是夏娘子啊!” 第817章 天降横财(补5更)   沈江一个劲儿地围着玻璃打转儿,各种新奇。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终于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坐下问:“玻璃的这个事儿,你准备跟陈大人说么?”   薛壮被他这话问得一愣,这话不是明知故问么?   如果不打算让陈大人知道,自己何苦放着那么多屋子不待客,非要把他邀请到自己的书房来?   沈江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笑着说:“陈大人交代过,有关你的事情,都由你自己决定,让我不要胡乱干涉。   所以我才有此一问,你如果是希望通过我的口把这件事告知陈大人,那我自然愿意效劳。   如果不是,我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薛壮没想到陈瑜白居然会跟手下之人有这样的交代,心里登时一暖,在沈江对面坐下道:“玻璃这件事儿,里面的利润空间太大,一旦宣扬得人尽皆知,一下子涌入太多的资本、有太多的人插手的话,非但没有助益,反倒是害了这门手艺。   所以我跟月初商量过了,希望通过沈大人,将这件事透露给陈大人知道,至于之后如何发展,我们相信陈大人会做出妥善安排的。”   倒不是薛壮和夏月初傻,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拱手让出。   只是玻璃这种物件儿,能做成玻璃窗,还可以做声种菜的屋子,肯定还有许多其他的用处。   这样一个宝贝,放在薛壮和夏月初身上,即便薛壮如今已经恢复了身份,也是怀璧其罪,到时候各路人马也不会放过这个生意。   如今薛壮跟夏月初主动将这件事告知陈瑜白,就相当于将这个秘方献给了皇上。   到时候只要再以皇上的名义交代下来,由薛壮负责制造玻璃的这件事儿,里外里倒了个手,不但可以得到皇上的支持,还断绝了其他人的念想,而夏月初还照样可以继续研究自己的玻璃蔬菜大棚。   对于他们两口子来说,除了不能垄断玻璃生意一家独大,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甚至因为有了皇上的支持,说不定还可以赚得更多。   外面的事儿都被皇上担去了,薛壮和夏月初就只负责闷头发大财。   沈江跟着陈瑜白时间长了,在这方面脑子转得也是越来越快了,所以很快就明白了这两口子的目的。   他忍不住摇摇头道:“你们两口子,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   薛壮闻言,知道沈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所以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笑道:“沈大人此言差矣,若非我发现了逃亡他乡的玻璃匠人,如今大齐都还无人知晓玻璃。   而若非我家娘子突发奇想,想尝试用玻璃制作大棚,也不可能发现,玻璃竟然这样适合做成玻璃窗。   之所以选择将这件事用这样的方式低调公开,就是因为如今朝局刚刚稳固,京城中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下面暗潮汹涌。   无论是朝政上面还是经济上面,京城如今都经不起任何动荡,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我不想玻璃也成为这种动荡的源头。   所以我才将主动权交到陈大人手中,只看皇上和陈大人如何打算了。”   沈江最听不得这些弯弯绕,头疼地摆摆手道:“罢了,我会把话带到,今后具体怎么做,还是你们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研究去吧。   我之前说了,我这次来身上是带着任务的,你应该也猜到了,就是为了斗狗之事。   虽然已经看过你发回去的密信,但是内容有限,写得不够详尽,你把斗狗的事儿详细跟我说说。”   薛壮便从夏月初回娘家,如何发现了斗狗村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最近保定府发生的事儿。   “斗狗的这件事,如果一定要追究,肯定就是蒋昕延的责任,但是因为谭宗光在这个时候突然暴死,让我总觉得这件事可能另有蹊跷,背后说不定会有庆王的手笔。”   “谭宗光是庆王的人?”这件事儿沈江还不知道,听到的时候颇有些意外,不过他脑子转得也快,紧接着道,“难怪董元久有些时候会突然间变得聪明机灵起来,原来是有人在后头操纵。   可惜人如今已死,不然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儿东西来。”   “庆王的爪牙不少,大部分身份败露之时,都会直接服毒自尽,即便被抓,也很难撬开他们的嘴。   也不知庆王是不是给这些人下了蛊,怎么一个个儿嘴都这么严!”   沈江倒是一脸趣味地说:“焦老到了京城之后,就一直在审问韩、周两个人,最近又新琢磨出好几种既折磨人,又不会把人玩儿死的法子,听说很是管用。   回头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派人过来教教你手底下的人。”   “赵熹太子的旧案可有什么线索了?”   “焦老把所有案卷都提走了,直接一头扎进案子里去了,若是想知道其中的详情,怕是只能等到水落石出的哪一天了。”   不过薛壮还有一件事搞不明白,忍不住问:“这次的斗狗案,明眼人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蒋家三少蒋昕延。   虽说我怀疑这件事背后很有可能有庆王插手,但又因为谭宗光之死而无法证实。   蒋家也不能动,那这件案子,还有什么可查下去的东西呢?”   “天底下,又有哪家是当真动不得的?无非是看时机是否成熟罢了。   如今的确还不到动蒋家的时候,皇上此番特意派我来查斗狗案,主要是为了敲打一下蒋家,让他们把皮绷紧一些。   不要以为家里出了个嫔妃,今后就一定能坐上后位,最近蒋家人嘚瑟得着实有些太过头了。”   说到这儿,沈江突然想起什么,拍拍薛壮的肩膀道:“对了,差点儿忘了,这次过来,还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你上次派人送入京城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点出来了,皇上此番大手笔,打算直接将东西全部折算为现银,给你五成作为军费,剩下再拿半成给你作为奖励。”   庆王留下的东西有多少,没人比薛壮更清楚了,即便只是半成,那也是不可小视的,这简直是天降意外之财。 第818章 好消息(1更)   正事儿谈完了之后,沈江立刻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吊儿郎当地样子,毫无形象地整个人窝在椅子里,问:“晚饭吃什么啊?”   薛壮这边午饭吃的牛杂火锅都还没消化呢,他这儿都开始惦记着晚饭了。   夏月初此时的确已经叫了几个人去后厨帮着准备晚饭了。   午饭因为时间紧加上没什么准备,所以随便吃了顿火锅,虽说也是吃得宾主尽欢,但是说起来,的确不够正式,所以晚上这顿饭,还是要稍微讲究些为好。   对于要不要叫杨艾琪,夏月初原本还是有些犹豫的,不过沈莹来了之后就问:“师父,要叫艾琪姐姐过来么?”   夏月初寻思,给她找点事情做,总比待在屋里胡思乱想要好。   杨艾琪过来的时候,看神色倒是比夏月初想象中要好一些,至少脸上还挂着微笑。   夏月初带着几个人把晚饭需要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杨艾琪还拿着炭条和自己的小本子凑了过来。   “夏娘子,之前不是说好要教我做流食的么?”   夏月初见她这样,知道她压根儿没有放弃的意思,反倒有些越挫越勇了。   这样倒也不错,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秦铮年纪小,又一直待在军营中,所以对男女情事一直都不是太开窍,日常生活的重心都是围着薛壮和公事打转。   如今好不容易情窦初开,自己却又卧床不起,没办法放手去追求,能遇到杨艾琪这样一个积极主动的女孩子绝对是好事儿。   夏月初的心放下大半儿,看来也用不着薛壮和自己想法设法地再去撮合二人,杨艾琪自己应该就能想法子重新攻破秦铮的心门。   想到这儿,夏月初教导起杨艾琪做流食自然更加认真起来,恨不得打今天晚上开始,就可以把给秦铮做饭这件事儿全权交给她。   两个人在后厨一个教,一个学。   其实秦铮吃的流食,相对来说是比较好做的,因为他没有什么忌口的要求,只是要把食物做成糊状,方便他吞咽和吸收罢了。   杨艾琪本来就有很好的基础和天赋,学起来自然上手也很快,不多时便在夏月初的指导下做出一碗玉米浓汤来。   玉米浓汤还在锅里的时候,就已经散发出阵阵香味儿。   杨艾琪盛了一勺,微微吹凉之后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道:“这个好吃诶,夏娘子,你真厉害。”   玉米浓汤香浓稠滑,因为炝锅时用了夏月初自制的黄油,所以喝起来不但香,还带着一丝丝奶味儿。   “你开始跟我说玉米浓汤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炝了锅的玉米面儿粥呢!没想到鲜玉米磨碎之后味道真好,又鲜又甜,加上那个黄油,简直太好吃了!”   杨艾琪之前自己也尝试做过流食,但是因为她思维的局限,认为流失就是熬得烂软的粥,或者是面汤之类的东西,所以做出来看着就寡淡无味。   此时在夏月初的指点下做出这碗玉米浓汤来,鹅黄的颜色看起来就已经十分喜人,味道更是好吃得让她这个没有生病的人都想喝上一大碗,自然是满脸欣喜。   夏月初顺手收拾着台面,就看见唐茹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封信,进了后厨便嚷道:“夏娘子,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过来,你若是想知道,就再给我做一次那个鲜虾炸茄盒……”   唐茹的话还没说完,夏月初便道:“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好消息了,不用告诉我了。”   “啊?”唐茹举着信的手僵在半空,心道我还没说你怎么会知道?   “肯定是邹泓托人捎信儿回来了。”夏月初看着唐茹手里的信,肯定地说,“既然你说是好消息,那肯定是解药的事儿有眉目了。   但是应该还没找到,否则他直接回来就是了,没必要再托人捎信儿。   所以信里的内容应该是,只差最后一味药材,但是他已经获得了相关信息,写封信回来让家里放心,他即可就出发去寻找最后的这味药材,找到之后会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我说的可对?”   唐茹此时浑身都僵硬了,因为夏月初说的,正是邹泓在心中的内容。   “不对,这跟我想好的不一样!”唐茹跺着脚道。   夏月初笑着说:“行了,你的鲜虾炸茄盒我记下了,今天没空,回头给你做。”   等唐茹开心地蹦跶走之后,夏月初抬手捅捅身旁已经高兴得泛起泪花的杨艾琪,道:“东西都做好了,还不赶紧给人送去,一会儿可都凉了。”   杨艾琪被夏月初猜中心事,先是羞红了脸,然后又沮丧道:“可是秦大哥如今坚决不肯见我,我端过去又有什么用……”   “你就跟毕兴说,是我让你去的,有话带给秦铮,必须要见到本人才能说。”夏月初伸出手指,戳着杨艾琪的额头道,“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一个人么,这会儿怎么跟个呆头鹅一样。”   杨艾琪听了这话,知道夏月初是让她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秦铮,高兴得都快找不到北了,伸手就要去端灶上的玉米浓汤。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她,斥道:“着什么急!手指头刚好又不想要了?我跟你们强调过多少次了,在后厨,天塌下来也不能慌,做什么事都要先过脑子,不然很容易出危险的!你自己烫着不说,摔了锅打了碗说不定还会误伤旁人!”   “夏娘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走脑子!”杨艾琪连忙承认错误。   夏月初见她嘴上说着自己错了,眼睛里却都是雀跃的神色,心早都飞到秦铮身边去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现在心和脑子都不在这儿,说你也是白说。现在暂且放过你,回去之后写一页纸的自省,明天交给我,写得不深刻再罚你重写。”   杨艾琪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脸上给夏月初陪着笑脸,手底下也不闲着,把玉米浓汤盛出来之后,放在食盒里,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第819章 也许还不会太迟(2更)   杨艾琪端着玉米浓汤,脚步轻快地来到秦铮的住处。   到了门口,她又忍不住踟蹰起来。   也许之前她还没有想得太多,但是这两天见不到面,反倒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光知道自己的心有什么用,她根本看不清楚秦铮的心。   秦铮是薛壮的亲信,不但跟着他多年,而且连薛壮逃亡、受伤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不离不弃。   薛壮如今手下那么多人,只有秦铮能管他叫一声大哥。   等到薛壮恢复身份之后,秦铮肯定就要跟着他平步青云了。   他今后的妻子,即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至少也可以配个小家碧玉,根本不是自己这样从小被卖入宫中的人可以肖想的。   想到这儿,杨艾琪忍不住有些心酸。   如果不是秦铮中毒,自己这样身份的人,根本连接近他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今倒好,接近之后反倒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她拎着食盒在门口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毕兴听到声音从里面开门出来,问:“杨姑娘,你是来给秦大哥送饭的吧?怎么不敲门呢?”   杨艾琪见毕兴伸手出来准备接食盒,双手立刻将食盒攥得死死的,紧张地说:“夏、夏娘子让我来送吃的,顺便还有事情要告诉秦大哥,必、必须要当面说才行……”   毕兴闻言犹豫片刻,虽然秦铮说过让他拦着杨艾琪,不要让她再来,但是上膳堂说了算的还是夏娘子,既然是夏娘子吩咐的,应该还是该排在秦大哥的前头的。   秦铮正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抬眼朝门口看去,就看到杨艾琪提着食盒进屋,登时便瞪向跟在她身后的毕兴。   毕兴赶紧解释道:“秦大哥,是夏娘子让杨姑娘来的,说是给您捎个话过来。”   他说罢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什么事儿?”秦铮声音冷淡地说。   杨艾琪抿了抿嘴唇,将食盒放在桌上,蹭到秦铮身边,低头揉着衣角道:“秦大哥,夏娘子让我告诉你,邹泓寄信回来了,说已经找到最后一味药的线索了,写信回来报个平安,他已经顺着线索去找了,找到之后就快马赶回来。你安心再等些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她飞快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也不等秦铮反应,转身就跑了。   秦铮看向杨艾琪的背影,心里重新生出一丝希望,如果自己真的能够恢复,到时候应该也不会太迟……   傍晚时分,夏月初这边准备开始做晚饭了,便叫人在院子里提前烧上艾叶驱蚊,然后把桌子摆在院中,周围摆上高高的灯台。   在微微有些清凉的晚风中吃饭,比在屋里闷着舒服多了。   晚饭备了酒,夏月初便没跟着一起吃,只让薛壮作陪,可以跟沈江好生喝上几杯。   因为天热人少,所以晚饭虽然菜多,但是每道菜的菜量都不大。   之前沈江说过想吃家常菜,夏月初便也没按照宴席的一般规矩来,凉菜热菜只要好吃,下酒,就只管上便是了。   凉菜最是方便,麻椒牛舌,白斩鸡,烧鹅拼盘,再上了一盘之前饱受好评的薄荷牛肉卷。   四道凉菜摆上来,两个人就开始喝起来了。   夏月初在后厨查看罐儿蹄焖得怎么样。   晌午她就收拾了几只猪蹄,放在陶罐里头。   正好后厨有准备生豆芽的黄豆,芽还没长出来,但是豆子已经微微有些泡发起来了,也一并倒入陶罐之中,最后加入调料和水。   大火烧开之后,便叫人用炭火把陶罐埋起来,不断地更换新炭上去,一直煨到现在,足有三个多时辰了。   陶罐导热慢,加上用的是炭火,所以火候均匀平稳,不疾不徐。   所以煨出来的猪蹄汤浓肉烂,这道菜没有什么太大的秘诀,放的也都是寻常人家炖肉用的作料,靠得就是火候和耐心。   陶罐一打开,香味儿顿时就飘出来了。   夏月初用筷子插了一下,发现猪蹄早已经烂软,稍微一碰几乎就要脱骨,黄豆也吸饱了汤汁,十分绵软。   夏月初将最上层的油花撇下去,把陶罐放到一旁的小火上保温,然后爆炒了一盘牛肉,叫人一并端上桌去。   两道菜刚上桌,沈江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陶罐的盖子,用勺子捞出一块猪蹄。   跟一般酱猪蹄的弹性十足不同,罐儿蹄吃起来入口即化,根本不用费力去啃。   只要轻轻一抿,满满的胶质就在舌尖化开,香味儿浓得叫人几乎张不开嘴。   长时间的小火慢煨,几乎将猪蹄的油腻全都逼出去了,所以吃在嘴里,滑而不腻,柔顺地顺着喉咙滑落胃袋,别提多安逸了。   黄豆跟猪蹄本就是十分登对的搭档,陶罐里的黄豆更是极品,看起来还是完整的一颗豆子,只是比原来变得更加丰腴饱满,入口却是酥烂绵软,吸饱了罐中的汤汁,滋味十足,丝毫没有豆腥气,只有浓郁的豆香。   沈江感慨道:“此时若是有一碗米饭,盛上一勺黄豆,再浇上一勺汤,吃起来绝对是汤浓味厚,堪称一绝啊!”   “沈大人不用着急,月初肯定准备了米饭,咱们先喝酒,慢慢吃。”   “说的也是,夏娘子在吃之一道上,可是比我要精通多了,怎么可能会不准备米饭。”   沈江说着,端起酒杯,跟薛壮碰了一下,自己先一饮而尽。   后厨紧接着端上来一大盆香辣蟹。   上菜的小厮刚一进院门,香辣蟹的味道就被晚风送到了沈江的鼻子里。   他急忙扭头朝后面看去,不等小厮把菜在桌上放稳便问:“这么香,这是什么菜啊?”   “沈大人,这是香辣蟹。”   螃蟹沈江也吃过不少,无论是清蒸蟹、醉蟹还是蟹酿橙,但是把蟹做成香辣口味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原来螃蟹也可以做成川味的么?香辣蟹,这名字取得也好,又香又辣,听着菜名就叫人想流口水。”   香辣蟹下酒绝对是一绝,当然,最绝的还是夏月初的调味。   想这世间的作料,拢共也不过就那么多种,为什么只要是被她放进锅里做出来的,就总是比别人来得更加好吃呢? 第820章 香辣蟹(3更)   夏月初是十分爱吃香辣蟹的人,前世的时候,她甚至会专门为了吃某家店的香辣蟹而飞去那个城市,吃完再飞回来,不耽误第二天工作,也算是爱得深沉了。   许多人觉得,螃蟹,只有清蒸才是最原汁原味的吃法,不流失蟹的鲜美,也不会有其他调料掩盖蟹的味道。   所以当香辣蟹刚刚面世的时候,许多老饕都是嗤之以鼻甚至十分不齿的。   在他们看来,这种做法,只是为了掩盖蟹的不新鲜。   而新鲜的蟹若是做成香辣蟹,完全就是糟蹋了好东西。   但也有嗜辣之人,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新的做法。   直到后来,香辣蟹渐渐被大部分人接受,这才开始风靡全国。   有句老话叫,七上八下吃河蟹,说得便是七月上旬长脐肥,八月下旬团脐肥。   如今这个时候,长脐的雄蟹正是好吃的时候,团脐虽然还没到最肥美的时候,却也还是可以吃上一吃的。   香辣蟹需要掰掉蟹脐,将河蟹从中斩成两半,去除蟹胃和蟹腮,下锅炸香之后,另外起锅,将各种调料炒香之后,倒进去大火快翻,让蟹在锅中翻滚,沾染上滋味,最后撒入一小把青蒜后出锅。   辣油红艳,蒜苗青翠,再配上橙黄色的蟹壳,看起来就叫人食指大动。   更不要说那经过反复磨合搭配,最后炒制出来的秘料,香辣可口,叫人还未启筷就已经垂涎欲滴。   香辣蟹用筷子吃着不方便,沈江也不是个瞎客气的人,干脆就直接下手了。   蟹黄醇香,蟹膏腴润,蟹肉鲜甜可口,这所有的一切,再配上香辣的底料味儿,简直就是完美得叫人想哭。   沈江吃得十根手指上都是辣油,也舍不得去洗手,直接放进嘴里嗦一下,继续朝下一只进攻。   这一大盆香辣蟹,简直是太得沈江的欢心了。   自打这个上来之后,他就没再拿起过筷子,一直专注地啃着螃蟹,连跟薛壮聊天都顾不得了。   最后甚至连炒掉下去的蟹爪都被他一一从调料中翻出来啃了。   若不是薛壮在场,他说不定都能要个馒头,把下面的汤汁全部蘸着吃掉。   等到盆里再也翻不出半点儿能吃的东西之后,沈江这才意犹未尽地招呼侍女,端着铜盆过来洗手。   沈江细细地细过手,边用帕子擦手边高兴地说:“来这一趟又吃到了新菜,回去之后,陈大人肯定又要羡慕得紧了。   我这趟来之前他还开玩笑说,就算是为了吃夏娘子的手艺,也得抓紧给你恢复身份,到时候好让夏娘子把酒楼开到京城去。”   “恢复身份之后,我就是将军夫人了,难道不应该是待在家里享福么?怎么还要去开酒楼啊?”夏月初端着最后一道汤过来,正好听到沈江的话,忍不住跟着开玩笑,扭头问薛壮“难道朝廷的将军都很穷么?你该不会养不起我吧?”   “不用做将军,我现在也养得起你!你若是喜欢就继续开酒楼,若是不喜欢,随时都可以不做。”薛壮赶紧表忠心。   沈江笑着说:“夏娘子若是真不做菜了,那我们这群被你养叼了嘴的人可怎么办?现在想吃一顿,虽然要从京城来到保定,但也不算太远,你若是连酒楼都不开了,我们岂不是连这点儿盼头都没有了?难不成要等你的徒弟出徒了之后才能再一饱口福了么?”   “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她最是个闲不住的人了,以后就算我想让她留在家里,不要出去忙了,她都不会肯的。”   薛壮倒是很了解夏月初的性格,早就发现,她做生意其实并不纯粹是为了赚钱,而是喜欢这种忙碌充实的日子。   “其实我现在也可以把酒楼开到京城去啊!”夏月初把汤锅放在桌上道,“而且去京城开酒楼,有陈大人在后头给我撑腰,肯定比在保定府舒服多!”   薛壮赶紧道:“那可不行,上膳堂这边可离不开你!”   沈江见薛壮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们可不敢跟薛小将军抢娘子,连皇上都说,岂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随意使唤大臣之妻,这成何体统。我们可就更不敢了。”   夏月初对古代的了解着实不多,再加上得知薛壮的遭遇之后,一直以为古代的皇帝,都是先帝那种,一句话就可以要别人全家性命的样子,所以着实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薛壮怎么想,但是这句话让她对小皇帝的好感度增加了许多。   “我看你俩酒喝得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喝碗汤?”夏月初打开砂锅的盖子,用勺子搅动了一下汤里的料,“今天煲的是牡蛎竹荪鸭舌汤。”   “鸭舌?”沈江闻言有些惊讶,还特意抬头跟夏月初确认道,“鸭子的舌头么?鸭子还有舌头?”   鸭子的各种做法他吃过不少,但是还真没看到有单独做鸭舌的。   薛壮第一次见夏月初做鸭舌的时候,也是这种想法,但是吃过之后,顿时就无法自拔了。   但是因为古代没有单独吃鸭舌的,所以更加没有卖鸭舌的,偶尔想吃顿鸭舌,还得提前开始攒。   也就是上膳堂生意好,每天的鸡鸭鱼肉消耗得都比较多,不然还不知道要攒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一顿鸭舌。   “鸭舌虽然小小的一根,但其实十分好吃,不管是酱鸭舌还是水晶鸭舌冻,都特别好吃,沈大人尝尝就知道了。”薛壮推荐道,“不过用鸭舌煲汤,我也是头一次吃。”   沈江低头看着面前的汤,汤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汤中的牡蛎、竹荪和细长的鸭舌,   牡蛎是海味,竹荪是山珍,两个都是极鲜的食材,只是闻一下,都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鲜味了。   “今天的鸭舌没有去骨,倒不是我偷懒,主要是觉得这样吃起来更有趣味一些,沈大人吃的时候小心,中间会有一根骨头。”   汤中的鸭舌颜色看起来有些浅淡,但是入口却觉得十分弹滑腴润,最后从中抽出一根细细的扁骨,在另一端还能嚼到一小段脆骨,口感十分好。   沈江不知道是鸭舌原本的味道,还是汤中其他食材的味道,总之吃起来食感颇好,十分鲜美。 第821章 一口大锅(1更)   “这鸭舌的口感还真不错。”虽然觉得味道不错,但是沈江却还是更喜欢辣味的,“若是能做成辣味的,估计也不会难吃。”   “反正沈大人也不着急走,冰窖里还有鸭舌,明天做麻辣的给您尝尝。”   “若是做成麻辣的,肯定会很好吃的。”沈江一听到麻辣两个字,眼睛顿时就亮了,不过随即便一脸遗憾地说,“等下次有空再说吧,也就今日来偷个闲罢了,明个儿就要摆开仪仗去府衙了。今日来之前也没打个招呼,真是劳烦夏娘子了。”   “我们本来就是开酒楼的,只要是开门的时候,什么时间来还不都一样。   只不过最近因为斗狗案闹得太厉害,保定府人人自危,而且谣言满天飞,许多人都说,还有很多斗狗藏在城中,害得大家都不敢出门,所以酒楼原本的订单基本都被取消了,所以店里才特别冷清罢了。”   “斗狗这个事儿,也真是要多亏了夏娘子。”说到这个事儿,沈江的神色登时严肃起来,“只是三条斗狗就在城中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到现在不算最开始的鲁益川,已经死了七个人了,后续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如果斗狗村没有被夏娘子发现,让这么多斗狗涌入城中肆意发疯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沈某在此代保定府的百姓多谢夏娘子。”   他说罢,竟然起身冲夏月初深深一揖。   夏月初急忙闪身让开,连声道:“沈大人万万使不得,我也不过是意外遇到而已,如何敢居功。”   “夏娘子太客气了,虽然你只是无意中遇到的,但是你却立刻派人回城给奉修送信,足以见得你当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也许也会有其他人偶然发现这个斗狗村,但是如果没有你这样敏锐的触觉,也不可能想到其中蕴藏的危险。   之前奉修送入京中的密信中并未写入这个情况,这次回去,我一定会帮夏娘子请功的。”   “就像小朋友看到兔子,会觉得可爱,但是一个厨子看到兔子,就只会想是该红烧还是爆炒一样。   我不过是因为受身份和身处环境的影响,才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比旁人多想一步,跟那些冲在第一线直面危险的兵士相比,我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功劳呢!”   沈江闻言感慨道:“如果府衙的人也都能有夏娘子这样的觉悟和态度,这件事儿也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了。”   就在沈江跟薛壮喝酒的时候,京城蒋家此时灯火通明,蒋昕延跪在正厅的中央。   蒋老太爷坐在上头,蒋家几个老爷坐在下首两旁,小辈们都垂手站在自家老爹身后。   整个儿大厅此时鸦雀无声,但是蒋昕延知道,几个叔叔和堂哥堂弟们,此时肯定都在心里偷着嘲笑自己。   去年年底盘账的时候有多风光,现在跪在这里就有多狼狈。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间点赶得太不好了。   蒋昕延知道家里最近为了把妹妹蒋佳珮推上后位,暗地里已经花了不少钱,使了不少劲儿。   可是今天早晨圣旨进了家门,将蒋佳珮封为德嫔,同时被册封的还有其他三家的女儿。   虽然德嫔为九嫔之首,其他三人的封号也都不如她,但是跟蒋家之前想要的后位还是相去甚远。   蒋家还没从这个落差中回过神来,就传来皇上命沈江为钦差,前往保定府调查斗狗案。   蒋昕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蒋佳珮原本可以封后的辉煌人生,是被他在保定府的烂摊子给拖累了。   蒋佳珮得知这件事之后,就已经在房里大哭大闹一下午了,最后闹累了、哭累了才算作罢。   紧接着蒋老太爷回府,很快就叫人通知各房到正厅集合。   蒋昕延心知不好,但是也不得不去。   果然,他跟在他爹身后,刚刚迈步进门,正准备就听到上头一声断喝:“还不过来跪下!”   蒋昕延不用抬头都知道说得就是自己,为了不继续激怒老爷子,乖乖走到大厅正中,跪在冷硬的青砖地上。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最近是家里的关键时刻,佳珮能否登上后位,关系到蒋家接下来几十年能否继续屹立不倒。   其他各房如今都乖乖呆在家里,那么多爱玩爱闹的,也都收敛行迹。   谁知道偏偏是你这里出状况,出的还不是一般的小状况!   若是旁人做出这样的事来,我都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看不得你们大房好,可如今偏偏是你这个亲哥哥,在这个关键时候,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蒋老太爷越说越气,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顺气,继续道:“如今闹成这个样子,你自己说,该如何是好?”   蒋昕延耷拉着脑袋,如今圣旨都已经下了,难不成还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把原本钦点为德嫔的人封为皇后么?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蒋佳珮未能封后,绝对不会是因为斗狗场的问题,最多只能算是个借口。   但是蒋昕延这个把现成的借口送到皇上手里的人,就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蒋二老爷突然假惺惺地开口道:“大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孩子们平时在外头做什么,你也该管一管才好,不能只要拿钱回来就好,也不问问钱都是做什么来的。   你看看昕延把老爷子气成什么样了,我听说佳珮也气得不行,在房里大哭大闹地折腾了一下午?”   蒋老太爷一听这话,原本刚压下去一点的火气,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老大,你平时究竟是如何教女儿的?佳珮是要进宫的人,连这点儿隐忍和城府都没有?进宫之后更比不得家里,有什么苦什么难都要自己咽下去、挺过去!   如今这么点挫折就受不了了,还又哭又闹的,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早知如此,倒不如不要把她送进宫了,现在这个样子,进宫之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822章 走个过场(2更)   这话可就说得重了,这下子连蒋大老爷都不得不起身,躬身认错道:“都是儿子教导不利,还望父亲息怒。”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蒋老太爷一脸痛心疾首地说,“你自己说说,昕延这两年都做了什么?   先是把曼芳弄到保定府去了,说什么要用她搭上薛小将军。   结果呢?闹得侄女跟姑姑共侍一夫!得亏曼芳只是个庶出,低调处理也不会有人注意,不然蒋家的脸早就让他给丢光了!   而且你以为语珍心里就丝毫没有怨气么?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抱怨,还不都是我替你们担着!   在京城做买卖,我都记不清他换了多少个行当了。   原本酒楼生意还挺好,后来也慢慢不行了。   去年年底盘账,我只当他终于有出息了,谁知道竟然都是靠着斗狗赚的钱,如今还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蒋老太爷越说越气,最后起身吩咐道:“昕延禁足,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门。   这次平息斗狗案所有的花费,都由大房自己承担。   还有,叫人把佳珮单独搬出来,进宫之前,就先住在我那边的东跨院里,叫你母亲好生教教她规矩。   别回头家里还没借上什么光,就先被她的蠢笨给拖累死了!”   蒋老太爷的每一项决定,都像响亮的耳光一般抽在蒋大老爷和蒋昕延的脸上。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蒋昕延觉得,自己已经听到屋里其他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蒋老太爷说完便转身走了,待他走远之后,其他各房的叔叔和堂哥堂弟顿时都活过来了,全都围上来。   “三弟,祖父已经走了,快起来吧!虽然是大夏天的,可这青砖到底还是阴凉,当心跪坏了膝盖。”   “到底还是大哥面子大,母亲身体不好,许久不曾教导孙辈了。不过大哥今个儿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佳珮,搬过去之后,万万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要是把母亲气出个好歹了,全家上下可都不答应的。”   蒋大老爷气得几欲吐血,但是当众还要维持形象,不然保不齐又要有是一顶怨怼不服管教,或是不友爱兄弟的罪名要扣在他脑袋上。   最后他只能挂着尴尬的笑容,狠狠瞪了蒋昕延一眼道:“你还不赶紧回去闭门思过!”   父子俩回去之后,蒋大夫人听说女儿入宫前要搬到主院去住,婆母还要亲自教规矩,眼圈儿顿时就红了,质问道:“父亲这是在指责我不会教导女儿么?”   蒋大老爷本来就心烦,听了这话,突然间抬手,将面前八仙桌上的茶具全部扫落在地,怒吼道:“你教得好?教得真好!上午接了圣旨,下午就在家闹了一下午,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高兴是不是?   这样送进宫里,倒不如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算了,至少不会给家里招惹祸端!”   蒋家大房当晚闹腾到后半夜才逐渐熄灯,只是熄灯后的人究竟有没有睡着,那就只有自个儿心里清楚了。   不过被派到保定府调查斗狗案的沈江,却酒足饭饱地在上膳堂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头天撒出去调查事情的人也都回来了,沈江便摆开了钦差的仪仗,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府衙而去。   董元久一听来报说是钦差来了,吓得差点儿没尿了裤子。   他原本以为,只要派人去将鲁家的欠债都追回来,赔偿给几户死了人的人家也就差不多了。   谁知道事情不但传到京城去了,皇上居然还派了钦差过来。   董元久一边着急地穿戴官服,一边在心里暗自埋怨。   人家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看来这皇帝年纪太小,也是真不靠谱。   斗狗案算是什么大事儿?也不过死了几个平民百姓罢了,还至于要特意派钦差过来?   但是无论心里怎么不爽,董元久还是飞快地穿戴完毕,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急急忙忙出去迎接钦差的大驾光临。   因为有沈江坐镇府衙,所以董元久只好派人去将史东拘回来审问。   沈江出京城的时候完全没有遮掩,就是为了让蒋家知道。   到了保定府之后,他又特意去上膳堂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亮明身份来府衙,为的就是让蒋家有时间准备。   斗狗案想要了结,蒋昕延暂时是不能动的。   但如果完全交给董元久来处理,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倒霉的只有无钱无势的老百姓。   史东昨天就已经接到蒋家紧急派人来送的信,所以今天官兵登门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慌张,老老实实地就跟着官差去了府衙。   沈江审问他的时候,他这次交代得十分痛快,将斗狗场的负责人和一些相关人士全都供出来了。   只是在字里行间都巧妙地把蒋昕延择出去了,至于其他几个参股的富家少爷,史东更是只字未提。   沈江对这些情况早就已经了解了,所以审完史东之后,便派人去将他交代出来的几个人抓捕归案。   负责斗狗场的几个人,史东已经按照蒋家的吩咐,将各家都花钱打点好了。   只要钱给得到位,将各家的老少都安顿好,几个人也早就做好了会出来顶罪的心理准备。   再加上这个案子虽然死了人,但又不是他们杀的,不是故意致死,不会被判斩首,最多是在牢里待上几年。   只要老老实实地进去顶罪,不惹事不闹事,几年之后回来,还可以继续给蒋家办事儿,说不定还会为此更受信任和重视。   所以几个人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吃亏,说不定反倒因祸得福了。   正因为如此,沈江派出去的人,按照史东交代的几个地址,很快就将几个人抓了回来。   为了彻底摆平这件事,蒋家还为此拿出了一笔钱,分作几份儿交给几个人,让他们拿出来赔偿给几户人家。   一方面是让沈江好做,能够尽早了结这件事儿;另一方面,说不定主动赔偿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少判些时日。   沈江自然明白,自己这个钦差,不过就是来做个样子罢了,所以虽然心里头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办法。   不过所有的这些,都会被记在蒋家的账本上,等到回头秋后一起算账。 第823章 准备回京   七月初,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即便是地处东北的东海府,也逃不开伏天的魔爪。   每天晌午的两三个时辰,太阳就火辣辣地挂在半空,晒得人生无可恋。   尤其对每天要在后厨对着灶火忙碌的人来说,晌午这几个时辰,简直就像是被塞进了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简直是从内到外都要被烤熟了。   陶波忙完晌午这波客人之后从后厨出来,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感觉都能拧出一盆汗来。   不过他的心情却十分雀跃,昨个儿厚着脸皮求廖老点拨了几句,今天再做菜,果然觉得更加得心应手起来,伙计过来端菜的时候说了好几次,有客人夸赞今天的菜做得比平时更好吃了。   所以陶波越发觉得,当初到初味轩来做厨子,简直是自己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来初味轩不过两年时间,如今都已经在府城买了个小院子,将父母妻儿全都接过来了,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而且他现在自己也带徒弟了。   一个月前从自家子侄中挑了个老实有天赋的收入门下,慢慢教导,平时还能给他打个下手。   当初在永榆县,那些看不上他的同行和各个酒楼的掌柜,如今见到他都得点头哈腰地尊称一声陶大厨。   不过陶波这人,虽然性格有些跳脱,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的稳重,但是心里却十分拎得清,丝毫没有骄傲自大。   不过他即便是想骄傲自大,在初味轩这个大环境中,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儿。   夏娘子年纪轻轻就一手好厨艺不说,而且每次换季之前都会有新的菜谱送回来,每次都让陶波对她的崇拜之情更胜几分。   就连拜了廖老爷子为师的夏瑞轩,这入行才多长时间?   陶波当初可是看着他跟夏娘子从基本功开始练起的,也不只是天赋过人还是廖老爷子会调教,这一年的进步简直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不过想来也是,人家可是夏娘子的亲弟弟,天赋什么的,说不定也跟夏娘子一样,只是以前没有被挖掘出来罢了。   陶波如今是东海府初味轩的主厨,所以即便家就在府城中,离着初味轩也不远,但后院还是给他单独留了一间屋子以供休息,里面还连着一间小偏厦,平时可以在里面换衣冲澡。   他从院子里提了一桶晒得温热的水,到偏厦里冲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外头骄阳似火,他也懒得再回家了,打算下晌就在屋里睡一会儿,再起来准备晚上的工作。   他这头刚要睡着,房门突然被人拍响,徒弟一头撞进来道:“老舅,别睡了,那啥……”   “啥什么啥!我看你是傻!”陶波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在酒楼不要叫老舅,得叫师父!”   “哦,师父,别睡了,廖老爷子跟夏掌柜来了,正在堂屋喝茶,找您过去呢!”   一听是廖老和夏瑞轩来了,陶波瞬间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穿好外衣赶紧过去。   “廖老,夏掌柜,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叫我一声不就是了,大晌午的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自打夏月初去保定府之后,陶波被廖老点拨过好几次了,有些时候,夏娘子托人捎回来的新菜谱,虽然写得很详细了,但是他做出来总觉得味道上还有所欠缺,这个时候,也要靠廖老来帮他找出问题所在。   在加上原本对廖老这个同行中传奇人物的敬仰之情,所以陶波一看到廖老,就会下意识地切换成狗腿模式。   好在大家相处久了,都知道陶波是什么样的人,否则就他现在这幅点头哈腰的模样,是廖老爷子平时最不耐烦的。   “我最近要带着瑞轩回京城一趟,连来带回加上中间逗留的时间,差不多要三个月。”廖老爷子喝了口凉茶道,“到时候店里就剩你挑大梁了,能撑得住么?”   陶波赶紧道:“廖老让我挑大梁,那是对我的信任和倚重,撑得住要撑,撑不住也要撑!”   廖老爷子忍无可忍地拍了陶波一巴掌道:“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儿行不行!”   陶波闻言,顿时就苦了脸道:“廖老,您也是做过厨师的人,如今这大夏天的,后厨是个啥滋味儿,您比我更清楚。   您也瞧见了,打进了六月到现在,我这可都瘦了一大圈儿了!   有多大能耐我自个儿心里清楚,能把后厨给管明白了,就已经很不易了,您若说把酒楼交给我管,三天兴许还行,三个月我可真撑不住。”   廖老爷子听他这么说,才露出笑容道:“本来也没指望你,我跟瑞轩商量了一下,之前薛壮和夏丫头离开之前,还留了一个以前在军中的兄弟在保定府。   他跟薛壮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这边的事儿交给他,再让瑞轩他哥多往这边跑几趟,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不是安排得挺好么!”陶波点头道,只要不让他管,谁来他都没意见。   “那行,回头我把陈铭叫来,你俩熟悉熟悉。他虽然性子耿直,但是人不坏,也不难相处。”   陶波这才听出廖老的意思,赶紧说:“廖老,咱爷俩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是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我给自个儿的定位准着呢!我就是个厨子,我最感兴趣的也是做菜,别的担子我挑不起来,也没那个野心。   所以不管是谁临时接管酒楼,我都全力配合。   咱好歹也是受过廖老指点的人,可不是那种给人使绊子容不下人的。”   “得嘞,有你小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廖老满意地拍拍陶波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开。   陶波却突然想起来问:“不对啊,廖老,这事儿您不该找我来谈啊,该找何家兄弟说才对。如今前头都是他们管着,我一个管后厨的,跟前面的事儿不搭边儿啊!”   “陈铭跟何家兄弟早就认识,他们自个儿会沟通的,我和瑞轩离开的这三个月,你只管把后厨看严了,别让人钻了空子就行。” 第824章 一起去京城(1更)   既然决定要去京城,夏瑞轩就得先回一趟永榆县。   一来跟爹娘说一下这件事,二来也要把府城酒楼如今的情况也跟大哥交代一声。   夏瑞轩从府城出发,傍晚便到了永榆县,赶着马车往家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平安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一起走在路边。   “平安!”夏瑞轩勒停马车,喊了一声。   平安听见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夏瑞轩,高兴地大喊一声:“小叔!”然后直接扑上来了。   “小叔,你咋突然回来了?不会是府城那边出啥事儿了吧?”   自打夏瑞松跟刘氏和离之后,平安虽然在夏月初的引导下很快理解和接受了这件事,但是到底是孩子,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具体的表现就是,他似乎平添了许多不安全感。   夏瑞轩如今回来的时间比较固定,基本都是每个月月底回来一趟,前些天刚回来过,今天又突然回来。   若是搁在以前,平安只会觉得小叔又回来了十分高兴,但是如今却会想得更多一些了。   这样的改变让家里人都很无奈,也都心疼不已。   但是总的来说,和离这件事的过渡还算平稳,刘氏偶尔也会来城里看孩子,伤痛也是无可避免的,这些就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抹平了。   夏瑞轩弯腰把平安抱起来,放在车辕上,刮着他的鼻子道:“傻小子,要是店里出事了,我能这么兴高采烈地么?”   平安闻言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挥手跟两个朋友道别,跟夏瑞轩一起回到家里。   夏洪庆和吴氏看到夏瑞轩没隔几天又回来了,也忙问是怎么回事儿。   “京城来人,说是再过两个月,吐蕃王要进京,询问师父要不要回京。   师父本来不想回去的,说自己在宫中多年,也带出来那么多徒弟,如今自己都一把年纪了,没有必要什么事儿都回去坐镇了。   结果来人又说,皇上钦点,这次要让姐姐入宫献宴,师父就又改了主意,要带我一起回京去。”   其实廖老爷子当时的原话说的是:“薛家小子如今还未恢复身份,夏丫头年纪太轻,进京献宴难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我得回去给她撑腰!”   不过这些话就不方便跟夏洪庆老两口说了,免得他们担心。   不过光是要入宫献宴这个消息,就已经把两个人吓得不轻了。   夏洪庆又是自豪又是担心。   自豪是因为,老夏家虽然没能如他所愿出个读书人,但是做厨师能做到可以入宫献宴的地步,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担心,毕竟夏月初这么年轻,平时自己开酒楼做菜跟入宫给皇上和那些皇亲国戚做饭可不一样,更不要说,这次献宴还是为了招待吐蕃王。   若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就是要砍头的罪过啊!   夏洪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平安突然扯着夏瑞轩的袖子央求道:“小叔,你带我一起去呗,我想姑姑了!”   夏洪庆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扭头看向吴氏,试探着开口道:“要不咱俩带着平安,跟瑞轩一起去一趟?咱俩也都一把岁数了,还没去过京城咧!这次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带着平安一起去散散心,给孩子见见世面,顺便也看看月初两口子。”   吴氏闻言也是心里一动,但是随即又摇头道:“那就把老大一个人搁在家里啊?府城那边还得让他看顾着点儿,就他自己,两边哪里忙得过来!”   “留他自己咋了,又不用他干啥,守着酒楼,吃喝什么都不愁,有什么可担心的。”   夏洪庆心底的担忧不方便跟家人说,虽然也明白,就算真的有事,自己这个乡下汉子,就算在京城也帮不上任何忙,但是……他不敢再往深了去想了。   夏瑞轩倒是觉得这件事十分可行,甚至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   “娘,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跟我爹最远也就只去东海府,这次有机会去京城,带着平安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儿。   而且这次机会难得,京城是直接派船过来接师父的,你们若是要去,便跟着我们一起坐船过去,比走陆路舒服方便许多。”   平安一听说还可以坐大船,更加激动起来,凑到吴氏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奶,你就答应吧,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自打儿子和离之后,吴氏如今一看到平安,顿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对他的要求更是恨不得百依百顺。   所以见平安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登时就松口道:“行,想去就去吧,如今家里条件也不比以往了,也有能力出去走走了。”   夏洪庆登时道:“这次出去,让老大出钱,不能让月初破费。”   夏瑞轩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尽快去找大哥对账,把店里的事儿交代好。   娘,你赶紧收拾东西,厚衣裳也带几身,这一趟出门,至少也得两个多月,回来的时候都入秋了,天儿该凉了。   还有平安这边,得让大哥去私塾帮他请假,让先生把他这两个月该做的功课列出来,可不能因为出门就耽误了读书。   还有……”   吴氏一巴掌拍在小儿子背上,嗔怪道:“赶紧找你大哥去吧,别在我这儿絮叨了,这些我还不知道么?还用你嘱咐?”   夏洪庆听得夏瑞轩这么短时间内就想得这样头头是道,倒是十分高兴。   “当初月初去保定府之前,要把酒楼交给瑞轩打理,我当时还不同意,觉得他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可如今看来,还是月初有远见,这差事真是锻炼人,这才一年多的时间,臭小子真是长进了不少。”   夏瑞轩难得能从自家老爹嘴里听到夸奖,简直是受宠若惊,冲他做了个鬼脸道:“爹,等进京的路上你会发现,我比你想象中还要长进多了!”   “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夏洪庆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第825章 蓉城密信(2更)   此时,夏月初还不知道家人很快就要过来跟自己见面了,她正在忙活沈江的送行酒席。   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私人交情的招待,而是董元久特意叫人过来预定的酒宴。   沈江审结了斗狗案,被斗狗咬伤致死的人家,每户赔偿银子一百两,受伤的人家,根据伤势轻重,赔偿十两到三十两不等。   就连鲁益川家,最后也得了一百两银子,沈江还特意派人,将母子三人送回乡下老宅去了。   鲁家老宅虽然有些年没人住了,但是鲁益川前些年发达之后,曾经花钱修缮过一次,所以只要收拾出来,住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也多亏鲁益川还没来得及卖老家的祖业产就一头磕死了,所以老家这边还有几十亩良田。   虽然家里没有壮劳力了,但是将地租出去,每年所得的粮食,再加上这次讨要回来的欠款和赔偿,足够黄氏好好地将两个孩子养大了。   事情结束了,也就该回京城了,董元久赶紧张罗着设宴送行。   沈江原本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后来听说安排在上膳堂了,这才答应下来。   为了招待沈江,夏月初今天准备的多是麻辣口味的菜品。   开席便先上来四道凉菜,麻辣鸭舌、酸辣鸡爪、红油猪耳和椒麻莴笋。   董元久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沈江就已经开始埋头大吃起来。   他先夹了一筷子夏月初之前提到过的麻辣鸭舌,尝了一口眼睛就亮起来了。   果然,鸭舌的食感加上又麻又辣的口感,真是绝配。   董元久这还是头回见到鸭舌单独成菜的,正想跟封七说什么,就见沈江已经吃得眉开眼笑了,原本到了嘴边的抱怨顿时换了口风。   “这鸭舌是夏娘子研究的新菜么?以前似乎没见过啊!”   “回董大人的话,是新菜。”封七笑着解释道,“是我们夏娘子特意为沈大人准备的。”   沈江闻言将口中的小骨头吐出来,这才道:“说来也不怕董大人笑话,我以前跟着陈大人来吃过一次,回京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所以这次来保定府公干,便第一时间过来吃饭。   当时夏娘子做了一道牡蛎竹荪鸭舌汤,那还是我头一次吃鸭舌,觉得口感十分不错。只是我如今无辣不欢,吃着虽然鲜美,但总觉得有些清淡。   于是夏娘子便说,下次有机会给我做麻辣鸭舌,原以为还要等下次有机会来保定府,没想到走前竟然托董大人的福,又吃到夏娘子的手艺了。   果然还是这麻辣鸭舌更合我的口味。”   董元久没想到,上膳堂的关系网居然这么广,甚至连陈瑜白和沈江都来吃过夏月初的菜。   “主要还是夏娘子脑子快,手艺也好,不然哪里想得出这么多新鲜的做法来。”董元久心里惊讶,但是嘴上还是附和着沈江的话一起夸奖,“自打夏娘子来保定府开了上膳堂之后,我请人吃饭都从不考虑别的地方了,直接来上膳堂,不但环境好,而且每次都有新菜,最关键是无论什么菜都那么好吃,真是又体面又省心。”   沈江这边吃得痛快,倪钧却拿着刚收到的密信找薛壮去了。   “奉修,顾元派人送信来了。”倪钧将密信交给薛壮,“还真让你猜着了,庆王的确联系过嘉勒斯赉,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嘉勒斯赉要带着继承人进京面圣,对庆王来说,无异于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去。   不过根据顾元的消息,嘉勒斯赉的继承人应该早就偷偷离开吐蕃,说不定此时都已经提前到京城了。   顾元以此为理由,暂时打消了庆王打算派人伏击嘉勒斯赉的念头。   但是想必等嘉勒斯赉回程的时候,庆王肯定会派人伏击,这个必然是躲不过的。”   薛壮一边听着倪钧说话,一边将密信翻译出来,道:“正好如今沈江大人还在保定府没走,等下我抽空会把这件事告知,正好可以让沈大人将消息带回去告知陈大人。”   跟倪钧对顾元的全心信任不同,薛壮与顾元从无接触,所以一直还是保存着三分戒备的。   而且他也知道,庆王此人最是善变,所以即便开始被顾元说服,之后也未必不会变卦。   所以即便顾元这封密信,最多也就是坐实了庆王打算袭击嘉勒斯赉的事实,无论是来是还是回去,这都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进京以示臣服的边陲小国。   确保嘉勒斯赉的安全,并不仅仅是为了继续保持与吐蕃的良好关系,更是彰显今上实力的关键时刻。   如果路上出现意外的话,不但有损今上的威严,破坏大齐与吐蕃的关系,更会让其他边陲小国继续保持观望态度,不敢归顺臣服,甚至说不定会冒险犯边。   封七这边伺候着饭局,趁着引沈江出来方便的时候,低声道:“沈大人,我们东家刚刚接到蓉城送来的密信,还请您吃过酒宴后想法子多留一会儿。”   沈江点头表示知道了,回到桌上之后,便开始频频跟董元久碰杯。   最后送行宴吃完,两个人也都有些醉眼朦胧了。   董元久大着舌头道:“沈、沈大人,虽说从保定府到京城一路都是官道,但也还是难免颠簸,喝酒之后肯定更加难受。   下官已经将天字号房包下来了,直到明天上午巳时,您、您不如就在上膳堂歇一宿再走。”   “不、不了!如今时候还早,还是尽早回京城为好。”沈江说着起身想走,结果刚一迈步就朝旁边歪倒。   ”沈大人小心。”封七赶紧上前,一把将人扶住。   董元久赶紧道:“快、快扶沈大人进去休息。”   看着封七将沈江安顿好,董元久才在下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车回府衙了。   董元久一走,原本还满脸醉态的沈江立刻坐起身来,招呼下人端了温水过来洗了把脸,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哪里还看得出刚才的醉意。 第826章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3更)   薛壮跟沈江聊公事的时候,并没有叫上倪钧一起。   他尤其详细地向沈江询问了顾元的情况。   如今他对顾元的了解,全都是来自于倪钧之口,虽然他对倪钧还算信任,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元总给他一种离这太远,摸不清想不透的感觉。   沈江对顾元情况的了解跟倪钧也差不多,并不比倪钧更深入。   但是他平时多跟在陈瑜白身边,所以将陈瑜白对其的看法说出来以供薛壮参考。   “陈大人说过,顾元此人,性格颇有些执拗,当初在宫中做密探的时候,完成任务简直可以说是不要命,否则也不可能一直稳居密探首领的位置。   如今他带着对庆王的恨加入了对方的阵营,虽然不敢说是完全为我们所用的,但是敌人的敌人,即便不是友人,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合作。”   从沈江的话中,薛壮感觉到陈大人对顾元也是有些拿不准的,于是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明白之后该怎么做了。   原本薛壮谈完公事正准备离开,结果沈江突然来了一句:“你说起吐蕃王,我才突然想起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呢!皇上到时候会宣夏娘子入宫献宴,到时候,夏娘子的风头可就直接出到京城去了!”   从天字号院出来之后,薛壮回到房中,见夏月初正在给二傻梳毛,就也过来盘膝而坐,也拿起一把梳子。   虽然上次差点儿被人拐走之后,二傻显得比以前稳当点儿了,但是黏夏月初也黏得更紧了。   所以每次梳毛的时候,都必须给它先梳。   若是先给大傻梳毛的话,二傻就非要过来捣乱不可。   薛壮把蹲坐在一旁的大傻招呼过来,开始给它梳毛。   大傻直接趴在薛壮腿上,舒服地眯起眼睛。   结果梳了没几下,夏月初就发现薛壮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   他虽然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给大傻梳毛,看着好像挺专心的,但其实好几处有些打结的毛发,他都直接手下用力给梳过去了。   也就是他手底下的是乖巧的大傻,虽然疼得直咧嘴,但是并没有叫出来,更没有动弹。   若是二傻,早就该开始嗷嗷叫唤,或者干脆开始打滚儿耍赖了。   “怎么了?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么?”   “啊?”薛壮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扭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夏月初问,“没什么,只是在商量吐蕃王进京的事儿,怎么突然这么问?”   “大傻都快被你给梳秃了。”夏月初从薛壮手里抽出梳子,把狗毛收拾一下收起来,打发两只狗自己下地去玩儿,然后拉着薛壮在炕桌边对面而坐,“说说吧。”   “吐蕃王要入京,皇上打算宣你入宫献宴。”薛壮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夏月初还是刚知道这件事儿,但是对她来说,入宫献宴,其实就跟前世的时候,跟着师父一起参与国宴的制作差不多。   虽然心里面也高兴得紧,毕竟这代表她的实力得到了最高级别的认可。   但那都是后话,当下显然是薛壮的情绪更为要紧。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那就推掉也没关系的。”夏月初说罢,思考了一下又道,“只是推掉的话,会不会影响皇上对你的观感?”   薛壮摇头道:“并不是为了进宫献宴的事儿。”   他知道夏月初是真心喜欢厨艺,也早就开始为在京城开酒楼开始筹备和攒钱。   进宫献宴不仅仅是对她手艺的肯定,也是给她扬名的大好机会,对她今后的发展更是大有助益。   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要跟着进京,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自打逃亡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但京城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以说是处处都是熟悉的风景,随便出去走一走,都有可能遇到熟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京城,一定是军功加身,给薛家恢复名誉之时。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今突然让他提前回京,着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事儿已经到眼前了,他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平时只是被他藏起来不去触碰罢了,其实一直都还压在心底。   薛壮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夏月初见他的样子,心里也差不多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你若是不想在身份没有恢复之前回去,就不要勉强。”夏月初拉着薛壮躺在自己腿上,慢慢给他按摩着脑后和太阳穴,尽量让他放松下来。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越好,她就越是心疼薛壮,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虽说她前世在更小的年纪就无父无母了,但那是因为意外,并没有薛壮这样的血海深仇。   一想到薛家满门,上下斩首了百余人,夏月初的心里都忍不住哆嗦。   所以她才更加能够体谅薛壮的心情,非但没有觉得他太过软弱,反倒只有满满的心疼。   薛壮躺在夏月初的腿上,转身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小腹处,静静地闭目不言。   夏月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断地轻轻揉捏他的后颈。   足足小半个时辰,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未动。   就在夏月初以为薛壮可能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间长叹一声,翻身起来。   薛壮再睁眼,刚才的软弱和纠结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坚毅的神色。   他伸手揉揉夏月初的头顶道:“放心吧,我没事,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回去,所以一时间情绪有些波动。   但是这一切,早在我答应陈大人,决定重回朝廷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我可是要手刃庆王、给我薛家满门报仇的人,回京不过区区一件小事,怎么可能把我击倒?”   夏月初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凑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低声道:“心里头若是不好受,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咱俩是要一起走过一生的人,所以在我面前,你永远都用不着伪装,好不好?”   “放心吧,我……”   不等薛壮的话说完,后面就淹没在夏月初主动的索吻当中了。 第827章 东海港(1更)   决定要一起去京城之后,夏家这边就忙活起来。   夏洪庆虽然嘴上说儿子都那么大了,自己留在家里看店不会有问题,但临走前到底还是越想越不放心。   这天吃过晚饭,就把夏瑞松叫到房里道:“听瑞轩说,府城那边临时帮着管账的是大壮的战友,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总去盘账,即便是去,也注意态度,别回头显得好像咱家把人家的酒楼当自己家买卖了一样。”   “爹,你放心吧,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哪儿是那样的人啊!”夏瑞松满口答应着。   “我跟你娘带着平安一起去京城,家里就剩下你自己,对店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唯有一点,如今你跟平安娘已经和离了,最近已经有人开始找你娘搭话,想要给你说亲了。   你如今还年轻,肯定是要再娶的,但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回必须要看准了人才行,不但要心眼儿正,还必须要对平安好。   我就怕我们离开之后,会有些不自重的女人贴上来,你可千万要擦亮眼睛,把持住了。   如果我们回来之后,知道你在家胡搞乱搞,别怪我把你打出去,不认你这个儿子!”   夏瑞松如今也年近三十了,儿子都那么大了,还被亲爹说得脸都红了。   他连连摆手道:“爹,瞧您这话说得,我咋可能是那样的人。   如今才刚和离没多久,平安年纪也小,我这两年不打算考虑再娶的事儿。   先生一直夸平安聪明,读书上进。妹妹也说过以后她在保定府或是京城安顿好了,想让平安过去继续读书。   所以我这几年得先好好打理酒楼,给平安多攒点钱才是正事儿,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全靠妹妹了,总不能连儿子读书也要妹妹帮衬。”   “你能这么想就好。”夏洪庆听了儿子的话,总算是放下心来。   因为老两口带着孩子一起出门,夏瑞松特意抽出一天时间,亲自驾车把人送到府城去,顺便跟陈铭见了个面。   陈铭是薛壮的手下,面对夏娘子的娘家人,自然是十分客气的。   夏瑞松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实人,两个人很快就相谈甚欢,交流起开酒楼的注意事项来。   这是老两口第一次出远门,还带着个孩子,虽然有夏瑞轩一起,但是他还得照顾着廖老爷子。   所以夏瑞松也难免不放心,想把人送到码头,看着上船才安心。   但是夏洪庆却担心店里的生意,着急撵他回去道:“不是有朝廷的人跟着么,能有什么事儿,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结果等到了码头,夏洪庆也有点儿傻眼。   东海府当初建立海运码头,原本是为了方便南北物资的运输,以及与高丽、东瀛一带小国通商。   但是朝廷派人来实地调查的时候发现,东海府这边的沿海,地理条件十分优越,比起南方的几个已经比较成熟的港口,这里的水深更深,便于大吨位的船只停靠。   所以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东海港如今已经成为大齐最大的海运港口之一。   东海港的码头上人声鼎沸,不但有商人、旅人、等着扛活的劳力,还有许多长相奇异的西洋人,说着大齐人听都听不懂的奇怪言语。   成箱的货物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海边停着各式各样的船只,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头,怕是足有几百艘之多。   夏洪庆和吴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慌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了,两个人一左一右,都下意识地攥紧了平安的手。   这么嘈杂混乱的地方,若是把孩子丢了,那可真是找都没处找去。   多亏这回是跟着廖老一起出门,不但有朝廷派来的人照应,府衙还专门派人来一路护送。   前面有人开路,两侧有人护着,后面还有人挑着行李断后。   不然若是只有他俩,背着行李再带个孩子,到了码头怕是连船在哪里都找不到。   平安第一次出远门,整个人兴奋得紧,看到这样的繁华盛况,一双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无论是高大的商船还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亦或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洋人,都像磁铁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廖老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身子骨却硬朗得很,也不用人扶,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夏洪庆和吴氏拉着平安,紧跟在廖老和夏瑞轩的身后,生怕落下半步。   好在朝廷的船只有专门的泊位,不用跟别人挤挤插插地抢位置,更不用担心赶不上开船的时辰。   府衙的人一路将人护送上船,帮众人安顿好行李之后,这才下船离开。   朝廷派来的这艘船,除了接廖老之外,也肩负着采买山货和药材的任务,所以船只并不算小,甲板之下是货仓,甲板之上还有两层。   一层是下人的住处和厨房饭厅,二层则都是客房。   平安上船之后越发兴奋,恨不得到处都看个遍,但是却被吴氏牢牢地拘在身边。   吴氏这是头一回坐船,看着高大的船体和四周的海水就觉得头晕目眩,根本不敢松手,生怕孩子乱跑会出什么意外。   夏瑞轩先去安顿好廖老爷子,然后才得空过来父母这边,见平安透过窄小的窗户,眼巴巴地瞅着窗外,笑着朝他招手道:“平安,走,小叔带你去甲板上看看。”   平安立刻高兴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夏瑞轩的手。   吴氏担心道:“你们还是别乱走的好,免得给人添麻烦。”   “娘,没事儿,你踏踏实实地在屋里把行李归拢一下就是了,我带平安出去看看。”夏瑞轩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道,“这是师父给的,宫里带过来的药丸,等会儿出发之后,若是觉得晕船不舒服,就吃上一粒,会好受许多的。”   吴氏之前就听说过,人若是晕船的话会十分难受,赶紧接过来好生收起来,又叮嘱道:“那你趁着还没开船,赶紧带平安各处看看就回来,等船开起来之后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第828章 躲不开的应酬(2更)   夏洪庆和吴氏带着平安坐船奔京城而来,保定府这边,随着斗狗案的了结,城里再次热闹起来。   上膳堂的生意也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夏月初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再次忙碌起来。   眼瞅着快到七夕了,这天封七拿了一份请柬进来交给夏月初,说是保定府最近新开了一家酒楼,包了院子要在七夕这日举办赏花宴,邀请夏月初前去参加。   夏月初展开一看,见新开的这家酒楼名叫醉仙居,倒是看不出是什么菜系的,请柬上面只写了敬请七夕光临,也没什么太多其他的信息。   “这酒楼什么时候开的?”   “就是斗狗案闹得最凶那几日,听说开业当天,店里简直是门可罗雀。”封七如今这个掌柜做得倒是越发尽职了,对这些消息全都有所了解,“兴许就是因为没选好日子,所以才在七夕办这个赏花宴,想招揽一下客人吧。”   “叫人去打听打听,看这家酒楼有什么背景,七夕赏花宴都请了什么人。”   夏月初来到保定府之后,很少出去应酬。   但如今魏国涛已经开始收拾家什准备离开保定府了,今后对外的这些事情,就都要全部压在薛壮头上了。   夏月初身为薛壮的妻子,不得不将这些应酬上的事儿担起来。   但是应酬这种事儿,也是有区分的,有不得不去的,有可去可不去的,剩下就是用不着去的。   倒不是她看人下菜碟,而是不得不这样区分,若是无论什么应酬都去,就算累死她也忙不过来。   封七应诺了出去,下晌便都打听回来了道:“明面儿上的东家只是个京城的普通官员,但是背后有没有更深层次的背景还不好说。   他家这次下帖请人,看着倒是胃口不小,可以说是遍请保定府官员和富商的妻子。   我也叫人去府衙和魏家探了口风,知府夫人会去参加,但是魏夫人说,魏员外已经金盆洗手,所以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夏月初知道魏家如今已经私下变卖私产、收拾东西,只等天气稍微凉快些,便准备搬家走人了。   所以魏夫人不去参加也是正常,但是她特意说魏员外已经金盆洗手,所以就还不去了,便等于是告诉,既然薛壮接替了魏员外的差事,这个应酬,夏月初自然就该去参加。   “知道了,七夕那日记得给我备车,我带瑞禾一起去。”   保定府有钱人多,自然不缺开赏花会的园子。   夏月初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大部分的官员夫人都还没到,加上园子大,相熟的人多聚在一处说话,所以她跟着侍女进去的时候,基本也没碰上什么人。   不过这院子着实比东海府那边的要精妙许多,七月又正是许多花开得正艳的时候。   一路上看过来,凌霄花、玉簪花、百合花、凤仙花等等错落有致地布置在园子的各处,从进门这一路过来,几乎可以说是移步换景,每转过一个转弯,或是穿过一道月亮门,就会看到不同的花。   直到穿过最后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后花园的面积很大,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此时荷花开得正好,满院子翠绿粉白,迎风舒展着身躯,送来一丝丝的荷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若是有人从池塘上九曲桥走过的话,从远处看,就好像是踩在莲花上走过来的一样。   过了桥之后,便是今天赏花宴的主场地了,回廊沿着后花园的院墙,高低曲折,还连接着几座八角凉亭。   回廊和凉亭的四周都挂着纱幔用来遮挡太阳,除了后花园本就种着的花木之外,还摆了许多盆栽,人一走近简直是香风扑面。   回廊里此时已经差不多有十来个人了,有些看着面熟,有些不认得,大家都是跟自己熟悉的人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聊天的声音也都很低。   许是怕影响别人,许是正在悄悄地议论着别人。   夏月初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没看到比较相熟、魏夫人组织的聚会上见过的人,于是便自个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并没有贸贸然地上去凑热闹。   但是姜瑞禾的容貌,还是在一众女眷中引起了片刻小小的骚动。   有人不认得夏娘子,悄悄地朝身旁的人打听:“这位是谁啊?”   “哦,那个啊,上膳堂的夏娘子。”说话这人姓黄,夫家姓贾,也是做酒楼营生的。   这一年多看着上膳堂生意红火,两口子早就恨得牙根痒痒,此时说话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她身后那个丫头,生得可真是好看啊!”   “谁知道是丫头还是别的什么。”黄氏翻了个白眼,随即又挂着一脸神秘笑容地压低声音道,“跟你说,人家不光做菜做得好,笼络男人也是好手段呢!   我家夫君跟上膳堂的薛东家也有些交集,听说每次小聚,都是吃饱喝足就回家,从来不跟着其他男人一起出去找乐子。   就连吃饭的时候来个唱曲儿的,都从不正眼儿看上一眼呢!”   “家里有那么个绝色的丫头暖床,自然是看不上外面那些庸脂俗粉。”   “这个夏娘子,也不知道是太精还是太傻,竟还大大咧咧地把人带在身边。   本来生得就只是清秀而已,如今被比得,更是面目模糊了。”   这些女人们聚在一起,各种闲话自然是少不了的,周围几个人很快也参与进来。   可也有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开口参与这些背后议论旁人的事儿。   但是听着身边的人议论纷纷,她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悄悄投向夏月初和姜瑞禾那边。   细细打量之后,却对那些长舌妇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但从相貌来说,姜瑞禾的确是艳压群芳。   但是夏月初看似随意地坐在那边,看起来好似不起眼,但却十分耐看。   而且她那种闲适淡定的气质,更让人觉得,看久了反倒是她更吸引人的目光似的,有种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第829章 一模一样(3更)   夏月初坐在一旁赏花,过了差不多一刻,各位官员的夫人开始陆续到了。   有几个是当初在魏夫人的宴席上见过面的,夏月初便起身过去打招呼,便被她们拉住一起坐下说话。   黄氏看到这情形,嘴都快撇到耳朵根子底下去了。   “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夏娘子那个人,最是有心机会钻营的,来了之后,对咱们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那些个官家夫人到了,她立刻就黏上去了。”   只不过这话,她敢说别人却都不敢随便应了。   如今后花园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还都带着各自的贴身丫头,人多口杂。   随口附和一声算不得什么,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可是了不得。   她们又比不得贾家,背后有京官儿撑腰,可是开罪不起这些官夫人们。   小官的夫人们基本到得差不多了,简家老太太和简夫人才姗姗来迟。   夏月初看到简家两位夫人之后,心里便大概有数了,新开的这家酒楼,背景怕是不简单。   简家孙少爷简天逸被狗抓伤还没过三七之日,以简家对他的疼爱来说,简家两位夫人不可能有心思出来赴宴。   既然来了,就证明对方是她们不得不来应酬的身份。   董元久的夫人郭氏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这个分寸拿捏得也是很到位,并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基本是跟前头一位前后脚到的。   郭氏前几日刚听董元久说过,上膳堂跟钦差沈大人甚至是京中的陈大人都有交情,加上跟夏月初早就认识,所以来了之后就十分热络,直接将夏月初叫到自己身边。   “夏娘子过来坐,我家老爷前几日刚跟我说,店里如今又出新菜了?看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留个位置,我请几个好姐妹过去尝尝。”   夏月初知道郭氏这话是在对自己示好,自然不会不领情,笑着道:“董夫人若是想来吃饭,哪里还用等什么位置,我单独叫人布置个院子出来,亲自招待您就是了。”   简夫人在一旁听到这话,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又沉下来几分。   虽然如今周家已经不在了,但是之前在方氏做东的小聚上,被夏月初顶撞的场景她可还是记忆犹新。   当初自己说要去上膳堂光顾,结果夏月初居然还叫她去预约排队。   如今换做郭氏,便可以直接布置个院子接待?   简夫人在心里冷哼一声,心道果然是小地方来的,眼界不够。   菜做得好吃有什么用,来了一年多,竟然连保定府的局面都还没摸清楚。   自以为抱上知府夫人的大腿,今后就能有人保驾护航了不成?   她怕是不知道董元久年内就要回京述职了吧?   而且,就算董元久还继续留在保定府,也根本比不过简家。   简夫人看着夏月初跟郭氏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道,跟这种上不得台盘的人置气不值当的,且让她先得意一会儿吧!   夏月初自然看到了简夫人的眼神,不过虽然魏国涛与简德保关系还不错,但是她对简家人的观感却一直不好。   简家这婆媳俩,坐在众人当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就差把高傲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俩的神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好像眼睛是长在鼻孔上的,都是昂着头用鼻孔对着别人。   简夫人的个子高倒也算了,简老太太虽然瘦,但是个子矮,看人的时候还能看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也是不简单了。   人都到齐了之后,大家说了会儿话,便差不多要开宴了。   至于什么赏花、投针、穿针引线之类的娱乐活动,都是安排在午饭结束之后的。   后花园的敞轩内已经早就摆好了桌椅,新酒楼的东家夫人满脸堆笑地在里头候着,迎上来道:“给诸位夫人见礼了,奴家刘冬芸,各位夫人若是不嫌弃,唤我声刘娘子便是。”   虽然没人分配位置,但是大家也都是见惯了这样场面的,什么身份大致坐在哪里,各自心里也都有数。   最先落座的自然是官夫人这一桌,郭氏坐下之后,便抬手招呼夏月初:“夏娘子,你过来挨着我坐,你懂厨艺,等会儿若是上来什么新鲜菜,你也好给我们讲解讲解。”   郭氏都这样说了,夏月初便也没有扭捏,笑着道了声谢,便过去坐在了郭氏的下首处,其余的官夫人们按照丈夫的官位高低依次落座。   简家婆媳俩坐的是第二桌的主位,与她们同席的,都是后头靠山过硬的各家富商夫人。   至于像黄氏那些没有背景靠山,自家本事也不过硬的,就全都继续往后面的桌子排了。   看着夏月初坐到了主席面上,黄氏心里酸得跟打翻了醋瓶子一样,脸上都挂不住了,笑得既勉强又狰狞。   与她同席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要跟这个拎不清的人保持距离。   要知道,虽说如今保定府上下都在传魏员外准备举家搬回老家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上膳堂从此就没了靠山。   要知道,魏员外在保定府的人脉和人手,可是都交给了上膳堂的东家薛壮的。   虽说这种权利在交替更迭的过程中,是很容易有所折损,让人有可乘之机的。   但是魏员外金盆洗手之后,还亲自带了薛壮一年多的时间,该整顿的肯定老早都整顿好了,再怎么样也不是她一个毫无背景的酒楼东家娘子能比得上的。   所以跟这种拎不清的人,就该保持距离,免得无辜受累。   众人坐定之后,刘冬芸很快就招呼人开始上菜。   第一道菜,便是巧舌如簧。   刘冬芸将菜名报出来之后,还特意说明,这道菜乃是鸭舌为主料做成的。   郭氏闻言面色顿时颇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夏月初的神色。   董元久前几日回去刚说过,上膳堂出了新菜,鸭舌居然也能单独做菜,以前可是听都没听说过,结果如今醉仙居就也拿出了用鸭舌做的菜品,着实也太巧合了吧?   夏月初看到这菜,也是一愣。   倒不是因为食材是鸭舌,而是因为这道水晶鸭舌,无论是形状还是摆盘,都太过眼熟了,简直跟东海府初味轩的那道招牌凉菜——水晶鸭舌一模一样。 第830章 形似神不似(1更求月票)   夏月初不动声色,但是姜瑞禾看到菜就有点急了。   这道菜虽然换了个名字,但是跟水晶鸭舌完全一样,甚至连蘸料看起来都差不多。   姜瑞禾想要说什么,但是见夏月初没有反应,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盘巧舌如簧淡看外表,跟初味轩的水晶鸭舌的确没什么区别,都是椭圆形的半透明冻状物,里面裹着一根完整的鸭舌,旁边配着一碗蘸料。   夏月初夹起一个,蘸过蘸料之后放入口中,尝过便知道其中的区别。   鸭舌的处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外面的水晶冻却是不一样的。   初味轩的水晶冻用得是浓稠凝固的鸭汤,而这个用的是肉皮冻,无论是味道和口感,都还是有所差别的。   至于蘸料,也只是有些类似而已,口味并不相同。   估计是有人在初味轩吃过,然后回家琢磨着模仿出来的。   夏月初对这种行为并不介意,毕竟在前世,她也是集各家之长学出来的。   那时候的各种菜谱配方几乎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差别最多也就是厨师的刀工、手法、对食材的了解和对火候的掌握。   所以只要不是初味轩有人吃里扒外,把菜谱泄露出去就好。   厨师这行本就是这样,只要不去偷去抢别人的菜谱,凭自个儿的本事照比成样地学着做,也谈不上坏了规矩。   想要在这行保持不败,除了自己的手艺要过关之外,还必须时常有新菜才行。   这也是初味轩和上膳堂一直生意红火的原因,也是她和其他人相比的优势所在。   初味轩那边,夏月初隔两个月就会有新的菜谱寄回去。   上膳堂这边更是每个月都有新菜。   天字号院的频率就更加快了,除非客人点名想要再吃某一道菜,否则每次去,席面上的菜都不会重样儿。   但是随着后厨的菜一道道上桌,原本并不在意的夏月初,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不悦来。   “凉拌蕨菜。”   “蒜泥白肉。”   “一品豆腐。”   “开水白菜。”   “断桥残雪。”   前面几个倒也罢了,但是断桥残雪,可是大齐原来根本就没有的菜色。   别说是大齐了,就算是在现代,这道断桥残雪中间抽出骨头填入其他馅料的做法,也是夏月初自个儿改良过的。   可这些菜又全都只是十分形似,神却似是似不是,但是可以明显看出是在模仿初味轩。   虽说凭自个儿的本事回去复刻出来,味道也并不完全相同,而且还是到离着东海府几千里地的保定府开酒楼,并没有留在东海府跟初味轩抢生意,做法不算太不厚道。   但是这种逮着一只羊拼命薅羊毛的做法,还是让人心里头有些不太舒服。   这也就罢了,最让夏月初不得劲儿的是,刘冬芸在将这道菜放下,介绍菜名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她一眼,唇角勾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究竟是自己看到这些菜式后心理起了变化,所以太过敏感了,还是刘冬芸是故意如此。   夏月初此时有些搞不清,所以她按兵不动,打算再观察一番。   姜瑞禾站在夏月初身后,看着菜一道道端上来,她不像夏月初一样可以尝到味道,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此时满脑子想得都是,果然是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初味轩那边居然出了叛徒。   正在此时,后厨又上了一道菜,还没端到近处,夏月初就已经闻到了油泼辣子的熟悉味道。   菜品上桌一看,她果然没有猜错,正是水煮鱼。   水煮系列的菜,都不是川菜自古就有的,而是从重庆地区的火锅鱼中脱胎出来的。   在八十年代的一次厨艺大赛上,一位川菜厨师凭借一道水煮鱼获得了大奖。   后来又经过两年多的不断改进磨合,才形成了后来风靡全国的水煮鱼的最终做法,并且开发出水煮牛肉,水煮牛蛙等等一系列的菜式。   此时的大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做法。   想当初在七道河镇的时候,她凭借这道水煮鱼,还得了陈瑜白五两银子的赏钱。   而刘冬芸这次做得更加明显,她从托盘内端起水煮鱼的大碗,特意放在了夏月初的面前道:“这道菜叫做水煮鱼,看着像是川菜,其实川菜中并没有这道菜,是个新菜品,大家估计都没有吃过,不过夏娘子应该比较熟悉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夏月初若是再看不出这家酒楼明显就是在针对自己,那就真是傻子了。   “说熟悉倒也熟悉,毕竟样子模仿得还真是挺像的。   可是一尝味道,就不怎么熟悉了,毕竟是仿的东西,永远也乱不了真。”   众人原本吃着,都觉得这家新店还不错,此时听到刘冬芸和夏月初的对话,都忍不住放下了筷子。   有些脑子快的,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可有些人还是一头雾水。   郭氏问道:“怎么,夏娘子?这些菜是他们跟上膳堂学来的么?可是我好像都没在上膳堂见到过这些菜品。”   “不是上膳堂,是我来保定府之前开的酒楼,这几道菜,全都是我原本酒楼的招牌菜,只可惜全都只仿了八分像。”   听到夏月初的话,在座众人全都交头接耳起来,学了八分像就这么好吃了,那若是原汁原味的,味道岂不是更好?   黄氏从一开始就看夏月初不爽,此时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她着实狂妄自大,忍不住道:“你说是你家的招牌菜就是你家的招牌菜啊?难不成天底下就你自己会做菜不成?   真是好笑了,难道你做的菜,就都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不是从前头一代代传下来的。”   黄氏的声音尖而细,她一开口,这边桌上的人全都下意识地朝声音发出的方位看过去。   她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跳,但还是强撑着道:“我、我又没说错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声音却下意识地压低了。   夏月初微微挑眉,语气温和地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第831章 有什么重要的(2更)   黄氏被噎得脸都红了,对夏月初这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对方压根儿就没记住自己,此时若是还上赶着回答,完全就是自取其辱。   但若是不答,此时敞轩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得她浑身难受。   最后还是跟她认识的一位官夫人可怜她,对郭氏道:“董夫人,夏娘子,这位是东升楼的东家娘子黄氏。”   “哦,原来是黄娘子。”郭氏的性子惯来温柔,没什么脾气,开口便给了黄氏一个台阶。   夏月初便接着郭氏的话,说道:“天底下当然不只是我会做菜,这道水煮鱼也并非我发明,但我却知道发明这道菜的人是谁,他也只教给了我一个人。”   夏月初前世在学厨的过程中,的确了解过靠水煮鱼夺得一等奖那位厨师的经历,而大齐本来也只有她会做这道菜,说只传了她一人,倒也算不得骗人。   不等黄氏说话,夏月初继续道:“当初我还在东海府的时候,陈大人和沈大人就都吃过我做的水煮鱼,陈大人还曾说,自己吃遍川菜,竟从未吃过这样的做法。”   “什么陈大人沈大人的,东北那边的人见过什么吃过什么?还敢说自己吃遍川菜?真是好笑了!   再说了,这里是保定府,可不是你们东海府,把你们那边的官老爷抬出来也没用!”   黄氏此时已经昏了头,对夏月初的话完全是条件反射般地反驳了。   郭氏听着心里却是猛地一跳。   董元久前几天把沈江送走之后回家还嘀咕,说感觉沈大人跟上膳堂似乎十分熟识似的。   沈江第二天早晨离开保定府的时候,夏月初还特意给他带了许多吃的。   虽然天气有点热,但都是用冰镇着的,加上保定府回京城,快马加鞭也就半天时间,不用担心会变质。   而且最重要的是,夏月初刚才的话里,是将陈大人放在了沈大人的前面,就证明陈大人的官职肯定比沈江要高。   郭氏对朝中官员不敢说有多熟识,但是比沈江官职高,与沈江关系不错的陈姓官员,除了陈瑜白还会是谁?   想到这里,郭氏立刻试探着问:“夏娘子,你说的沈大人,可是来处理斗狗案的钦差,沈江沈大人?”   敞轩内的一众女眷闻言,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夏月初身上,等着看她是什么反应。   黄氏也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把刚才那股子恨不得怼得夏月初说不出话来的劲头都给浇灭了。   她现在面色发白,心里简直都要把诸天神佛全都拜遍了,只希望夏月初口中所说的沈大人,跟前几日刚走的钦差大人千万不要是同一个人。   但是就在她心里还在默默祈求的时候,只见夏月初笑着点头道:“正是沈江沈大人。”   郭氏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亲切地拉着夏月初的手道:“难怪前几日我家老爷回来说,把送行宴安排在上膳堂真是选对地方了,沈江大人吃得十分满意,临走还带了许多吃食回京去,说要给陈瑜白陈大人尝尝,原来你们是早有故交。”   听到郭氏特意将夏月初口中所说两位大人的身份点出来,敞轩内顿时一片哗然。   除了黄氏和简家婆媳俩,其他所有人看向夏月初的神色都热切起来。   有人开始向黄氏投去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   还有人已经在心里,默默地给黄氏点了一支蜡烛。   更是替贾家捏一把冷汗,娶了这么个没脑子的玩意儿进门,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哪里敢说是什么故交,不过是有幸给两位大人做过饭罢了……”夏月初谦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左边哐啷一声巨响。   大家循声看过去,原来是黄氏被吓得晕厥过去,连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郭氏见状,依旧是不慌不忙,扭头柔声细语地对刘冬芸道:“黄娘子许是中暑了,赶紧叫人来抬她下去歇着吧!”   夏月初闻言心道,这郭氏看起来柔柔弱弱脾气极好的样子,但看起来也还是颇有些绵里藏针的意思的。   说来也是,就算董元久再无能,好歹是堂堂的正四品。   郭氏作为知府夫人,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先不说对外如何,怕是连自家后宅都镇压不住。   不过董元久在保定府做了六年知府,郭氏对外的人设能一直保持得这样稳,可见她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黄氏都已经吓晕过去了,但是刘冬芸却还是满脸堆笑地站在一旁,似乎无论是陈瑜白还是沈江,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样。   她听了郭氏的话,冲身后几个侍女道:“没听到董夫人的话么?还不赶紧把人抬下去。”   几个侍女手脚麻利地将黄氏抬了出去。   刘冬芸扭头冲夏月初道:“我之前听人说上膳堂的东家娘子姓夏,心里还想着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但是打听了一下上膳堂的菜单之后,发现跟初味轩的菜单几乎没有交集,还以为是我多心了。   直到今个儿夏娘子来赴宴,看到姜姑娘我才确认,还真是打东海府来的,毕竟像姜姑娘这样好看的人,还真是叫人过目难忘呢!”   刘冬芸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其实说得并不客气。   非但没有对她家酒楼仿照初味轩菜品的行为表示歉意,后面一句还暗中讽刺夏月初生得一般,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   还不等夏月初反唇相讥,姜瑞禾便抢先开口道:“要我说,这做人和做菜是一个道理,生得好不好看,不过是给人的第一印象罢了。   人好不好要相处过再看,菜好不好要吃过才知道。   想要摆盘漂亮,只需要请个好的改刀师傅就是了,但是菜好不好吃,却全靠大厨手里的分寸拿捏。   菜摆得再好看,最后也是要入五脏庙的;人生得再好看,最后也是要变老变丑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这番话说完,敞轩内一片寂静。 第832章 抢了别人的台词(3更求月票)   这话若是夏月初说出来,虽然理儿还是这么个理儿,但是说出来的味道就不一样了。   可偏偏这话是从姜瑞禾嘴里说出来的,配上她那张让在场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脸,真真儿是让人说不出半句可以反驳的话来。   刘冬芸这才微微变色,不过还是很快又重新挂上笑脸道:“你看看我,真是不会说话儿,要不生意总是比不过夏娘子呢!   夏娘子身边儿的丫头都比我能说会道,这能比得了么!”   夏月初早就听出来了,刘冬芸这是绕着圈子激自己,目的应该是想跟自己比试厨艺。   她也懒得等对方一点点儿绕到正题上去,直截了当地问:“刘娘子可是想要跟我比试一下厨艺?”   刘冬芸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单纯的酒楼东家娘子,她说话夹枪带棒、绕着圈子不直奔主题的做派,很有官场女眷们说话的风格。   一看就是对这种,有话说三分,互相推拉的模式十分熟悉。   按照她原本的设想,是让夏月初顺着她的思路,等到最后被说急了、恼羞成怒的时候,自己再提出来要比试厨艺。   到时候夏月初被挤兑到了份儿上,肯定会答应下来,而且情绪肯定会影响到菜品的发挥,她自己取胜的可能就更大了。   为了这个酒楼,刘冬芸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她觉得自己既有天赋又有脑子,只是比夏月初差了点儿运气。   如果是自己得到那本沈家菜谱,如今早就飞黄腾达了,哪里还用得着一遍遍去吃初味轩的招牌菜,自己再关起门来一次次地尝试。   只可惜,她虽然脑子灵活,但是天天想得都是那些钻营的小道,所以想来想去也都是在耍小聪明。   而且她推己及人,觉得自己是想要跻身上流社会,所以夏月初肯定也跟自己一样。   万万没想到夏月初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夏月初见刘冬芸愣住没有说话,紧接着又道:“看来我是猜中刘娘子的心思了,人家说学武之人喜欢切磋过招,在我看来,厨艺也需要这样的比试,不然全都闭门造车又有什么意思?根本就得不到进步,刘娘子,你说是吧?”   自打知道上膳堂的夏娘子就是初味轩的大厨夏月初之后,刘冬芸就开始为今天的比试做准备,甚至连如何将夏月初带进自己的圈套之中,她都在心里想过了许多遍。   自己该说什么,对方会如何作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可是今天终于到了实战,前面都还挺顺利的,但是自从姜瑞禾插话之后,事情就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她早在心里准备好的台词都被夏月初抢去说了,一时间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竟瞠目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只听夏月初继续道:“今天既然是赏花宴,自古也有以花入馔的风雅之事,不如咱们便以花为题,以今日园中所有的花卉为范围,各自做菜,让在座的诸位来客品评,不知刘娘子意下如何啊?”   刘冬芸一双笑眼瞬间睁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月初。   难不成这人是有备而来,竟然连自己想好的题目都早已知晓?   不对啊!   刘冬芸努力理清思路,今日所有的安排,她都只是在自己的心里一遍遍琢磨、完善,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根本不存在会有人走漏消息的可能。   至此,刘冬芸才终于开始正视夏月初,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刘冬芸这边沉默得时间太长了,敞轩内静得有些奇怪。   其他人暂且不论,至少主桌这边这几位官夫人,早就听出刘冬芸话里的弦外之音了。   如今夏月初化被动为主动,刘冬芸居然突然迷之沉默了,难不成是后悔不敢接招了不成?   简夫人等了片刻,见刘冬芸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既然夏娘子都是这么说了,刘娘子不如就应下来,以花入馔这种风雅之事,我们也都只从书上看到过,平时可是很少会遇到呢!   看来我们今天真是来对了,有口福了!”   夏月初视线微抬,淡淡地扫过简夫人,又不动神色地收了回来。   难怪简家婆媳俩不在家守着千顷地里的那根独苗苗,非要跑到这里来凑热闹,没想到两个人竟跟刘娘子是一伙儿的。   不过这个刘娘子的靠山,肯定也不是表面的京中小官那么简单,说不定又是什么皇亲国戚。   只不过保定府都已经有长公主夫妇命丧半路的前车之鉴了,居然还有人不怕死地往里跳,只能说是富贵钱帛动人心了。   刘冬芸被简夫人的话点醒,终于从发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话是谁说得不要紧,最后还不一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且此番变成夏月初主动提出比试,等到自己获胜的时候,她肯定更加颜面扫地。   到时候,夏月初有多丢脸,自己就有多风光。   想到这儿,刘冬芸瞬间就重新活过来了,笑着说:“既然简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也不推辞了,不是为了跟夏娘子争什么高下,只是为了给七夕添个彩头,让大家都尝尝鲜花宴也挺好。”   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郭氏突然开口道:“既然是比试,自然还是要有个高低之分的,不然多无趣。   若是依着我说,咱们不如这样。   你们两个去后厨准备菜品,用一样的食盒上菜,不告诉大家是谁做的。   每道菜大家投票决出优胜,咱们还可以小小地押点儿彩头,图个热闹。   每人五道菜,用的花不许重复,五局三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啊?”   夏月初稍稍回忆了一下,自己上午入园的时候,一路上都看到了哪些花,玫瑰、茉莉、荷花、兰花、菊花、百合、玉簪……   可以入菜的花着实不少,于是率先点头道:“还是董夫人想得周到,这样极好,既公平又有趣,不知刘娘子意下如何啊?”   刘冬芸为了今天,早就做过准备的,甚至连园子里的许多花都是她为了这场比试特意准备的,哪里又不答应的道理。   听得夏月初这么痛快地表态,她也不甘示弱道:“当然没有问题,就按董夫人的法子来。” 第833章 以花入馔(1更)   自古以来,便一直有以花入馔、以花养生、以花疗疾、以花驻颜之说。   屈原的名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被奉为以花入馔最早的记录。   到了现代之后,虽然食物的种类越来越丰富,但是人们还是没有放弃对鲜花的热爱,许多地方还专门开发出鲜花宴来招揽游客。   以鲜花为食材,除了好吃之外,可能更为重要的是一种情调,或者说是一种雅趣。   尤其是对女人来说,鲜花更是最爱。   好像将这些美丽的花朵敷在脸上、吃入口中,自己的容颜就也可以像它们一样娇艳。   所以一听说要用鲜花为食材比试厨艺,屋里的各家夫人全都活泛起来,脸上也都渐渐恢复了笑容。   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询问:“董夫人,不知道这个押注是怎么个押法儿啊?”   “既然是以花为食,咱们就也别弄什么金银之类的那么俗气了,大家只管押是夏娘子胜还是刘娘子胜,输了的人晚上拜月之后,挨个儿出来给大家表演点什么绝活儿就是了。   “哎呀,那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可怎么办啊!”   敞轩内顿时有人叫苦不迭,惹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敞轩内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郭氏用帕子遮着唇,笑着说:“实在什么都不会,就给我们表演个穿针走线也是行的。”   旁边立刻有跟说话那人相熟的玩笑道:“你到时候多喝两杯,直接给大家表演一个醉卧花丛。”   敞轩内的笑声登时变得更大了。   刘冬芸领着夏月初跟郭氏的贴身丫鬟玉溆一起去后头看了一圈儿。   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所以后厨的东西全都准备得十分齐备。   玉溆见状淡淡一笑,道:“刘娘子还真是准备得周全呢!”   刘冬芸毫不脸红,直接道:“为了招待好知府夫人和其他客人,自然要准备周全才行。”   玉溆见她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也懒得多说,扭头问夏月初道:“不知道夏娘子觉得如何?”   “我还是习惯用我自己的东西和人手,旁人的东西使着总是不趁手。   烹饪这个事儿,要说随意也是随意,随手做出来也很好吃。   可要是精细起来,却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比如锅底厚一分还是薄一分,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还不都能炒菜。   但是这不起眼的一分之差,却对火候有着很大的影响。   调料也是一样,不同的酱菜园子做出来的酱都还不一样的味儿呢!   换了东西,做出来的就不是自个儿熟悉的味道了。   刘娘子也是爱好厨艺的人,想必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刘娘子肯不肯通融一下,等我家里的人带着用具和调料过来呢?”   夏月初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冬芸还能说什么?   若是不同意,倒像是她要仗着别人对东西不熟悉而取胜似的。   “这是自然,反正大家刚吃过午饭,比试什么的不着急。”   而且刘冬芸自己此时也急需休息片刻,她原本只准备了三道菜,谁知道郭氏竟然一开口就说了个五局三胜。   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再想出两道菜来才行。   可是这鲜花,其实想来想去也就那么几种做法,用五种不同的花倒也罢了,但是五种不同的菜式,还真是有些难住刘冬芸了。   不过她看到夏月初坐在旁边,微微蹙眉的模样,心道她肯定跟自己一样,如今正在为做什么菜而发愁呢!   其实夏月初这会儿的确也是有点儿愁,只是跟刘冬芸愁的内容不一样,她愁的是可以选择的菜品有点儿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好。   刘冬芸还以为夏月初也需要时间思考,所以肯定会让家里送东西的人来得慢一点儿。   但是没想到,她刚把第四道菜想好,上膳堂的人就到了,浩浩荡荡二十几个人,有人挑着担子,有人端着托盘,井然有序地进入后厨,很快就将一侧灶台收拾出来,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夏月初平时惯用的位置摆好了。   玉溆见状忍不住赞道:“夏娘子真是调教有方,后厨的人做事跟您的脾气一样,干脆利落,叫人看着就爽快!”   她说罢扭头看向刘冬芸道:“刘娘子,这边都收拾好了,好再也没耽搁多长时间,东西我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刘冬芸虽然有靠山,但是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她还不至于狂到直接得罪知府夫人,所以听了这话,连忙赔着笑道:“姑娘是董夫人派来确保公平的,我就是信不过自个儿,也信得过姑娘!”   “那好,来人。”玉溆说着拍了拍手。   只见门外突然有人抬着两架屏风进来,把两侧灶台挡了个严严实实。   刘冬芸的眼角忍不住抽动几下,心道难不成还怕我当场偷师么?   夏月初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材料了。   她最后选定的花是玫瑰、百合、玉簪、荷花、栀子花和茉莉花。   姜瑞禾不敢假手他人,亲自带着几个从家里叫来的御厨一起去院子里采了花蕾和花瓣回来,按照夏月初的要求摘去花萼,去除蕊心,然后在沁凉的井水中手法轻柔地反复淘洗,最后还要将花瓣上有伤的,外形不好看的择出去,才摊开放在一旁的竹匾上晾着沥水。   后厨两个人自个儿忙活自个儿的,前面郭氏带着众人听了一场书,之间玉溆从后头快步走上前,笑着说:“夫人,两位娘子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上菜了。”   郭氏这才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道:“一眨眼都这么晚了,我竟都没发现,看来女先生这书说得是真好,有赏。”   女先生停下正在说的书,谢过郭氏之后,拿着赏钱下去了。   后厨很快就用食盒提上来两道菜。   一模一样的食盒,一样的白瓷餐具,看不出半点儿区别。   玉溆上前,分别将两道菜端出来,放在郭氏面前。   “夫人,一道是捞汁花瓣,一道是炸玉簪花。” 第834章 旗鼓相当(2更)   这两道菜都算不得难。   捞汁其实就跟凉拌差不多,对花瓣的加工就是焯水之后飞快地捞起冰镇。   这样不仅仅可以去除花瓣的涩味,还能保持花瓣鲜亮的颜色。   至于炸玉簪花,几乎可以说是一道很家常的菜了,许多人自个儿家里都会做来吃,只不过这盘摆得好看些罢了。   郭氏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炸玉簪花,炸衣很薄,并不怎么油腻,火候也掌握得不错,但到底是大热天的,油炸的东西着实叫人没什么胃口,尤其上面还洒了细细的白糖和芝麻,吃着更觉甜腻。   所以郭氏只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端起茶碗来喝了口凉茶,权作漱口,然后将筷子转向捞汁花瓣。   这碗捞汁看起来五彩缤纷十分好看,夹了一筷子细看,发现里面有百合花瓣、玉簪花、黄瓜、木耳丝和胡萝卜丝。   捞汁是酸辣口味的,待口中的辣味过去之后,会有淡淡的回甘。   捞汁的汤里还漂浮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吃起来可以说是凉爽可口,酸辣开胃。   将刚才口中的甜腻全都解了不说,还叫人觉得有些饿了,开始忍不住盼着后面的菜。   此时敞轩内已经放了两个阔口花瓶,每个人手边都发了五支花。   “两道菜的味道都很好,大家尝尝看,喜欢捞汁的便将花投入左边的花瓶,喜欢炸玉簪花的,就将花投入右边的花瓶。”郭氏将两道菜都尝过之后放下筷子,招呼众人一起来品尝,“我待大家都投完再投,免得你们不自在。”   不一会儿,敞轩内的人就都将花投出去了。   左边的花瓶已经被插得花团锦簇,右面的花瓶却还是空荡荡的,只有那么六七枝,还都是跟着简家婆媳俩投进去的。   郭氏将手边的花交给身旁的丫鬟道:“左边那个插得还挺好看,你把我的也插进去,然后端到一旁,留着晚上拜月的时候摆,再重新拿个花瓶过来。   玉溆见大家都投过了,这才上前揭晓道:“头一道菜,夏娘子胜。大家稍候,第二道菜马上就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便有人提着食盒过来了。   “第二道菜,茉莉鸡卷和栀子花炒蛋。”   这两道菜被摆上桌之后,淡淡的花香味儿便扑面而来。   栀子花炒蛋这道菜,跟平时大齐一般人家做的炒蛋不同,许是为了配合栀子花苞的特质,所以鸡蛋炒得很嫩,都还是软软的鹅黄色,配上白色的栀子花苞,最上面还洒了一点点细细的葱末,光是颜色就叫人觉得十分清爽宜人。   栀子花苞是在沸水里飞快地焯烫过的,火候掌握得极好。   花苞这东西最是细嫩,一旦焯水稍微过头,立刻就会变得烂软。   而这道栀子花苞炒蛋里面的栀子花,口感柔滑,还带着小小的脆感,跟柔嫩的蛋配在一起,吃得人满口生香。   而另外一道菜茉莉鸡卷,光看样子就已经格外地引人注目了。   鸡腿肉去骨之后,用盐和胡椒稍稍腌制,在其中填塞入拌过料的茉莉花,用干净的布将鸡腿裹紧,上屉蒸制半炷香的时间。   从锅里将已经蒸熟的鸡肉卷取出来,埋入冰块堆中,使其快速降温。   这样会使鸡皮更加紧致有弹性,还能让鸡皮下面蒸出来的汁水快速冷却变成鸡汤冻,而不会白白地流失掉。   将彻底变冷并且定型的鸡肉卷取出来,拆开外面的布,切成一指宽的原片状,错落有致地摆在盘中,在周围撒上半开不开的茉莉花。   至此,这道菜也才刚刚做好了一般,最后一步料汁的调制,才是整道菜的精髓所在。   首先,要在普通的酱油中加入冰糖、红糖、八角、桂皮、丁香等好多种香料,小火慢熬,收至原本的一半即可。   其次,必须要做出一碗又香又辣的油泼辣子。   然后,将花生烤出香味,芝麻炒熟,混合在一起做出花生酱来。   最后一步,将这三种料汁以一定的比例混合之后,便成为一碗稠厚甜润、又香又辣的美味酱汁。   因为放了花生酱,所以料汁的口感并不是清爽类型的,而是颇有些油润,搭配上茉莉花的青涩甜美,简直就是绝配。   油润的口感有着良好的包容性,将茉莉花包裹其中,掩盖了其原有的青涩,只留下一片清香。   而茉莉花的清爽口感,又极好地平衡了料汁的腻口,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鸡肉卷更是美味,鸡皮柔滑弹牙,鸡皮下面裹着入口即化的鸡汤冻。   腿肉本就不怎么干柴,而且是被裹紧蒸制的,所以口感更加韧滑,随着咀嚼,不断有茉莉花的清香充溢口中,让人简直是欲罢不能。   但是每桌十个人,盘中也恰恰好是十个鸡肉卷,大家同时一伸筷子,盘子立刻就空荡荡的了。   唯有郭氏在的这桌,因为夏月初的缺席,所以最后多出来一片。   桌上几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盘中剩下的这片鸡肉卷,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好意思伸筷子去吃,最后被郭氏赏给了玉溆。   “今个儿辛苦你了,我们不赌银子,也没有什么红利给你抽,就赏你口好吃的,算是犒劳你了!”   桌上几个爱吃这道菜的人,忍不住一阵失望,频道还不如刚才不碍着面子,直接夹过来也就吃了。   这一轮的两道菜,虽然明显是鸡肉卷更加有巧思,也更有新意。   但是口味这个东西,还是一个人一个样儿,有人口味重,对鸡肉卷简直是一尝倾心。   也有人觉得,越是简单的做法越考验厨师的手艺,栀子花炒蛋这道菜,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将两种食材的特质都表现得很好,而且并没有折损栀子花的香气。   所以这一次,两个花瓶中的花,看起来竟然有些旗鼓相当的意思,不仔细数根本分不出哪边多哪边少。   郭氏将自己手中的花交给玉溆道:“这一轮我更喜欢茉莉鸡肉卷这道菜,你去帮我投了吧!” 第835章 蟹肉上席百味淡(3更)   玉溆将郭氏的花投入代表鸡肉卷的花瓶之中,开始清点数目。   “第二局,夏娘子的茉莉鸡卷以三朵花的优势险胜。”   玉溆的话刚一出口,敞轩内就响起了众人交头接耳的窸窣声。   郭氏闻言轻轻拍了一下胸口道:“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好在是多了三支花,若是只多一支,我可就真是罪过了。”   简夫人在桌下攥紧了拳头,只差三支,明明就是有可能获胜的。   如今竟然连输了两局,这样第三局就成了关键的决胜局了。   刘冬芸本来对自己的第二道菜颇有信心的,但是没想到夏月初居然做了一道那么复杂的菜式,让她以微弱的差距又丢了一具。   她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了,原本打算留着压轴的菜品,此时也不得不先提到前面来了。   “去摘荷叶跟荷花来,再取两筐河蟹过来。”   这一局是关键中的关键,必须要慎重对待,她打算做一道荷香桂花盐霜烤河蟹。   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吃过的人就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夏月初这边却只是简简单单做了一道木槿花豆腐羹。   木槿花味甘性凉,可以清热除湿,排毒养颜,是很适合夏天食用的一种食材。   花蕾与绽开后的花朵口感不同,一个清脆,一个爽滑。   豆腐羹中用的是绽开的花朵,配上豆腐的嫩滑,吃起来柔软顺滑。   夏月初还单独将花蕾切开,稍稍腌制后,点缀在豆腐羹上靠近碗边的位置,然后在旁边摆上一朵开得正盛的木槿花,粉白相间,格外好看。   爱吃顺滑口感的,可以避开花蕾直接吃下面的豆腐羹。   而喜欢有咀嚼食感的人,就可以就着上面稍稍腌渍入味的花蕾一起吃下面的豆腐羹,会有花蕾在口中被清脆咬开的食感。   这一道菜,刘冬芸和夏月初竟然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一人一份。   夏月初这边是一人一碗木槿花豆腐羹,而刘冬芸上桌的则是一人一份烤河蟹。   螃蟹大家都吃过不少,但是烤出来的河蟹,却都还是头一次见。   夏月初刚听到这道菜的时候就是一愣,因为她隐约记得,这道菜似乎是后世某个厨房家电品牌,为了推销自家带有蒸汽辅助功能的烤箱而弄出来的宣传菜品。   在制作的过程中,需要用到厨师机打发蛋白,然后用带有蒸汽功能的烤箱烤制。   夏月初前世吃过一位厨师朋友做的这道菜,因为螃蟹鲜美肥腴,所以吃得还算过瘾。   但是所谓的荷香和桂花盐霜之类的,她觉得完全就是个噱头,毕竟螃蟹的壳那么厚,这些味道根本也无法渗入。   只是从烤箱中拿出来的时候,的确是荷香扑鼻,打开荷叶包,顿时一股桂花的香气直冲出来。   但是等到吃螃蟹的时候,什么荷香、桂香,跟螃蟹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因为是包裹着桂花盐霜烤制的,所以螃蟹壳啃起来有些咸。   至于其他的,反正她是真没感受到,直接沉浸在大闸蟹的美味之中了。   夏月初特意让姜瑞禾去前面看了一下所谓的荷香桂花盐霜烤河蟹是什么样子,难不成大齐不止她一个穿越者么?   好在听得姜瑞禾回来之后的描述,夏月初松了口气。   刘冬芸的这道荷香桂花盐霜烤河蟹,说白了其实就是添加了桂花跟荷花荷叶做噱头的一道盐焗螃蟹。   不过这道菜的确是噱头十足,无论是模样还是新奇程度,估计都会挺受欢迎的。   想到这儿,夏月初稍稍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在得知已经连胜两局之后,知道刘冬芸第三局肯定要拼了,所以果断地将原本准备做的兰花肚丝换成了木槿花豆腐羹。   她这样调整,倒是有些田忌赛马的意味在其中了。   如今看来,这样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俗话说的好,蟹肉上席百味淡,蟹这个食材本身,就已经可以艳压群芳了,更不要说如今已经开始进入河蟹肥腴的季节了。   即便只是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只是将河蟹清蒸之后上桌,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她是绝对会选河蟹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玉溆从前面回来,带来消息道:“恭喜刘娘子本轮胜出,下面还请二位开始准备第四道菜。”   在姜瑞禾眼里,一直觉得在做菜这件事上头,夏月初绝对是所向披靡、难逢敌手的。   她压根儿没想到夏月初竟然会输,虽然目前二比一,还是己方领先,但还时急得连眼圈儿都红了。   此时敞轩内的人,都还在议论那一道荷香桂花盐霜烤河蟹,简夫人见刘冬芸终于以较大的差距取胜了一场,信心顿时又回来了,腰也重新挺得倍儿直。   心道刘冬芸终于开始发力了,而夏月初看着却是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了。   这有准备的跟没准备的,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但其实,刘冬芸此时在后厨,已经完全是放手一搏的架势了。   她原本只准备了三道菜,茉莉花炒鸡蛋、荷香桂花盐霜烤河蟹,还有就是现在正在做的玫瑰花饼。   但是因为郭氏随口将比试定为了五局三胜,所以她第一局便随意做了一道炸玉簪花。   按照她的构想,紧接着后面三道菜,都是自己格外有信心的,面对毫无准备的夏月初,肯定能轻松取胜。   谁成想第二局就让她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再输的余地了,而且她到现在,连第五道菜到时候要做什么都还不知道。   刘冬芸晃晃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拧了一条浸在冰水中的帕子蒙在脸上,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现在做的是第四道菜,自己必须把这一局应下来,才有考虑第五道菜要做什么的资格,现在想那些,只会越发乱了心神。   刘冬芸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做点心是你的强项,你需要战胜的只有你自己,只要沉下心来把点心做好,这一局肯定稳拿!   做了半天心里建设之后,刘冬芸的心跳终于渐渐恢复了平时的频率,整个人慢慢恢复平静,开始有条不紊地拌馅儿、和面…… 第836章 打了个平手?(1更)   刘冬芸将花瓣洗净后加入白糖,炒熟的面粉和猪油一起揉搓成馅料,再用猪油和面粉混合后揉成油酥面团,再用面粉、清水和猪油一起揉成油水面团。   把这两种面团分别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把油水面剂压扁包入油酥面剂中擀开,再将擀开的薄片卷成筒状,叠成三折后重新擀开。   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让鲜花饼最后能更好地分层起酥。   最后将之前做好的馅料一一包入面皮中,封口后压扁,鲜花饼的饼胚便做好了。   之后另外起锅,用猪油将饼胚炸至起酥即可。   倒也巧了,夏月初这一轮做的也是甜品。   跟刘冬芸不同的是,她打算把自己的压轴菜留到最后。   如果这一轮甜品能够胜出,就不用再做最后一道菜了。   对于甜点,夏月初原本也考虑过做鲜花饼,但是后来看了一圈,发现这边店里没有烤炉,最后决定做一份玫瑰千层蛋糕。   这个甜点总的来说比较简单,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古代没有成品的淡奶油和打蛋器,不过这个也是可以解决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完成了甜品,一前一后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夏月初这边准备的是每桌一个蛋糕,均匀地切成十块,正在指导上菜的人,告诉他们等会儿该如何给每个人分蛋糕。   刘冬芸看到夏月初的菜品,瞳孔便猛地收紧。   不得不说,但从外表上看,夏月初这道菜简直是完胜。   淡黄色的蛋皮之间夹着跟打发的奶油均匀混合的蜂蜜玫瑰花酱,切开后的每一份儿上面,都还点缀着蜜渍的玫瑰花瓣,而且还在丝丝冒着凉气,应该是冰镇过的。   大热天的,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刘冬芸悄悄打量过夏月初的菜品之后,寻思片刻,将各桌的鲜花饼都换了摆盘,并且在最上面掰开一块,把一层层的酥皮和内里的鲜花糖馅儿露出来,最后在盘子周围撒上些零碎的花瓣。   夏月初对刘冬芸的菜品也是好奇,心道难不成是她那边有烤炉用?   但是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大齐的鲜花饼,好像并不是烤制出来的,而是用猪油炸酥的。   这样的做法比起烤出来的,会相对更油腻一些,做出来的点心却是香气浓郁,酥松甜美。   不过这种做法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需要趁热吃,才会察觉不到油腻,吃起来满口生香,不光有花瓣的清香,还有猪油带来的荤香,合在一起绝对叫人吃得停不下嘴来。   等到放凉了之后,无论是馅儿还是皮儿,都难免会堆积出一些凝固的油脂,这个时候吃到嘴里,味道可就不怎么妙了。   很显然,刘冬芸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鲜花饼在摆盘之前,全都是放在温热的铁板上面保温的。   装盘之后就赶紧放入食盒中,叫人赶紧上菜。   一般情况下,美丽的甜食,是让女人最无法抗拒的东西。   即便知道吃了会长胖,目光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此时两道甜品上桌之后,在场的女人们眼睛就全都亮起来了。   鲜花饼是大家基本都吃过的,但是玫瑰千层蛋糕大家却连挺都没听说过,最重要的是,这个蛋糕还特别好看。   玉溆照着夏月初的吩咐,用一个三角形的小弯铲,插入蛋糕底部之后,用勺子轻轻按住蛋糕顶部,顺着刀子切开的地方,轻轻向后一抽,一整块三角形的蛋糕就被取出来,露出了更加诱人美丽的侧面。   看到侧切面之后,众人立刻就明白这个甜品为什么要叫做千层蛋糕了。   只见侧面一层浅黄色的蛋皮,一层红白相间的内馅儿,果然是层层叠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   从上到下挖一勺,能够感受到勺子一层层穿破饼皮的感觉,入口之后满口玫瑰的香气。   饼皮薄如纸,柔软绵密,饼皮之间的奶油馅料冰凉顺滑,满满都是玫瑰花的香气。   适度的甜并不会让人觉得腻味,反倒完美地将玫瑰花瓣的涩气遮掩过去,只留下满满的玫瑰香气。   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口感,再配上丝丝凉意和梦幻般的玫瑰香气,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地停不下来。   原本只是想稍微尝尝的人,也都在不知不觉间吃了个精光。   不过,人和人的口味不同,有些人能够欣然接受新鲜事物,而有的人却还是更喜欢传统口味。   所以刘冬芸的玫瑰饼也颇受欢迎,简夫人还特意大声道:“这个鲜花饼做得真是不错,又酥又脆,里面的馅料也调得恰到好处,比南城那家老字号东宝斋做的好吃多了。   东宝斋的东家娘子王氏今日也来赴宴了,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   但是简家她可惹不起,所以神色微微一变之后,很快又重新挂上了客套的笑容,不想被人看出端倪。   两道甜品都尝过之后,众人再次开始用花投票。   简夫人一直紧盯着属于刘冬芸的花瓶,一个个地数着有多少人投了花。   今日虽然不知道刘冬芸请了多少人,不过最后到场的一共八十人,因为十人一桌,刚好坐满了八桌。   除掉去做菜的夏月初,剩下七十九人,刘冬芸必须得到四十朵花才能赢得这一场。   她在心里默默数了半天,在轮到她投票的时候,刘冬芸花瓶里的花一共是三十二支,现在加上简夫人自己,还有十一个人没有投花。   等于说,刘冬芸目前已经比夏月初落后四支花了。   想到这里,简夫人又有些担忧起来,她趁自己身旁的人不注意,将对方的最后一轮的顺手摸过来,连并自己的,一起投入了花瓶之中。   而且十分幸运的是,这次主桌上的,也有几个人投给了刘冬芸。   看来这道甜品,两个人似乎又要战个旗鼓相当了。   “玉溆,你去统计一下数目,看俩两个人真的是棋逢对手了。”   玉溆很快将两个花瓶中的花全都数了一遍,然后一脸诧异地说:“这一轮四十比四十,打了个平手。” 第837章 一局定胜负(2更)   “平手?”   “现在屋里一共七十九个人,怎么会投出两个四十?”   “该不会这园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你快别乱说,吓死人了。”   跟简夫人同桌的一位女眷眼尖,在桌上扫视一圈,便问简夫人身旁的人道:“高夫人,你手边怎么一枝花都没有了?”   坐在简夫人身边的,正是高水生的夫人,一直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根本没注意到简夫人刚才的动作。   此时被人提醒才低头往桌上看去,还真是干干净净,一枝花都没有。   “咦,我的花呢?”高夫人惊讶地在桌上看了一圈,所有人手边都还只剩一枝花,只有自己面前空荡荡的。   “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谁拿错我的花了?”   简夫人闻言装作若无其事道:“该不会是你那两枝花缠在一起,你没注意就一起投进去了吧?”   “不可能啊!”高夫人皱眉,分辩道,“我去投完回来,明明看到手边还剩下一支月季花的。”   “兴许你那会儿看到的可能是我的这枝。”   听她这么一说,高夫人也有些含糊起来。   简夫人一句一句地把高夫人多投了一枝花这件事儿给坐实了,然后又明知故问道:“高夫人刚才投给哪道菜了?”   “我投给玫瑰千层蛋糕了。”   简夫人闻言轻轻拍手道:“看来这一局的获胜者已经很明显了,是鲜花饼。”   郭氏闻言微微蹙眉,虽然她觉得简夫人突然间这么积极参与,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但她与高夫人不同桌,并没有看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回头低声询问身后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也都连连摇头,她们的任务是伺候主子,需要随时留意郭氏,看她有没有什么需求,哪里有功夫去看其他地方。   其实此时在场的人,基本都已经看出来了两个人的区别。   刘冬芸虽然做菜的味道不错,但她基本没有自己的创新,只会做从别处学来的菜。   但是夏月初却不同,吃到现在一共四道菜,其中有两道都是众人未曾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菜式。   几位官夫人以前就总听自家男人说起上膳堂,之前还只道是有什么狐媚子在里头,才会让自家男人那么念念不忘。   可是如今当真吃到夏月初的手艺之后,才知道,之前是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夏娘子今天可是毫无准备的临时上阵,还能将菜做成这样,可见水平着实比刘冬芸高出一大截去。   至于表面上看着好像二人将将打了个平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刘冬芸之所以没有输得那么惨,全靠简夫人在力挺她。   开始还只是隐晦地拉拢跟自己相熟的人,如今她就差把偏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在座的人,也没有当真傻的,真当谁都看不出来呢?   高夫人也早就明白过来,这件事肯定是简夫人搞的鬼,但是自己既没抓对方一个现行,又没有证据,也只能认了这口锅。   她起身向郭氏道歉,说许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郭氏笑着说:“本就是大家一起说笑玩闹,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管是谁错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这一局便算是鲜花饼获胜。   玉溆,现在可以公开,做鲜花饼的人究竟是谁了吧?”   “做鲜花饼的是刘娘子。”玉溆道,“夏娘子先胜两场,然后刘娘子又迎头赶上,今日这场比试,还真是相当胶着呢!”   “可不是么,七夕每年过来过去都是那些个老花样,若不是想着大家许久都没凑在一起热闹一下了,我今日都懒得来了。   还真得亏是来了,不然不但错过了这么多好吃的,还错过了这么激烈的比试,那可就太遗憾了。”   玉溆来到后厨这边,将新一轮比试的结果告知夏月初和刘冬芸,然后道:“今日的比试结果,就全都看第五轮的这道菜了,一局定输赢,两位可要好生加油啊!”   刘冬芸此时紧张得心都要从嘴里蹦来了。   虽然终于追成平手让她十分高兴,但是第五道菜要做什么?她这会儿可还真是找不到半点儿灵感。   再看看夏月初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就更加焦急。   夏月初转身正准备回灶台边准备最后一道菜,见刘冬芸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便礼貌性地朝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率先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刘冬芸不想在玉溆面前露怯,所以也咬牙转身回到灶台边去,打算把手头上准备好的食材再重新捋一捋,说不定可以从中得到什么灵感。   夏月初这边的压轴菜却是早就想好的,那就是兰花肚丝。   原本以为玫瑰千层蛋糕应该足以让自己胜出了,没先到还是高估了这些夫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不过没关系,兰花肚丝可以算是夏月初的拿手绝活之一。   这还是前世的时候,师父用一个祖传的鼻烟壶,跟一位川菜大师换回来的。   虽然说是交换,但那位川菜大师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教的,夏月初在厨房里整整处理了三个月的猪肚,最后得到大师的认可,才终于学到了这道菜。   有人也许会奇怪,不过是一道兰花炒猪肚,难度会有多大?   夏月初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蹲在大师的后厨开始处理猪肚,才渐渐明白了这道菜的难度所在。   首先,生猪肚直接炒制入菜的做法并不多见。   一来是因为猪肚量少,做这道菜,并不是整个儿猪肚都能用,而是只能取肚头的部分。   肚头也不是能直接用,还必须将其上面一层似肉非肉、似筋非筋、似脂非脂的表皮撕下来。   因为如果带着这层外皮的话,一来影响口感,二来两者的质地不同,用同一种火候烹饪的话,根本无法同时达到最佳的食用状态。   所以必须要将肚头剥干净,只剩下白净厚实的肚肉,才是最终可以用的肚仁。   这个操作在行内被称为撕肚头,没有一定的经验,是很难将肚仁完整地撕下来的。   夏月初当初在大师的后厨处理猪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练习如何撕出完整的肚仁,对这道菜简直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原本想着,若是能靠千层蛋糕取胜就最完美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做这道菜。 第838章 差距(3更求月票)   夏月初将肚仁全都撕好之后,刘冬芸那边也终于传来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看来是终于想好要做什么了。   肚仁撕好之后,将其片成极薄的片状,还要在上面剞出十字花纹。   生肚仁的特点是软中带硬,十分有韧劲儿,颇有些滚刀肉的质感。   所以将其全都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本身就已经很有难度了,然后还要在仅有三毫米左右厚度的肚片上剞出深度约三分之二的花刀,最后再切丝。   为了确保所有都能受热均匀,口感一致,就必须力道一致,下刀深浅相同,十分考验刀工。   饶是夏月初刀工不错,将一盘肚仁切好之后,也已经是额头冒汗,手腕感觉都有些发僵了。   她在切好的肚丝中加入盐、胡椒、绍酒和湿淀粉拌匀,放在一旁稍微腌渍入味。   将之前让姜瑞禾带人去采回来的兰花一朵朵掰开,只留下花瓣,用清水漂洗干净之后,泡在沁凉的井水中待用。   此时将锅坐在灶上,放入猪油,待锅内猪油烧至五分热的时候,将肚丝倒入其中,用铲子划散,滗去多余的油分之后,再把兰花花瓣倒入锅中,翻炒均匀之后,倒入之前调好的料汁,颠勺至食材全都均匀地裹上料汁之后,立刻起锅装盘。   肚丝洁白,兰花淡雅。   夏月初将料汁的分量掌握得恰到好处,避免了下锅后还要收汁的窘境,使得肚丝和兰花都还保持着脆嫩的口感,没有烹煮过头。   菜盛出来装盘之后,也没有过多的汤汁渗透出来。   夏月初在菜的旁边点缀上几朵鲜嫩的兰花,便招呼人可以开始走菜了。   刘冬芸那边,此时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她这道菜,只能说是放手一搏了。   刚才从后厨的窗口往外看的时候,正看到墙角处摆了一盆夜来香。   她隐约记得以前在南边听人说过,将夜来香的花蕾跟鲜贝同食,鲜美至极。   但是她并不清楚具体的做法,最后思考再三,按照油爆鲜贝的做法,最后加入夜来香的花蕾翻炒。   夏月初做好菜出来叫人走菜的时候,便闻到了夜来香的味道,瞄了一眼刘冬芸那边端出来的盘子,正好看到盘中的扇贝,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夜来香的花朵不大,花蕾就更显得小了,嫩嫩的黄绿色,看起来就格外清新怡人。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园中竟然还有夜来香。   但是她知道,夜来香的花蕾跟鲜贝同做,真的十分鲜美。   这个意外,让夏月初在心底稍稍有些担忧,难不成刘冬芸最后那种六神无主的样子也都是装出来的?   这一次连个人之间的胜负,兴许是真的不好说了。   玉溆看着众人把菜安顿在食盒内,便头前带路,到前面敞轩送菜。   此时没有后面的菜需要忙活了,所以夏月初跟刘冬芸都站在后厨的门口凉快,屋里双方的人都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厨房,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碗筷碰撞的声音,气氛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刘冬芸出生在一个厨艺世家,父亲是家里的老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七岁以前她的记忆中,只有父亲的叹气和母亲的眼泪。   直到七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儿,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她尝了一口家里的压轴菜佛跳墙之后,突然问了句:“今天的佛跳墙不是老太爷做的?”   母亲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佛跳墙是家中祖上的发明,也是刘家人最得意的家传手艺,可以说整个儿刘家都是靠着这一道菜发达起来的。   所以大年三十儿的时候,当家人亲自动手做一道佛跳墙,是家里传下来的规矩。   但是老太爷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反倒问她:“冬芸为什么这么说?”   “反正跟以前吃过的味道不一样。”刘冬芸重新盛了一口汤,细细品味之后,皱眉道,“我记得爹说过,佛跳墙里面是要加绍酒的,还给我尝过家里用的绍酒,但是这次的佛跳墙里面,用得好像不是绍酒,觉得跟绍酒味道类似,但是口味却更甜一些。”   刘老太爷听了这话,顿时满脸笑容,一拍桌子道:“看来咱们刘家,至少还能再保几十年的兴旺。   好孩子,爷爷跟你说,绍酒分为很多种,家里以前一直用的都是状元红,但是今年得了一坛几十年的花雕陈酿,所以这次做佛跳墙,就忍不住用花雕做了。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尝出了区别!还一语中的说出原因,好,真好!”   刘老太爷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本来就对后辈子孙中没有天赋上佳的困扰不已,如今突然发现刘冬芸的天赋,简直是喜出望外。   之后他又对刘冬芸做了好些个测试,越发如获至宝,直接把她带在身边,把她当做自己的接班人一样悉心培养,甚至还在生前为她择一上门夫婿,并给在死前将全家人召集到一起,宣布今后刘家由刘冬芸当家。   刘冬芸自打开始跟着老爷子学厨艺之后,周围环绕的全都是赞赏和夸奖。   她之前为了弄明白初味轩的成功之处,特意跑到东海府住了三个多月,几乎天天去初味轩吃饭,可以说是将所有的招牌菜的味道都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回去之后做出来,也赢得了不少称赞。   在这样一面倒的赞美之中,刘冬芸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不比夏月初厉害,至少也该是旗鼓相当的。   但是今天的事实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夏月初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连准备了五道以鲜花为食材的菜品,有两个甚至是她从来都没听说过的。   也不知是她孤陋寡闻还是夏月初自己创新出来的。   傍晚的小风吹过,刘冬芸的脑子突然间格外清明。   她突然想起,无论是初味轩还是上膳堂,夏月初似乎总是能拿出新菜来巩固已有的客人。   而自己呢,却一辈子都在吃家里教给自己的老本儿,即便能把别人的菜一模一样地琢磨出来又如何,还不是一直比人家慢一步? 第839章 最终结果(1更)   就在刘冬芸莫名反省自己的时候,玉溆一脸笑容地从前头过来,微微弯腰道:“两位娘子这边请,前头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家夫人觉得五道菜都做完了,大家也都吃得很开心,所以想当着二位娘子的面儿好生感谢一番,顺便宣布最后的结果。”   玉溆是郭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看得出是十分信任的人,所以她自然是跟郭氏在立场上保持一致。   郭氏每次都是根据玉溆的提示才将花枝投给夏月初,玉溆哪里会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所以对夏月初的态度比对刘冬芸要柔和许多。   此时刘冬芸看着玉溆面上挂着的不像假笑,笑容虽然浅淡,但却像是打心里高兴的笑。   打从后厨出来,刘冬芸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她重新踏入敞轩的时候得到了佐证,因为简夫人正黑沉着脸看着她。   再往桌上一看,夏月初做的兰花肚丝盘盘见底儿,白瓷盘子里,都只剩下些微菜汤和那几朵装饰用的兰花。   而她做的夜来香炒鲜贝,却都只被动了寥寥数筷的样子。   夏月初刚才在后厨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并没有走近细看,这会儿才看清楚刘冬芸最后这道菜,用的居然是油爆的做法。   其实夜来香的花蕾是十分鲜嫩脆甜的,适合清淡简单的做法,南方人多用它滚一碗蛋花汤。   将蛋花滚入水中,加一点点盐,放入夜来香的花蕾之后,待水再开立刻离火,香味就已经飘得满屋都是。   夏天喝起来清甜可口,清热除烦。   而晚香玉和鲜贝,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搭配,只需要食材之间的碰撞,就可以激发出不一样的鲜甜,所以只需要简单的清炒即可。   但刘冬芸许是觉得清炒太过简单,最后用了油爆的做法。   这样直接破坏了晚香玉的清香和淡雅不说,还会因为油腻和温度过高,让花蕾失去了清脆的口感,完全没能发挥处两种食材碰撞产生的那种微妙变化,反倒是自曝其短了。   郭氏起身道:“今天真是辛苦二位了,下午做的这些菜都太好吃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花瓣可以入菜,不但好吃而且还好看,真是要多谢夏娘子的这个提议,这简直是最适合七夕的美食了。”   刘冬芸听了这话几乎要呕出血来,这明明因该是自己的主意,应该是自己大放异彩的时刻,为了这一天,她已经默默努力了很久、做出了很多牺牲了。   但是最后的结果……   夏月初非但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胜利,而且还抢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功劳。   郭氏还在继续夸道:“尤其是最后这道兰花肚丝,我还是头一次吃到口感这么脆嫩的肚丝,最神奇的是,还特别入味,再配上兰花的香气,简直是太完美了。   之前那道玫瑰千层蛋糕,我也是头一回吃,当真新奇得紧,看来以后要抽空多去几次上膳堂了,不然等我家老爷回京述职之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呢!   其他倒也罢了,吃不到夏娘子的手艺,那就真是太遗憾了。”   刘冬芸也是从小学厨的人,对猪肚这个食材的特性还是很了解的,所以听得郭氏说夏月初的肚丝炒得既脆嫩又入味,顿时就有些不信。   要知道,猪肚这东西,即便是切成丝了,也并不容易入味,这是它的质地所决定的。   但是一旦为了入味而将猪肚多翻炒一会儿的话,肯定就不会有脆嫩的口感了。   刘冬芸其实挺想尝尝夏月初做的兰花肚丝的,但可惜每个桌上的盘子都是空的了。   她颇有些遗憾又意味深长地说:“听董夫人这样夸赞夏娘子的手艺,说得我都特别想尝一下这道菜了,只可惜今天怕是没有机会了。”   不料郭氏却道:“幸好,我之前想着你们两个大热天儿地在后厨忙活,给我们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自己却顾不得吃,所以就叫人将二位的菜全都单独分出去一部分留着,这样你们就可以互相尝一下对方的手艺了。”   郭氏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将她俩做的五道菜全都端上来了。   刘冬芸着急地拿起筷子,先去夹那道兰花肚丝尝了一口。   虽然菜都已经凉透了,但是这道肚丝的确如郭氏所说,既脆嫩又入味。   刘冬芸第一口没尝出所以然来,便又夹起一根肚丝凑到眼前细看,这才发现,肚丝上竟然还剞着花刀。   这下子,刘冬芸的态度才终于端正起来,开始重新审视夏月初这个人。   原本她以为,夏月初不过是个有些天赋,然后运气逆天地得到一本菜谱的乡下妇人,但是今日当真见面,却发现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夏月初身上丝毫没有乡下妇人的土气和自卑,但若是说她有股不卑不亢的劲头,却也不尽然。   她身上的气质更像是自信闲适,即便是与官夫人同桌而坐,也看不到她有任何局促,依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待两个人轮流尝过对方的菜品之后,玉溆才在一旁宣布道:“最后一轮比试,也是最后决胜的一轮比试,大家投花的比分是六十五比十四。   获得六十五枝花的这道菜,就是夏娘子所做的兰花肚丝。很遗憾,刘娘子在最后一轮做的鲜贝夜来香,只获得了十四朵花。   所以今天的厨艺比试,最后的胜出者是夏娘子!”   在刘冬芸之前的各种设想中,从来都没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性。   一想到自己之前满口的保证,再看看如今残酷的现实,让她的身体都忍不住开始轻微颤抖,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但是她现在甚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今日这场赏花会是她做东,她还必须要忙着张罗下面的游戏和拜月的流程。   夏月初原本只是来参加宴会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跟人比试了一个下午,虽然最后赢了,但是也挺累得慌的。   加上她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刘冬芸,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今天她留意观察过,刘冬芸面对郭氏,虽然大面儿上还过得去,但其实只不过是假意的客气罢了,并没有一般生意人对父母官的那种敬畏和讨好。   所以相比她背后的靠山,应该是十分过硬的。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比试,究竟是刘冬芸为了快速打开知名度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受她背后之人的指使。 第840章 太撩人了(2更)   七夕赏花宴结束之后,夏月初随着众人出了园子,正准备找自家的马车,就看到薛壮门口不远处的马车旁边。   她快走几步迎上去玩笑道:“今天的马夫怎么生得这样英俊?”   薛壮闻言,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一眼,见左近没有外人,这才宠溺中带着一点小无奈地说:“在外头别乱说,回头叫那些长舌的听了去,指不定要怎么编排你呢!”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父亲在军营中度过,但是京城女眷圈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也时有耳闻。   所以对这些所谓的贵妇人们私下里的德行,着实不做太多期待。   “那我尊敬的夫君大人,您今日怎么有时间亲自来接妾身回家啊?”夏月初按照自个儿的想象,拿捏着声音和语气说道。   说完不等薛壮反应,她自个儿倒是先笑倒在薛壮怀里了。   “好好说话。”薛壮轻捏她的脸颊道,“晌午时候瑞禾回来说你要跟人比试厨艺,我想成为家里第一个知道你获胜消息的人,所以就跑过来接你了。”   夏月初心道,姜瑞禾才是家里第一个知道我获胜的人。   不过薛壮一番心意,她自然不可能说这样煞风景的话,而且虽然古代七夕只是女儿节,但是前世的时候,七夕都已经被包装成了本土的情人节了。   所以在七夕这天,薛壮这样的表现让她心情十分愉悦。   出来送客的刘冬芸,此时正站在园子门口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夏月初跟薛壮在马车旁边说话,然后夏月初笑得靠在薛壮身上,而薛壮则是笑得一脸宠溺。   再想想自己,今天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忙活。   而丈夫呢?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失望,她已经不再奢望他可以帮上什么忙了,只要不在外头给自己惹祸,就是阿弥陀佛了。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人家就能活得事事顺心,自己却总是在各种崩溃的边缘苦苦挣扎?   夏月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都已经成了被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她高高兴兴地跟着薛壮回家,洗澡之后还兴致颇高地做了两个小菜,取了一坛五味子酒,跟薛壮两个人,在自家后花园对坐小酌,最后喝到微醺,才被薛壮抱回房里。   看着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的夏月初,薛壮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多想能让夏月初活得恣意,但是却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拖着她也要一起承受和承担……   正想着,怀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含混地咕哝来一句,似乎在抱怨今天的炕怎么这么热,难不成大夏天的还有人烧炕?   薛壮忍不住失笑,快步将其抱进屋内,放在刚刚用井水擦过的竹席上。   感受到床上的凉快,夏月初翻身自觉自动地抓过一旁的竹夫人,手脚并用地搂上去,舒服地长吁一声。   薛壮怕她凉着,赶紧把人抓回来,把叫人特意给竹夫人做的薄布套给系好。   原本抱着竹夫人正凉快的夏月初,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跟凉快的东西给隔开了。   她眼睛也不睁开,从鼻子里发出撒娇似的哼哼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薛壮难得看到夏月初这么孩子气地表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觉得自己这一天天跟她为了这点儿事斗智斗勇,也是挺不容易的。   他用手指轻点夏月初的鼻尖道:“若不是你现在吃着药不能贪凉,你当我愿意天天拘着你?看着你热得一身汗我也心疼好么?”   夏月初觉得鼻尖一阵发痒,闭着眼睛一抬头一张嘴,竟直接把薛壮的手指含入口中,还不知死活地用舌头卷住舔了一圈。   舔完许是觉得不好吃,她立刻皱着眉松开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还偏过头去偷偷地呸了一口。   薛壮却被她这一下舔得眼睛都红了,夏月初是个极怕热的人,所以自打进了伏天,她就不像原来那样喜欢跟薛壮腻在一起了。   还说他冬天暖被窝还挺好用,但是一到夏天就变成个烤人的小火炉了。   因为火力壮被媳妇嫌弃的薛壮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又能怎么样?自己宠出来的媳妇,也就只能这样一宠到底了。   但是看着喝得有些小醉的夏月初,眼角挂着薄红,虽然眉心微皱,但还是抱着竹夫人不舍得撒手的一副小模样,实在是太撩人了。   薛壮直接脱掉外衣,上炕将人搂在怀里。   夏月初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整张脸都皱巴起来,想要翻身躲开,但是却怎么都无法挣脱薛壮的怀抱。   最后她只得像只抗拒的猫儿一样,委委屈屈地用手使劲儿推着薛壮的胸膛,在有限的范围内,稍稍跟薛壮隔开两指宽的距离。   另一只手还不住地往身后划拉,想把刚才被自己嫌弃的竹夫人抓回来。   虽然不如最开始凉快了,但是也比这个还要往外散热的东西好多了啊!   薛壮被她的举动逗笑,胸膛不住地起伏,半晌才止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他只在唇瓣上辗转片刻,便用舌尖叩开了夏月初的牙关。   夏月初口中还留着刚才五味子酒的特殊清香,酸酸甜甜的,像是梅子汤一样。   薛壮一只手轻抬着她的下巴,另外一只手已经驾轻就熟地向下滑去。   夏天的衣裳都是轻薄透气的,隔着衣裳揉搓几下,也颇有一番情趣。   如今夏月初终于比初见时胖了一圈,虽然还是比正常要偏瘦一些,但至少不会一摸一把骨头了。   可见在林大夫那边做的药丸着实有效,虽然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但是夏月初身体底子差,受不得虎狼之药,只能慢慢地温补。   最近天热夏月初不愿意挨着,在家衣裳也都穿得宽松,所以薛壮都没发现。   今天细细摸下来,才发现她又偷偷地长了点儿肉,而且还不是松散的赘肉,摸起来还挺结实的。   胸前也不再像原来那般平坦,即便躺下也能摸出微微隆起的弧度了…… 第841章 要有大出息的(3更求月票)   大齐的东边沿海,夏季的时候风向多是东南风,所以此时从东海府出发到天津港并不顺风顺水,好在距离不算远,所以基本都是靠人力来行进的。   如果路上顺利,大概需要二十余日能到天津港,到时候再换成陆路。   从东海府开船之后,夏洪庆和夏瑞轩都没有任何不适,平安更是活蹦乱跳,恨不得把船上所有地方都逛个遍。   唯有吴氏,很快就出现了晕船的症状。   她开始只是觉得上腹不适,不时有些恶心的感觉。   然后就越来越严重,开始面色苍白,满脸冷汗,甚至开始眩晕和呕吐。   夏瑞轩赶紧把她晕船药翻出来给她服用,然后让她好生躺在房中休息。   吴氏晕船的程度有些严重,即便每天吃着药,却也还是十分不适,只能一直待在房里,连管平安的力气和精力都没有。   夏洪庆干脆把平安交给夏瑞轩,让他连生活带功课一起管起来,免得打扰吴氏的休息。   平安这下子可撒了欢儿,天天除了按照先生的安排背书练字,其他时间就都拖着夏瑞轩,陪他在船上各处转悠,看到什么都好奇,没几日就跟船上的船员打成一片。   他年纪小,嘴巴又甜,一张嘴就哥哥、叔叔地叫,把船工们哄得都把他当自家孩子或是弟弟看待,甚至还应他的要求,带他去桅杆上和甲板下面去。   夏瑞轩这天刚给吴氏做好清淡易消化的午饭son过去,回头就找不到平安了。   最后还是甲板上的船工叫住他,抬手朝上面指了指。   他顺着人家指的方向一抬头,正好看到平安正站在高耸桅杆上的瞭望台上,手扒着木栏杆,高兴地看着远处。   虽然夏瑞轩并不恐高,但是此时抬头看到平安在那么高的地方,还是让他吓出一身冷汗,双腿都有些发软。   “平……”他想喊平安赶紧下来,又怕自己突然大声喊,会把孩子吓着,万一掉下来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船工见状笑着说:“不用担心,大刘在后头护着呢!”   夏瑞轩这才看到,平安的身后还有个人护着,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仰着头在下面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平大刘护着平安从上头爬下来,他的心也才算是落了地。   “如今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若是让你奶看见了,还不得吓晕过去?”夏瑞轩一把搂住咯咯直笑平安,“看见什么了?那么高兴?”   “小叔,海好大啊,大刘叔叔带我去那么高的地方,还是四面都看不到边呢!”   夏瑞轩刚想趁机教导他一下有关大海的知识,就听平安又道:“姑姑之前做的螃蟹、扇贝、大虾,她说那些好吃的都是海里的东西,还说大海比咱们的地面还要更大,既然大海这么大的话,那里面是不是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啊?”   甲板上的人听到平安这话,全都笑起来了,心道果然还是孩子,心里想的还是好吃的。   没想到平安继续道:“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好吃的,那些吃不上饭的人,为什么不到海里去打渔、抓螃蟹吃呢?那样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   此言一出,甲板上刚刚还在笑的人,顿时都安静下来。   夏瑞轩蹲下身,把平安搂进自己怀里道:“因为大海特别特别深,人根本没办法到达海水的深处。海上还会起大风,会有大浪,一个弄不好,船只都会被海水掀翻。   而且就像咱们山里会有老虎、狼、熊瞎子一样,海里也有很多危险的东西,所以海边的人,其实生活也跟咱们那边的山里人家一样,都是靠努力做事才能填饱肚子。”   平安听了夏瑞轩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小叔,我知道了!不过姑姑也说过,事在人为,要多想办法,说不定等我长大之后,寻常的百姓人家也都能吃到海味了。”   大刘在旁边听了叔侄二人的对话,感慨地对夏瑞轩道:“夏小哥,你家这个娃儿,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   夏瑞轩也是自豪得很,甚至为自己之前觉得平安也是个小馋鬼觉得羞愧,不该这样想孩子。   他本来就十分相信夏月初的话,此时越发觉得,姐姐说以后要把平安接到京城去读书的打算,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   如果平安今后真的能考中进士、进入官场的话,也算是全了夏洪庆这么多年加在自己兄弟俩头上的期望。   而且到时候,姐夫应该也早就恢复身份了,到时候平安也算是有个靠山,不至于无依无靠。   平安看过大海的广阔之后,就没有继续在外面疯玩,回房去看过吴氏之后,便乖乖地去夏瑞轩房中背书习字。   但是夏瑞轩想到姐夫之后,就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出发前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但是他是知道姐姐姐夫到保定府大概是做什么的。   可是自家爹娘却是什么都不知情,这样贸贸然去了之后,怕是要露馅儿的吧?   夏瑞轩担心得不行,可是身在船上,连想找个人送信儿都找不到,只能等在天津港下船之后再做打算。   夏月初此时丝毫不知道弟弟的担心,她昨晚被薛壮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   而且最可恨的是,她昨晚喝多了,晕晕乎乎的,被薛壮哄着做了许多平时不肯的事儿。   所以早晨醒了之后,她就恼羞成怒地把薛壮踹下炕去了。   薛壮昨晚算是一次性吃了个饱,所以被踹了也还是笑嘻嘻的,甚至配合着夏月初的动作,自个儿一骨碌滚下去了。   不然就靠夏月初自己那小胳膊小腿儿的,想把他踹下去还真是颇有些难度的。   薛壮翻身下地之后,又重新转身趴在夏月初枕边问:“早晨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给你端,你再多睡一会儿。”   夏月初闻言扭头,张嘴刚要说话,正看见薛壮脖子上被自己抓伤的痕迹,足见昨夜战况之激烈,真是叫人遐思万千,   她一巴掌糊在薛壮脸上道:“不许去,老实在屋里呆着,去小厨房熬点粥就是了!” 第842章 手眼通天的大人物(300票加更)   夏月初被薛壮弄得满脖子吻痕,根本不想出屋,吃过早饭之后,便靠在窗边看书。   薛壮出门去找倪钧议事,不多时,姜瑞禾过来道:“月初姐,封七刚才来说,昨个儿七夕宴之后,刘家那酒楼就关门了,人也不知所踪了。”   “也不知道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还特意跑去东海府学初味轩的招牌菜,看来也是谋划了挺长时间了,只可惜,昨个儿还是输给我了,今日怕是去跟上头的主子请罪去了。”   姜瑞禾闻言眼前一亮道:“若是这样,东家派去的人肯定能跟住她,咱们就能查出对方的身份了。”   夏月初闻言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果然不出夏月初所料,刘冬芸今天酒楼没有开张,但是也并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简家。   简夫人听说刘冬芸来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故意多拖了一段时间才出来,见刘冬芸坐在花厅内喝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刘娘子倒是安稳得很,如今把事情办成这样,还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难道不该赶紧回京去跟上头那位请罪么?”   “简夫人,您这是在说哪门子的笑话?如今上膳堂的人正盯着我,倘若我真的回京去见大人,说不定反倒死得更快些了!”   “上膳堂的人盯着你?”简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他们盯着你做什么,夏月初不是赢了吗?”   刘冬芸突然觉得,自己今日来这里,好像也是个错误,这个简夫人,还真是蠢到一定程度了。   “简夫人,您该不会忘记,薛壮如今是接替了魏员外的位置吧?   我仿做初味轩的招牌菜,还主动挑衅夏月初,你觉得身为一个男人,薛壮会毫无动作么?   更何况薛壮爱妻,在保定府也是出了名的。”   简夫人再一次搞错重点,将手中茶碗墩在桌上,激动地指责道:“你既然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那你来我家做什么?难道是要把我家也牵连进去不成?”   刘冬芸这是被这个女人搞得有些头疼,真不知道简德保怎么会给儿子娶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女人。   “昨天在七夕宴上,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你是一直在帮着我的,所以即便我极力撇清,也没有人会相信咱俩没有关系的。   所以倒不如主动把这层关系坐实,反倒比遮遮掩掩来得更好。”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简夫人还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此时听到刘冬芸这么说,瞬间露出惊诧的神色。   刘冬芸这回彻底没了跟简夫人交谈的欲望,皱眉道:“反正我需要临时在这儿躲半天清闲,简夫人若是有事,就请自去忙便是了。”   简夫人之前就很烦刘冬芸那股子藐视天下的劲儿。   不过她却根本不想一下,自己平时其实也是那副样子。   也许正是因为两个人太过相似,所以才更容易彼此讨厌。   简夫人之前忍着刘冬芸,是因为这是简德保的要。   但是如今她明明都已经输给夏月初了,居然还是这么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你要搞清楚,这里是简家,我是简家的夫人,我是要在这里陪客还是去忙,那都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给我安排!   之前牛皮吹得山响,说什么厨艺世家,天赋过人,到头来呢?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最后都敌不过人家毫无准备的应战。   你如今也就还能在保定府拽一下了,早晚还是要回京城的,到时候看你怎么说。”   简夫人这话,结结实实地戳中了刘冬芸的痛处。   刘家老爷子过世之后,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刘冬芸。   但是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菜,只想选一个有厨艺天赋的人做家主,却忘了刘冬芸年纪轻轻,根本压不住场面。   而刘冬芸的父母,之前长期因为没有男丁而在刘家备受嘲讽,如今一下子翻身做主人了。   尤其是刘冬芸的父亲,顿时就拽起来了。   母亲也不在经常偷偷哭泣,而是逢人便夸自家女儿有出息,原本嫌弃她的娘家亲戚,也都开始恢复了走动。   这让母亲得意非常,却不知道这些人看中的,根本全都是刘家这块大蛋糕,都是想来咬上一口的。   这之后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是刘冬芸一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甚至比当初老太爷在的时候还要恣意。   父亲帮她打理着祖产,母亲帮她处理一切人情往来和生活琐事,倒插门的丈夫也是个老实人,对她的话从来不敢违抗,二人说不上琴瑟和鸣,但也还算举案齐眉,陆续剩下两儿一女,日子过得还算和睦。   但是这样美好的生活,去年的某一天,突然间就全面崩塌。   父亲被人引诱染上了赌瘾,将家里的酒楼、店面、田产全都抵押出去,若非祖传的菜谱一直被她藏得隐蔽,怕是也早就被偷出去变卖干净了。   而家中一直是母亲掌管银钱,当刘冬芸去找母亲拿钱,准备将酒楼赎回来的时候,母亲却满脸心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在母亲断断续续地讲述中,刘冬芸才得知,这些年家里的钱,基本都被母亲的娘家人或是要或是借地掏空了。   当初借钱时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到期一定还的舅舅和姨母们,眼瞅着刘家就要不行了,却仿佛统一了口径一般,都说自家生意亏了,钱都搭进去了,段时间内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   父亲被赌场扣押着,母亲天天以泪洗面。   但是再怎么混账,也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刘冬芸无奈,只得变卖了剩下的东西,先将家里的窟窿堵上。   家没了,酒楼也没了,刘冬芸无比渴望东山再起,她到处托关系走门路,最后终于投奔了如今的靠山,重新拥有了自己的酒楼。   而在厨艺比试中战胜夏月初,是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准备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这个结果也根本藏不住。   刘冬芸虽然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其实紧张得胃都在拧劲儿。   对方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想弄死她这样的平头百姓,简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第843章 初见一如昨天(350票加更)   薛壮派出去的人跟了刘冬芸三天,发现她酒楼也不开,就到处去串门。   头一天去了简家,第二天去了另一户同样开酒楼的人家,第三天干脆约了几个人去城郊山上的寺庙里上香。   不过她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就证明她背后的人来头越是不小。   薛壮干脆安排了四个人,两两轮班,务必盯紧了刘冬芸。   刘冬芸这边的事儿终究不是重点,甚至薛壮和夏月初都猜测,这人说不定又是蒋家搞出来的鬼。   最近庆王那边也没什么动作,唯一的大事儿也就是吐蕃王进京了。   不过来时路上的安全问题并不归薛壮管,他最近在忙着陪魏国涛到处去喝酒。   魏国涛要回老家的事情,如今已经在保定府彻底传开了,于是许多与他有故旧的人,便开始论资排辈地轮流请他吃送别宴。   薛壮作为明面上的接班人,自然也是要陪同出席的。   甚至有些时候中午和晚上都分别各有一场酒局。   到底是要离开了,魏国涛也不想留下个不给面子的骂名,顺便也还是要带薛壮稳固一下在保定府的人际关系。   虽然说这种事儿,从来都是人走茶凉,薛壮能做到什么程度,也都要看他自己的了。   但是华夏到底还是个讲究人情的地方,所以多拉拉交情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于是这些天,薛壮几乎每天都是一身酒气烟味地回来。   好在他酒量大,还不至于烂醉如泥,每次回来也先不回房,直奔厢房去洗头洗澡,从里到外换一套衣服之后才回房。   夏月初也知道这是公事,虽然不喜欢他这样频繁地喝酒,但是也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天,薛壮又是浑身酒气地回到家,洗头洗澡之后出来,头发都还没擦干就直接躺倒在炕上了。   “我发现,应酬真是比带兵打仗还要累人,这中午喝完晚上喝,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夏月初拿过一条干的布巾,帮他擦拭着头发问:“明个儿还是两场?”   “明天休息一天。”薛壮两眼无声地盯着屋顶,毫无灵魂地说。   “居然还会有时间空出来没人约?”夏月初奇怪地问。   “我看你最近也是日子过糊涂了,你好好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夏月初突然想起来道,“说起来,明天店里好像也没有来订桌吃饭的诶。”   “是啊,明天是七月半,鬼门开,一般没有急事的人,都不会选在这一天出门的,更不要说晚上出门了。”   “这日子一天天,过得还真是快啊!”夏月初总觉得七夕才刚刚过去,一眨眼竟然都已经七月半了。   “可不是么,如今一年都过去一半了,再一眨眼就要到年底,又要开始张罗着过年了。”   “让你说的,还一眨眼就是半年,这也过得太快了些。”   “我还觉得第一次在参顶子村见到你的那天,就还清晰地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样呢!”   这还是薛壮头一次提起当初两个人初见面的事儿,夏月初好奇地问:“你那时候对我的印象是什么?你好像从来都没说起过。”   薛壮看着夏月初一脸认真的神色,轻咳一声道:“真想知道?”   “当然想啊!”夏月初连连点头,然后也在心里开始回忆起自己对薛壮的第一印象。   “那时候我第一次跟你视线相交的时候,你虽然面上表情没变,但是瞳孔却猛地一缩,像只受到惊吓浑身僵硬的猫儿,有种随时都要转身拔脚逃跑的感觉。   我印象很深的还有就是我第一次见岳父母的时候,岳母说了句让咱们早点要孩子,你当时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却还要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也真是难为你了。”   “所以你当时才故意说自己身子不行了,就是为了给我解围?”   “当时我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又还没喜欢上你,若是跟你圆房,岂不是等于占你便宜?自然是要找个借口拒绝掉的。   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合理也是最一劳永逸的理由。”   夏月初此时已经把薛壮的头发擦得八九成干了,听到这话一把丢开布巾,扑到薛壮身上道:“踩不是,你就是一早便看上我了,所以才这么说的。”   薛壮搂住她翻滚半圈,将她压在身下,故意做凶狠装道:“我若是早就看上你了,才不会费这么多心思呢,直接压着你圆房,到时候你想不跟我都不行!”   “吹牛吧你!”夏月初伸手去捏薛壮的鼻子,心里却是一片温暖。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功力还算不错,但是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她就早被薛壮看穿了。   也幸好自己运气好,遇到的是懂得尊重别人的薛壮,才会在接触中慢慢生出情愫。   “幸亏我是个果断的人,不然若是被动地等着你,咱俩现在怕是都还没捅破窗户纸呢!”   听罢夏月初的话,薛壮想起当初自己的纠结和犹豫,脸上忍不住有点发热,伸手撩开夏月初脸颊边沾着的发丝,声音低沉温柔地说:“是啊,你太美好了,让我总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要我说,咱俩是一个锅一个盖儿,配得刚刚好!”   夏月初这会儿也不嫌热了,跟薛壮挤在一起,回忆着两个人相处最初的一些细节琐事,还反复逼问薛壮,一定要他想起是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不一样感觉的?   薛壮开始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被逼急了才不得不说:“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出去上茅厕,结果被薛力动手动脚,你踹了他的命根子之后惊慌地跑回来。   我说我饿了,你二话没说就去给我做了一碗疙瘩汤。   当时我看着你做疙瘩汤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心疼,有种想要把你护在身后的冲动。”   虽说薛壮平时喜欢跟夏月初腻歪,但是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他却是很少说的。   这会儿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又接了一句:“你那天做的疙瘩汤,特别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疙瘩汤了。”   “合着说了半天,你就是因为一碗疙瘩汤看上我的啊?” 第844章 我看起来很好骗么(400票加更)   保定府这边的中元节,比东海府要热闹多了。   无论是白天的祭祀还是晚上放河灯,规模都比东海府要大了一倍都不止。   夏月初没有出去跟着凑热闹,只有薛壮自己做了几只河灯,天黑之后去河边放走,默默地祭奠一下枉死的亲人么。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薛壮出门后,夏月初就有些心神不能,带着两只狗去院子里溜达,本来七月份的天气,即便是晚上也还是挺热的,但是她却总觉得后背有些凉森森的。   待两只狗都上过厕所之后,夏月初就急忙收拾干净拉着它们回房去了。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鬼节,所以产生的心理作用么?   夏月初干脆去后头的小厨房,打算烤一炉鲜花饼,然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再做一碗疙瘩汤,等薛壮回来正好当宵夜吃。   就在她刚把鲜花饼包好放入烤炉内的时候,姜瑞禾突然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月初姐,薛东家,有人在么?”   夏月初顾不得拍掉手上的面,急忙从厨房出来问:“怎么了?”   “月初姐,魏家来人,说是魏员外不见了,急着找东家呢!”   “魏叔不见了?”夏月初皱眉道,“今天不是没有应酬么,人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   “好像说是魏员外特意在走前去河边放灯,当时其实是有几个人跟着他的,但是后来突然拥过来一大群人,把魏员外跟他们冲开了,等他们好不容易分开人群挤到河边,就找不到魏员外的身影了。”   夏月初换了件外衣,急忙去前面花厅,见到魏家的几个家丁,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先别垂头丧气的!”夏月初拍拍手道,“你们好生回忆一下,当时除了突然涌进来许多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第二是,当你们发现魏叔不见的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   “今日河边人本来就多,我们好不容易护着老爷找到一个靠近河边的地方。   老爷蹲下去放灯,我们几个就站在周围。   但是谁也没想到,突然间冲出来几十个人,直接就插到我们和老爷中间,硬是把我们挤得分开了。   之后等我们好不容易驱散了面前的人群,老爷就已经不见了。   我们发现老爷不见之后,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等候,剩下的人都朝各个方向追了上去,希望能找到老爷的踪迹。”   夏月初听了他们的话,眉头越发拧紧。   一共五个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更没有人在魏国涛身边贴身保护,所以才会被人群冲散。   被冲散之后,几个人采取的措施也不够恰当,给了对方将人转移走的机会。   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把魏国涛找到救出来的问题。   “真的一点异样也没发现么?”她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次。   此时,有一个家丁突然道:“当时我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但是又有些刺鼻,而且但是冲开我们的,全都是男人,我当时还奇怪了一下,难道还有男人涂脂抹粉不成?   但是当时着急去找老爷,所以就也没有在意。   “是不是刺鼻的茉莉花的香味儿?”夏月初听到这个,顿时眼前一亮地问。   “对对,就是茉莉花,但是很刺鼻,跟寻常的脂粉味不一样。”   “行,我知道了。”夏月初一本正经地说,“刺鼻的茉莉花香味,是一种比较低劣的迷药,经常被欢场女子隐藏在脂粉中,用来做仙人跳用……”   她正在胡说八道的时候,唐茹、水韵和宋一然已经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唐茹跟夏月初回了东海府一趟之后,两个人之间多了许多默契,接到夏月初的眼色之后,很快便说:“用人群把人冲开,再用迷药把人迷晕带走,这手法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手做的。   但是这种带有刺鼻茉莉花香味的迷药却是比较劣等、粗制滥造的,总是叫人觉得这其中有些矛盾。”   “也许是老手作案,但是希望让人觉得是新手或是临时见财起意,所以才故意用这种迷药?”刚才说自己闻到香味的家丁道。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加棘手了。”唐茹沉着脸。   他们几个人之前是跟着魏国涛的,虽然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也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一听说他出事,心里也都颇有些着急。   宋一然紧接着道:“对方选在今天动手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之前薛东家一直跟在魏员外身边,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今天七月半开焰口,放河灯,所以这一侧的城门彻夜不关,更加便于他们行动。”   魏家的一名家丁此时忍不住了,着急的站起身道:“夏娘子,薛东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坐在这里讨论这些,赶紧出去找我们老爷要紧啊!”   “不用着急,我过来之前,已经把上膳堂这边的人手都派出去找了,但是大海捞针毕竟不是办法,所以咱们现在还是要研究一下,看看你们能不能想到,到底是什么人会来抓魏叔,难道是有什么旧怨?”   魏府的几个家丁全部摇头,刚才那个催促夏月初快点去找人的家丁又站起来道:“夏娘子,我们只是下人,不知道老爷们的事情,但是我们只知道,如果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几个的命也不够赔的。   我得自个儿出去找老爷,先行告辞。”   他这一走,其他几个家丁也坐不住了,就像他说的一样,如果魏国涛能平安找回来倒也罢了,他们最多是丢了这份差事。   但如果魏国涛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可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儿,其他几个家丁也都纷纷起身告辞。   夏月初看着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一旁的封七吩咐道:“带人跟上他们几个,耍幺蛾子耍到我头上来了,以为薛壮不在家,我长得就那么好骗么?” 第845章 狗还要漱口?(450票加更)   等到几个家丁走了之后,宋一然朝夏月初竖起大拇指道:“夏娘子果然聪慧过人,名不虚传。”   刚才从姜瑞禾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夏月初也是有一瞬间慌乱的。   但是她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首先派人快马出城,去给城郊军营的屠明宇送信。   然后派人通知上膳堂的护院,一半出去寻找魏国涛,一半在院中巡逻警戒。   之后还将大傻和二傻解开绳子,放进院子周围的夹道内。   一旦有生人打算翻墙入内,大傻和二傻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最后,她一边派人去通知唐茹三个人,一边才出来见魏家的家丁。   这一系列的安排,都是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匆忙做出的。   之后来到花厅,看见魏府的家丁之后,夏月初心里的疑惑就更甚了。   几个人描述的经过几乎可以说是一字不差,连形容词用的都是一模一样,完全就是提前对好了台词的。   所以夏月初故意提问来引导他们,竟然还真说出个什么茉莉花香的迷药来。   其实哪里有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夏月初顺口胡编出来的。   但是那家丁却偏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见是想要顺水推舟跟着浑说摸鱼。   夏月初就开始琢磨,这些人坐下这种事情,意图究竟会是什么?   而魏府家丁催促她赶紧派人出去找人的行为提醒了她,这些人用得怕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魏国涛,而是上膳堂。   唐茹道:“夏娘子,你就只管放心,就算真的进来人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夏月初被她这话逗笑,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唐茹道:“我说的是真的!”   “保护她有我就够了,还是不麻烦你们了。”薛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然后就见他大步走了进来。   唐茹看到薛壮,立刻就撅起嘴巴,跑到水韵身旁去了。   她之前跟薛壮比划过几次,但是每次挑战都以她的失败而告终,甚至她还能看得出来,薛壮分明是还留有余力。   所以她现在已经学乖了,不敢再随便挑战薛壮了。   “我刚才回城的时候遇到封七,他把事情大致跟我说了,你处置得很好。”   薛壮虽然一直都觉得夏月初很聪明,但是聪明其实也是分很多种的,或者说是要分不同的领域。   比如夏月初,她在厨行当中,绝对算得上是天赋异禀,并且聪明机敏的。   但是薛壮万万没有想到,夏月初居然在这种安排上也能有这样的急智。   不仅敏锐地察觉出问题,而且考虑得十分全面,既要找魏国涛,也必须要保证家里的安全。   而其中最妙的一招,便是叫人快马去给屠明宇送信。   今夜不关城门,屠明宇那边又人手充足,不但可以撒出人去帮忙寻找魏国涛,还可以随时带人来增援上膳堂。   不多时,去跟踪魏府家丁的封七回来了。   “真是奇怪,那个人在这里说得义愤填膺,好像要出去做什么孤胆英雄一样,结果其他几个人倒是都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可唯独他,在城里绕了一大圈之后,竟然从后门回魏府了。   我已经叫人把魏府盯住,先回来给你们报个信儿。”   这下子事情就更加奇怪了,夏月初把这件事从前到后捉摸了一遍,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个有些荒唐又十分大胆的想法。   就在她刚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个护院跑进来道:“夏娘子,大傻和二傻咬住了一名翻墙入内的人,它们两个谁的话都不听,全都咬死了不松口,您快去看看吧!”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这才看到薛壮也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夏月初的身边,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直不起腰来。   “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顺着夹道还没走到翻墙的位置,就听到前面鬼哭狼嚎的声音。   “松口啊,狗祖宗们啊!求你们了!谁来救救我啊!我是魏员外的人,真的不是坏人啊!”   “魏员外?”薛壮闻言纳闷极了,“魏员外的人为什么不从门口大大方方地进来,翻墙做什么?”   及至此时,夏月初心里那个有些荒唐的想法越发清晰,简直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说出口。   夹道在前面拐了个弯,夏月初刚转过去就看到两只狗跟一个男人在撕扯,不断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威吓声。   大傻咬在男人的大腿上,二傻咬着他的肩头,男人穿着夜行衣,所以也看不清身上的情况。   但是看着两只傻狗下大力气狠咬的模样,应该出了不少的血。   “你是什么人,翻墙进来做什么。”   地上躺着的人听到薛壮的声音之后,突然间激动起来,费力地半坐起身,把脸冲向薛壮手里的灯笼,大喊:“薛东家,你看看,咱们是见过的,我是一直跟着我家老爷的。”   薛壮仔细看看点头道:“还真是你,可是魏叔有什么消息了?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该爬围墙啊!这样着实太危险了,也多亏是被两只狗咬住了,不然若是被护院看到,直接乱棍打死你!”   夏月初上前拍拍两条狗的脑袋,轻声道:“松口吧。”   两只刚才谁说都不好使,谁也不敢靠近的大狗,就这样乖乖地松开了嘴。   夏月初对薛壮道:“既然你回来了,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带两只狗去漱漱口,再奖励点儿好吃的给它俩,总算是没白养,知道抓贼了。”   被抓的“贼”简直都要吐血了。   自己这个被咬的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没人管,夏月初居然要去给狗漱漱口?   狗还要漱口?漱什么口?   难道你们家狗咬了我,等于是咬了什么脏东西不成?   夏月初往回走,路过薛壮身边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还有事?”薛壮偏头过来询问。   夏月初犹豫片刻,最终摇摇头道:“没什么,你专心做事吧。”   既然是全权交给他处理,就不该用自己的想法去扰乱他的思维。   如果万一自己猜对了的话……那就当做是对他的一次小考验吧! 第846章 强烈的求生欲(500票加更)   夏月初带着两只狗回房之后,分别奖励了两只一块巴掌大的骆驼肉干。   之前扎拉钦剩下没用完的骆驼肉,因为不够新鲜了,所以肯定不能做给客人吃了。   但是因为一直冰镇着又没坏,夏月初觉得丢掉有些可惜,便尝试着切了几片,捶打松软后再烘烤一下,不放任何调料,喂给两只看它们会不会吃。   没想到两只狗居然特别喜欢骆驼肉的味道,简直是吃得狼吞虎咽,二傻吃完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傻那块。   要知道,两只狗从小就从来没亏过嘴,夏月初也是变着法儿地给两只做零食吃,吃东西吃得这么狼吞虎咽还真是头一回。   于是夏月初就把所有的骆驼肉全都收拾出来,烘干之后冻起来,留着给两只当零食吃。   只不过她十分心机,没有把这个当做日常零食,而是当做了奖励。   所以最近两只狗为了能够吃到一块骆驼肉干,全都乖得不得了。   尤其是二傻,平时就数它最淘气,如今乖得跟之前简直不像同一只狗。   两只狗突然得了这么大一块骆驼肉干,一时间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傻蹲坐在一旁,死死盯住面前的骆驼肉干,但是又不敢下嘴。   二傻的口水都已经流出来了,眼睛盯着夏月初,嘴巴一点点地靠近肉干。   见夏月初一直没有表示反对,二傻一口叼起骆驼肉干,扭头就往外跑。   但是它刚跑到门口,就一头撞在正往屋里走的薛壮身上。   一人一狗都被撞得往后连退两步,都有些懵。   “哈哈哈!”看到两只的傻样儿,夏月初一个人在屋里笑到起不来身。   要知道,大傻和二傻因为从小就被夏月初科学喂养,还经常喝奶、喝大骨头汤,各种营养都不缺,所以不但个头比一般狼狗都要高大,骨头也硬实。   两只都快超过一百斤了,比夏月初还要重十斤左右。   而薛壮一直带着两只跑步,训练,所以它俩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劲儿自然也大得很。   薛壮的腿被二傻撞得生疼。   二傻刚才跑得太快,嘴巴撞在薛壮的腿上,骆驼肉干也掉了。   因为嘴巴被撞得生疼,所以二傻习惯性地扭头朝夏月初哼哼着撒娇,但是哼哼了两声突然想起自己的肉干来,赶紧低头叼起来。   可是叼起肉干,就不能哼唧着撒娇了。   于是二傻犹豫半天,最后叼起肉干,小碎步跑到夏月初身边,放下肉感,自己用爪子踩着,然后蹭着夏月初的腿开始哼唧。   夏月初都快笑疯了,但还是捧着二傻的狗脸,帮它看了看被撞疼的地方,然后给它呼呼,再揉揉。   二傻这才一脸满足地在夏月初脚边趴下,开始一脸满足地啃自己的肉干。   薛壮走到夏月初身边坐下,指着自己靠近大腿根的位置道:“我这儿也撞疼了呢!”   夏月初一巴掌拍在他腿上,问:“事情处理完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壮一把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抽回去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道:“你个小坏蛋!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告诉我?”   夏月初闻言睁圆了眼睛,惊讶地问:“不会吧?真的是魏叔耍咱们玩儿呢?”   薛壮瞬间坐起来,指着她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这样猜测的,但是又不确定。”夏月初赶紧道,“我刚才回来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的,但是我怕是我自己想岔了,再干扰了你的思路。   而且我也觉得,魏叔应该不至于做这么幼稚的事儿吧?”   “他还真就是这么幼稚!”薛壮也很是无语,“刚才那家伙被狗咬了之后都快吓死了,我再三跟他保证,咱家的狗都很健康,不会得恐水症的,他才算放下心来。   不过我让他老实交代,不然就再放狗咬他,所以他就把魏叔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他说你就相信了啊?”   “自然不是,我特意带着他去了一趟魏府,确认魏叔好端端地在家里待着呢,这才回来。”   薛壮想到刚才去见魏国涛时候的情形,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其实魏国涛的用意倒是不坏,主要是想确认一下薛壮的应变能力和上膳堂有没有什么漏洞可钻。   但是没想到薛壮也出城放河灯去了,自己的计划又被夏月初看出破绽。   最后跳墙而入原本安排了好几个人,但是头一个进去的人,刚落地就发出凄厉的惨叫,剩下的几个人干脆就没敢进去。   原本以为还算不错的一个计划,最后被弄得七零八落,像场闹剧一样。   最后魏国涛还欣慰地看着薛壮道:“你小子,真是找了个好媳妇啊!已有由月初在旁边帮衬着你,我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夏月初此时却想起前世的时候,师父年迈之后,也是变得像小孩一样,经常在饭菜里面做手脚。   比如在米饭下面藏着芥末,或者是将生姜切得跟土豆片差不多,让夏月初一口咬到一大块姜之类的,看到夏月初中招,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拍手大笑。   后来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做手脚的时候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细心,隐藏得很好,但是夏月初即便发现了,也还是会装作不知道地吃下去,只为了能看到他开心的样子。   “人家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的,魏叔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马上又要离开这个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和不放心,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倒也算不得太过奇怪。   只可惜我一开始没猜到是这么回事儿,还以为是他家的家丁中有内奸呢!   不然咱们就当陪他老人家玩玩也好,结果最后被我搅合得乱七八糟。”   “魏叔刚才可是把你好一顿夸,说得好像我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娶到你……当然,我的确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才会娶到你……”   薛壮说着说着差点儿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去,好在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飞快地反应过来,勉强把自己从坑里捞出来了。 第847章 意外惊喜(550票加更)   七月半过去之后一段时间,魏国涛许是因为不好意思,一直都没有叫薛壮一起出去喝酒。   出了伏之后,天气也不像之前那么热了,北方很快就要进入秋高气爽季节,也是各种山货和食材丰收的时节。   夏月初带人清点店里的库存,心里还要盘算着自己明年打算推出的新菜,然后在脑子里盘算着今年的采购数目。   姜瑞禾在旁边抱着去年的进货册,根据夏月初的话在上面备注添改。   “今年怕是要多进些海产干货才行。去年买的有些少,还没入伏就都用光了。   东海府那边的山菜也要多囤一些,今年夏天,拌的各种小菜一直都颇受欢迎,我各种省着用,如今也快要吃没了。   温补的药材也要多买一些,眼瞅着要入秋了,秋冬正是补身体的时候,我打算到时候推出一系列的药膳菜品,必须要进一批上好的药材才行。   西域那边的调料也很受欢迎,虽然现在还有的用,但是香料一般超过一年味道就会不好了,所以要提前联系去西域那边的商人,下次回来记得给咱们带一批香料过来。   ……”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记,配合得十分默契。   “夏娘子!夏娘子!”封七一边喊着夏月初,一边直接翻墙跳了进来。   二傻和大傻几乎同时朝他冲了过去。   它俩的脑子里估计都同时浮现出一个等式,咬住翻墙的人,就等于有一大片骆驼肉吃。   好在封七功夫好,落地的瞬间又再次弹起,拧腰跳出两只的包围圈,嘴里还不忘了求救:“夏娘子,管管你家的狗啊!”   “大傻,二傻,快回来!”夏月初轻轻一声招呼,两只狗立刻丝毫不再留恋封七,动作整齐划一地扭头跑回夏月初身边。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们两个这样对我,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么?”封七用手指,隔空点着两只狗头,痛心疾首地责问道。   “谁让你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跳墙进来的!”姜瑞禾道,“你大呼小叫地跳进来干嘛?难不成是魏员外又玩失踪了?”   封七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立刻又着急起来道:“夏娘子,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夏月初在自己检查到的地方做了个记号,然后才跟着封七往外走,心道究竟是什么人来了,竟然还能让封七这样激动?   她刚刚走出夹道,穿过前院的月亮门,就听到一声欢快地呼喊:“姑姑!”   紧接着平安就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直直地扑进夏月初怀里。   夏月初这瘦弱的小身板儿那里经得住他这样的冲击,差点儿被撞得仰面倒下。   好在姜瑞禾在后面死命地顶住了夏月初,这才没有刚一重逢就造成流血惨案。   夏月初这会儿还是懵的,呆呆地看向自个儿怀里的平安,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站着的父母,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夏月初呆呆地伸手,朝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哎呦,好疼。”   吴氏见状忙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夏月初的手,揉着被她自个儿掐疼了的地方嗔怪道:“你这孩子,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娘!”夏月初此时才有了真实感,一把搂住吴氏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也不写封信过来,我好派人去接你们,一路上挺累的吧?赶紧进屋歇着。”   她一手拉着平安,一手拉着吴氏,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不舍得放手,最后干脆三个人手拉手进了屋,落座之后,她把平安抱到腿上问:“平安路上乖不乖?有没有听阿爷和阿奶的话?”   “小姑,平安特别乖!”平安赶紧大声说,“阿奶晕船,平安每天都去看阿奶,还帮小叔给阿奶送饭,给阿奶倒茶。   我还每天都完成了先生布置的背书和练字任务。”   “我们平安这么厉害啊!”夏月初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平安,然后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一个信息,惊讶地问,“爹,娘,你们是坐船过来的啊?瑞轩也来了?他人呢?”   平安一听到船,立刻又激动起来,抢在夏洪庆和吴氏之前,在夏月初怀里颠了几下道:“小姑,我们看到大海了,从东海港出发,然后到天津港,之后又换成马车来的保定府。   小叔跟着廖爷爷去京城了,给我们雇了马车来保定府,小叔说廖老回京还有事要办,等办好了就一起来保定府找咱们,我们到时候就又能见面了!   可惜阿爹要看店来不了,不然咱们就能一家人团圆地过中秋节了。”   吴氏一听到孙子说团圆这个词,就忍不住想到和离的大儿子和儿子,眼圈儿就忍不住有些发红。   夏月初见吴氏这样,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赶紧给怀里的平安换了个姿势,让他背对着吴氏。   其实很多离婚家庭的孩子,他们自己一开始未必觉得自己有多可怜,或者是家庭有多不健全。   这些思想的行程,往往都是被家里人平时潜移默化影响出来的。   更有甚者,因为离婚而过渡溺爱和补偿孩子,久而久之,不但不会对孩子有任何好处,反倒让孩子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是父母亏欠自己的,反而会更加索要无度。   就像刚才这样,平安只是感慨了一下夏瑞松没有来,不然就一家团聚了,他自己都根本没有想到刘氏的问题,但是吴氏却立刻满脸怜悯和心疼地看向平安。   若不是夏月初立刻将平安抱向另外一边,向他询问在船上都看到了什么,一路上好不好玩之类的话题,吴氏紧接着肯定会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来。   夏月初听着平安口齿伶俐地讲述着路途中各种有趣的事,不时地表现出惊叹和附和。   平安得到回应,讲得越发起劲儿,半点儿也没有吴氏自己脑补出来的那些情绪。   夏月初用余光看着扯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吴氏,心道,看来自己必须抽空跟爹娘好生谈谈了。 第848章 他心里有数(1更)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后话了。   父母和侄子的到来,还是让夏月初十分高兴的。   但是从天津港那边过来,坐马车也要走挺久的,夏月初看着老两口虽然精神上都挺兴奋的,但是眼睛里还是藏不住有些疲惫。   平安也是,想要拉着她说话,但是眼皮却越来越有些上下打架了。   夏月初起身道:“我叫人去收拾屋子。”   上膳堂这边别的不说,住处可是多得是。   夏月初带着三个人来到后院,在挨着自个儿的旁边挑了处院子。   屋里倒是不脏,平时都是有人打扫的,只需要叫人拿几套被褥过来。   等人把被褥都铺好出去之后,吴氏见没有外人了,这才一把拉住夏月初,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如今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药丸还坚持吃呢?我们来之前还特意去问了林大夫,他说你再坚持吃上一段时间,差不多就可以停药准备怀孕了。”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夏洪庆就道:“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说这些个做什么!月初啊,我这一路进来看着,你这酒楼地方这么大,还有这么多人,成本应该不小吧?”   “这酒楼是别人出资建的,大壮哥不过是对外的东家罢了,我们都是给人干活儿的。”   “哦。”夏洪庆下意识地从腰间抽出烟袋锅子,但是看到周围这么奢华的装潢,又默默地塞了回去,“为啥对外要说大壮是东家啊?难不成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爹,这就是您想多了。”夏月初笑着说,“保定府这边都是这样,京城当官的人不方便自己出面做买卖,但是又想赚钱,于是就找信得过的人出面把生意做起来。   不过是对外挂名罢了,其实实际的主家还是人家。   只要咱们规规矩矩做生意,就啥事儿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夏洪庆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去洗个澡,好生休息一下,路上折腾了这么多天,肯定都累坏了。”   把老两口和平安都安顿睡下之后,夏月初回房之后心里才开始犯难,薛壮身份的事儿,怕是很难再继续瞒下去了吧?   等薛壮从外头回来之后,夏月初便把娘家父母带着平安来的消息告诉他。   “这是好事儿啊,正好最近也比较清闲,回头我带他们出去好生玩一玩。”   “谁跟你说这个了。”夏月初叹了口气道,“你的身份如今我爹娘都还不知道,但是他们如果在保定府住久了,难免会察觉到不对劲儿,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开口。”   “这个事儿早晚都是要让岳父岳母知道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回头我去跟岳父大人谈。”   虽然薛壮说不用担心,但是夏月初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夏洪庆的性格比较古板,虽然现在已经改善了不少,可是毕竟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等以后薛壮恢复身份,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别人都知道了,自家父母还被蒙在鼓里的话,反倒更加不好了。   薛壮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发愁了,人才刚到,先陪着他们玩儿几日再说这些事儿。”   老两口虽然一路上的确有些疲惫,但是为了避免晚上睡不着,所以夏月初还是掐着点儿,让他们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把人叫起来了。   平安起床之后,自觉地抱着自己的书本去西屋背书去了,夏洪庆也跟着过去。   虽然他没能把两个儿子培养出来,但是当年做私塾先生的基本实力还是有的,对于平安目前阶段的功课,还是完全可以指导的。   夏月初在东屋帮着吴氏收拾行李。   “你们大老远的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一人带两身衣裳够路上换洗不就是了,到了我这儿,缺什么再去买就是了。   好在是跟着接廖老的船来的,不然你们两个,带着这么多行李,还带个孩子出远门,想想就叫人不放心。”   “要不是能跟着廖老的船走,我们也就不会过来了,这不就是想着可以借个光,顺带脚的么!   你赚钱也不容易,天天守着锅台打转儿,有了钱也多攒着,别大手大脚地花。   等以后有了孩子,花钱的地儿还多着呢!”   吴氏说到这儿,突然间起身,凑到门口往外张望一下,关严门才回来,压低声音道:“薛家这两年跟你们有联系么?”   “没有联系,我上次回去,也没去薛家,只是托陈婶儿家儿子,让他私下给了我公爹五两银子。”   夏月初心道,难不成是薛家又闹什么幺蛾子,去找自家酒楼的麻烦了不成?   “哎,薛家又出大事儿!”吴氏叹了口气道,“之前你回去那会儿,不是说薛家老二欠债跑了,老三家的生了个怪胎出来。   然后就在你回保定府那前后,小芹也生了个怪物出来。”   “啊?”夏月初闻言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反应过来道,“小芹该不会是跟周氏吃了一样的丸药吧?”   “可不就是么!只是这个事儿啊,赶得太寸,恰好竟在你公公去送催生礼的那日生的。   郭员外盼了半辈子的儿子,最后变成了怪胎,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直接叫人把你公公狠打了一顿,小芹刚生了孩子,月子都没坐呢,也被郭家扫地出门了。   你公公如今还卧病在床下不了地,小芹也是天天以泪洗面,老二媳妇拉拔着孩子也过得辛苦,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后来还是孙旭听说这情形,过去瞅了一眼,给了点儿银钱救急,说是大壮走前搁在他那儿的,让他帮着照应一下家里。   也幸亏孙旭是衙门的捕头,不然肯定要被你那个后婆婆缠上的。   薛家如今就是个狗皮膏药,谁凑过去都粘谁,连大萍如今都跟娘家断绝联系了。   幸好你们如今离得远了,不过你可也得长个心眼儿。”   夏月初没想到这才两三个月的工夫,薛家竟然又出了这么多事儿。   但是归根究底这个事儿又能怪谁呢?   “大壮哥说那边他会看着办的,不用我操心,他心里头有数,娘你就放心吧。” 第849章 就是为了说我(2更)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薛壮提议道:“保定府这边好玩的地方其实也不多,不过城郊有个很有名气的古刹,岳父岳母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回头咱们可以一起过去游玩一番。”   吴氏一听说是有名的古刹,顿时就来了兴趣道:“这个好啊,最近这些年,你们两个一路都挺顺的,家里靠着你们的帮衬也是越过越好,是该好生去庙里拜拜菩萨、上上香才对。”   夏月初并不信这些,不过也不反对就是了。   而且她早就听说城郊云台寺的素斋不错,但是一直都没时间去,这次正好全家人出去玩玩,还可以在庙里吃一顿素斋,一举两得。   至于平安,到底还是小孩子,只要是出去玩,去哪里都高兴得紧。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我就叫人去安排一下,刚好后天天字号院没有预订,岳父母也差不多歇过来了,正适合出门,什么都不耽误。   云台寺那边还种了许多金桂,这时节也差不多该开了,正好可以赏花。”   “保定府还有桂花树?冬天那么冷不会被冻死么?”夏月初奇怪地问。   “直接长的自然没有,云台寺的金桂是种在大缸中的,冬天的时候,都要用十几个人一起抬到暖房中去过冬。”   夏月初听了这话,顿时一脸遗憾地说:“我还以为能采些桂花回来做桂花糖呢!”   “小姑满脑子都想着吃,羞羞!”平安顺口接话,还用手指在脸上刮了几下。   吴氏顿时笑了,揉了一把平安的脑袋道:“这是你小叔说你的话,怎么叫你用在小姑身上了?”   “姑姑是厨子,自然是要满脑子想着吃了,就像读书人,脑子里背得都是书一样!”   吃过晚饭,夏月初陪着老两口聊了一会儿家里的琐事,平安则跟着薛壮出去遛狗,绕着上膳堂转了一大圈,回来之后累得小脸儿都红了,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凉白开之后,看着夏月初道:“小姑,这边的酒楼好大好大啊,比东海府的那个还要大好多。”   “是啊,走累了吧?”夏月初扯过帕子给平安擦了擦汗。   “这么大的地方,天天走来走去太累了。”平安整个人大字型摊在炕上,竟然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夏月初被他逗得不行,笑着解释说:“待久了就不觉得新鲜了,我每日就是住处和卧室两个院子之间走来走去,其他地方也想不起来过去走动。”   “我看你就是该多动动才行,不要整天不是做菜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写菜谱,没听过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你们兄妹三个小时候,那两个小子每天上蹿下跳的,只有你,总是缩在屋里不爱出门。   那会儿我还觉得,还是丫头听话省心,天天呆在家里特别乖。   可是如今你再看看,你大哥还有老三,两个人的身体都比你好多了,可见还是该出去淘气才对。”   夏洪庆看着夏月初,一脸严肃地说。   夏瑞轩那小子淘气也就罢了,夏瑞松看着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淘气是什么样儿,她还真是无法想象。   吴氏刚才回房去把平安哄睡了,这会儿出来听到这话便道:“你是不知道,瑞松小时候,可比瑞轩淘气多了。   邻居和私塾里孩子的父母,三天两头就过来告状,不是他跟别人打架了,就是他又领着其他人去祸害别人家的东西了。   还有一次大年三十儿夜里,趁着大家都忙着包饺子呢,他带着瑞轩去邻居家偷柴火,第二天一大早,人家顺着雪地上的爬犁印儿就找过来了。   那次你爹是真的气急了,把瑞松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肿得老高,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下不了炕,只能在炕上趴着。”   “大哥居然还干过这么离谱的事儿?”夏月初简直不敢相信,“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不过说到大哥,我倒是有个事儿想跟你们谈谈。”夏月初听吴氏提起夏瑞松,便想起来平安的事儿,“是关于平安的,想跟你们说一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因为听过见过了,就总是有些担心,所以跟你们说道说道。”   因为吴氏的文化程度有限,所以夏月初并没有空洞地讲什么大道理,而是选择了前世身边朋友切实发生的两个事儿说给她听。   “来了保定府之后,也认识了不少人,听说了不少事儿。   这里边啊,就有这么一户人家,跟大哥的情况差不多,也是两口子和离了。   家里从阿爷、阿奶一直到孩子的亲爹,全都觉得孩子可怜,对孩子有亏钱,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孩子。   有时候孩子犯了错,他们也都不忍心责备,自己就先给孩子找借口,说孩子可怜,亲娘不在身边,情有可原。   后来孩子被他们惯得不像样子,简直就是家里的小皇帝,说一不二,吃什么,要什么,都得他说了算。   家里人若是敢说一个不字,他就撒泼打滚闹个不停,把自个儿从小没有娘的事儿翻出来说,连他自个儿都觉的,是家里人对不住他。   就因为他这个混世魔王,他爹甚至都没能再娶。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家里人就越发管不住他了,就开始去外面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地胡闹,最后差点儿惹出了人命官司……”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夏洪庆哪里还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忍不住看了吴氏一眼,见她还是浑然不觉,一脸等着听后面怎么样了的表情。   “如今那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就因为这些个恶习,门当户对的人家,谁都不想把闺女嫁给他,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不敢去外头胡闹了,却还是在家里作威作福,家也都快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哎呀,这孩子啊,真是不能太惯着,不然……”吴氏说到这儿,突然觉出似乎哪里有些不对,猛地一抬头,见父女俩都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这才明白过来,“合着你编个故事出来,就是为了说我呢!” 第850章 真是急死个人(3更求月票)   “娘,这可不是故事,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儿。”夏月初的表情严肃起来道,“平安现在其实情绪一直很稳定,他对父母和离这件事,是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想法的,而且也很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当初我安慰平安的话一样,虽然父母分开了,但那只是他们两个无法继续过下去了,而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了。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平安知道,虽然父母分开了,但是他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他并不低人一等,更不是一个需要被人可怜和同情的存在。   娘,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多少,但是我必须要说,因为小孩子是十分敏感的,而且他们年纪小,还没完全形成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所以身边的人,就会很轻易地影响到他。   如果连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他可怜,很容易让他心生自卑,或者是以此拿捏家人,变得肆意妄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不是么?”   吴氏看着夏月初投来的目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娘,首先就要从您做起才行。”夏月初继续道,“和离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平安还有咱们这么多人的疼爱,他是不会缺爱的。   但是您必须要调整心态,不要一想到大哥和离的事儿就觉得过不去了,心里头不得劲儿了。   中午的时候,平安不过说了句全家一起过中秋,其实他当时想的只有大哥而已,您就已经在旁边红了眼圈,这又是何必的呢?   事实也证明,平安说那话根本没有您想的那层意思,他接下来还一直在跟我讲海上有趣的见闻。   娘,我今天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指责您。   大哥和离之后,我感觉您心里的忧虑,似乎比他们父子还重,有什么事儿咱们摊开来说,别自个儿憋在心里,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吴氏听了女儿这话,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开始抹起眼泪来。   “你哥如今这个岁数,之后肯定还要再娶的。如今因为酒楼生意红火,想进咱家门儿的女人多得是,可我总觉得这些人就是为了钱,进门了以后肯定不会对平安好的。   虽说如今看着你哥挺好的,但俗话说得好,有后娘就有后爹。   薛家不就是这样么,大壮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瞅瞅,当初让后娘糟蹋成啥样,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一听吴氏说这个,夏月初就止不住的心虚,心下暗道,薛壮可不就是因为被后娘送去参军才死的么,如今这个“薛壮”,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娘,您这担心的也太远了,且不说大哥是不是我公公那样的人,即便是,这不还有你和我爹,还有我和瑞轩呢么!   咱们是那种能眼看着后娘欺负平安的人么?   只要娶进门前好好把人看清楚、摸透了就行。   就算当真是个不好的,能和离一次,就能和离第二次,还能叫人讹上不成?”   “哎呀,说什么呢!老天保佑一次就足够了!”吴氏白了夏月初一眼,“不过你的话倒是有些道理,你素来是个明事理的,瑞轩跟着廖老爷子,今后的前途肯定也错不了,到时候即便我们老两口不在了,你们姐弟俩也得好好护着平安,可不能让后妈欺负了去!”   夏月初真是哭笑不得。   “娘,你跟爹的身子骨都这么硬朗,少说也得再活个四五十年,到时候平安怕是都能做爷爷了,还有什么后娘能欺负得了他?”   “哪里来的四五十年,要活成老妖精不成?”吴氏嗔怪地瞪了夏月初一眼,但是把心里这些话说出来之后,的确是觉得敞亮了许多。   “行了,娘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以后一定多注意。”   夏洪庆坐在旁边,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娘俩说话,此时才终于开口道:“月初,放心吧,我会监督你娘的!”   吴氏闻言,立刻回头瞪了下夏洪庆一眼,但是自己随即又撑不住笑道:“我看啊,咱俩还是互相监督比较好。”   夏洪庆老脸一红,连声咳嗽把这话给岔过去了。   把这件事儿说开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夏月初起身道:“你们也早点歇着吧,我先回房了,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多住些日子,过完年再走也是好的,时间多得是,明个儿再聊。”   看着夏月初要走,吴氏才突然想起来道:“不对啊,月初,今个儿吃饭怎么没看见阿铮啊?我还特意给大壮和他都做了鞋子,给他做的稍微宽绰了点儿,怕他的脚再长了,回头穿着就不合适了,可是晚饭的时候,咋就只看见瑞禾跟封七了啊?”   一听吴氏问起秦铮,夏月初心里就是一酸,距离邹泓托人捎信儿回来,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觉得秦铮的情绪基本已经快到了崩溃边缘。   最近这些天,整个人都消沉得不行,人也瘦了一大圈儿。   而且他到现在依旧不肯见杨艾琪,无论谁去劝说,他也丝毫不肯通融,被念得烦了,就直接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每次看到杨艾琪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口,偷偷往里面看几眼再走人的样子,也让人心里头难受得紧。   而且秦铮身体的这种情况,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向老两口解释,只得撒谎道:“阿铮出门办事去了,您这布鞋先给他好生放着,等他回来就能穿了。”   夏月初一直侧对着吴氏说话,不敢转过身去,说完正准备拔脚走人,不成想却被夏洪庆一把拦住。   “月初,你可从来都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阿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娘一问起他,你的眼圈儿就都红了?”   吴氏刚才说话的时候看不到夏月初的正脸,所以并没有发现她的失态,此时听夏洪庆这么一说,赶紧几步上前,扳过夏月初的肩膀,着急地问:“阿铮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   你这孩子,真是急死个人了,你倒是说话啊!” 第851章 云台寺(600票加更)   薛壮此时正好过来接夏月初,寻思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正巧听到几个人的对话,便顺势接过话头道:“阿铮前阵子出了点意外,如今正在养伤,因为伤势有点严重,所以他最近脾气有些暴躁。   所以我才跟月初商量,就不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二老了,一来是跟着担心,二来他如今把自己闷在房里,除了我和大夫,谁都不肯见,你们知道了也见不到人,所以不过是平白担心罢了。   月初一直把阿铮当弟弟看,所以一想到这件事儿,心里就忍不住难受。”   吴氏听说只是受伤,心里顿时一松道:“只要人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当初不也是受伤站不起来,如今不是也好端端的了。   不过阿铮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一时想不开也情有可原,那我们就不跟着添乱了,你有空的时候多陪陪他,开导开导他。”   “是,您放心好了。”薛壮成功地把夏月初从夏洪庆和吴氏房里解救出来,往家走的时候道,“总这样也不是事儿,不如我早点跟你爹坦白算了。”   一提到这事儿,夏月初就心虚得不行,纠结道:“要、要不还是等去过庙里再说吧。”   “你啊!”薛壮无奈地捏捏夏月初的鼻尖,“你现在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难道你爹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夏月初纠结地拧着手里的腰带,“反正回头你去说就是了,大不了我躲几天,等他气儿消了再说。”   第二天,薛壮提前派人去寺里上下打点一番,租下一个禅院留着第二天落脚休息用。   次日,一家人分坐两辆马车,朝着城郊的云台寺出发。   保定府往京城去的官道边有一座不知名的山,后来云台寺出名之后,才被人顺势唤做了云台山。   云台寺在前朝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整个儿加起来才只有五个人,甚至连供奉佛祖的正殿都是泥坯房。   而当年大齐的开国皇帝,太祖赵毅年轻时外出游学,曾在云台寺借宿。   当时他还只是个背着书箱,靠自己双脚到处游历的穷书生,当时云台寺的主持净惠法师,看着他说了一句:“施主今后必有惊天大成。”   当时的赵毅根本没把老和尚的话当回事儿,以为对方指的是他今后会高中做官之类的,甚至还在心里觉得这个出家人有些油滑。   直到十几年后,赵毅带人推翻前朝的统治,登基成为大齐的开国皇帝,他便派人去山中寻找当年的那座寺庙和那位一语成谶的主持。   只可惜,当朝廷的人找到云台寺的时候,主持净惠法师已于三年前坐化圆寂。   于是赵毅命人在保留净惠法师禅房的基础上,重新修建了如今的云台寺。   这件事传开之后,云台寺的名气顿时蒸蒸日上,至今一直香火鼎盛。   吴氏对烧香拜佛这件事儿十分上心,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有一个小佛龛,天天擦拭,上香,供果,十分上心。   所以她一直觉得,夏月初能有如今的出息,家里日子能越过越好,全都是靠佛祖保佑。   到了永榆县之后,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附近的一座庙里上香,捐些香火钱。   但是永榆县旁边的寺庙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庙,让她也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如今听说是有这么大来头的大寺庙,她自然更加高兴,一路上就在盘算着自己都要跟佛祖念叨些什么。   首先自然是要感谢佛祖,保佑自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其余的便都是家里的事儿,保佑家人都健健康康的,保佑老大以后能说个好媳妇,保佑平安学业有成,保佑夏月初早点要个孩子,保佑小儿子厨艺越来越好……   夏洪庆被她念叨得耳朵都疼了,忍不住道:“菩萨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求这么多事儿,小心菩萨一气之下什么都不听你的了。”   “呸呸呸,你少胡说。”吴氏气得使劲儿掐了夏洪庆一把,“知道什么叫心诚则灵么?一天天真是被你这老头子气死了!你说我爹娘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让我跟了你这么个木头疙瘩!”   夏洪庆却一脸得意地说:“我怎么了,不跟我的话,你能生出月初这么有本事的闺女么?没有我的话,你能有大壮这么好的姑爷么?”   “就算这门亲事是你说的,也用不着天天挂在嘴上说,人家好是人家自个儿努力,又不是你教出来的。”   若是搁在往常,吴氏接下来肯定要说,老大媳妇还是你看好的呢,如今怎么样之类的话,但是今天却只字未提。   夏洪庆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吴氏,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怎么着,月初前两日刚说过我,我也是会往心里去的好不好!”   老两口一路拌着嘴,都没觉出时间过去,马车就已经停在了云台寺门口。   知客僧早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人下车上前招呼道:“薛东家,夏娘子,夏老爷,夏夫人,小少爷,禅房已经准备妥当,不知几位是先去禅房稍作休整,还是先去正殿上香礼佛。”   夏月初道:“还是先去禅房吧,一路上风尘仆仆,最好还是梳洗一下再去上香礼佛为好。”   吴氏原本还觉得,到了地方自然是要先去礼佛,先去禅房休息算怎么回事。   但是听到女儿这样说,又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没有表示反对。   就在一行人跟着知客僧进入寺庙,往后面的禅房走的时候,迎面碰上几位年轻的姑娘。   几位姑娘穿着打扮看着就不是俗品,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结伴出来上香的。   夏洪庆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与几位姑娘尽量保持距离,几乎是贴着墙蹭过去的。   薛壮正在提醒夏月初当心脚下的台阶,根本就没看到迎面走来了什么人。   就在两拨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姑娘语气惊讶地扬声道:“薛大哥?你是薛大哥?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852章 钢铁直男(1更)   薛壮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对方的时候却是一脸茫然。   倒不是他演技好,这个,是真的不认识。   夏月初也将疑问的目光投过来,喊住薛壮的是一位穿水粉色衫子的姑娘。   瓜子脸,杏核眼,生得还挺俊俏。   此时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惊讶,还带着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夏月初心道,该不会是薛壮以前在京城时候欠下的风流债吧?   但是看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又觉得不太像。   这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薛家当年出事的时候,她怕是只有十二三岁吧?   而且薛壮的一脸茫然,也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粉衫姑娘见几个人全都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羞窘得脸都红了,跺脚道:“你、你就算不记得我,也该记得郑庭萱吧?”   “谁?郑庭轩?”薛壮的表情更加茫然。   难道是之前为了保护自己牺牲的侍卫?   不对啊,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卫,根本没有姓郑的。   他努力回忆半晌,对这个名字还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夏月初见状,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这位姑娘,你认识我家夫君?”   “你夫君?你是他娘子?”粉衫姑娘闻言更加吃惊,一脸的难以置信,完全是惊叫出声,她看看夏月初,又扭头去看薛壮,连声质问,“你、你不是薛承薛大哥么?你娶亲了?你居然娶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这样怎么对得起……”   她说到后面,似乎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合适,这才猛然住口。   夏月初听得姑娘的语气,心里颇有些不悦,别人什么时候成亲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与你有婚约在先。   “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吧?”夏月初微微一笑,“我家夫君虽然也姓薛,但并不叫薛承,而是叫薛壮。我俩成亲已经六年了,今天是陪我父母和侄儿来寺里烧香的。”   “啊?六年?”粉衫姑娘一听都成亲六年了,还有女方娘家父母在旁,想来应该不是临时编出来的假话。   这让她原本就不太确定的心就更加动摇了,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们不是从京城来的么?”   “我们是从东海府来的,我和我家夫君都是做生意的,所以才自己学的官话,不信你若是听我爹娘说话,都还是东海府的乡音呢!”夏月初说罢又问,“姑娘是京城人士?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是从京城来的,我姓林。”林姑娘见自己似乎真的认错人了,情绪瞬间就低落下去,“那可能我是真的认错人了……”   林姑娘低头揉搓着衣角,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夏月初用眼角余光撇向薛壮,想知道他这会儿会是什么反应。   谁知道薛壮依旧是一脸茫然,眼神涣散地正在搜肠刮肚地想郑庭轩是谁。   林姑娘此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其实她对薛承并不了解,以前也只远远地看见过几次。   但之所以会对她印象颇深,主要还是因为姨母家的表姐,也就是她刚才说的庭萱姐姐。   林姑娘的姨父郑鹏义是户部侍郎,其女郑庭萱比她大四岁,当初只因在薛承率兵凯旋进城之际,从茶楼上面无意中的惊鸿一瞥,从此一颗少女之心就全然扑在薛承身上。   郑家女儿钟意薛小将军,这件事儿当初在京城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虽然郑家对这门婚事极力撮合,但是薛家却始终没有表态。   饶是如此,郑庭萱也没有放下这份无望的单恋,依旧是一心想着念着薛承。   后来薛家突然出事,薛承也不见踪影,外面许多传言都说他已经死在逃亡的路上了。   郑庭萱为此伤心不已,不但缠绵病榻一年之久,甚至想要削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在郑家上下的极力阻止和开导之下,甚至是母亲的以死相逼之下,郑庭萱才总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年终于在家人的安排下敲定了婚事,只等到秋后成亲了。   但是林姑娘前几日去看表姐,还看到她桌上的笺纸上,用蝇头小楷一遍遍写满整页的,依旧全都是薛承的名字。   无论此人究竟是不是薛承,只凭他长相气质这般的神似薛承,若是被郑庭萱知道了,那……   林姑娘脑中飞快闪过自家表姐有可能会做出的疯狂举动,大太阳底下生生打了个寒颤。   若真是那样,姨母怕是要气得杀了自己。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林姑娘想到这儿,也不再追究面前之人到底是谁了,一叠声地道歉,转身快步追上在不远处等待自己的同伴。   夏月初在衣袖的遮掩之下,隐蔽地掐了薛壮肋下的嫩肉一把,低声道:“你且先想好说辞,晚上回去我好生听你的解释。”   “不都说了是认错人了么?还交代什么!”夏洪庆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朵却还好使得很,连夏月初的低声细语都听得一清二楚,“要我说,现在的这些小姑娘,真是太不注意了,出来抛头露面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上前跟陌生男人说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吴氏着急赶紧梳洗一番去礼佛,所以不耐烦地催促道:“人家姑娘认错人罢了,也值得招来你一堆话,赶紧走吧,净耽误工夫。”   老两口是因为不知道薛壮的真实身份,所以只当是寻常的巧合,认错人罢了。   但是夏月初心里却明镜儿的,这说不定就是薛壮以前在京城留下的风流债。   见老两口跟着知客僧继续拾级而上,夏月初给了薛壮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   这个林姑娘倒也罢了,那个郑庭萱又是怎么回事?   从侧面看薛壮棱角分明的脸,夏月初突然间觉得,等薛壮回京恢复官职回京之后,还指不定怎么招蜂引蝶呢!   莫名被扣上个招蜂引蝶黑锅的薛壮,此时却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个郑庭轩到底是谁?   而且这位姑娘分明自称姓林,却为了一个叫郑庭轩的人来质问我,难不成那个姓郑的,是她的心上人? 第853章 心理安慰(2更)   当初朝廷派人来修建云台寺,本来就已经修得十分古朴大气,后来大齐的历代皇帝,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尊重,也都会从内库拨款修缮扩建,历经几百年才到如今的规模。   后大部分都是禅房,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在草木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薛壮叫人预定的禅房在半山腰,既照顾了夏家老两口和平安爬山的辛苦,窗外的视野也很不错。   吴氏急着去拜佛求签,所以很快就把自己拾掇好了,催着夏月初陪自己到前面去上香。   云台寺的香火果然鼎盛,从后山禅房一路走到正殿,路上就没断过人,正殿两侧松柏伫立,烟火缭绕,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诵经之声,所有人都是一脸虔诚平和。   夏月初饶是无神论者,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也不由得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虽然不信,但是要尊重。   吴氏请过香烛上前,跪在右侧的蒲团上,潜心祷告。   她默默念的时间特别长,另一边的人都换了好几个了,她才终于起身,上前上香,添了香火钱之后,将一个银锁放在托盘上,麻烦知客僧带去让大师给开光。   这个银锁只有成年人的拇指指甲大小,是当年平安洗三儿的时候,夏洪庆东拼西凑了一点儿散碎银子,请人给打的。   虽说现在早就有钱能给孩子换个新的了,但是平安戴这个早就戴惯了,不想换新的,所以吴氏才把这个拿来,想让大师给开一开光,然后保佑平安今后一切都顺顺利利。   夏月初还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回去了,谁知道吴氏还非要拉着她去求签。   吴氏想求的事情特别多,但是想起夏洪庆之前说的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贪心为好。   她让夏月初自己去为怀孕之事求一支签,自己为夏瑞松的姻缘求一个。   吴氏还特意叮嘱道:“一定要心诚,脑子里只专心想你要求之事,不要分心。”   她若不说兴许还好,听她这么一说,夏月初反倒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还不等她收回思绪,签筒里就已经掉出来了一支签。   上面写着,八十一签。   吴氏那边的签也掉出来了,上面写着四十六签。   求签之后两个人去后头找大师解签。   “这位年轻的女施主所抽取的八十一签,为上签未宫,风送滕王阁。   正所谓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谢得天公高著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不知女施主所求为何啊?”   吴氏赶紧道:“她求的是生子。”   大师闻言,抬起眼皮朝夏月初看了一眼。   夏月初被他这一眼看得后背一凉,有种被人直接看穿了的感觉。   大师很快重新收回目光道:“此卦乃梧桐叶落之象,遇事先凶后吉。心中取事,天心从之,营谋用事,尽可施为。”   解签的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吴氏直接取其重点,先凶后吉,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好的,那就放心了。   想到这儿,她忙将自己手里的签递给大师。   “我是求问我家大儿子的姻缘,烦请大师给解一解。”   “这位女施主,这是第四十六签,中签戌宫,渭水钓鱼。   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心肠勿起歹。直待有人轻著力,枯枝老树再生花。   此卦枯木生花之象。凡事自有成就也。   要切记,动则多殃,静则无咎,莫要画蛇添足。”   吴氏闻言连连点头。   夏月初趁机忙道:“娘,你看,大师也是这么说的,你就别担心了,大哥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儿,他自己心里肯定有数的。”   “行,我知道了。”吴氏交了香火钱,跟大师连连道谢之后,又开始惦记夏月初之前的签文,“怎么好端端的上签还出来个先凶后吉呢!说得让人心里头怪害怕的。”   “只要后面是吉就好,就证明前面不管有多少凶险,最后都能逢凶化吉,虚惊一场。”夏月初嘴里安慰着吴氏,心里却忍不住想,刚才自己求签的时候,根本就没想着什么怀孕生孩子的事儿,想的是薛壮找庆王报仇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   她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很多人愿意求签卜卦,原来这种东西,还真是挺有心理安慰作用的。   不过倘若求到个下签,心情估计就不会那么美好了。   好在今天两个人的运气都不错,自己心中所惦记的事儿,也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宽慰。   母女俩一边说话一边往禅房走,走到半路,迎面遇到刚才在前头见到的几位姑娘其中的两位,只不过,这次与他们说话的林姑娘没在在,是另外的两个人。   去后山的山路并不宽,对方身后还跟着丫头,夏月初就下意识地拉着吴氏往旁边让了让路。   但是对方不但没有领情,擦身而过的时候,反倒故意朝她们这边挤过来。   夏月初站的位置还宽敞一点,吴氏的后面却直接就是山坡,若是被挤下去,肯定会摔倒的。   她可不是眼睁睁站着受人欺负的类型,不但没有继续后退,反倒直接上前一步,跟挤过来的那个人撞在一起。   夏月初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她到底是在乡下做过农活的,跟这些京城贵女们比起来,力气还是略胜一筹的。   对方被夏月初撞了一下,身子一歪直接摔倒在地。   身后的丫鬟们也都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她。   小姑娘摔在山路上,鹅黄色的裙子蹭的都是泥垢,委屈得坐在地上就抹起眼泪来。   她的同伴也不去扶人,反倒冲上来对夏月初道:“好端端的你干嘛撞人!”   “说得就是呢!我都已经提前给你们让路,让你们先走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撞她?还有脸哭?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夏月初说着指着吴氏的身后道,“若是把我娘撞得滚下去了,你们俩谁付得起这个责任?”   夏月初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原本只是坐在地上装哭的那个,这会儿是真的被气哭出来了。 第854章 待客之道(3更)   “我们跟两位姑娘素不相识,我娘也一把年纪了,山路狭窄,迎面遇到,说句不客气的话,站在尊老敬老的角度,本该两位姑娘主动避让的。   但是为了方便二位通过,我们特意避开站在路边,这还不行?非要把我们撞下去才高兴?   这可是云台寺,佛前清净之地,净惠法师坐化的禅房就在山顶。   两位姑娘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该是一心向佛之人,难道当着佛祖和净惠法师的面,就是这样与人为善的么?”   夏月初平时不太显,但其实她嘴皮子利索得很,尤其这么一会儿工夫,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附近的禅房中有人听到声音,也都打开窗户朝外面张望。   两个小姑娘平时根本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羞窘得脸都涨红了。   穿鹅黄色衫子的姑娘起身,红着眼睛质问夏月初道:“刚才你们到底跟可雯说什么了?她回去之后就一直情绪低落,把自己关在房里,说午饭都不吃了。”   她说得这个可雯,应该就是之前认出薛壮的林姑娘。   “如果你说的是之前那位林姑娘,她错将我家夫君认成别人了,至于她回去为何情绪低落,恐怕你还是要去问她自己才好。”夏月初说罢,懒得再跟她们废话,扶着吴氏道,“娘,咱们回去吧,大壮哥订了晌午的素斋,早就听说云台寺的素斋十分出名,我们一直都抽不出时间过来,这次倒是跟着你和爹借光了呢。”   身后的姑娘闻言,不甘心地讥讽道:“云台寺的素斋虽然出名,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顶级的素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能吃得到的,有钱也不行!”   “佛曰众生平等,姑娘小小年纪就满口铜臭,满脑子的高低贵贱之分。”夏月初说着摇摇头道,“真是平白玷污了云台寺的清修雅情。”   旁边已经有人把夏月初认出来了,扬声道:“夏娘子自己的手艺,就已经是最顶级的了,想吃什么自己做什么就是了,人家酒楼的顶级席面,你怕是都吃不起的!”   这话一说,完全就是在呛火了。   那位姑娘把嘴一撇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就是个酒楼做饭的,嘴皮子倒还挺利索。”   说罢,她便扶着黄杉姑娘转身要走。   吴氏哪里见过这般做派的京城贵女,忍不住跟夏月初嘀咕道:“难怪你爹担心你去京城的事儿,京城的小姑娘都这般做派,那上头的人岂不是更难相处。”   她这话说得很是有分寸,没有在外面把夏月初要进宫献宴的事儿给说出来。   夏月初闻言道:“娘,你就放心吧,俗话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人家真正有涵养有本事的人,都是低调有教养的,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两个姑娘这会儿还没走远,没听到吴氏说什么,却把夏月初的话听了个正着,简直是气得想要吐血,可是又不能回过头去再跟她理论。   且不说人家根本就没指名道姓。   就算真的是说她俩,她俩冲回去理论,也只能落个不低调没教养的名头,何苦来的。   两个人找茬不成,反倒给自己弄了一顿没脸,回到禅房之后气得不行,惦记着该弄个什么机会,好好教训夏月初一顿。   夏月初陪着吴氏回到禅房,正好差不多快到午饭的时间。   不多时,便有小沙弥进来上菜。   薛壮订的是十八罗汉席,一共十八道菜,四冷,十热,一道汤,一道羹,两道主食。   这边后厨估计也是人手多,十八道菜是一起上来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旁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声音清脆地给报着菜名:“凉菜有油淋双脆,水晶三仙,五台素鸡,六味和春。热菜有紫气东来,干烧素鱼,碧波竹荪,竹节留香,随喜功德,佛光高照,普度众生,吉祥三丝,五福临门,九品莲台。   一道杜仲素腰汤,一份罗汉豆腐羹。   主食是佛手酥和荞麦素面,请几位施主慢用。”   夏洪庆见薛壮把场面张罗得这么体面,笑得合不拢嘴,心里高兴得不行。   吴氏虽然也开心,但还是心疼钱,心道就五个人,这菜也太多了些。   不过这是姑爷孝敬的心意,她熙然不会把这么煞风景的话说出来。   以夏月初的饭量,一道菜吃上一两口,再喝碗汤也就吃饱了,所以她把平安抱到自己身边,一边吃一边照顾着他。   云台寺的素斋可以说是远近闻名,在京畿一代,连皇觉寺都比不上。   夏月初尝过味道不错的,就也顺便给平安夹一筷子。   “好吃么?”   “没有小姑做的好吃!”平安仰起头看着夏月初道。   夏月初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儿,笑着问:“嘴这么甜跟谁学的?”   平安笑着扑到夏月初怀里撒娇道:“才不是嘴甜,我说的是实话,小姑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你这不叫实话,这叫盲目崇拜。”   最后这个词儿对平安来说有点难,根本就没听懂,一脸茫然地看向夏月初。   “没事儿,吃饭吧。”夏月初刚才注意平安很喜欢吃素鸡,于是又给他夹了一筷子。   她自己更喜欢油淋双脆,用的是山药和莴笋,白绿相间,虽说是油淋,但是并不油腻,吃起来清脆可口,上面的浇汁味道调得也恰到好处。   夏月初扭头对薛壮道:“看来云台山的素斋还真不是徒有虚名,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我听人说,云台山的素斋最大规模是一百零八道菜,想来肯定是一大盛况,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见到。”   “这位小娘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云台山一百零八道菜的素斋,只有皇上驾临的时候才会摆,你想要见到,怕是要等下辈子了。”   窗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几乎同时扭头,看到禅房后窗外,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僧人。   薛壮的脸一沉道:“这位小师傅,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么?我们屋里还有女眷,难道鼎鼎大名的云台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 第855章 谁才是井底之蛙   “我只是听这位女施主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词,所以才忍不住出声提醒罢了。”   外面说话之人,乃是如今掌管厨院的火头僧性广之徒明德。   云台寺的后厨跟其他地方颇有些不同,一共有两个火头僧。   其一是性远,其二是性广。   性远是被人丢在云台寺山门口的弃婴,被寺中收养长大,自幼剃发为僧。   这人是个痴人,修身养性上没什么进益,反倒是一心扎进去钻研厨艺,不过还真是被他研究出不少名堂来,让寺中的素斋名气更上一层楼。   性远的成功得益于他的痴,但是也正因为他的痴,让他的心里只有厨艺,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所以即使他如今名义上掌管着整个儿厨房,但其实他只负责做菜和研究新菜,负责管理后厨诸多僧人的,便是性广。   性广此人,乃是半路出家,缘故是什么,大家也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出家前是个商人,好像是家里遭受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心灰意冷,削发为僧。   虽然是遁入空门,但是他以前做商人的习惯却还是都保留下来了,性格精明,说话做事圆滑通达。   这两个人在后厨上的配合还算默契,当然,大部分都是性广单方面地配合性远。   就连两个人各自收的徒弟都是性格分明,性远的徒弟都跟他一样是痴人,只知道钻研厨艺。   而性广的徒弟则多是精明能干的类型,这个明德,便是性广的大徒弟,将他的精明圆滑学了个十成十,而且近两年颇有些想要在后厨争权夺利的苗头。   性广曾经明里暗里地点过他几次,但是他似乎一直都还没领悟。   明德生得高大俊朗,同样灰不出溜的僧袍,穿在他身上,就比别人平白多出几分潇洒风流来。   所以性广安排他带人给禅房中的客人送斋饭。   明德开始并不满意这个差事,但是渐渐他发现,这个差事并非没有好处,长得好看就是占优势,他很快便笼络到一群不差钱儿的京城贵女和夫人们。   倒也不是做什么腌臜龌龊的事儿,只是这些贵女和夫人们,平时日子过得无聊,到寺中看到年轻俊俏的小和尚,再能说会道一些,把她们哄高兴了,香火银子给得不要太痛快。   反正她们也就是图个乐子,根本都不缺钱。   明德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多,反正又没犯戒,这不过是个你情我愿,大家各取所需的事儿。   而他此时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也不是恰好路过。   之前那两位跟夏月初发生冲突的姑娘,就是明德的常客。   她们两个的父亲都是京中官员,家境殷实,去年姐妹几个约好一起来云台寺求签,结果吃斋菜的时候偶遇明德。   那次之后,她们就经常相约到云台寺来,花在明德身上的钱,陆陆续续算下来也有百十两银子了。   刚刚明德去给几位姑娘送斋菜的时候,见素来出手最大方的孙姑娘哭得红了眼睛,与她关系相熟的赵姑娘也是气愤不已,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听罢两个人的讲述后,明德便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狠狠整治夏月初一番,定要好好给两个人出这一口气。   他一路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收拾夏月初,一路就走到了夏月初所在的禅房窗前,便恰巧听到了屋里人说话,当即就忍不住开口嘲讽起来。   平安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大放厥词不是什么好词儿,他生气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冲窗外的僧人嚷道:“你才大放厥词,我小姑做饭就是比你们这里做的好吃多了。”   “果然是什么人教出什么样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狂妄自大,毫无教育。”   平安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被人夸奖着长大的,而且他不但聪明也十分自律,完全担得起这些表扬,也从未骄傲自满过。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被人骂没有教养,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又急又委屈,眼圈儿一红,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若说之前的事儿夏月初还能忍的话,这话是实在忍不了了。   “在小孩子眼里,家人都是最好的,这有什么错?你这么大的人了,跟个几岁大的孩子计较,这就是你所谓的有教养?若是如此的话,这种‘教养’我们宁可不要。”   明德心道,这个女人果然如孙姑娘所言,牙尖嘴利得很,着实不好对付。   “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么?教育子女是父母无可推卸的责任,家里一味只知道宠溺哄骗,而不让孩子了解实情,做个谦虚诚实的人,以后长大肯定骄傲跋扈,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   平安在夏月初怀里抽抽噎噎地哭着,听了这话,立刻激动地大嚷:“我姑姑做的菜就是你们这里的好吃!我没有撒谎,更没有骄傲跋扈!我说的都是实话!”   “井底之蛙,你懂得什么……”   “我看你才是井底之蛙!”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明德身后响起。   明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已经觉得膝盖发软了,扭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果然正是寺中主持,幽真大师。   “主持……”明德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躬身退到一旁,嘴里却还想辩解道,“主持,这件事是……”   “你不必开口,我都听到了。”幽真冲明德摆摆手,然后转身面对夏月初道,“夏娘子,没想到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情形,贫僧管教寺中僧人无方,真是羞愧啊!”   夏月初并没有认出幽真,发倒是薛壮皱眉思忖片刻,恍然道:“这位大师,您是当初跟善玉大师一起去东海府的几位大师其中之一。”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幽真双手合十道,“有幸在东海府尝过夏娘子的手艺,惊为天人。这位小朋友说得没错,我们云台寺的素斋,比起夏娘子的手艺来说,的确是远远不及。”   此时,幽真身后一个瘦高个子的僧人突然抬眼直直地看向夏月初,道:“主持,原来您一直说的,比我手艺还好,甚至能用豆腐雕出整个佛塔的人,就是这位?”   说罢见幽真点头,他就突然越众上前,从窗户钻进禅房内,一把钳住夏月初的手腕道:“走,你跟我去后厨,做一个给我看看!” 第856章 抖如筛糠(1更)   “放手!”薛壮一把钳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拧,将人扭到一旁。   “性远,休得无礼!”幽真也同时开口,然后又急忙双手合十向夏月初道歉,“夏娘子,性远就是个痴人,绝非有意冒犯,老衲在此替他道歉。”   幽真根本不知道性远什么时候跟着自己过来了,若是早知道,他肯定会想法子支开他。   性远这人,眼里心里只有厨艺,对其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在寺内僧人之中都经常引发矛盾,更不要说这次竟然直接对来上香的女眷动手动脚。   如果对方追究的话,非但会影响云台寺的声誉,根据寺规,性远也会受到十分严厉的惩罚,自己这个做住持的,也没有办法保住他。   夏月初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幽真还了一礼道:“性远大师目光澄澈,毫无杂念,心里念得只有厨艺,世间万物在他眼中,想必也只是分为能吃和不能吃两种罢了。他心中了无尘埃,眼中自然更无男女之别,并无冒犯,自然也无需道歉。”   幽真着实没想到夏月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难怪当初善玉大师对其称赞有加。   这样一番话,不但为自己解了围,还暗中捧了云台寺一下,给了幽真一个不惩罚性远的理由。   毕竟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不仅仅对云台寺声誉有碍,对夏月初的名声也会有所影响。   但是被她这样妙语化解,事情顿时就变得简单通透了。   “阿弥陀佛,难怪善玉大师自东海府回程的时候,还对我们夸赞夏娘子有佛性,有佛心,如今看来,还是善玉大师比我更会识人啊!”   性远虽然是个痴人,但并不是傻。   他刚才脑子里想的全是做菜的事儿,一时间忘形,不但翻窗而入,还去抓了别人家女眷的手。   被薛壮扭到一旁的时候,他也就已经反应过来是自己错了,看到住持刚才气得脸都变色了,他心道自己这次怕是要完蛋了。   但是听到夏月初的一番话,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   所以待薛壮放手之后,他整理了一下僧衣,对夏月初深深一揖,道:“夏娘子,贫僧刚才一时着急,心里只想着菜品,多有冒犯。”   性远此言一出,云台寺众人被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什么性子,云台寺上下可都清楚得很。   说实话,若不是幽真从小将其养大,对他一直维护得紧,加上性远手艺出众,自打他进入后厨开始,云台寺素斋的名声的确是越来越响亮,甚至还有人专门奔着吃素斋而来,否则就凭他的性格,即使是在寺中,也早就混不下去了。   但是就这样一个脑子里只有做菜,其他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人,竟然乖乖地跟这位夏娘子道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夏月初抬头看向早就把自己缩得远远的,只差一点儿就要脱离人群溜走的明德,抬手指向他的方向问:“那这位无故出言不逊,还把我家孩子惹哭了的小师傅,不知道贵寺打算如何处置呢?”   此言一出,幽真等人同时回头看向夏月初指的方向。   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明德一点点往外挪的脚步猛然定住,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   夏月初突然道:“我刚才从前殿回来的时候,特意观察过,我家这间禅房的位置处于半山腰最靠边的一栋,除非是特意过来,否则不可能从我们窗前路过。”   她也不知道明德是为什么过来,但是从这个禅房的位置来说,要说路过着实有些牵强。   而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明德突然间变了脸色,自然明白自己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继续试探道:“我是第一次来云台寺,与寺中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若非要说有什么冲突,便是午饭之前,与寺中两位京中女客因误会起了冲突……”   当夏月初说到京中女客的时候,明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仅仅是夏月初看到了,其他人也看得真切。   幽真的脸猛地一沉,扭头问:“性广,这是怎么回事?”   性广对此也是毫不知情,满脸茫然。   “你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难道你心里都没数么?”   这件事,性广还真是委屈,夏天是寺中最忙的时候,因为山中凉爽,所以前来吃斋念佛的人格外的多。   性远只管做菜,其他什么都要性广来安排,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顾得了徒弟们都在做什么。   “住持,我会尽快将此事查清楚的。”性广收到徒弟求助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开口打算将事儿揽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通融的地方。   幽真却道:“算了,你最近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事儿。这件事就交给深弘去负责吧。”   深弘是寺中首座,执掌戒律,为人最是一丝不苟,丝毫不讲情面,只要是犯到他手里,那就算是住持求情也是不管用的。   之前幽真之所以担心性远,也是因为寺中对他不满的僧人颇多,万一真的因为犯戒落到深弘手中,那到时候可就很难脱罪了。   所以此时明德一听说要把自己交给深弘,脸瞬间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冲着性广连连磕头道:“师父,师父救救徒儿啊!”   性广见他如此,自然明白他犯的事儿肯定不小,长叹一口气道:“当初收你入门下之时,为何给你起法名为明德,就是希望你能够明事理,懂德行,没想到你还是入了歧途。   深弘师叔虽然严明执法,但也责罚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希望你们能够以此为鉴,端正行为。   当然,如果你并无过错,那就更不必担心了,深弘师叔是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明德听到这话,知道师父这次也绝不会保自己了,绝望地瘫倒在地。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明德,你干嘛跪在地上?”就在幽真打算叫人把明德拖走的时候,孙姑娘和赵姑娘见这边围了这么多人,还以为是明德为她俩出气,正在对付夏月初,便兴冲冲地过来看热闹,谁知刚走到近前,却看到明德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第857章 彻底完了(2更)   明德循声抬头,立刻指着她俩对幽真道:“住持,并非弟子无故来跟夏娘子找事儿,而是这两位女施主说,夏娘子之前在山路上欺辱他们。   弟子想着两位姑娘是寺中常客,又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肯定不会说谎,所以一时气愤,才过来找夏娘子的麻烦,求住持宽恕。”   明德说罢,不住地给幽真磕头。   孙姑娘和赵姑娘都傻眼了,本来是想过来看戏的,谁知道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而且她们也着实没想到,明德居然胆敢供出她们两个人来。   孙姑娘名叫孙雪彤,父亲是吏部左侍郎孙世斌。   而赵姑娘名叫赵芝瑜,父亲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赵克保,刚好在孙世斌手下供职,所以赵芝瑜在外自然也一直以孙雪彤为马首是瞻。   孙雪彤这人,说白了就是个能惹事儿不能平事儿的,心眼儿还小,平时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摔摔打打的发脾气。   但是赵芝瑜却是个牙尖嘴利不输人的,自打她根据家里的指示开始接近孙雪彤,就帮她平了不少事儿,有什么仇基本当场就报了。   所以两个人渐渐就变得亲如姐妹、形影不离起来。   而自从赵芝瑜跟在孙雪彤屁股后面之后,孙雪彤回家之后笑脸也变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回家发脾气了。   所以孙家父母对女儿与赵芝瑜交好也十分赞同,孙父还经常在公事上关照赵克保,可以说是双赢,皆大欢喜。   在京中的时候,两个人虽然还没本事打入更高层次的交际圈,但是在她们自己的小圈子里,六部侍郎家的少爷、姑娘,完全就是众人追捧奉承的对象。   连带着跟孙雪彤关系亲近的赵芝瑜,平时也都是十分受欢迎的。   二十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她俩,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甚至可以说是经常出现。   可以前即便是有人看着她们,也都是欣赏或者是倾慕的神情。   但此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疑问甚至是责备,孙雪彤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眼圈儿立刻就红了,扭头看向赵芝瑜。   赵芝瑜虽然平时看起来挺厉害的,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什么牙尖嘴利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连句反驳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月初淡淡地朝她俩瞥了一眼,道:“没想到这就是京城贵女的德行,今日真是长见识了。至于这位明德小师傅,我们与这两位姑娘同为寺中客人,为何你只听取一面之词就认定是我欺辱了这两位姑娘?还是说你与这两位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件事儿,还请贵寺一并彻查清楚吧!”   “这是自然。”虽然这里是佛门清修之地,但是幽真自幼便来到寺中,这么多年下来,各种事情也都见得多了,虽然夏月初只是这样点了一下,但他只看明德和那两位姑娘的神色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即便没有什么龌龊事儿,至少也是超出了寺中僧人与香客之间的关系。   孙雪彤跟赵芝瑜的脸色都青了,虽然她们心里明白,自己跟明德并无什么越界的关系,这种花点钱找个俊俏的小和尚一起说说话、逗逗闷的事儿,在京中也是常有的。   但也正因为常有,所以一旦事情传开,京中所有人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到那时,非但两个人会沦落成为京中所有人的笑柄,就连家人都会被人耻笑。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对闺誉有碍,她俩如今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一旦有这种名声传出去,但凡是有头有脸的恩家,谁会肯讨个这样的媳妇回家?笑都要被人笑死了。   这会儿,两个人真是后悔死了,当初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儿,而且与二人根本无关。   但是孙雪彤一直想抱上林可雯的大腿,希望能让她带自己打入上一层的交际圈,这样说不定还可以给自己说亲多增加几分筹码。   这次也是她硬扒着林可雯,这才跟她一起来的云台寺。   但是其他几个人都只跟林可雯说话,对她俩爱答不理。   林可雯心情低落回自己房里之后,其他几个人就结伴自己去逛了。   所以赵芝瑜才给孙雪彤出主意,说林可雯是跟夏月初说话之后才情绪低落的,两个人如果能去找一下夏月初的麻烦,说不定可以让林可雯开心,这样跟她的关系就能更进一步了。   赵芝瑜就是这样接近孙雪彤的,所以她想出这样的法子并不奇怪。   而孙雪彤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己度人,觉得林可雯肯定也会因此而开心,所以欣然同意了赵芝瑜的提议。   这才出现之前两个人跟夏月初和吴氏迎面遇到的一幕。   甚至为了跟林可雯拉进关系,孙雪彤还主动揽过了撞人这件差事。   被夏月初怼过之后,两个人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所以才会在明德出言询问之后,一股脑地把错都推到了夏月初头上,甚至还叫明德去帮自己出气。   只是两个人想破头也想不通,为什么原本想象中很简单的一件小事,最后竟然会演变到如今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   就在二人浑身发寒,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把这件事圆过去,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知道的时候。   赵芝瑜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然后抬手捅了捅她身旁的孙雪彤。   孙雪彤没好气地说:“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还捅我做什么!”   “雪彤、你,你看……”赵芝瑜抬手指向右侧的山坡上。   孙雪彤不明就里地抬头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儿没晕过去。   林可雯跟另外几个人正站在比她们这边地势更高的地方,一边看着这边的情况,一边对她们二人指指点点。   见二人朝这边看来,其他几个人面上都露出了嫌恶之色,扭头不知对林可雯说着什么。   林可雯抬头看过来,正好跟孙雪彤视线相接。   她一脸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般的神色,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转身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孙雪彤彻底傻眼了,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完了。 第858章 厨艺天才(3更)   众人难得看了一场大戏,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全都看得津津有味。   性远的徒弟们对此也是喜闻乐见,毕竟这个明德,最近一年多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他只在性广面前装得乖巧懂事,背地里尤其是对性远的徒弟们,简直可以说是张扬跋扈。   但是自家师父是什么样,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就算跟师父说了也没用。   若是闹到性广面前,明德又是巧言善辩,根本也不能耐他如何,事后反倒会得到更猛烈的报复,所以几次之后,大家也就渐渐选择忍气吞声了。   所以今天当明德被人一层层扒掉伪装,把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住持和性广面前的时候,性远的徒弟一个个儿是最为激动的。   不过性远根本领会不到徒弟们的点,反倒以为他们是跟自己一样,因为可以直接看到夏月初一展厨艺才这般兴奋。   所以他根本不去理会那边的骚乱,诚心诚意地问:“夏娘子,不知可否请您到我们后厨,咱们切磋切磋?”   虽然同样是想要比试厨艺,但是性远这种邀请,就远比之前刘冬芸那种让人舒服得多。   夏月初扭头看向薛壮,问:“大壮哥,要不,你陪我过去一趟?”   这里到底是寺中,自己一个女人,还是不方便到处乱走的。   云台寺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规模已经极大了,光是后厨就占了好几个院子,有专门供禅房斋菜的,还有供寺中僧人进食的。   厨院后面就是大片的菜地,寺中吃的东西,全都是僧人们自给自足,只有供给香客们的斋菜,才是外面采购的食材。   到了自己熟悉的后厨,性远立刻就比刚才自然多了。   他走到一处大长条案面前,像个跟朋友显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笑着说:“这里是我的条案,夏娘子想做点什么,我去给你拿材料。”   说罢不等夏月初说话,他紧接着又道:“我听住持说过,你之前在东海府做过一道翡翠银芽,这个馅料究竟是如何塞入豆芽中的?还有那个宝塔豆腐,究竟是怎么才能将豆腐雕成宝塔形状?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素鱼翅,难道不是用粉丝做的么?为什么我做了几次,住持都说味道相差甚远?   你是怎么……”   “性远师兄!”性广着实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各家做菜都有偏方,你这么问,岂不是叫夏娘子为难!”   夏月初笑着道:“不碍事的,不过这个翡翠银芽跟宝塔豆腐,着实没有什么秘方,靠的就是熟能生巧罢了,是反复练习的结果,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会成功。   至于说那道竹荪素翅,如果性远大师感兴趣,材料也齐全的话,我倒是可以现场做一次。   我看这里调料都很齐备,只需要取来竹荪和黄花菜泡发即可。”   性远忙吩咐人去取,然后开始跟夏月初讨论起刀工来了。   夏月初想了想,从一旁的水缸中捞出一块豆腐,先是用做文思豆腐的刀法,笃笃笃地将豆腐切片后再切丝,然后放入水中轻轻一搅,细如发丝的豆腐丝顿时就在碗中飘荡起来。   “哇!”   “豆腐竟然还能切丝?”   “这丝跟头发比,究竟是哪个更细啊?”   “你没头发我也头发,你这话问了不等于白问么!”   性远还没说话,他的徒弟就先围拢过来,发出一声声惊叹。   夏月初那边又取了一块豆腐,切成小块后又修成圆形,然后提刀凌空切了起来。   无论是横切还是竖切,一刀都没有到底,最后收刀后,将豆腐放入另外一碗清水中,微微晃动清水,刚才看起来还是一整块的豆腐,上面三分之二很快就散开,在水中像是一朵洁白的海葵,正在随着水流摇摆飘舞。   这下就连性远也被震撼到了,看着碗里的豆腐,大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刚才切文思豆腐的手法虽然干净利落,但是性远觉得自己只要勤加练习,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悬空切豆腐,还切得这样均匀,甚至连深浅都没有太大的出入,这可绝对是真功夫啊!   夏月初看到众人吃惊的表情,心道自己当年的刀工算是没有白练,虽然换了个身子,但是手感和大脑对动作的记忆却依然还在,只要稍加练习,很快就找回了当年七八成的水平。   要知道,前世她的师父,对刀工的苛求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夏月初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对刀工的变态要求,才使得他一直都没能找到徒弟,最后才把自己拐到手的。   前世她的刀工,是可以直接在气球上切菜而保持气球完好无损的。   所以此时小露一手,根本还算不得最高难度。   “夏娘子年纪轻轻,基本功就如此扎实,真是让人敬佩啊!”性远此时两眼放光,恨不得一旁正在泡发的竹荪和黄花菜可以立刻泡好,让自己可以见识一下夏月初做菜的手艺。   而性远的十几个徒弟,此时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师父看过来的眼神,让他们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该不会等夏娘子走了之后,师父也会要他们开始练切豆腐吧?   趁着等竹荪和黄花菜泡发的时候,性远又带着夏月初去隔壁,看了几个锅里熬着的素高汤,还有寺里做的素卤菜。   这些基本都是性远研究出来的,不得不说,他对做菜痴狂,也是有痴狂的道理和资本的。   无论是素高汤还是素卤菜,味道都着实不错,甚至比夏月初前世吃过的一些古刹名寺的素斋还要出色几分。   “云台寺的素斋果然是名不虚传,难怪能扬名在外,性远大师能够靠一己之力研究出这么多新的菜色菜品,着实让人敬佩!”   夏月初在尝过几道性远做的菜之后,越发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人还真是个厨艺天才,只可惜自幼剃度出家,如今研究的菜,也全都是素斋,否则说不定可以成为能跟廖老比肩的厨艺大家。 第859章 想改拜夏月初为师(1更)   趁着竹荪和黄花菜泡发的时候,夏月初叫薛壮帮忙做了一个铁梳一样的东西。   之前在东海府做这道菜的时候,她也是提前找人做了一个,但是那个用着也不是太顺手,只能说是对付事儿吧。   这次没有那样的条件,不过薛壮见过之前那个东西的模样,也知道夏月初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于是他便找寺里要了一把缝衣针,然后用木头跟缝衣针相结合,很快就做出一个来。   为了夏月初用着方便,他还特意将木头全都打磨光滑,另外安了一个木质的把手。   薛壮把东西做好之后,竹荪和黄花菜也泡发得差不多了。   性远着急地去把在隔壁休息的夏月初叫过来。   夏月初见东西都准备齐了,也不藏私,从第一步开始慢慢做,全部展示给性远看。   性远在一旁一边看一边跟着学,见夏月初将泡发的黄花菜除去花托和花蕊,只留下花瓣,然后用薛壮刚做好的排梳一样的东西梳成丝状。   夏月初用了一下发现,薛壮做的这个东西,比之前自己定制的还好好用。   “早知道当初直接叫你做了,比上回花钱做的那个好用多了。”   “那必须的。”薛壮一脸得意地说,“我给你做东西,自然是一百个用心,能跟外头那些糊弄事儿的比么!”   夏月初将黄花菜的花瓣都梳成细丝之后,拎着尾部还连着的部位,在早就调好的炸糊中晃动几下,很快就均匀地挂上一层薄糊。   性远也跟着学,但是看起来简单,但是真的做起来才发现,黄花菜的花瓣本就娇嫩,梳的力道稍微大一点儿,花瓣就直接被弄断了,力道小的话,又没法儿梳成均匀的细丝。   好不容易一点点儿地弄出来两个参差不齐的成品,性远又赶紧学着夏月初的手法,拎起来在挂糊的盆里搅了几下。   结果再拎出来准备下锅炸的时候,却发现花瓣的大半部分都不见了,应该是断在面糊盆里了,就这样便损失了一个成品。   性远心疼地拿起自己的最后一个成品。   夏月初见状嘱咐道:“你手法轻一点,拎着在盆里轻轻打转。”   性远虽然也是按照夏月初说的去做的,但是在夏月初手中显得格外轻松的动作,到他这里就笨拙得不像话。   这次花瓣倒是没有破掉,但是糊却挂多了,想稍微甩一下,结果又把糊都甩掉了,只好再去盆里挂。   但是想要在一丝丝的花瓣上,挂上又薄又均匀的面糊,对他来说简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   他还在这边跟挂糊奋战的时候,夏月初那边已经将挂好糊的花瓣全都过好油了。   “黄花菜的花瓣是筒状的,挂糊的时候,要用手指压在最后花托的位置,让花瓣尽量地展开,不要黏在一起,这样才能尽量均匀地将糊挂在每一丝花瓣上面。   然后挂糊在手法必须要轻柔,否则花瓣很容易断裂,最后从盆里提出来的这一下,不要太着急,但是也不能太缓慢。   太着急的话,盆中剩下的面糊会把花瓣上已经挂上的面糊粘回去,但是如果太慢,挂的糊就会太厚了。   这个手法和力道,怎么说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大师这种本来就有不俗的厨艺功底的人来说,多练几次就会有自己的手感了。”   夏月初接着将炸好的黄花菜包入泡发过的竹笋之中,在盘中摆好,上屉蒸制之后,将调好的汁浇上去,这道菜便完成了。   这道菜的味道自然没的说,竹荪跟黄花菜都是别有风味的鲜美食材,而且两种食材的口感也各有特色。   竹荪成网状,吃起来清脆鲜嫩,而炸过的黄花菜如今仿佛鱼翅的口感一般,跟以往佛斋中充当素鱼翅的粉丝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性远倒也罢了,毕竟他从小便是在寺中长大,从来没尝过鱼翅的味道。   但是性广却不一样,他是半路出家,出家之前又是个富商,鲍参翅肚什么的自然是都吃过的。   所以当他尝到这道菜的时候,心里的震撼比性远更甚。   倘若不知道这道菜是用黄花菜做出来的,他绝对会以为这是真的鱼翅。   性远这个时候的眼力见儿倒是快得很,见性广的神色不对,急忙问:“师弟,怎么样,跟你以前吃过的鱼翅一样么?”   性广看着盘子里的菜,着实没想到还会有人比性远师兄更加厉害,但还是点头道:“若非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夏娘子做菜,可以说是真假难辨。”   性远闻言更加激动,兴奋地双眼都在放光,转身问夏月初:“夏娘子,这道菜就这样教给我,真的没关系么?”   “当然没关系,这法子本来也是我从别处学来的,又怎么会自私地将其据为己有。”   夏月初从来都没有把自己以前学来的菜当做自己原创的意思,只是有些人心术不正,所以她并不想将这些教给他们罢了。   但是性远与那些人不同,夏月初能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做菜,看到一个新的手法的时候,眼神都在放光。   刚才他一遍遍地用排梳处理黄花菜的花瓣,虽然一直失败,却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反倒像是科学家遇到了什么未解难题似的,一直在耐心地反复尝试。   就凭着他这种对厨艺的赤诚之心,就足以让夏月初对他心生好感和钦佩。   也许在寺中人看来,性远这种人,在佛法方面并不精通,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   但是夏月初却认为,修行是在各个方面的,并不仅仅局限于佛法。   而性远对厨艺的这份专注和毫无功利之心,就已经比许多利用钻研佛法而提高自己地位的人更有佛性和佛心。   两个人在后厨一个教一个学,气氛格外的和谐宁静。   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一共做了十道菜出来,刚好到了晚膳时间,正好将住持和寺中几位首座请来一起用餐。   而经过这一下午的接触,性远对夏月初的景仰,简直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若不是碍着寺规,他简直想改拜夏月初为师。 第860章 晴天霹雳(补2更)   一顿晚饭吃得云台寺的主持和诸位首座都赞不绝口。   “难怪当初住持从东海府回来之后,就对夏娘子做的素斋念念不忘,对寺中的菜总是有所不满,当时我们还不理解,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听了这话,幽真大师忍不住咳嗽一声道:“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个多么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我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这几年寺中的素斋越来越出名,香客们的夸赞也越来越多,寺里有些人已经有些飘了。   只不过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觉得是我太过夸大,今日尝到夏娘子亲手做的菜,总算是信服了吧?”   “何止是信服,完全是心服口服啊!”比起寺中的大部分僧人,性广这个半路出家的,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毕竟他以前也没少吃什么山珍海味。   出家之后,虽然说是一直严守戒规,但是天天吃素,偶尔也会觉得太过寡淡,即便是寺中的素斋做得越来越好,但偶尔还是会有些失落之情。   但是尝过夏月初做的素斋,让他有一种,这样的水平,吃一辈子也无妨的感觉。   连性广都觉得美味,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虽说出家人不该重口腹之欲,但是素斋可选择的食材本来就很少了,总是那么几种做法翻来覆去的吃,经年累月的,总会有腻味的时候。   如果同样是素斋,做法又不是特别复杂,即便是和尚,也希望吃得更顺口一些。   幽真原本还担心,性远一直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负,但是遇到夏娘子,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以他的性格,不知道会不会再起什么幺蛾子。   所以吃饭的时候,幽真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性远,见他满脸的兴奋,丝毫没有不悦之色,甚至连话都比平时多了许多,不住地给人介绍各种菜色是如何做出来的,对夏月初更是满口称赞。   “夏娘子不但做菜的手艺超群,而且人品更是没话说,毫不藏私,我问什么她都细细讲解,甚至还会在关键的步骤上主动提醒,若是多一些像夏娘子这样的人,这天底下怕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纷争了。”   因为下午切磋厨艺,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大人还好说,孩子却饿不得,于是便在寺中用的晚膳。   吃完饭天色就有些晚了,再赶回城着实太勉强了,所以便干脆在云台寺中留宿一晚。   被送去开光的银锁在晚上的时候,也被小沙弥用托盘送回来了,银锁上方的链子上还多了一颗佛头。   小沙弥特意解释道:“这个银锁是住持大人亲自给开光的,这颗母珠是从住持日常诵经用的持珠上取下来的,希望可以保佑夏小公子平安顺遂。”   他说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这串持珠,住持已经用了十五年之久了。”   “不过是做了一顿素斋,这么贵重的物件,这如何使得……”   平安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但是屋里四个大人却知道这东西的贵重程度。   尤其是吴氏,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   佛珠一般分为持珠、佩珠、挂珠三种,其中佩珠和挂珠多为装饰用,而持珠则不同。   持珠是出家人用来记录念诵佛号的数目的,藉以约束身心、帮助修行、消除妄念。   日久功深,便能增加智慧,利己护人,同时还会获得无量的功德。   而母珠作为持珠中最特殊的一颗,在民间也被称之为佛头,在幽真大师长达十五年的使用和念诵过程中,母珠肯定积累了许多功德。   要知道,许多人甚至会花大价钱求购高僧用过的持珠等物,幽真大师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将母珠穿在了平安的银锁上,这可真是太贵重的一份礼了。   “住持说了,是因为夏娘子有佛心善念,所以才特意给小公子一粒母珠,希望小公子今后也能如夏娘子一般,虽然身处红尘,但依旧保持一颗纯真质朴的赤子之心。”   “多谢大师夸奖。”夏月初也忙双手合十,行礼道谢。   薛壮也跟着道:“今日时间太晚,就不打扰了,明天走前我们一定会亲自向主持道谢。”   平安见家里人全都在道谢,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朝小沙弥鞠躬行礼。   待小沙弥离开之后,夏月初刚想伸手去拿托盘内的银锁,就被吴氏一巴掌拍走。   “哎呦!娘,干啥啊!”   这一巴掌用劲儿还不小,打得夏月初手背生疼。   “你都没去净手,不许瞎碰。”吴氏说罢,自己去洗了手,又用清水冲洗干净,拿布巾擦过,这才虔诚地双手捧起开光过的银锁细细端详上面的母珠。   幽真大师的这枚母珠,是菩提子制成的,看起来其实平淡无奇,只是经过多年的摩挲念诵,显得格外圆润有光泽。   但是在吴氏眼中,这枚母珠简直是散发着无限佛光。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银锁过去给平安戴上,叮嘱道:“这是经过大师开光的,以后一定要好生带着,绝对不能离身,知道么?”   “奶,我知道了。”平安乖巧地答应,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从小就戴着的银锁,上面多了一颗珠子,虽然材质不一样,但是看起来却是莫名的和谐,好像原本就该搭配在一起似的。   得了主持赠的母珠之后,吴氏的心情就一直很好,白天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儿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家在云台寺中,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原以为第二天早晨会在寺中中僧人的诵经声中醒来。   不料凌晨时分,却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薛壮直接翻身起来,走到门边问:“谁?”   “薛施主,有人清早……”小沙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东家,我是封七,城里出事了。”   薛壮一听到是封七的声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能让封七亲自赶来报信,肯定不是小事儿。   果不其然,封七进来之后,一脸的焦急,压低声音道:“魏员外被人杀了。” 第861章 快马回城(补3更)   “什么?”薛壮闻言,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夏月初此时也穿好外衣从里屋出来,难以置信地说:“封七,你确定么?该不会又是魏叔想要考验我们吧?”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是……”封七沉着脸道,“但我是亲眼看到过魏员外的尸体之后,才出城来给你们送信的。”   “怎么可能……”夏月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   自从来到保定府,魏国涛给她和薛壮提供了许多的帮助。   虽然一开始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朝廷的安排,但是人是有感情的,相处久了,自然不可能单单只维持在公事上的关系。   魏国涛跟薛壮一起熬夜研究线报、分析战局的时候,她也经常会给二人送上一些宵夜。   在薛壮外出征战的时候,魏国涛怕她自己在家担心,一天几次地派人来送信,或者只是来看看自己的情况。   明明他都已经金盆洗手,早就可以抽身离开了,但是为了能够让薛壮更好地接受这些事情,他还多留了这么久。   明明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再有几天就要彻底离开保定府,到一处没人认得他的地方,过儿孙绕膝的安逸生活。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夏月初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薛壮此时也是锥心的痛。   比起夏月初,他与魏国涛接触的时间更久。   作为叱咤一方的大佬,他身上却根本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反倒更像是一位慈祥的世伯,带着他做事,却又特别尊重他的意见……   此时,夏洪庆和吴氏也都穿戴好从屋里出来。   看到夏月初泪流满面的样子,吴氏吓了一跳,忙问:“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月初啊,你可会别吓娘啊!”   夏洪庆则是看向一脸阴沉的薛壮,沉声问:“大壮,这是怎么了?”   夏月初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道:“爹,娘,封七刚刚来送信儿,有一位一直帮衬我们的长辈突然过世了,我跟大壮哥一时间都有些无法接受。   这位长辈是上膳堂背后东家的人,所以从我们到了保定府之后,他就一直对我们照顾良多,不但带人来照顾店里的生意,还带着大壮哥出去应酬,开拓人脉,真的是一位对我们特别特别好的长辈……”   夏月初越说越是泣不成声。   薛壮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里,强忍住自己鼻根的酸楚,道:“岳父,岳母,这位长辈的离世,可能另有内情,最近保定府内可能不会很安稳,我跟月初必须要赶回去参加白事,但是你们还带着孩子,我看最近还是住在寺里,暂时不要回去比较好。   回城之后,我估计会很忙,怕照应不到你们。   回去之后我会叫人过来照顾你们,顺便把日产用品都带来一些。   云台寺的背景摆在这里,还有住持照应,比城里要安全许多。”   夏月初没想到,薛壮竟然会主动将这些情况告知给老两口,惊得想从他怀里抬头去看他。   但是薛壮却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看似在安抚她一样。   夏月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薛壮的安排。   自己跟薛壮是一定会继续走下去的,所以跟老两口坦白这件事儿,也早就该被提上日程了。   之前薛壮就说过,这件事交给他来解决,所以夏月初不打算干涉他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魏国涛被杀,在保定府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且现在连究竟是谁做的都不知道,保定府的确不安全,此时带老两口和平安回去,的确太过危险。   夏洪庆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但是吴氏却着急地问:“真这么危险的话,月初也要跟着回去么?”   薛壮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人,神色和声音都柔和了许多道:“我倒是想让她也留下,但是她肯定不会答应的,就算是硬把她留下,她肯定也会想办法跑回去。   与其这样,倒不如我直接带她回去,至少有我跟着,安全上还有所保障。”   夏月初之前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想着魏国涛去世了,自己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回去。   但是此时听了薛壮的话,才知道原来薛壮已经这么了解自己了。   吴氏听了薛壮的话也一时语塞,不得不说,自家闺女还真是这么个倔脾气的人。   夏洪庆此时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向薛壮和夏月初,长叹一声道:“既然是给与你们这么多帮助的长辈,你们就快点儿赶回去吧!   我觉得寺里挺好的,你娘念她的佛,我上午教平安读书写字,下午还能去找人下下棋,正好在这儿多住些日子。”   他说着又看向薛壮道:“等你们的事儿忙完了,咱爷俩得好生聊聊了。”   “行,岳父,您放心吧,事情了解之后,我跟月初马上就来接你们。”   因为着急赶路,封七自己是骑一匹马,带一匹马过来的。   薛壮先将夏月初抱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抬手一打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了。   夏月初以前经常在影视剧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当时还觉得十分浪漫,真的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之后,才知道有多难受。   虽然薛壮双手从她身体两侧伸向前面抓着缰绳,但是屁股下面没有马鞍,直接坐在马的脊背上,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抓,让她特别没有安全感。   本来她还想趁着路上问问,薛壮刚才的话,是不是让夏洪庆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从寺中回程,前半截都是下坡路,马跑得飞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更张不开嘴。   一张嘴就灌满口风,她只能努力压低身子,尽量不让自己迎面正顶着风头。   薛壮一路不断打马,一口气跑到看到城门,这才开始收拢缰绳,渐渐放慢速度。   夏月初这一路,被颠得屁股疼不说,一直伏低身子还要担心掉下去,浑身肌肉都出于紧绷状态,此时突然一放松,才发觉浑身酸疼得厉害。 第862章 只有受伤的份儿   保定府的气氛,从城门口开始就能感受出与平时的不一样。   门口的官兵都比平日多了一倍,进出城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门口的队伍排得老长。   焦急地等待了许久之后,三个人才总算进城。   进城之后先回家换上素服,然后毫不耽搁便直奔魏家。   魏家此时已经是一片惨白,门前的灯笼换成了白纸灯笼,各处都挂着白帐和白幔。   风很大,吹得四下的白帐和白幔上下翻飞,   魏家老大带着几个弟弟和孙辈们,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前面烧纸,哭声不绝于耳,不时还要磕头答谢来宾。   从魏家门口一路走到灵堂,薛壮的脚步一记比一记沉重,耳边的哭声也好似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里。   站在灵堂前面,薛壮撩起衣摆,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夏月初自然也是跟着他一起下跪磕头,而且这三个头磕得也是心甘情愿。   魏国涛对夫妻二人来说,的确就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   魏家人见状忙过来磕头还礼。   魏家老大起身,没有让薛壮和夏月初去招待客人的花厅,将二人引到后面魏国涛的书房内。   这间书房薛壮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唯有这次进入的时候,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重。   进屋之后,薛壮就忍不住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叔身边不是一直都有人跟这么?   我之前还说过,让宋一然他们三个先过来保护魏叔一段时间,等你们平安离开之后再让他们回来。   魏叔当时还说,他这些年也不是白做的,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虽然比不过宋一然几个人,但是自保肯定是绰绰有余的。这怎么突然就……”   魏家老大悲痛地低下头,抹了把眼泪道:“昨天下午,有人送了一封密信过来,我爹看过信之后,就只带了一个贴身护院便走了。   你也知道,公事上的事儿,他从来都不让我们插手。   半夜府衙的人来送信,我们才知道我爹出事儿了,在城南那边的一条死胡同里,被人捅死的……”   魏家老大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那封密信呢?”薛壮问。   “应该是被我爹带走了,我在书房找了半天,最后也没找到。”   “发现魏叔的具体地方是哪里,你详细跟我说说,我派人去看一眼。”   虽然尸体已经抬回来了,现场怕是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但薛壮还是想着,万一能发现一点线索也是好的,所以问清楚地方之后,赶紧派人去检查。   “那跟着魏叔的那个人呢?”薛壮又问。   魏家老大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从家里出去是两个人,但是最后看到的时候,却只有魏国涛一个人的尸体。   他一听说爹没了,光顾着悲痛欲绝,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些事儿。   “大哥,你只管顾好家里这边的事儿,抓住凶手替魏叔报仇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夏月初见他们把正事儿说完了,这才问:“我刚才没看见魏夫人在前面,是不是身体……”   “是,我娘一听到消息就晕过去了,这会儿虽然醒了,但还是根本下不了地。”   夏月初闻言,扭头对薛壮道:“你该忙就去忙把,如今家里上下都忙,我过去陪陪魏夫人。”   “行,你去吧。”薛壮说罢,犹豫了一下又道,“等下我叫唐茹过来陪你。”   夏月初这才想起来,低声提醒道:“你别忘了叫人去云台寺送东西送钱,爹娘还要在那边住一阵子呢,平安还说要他的书本和笔墨纸砚。”   “放心吧。”当着魏家大哥的面,薛壮也不好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最后只在夏月初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彼此会意的眼神。   夏月初去见魏夫人,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魏夫人靠坐在引枕上,面色苍白,满脸的憔悴,眼睛又红又肿,还不住地扯着帕子擦泪。   夏月初抬手挥退了一旁的丫鬟,自己拧了块冰帕子,上前帮魏夫人敷在眼睛上。   “夫人,节哀。”   冰凉的帕子敷在红肿的眼睛上,带来一片清凉,魏夫人听到说话才知道是夏月初来了。   “月初啊……”   夏月初偏身坐在床边,伸手握住魏夫人伸过来的手。   “诶,我在这儿呢!”   “你说,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马上就能脱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还有几天就能走了,怎么偏偏就……”   夏月初也被她说得鼻子发酸,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魏夫人此时精神头不济,嘴里却还停不下来,不住地说着话。   夏月初知道,她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情绪,并不是想要什么回应,所以只用双手握住她的手,静静地听她回忆。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命苦,跟了这样一个男人。   自打跟他成亲之后,我真是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每天夜里,不等到他回家,根本就睡不着觉。   若是哪天他彻夜未归,我就也只能睁着眼直到天亮。   好不容易熬了大半辈子,以为他终于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带着我们一家人找个能安稳过日子的地方,谁知道临要走了,他最后还是失言了……”   魏夫人说到这里,抬手将已经不冰的帕子拿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这样也好,我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用担心他在哪来,有没有遇到危险了。   等我什么时候也到地下找他去,我俩就能过上安稳消停的日子了……”   “魏夫人,您别这么说……”夏月初越听眼泪越是止不住地掉,“底下还有那么多孩子们,他们还都指望着您来定心呢!”   “都没人给我定心了,我还能定谁的心啊!”魏夫人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反手抓住夏月初,“月初啊,不是我跟你说丧气话,像咱们这样,嫁给这种男人,就得认命。   你还是早点要孩子,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为好。   可千万不要学我,把所有心思都系在男人身上,到最后,就只有受伤的份儿!” 第863章 毫无头绪   夏月初叫人在药里加了安神的东西,然后一直陪着魏夫人,待她沉沉睡去之后,这才悄悄起身离开。   走出房门之后,她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魏夫人这些挣扎和担忧,她又何尝没有过。   但是就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薛壮忙着调查魏国涛的死因,夏月初这几日就一直陪着魏夫人,偶尔赶巧了才能在魏家碰个面。   两个人各有各的煎熬,几天工夫就都觉得彼此瘦了一圈儿。   “这几天累坏你了。”薛壮心疼地抬手摸摸夏月初眼下的青痕。   魏国涛的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又不是正常死亡,所以这场丧事就格外难办。   首先规模就不能小了,不然肯定会叫人笑话,说闲话,甚至会指摘家中子女不孝。   其次来的人也都各怀心思。   魏家几个儿子媳妇白天要招待客人,晚上还要守灵,一个个儿熬得都快不成人样儿了。   不然也不会让夏月初在后宅守着魏夫人。   薛壮这几日一直在调查魏国涛被杀的事情,但是每条线索查来查去,最后都钻进死胡同,无法再继续进展下去。   甚至三天下来,手下的人几乎将保定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没找到当天跟着魏国涛一起出去那人的下落。   若非此人跟了魏国涛十几年,一直都没有任何疑点,薛壮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他跟外人里应外合害死了魏国涛。   调查的不顺利让薛壮心情十分烦躁,但是看到夏月初之后,他还是收敛了自己浑身几乎要溢出体外的暴躁情绪。   “调查的怎么样,有眉目了么?”夏月初问。   薛壮摇摇头道:“一点儿都不顺利,到现在,甚至连是哪方动的手都不知道,更别提动机是什么了。”   夏月初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到前世看到过的一个说法,金盆洗手之后,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这句话说的只是小说中的人物,谁成想现实中竟也是这样。   其实说起来也是魏国涛太过笃定,觉得如今保定府的局势很稳,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加上魏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可不管怎么说,魏国涛准备离开都太过高调,简直就像是在主动拉仇恨一样,最后果然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   但是如今人都已经没了,这种话夏月初自然也不好再说出口。   她看着薛壮满下巴的胡茬和熬得都有些内陷的眼窝,心疼地拉着他在软榻边坐下道:“你这是多久没睡了?现在急着走么?若是不着急,就在这眯一会儿,我守着你。”   薛壮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也没多废话,直接翻身躺倒在夏月初的腿上,闭上眼睛只来得及说一句:“过半个时辰叫我。”随后便响起了鼾声。   夏月初轻手轻脚地解开薛壮束起的长发,帮他按摩着头上的各处穴位和后颈。   许是因为夏月初在旁边,所以薛壮睡得极熟,轻柔的按摩非但没有吵醒他,反倒让他睡得更放松了。   看着薛壮在睡梦中还紧皱的眉头,夏月初就忍不住想起魏夫人这几日跟自己絮絮叨叨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薛壮出了危险,那自己该怎么办?   这几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但是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半个时辰之后,夏月初叫醒了薛壮,帮他重新束好头发,捧着他的脸颊,在他都有些干裂的唇上吻了一下,叮嘱道:“事情是要查,但是你也别给自己太多的压力。   如今保定府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这几日明着来吊唁,暗地里打探消息的人也不少。   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并不是因为魏叔余威犹存,而是想看你这个接班人会如何出招。   如果你把自己累倒了,这些人就会像吸血蚂蟥一样围上来,恨不得把魏家吸血抽髓。”   薛壮听了夏月初的话,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   “我只是不想插手你的公事,又不是傻!”夏月初抬手戳着薛壮的胸口道,“虽然我这两天没回去,但是相比上膳堂那边肯定也埋伏了不少打探消息的人。   你如今肩上担着两边的压力,可不能叫人有可乘之机。”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薛壮安慰地低头在夏月初额头上亲了一口,“以前在军中,几天几夜不睡的急行军都累不倒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倒是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要胡思乱想,抽空就多歇着,外面这些事儿有我呢!   要不这样,等魏家的丧事办完,你就也去云台寺,陪着你爹娘住一段时间。   那边安静,又没人打扰,特别适合调整心情。   至于上膳堂那边,估计会有一段时间的动荡,依我说倒不如先歇业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准备一下入宫献宴的菜品。   等到从京城回来,那些个以为上膳堂没了魏叔就撑不下去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也根本用不着咱们出手了。”   “歇业哪里那么容易,且不说还有早就预定好的酒宴,这个时候,上膳堂若是一关门,你身上的压力肯定会更大的。”夏月初帮他整理好衣裳道,“行了,你忙去吧,家里这边有我呢,不用担心。”   薛壮看了一眼外间的落地钟,果然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只得把夏月初揽进怀里,使劲儿抱了一下道:“那你有什么事记得跟我商量,不许瞒着我自己扛,知道么?”   “放心吧。”   送走薛壮之后,夏月初站在门口,被午后的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这才发现,阴沉了好几天之后,今个儿总算是放晴了。   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似乎瞬间驱散了这几日围绕在身旁的阴冷之气,竟让她有点儿突然间重见天日的感觉。   只希望如今保定府的迷局,也会如这天气一般,能够尽快的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第864章 八百里加急   保定府这边气氛紧张,离着不远的京城却是一片祥和,歌舞升平。   夏瑞轩跟着廖老一道进京,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以前他只觉得,京城最多也就只是比东海府繁华一点有限罢了,毕竟东海府是海港,各个方向的商人云集,比一般的府城要富裕许多。   但是进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当真是井底之蛙,幸好没有把自己那点儿想法跟别人说过,不然简直是太丢人了。   京城的道路都是以皇城为中心,横平竖直,宽敞的大道都是石板铺路,中间能并排跑得开两辆马车,两边还有专供行人走路的地方。   沿路两边的店铺无论是建筑还是装潢,都不是东海府能比得了的。   两三层楼的高度是最基本的,门口站着的伙计一个个儿穿得干净立正儿,精神头十足,时不时地向路过的人招呼几声,但是并不过分热情,所以即便被绊住了脚,也不会让人生厌,一般有空的人都会顺势进去转上一圈儿。   夏瑞轩正看得目不暇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甩鞭声。   路边的行人立刻都开始靠边,车夫也将马车赶到一旁。   夏瑞轩扒着车窗,纳闷儿地往后看,问:“师父,这是怎么了?”   廖老早就见怪不怪了,道:“是有急报入京,甩鞭是为了净街,免得产生冲撞。”   果然,鞭子响了片刻之后,几个做官差打扮的人,伏在马背上疾驰而过,背后插着的三支三角旗迎风猎猎作响。   “这是有什么急事儿啊,都跑得这么快了还在拼命打马?”   夏瑞轩从小在乡下长大,坐的也都是牛车,偶尔也坐过驴车。   正经坐马车,还是初味轩生意好起来,薛壮买了马车之后,他才借光第一次坐。   虽然如今出入基本都是坐马车了,但是在他心目中,马还是比牛和驴都要珍贵很多的牲口。   东海府初味轩的那两匹马,店里的人平时都是好好伺候着,夏天还会特意去割新鲜的草来喂马,天暖和的时候,白天还会给马刷毛。   所以见骑马之人这么拼命地用鞭子抽马,夏瑞轩看着都觉得心疼得慌。   廖老爷子闻言也朝外面看了一眼,虽然人都已经跑远了,但是背后的三面旗子还是隐约能看到的。   “这是八百里加急,只有最紧急的军情和消息,才会用到的。”廖老爷子说着脸色也凝重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事了。   廖老爷子因为深受先帝器重,所以先帝在是,也经常有人来给他送礼,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消息。   但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坚定,自己就是一个厨子,只管做好自己手里的菜就是了,从来不参与到其他事情中去。   被人送来的礼,他也从来都没有收过。   廖老爷子不知道先帝有没有派人盯着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先帝晚年疑心越来越重,但是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其实对于他这样有手艺在身、徒子徒孙满天下的厨师,只要不犯什么砍头的罪过,如今随便找个酒楼当个老供奉,或是找个孝顺的徒弟依靠着养老,再加上他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都可以过得十分不错。   所以对于他来说,谁做这个皇帝,其实都没什么所谓。   但是比起从先帝在时就各种兴风作浪、陷害贤良的庆王来说,自然还是对今上的观感更好。   虽说是年幼了一些,但是自从登基以来,做的都是正事儿。   当初京城都被庆王和瑞王争权祸害得不成样子了,廖老爷子是眼瞅着小皇帝一点点儿安定了局面,虽然后头肯定有不少是陈瑜白的手笔,可总归是一直向好处发展的。   如今离开这么久再回来,自打进城这一路过来,可以看得出来,京城基本已经恢复到先帝时期最热闹鼎盛的模样。   倘若小皇帝真能在陈瑜白的辅佐下剿灭庆王,说不定真的可以超越先帝时期的盛氏,让大齐更上一层楼。   京城乃至于天下动荡的那几年,廖老爷子正好一直都在权利的中心地带。   他还只是个相当于已经致仕的御厨,都已经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更不要说被搅在旋涡当中的官员们了。   陈瑜白拥立小皇帝登基之后,并没有着急以大义之名去讨伐庆王。   除了小皇帝这边还没有完全掌握军权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平稳安定的日子有多么的难得。   如今京中百官和百姓终于又能过上安稳日子,甚至比之前的日子还要好,谁还吃饱了撑的去反对小皇帝,拥护脾气阴晴不定的庆王。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就好。”夏瑞轩经过这一出,也没心思趴在车窗边看热闹了。   前几年的夺嫡之战,虽说并没有牵连到东北四府那么远,甚至像老夏家这种在村里生活的人,根本都不知道京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   但是经过这两年的时间,各种该传过去的消息也都差不多传开了。   尤其夏洪庆在永榆县不用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发愁了,也不用下地干活儿了,天天没事做,手里头的钱儿也宽裕了,便时不时的去茶馆或是澡堂子泡上半天儿,也认识了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头。   茶馆和澡堂子都是各种小道消息传播得最快的地方,对于前两年京城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自然也是夏洪庆这种——有钱有闲还有点文化的——老头子最爱聊的事儿。   所以他一听夏月初要进宫献宴,就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甚至有种可能见不到女儿最后一面的深深担忧。   来的这一路上,夏洪庆闲着没事就念叨什么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如今朝局尚且不稳之类的话。   夏瑞轩开始并不在意,但是听得多了之后,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就有点儿被影响了。   这会儿不过是跟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擦肩而过,他就紧张得心跳都有些乱了节拍。 第865章 一触即发   “师父,在宫里做饭是什么样的啊?会不会像话本里头说的,皇上吃着不顺口了,就直接把御厨推出去斩了啊?”夏瑞轩在车厢里老实了没一会儿,便又忍不住开口问廖老爷子。   廖老爷子眼皮都不抬地道:“若是都像话本里面写的那样,你师父我还能活到现在?”   “师父,你手艺好啊,先帝爷爱吃您做的菜,自然不一样。”夏瑞轩这会儿是当真担心了,一张脸皱巴巴的,五官都揪在一起了,“我姐虽然手艺也不错,但是也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知道皇上的喜好,这若是做得不合皇上胃口了可怎么好。”   “你小子最近不好好琢磨怎么提高自己的手艺,天天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廖老爷子哭笑不得地给他解释道,“宫里御膳房做的菜,又不是做好就直接呈上去给皇上吃,中间还得有好几道试吃和检查的程序呢!   若是做的不好,或是犯了什么忌讳,在试吃的时候就会直接被打回去,根本不可能呈到皇上面前。   所以那种什么做了道菜就被皇上砍头的事儿,其他朝代我不知道,可是在本朝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即便是犯了忌讳被打回去的菜品,做菜的人最多也就是被罚点儿月钱罢了,若是犯的错太严重,也就是被打几板子而已。   所以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除非是厨师自个儿不想活了,在菜里下毒,否则是不可能被砍头的。”   夏瑞轩听了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不过又追问道:“师父,那咱们要在京城待几天啊?什么时候去保定府?这进宫献宴之前,你得好好给我姐说说宫里的规矩,免得她到时候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就不好了。”   “你小子倒还挺替夏丫头着急的。”   “那必须的啊,那可是我亲姐!”   “我好久不回来了,等会儿先回家安顿一下,明个儿得进宫去给皇上磕个头,去御膳房转一圈,顺便扫听扫听宫里对迎接吐蕃王定下的是什么章程,然后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咱就出发去保定府。”   “那敢情好!”夏瑞轩高兴了一下,突然又有点紧张地问,“师父,你进宫去给皇上磕头,我不会也要陪着去吧?”   “你去干啥啊?皇上知道你是谁啊?”廖老爷子抬手在夏瑞轩脑门上敲了一记,“皇上派船去把我接回京城,我是进宫去谢恩的,估计也根本见不着皇上,也就是在门外头磕个头就是了。”   廖老爷子这边在为吐蕃王来应该做什么样的菜更好而思虑,宫里此时却因为吐蕃王的事儿差点儿翻了天。   “什么叫消失不见了?”连一贯沉稳淡定的陈瑜白都按捺不住,着急地起身冲下面八百里加急进京送信的人吼道,“吐蕃王一行人,加上亲兵和仪仗,差不多得有几百人,你告诉我这么多人就凭空消失了?”   “回陈大人的话,小、小的只是送信的,具体情况都在信里写着……”下面跪着的人也是头疼不已,一路上累得半死,送到之后还要面对狂风暴雨。   小皇上此时已经看完了信的内容,抬手把信递给身边的小太监,示意他拿给陈瑜白过目。   陈瑜白着急地展开信,飞快地从头扫到尾。   信里的大概内容就是说,吐蕃王带人已经从青唐出发,但是依照约定去两国交界处等着接待的大齐官兵,等了好几日也没见到吐蕃王一行人。   派人去青唐打探情况,吐蕃那边却说吐蕃王已经出境,进入了大齐的地盘,甚至怀疑大齐是不是杀了吐蕃王然后再贼喊捉贼。   大齐这边的官兵却觉得是吐蕃耍人,人根本都没来,却言之凿凿地说来了,借此撕破两国一直以来的友好邦交,并且要以此为借口犯边。   两边原本还算友好的局面瞬间就发生了变化,边境几个城池也全都紧张戒备起来。   两边都派了人沿着边境线在寻找吐蕃王一行人的下落,但是直到这封信送出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陈瑜白此时脑子里闪过了数种可能。   他相信这件事肯定不是大齐官兵做的,他们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肯定是吐蕃那边出了问题,或者就是庆王那边搞的鬼。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庆王那边是不可能的。   吐蕃王一行几百人呢,他一路从吐蕃过来大齐,带的肯定都是族中最精干的勇士。想要把这些人完全歼灭,至少要出几倍于他的兵力才有可能。   那样的话,动静就不可能太小,即便是吐蕃那边地广人稀,但是大齐也有伪装成商队的探子在吐蕃活动,想要完全掩盖行迹,让人查不到半点儿踪迹是不可能的。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吐蕃内部出了问题。   说不定吐蕃王根本都没来得及出发就已经被人解决掉了。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麻烦了。   看如今吐蕃那边的样子,是咬死要把这件事赖在大齐头上了。   大齐的人又不可能深入吐蕃王室内部调查此事。   难不成就要莫名其妙地背上这口黑锅不成?   且不说这件事闹成这样,会对小皇上的民心所向带来什么影响。   首当其中的就是边境城池的安全。   无论吐蕃王到底是被害了还是怎么了,吐蕃那边即便是做样子,也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吐蕃小国,虽然民风彪悍,可对上大齐的话,他们肯定是毫无胜算的。   但是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边可还有西夏一直在虎视眈眈呢!   之前几十年,吐蕃一直跟大齐交好,共抗西夏,这才维持住西边暂时稳定的三足鼎立局面。   但是一旦吐蕃跟大齐开战,西夏必定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肯定要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这样一来,大齐就肯定会陷入被动。   今上登基时间太短,无论是可用之人还是可用之资都少得可怜,很难维持长时间大规模的征战,到时候若是打了胜仗倒也罢了,若是出现败局,这龙椅还能不能继续坐得稳,怕是也要成问题了。 第866章 进宫谢恩   廖老爷子在京城有一座宅子,三进的院子,位置也不错,跟京中那些皇亲贵族比起来自然不算大,但是名头却是不小,因为这宅子是先帝御赐的。   当年跟宅子一起赐下来的,还有家里的管家和家丁侍女等人,所以这次虽然很久没有回来了,但是家里依旧收拾得跟一直有主人住着一样。   而且明显不是临时抱佛脚收拾出来的,因为不仅仅是各处都干净整洁,后花园里各色的花木也都长得欣欣向荣,可见平时都是有人精心护养的。   “师父,您这套宅子收拾得可这真不错!”夏瑞轩到家之后,先前后蹿登着看了一圈儿,一脸羡慕地问,“也不知道京城这样一套宅子得多少钱?”   夏瑞轩一直惦记着当初夏月初说过,以后要接平安进京读书的事儿。   既然进京读书,总归还是有个自家的落脚点才好。   夏瑞轩虽然年纪小,但是自打夏月初把东海府的酒楼交给他打理之后,他的成长速度那可真是飞一般的。   如今已经有了要承担起家族责任的意识,总不能老夏家的孩子进京读书,还得靠着姐姐姐夫出钱。   廖老爷子还没等说话,一旁的管家廖钟就忍不住道:“夏公子,咱家这宅子,不敢说是京城最好的地段儿,但也只比皇亲国戚们的住处差一等而已。   在这种地段儿住的,多是京城的老坐地户,除非是后世子孙败家不孝,否则谁会卖祖宅啊!   所以想在这种地段儿买房子,可不是钱的事儿,有钱都难求一宅呢!”   廖钟这个人,在被先帝赐给廖老爷子之前,是在王府做过管事的。   人虽然不坏,做事也细心周到,唯独就有一个毛病,有那么点儿捧高踩低。   虽然被廖老调教了好几年,已经好多了,但是偶尔的言谈话语之间,还是忍不住会流露出来一点儿。   好在夏瑞轩这人心思没那么敏感,而且在他心目中,师父家里的人,肯定都是好人,压根儿没往别处想,大大咧咧地说:“倒也不必非得这么好的地方,普通点儿的地方,房价大概得多少?”   还不等廖钟再开口,廖老爷子就抢先道:“你家初味轩那么赚钱,即便是要在京城买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更不要说夏丫头在保定府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廖钟听到廖老爷子这么说,忍不住又朝夏瑞轩打量了几眼。   这小子虽然看起来穿得还算体面,但是以他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可以肯定对方是小地方出来的,真是没看出来,家里竟然是经商的?   夏瑞轩听了廖老爷子的话,却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叹了口气道:“师父,我姐生意做得再好,那也是我姐的,我家都已经借了不少光了,总不能啥事儿都想着要靠我姐吧?”   “嘿,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是挺有志气。”廖老爷子闻言笑道,“那你就好好学本事,回头自己开个酒楼,到时候比你姐的酒楼还红火,钱自然就花不完的花了。”   夏瑞轩下意识地说:“我哪儿比得过我姐啊,能有她一半儿我就满足了,足够我吃用不尽了!”   廖老爷子气得用手里的扇子狠狠朝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骂道:“臭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半儿就满足了?我的徒弟里可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   夏瑞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陪着笑脸道:“当然了,我说的是没拜师之前,靠着我自个儿努力,能赶上我姐的一半儿我就满足了。   但我这不是拜了个好师父么!   所以这目标自然就不能跟以前一样儿了,怎么也得翻个倍,得跟我姐一样有本事,不对,必须得超过她才行!”   “你少在我面前耍宝卖乖了,想超过夏丫头,你怕是还真没那个天赋,就算是把我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你,怕是也难!”   廖老爷子说罢,忍不住长叹一声,颇有些遗憾地说:“你姐那么好的苗子,要是早点让我遇见该有多好,到时候教个青出于蓝的徒弟出来,说出去都有面儿……”   “师父,虽然超过我姐可能有点难度,不过这个青出于蓝的话,我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夏瑞轩故意挑眉道。   “美得你!”廖老爷子这会儿也不遗憾了,眼睛一瞪,冲夏瑞轩道,“这一路上耽误了不少功夫,如今既然到家了,得赶紧再捡起来,你赶紧的,上厨房练改刀去!”   夏瑞轩顿时苦了脸道:“师父,你不是说到家了可以先歇一天的么?”   “我看你这么能耍嘴皮子,也不像是需要休息的样儿。”廖老爷子起身道,“走,我跟着你去,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退步!”   于是,这天下午,夏瑞轩就被廖老爷子盯着切了两个多时辰的各种菜。   好在廖老第二天要赶早进宫,怕自个儿面圣的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吃过晚饭没多久便早早儿地回房休息了,不然他怕是到京的第一天就得累得抬不起胳膊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都没亮呢,廖老这边就已经收拾好了,坐着家里的马车进宫去了。   马车在侧门处等了半晌,里头才有人出来传话:“早朝刚散,皇上正往后头过来,换好衣裳之后怕是能得一会儿的工夫,廖老赶紧跟咱家进去,若是错过了,等到各位大人们进来议事,一上午可就得不着空了。”   廖老闻言赶紧下车,一边跟着小太监往里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小皇帝刚从前头下朝回来,脑子里想的还都是吐蕃那边的事儿,换衣裳的时候,只听刘总管进来道:“皇上,廖老爷子昨个儿抵达京城,今个儿一大早就进宫来了,在外头等着要给您磕头谢恩呢!   您看,是叫他进来说两句话,还是让他在外头磕个头就回去呢?   毕竟有先帝的情面在,所以小皇帝对廖老爷子的态度一直颇为尊重,闻言道:“如今秋老虎还厉害着,怎么能让廖老在外候着。叫人去告诉进宫议事的几位大人稍等,朕见过廖老之后就过去。” 第867章 师徒见面   当着廖老爷子的面儿,皇上自然不会吐露吐蕃那边如今紧张的局面。   但是廖老爷子还是感觉到了异样,明明是为了吐蕃王进京的事情才叫自己回来的,但是自己提起这方面的安排,皇上却是一副根本都不上心的样子。   皇上事情忙,廖老爷子面圣也就只来得及磕头谢恩,然后说了不到十句话,便告退出来了。   门外候着的小太监赔笑道:“廖老,您看,您是直接出宫,还是去御膳房看看?何大人今个儿正好当值。”   “那就过去看一眼,我也许久没进宫来了。”廖老听到小太监最后特意加了这么一句,便知道应该是何怀生提前来打过招呼了,于是便点点头,跟着小太监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宫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可不比外头,七拐八拐的不说,还有许多地方不能穿过。   御膳房离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本来就不近,走过去还要绕上几圈,可是把廖老爷子有点儿累着了。   好在何怀生也想到了这一点,计算着时间,叫人开始泡茶,自个儿则出来迎接。   “师父。”   何怀生一见到廖老,立刻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以前师父在京城的时候,他可是隔三差五地就去家里,如今时隔许久才见面,让他的情绪忍不住有些激动。   何怀生一把扶住廖老的胳膊,忍不住便抢先道:“师父,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小师弟不是也跟着进京了么?”   “进屋坐下再说,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是有点儿不中用了。”   何怀生赶紧扶着廖老进了自己在御膳房后院的休息之处,将刚刚冲泡好的茶端给他。   “去年皇上赏的大红袍,拢共只有一两,我一口都没舍得尝,都给您留着呢!”   能被进贡到宫里的大红袍,自然不是外头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而是九龙窠岩壁上的那几棵老茶树上所产的,最好的年份,产量也就是一斤上下。   廖老爷子接过茶盏,打开盖碗,见碗中的茶汤橙黄明亮,隐隐有兰花的香气袭来,果然是上好的大红袍。   “这么珍贵的茶叶,皇上能一下子赏给你一两,足见对你的满意啊!”廖老爷子一边轻撇着盏中的茶水,一边看着面前这个徒弟。   虽说何怀生不是他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徒弟,但是他性子稳重,做事细致。   当初教他的时候,廖老就是奔着要培养接班人而去的,如今看来,他果然没有看走眼。   “御膳房能得到这般重视,也还是多有赖师父当年在东瀛人面前大展雄风,大家借着您的福荫,如今在宫里走路都挺得起腰来。   至于这茶叶,不过也是遵从先帝爷时候的惯例罢了,只是那时候,先帝爷都是赏给您的,去年新茶送进宫的时候,您不在京中,皇上便赏给我了,也知道我舍不得喝,还是得给您留着。”   面对自个儿一手拉拔起来的徒弟,廖老爷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小子之前信里说,因为吐蕃王进京的事儿,皇上特意把我叫回来主持大局。   可我今个儿面圣的时候,一提到这件事儿,皇上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然就干脆当没听到,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何怀生还以为他是担心御膳房这边,刚要开口解释一下这件事儿,就听廖老爷子继续道:“你说说,皇上好端端的叫夏丫头进宫献宴做什么,虽说是能抬高身价,但是夏丫头如今太年轻,薛家那小子也还没恢复身份,太高调了也未必是好事儿啊!”   何怀生心道,合着自己这儿又自作多情了。   “师父,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儿,您怕是还不知道呢!”何怀生忙将魏国涛被杀和吐蕃王消失不见的事儿悄声告诉给老爷子,然后又道,“如今看来,皇上当初一时兴起,说要召夏娘子入宫献宴,倒是错有错着了,不然如今魏国涛倒了,上膳堂明面儿上的后台就没了,到时候薛小将军和夏娘子在保定府肯定举步维艰。   只不过如今吐蕃王突然消失这件事儿,弄得皇上和诸位大臣都是心里没底,吐蕃王若真的出了事,边疆不稳的话,这朝局,怕是又要有变化了。”   “你小子,不好好钻研做菜,前朝的事儿你倒是消息灵通,知道得很清楚啊!”廖老爷子也没想到,就在自己下船换车进京的这点时间,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何怀生摸摸鼻子,但是没说话,只是暗暗在心里想,哪里是我消息灵通,根本是有人想要通过我透消息给您啊!   这一点,廖老爷子心里自然明白,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敲打一下何怀生,让他尽量少搀和到这些政事当中。   “吐蕃王那边的事儿,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也用不着想太多,但是御膳房这边还是不能松懈,还是要按照吐蕃王会正常入京来操练准备。   至于夏丫头那边,皇上之前是个什么章程?”   “因为离吐蕃王入京还有近两个月,所以大家都还在等礼部那边出章程,然后才会开始讨论其他细节上的问题。   但是这不,章程还没出来,就先出事儿了么!   不过皇上之前倒是流露过一点想法,似乎想让夏娘子献宴两次,一次按照吐蕃那边的风俗准备食物,一次按照咱们大齐的风俗准备……”   何怀生话没说完,就见自家师父的眉头紧紧拧起来了。   “这不是胡闹么!夏丫头才多大,她怕是连吐蕃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按照吐蕃风俗做菜?”   廖老爷子此时特别庆幸自己回京了,不然如果到时候,皇上正式将这个想法提出来,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到时候夏丫头怕是连如何下手都不知道!   何怀生见状,哭笑不得地说:“师父,这还真不是皇上故意刁难夏娘子。   您怕是还不知道,前阵子,夏娘子在保定府做了一桌全驼席,连吐蕃人都吃得赞不绝口呢!”   廖老爷子闻言一愣:“这个夏丫头,连骆驼都会做?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第868章 赶着去撑腰   廖老爷子话锋一转道:“怀生啊,想当年,我还在御膳房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宫外之人可以直接献宴两桌的啊!   如今这御膳房,怕不是有些大不如前了?”   何怀生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师父,您若是把那一脸的骄傲之色收一收,这话说不定还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他止不住地腹诽,夏娘子又不是您徒弟,到底是在骄傲什么啊!   廖老爷子也不过就是随口敲打两句,被徒弟揭穿了也不恼,不过神色却稍微严肃了一些道:“说真的,即便御膳房,最重要的是稳,但是也不能一味地稳,推陈出新还是要抓起来的。   别的不说,夏丫头身在保定府,除了要张罗上膳堂的一应事务,还每个季度都会派人送新菜谱回东海府,所以两家初味轩才能在她离开这么长的时间里,还依旧宾客盈门。   宫中虽然跟外面做生意不一样,但是稳中求变还是有必要的。”   “是,师父,我知道了。”何怀生急忙应诺。   “行了,我也差不多该出宫了。”廖老爷子看了眼屋里的落地钟,起身准备离开。   “师父,我后日休沐,到时候过去看您。”何怀生赶紧道。   在御膳房当值不比外头,他每次当值便是三天两夜,必须宿在宫中,以免皇上晚上想要加个宵夜什么的。   所以他如果想出看廖老爷子,就必须要等休息的时候。   “别去了,我下午就出发去保定府了,等回来再说吧。”廖老爷子半点儿时间都不想耽搁,打算回府吃过午饭就直奔保定府。   “师父,保定府如今乱得很,您还是留在京中等夏娘子他们入京为好。”   何怀生闻言担心不已,要知道,魏国涛一死,保定府势必要乱上一阵,对薛壮和上膳堂明里暗里的试探肯定也不会少,这个时候去保定府……   但是他看到廖老爷子的表情,心里顿时明白了。   老爷子这根本就是主动蹚浑水,去给夏月初那丫头撑腰的。   思及此处,何怀生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有一种亲徒弟还比不上外面一个野丫头的感觉。   不过师徒这么多年,他最是了解廖老爷子的脾气,知道反正也劝不住,寻思片刻便道:“我派人去跟保定府衙打个招呼,您再多带上几个人,若是府里人手不够,我家还能分出来几个人,不管怎么说,保定府最近不安稳,您还是小心为上。”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廖老爷子心里早有计较,一口回绝了徒弟的好意。   他出宫回家之后,急忙叫人收拾东西,简单吃过午饭,便带着夏瑞轩坐车直奔保定府。   而此时保定府这边,薛壮跟夏月初都正忙得焦头烂额。   魏国涛遇害之后,上膳堂的生意瞬间一落千丈,原本想来吃饭的人,也出于谨慎的考虑,保持着一种观望的状态。   虽说上膳堂开张至今,并没有跟同行们发生过冲突。   但是,上膳堂的生意红火,这就是它的原罪。   保定府一共就那么多有钱人,生意都被上膳堂做了,其他酒楼的生意自然是大不如前。   尤其许多人宁可预约等着,也要吃上膳堂而不去别处。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以往是有魏国涛在后头镇着,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如今魏国涛自己都没能落个善终,谁还怕个死人不成?   所以最近,对上膳堂明里暗里的挑衅,一天里没有个七八次,也的有个四五回。   薛壮忙着调查魏国涛的死因,夏月初一直留在魏府,家里这边就只有靠封七撑着。   好在封七本来也不是个善茬儿,他最近一年多虽然收敛心性,安安稳稳地在上膳堂做好自己的掌柜一职,但是骨子里的那股子邪气,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消磨掉的。   那些个拐弯抹角的算计倒也罢了,谁要是敢来硬的,那封小爷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硬碰硬。   打过今天的第三架之后,外面已经天色渐晚,封七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躺椅上一靠,眼睛半眯着,哪里还有刚才打人时候的狠辣模样。   姜瑞禾过来叫封七吃饭,就见他伸了个懒腰道:“哎呀,这么快都该吃晚饭了,我说我肚子怎么这么饿,活动量增加,果然就是饿得快啊!”   姜瑞禾已经听说封七这一天跟客人发生了好几次冲突,还动过手。   最严重的一回,直接把人从上膳堂的大门口给踹飞出去了。   所以她特意借着过来叫人吃饭的机会,想要背着别人叮嘱几句。   “你也别太过了。”姜瑞禾担心地皱着一双柳叶眉,看着懒散得不成样子的封七道,“如今魏员外没了,店里今后会如何还说不好,你可别给薛大哥和月初姐惹事儿。”   “小瞧人是不是,我是那惹事儿的人么?”封七笑眯眯地说罢,见姜瑞禾还是一脸担心,这才起身稍微正色一些道,“放心吧,东家把我搁在店里,也没叫人来叮嘱过什么,就是摆明了让我自行发挥的。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   “但愿吧!”虽然已经在一起共事很长时间了,但是姜瑞禾跟封七的性情大相径庭,对他还真是很难完全放心。   两个人正并肩往后厨走,就见一个护院跑过来道:“掌柜,廖老爷子跟夏少爷到了。”   封七跟姜瑞禾闻言都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护院口中说的人是谁。   “嘿呦,老爷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封七脸上的笑意更盛,连一双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瑞禾,你赶紧去吩咐后厨,捡拿手的菜再多做上几道。   记得告诉他们,这可是祖师爷,谁若是做砸了,就等着丢人现眼吧!”   封七说完,也不等护院,直接提气快步朝门口走去。   姜瑞禾虽然被丢在夹道里,但此时也是一脸的喜气。   廖老爷子此时过来店里坐镇,不敢说能够立刻化解店里的危及,但是也足以震慑住大部分蠢蠢欲动的人了。 第869章 设宴请客   封七心里虽然是想着,廖老爷子来了正好能帮忙解困,但是快步来到门口迎到人之后,嘴里说得却是:“如今这城里乱糟糟的,您老怎么没多在京城住些日子再来?   前几日东家带着家里人去寺中上香,二老觉得寺中生活不错,便打算留在山上多住几日。   如今东家和东家娘子都在魏家那边忙活,家里也没个正经主子招待。   要不您今晚先歇一宿,明个儿我派人送您去云台寺,正好跟夏老爷子就个伴儿?”   封七几句话把如今内外的情况都交代清楚了,并且最后还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廖老爷子白了他一眼道:“猴崽子,跟我还耍心眼子?”   封七闻言顿时笑开,顿时把这两天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在夕阳的映衬下,整个人简直好看得发光。   就连早就看惯了他美貌的人都有点撑不住。   廖老爷子心道,也不知道夏丫头哪里收服来的妖孽。   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城也没能好生休息,进宫之后又急忙赶来保定府,精神头着实不济,晚上随便吃了一口,便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夏瑞轩在外间守着,待纱橱内传来老爷子平稳的小呼噜之后,这才起身,交代守夜的小厮要记得看好茶炉,老爷子起夜之后必须要喝一盏温水,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出门就见封七在廊下候着,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封七直接把人带去了花厅,不等坐稳就急忙问:“老爷子是个什么打算?怎么这样悄没声息地就来了?   别看封七表面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最着急的就是他。   虽说他功夫好,但是上膳堂还是要继续在保定府开下去的,把人都打了怎么行?   他这两天,打人也都是心里有成算的,知道对方身份底细的。   背景深的只能赔笑说好话,哪怕是赔钱也得把人好好送出去。   只有那些个没啥背景还想来伸爪子凑热闹的,才能直接一脚踹出去。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封七这一年多的上膳堂掌柜也不是白当的,保定府的各方势力他心里都是有谱的。   如今来的还都是小鱼小虾,大家伙都还潜伏在深水处观望呢!   若是上膳堂短期之内不能拿出更好的应对之术,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该是毫不留情地围攻和撕咬了。   所以对于廖老爷子此时的到来,他比任何人都兴奋。   但是看着老爷子就这么悄悄地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样子,他心里又有点拿不准。   夏瑞轩闻言道:“七哥,我们到了京城,几乎都没歇着,师父进宫谢恩之后,回来就着急地让人套车直奔保定府。   虽然我不知道师父心里是怎么打算的,但若不是惦记着这边的情形,师父肯定不至于这么着急赶过来。”   这话算是给封七暂时吃了颗定心丸,他抹了把脸道:“老爷子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的,是该好生休息,你也早点睡吧,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夏瑞轩本来还想问问自家爹娘的事儿,怎么好端端地住到寺里去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儿八成是姐的主意,她要是不点头,家里谁敢做这样的决定。   那既然是姐的主意,肯定就是有必要的,问封七也没啥用,还是等姐回家了姐弟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廖老爷子就找封七要了一碟请柬,自个儿眯着眼睛趴在书桌前颤颤巍巍地写。   封七见他脸都快蹭到墨了,赶紧把人带到主院去了。   书房和卧室自然是不能随便进的,但是堂屋也是明晃晃的玻璃窗,把请柬往八仙桌上一铺,外头的阳光毫无阻隔地透过玻璃照在桌上,比点了油灯还要清楚。   廖老跟夏瑞轩进门都惊得张大了嘴。   不用问,一准儿又是夏月初捣鼓出来的。   廖老爷子砸吧砸吧嘴,心道,连皇上都没这样的待遇呢,回头自己得给她提个醒,这样下去怕是要犯错误啊!   封七像是看出老爷子的想法似的,仗着左右无人,笑着说:“老爷子,不用担心,这事儿夏娘子也没瞒着,陈大人那边都知道呢!   这玻璃,本来也不是为了镶窗户用的,是为了做个罩子,冬天种菜用呢!   这些玻璃是春天那会儿头一批做出来的,当时地里正是种菜的时节,加之以后配方是要献给宫里的,夏娘子这边先试用试用,看有没有什么毛病,总得稳妥安全了才能进献给皇上不是。”   “就她鬼心眼儿多!”   封七这一堆话,廖老爷子可是半点儿都不信。   夏丫头虽然人好也有能耐,但就是有点儿太贪图享受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毕竟人家享受的,都是自个儿凭本事赚出来的。   不过在看到玻璃窗的神奇之后,再想到封七说的冬天种菜,廖老爷子顿时就有些激动。   虽说宫中也有专供种菜养花的暖棚,但是冬天见不到阳光这点,就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见不到阳光的菜,不但长得稀稀拉拉,而且经常会枯萎死掉。   可若是开门开窗让阳光进来,又无法保证屋里的温度,经常会出现冻伤的情况。   要是能用这玻璃盖个暖棚,里头生火保持温度,不用开门开窗就能晒到太阳,那冬天岂不是也能跟夏天一样,想吃什么菜就种什么菜?   甭管夏月初的初衷是不是为了自个儿享受,但她总能捣鼓出一些新奇的东西来,这就是本事。   “老爷子,您是继续写请柬,还是我陪您去看看后院建好的两个玻璃大棚?”   “大棚?”   “是啊,夏娘子说那东西盖得跟个棚子似的,就总是大棚大棚地叫,我们便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廖老爷子有点心痒难耐,但眼下还是正事儿要紧。   他飞快地写好了几十份请柬,对封七吩咐道:“派人送出去,然后把后厨的人都召集起来,我明个儿要在上膳堂请客!” 第870章 撑腰(1更)   廖老爷子要请客的消息,随着一封封请柬的送出,很快就在保定府传开了,给上膳堂又蒙上了一层神奇的色彩。   有关上膳堂的靠山究竟是谁这个话题,又重新被人捡了起来。   原本大家觉得肯定是魏国涛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魏国涛似乎从来都没承认过,他只是说薛壮如同自己的子侄一般,但是从来没插手过上膳堂的事儿。   难不成上膳堂的靠山,竟然是京中的人?   尤其是在天字号院吃过饭的人,更是忍不住想起屋里的各种摆设,那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啊!   魏家博古架上的摆设,可比天字号房里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呢!   去上膳堂闹过事的人一个个真是后悔不已,自己之前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明显的破绽咋就没发现呢?   还在观望状态的人全都松了口气,有种自己逃过一劫的感觉。   那几家被封七打出去的,原本还大张旗鼓地打算码人儿回去报仇,此时全都偃旗息鼓,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去过上膳堂。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自己太蠢被人当枪使,如今提醒吊胆的担心也是自作自受。   请柬发出去之后,廖老爷子在保定府的三个徒弟得到消息,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上膳堂来。   三个人中最年长的姜龙今年都已经年近六十,早就已经把酒楼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在家过起了含饴弄孙的悠哉生活。   其余两个徒弟冯成光和潘宏都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打拼事业的年纪。   封七一看到冯成光,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若是没记错的话,昨天有几个客人来吃饭,吃到半截闹了一场,其中就有冯成光。   虽然他并能没有参与,只是在旁边看着,但是也并未出言劝阻,不知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想要隔岸观火。   冯成光也是一脸的尴尬,他是被潘宏给拉来的。   潘宏先得到了消息,然后就直奔跟自己只隔着一条胡同的师兄冯成光的店里,兴奋地拉着他就出门了。   人都坐到马车上了,冯成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当时真是想要跳车的心都有。   虽然他知道师父收了夏娘子的弟弟为徒,但是从未想到二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保定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师父居然直接跑来帮夏月初坐镇。   他真是恨不得回到头一天去掐死那个沉不住气的自己。   所以此时在上膳堂见到封七,知道对方肯定也会认出自己,冯成光一咬牙,走到封七身边的低声道:“昨天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是被人约来的,实在没想到他们是打着来闹事的主意……”   封七并不打算抓着这件事不放,且不说当时冯成光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什么,人家现在也放低了姿态,即便是看在廖老爷子的面上,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但是廖老爷子听了这话,不等封七表态,眉毛就已经挑得老高,问:“成光,我耳朵还没背呢!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成光没法子,只得把之前的事儿简单交代了一下,一脸羞愧地说:“师父,我是真的不知情,若是知道他们打着这样的主意,我说什么也不会来的。”   廖老爷子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徒弟,毕竟也都不是小孩了,沉着脸道:“罢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帮着张罗一下明日的酒席吧!”   第二天的宴请十分正式,几乎把保定府厨行有些地位的人全都请来了。   有廖老爷子坐镇,酒席上的气氛简直可以说是和乐融融。   尤其是主桌这边,但凡跟京中有些关系的人,此时都已经消息灵通地得知,因为吐蕃王要来访,皇上特意派船将在东海府的廖老爷子接回来坐镇。   大家心里也会算时间,廖老爷子刚到京城就急急地跑到保定府来给上膳堂撑腰造势,肯定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他收了夏月初的弟弟做关门弟子这个原因。   在大齐,只要师父地位够稳,能力够强,师徒关系一旦确定,对徒弟未来的影响,绝对是超越父母亲人的存在。   就好比夏瑞轩如今,如果他要准备定亲的话,廖老爷子就是比夏洪庆夫妻俩更有发言权的存在。   有些农家出身的孩子,如果因为有天赋而被某大佬收为徒弟的话,被师父直接带走彻底脱离原生家庭都有可能。   当然,这件事主要还要看双方的关系如何和师父是否强势。   廖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跟夏月初的关系也比外人想象中更好,但是其他人却并不知道这件事。   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很容易多想,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在没搞明白这其中关窍的情况下,无论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都不得不先给廖老爷子一个面子。   廖老爷子丝毫不吝于表现出自己与夏家的亲近,几乎可以说是明告诉众人,自己是来给上膳堂撑腰的。、   若是换成其他地方,他做出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碾压四方了。   但这里可是号称小京城的保定府,寻常人或是普通的地方官员,对上廖老爷子这种有本事能面圣的贵人,自然是不敢得罪。   但是保定府这边厨行的人,至少得有一半人的靠山是在京城的。   这其中又差不多有一半靠山的身份,是根本不把廖老爷子的身份放在眼里的。   这些人今日之所以过来赴宴,一来是想看看情况,二来也是给廖老爷子一个不花钱的面子,三来也是因为廖老爷子跟徒弟在大齐名声显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过来一饱口福。   虽然如今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但若是涉及到实际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封七还大概能够参详出几分,但是夏瑞轩和姜瑞禾等人,却尚且不甚明白的,所以店里自封七之下,众人全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好像只要有廖老爷子在,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廖老爷子借着吃菜的工夫,活动了一下自己笑得有些发酸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只盼吐蕃王能够顺利入京,才算是能真的解了如今的困局。 第871章 送别(2更)   整个儿保定府的厨行都因为廖老爷子的到来产生了震动,但是夏月初在魏家,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她陪着魏夫人直到丧事办完,高大的棺椁被铁钉死死封起,魏家人都披麻戴孝,甚至连车马和行李上都扎着白布。   原来准备好的回乡之旅,如今虽然已经天人永隔,但还是要一起走完。   直到此时,薛壮还是没能查清魏国涛的死因,站在夏月初身侧送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绷紧的。   “魏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不会让魏叔死得不明不白的。”   跟魏夫人道别的时候,薛壮咬着牙说。   魏夫人对此却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淡淡地说:“从他做这行开始,我就一直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着缓缓地抬起头,看看夏月初,然后又将视线移到薛壮脸上,最后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地说:”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   魏夫人说罢,就搭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车帘阻隔了双方的视线。   薛壮张了张嘴,想要保证什么,最后却又默默地闭上了嘴,反手握住了夏月初的手。   夏月初被他捏得有点疼,但并没有言语,也没有挣脱,反倒将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抚着。   两个人目送着魏家的车队缓缓离去,又伫立许久,然后才准备回城。   上车之后,薛壮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夏月初的手捏得发红,心疼地拢在手里轻轻揉着,懊恼道:“疼不疼?你怎么也不吱声?”   “看着红而已,不疼。”夏月初伸手摸着薛壮的眼角,他眼底满满都是血丝,疲惫简直是一目了然,“魏叔的事儿,如今也不急在一时了,今天回家洗个热水澡,好生睡一觉,你最近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听夏月初说起回家,薛壮才突然想起来道:“对了,廖老爷子和瑞轩来了,前几日就到了,老爷子为了给咱们撑腰,还广发请柬筹备了一场酒宴,给上膳堂减少了不少压力。”   夏月初想说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但是转念一想,在当时的情况下,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能丢下魏家的事儿回家不成?   “廖老爷子真是帮了咱们不少,得好生感谢他老人家才是。”   “听封七说,老爷子这两日带着夏瑞轩在大棚里头忙活呢,又是翻地又是施肥的,还弄了许多种子在做育苗,说等吐蕃王走了之后,就过来保定府住着,要亲眼看这些菜的长势如何。”   夏月初闻言微微抿嘴道:“就知道他肯定经不住这样的诱惑,这样也好,东海府那边冬天还是太冷了,廖老爷子这把年纪了,一直在那边也不是个事儿。   若是今年大棚里面的菜长势不错的话,明年就可以叫人在京城周边找块地建上几个大棚,冬天就可以专门为大酒楼供应新鲜蔬菜,到时候肯定能赚不少钱的。”   “那东海府的初味轩怎么办?现在是让大哥暂时两头跑地帮衬着,一直这样怕是太劳累大哥了。”   “其实若是依我的想法,让陈铭管着就挺好,有事直接去跟娘商量讨主意,怕是要比大哥管着还强些。   之所以让大哥先两边跑着,一来是陈铭跟家里不熟,怕家里不放心。二来也是因为娘和崇儿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只要陈铭做事不出差错,让大哥看一两个月放心下来,就不让他跑便是了,到时候每季度结算一次就行。”   两个人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魏家的话题,更没有对刚才魏夫人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一路都只是在讨论生意上的事儿,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上膳堂的后门门口。   两个人准备回房换身衣裳、梳洗一下就去见廖老爷子,结果刚进屋就先被两只傻狗哼哼唧唧地缠住了。   自从离开狗妈被抱到初味轩之后,两只傻狗虽然也有跟主人分开过,但基本都是单独一个人不在。   这回两个主人都找不到,而且还是这么长时间,它俩简直委屈得不知道该怎么撒娇求安慰才好。   二傻这个娇气包早就一头拱进夏月初的怀里哼唧起来,湿漉漉的鼻子和舌头都拼命往她身上招呼。   还非要把自己的大脑袋往夏月初手底下拱,要她顺毛才肯,不然就哼哼个没完。   就连从小就比较沉稳的大傻也使劲儿黏着薛壮,毛茸茸热烘烘的身子紧贴着他的大腿,半点儿空隙都不肯有,挤得薛壮都差点儿站立不稳。   夏月初抱着二傻的大狗头狠狠地揉搓了一番,然后使劲儿把它推开,招手把大傻叫过来,也揉揉摸摸地好生疼爱了一番,最后连连保证不会再把它俩丢下不管,又翻出骆驼肉干来赔罪,这才算是把两只安全感缺失的粘人精安抚好。   两个人匆忙洗漱一番,换好衣裳,先去大棚里见过廖老爷子。   廖老爷子带着夏瑞轩在大棚里不知忙着什么,不耐烦听他们的客套和感谢的话,没听两句就挥手撵人。   夏月初见老爷子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似的兴致勃勃,就也不再多加打扰,悄悄叮嘱夏瑞轩好生照顾着,别让老爷子太兴奋累着了就行。   两个人从大棚回来,又拐过去看秦铮。   秦铮卧床之后,虽然家里一直变这样儿地给他补充营养,毕兴也按照夏月初的吩咐,每天早晚都给他按摩四肢。   但是秦铮自己心情不好,加上卧床时间久了,自然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之前在家的时候,薛壮跟夏月初一天过来好几次,所以倒还不太觉得。   这回一下子离开好几天回来再看,顿时就觉得秦铮比之前又消瘦了许多,面色也十分晦暗。   夏月初心里头不好受,努力想控制自己面上的表情,但是眼圈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红,忙急急地转过身去,随口向毕兴询问最近都吃了什么。   薛壮看得也十分难受,但也明白,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安慰的话,都已经苍白到没有任何意义,他抬手在秦铮肩上用力捏捏,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派人去寻一下邹泓的踪迹。 第872章 听得呆住了   接下来的几日中,上膳堂并没有什么生意,夏家老两口带着平安在云台寺住得十分自在,也不想回来给小两口添麻烦,打算再住些日子再说。   所以夏月初倒也乐得清闲,每日跟在廖老爷子身后打下手,彻底将大棚给拾掇了出来。   薛壮也没有继续把时间全部耗在外头去找凶手,派人按照邹泓写信的方向去寻人,然后也整天待在家里。   只不过他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跟倪钧议事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   他总是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房休息,早晨又天不亮就起来,出去锻炼一阵子,回来洗个澡又钻进书房。   开始几天夏月初并没有询问,即便是两口子,也应该各有各的空间才对。   薛壮公事上的事儿,她从来都不多加干涉。   直到第四天,薛壮居然一夜都没回房。   这可是破天荒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上膳堂虽然占地面积极大,院子一个套一个的,不熟悉的人进来甚至都容易迷路。   但是薛壮跟夏月初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院子,三间正房,两间二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北边一间半的倒座。   书房跟卧室都同在正房,中间也不过隔着个堂屋罢了,又不是离着有多远……   夏月初在房里等到外头隐隐有些天亮的时候还不见人回来,怎么都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但她还是按捺住自己过去兴师问罪的冲动,起身去后头小厨房开始做早饭。   不多时,从书房钻出来准备去晨练的薛壮就循着香味过来了。   他直接从后面搂住夏月初的腰,下巴抵在夏月初肩头,视线越过她朝锅里看去。   “做什么了?这么香?”   夏月初不说话,扭扭身子想要挣脱他的胳膊。   薛壮却直接撒娇道:“你看我熬了一整夜,怕吵醒你连宵夜都没得吃,肚子早都饿扁了。”   就像是在证实他的说法一样,他话音刚落,贴在夏月初后腰上的肚子果然就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音。   夏月初顿时就心软了,一边拿起锅盖搅动着锅里的东西,一边佯装无意地问:“还在忙魏叔的事儿?”   “还是媳妇知道疼我。”薛壮看到锅里是疙瘩汤,瞬间兴奋起来,偏头在夏月初脸颊亲了一口,然后又解释道,“不是魏叔的事儿,我觉得这么长时间都没查出线索,兴许是我的思路出了偏差,先暂时放一放,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思路或是线索出现。”   夏月初一边搅动着锅里的面疙瘩,一边认真听着薛壮的话,但是直到最后都没听到他这几日在忙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问:“既然是暂时放一放,昨晚怎么还忙得顾不得睡觉?”   薛壮闻言一愣,双手也收紧了一些,然后岔开话题道;“疙瘩汤应该好了吧?你是不是加了什么其他东西,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夏月初把勺子往锅边一放,转身道:“你还跟我打马虎眼?”   薛壮有些无奈。   “你先把疙瘩汤盛出来,等会儿煮过头就成面糊糊了,咱们边吃边说。”   夏月初今个儿做的是海鲜疙瘩汤,熬汤底的时候加了晒干的海虾和各种晒干的贝类,鲜味简直能冲破锅盖,不然也不能那么轻松地就把薛壮吸引过来了。   “说吧,究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夏月初盛了两大碗海鲜疙瘩汤,让薛壮端回屋里。   两个人在桌边面对面坐定之后,她也有点明白薛壮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儿了。   薛壮平时对夏月初从来都是藏不住话的,尤其是晚上躺下之后,如果不准备做点儿什么增进感情的运动的话,他最喜欢的就是把夏月初搂在怀里跟她絮絮叨叨地说公事。   这几天这么刻意地躲着藏着,想必是有什么事儿不想告诉夏月初,又怕自己忍不住说走嘴,这才晚归早起的。   “说吧,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夏月初坐下就来了这么一句。   薛壮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勺子塞进嘴里,被刚盛起来的疙瘩汤烫得脸色都变了。   夏月初真是又好气又心疼,赶紧端了凉水来让他漱口。   折腾了半天两个人才又重新坐下,看着夏月初盯着自己的目光,薛壮知道今天是躲不掉了,只能低声道:“就是廖老爷子跟我说,吐蕃那边出了些问题,原本说好入京的吐蕃王,居然突然间消失了,如今吐蕃那边埋怨大齐,咱们这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夏月初听得眨眨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薛壮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薛壮也是一脸的莫名,以为她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又解释道,“之前说好的入宫献宴,若是找不到吐蕃王的话,说不定就去不成了……”   “去不成就去不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夏月初还是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我……”薛壮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脑子道,“你别看先在上膳堂好像风平浪静,但这已经接连几日没有生意了。原本我想着,只要熬过这一个多月,入宫献宴之后,保定府这边的局就不攻自破了,谁成想吐蕃那边居然出了状况。   廖老爷子之所以着急过来,也是因为得知此事,怕咱们这边撑不下去,才着急过来摆酒给咱们撑腰的。”   薛壮这几日瞒着夏月初,早就已经到了极限,这会儿一边吃疙瘩汤一边把吐蕃那边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上膳堂本来就是方便你做事的一个幌子罢了,生意好算是咱们赚的,生意不好也有朝廷撑着,又不会影响初味轩的生意,能不能入宫献宴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不能入宫倒也未必是坏事,我爹嘴上不说,心里头担心得紧呢!”   夏月初说罢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只不过这个美好的愿望,估计是很难实现的。”   “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壮一大碗疙瘩汤下肚,补充上了能量之后,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   “我的意思是,吐蕃王带着那么多人凭空消失,若真是他人所为,怎么可能丝毫不留下痕迹?   既然不可能是他人所为,那肯定就是吐蕃王自己临时改变了路线,怕是想趁机去做点什么平时不方便去做的事儿吧。”   夏月初一边吃饭,一边随口那么一说。   对面的薛壮却是一副被人点了穴的模样,整个人都听得呆住了。 第873章 为继承人铺路(1更)   夏月初见他这幅模样,问:“怎么,我说错话了?”   薛壮摇摇头道:“不是,是我们都没往这方面想。”   嘉勒斯赉是个极其强势的人,他自从年轻时全面接掌权利之后,就不顾吐蕃众部族的反对,独断专行地开始于大齐交好。   对于吐蕃内部层出不穷的反对者,嘉勒斯赉也都以铁腕手段将其分化或是镇压。   如今多年下来,与大齐交好所带来的成果显著,嘉勒斯赉在吐蕃内部的威严和地位,也积累到了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而且大齐虽然与吐蕃多年交好,但是对吐蕃人还是存在不少固有印象的,比如强壮、鲁莽、暴躁之类……   夏月初心里暗暗归纳总结,大齐人对吐蕃人的印象,基本就是四肢发达、大脑简单,属于只会打打杀杀还未完全开化的野蛮人。   而且吐蕃与大齐交好了几十年,期间从未发生冲突,也导致大齐这边对吐蕃如今的情况有些认识不足。   嘉勒斯赉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即便是在大齐,也已经算得上是老人了,更何况吐蕃那边的生活比京城更加艰苦一些。   他此番大张旗鼓地入京拜谒,不就是为了让大齐承认其选定的继承人,让吐蕃与大齐的友好关系继续下去,不会因为他今后的过世而产生变化。   如此说来,他借机清除吐蕃内部的反对势力,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只不过如今皇上年幼,朝局不稳,所以知道消息的人,全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而已。   虽然不敢说事情就是如此,但是薛壮心里已经偏向了此结论。   想到这里,他加快节奏又喝了一大碗疙瘩汤,起身抹抹嘴道:“我去找倪先生。”   夏月初看看外面还未全明的天色,推了薛壮一把道:“你先回房去换衣裳,我把剩下的疙瘩汤装起来,你给倪先生拎过去吧。”   “别啊,剩下的晚上给我热热吃。”虽然是吃剩的,但薛壮还是不舍得。   “出息!”夏月初拧了他一把,不顾他的反对,把海鲜疙瘩汤重新热了一下装进大碗内,放进食盒里,“你晚上想吃完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   看着桌上摆的热气腾腾的海鲜疙瘩汤,闻到出自海鲜的鲜甜味道,一大早被人吵醒的倪钧火气消了大半。   他胡乱洗了把脸,去院子里咕噜咕噜漱了口,便回来坐在桌边,尝了一口问:“夏娘子做的?”   “那是当然,这么一大早的,后厨还没开火呢!”   “是啊,后厨还没开火,你就把我叫起来。”倪钧还是有些不满地说,“我好歹也一把年纪了,需要充足的睡眠……”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不都是早睡早起的么?”薛壮如今跟倪钧也混熟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倪钧朝他瞪眼睛,见他浑不在意的样子,也懒得多说,低头开始吃疙瘩汤。   薛壮趁机把夏月初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   倪钧听得手里的勺子都渐渐慢下来了。   等薛壮说完,他就把手里的勺子一丢,起身直奔书房。   倪钧宽大的书桌后面,打了一整面墙的抽屉柜,若非是抽屉个头都不小,简直像是个老大夫的药房。   抽屉里分门别类的都是各地汇总过来的消息,箱子上也没有什么标号,全凭倪钧自己的记忆,找东西倒也不慢。   他踩着凳子从高处的一个抽屉里掏出几封信,下来后招呼薛壮道:“你来看,这是上半年的时候从吐蕃传回来的消息。”   薛壮对吐蕃的局势并不了解,打开看完也没发表什么意见,静静地等着倪钧分析。   “嘉勒斯赉前几年就开始有要选择继承人的意图,虽然他自己有三个儿子可供挑选,但吐蕃的其他部族还是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今年年初,他的大儿子甚至在一次外出狩猎的过程中遇到伏击。   可见如今吐蕃内部已经有了分化的局势,嘉勒斯赉年纪大了,多年建立起来的威慑也渐渐随着他的年纪增长而减弱。   当然,权力交替的过程中,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   跟咱们比起来,吐蕃人这点小玩闹,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所以当初也没有引起什么重视。”   倪钧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往深了说,但是薛壮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虽然嘉勒斯赉是大力支持并且坚持与大齐交好的,但是他的继承人是否会继续秉承这个政策,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吐蕃内部自己乱起来了,彼此抵消一部分兵力和实力,也便于大齐继续对吐蕃施加控制。   再加上小皇帝刚刚登基,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如烈火烹油一般,哪里有功夫去管吐蕃内部闹不闹腾。   但是如今再看这条消息,就颇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嘉勒斯赉近半年多做的所有决定,连在一起就能够彻底看清楚他的目的——为继承人铺路。   由此推测的话,嘉勒斯赉在入京途中突然消失,很有可能真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机去歼灭吐蕃内部的顽固势力,给接下来的政权过渡肃清障碍。   两个人统一了意见之后,倪钧便铺开笔墨准备开始写信,现在抓紧时间写完,说不定可以赶上开城门的时候就直接出城,中午之前就能送到陈大人的案头。   薛壮见倪钧准备写信,想了片刻道:“信里就不要提月初了,只说是我的想法便是了。”   倪钧其实本来也没想把夏月初牵扯其中,但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想要调侃薛壮道:“怎么着,连媳妇的功劳都要冒领啊?”   薛壮却无端想起了那日魏夫人走前留下的话,叹了口气道:“是我自私,把她拖进如今这潭浑水之中,偏生她又聪慧过人,帮我良多。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我所能保护好她而已了。”   倪钧听了这话,忍不住也想起了已逝的妻子,想到当年她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一时间不由得想呆了。 第874章 吐蕃人吃什么(2更)   廖老爷子在大棚里面消磨了十几日,把该种的菜全都分批分次地种好之后,才抽出空来找夏月初。   夏月初正在自己院中的小厨房教导徒弟。   王桦如今已经能进行一些复杂的菜式的操作了,沈莹却还需要进行基础性的练习。   “切肉丝也是有技巧的,虽然在冰窖里冻一下之后会十分好切,但是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切肉丝的技巧是必须要掌握的。”   夏月初说着便给沈莹做示范,她先把菜刀用磨石正反打磨了几下,用水冲干净之后,挑出一块里脊肉放在案板上。   先切片再切丝,一摞肉片在她手下听话无比,任凭摆弄,不多时就多了一堆均匀的肉丝。   沈莹也学着她的样子去做,但是肉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怎么都不肯听她摆弄,好不容易把肉切片,照着夏月初教的样子摞在一起切丝,但是一摞肉片却不住地打滑,根本没办法切成粗细一致的肉丝。   “切肉丝有两个要点,一是下刀要快,二是左手的力道要适度。   力道太大会把摞好的肉片挤出去,力道太小又没办法控制住肉片……”   夏月初说着,伸手覆在沈莹的手上,帮她摆好正确的姿势,带着她切了几刀,让她感受一下力道。   沈莹是女孩子,教起来比王桦要方便许多,惹得一旁的王桦也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自己再试试看。”夏月初松开沈莹,让她自己再多加练习。   廖老爷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此时推门进屋道:“不错啊,夏丫头年纪轻轻,教徒弟还挺像模像样的。”   “廖老爷子,您怎么得空过来了?”夏月初放下手里的里脊肉和菜刀,一边去旁边洗手一边笑着问,“我听人说您天天一大早就要去大棚里忙呢!”   廖老爷子的确已经去过大棚了,不过最近该做的活儿都做完了,除了偶尔浇浇水,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种子发芽了。   不过他并不接这个话,反倒问:“我听人说你之前给吐蕃人做了一次全驼宴?”   “算不得什么全驼宴,不过是吐蕃人无理取闹,魏叔找我去帮忙罢了。”   夏月初说到这儿,想起魏国涛已经离开人世,情绪瞬间就低落下去。   廖老爷子年轻时行走江湖,中年后入宫做御厨,再到年老后出宫养老,见过的人和事儿太多了,如今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早就把这些都看淡了。   他拍拍夏月初的肩膀道:“行了,夏丫头,人各有命,不可强求,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过来主要是想帮你参详一下入宫献宴的菜单。”   “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吗?”夏月初知道吐蕃王那边还没有消息,所以有些诧异。   “有备无患嘛!”   廖老爷子这些天一直跟何怀生有书信往来,对京中情况比夏月初更加了解。   既然吐蕃王选中的继承人还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就证明吐蕃那边没什么大问题。   不然他早就该跳出来找大齐做后盾,帮他顺利接任吐蕃王了。   “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让你献宴两次,一次是吐蕃特色菜品,一次是大齐的菜品。”廖老爷子跟夏月初一起来到后厨,各自选了早饭,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定,“要不这样,你先回去好生想想,有什么想法了再过来,我帮你一起参详参详。”   “怎么变成献宴两次了?京中有名的酒楼那么多,饕餮楼不是就也入宫献宴过?怎么就盯上我了?”夏月初顿时有点混乱了,“再说了,吐蕃菜我哪里会做?”   “你不是做过全驼宴嘛,听说连吐蕃人都赞不绝口。”廖老爷子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   “您快别寒碜我了!”夏月初无语道,“那日做骆驼,其实我大多是按照做牛肉的法子做的。再说,打发几个做生意的吐蕃人,跟给吐蕃王室做菜能一样么?”   夏月初上辈子也跟着师父做过国宴,对这样的大场面倒是不虚。   但是在国宴上做菜跟现在入宫做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世出了差错,最多不过是丢脸丢名声,如今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真的有可能丢脑袋的。   廖老爷子却是一脸轻松,看着早饭都摆上桌了,也顾不得跟夏月初多说,边吃边随口安慰道:“放心,你看我不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平平安安地出宫养老了。   宫里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恐怖,即便出了什么纰漏,也不会要你小命的。再说,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不是还有你家薛壮么!”   廖老爷子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让夏月初担心。   她忧心忡忡地回房,进门劈头就问薛壮:“你知道吐蕃那边人都吃什么么?”   薛壮被问得一头雾水,看着夏月初一脸凝重的模样,只能努力想了一下道:“他们吃肉比较多吧……”   夏月初双手撑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你们不是一直有从吐蕃那边搜集情报么?有没有关于饮食方面的?”   “这些东西自然不会特意去搜集。”薛壮说着起身,搬了把椅子放在夏月初身后,拉着她坐下,帮她揉捏着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研究吐蕃菜了?   吐蕃那边开化也没多少年,吃东西也都是以粗犷豪放为主,多疑烤、炖为主,调料用的也不多,这几十年因为跟大齐交好,所以据说有些好转,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就是前阵子那个叫扎拉钦的一伙人,吃了你做的骆驼肉还不是满脸的惊叹。   你放心就是了,吐蕃人吃的东西,跟咱们比也就只能算是果腹罢了。   而且,你也没必要按照吐蕃那边的做法来做菜,只要用他们喜欢的食材,用你自己的做法就是了,到时候保证他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停不下来。”   听薛壮这样说,夏月初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只见封七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大嚷:“邹泓回来了!” 第875章 鼓起勇气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薛壮和夏月初都愣住了。   封七一共只说了五个字,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一起,却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许是等待得时间实在太久了,如今有了消息,反倒让人心生胆怯,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   夏月初开口询问,一句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得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在无用地开合罢了。   还是薛壮先回过神来,拉着夏月初起身道:“别瞎想了,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俩快步走到前院的花厅,前后脚地进门,然后又全都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屋里那个看起来似熟悉又陌生的人。   邹泓此时满脸的络腮胡子,眼下发青,眼睛都有些眍?,满脸满身都写着风尘仆仆四个字。   若非封七提前来报信,他俩甚至第一眼都没能认出屋里的人是谁。   邹泓一路昼夜兼程地赶回来,进城之后也顾不得找个地方先收拾一下自己,就直奔上膳堂来了。   他脚边放着一个竹编的药箱,看起来也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原本应该见棱见角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和不易。   薛壮和夏月初好像同时失声了一样,两个人都是一脸期盼和急切,眼巴巴地看着邹泓,却是谁都说不出半个字,就好像一旦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就会破坏了什么一样。   邹泓看见二人,急忙放下茶碗起身。   他大半张脸都藏在茂密的胡子后面,一双眼睛里又满是疲惫,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薛壮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紧张地双手攥紧,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夏月初紧张得心脏都快停跳了,看着秦铮一天天地虚弱消沉下去,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加重,几乎要把人压得透不气来。   而邹泓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如果邹泓找不到需要的那味药材……   如果秦铮要一辈子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夏月初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有紧紧抓住薛壮的胳膊,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抖得停不下来。   邹泓冲二人拱拱手道:“薛小将军,夏娘子,邹某幸不辱命。”   “太好了!”   夏月初兴奋地大嚷了一声,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汩汩地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薛壮也是鼻根发酸,眼窝也瞬间湿润起来。   他勉强忍住了流泪的冲动,上前几步,一拳捣在邹泓肩头,哽咽道:“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条命!”   夏月初转身出去洗了把脸再回来,邹泓已经跟薛壮坐下说话了。   “这次路上,前半段说起来还算顺利,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只是这味药长在深山中,寻了半个多月才找到一株,又花了不少时间等它成熟结籽。   将药采下来晒干处理好,我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薛壮拍拍邹泓的肩膀,语气里慢慢的都是感激。   夏月初却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开始熬药?阿铮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邹泓忙道:“夏娘子莫急,这药需晨起服用,我明天早起开始熬药,连服七日,秦小哥很快就能恢复行动了。   只不过卧床了这么久,估计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以前的体能和体力。   最后恢复的效果如何,怕是还要看秦小哥自己的能力和毅力了。”   “这个急不得,只要能恢复就行。”   邹泓说的这个道理,夏月初是明白的,甚至可以说比邹泓还要更加清楚。   秦铮卧床了这么久,又只能吃流食和半流食,无论是营养的供应还是运动都远远达不到正常人体的需求。   尤其是秦铮出事之前一直待在军中,每天都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而卧床后即便每天都有人给他按摩,也无法阻止肌肉萎缩的情况。   所以说,吃药只能解除他如今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症状,却不可能只靠吃药就让他直接恢复到出事前的状态,必须要进行循序渐进的康复训练才行。   “阿铮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也是我认识的最有毅力的人之一,这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薛壮对秦铮是绝对有信心的。   “只要能看得到恢复的希望,就会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再说,还有我们支持他帮着他,我相信阿铮肯定能很快好起来……”   夏月初说着说着就又哭起来,许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情绪却一直都出于压抑隐忍的状态,所以此时有了这么个决堤的理由,眼泪就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薛壮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刚要开口安慰,就听“砰”的一声,花厅大门被人猛地撞开,雕花木门飞快地撞向两侧,又大力弹回去,接连发出呯呯嘭嘭的声音。   杨艾琪听到邹泓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后厨做事,当时就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问清位置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了。   她这会儿鬓发略有些凌乱,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菜刀。   冲进花厅之后,看到夏月初哭得双目发红,杨艾琪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一阵震恸,手中的菜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来,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夺眶而出……   那个笑起来很好看,以前无论什么时候遇到,都神采飞扬的人,难道今后真的就只能躺在床上,一天天地萎靡困顿下去,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么?   杨艾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是这种让人绝望无比的未来,只要想一想就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艾琪,你……”   杨艾琪看着夏月初走向自己,顺着她搀扶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她的脑子和心都乱作一团,能看到夏月初的嘴唇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只有嘈杂的嗡嗡声。   “薛东家,夏娘子,就算秦大哥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我也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杨艾琪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冲着薛壮和夏月初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第876章 五味杂陈   屋里三个人被她吓了一跳,随后听了这话,嘴角却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夏月初刚想说话,手却被薛壮捏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薛壮起身对邹泓道:“邹大哥,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我先叫人带你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邹泓一脸了然地起身离开,只不过被大胡子挡住,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罢了。   夏月初也大概猜到了薛壮的心思,上前扶起杨艾琪道:“看你平时只会偷偷送吃的过去,还当你是个没胆的呢!   你咋不会这样拎着菜刀去朝阿铮吼呢?”   杨艾琪这会儿过了刚才那股冲动劲儿,立刻就被夏月初说得满脸通红,声如蚊蝇地说:“夏、夏娘子,你、你怎么知道的……我……”   “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啊?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啊!”夏月初说着拉住杨艾琪的手道,“看着你俩天天这样,真是活活把人急死,走,我带你过去见他,我看他还敢撵人!”   “夏娘子,我……”杨艾琪虽然羞得不行,但是她已经挺长时间没见到秦铮了,所以心里虽然还稍稍有些挣扎,但是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跟上了夏月初的脚步。   薛壮跟在二人身后,也朝着秦铮住的院子走去,脚步是难得地轻松。   毕兴刚给秦铮擦过身子,换好干净的衣裳,端着盆出来倒水,迎面便遇上三个人,赶紧打招呼道:“东家,夏娘子,杨姑娘,你们来了。”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杨艾琪,秦铮最近的心情都不太好,只是平时都努力压抑着,从不会跟身边的人发脾气罢了。   毕兴每天都要从杨艾琪手里接过至少五六份精心特制的流食,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也越来越佩服她的用心和坚持。   所以偶尔见秦铮心情还好的时候,他也试着想帮杨艾琪说几句话。   无奈这个名字在秦铮那边,简直就像是打开他怒火的开关一样。   两三次都这样,毕兴就再也不敢提起了。   所以他看着杨艾琪十分为难,但见夏月初拉着她就往里走,也不敢开口阻止,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手里还端着水盆,眼睛里满满都是纠结和忧虑。   薛壮落后二人一步,走到毕兴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头,语气诚恳地道:“这些日子,你将阿铮照顾得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毕兴正暗自纠结,听到这话,吓得手里的水盆都差点儿拿不住了,磕磕巴巴地问:“东、东家,我还想继续照顾秦大哥,我……”   薛壮如今满心都是对秦铮终于有救的兴奋,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毕兴的情绪,直接道:“当然还需要继续照顾,我只是说,你做的不错,回头我跟账房说,要好好赏你。”   他说完也迈步进屋去了。   毕兴本来容量就不算大的脑子,此时彻底混乱了,在门口站到手臂酸得不行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泼水的。   杨艾琪跟着夏月初一路走到后院的正房,进了堂屋之后就坚决不肯再往里走了。   夏月初也不逼她,让她在外头等着,自己先进屋去了。   “阿铮!”夏月初偏身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嫂子来跟你说点事儿。”   秦铮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表示自己正在听。   “你大哥跟你之间的感情自不必说,咱们两个也相处了这么几年,我对你就跟对瑞轩一样,都是当亲弟弟看待的。”   这个开场,听得秦铮有些莫名,不知道夏月初究竟想说什么。   “我听你大哥说过,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所以你大哥跟我,少不得要为你打算,你说对不对?”   夏月初此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简直像是在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   只可惜秦铮并不知道这个后世小孩子都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   若非不能动弹,此时估计已经后背贴墙,尽可能地远离夏月初了。   秦铮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是敏锐度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因为夏月初接下来,就吐出了一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也是该提到台面上来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我就得为你打算才行。”   秦铮面对毕兴还可以耍脾气不高兴,但是面对夏月初,他却是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在秦铮的印象里,夏月初是十分细心体贴的一个人,特别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和感受,但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也不管他怎么想,只自顾自地说着。   夏月初继续道:“艾琪今天来找我,说她愿意跟着你,照顾你一辈子,人家一个姑娘家都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   秦铮闻言震惊了,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   对于杨艾琪的心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她,连以前偶尔会提一两句的毕兴都不再说起了,秦铮便以为是自己的态度或者是身体状况让她知难而退了。   虽然心里头难过,但这是他自己想要的结果,难过之余偶尔也会有几分欣慰之情涌起。   杨艾琪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的废人。   夏月初将秦铮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我知道你因为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所顾虑。但是话说回来,你如今这个样子,人家姑娘都死心塌地地愿意跟着你,这份感情该有多珍贵?”   秦铮闻言却缓缓地垂下了眼帘,这份感情当然珍贵,但是再珍贵的感情,也需要双方互有付出才能维系得下去。   面对一个不能动甚至连一句暖心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活死人,再真挚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是一年,还是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到那个时候她再后悔,却已经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蹉跎了。 第877章 煎熬   虽然秦铮不能说话,但是夏月初大致也能猜出他心里的想法。   最主要的,自然就是害怕耽误了杨艾琪。   不过潜意识里,肯定也会有自我保护的念头。   与其得到之后再失去,倒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免得到时候受伤更深。   “人家艾琪可是说了,愿意伺候你一辈子。”夏月初拍拍秦铮的胳膊道,“嫂子知道,你对她也不是毫无情意的,只不过是担心拖累她。咱们不如这样说定,若是你好起来,嫂子就立刻帮你俩张罗定亲的事儿,你觉得咋样?”   夏月初之前就跟薛壮通过气,并不打算把邹泓带着草药回来这件事告诉秦铮。   倒不是不信任邹泓,只看他这么大老远地去帮秦铮寻草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又黑又瘦的,就足见他的诚心。   夏月初心里却存着另外一重担心,邹泓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是各人体质不同,情况自然也是不同。   加之秦铮都已经中毒这么久了,解药吃下去会不会不起效果,又或者效果会不会有所减损,这都是不得而知的。   秦铮如今的情绪,简直就像在峡谷间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万不敢再让他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   夏月初自说自话地帮秦铮跟杨艾琪把婚事就给定下来了,秦铮心里忍不住无奈叹气。   好起来这种话,是周围人时常挂在嘴上的,刚开始的时候听到还会带给他一点儿希冀,时间久了,听的越多越是觉得凄凉无望。   但又能怎样呢?   毕竟他现在连表示拒绝这么简单的事情都难以做到。   杨艾琪一直在外间待着,隔着一道纱橱,里间夏月初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开始还是含羞带怯的,听到后面却越听越着急起来,最后听得夏月初说,若是秦铮好起来,就给二人定亲,登时急得直接冲进去道:“夏娘子,就算秦大哥好不了,我也愿意嫁给他……不是,我不是说秦大哥好不了,肯定能好起来的。我是说,不管你好不好得起来我都愿意……”   杨艾琪开始还语无伦次的,后头却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劲儿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说一句跟说十句,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倒不如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秦大哥,在、在你中毒之前,我虽然只见过你几次,但、但是经常会听东家和夏娘子说起你,一直都挺佩服你的,但是你跟着东家以后肯定前途远大,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也不敢痴心妄想……   所以你中毒之后,能够帮着夏娘子给你做饭,能在你旁边看着你,跟你说话,我心里真的特别欢喜。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些日子,你不肯见我,我心里真是难过极了……”   杨艾琪说着眼帘微垂,晶莹的泪珠顺着纤长的睫毛滚落,许多的话堵在心里、哽在喉头,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秦铮心里说没有触动那肯定是假的,但是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在面前垂泪,自己别说是帮她拭泪了,就连出言安慰都做不到,又怎能不心灰意冷。   最后还是夏月初见杨艾琪情绪太激动,进来把人领出去了。   秦铮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帐,只觉得鼻根发酸,眼中渐渐有水汽氤氲,最终汇聚成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第二天一早,毕兴帮秦铮洗漱之后,便准备去取早饭和早晨的汤药。   他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只见薛壮和夏月初都站在门口。   夏月初手里端着托盘,盘子上放着一碗还散发着热气的汤药。   薛壮手里拎着食盒,在门口踱来踱去,面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东家,夏娘子。”毕兴赶紧上前打招呼行礼道,“怎么好劳动您二位来送早饭和汤药,小的去取就就是。”   “昨个儿跟阿铮说了艾琪的事儿,我怕他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夏月初随便扯了个借口,把手里的托盘递给毕兴道,“你先把药端进去,让阿铮赶紧趁热喝了。”   毕兴被两个人弄得莫名有些紧张,接夏月初手里托盘的时候差点儿没拿稳。   薛壮跟夏月初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全都下意识地过来伸手接。   毕兴稳住手里的托盘,也被吓得不轻。   “东、东家,我……”   薛壮挥挥手道:“当心些,进去吧,我把食盒给你放在这边,等阿铮喝完药你再出来取。”   两个人都十分关心秦铮今天喝药之后会不会有好转,但是又不能凑到秦铮面前去守着,只能在外头煎熬。   夏月初在外头转悠了几圈之后,实在熬不住,对薛壮道:“你在家盯着点儿吧,我带人出城去把爹娘和平安接回来,都在寺里住了这么久,老两口受得了,平安小孩子家家的,天天吃素也太可怜了,万一耽误长个儿可就不好了……”   她干脆利索地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借口,说罢不等薛壮回话,直接拔腿走人。   薛壮在秦铮的院子外头转悠了一上午,但是也没等到什么惊喜或是好消息。   邹泓听说之后,趁着午饭时候劝说道:“薛小将军,汤药又不是仙丹,更何况秦小将中毒时间颇久,还是得循序渐进才是,依我看,怎么也得吃上两日才能有所见效。”   薛壮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心里头还是惦记着,一下午什么事儿都做不下去,直到夏月初带着夏家老两口跟平安回家。   夏洪庆进屋便问:“阿铮怎么样了?”   “邹泓说怎么也得吃上两日才有效果,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薛壮闻言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   “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两日了,你看你,眉心都快拧成个核桃了。”   夏月初伸手揉开薛壮紧皱的眉头,就听外头有人扬声道:“东家,夏娘子,毕兴求见。”   薛壮闻言面露喜色,猛地起身,身下圈椅被撞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他顾不得这些,几步冲出去抓着毕兴问:“怎么样,是不是阿铮有所好转了?” 第878章 憧憬和希冀   毕兴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中他去伺候秦铮。   伺候秦铮的活计虽然也不轻松,但总比在后厨做工要好,而且自从被调过来之后,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强多了,更不要说月钱也涨了好几倍,时不时的还会收到赏钱。   毕兴十分珍惜这个活计,一直十分尽心尽力,而且在心里悄悄希冀,等秦铮好了之后,还能跟着他就最好不过了。   对于秦铮的一切,无论是吃穿还是什么,他都细心注意。   所以今天早晨,他打开药罐一闻,就发现今天的汤药与往日味道不同。   再结合薛壮和夏月初的反常行为,让毕兴不禁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毕兴给秦铮喂过药之后,就眼睛都不愿错开地观察着他的情况,待他睡着之后,便急忙来见薛壮。   “东家,夏娘子。”毕兴规规矩矩地见礼之后才道,“秦大哥今天吃过药之后,小的仔细观察过了。虽然秦大哥身体还不能动弹,但是晌午吃饭的时候,明显比平时吞咽得更顺利了,而且今天比平时眨眼的次数也增加了……”   虽然只是些极细微的变化,但薛壮还是听得十分认真,满脸都是惊喜。   “管用就好,管用就好!”薛壮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了,但是为了保持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形象,这才勉强忍着,但是声音却已经无法控制地哽咽了。   夏月初用力握住薛壮的手,也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想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毕兴,这次汤药的疗效如何,我们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所以你回去之后,要仔细观察阿铮的情况,但千万不要让他察觉出来。我这几日会多安排两个值夜的人在门口,一旦阿铮有什么情况,无论什么时候,都立刻派人来报,知道么?”   毕兴领命去了,当天晚上又给秦铮喂了一碗汤药,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床边守着。   家里知道内情的人,也都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夏月初忍不住,以送早饭为借口,跑去看秦铮的情况。   秦铮已经醒了,在毕兴的服侍下洗漱完毕,颇为清爽地靠坐在床边。   夏月初心里惦记着事儿,进屋的时候就忘了脚底下还有门槛儿,脚尖在门槛儿上拌了一下,整个人就脸朝地面摔了下去。   毕兴急忙冲过来要扶,身后的姜瑞禾也忙伸手去抓。   秦铮眼睁睁看着夏月初要摔倒,心里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想冲过去把人扶住,奈何自己却动弹不……得……   咦?   秦铮垂眸看向自己微微抬起的手臂,整个人都傻了。   这是咋回事儿?咋突然能动弹了?   夏月初被姜瑞禾拉住,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有直接把脸拍在地上摔成加菲猫,抬头刚想自嘲地解释两句,就瞧见秦铮正盯着自己半举起的手掌发呆。   “阿铮!你的手能动了!”夏月初顾不得其他,含着泪大喊,“来人啊,快去请邹泓邹先生过来!还有,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东家!”   姜瑞禾跟毕兴全都转身往外跑,一个去找邹泓,一个去给薛壮报喜。   “阿铮,你再试试看,那只手能动么?”夏月初小心翼翼地看着秦铮,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又急忙道,“不着急,慢慢来,就算不能动也没事儿,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活蹦乱跳的,你说对吧?只要有所好转就行。大壮哥之前腿脚不好,也是花了挺长时间才彻底好起来的,对不对?”   秦铮知道夏月初是紧张,也是怕自己心急,但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好起来,所以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上,终于,左手真的脱离了床铺。   虽然动作十分缓慢,挪动的距离也十分有限,但夏月初还是欢喜得泪流满面。   薛壮从外面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霎时间百感交集。   既为秦铮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而高兴,又忍不住想到这些天来但大家的煎熬与担忧,思维再发散一些,更是想到了前几年自己行动不便,出入都要坐轮椅的艰苦日子。   想到这儿,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夏月初对自己的照顾和支持,伸手将人揽到自己身边,冲着秦铮道:“既然能动了,就证明解药是有效的,那你跟杨艾琪的婚事,是不是也可以提上议程,开始准备了?”   “噗!”夏月初破涕为笑,抬手拍了薛壮一下,嗔怪道,“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薛壮顺势抓住夏月初的手,满脸真挚地说:“有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就更有奔头,恢复起来也没那么痛苦。”   夏月初立刻会意,知道薛壮肯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儿,安抚地回握住他的手,附和道:“之前阿铮就答应了,只要他能好起来,就娶艾琪,如今都已经看到恢复的曙光了,先把定亲的事儿张罗起来也是好的,咱们也太久没有操办什么喜事了,正好儿给大家都沾点喜气儿,保佑接下来都顺顺利利的。”   “对,你说的这个是正理儿,我等会儿回去就给陈大人修书一封,趁早把这件事儿定下来。”薛壮这话说得也很有底气,他亲自写信说明此事,也是笃定陈大人不会拒绝。   虽然杨艾琪目前还属于御膳房的人员,但又不是什么重要职务,过几年少不得还是要放出去婚配的,如今不过是提前几年罢了。   而且秦铮相当于薛壮的左右手,之前又只身潜入矿山,为扫除庆王余孽立下大功,陈大人绝不会在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上横加阻拦。   于是,趁着秦铮还说不出话,薛壮和夏月初三言两语就把秦臻跟杨艾琪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此时,邹泓也终于背着药箱赶了过来,给秦铮诊脉后,起身笑着拱拱手道:“恭喜秦小哥,再吃上几日药,把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就能恢复个六七成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个儿努力了。”   屋里几个人闻言都喜不自禁,秦铮也觉得眼眶发热,但眼底却没有了往日的颓败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第879章 认亲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将军的美味娘子热门小说网(sremen88)”查找最新章节!   一碗碗汤药喝下去,秦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好。   第二天的时候手臂可以缓慢地活动,第三天的时候脚趾和小腿也开始有感觉了,到了第四天,秦铮已经可以无比缓慢地说话了。   笼罩在上膳堂上空许久的阴霾都好像被吹散了一样,大家出来进去脸上都挂着笑。   尤其是杨艾琪,得知消息之后就急着跑去看秦铮,接下来的几天也不顾别人的打趣,白天一步不离地守着秦铮,关注着他每一点的好转,每天都要看着他睡着才肯离开。   第五天早晨,邹泓亲自端着汤药送过来,给秦铮诊脉之后道:“毒素已经消退了许多,接着再喝三天应该就能清除干净了。”   夏月初跟他几乎前后脚进门,听了这话连声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杨艾琪一脸骄傲地迎上来,兴奋地说:“月初姐,你看,秦大哥能自己坐住了。”   夏月初闻言朝床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秦铮坐在床边,双腿自然下垂,双手搭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秦大哥刚刚还在毕兴的搀扶下站起来试了一下,已经能自己站住了,只是走路还稍微有点苦难,邹先生说是因为躺得太久,人没力气的缘故。   还有还有,吃东西也能自己往下咽了,我用您教我的法子,把蛋白跟虾蓉放在一起打发之后蒸熟,又轻又软还十分鲜嫩,秦大哥也说好吃,刚才吃了这么大一碗呢!”   杨艾琪太过兴奋,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但是谁也不觉得她聒噪,反倒全都听得眉开眼笑。   秦铮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她移动,满眼的宠溺展露无余。   “太好了,等你能正常吃饭了,我亲自下厨做一顿大餐,咱们好生庆贺一番。”   夏月初走了之后,夏家老两口又过来看秦铮,坐了半晌才走,之后又有其他人来探视。   整个儿一上午,杨艾琪都没找到跟秦铮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她也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只要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秦铮,看着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话,看着他努力勾起唇角露出笑容。   每一点的进步,每一次轻微的活动,都让她欣喜不已,心里充满了感激。   午饭时候,来客终于告一段落,毕兴也机灵地躲出去了,杨艾琪把几道菜摆在炕桌上,准备照顾秦铮吃饭。   秦铮抬起双手,轻柔地将杨艾琪的双手拢在当中,缓慢地说:“辛、苦、你、了……”   “有啥辛苦的,最近后厨也没有事情做,比平时轻省多了。”   “我、会、对、你、好、的。”秦铮一字一顿,像刚学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但是却无比地认真和诚恳。   杨艾琪猛地背过身去,不想让秦铮看到自己骤然红了的眼圈儿。   两个人的感情几天内的进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陈大人的回信也很快就送到了上膳堂,果然不出薛壮的意料,陈大人不但很痛快地应允了这桩婚事,还叫人将当年杨艾琪被卖入宫的身契和新办的京城户籍随信附上,一并交给薛壮处理,并且表示已经将杨艾琪的名字从御膳房的名册中除名,今后就彻底与宫中无关了。   薛壮看过信之后,跟夏月初商议了一下,又去征求了夏家老两口的意见,然后才让夏月初把身契和户籍给杨艾琪送过去。   虽然只是薄薄的两页纸,但杨艾琪却捧着看了又看,忍不住扯出帕子擦拭眼泪。   “艾琪,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夏月初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才笑着问,“咱们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相处得也都挺好。   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妹妹?”   杨艾琪闻言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夏月初,声音都颤抖了问:“月初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点个头,以后我就是你亲姐,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夏家就是你的娘家,以后若是阿铮敢欺负你,姐替你教训他!”   杨艾琪刚刚收回去的泪水瞬间又夺眶而出。   这件事其实是薛壮的提议,他先征求了夏月初的意见,然后又找夏家老两口商议了一下。   虽然他之前有点嫌弃杨艾琪身份低微配不上秦铮,也对她这种宫里出来的女子有些偏见,怕她是想要攀高枝儿才对秦铮示好。   但是经过中毒这件事儿之后,杨艾琪的表现让薛壮看到了她的真心,对这门婚事也是十分赞同了。   不过根据宫中的记载,杨艾琪生父母不详,是从养济院中挑选入宫的。   所以薛壮打算希望夏月初认她做妹妹,这样也算给了她一个娘家和靠山,免得以后秦铮一路升迁,她身为夫人无依无靠的心里不安定。   杨艾琪心里的不安其实比薛壮所料更甚,出身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她一直等到秦铮中毒之后,才敢放任自己靠近他。   如今眼瞅着秦铮一天比一天好转,她兴奋之余,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担心,自己真的配得上人家么?   夏月初这番话,对于杨艾琪来说,简直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她起身扑通一下跪在夏月初面前就要磕头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夏月初赶紧把人拉起来,又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咱们既然姐妹相称,就不用这样见外,你要是想磕头,明天有的你磕!”   第二天,杨艾琪在薛壮、夏月初、夏瑞轩以及上膳堂其他人的见证之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认了夏家老两口做爹娘。   仪式结束之后,吴氏一把将杨艾琪拉到身边,摸出一对儿镯子给她戴上道:“我本就月初这一个闺女,看着别人家闺女多总是忍不住羡慕。如今可不是巧了,可见人就该多去寺里吃斋念佛,这不,菩萨见我诚心,送我这么好个闺女!说道这个才想起来,我得带你去寺里给菩萨磕头还愿才行!”   杨艾琪不能拒绝吴氏的好意,但是又放心不下秦铮,一时间左右为难。   夏月初道:“娘,这倒也不急在一时,等阿铮身子好起来,让他陪着你们娘俩儿去。”   “对对,阿铮能好起来也多亏了菩萨保佑,也该去磕头上香才对!” 第880章 活到老学到老   将七天份的汤药吃完之后,秦铮基本上恢复了中毒前八成的行动能力,比邹泓预想中恢复的还要更好一些。   估计一来是因为年轻,二来是原本的身体底子好。   邹泓教给秦铮一套拳法,让他每天早晚各打一遍,有助于尽快恢复原本的状态。   夏月初高兴地张罗着要摆宴庆贺。   吴氏坐在杨艾琪身边,闻言笑着说:“要我说,不如尽快选个日子,把阿铮跟艾琪的婚事定下来,到时候还能少得了你们吃?”   杨艾琪听得脸上一红。   夏月初却道:“订婚酒席要办,庆贺也不能少,今晚我掌勺,做几个新菜给大家尝尝。”   后厨的人一听夏月初要做新菜,一个个儿都兴奋起来,比看到秦铮恢复了还要激动。   想当初他们几十个人从宫中来到上膳堂,还要在年纪相仿的夏月初手下做事,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服气的。   大家之所以都隐忍不发,一来是因为宫中规矩森严,来之前更是被再三警告过;二来是因为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出头的,而后来xxx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但这所有的一切,最多也只能震慑住众人罢了。   最终让众人心服口服的,还是夏月初的手艺和人品。   她虽然年轻,但是却手艺精湛,最重要的是从不藏私,不但经常分享一些做菜的经验和小技巧,三五不时地还会教大家做新菜。   虽然大家的天赋有高有低,但是在夏月初的教导下,所有人都比刚来的时候有了长足的进步。   所以夏月初一说要做新菜,别人还没什么反应,后厨这帮年轻人立刻就激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抢着给夏月初打下手。   “阿铮身体刚好,眼瞅着也快要入秋了,今晚的庆贺宴就以滋补养生为主。”夏月初开口就把晚宴的基调定下来了,然后又道,“你们也不用争抢,我今天需要大量的帮手,争取做到人人都有活儿干!”   “多谢夏娘子!”   “夏娘子人真是太好了!”   试验时候做助手的人,待新菜成型之后,能够比别人优先获得夏月初的指导,这也算是上膳堂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此时一听人人都帮得上忙,大家面面相觑,又有些难以置信。   后厨三十多号人,又不是年轻的新手,全都是经过专业系统训练的人手,一个打外面五个都跟玩儿似的。   能让这么多人全都各司其职地有事可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足以见得今晚酒席的排场之大了。   上辈子,为了能给师父补身体,她是认真钻研过药膳的。   她师父做了一辈子厨子,嘴巴刁钻又挑剔。   为了让他吃得营养又合口,夏月初当初真是没少花心思。   原本若是没有魏国涛遇害之事,上膳堂还能继续顺利经营下去的话,她就打算将药膳这个大的类目提上日程。   正好上膳堂一直走的都是奢侈路线,只要东西做得好,也不怕卖不上价钱。   夏月初睡醒午觉之后,带着姜瑞禾来到后厨,进门就见所有人都穿戴整齐地在里面候着了。   “既然人都来齐了,我就先说一说何为药膳。”夏月初站到最前面道,“病人服之,不但疗病、并可充饥,不但充饥。更可适口。用之对症,病自渐愈,即不对症,亦无他患,诚为至稳至善之方也。   所以说,药膳的最终落点还是在膳,而不是药。   如果做出来的成菜药味冲鼻,酸苦难咽,即便疗效再好又有何用?客人倒不如结结实实地去喝一碗汤药,不过是平白浪费食材罢了。   所以我所说的药膳,第一,必须要色香味俱全。第二,药材选取和用量必须慎之又慎,要时刻牢记,药膳的作用是食补,而不是对症下药,万不可擅自增减用量,或是一味追求疗效而选用虎狼之药。   大家都听清楚了么?记住了么?”   “听清楚了!记住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应和。   “那好,今天咱们就先从食材的挑选和药材的选用开始讲……”   夏月初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将药膳中基本的搭配和疗效讲解了一番。   之后见时间不早,就吩咐众人开始为晚宴做准备。   大家很快就分散开来,自动三五组队,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开始收拾处理食材和药材。   夏月初在后厨里来回踱步,观察着大家的处理手法,不时指出错误,或是提点几句。   大家都十分珍惜这种难得的学习机会,一个个不但做得认真,还不时有人向夏月初提问。   无论是不是有关药膳的问题,夏月初都会耐心地回答。   这也是夏月初深受大家喜爱和尊重的原因。   厨行其实是个相对保守封闭的小圈子,各家都把菜谱看得比命还重。   即便不是什么关键的秘方,只是一些经验或是小窍门,也有很多人秘而不宣,不想给自己培养出竞争者来。   夏月初却不这样,虽然她也有自己捏着不告诉别人的秘方,但是却不吝传授经验。   杨艾琪也曾经疑惑地问过她这件事,得到的回答却是,厨行就像是一张饼,咱们每个人都要凭本事从上面分得一角来维持生计。   有些人想多要饼,就选择去抢别人的,这样就扰乱了秩序。   所以不要盯着别人分到多少的饼,而是应该齐心协力把饼做得更大,这样大家分到的饼也会随之变多,岂不是皆大欢喜。   杨艾琪没什么学问,但却觉得夏月初这番话十分有道理。   而且她如今身份有所转变,从厨娘一跃成为夏娘子的妹妹,今后还要成为秦铮的妻子。   她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就该多向夏娘子学习,不能再用以前没文化的旧脑筋思考问题,这样才能配得上秦铮。   想到这里,杨艾琪登时打起精神来,跟在夏月初身后,努力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脑子里。   即便有些话她听得懂每一个字,但是连在一起却变得让她难以理解。   不过杨艾琪并不气馁,就是因为不理解才要多学习。   俗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虽然她现在还不算老,但是提早些学总归不是坏事。 第881章 瓶颈   后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廖老爷子午觉睡醒之后,也过来溜达了一圈。   “夏丫头,你这是准备在上膳堂推出药膳?”   “等进宫献宴之后再推出。”夏月初笑着说,“不光是上膳堂,初味轩也要推出。”   廖老爷子闻言一愣,然后抬手虚点着夏月初道:“你这丫头,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   初味轩的名声如今只集中在东海府和周边,上膳堂则只在保定府和京城有一定的知名度。   以如今的交通和传讯之低效,除非撞大运,否则基本不会有人知道,在保定府出了风头的夏娘子,就是初味轩的东家娘子。   但是入宫献宴却是出风头的好机会,想当年,京城的饕餮楼就是因为楼主入宫献宴,之后即便价钱翻高了几倍,但生意依旧常年兴旺,一座难求。   廖老爷子以为夏月初不懂这些,原本还想着,到时候自己要好生替她打算谋划,谁知道她竟早就有所计划了。   “看来之前是我瞎担心了。”廖老爷子嘴上这么说,笑容背后却有些失落。   “我还真有些事儿想要向您请教。”夏月初却压低声音道,“之前阿铮还病着,家里事情也乱,我也分不出心思想这些,如今阿铮也好起来了,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正打算这两天抽空去找您聊聊呢!”   “哦?什么事?”廖老爷子略有些心急地问,“咱们去旁边坐着说。”   夏月初见后厨都还在处理食材,没什么需要自己注意的,便扶着廖老爷子去院子里说话。   “我最近有些迷茫。”两个人刚刚落座,夏月初就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廖老爷子不免也有些迷茫起来,这似乎不是厨艺上的问题,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帮年轻人解决感情问题不成?   好在不用他说话,夏月初又继续道:“我总有种自己到了瓶颈的感觉,很迷茫,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突破。”   廖老爷子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问:“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初味轩的生意一直很好,最近几次你差人送回去的菜谱也都很优秀,上膳堂这边生意更是红火,我一回到京城就听到有人夸你。   也能看得出你的水平有所精进,怎么突然会觉得有瓶颈了?”   其实廖老爷子并非真的不解,他自己也经历过厨艺上的瓶颈,当能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任何行业中的高手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不过他对夏月初的了解跟实际情况有所出入,所以他虽然觉得夏月初十分优秀,却并不认为她已经优秀到要开始寻求突破的境界。   夏月初从前世算起,十岁开始,跟着师父学厨,足足学了十五年才自立门户,又花了五年时间参加各种比赛来提高名气,最后才开了自己的主题餐厅。   如果没有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大齐,夏月初兴许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摸到瓶颈的边缘。   但是来到大齐之后,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丰富多彩,加上白手起家的奋斗,让她又有了新的领悟,所以瓶颈也随之而提前了。   但夏月初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单纯地向廖老爷子倾诉着自己的烦恼。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以前对自己做菜的手艺一直都很自信,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其他事情太多扰乱了思绪,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如今研究新菜,没有了以前的兴奋和笃定,反倒是会患得患失,不自信,甚至会觉得抓不住灵感,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而且我最近,对自己以前十分坚定执行的方向也产生了一些疑问和动摇。   初味轩做的算是中高档菜品,而上膳堂从开始都的就是精品私房菜的路线。   然而现在让我疑惑的是,难道高档精品菜,就是要在原料商下功夫,不断地追求更高档的食材么?那起决定性作用的到底是食材还是厨师?我曾经坚定会一直走下去的这条路,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些话,夏月初是第一次宣之于口。   开始思绪还有些混乱,到后面就越说越顺,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困惑都说出来了。   廖老爷子越听神色越凝重,最后更是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夏月初,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   夏月初一口气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虽然说出来不代表疑惑就此消失,但是能把积压在心头已久的话倾诉出来,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   此时看到廖老爷子的眼神,略有些心虚地缩缩脖子道:“您该不会骂我闲极无聊胡思乱想吧?”   “当然不是!”廖老爷子飞快地反驳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识人不清,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识人不清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啊!”夏月初苦着脸。   “领会意思就好了。”廖老爷子不想跟她抠字眼儿,“我万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想当年我遇到瓶颈还算早的,却也是四十多岁的时候了。”   夏月初心道,两辈子加起来,自己的心理年龄,那也是奔四的人了。   “不过你这个事儿,还真是有点棘手。”廖老爷子摸摸下巴,“瓶颈这个事儿,可大可小。有人很快就突破了,有人却会就此被困住,不进反退。   你如今本该是大力拓展事业,增加实力的时候,突然遭遇瓶颈,难说是福是祸。   你若是问我该如何突破瓶颈,我却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   这种事因人而异,全靠自己顿悟和领会。   别人的法子未必适合你,必须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才行。当年我被困在瓶颈期无法突破的时候,正赶上东瀛君王带人来跟我们大齐比试厨艺,当时眼瞅着东瀛人离胜利越来越近,先帝坐在龙椅上,虽然挂着笑,但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御膳房的人都吓坏了,我当时可以说是背水一战,冒着必死的决心参加比试。   这也许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总之就是那次比试之后,我就突然顿悟,突破了瓶颈。   而你,也必须找到能让你有所突破的法子才行。” 第882章 喜上加喜,亲上加亲   夏月初之前也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竟然是瓶颈这个问题。   但是被廖老爷子点破之后,她不由得想得更深了一些。   她的来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来到大齐之后,所有被别人称赞的,都是她前世的积累和经验。   那些所谓的新菜,大多也都是在炒冷饭而已。   想到这里,夏月初忽然觉得有点冒冷汗。   前世即便餐厅的工作再忙,她也会挤出时间来学习,无论是新的技术,新的食材搭配,甚至于各国菜品的混搭。   她经常说,创意、味道和服务,是让餐厅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三大法宝,缺一不可。   而且前世的时候,她每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全球到处飞的。   开始是去各地各国参赛,后来渐渐也去各地各国做比赛的评委,参加各种同行的沙龙聚会。   交流和竞争,也是很容易让彼此碰撞出灵感火花的。   但是到了大齐之后,她一路走得虽然也挺辛苦,但是在厨艺上面,却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还有幸得遇廖老爷子帮她保驾护航。   太过顺遂的事业和周围的赞扬,差点儿让她迷失了自己,失去了让自己继续学习、精益求精的压力,自然也就失去了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动力。   把脑海中纷繁的思路稍作整理之后,夏月初有种顿悟的感觉,心下有隐隐有点不安,所谓的瓶颈,应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自己跨过去了吧?   不过此时已经没时间让她多想了,后厨的人已经把食材都处理好了,此时正等着夏月初过去进行下一步的指导。   夏月初只好把自己的疑惑重新埋回心底,打起精神来先应对眼前的事情。   大多数人都以为,药膳就是在食材中再加入合适的药材炖煮。   但是夏月初吩咐下来处理的食材,很多明显看起来不像是用作炖煮的。   大家处理好各自手中的食材,等着夏月初回来继续指挥的空档,就忍不住去看别人都拾掇了什么东西,猜测着夏月初打算做什么菜。   夏月初做酒宴做惯了,即使菜品再多,心里头也都有数。   哪个菜需要多少时间,什么时候出锅最合适,全都井井有条。   先把需要用砂锅慢炖的鹿茸三珍和八宝甲鱼炖煮起来,然后再准备鱼腹藏羊等比较耗时的菜品。   之后再开始炒菜,最后则是凉拌菜。   傍晚时分,上膳堂最宽敞的主院灯火通明,院子里错落地摆开六张大圆桌。   夏月初已经重新梳洗换了衣裳,跟薛壮一起出来。   薛壮看着站在院子里各处的人,扬声道:“今天虽然说是为了庆贺阿铮身体恢复,但其实也算是家宴,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儿,大家也都挺辛苦的,今天凑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也是给大家提提精神头儿,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来了就先坐着,后厨马上就要上菜了,咱们先把酒都满上,今天不醉不归!”   几句话就把院子里的气氛给调动起来了。   大家乱七八糟地跟着喊不醉不归,然后各自找位子落座倒酒。   后厨的人也是要一起吃饭的,所以今天上菜极快,也不分什么凉热炒煮的,出锅了的就开始往上端。   不多时,六张大圆桌就被摆得满满当当。   凉菜有凉拌虫草花、银芽素翅……   荤菜有当归獐肉、鱼腹藏羊……   素菜有香炸云雾,红袍莲籽……   再加上居中的两份砂锅大菜,十八道菜,荤素搭配合理,做法也是多种多样。   禁卫那边两桌只知道夸好吃,每道菜都好吃,吃得停不下筷子,连喝酒竟是都顾不得了。   后厨这边两桌却都是在忙着说话,吃一口菜就忍不住要跟旁边的人说说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有时候意见相左,说不定还要提高声音争上几句。   主桌这边众人则都忙着举杯敬酒,恭喜秦铮身体康复。   秦铮此时却还不能喝酒,只好以茶代酒,对大家的敬酒自然是来者不拒,但是接连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也不免有些抱怨道:“你们一个个喝着好酒馋我不不够,还要来灌我这个以茶代酒的。”   吴氏这几天跟杨艾琪相处得不错,尤其见她对秦铮一往情深的样子,越发喜欢这个白捡来的闺女。   所以她如今看秦铮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完全是当做未来姑爷看待。   听到秦铮这么说,她便忙护着道:“阿铮说得在理,就算是贺喜,也没有一个一个轮着灌的,大家共同举杯干一个就是了,这么一大桌子好菜,不舍得人家吃是咋地?”   薛壮闻言端起酒盅道:“那便听岳母大人的话,此番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一喜是阿铮服下解药,终于恢复了健康。二喜就是阿铮跟杨姑娘的婚事,也定下日子来了,如今正在筹备的过程中。   “我一直把阿铮当做弟弟来看待,杨姑娘如今也认了岳父岳母大人为父母,所以这门婚事对我来说,也是双喜临门,弟弟娶了小姨子,也算是亲上加亲……”   吴氏闻言笑得直不起腰道:“大壮今天是咋的了?咋还没喝几杯就醉了呢?”   夏月初坐在薛壮旁边,却是亲眼看着他红了眼圈,然后深深地垂下头去。   她抬手拍拍薛壮的后背以作安抚,然后高举酒杯道:“东家老爷说得没错,咱们这就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的大好事儿,所以大家一起满饮此杯,也希望大家在之后的日子里事事顺心。”   这场酒宴一直吃到了午夜,夏家老两口早就熬不住了,带着平安回房睡觉去了。   廖老爷子也喝了点酒,闹着不肯回去,最后还是被夏瑞轩连哄带扶地给弄回去了,进屋刚挨着枕头,立刻鼾声如雷,睡得不省人事。   薛壮则是跟秦铮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一个拿着酒盅,一个举着茶杯,低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悄悄话,时不时地还碰一下杯,各自抿上一口。   夏月初看到这一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眼底却莫名地泛起些许湿意。 第883章 丢孩子   薛壮的情绪着实被压抑得太久了,夏月初还是头一回见他喝这么多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回去放在床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也就是在家里,他心里知道安全才敢这样恣意地敞开来喝。   人一喝醉了就死沉死沉的,夏月初一个人根本弄不懂,最后在夏瑞轩的帮助下,才总算是给他拖了衣裳鞋子。   夏月初拧了帕子给他胡乱擦拭了一番,扯过被子给盖上,又去小厨房煮上醒酒汤,预备着他半夜若是能醒,就给他喂上一碗,不然明个儿起来头怕是要疼炸了。   但是薛壮这次是真喝大了,直到第二天早晨都还醉得人事不知。   好在如今也没什么生意,夏月初叫人去跟王桦和沈莹说了一声,今个儿不教新东西了,叫他俩自己去后厨把之前学得不扎实的多练练。   夏月初留在屋里,一边守着鼾声如雷的薛壮,一边盘算着初味轩那边最后一季度的新菜,最后干脆铺开笔墨奋笔疾书起来。   还没写一会儿,门就被人扣响了,还不等夏月初说话,门儿就被人推开了,一个小脑袋钻了进来,大眼睛骨碌碌乱转。   “小姑,你忙呢?”   夏月初见状不由扶额,平时家里不可能有人擅自入内,自己倒是忘了还有平安这个小家伙,看来以后进屋还是得想着闩门,不然万一给孩子看见啥不该看见的,那可就不好了。   “进来吧!”夏月初把笔搁下,把已经写好的几道菜谱收拢在一起,放进一旁的匣子里。   平安立刻一骨碌爬上炕,笑得眉眼弯弯地,搂着夏月初的胳膊道:“小姑,我来了这么多天,你都没空陪我玩儿。”   几个月没见,小家伙又长高了不少,这会儿整个儿身子压在夏月初胳膊上,沉甸甸地很有分量。   “你天天要背书,还要习字,还要满院子乱窜,哪里有时间跟小姑玩儿啊?”夏月初刮着平安的小鼻子故意问。   平安嘟起嘴:“小姑你这是倒打一耙!”   不过也不用夏月初哄,他自己很快又咯咯笑起来,滚在夏月初怀里道:“学堂里的那些人也都可想你了,听说我要来你这边,一个个儿羡慕得不行。”   “他们哪里是想我啊,是想我做得好吃的才对。”夏月初听到这里才明白,轻捏平安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你这小滑头,我看你不是想小姑陪你玩儿,是想让小姑给你做好吃的了吧?”   平安连连摆手否认,但是吞咽口水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想吃什么,小姑去……”夏月初刚要答应下来,外头却又有人扣门。   “月初姐,在屋里么?”姜瑞禾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到薛壮。   夏月初看一眼旁边睡得人事不省的某人,心道你就是在外头敲鼓,他都听不着。她放下平安,下地开门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之前出去已经把今天家里的事儿都交代过了,没什么大事的话,封七跟姜瑞禾商议着也就处理了,再不行还有廖老爷子呢。   既然来找她,那肯定就是有几个人处置不了的事儿了。   “玲花来了。”姜瑞禾小声说,“看着挺着急的,我们怎么问她都不说,非要见你。”   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夏月初的确有段日子没去养济院看过玲花了,只是交代下面的人,每隔十天给养济院送些吃的过去。   想到这儿,夏月初心里稍稍有些内疚,之前答应过玲花会经常去看她,是自己失言了。   “平安,小姑带你去认识一个小姐姐好不好?”夏月初招呼着平安过来,又让姜瑞禾去找王桦,让他来看着点儿薛壮,这才放心往花厅去了。   玲花在花厅里急得团团转,但她不知道夏月初在什么地方,门外也有人看着,她也不敢乱走。   看到夏月初从屏风后头绕出来,她急得一下子扑上去,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抓住夏月初的袖子哭道:“夏娘子,养济院出事了,求你救救我们。”   “出什么事了?前几天我还叫人去送过东西,那时候不还好好的么?”夏月初闻言一惊,玲花虽然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养济院那边是有朝廷背景的,所以她之前才很放心地将玲花放在那边,哪成想也出了事。   玲花哭着说:“那时候其实就已经出事儿了,但是之后郝院长和其他大人们知道,我们小孩子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夏月初拉着玲花到一旁坐下,柔声问:“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养济院本来有六七个比我年纪大些的男孩子,他们也算是半大小子了,平日不光是靠着院里过活,经常会出去乞讨些银钱,或是帮人跑跑腿做做杂事,争取能自己赚一口饭吃。吃不上饭的时候就回院里,最要紧的是,这些人没有住处,平时基本都是回院里来住的,尤其是如今天越来越凉,有屋子住谁也不愿意睡大街上。   前几天开始,就有两个人一直没回来,大家开始也没在意,他们有时候接些零活,出城去个一两天也是有的。   但是那两个人还没见回来,就又少了一个人。   郝院长对这件事儿就有点上心,还不等他查出来是咋回事儿,就又丢了一个人。   这下子也瞒不住了,院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前个儿一早郝院长说找到些线索,要出去查查看,叫我们关好院门不要随便出去。   可是郝院长一走就没有信儿了,这都两天了,院里如今乱糟糟的,说啥的都有。   有两个来帮忙看孩子的大娘胆子小,总说是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抓小孩去吃,吓得都跑回家去了,尤其是那些个小的,扯着嗓子哭,我们人手不够,根本照顾不过来。   如今院里都快吃不上饭了,我今天也是没法子了,才偷偷跑出来找你的。”   玲花哭哭啼啼的,倒还算是把事儿完完整整说出来了。   夏月初不由得皱眉,薛壮明明说过,郝文浩是朝廷暗中的棋子,身手应该也是不错的,之前见他也是很负责任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把院里老的老、小的小丢下一走没影儿才对。   “好了,玲花,别哭了,你也不用害怕,郝院长那边,说不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才没能及时赶回来。   我先叫人带着吃的过去,顺便帮你们照顾一下院里的孩子,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就好了。” 第884章 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薛壮还在醉酒中,夏月初也没办法跟他商量,只好叫后厨先做些吃的出来,等会儿派人送过去。   至于玲花,夏月初想了想,还是先将她留在上膳堂了。   玲花倒也乖巧,见夏月初接手管了这件事,很快就不哭了,反倒自觉地开始帮着照顾平安。   平安来到保定府之后,大部分时间一直都跟着夏家老两口住在寺里,即便有同龄的小孩子,也都是寺中的小沙弥,如今遇到个刚认识的小姐姐,立刻就把找夏月初讨吃的这件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很快就跟玲花一起玩儿得开心。   夏月初见状倒也放心不少,安排人在旁边照看着些,便放任他们自己去后头花园里玩儿了。   “等会儿做好了吃的先给玲花送些过去,刚才我都听见她肚子叫了。”夏月初皱着眉头,“然后安排几个护院,再带上几个会看孩子的帮厨大娘,先过去帮忙把孩子照顾起来再说。   姜瑞禾看出夏月初自个儿其实也想过去看看,便有些担心地劝阻道:“月初姐,东家酒还没醒,您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们也好有个主心骨,您若实在不放心,那边就叫封七带人过去。”   “也好。”夏月初寻思片刻道,“对了,你派人去衙门找沈晋问问,看衙门那边有没有丢孩子的案子。”   姜瑞禾听得一惊,嗫嚅道:“月初姐,你该不会是怀疑……”   流浪儿丢了肯定不会有人去报案的,去报案了官府怕是也不会理会。   能在官府有备案的,肯定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丢了。   要是什么富贵人家或是有背景的人家丢了孩子,此时怕是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如果夏月初的这个怀疑成立,那事情可就不仅仅是几个流浪儿失踪这么简单了。   毕竟对于犯罪者来说,诱拐流浪儿的风险是小很多的,若非郝文浩是个负责人的人,怕是都不会有人过问这件事,更别提去追查或是寻找了。   但是诱拐正经人家的孩子却不同,谁家丢了孩子都得疯了似的找,官府也会受理,危险系数可是大了几倍都不止。   姜瑞禾想着就觉得后背发凉,也不敢再多说,赶紧安排人去问。   魏国涛出事之后,许多跟他有关系的人都免不得要受到牵连。   沈晋虽然也是通过魏国涛的关系被塞进府衙的,但当时转了一道手,相当于是魏国涛安插在府衙内的人帮的忙,加上他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又踏实肯干,在府衙做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成了上峰的得力干将,所以反倒没有受什么影响。   姜瑞禾陪着沈莹去府衙找沈晋。   门子得了块碎银子,掂量着得有半钱,兴高采烈地跑进去传话,甚至见到沈晋的称呼都跟平常不一样了。   “沈大人,外头有人找您。”   沈晋被他的称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是什么大人,叫我名字就是了。”   “那我就叫你沈公子。”门子笑呵呵的,说几句好话反正也不要钱,“找您那两个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天仙下凡似的……”   “应该是我家妹妹来找我的。”沈晋听说是姑娘来找,知道肯定是沈莹,担心有什么事,赶紧起身往外走。   门子开始以为来人说不定是沈晋的未婚妻和小姐妹,没想到竟然是妹妹,心里顿时痒痒起来。   但是看着沈晋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人家如今虽然不是官,但却是有功名在身的,等着除了孝再去京城应试,说不定是要一飞冲天的人物,自己一个府衙的门子,哪里配得上人家的妹妹。   想到这儿,门子的情绪重新低落下来,刚才得了赏银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沈晋急急地走出后门,见沈莹和姜瑞禾站在门外墙角处,两个人都带着帷帽,这才松了口气,想来刚才门子不过是恭维罢了。   沈莹长得还不错,但也只能说是清秀佳人、小家碧玉罢了。   但姜瑞禾那张脸,可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如今保定府上下,能吃得起上膳堂的人,谁不知道夏娘子手下有个天仙似的姑娘。   她若是毫不遮掩地直接过来,不一会儿就得在府衙里引起轰动。   “怎么了?”沈晋心里也是有点着急,妹妹一般找他也是直接去住处,从来没来过府衙,别是有什么急事儿。   沈莹没说话,倒是姜瑞禾先开口了,三言两语把养济院的事儿交代了,又道:“夏娘子叫我们过来问问,府衙有没有接到丢孩子的案子?”   沈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你们说的当真?养济院那边已经丢了好几个孩子了?”   姜瑞禾摇摇头道:“那边几个都是外头的流浪儿,虽然几天没见人,但也不敢确切地说就是丢了。   可他们这次的行为着实反常,院长出去找人也没了踪影,所以总叫人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我的确是听说有人家丢了孩子,但因为我只管着整理户籍,并不甚清楚,你们稍等,我进去找人打问一下。”沈晋从姜瑞禾的话里头,察觉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急忙转身往回走。   姜瑞禾一把拉住他,塞给他一把碎银子道:“尽量把消息问准了,别舍不得花钱。”、   除了娘和妹妹,沈晋从没跟异性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羞得一张脸唰地红了。   沈莹在旁边看见,忍不住咯咯地笑弯了腰。   沈晋同手同脚地进了府衙后门,寻着人塞了银子,很快就问清楚了情况。   他再次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红晕早已经褪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十天之内,有三户人家来报官说丢了孩子,都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衙门里的压力也很大,但是这三户人家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彼此之间也根本就不认识,更没排查出有什么共同认识的人,可以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如今案子还僵在这里,孩子家里也是天崩地裂的。”   姜瑞禾心道,事情果然如夏月初所料,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885章 养蛊?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送信儿,你这边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也记得跟家里说。”   姜瑞禾跟沈莹处得很好,早就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了,沈晋对她来说,就也是自家兄弟,所以话说得十分自然,又解下腰间的钱袋塞给他道:“打探消息也是要钱的,这个你先收着,若是不够我再找月初姐给你支取。”   沈晋吓得连连后退,摆手低声道:“姜姑娘刚才给的银子还没用呢,不过是打探消息,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   姜瑞禾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沈晋又道:“同僚之间,打探点什么都是正常的,塞的银子太多,反倒叫人怀疑我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再说了,我这样的身份,家里情况如何大家也都清楚,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反倒惹人怀疑。”   沈晋说罢,把刚才姜瑞禾塞给自己的那把碎银子从袖袋里掏出来,却不敢交还给对方,只好塞进妹妹手里,又不厌其烦地叮嘱道:“看来如今城里怕是又要乱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之后没什么事尽量待在上膳堂少出门。”   他如今只有妹妹这一个亲人了,若是出了点什么事,他可就太对不起死去的爹娘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沈莹说着指着身后的马车道,“师父哪里会让我俩自己出来,是水韵姐姐陪我们一起来的,赶车的也是功夫很俊的护卫大哥。”   沈晋顿时脸上一热道:“夏娘子做事素来仔细,倒是我瞎操心了。”   两个人打探过消息之后回到上膳堂,大家一听说城里已经出了不止一起丢孩子的事儿了,丢的还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顿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就算是拐卖孩子,也不该是这样啊!”封七是在外头混过生活的,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虽然没参与过,但是也目睹耳闻过。   “一般来说,拐男孩儿是为了卖给那些没孩子或是没儿子的人家去当儿子的,这样多是要拐年纪小的,最好是三岁之内不记事儿的,这样抱回去养熟了,只要家里把这秘密咬死了,孩子以后也不知道自个儿不是亲生的。   但如果拐女孩儿的话,要么直接拐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然后卖给别人家做媳妇。要么就是拐七八岁到十岁左右的,还要生得好看的,拐回去调教几年就能赚钱了。”   他后头这话说得隐蔽,但是大家也都听明白了,所谓的能赚钱,其实就是能推出去接客了。   姜瑞禾跟沈莹听得真是又羞又怒。   夏月初却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别说是古代了,现代也偶尔会看到类似的新闻。   她的关注点还是在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上。   十几岁的男孩子,拐走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年纪的,有些家里都已经给定过亲,说不定过两年就要成亲当爹了,除非是天生的傻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忘记自己的身世,拐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不能是拐回去做上门女婿吧?   夏月初叹了口气,进屋见薛壮还是在呼呼大睡,没法子只得道:“封七,你去请倪先生跟邹大侠过来议事。”   虽说这件事本该是官府的事儿,但是保定府的事情本就与别处不同,朝廷之所以把薛壮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肃清城中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更何况这件事又把郝文浩牵扯进去了,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上膳堂都不得不参与进去了。   如今薛壮还醉着,她一个人能想到的终归有限,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儿,只好先请其他人过来商议一下,至少先汇总一下目前掌握的情况。   倪钧果然博闻强识,听过大致的情况之后,稍加思索便道:“前朝曾邪教横行,有人专门拐少男少女去献祭以求长生不老。先帝时也曾有人专拐豆蔻少女,好在案子很快告破,人也都被解救出来了,讯问之后才知,对方竟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邪方,说集齐百名少女,炼化成丹,服用后可容颜永驻。但是专门诱拐半大小子的案子,我还真是没听说过。”   姜瑞禾跟沈莹已经听得面色发白,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们都是小门小户出身,若非是跟着夏月初,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种大案子,不敢想象世上还有这么邪恶恐怖的事情。   “还有一种可能。”薛壮脚步略有些虚浮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捉回去培养死士。”   邹泓闻言皱眉,下意识道:“那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些?这种一般不都是要从小培养?”   “还有一种法子!”薛壮眉头紧锁地说,“养蛊!”   倪钧和邹泓听到这个词,面色顿时骤变,连一直面色淡定的封七都忍不住变了颜色。   沈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觉得害怕,往姜瑞禾身后缩了缩身子。   夏月初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养蛊一般不应该是苗疆那边培养毒虫用的法子么?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薛壮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你是说,会有人把那些孩子都放在一处互相残杀,最后只留下一个人?”   夏月初这话一说完,沈莹就再也受不了,起身告了声罪就跑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学厨艺就好了,这些事儿,真不是一般人都能跟着搀和的。   薛壮微微颔首道:“没时间慢慢培养,就只有用这种走捷径的法子了。”   倪钧敏感地察觉出薛壮话里的未尽之意,挑眉看向薛壮:“你是说,是蜀地那边那位?”   “我也只是猜测,即便不是,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先叫下面的人把所有能了解到的情况全部汇总上来。”   倪钧点头表示赞同,回去分派具体任务去了。   薛壮又道:“邹大哥,养济院的郝文浩是朝廷的人,他身手不错,人也机灵,若是一般的人贩子,肯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所以他好几日没有消息,我还是有点儿担心,麻烦你带人去查探一下他的下落。”   邹泓也领命而去,屋里已经没有外人了,薛壮这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揉着胀痛的额角,痛苦地呻吟出声。 第886章 找回来一个   “昨个儿喝得太多了吧?”夏月初忙拧了帕子来帮他敷着,然后叫人去端醒酒汤,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再怎么高兴也不能这么往死里喝啊!得亏阿铮喝的是茶水,不然也得叫你灌得酩酊大醉。”   薛壮闭着眼睛,自己揉着眉心道:“就是因为阿铮喝的是茶,我才一不小心喝多了。”   夏月初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搞清楚他的逻辑。   薛壮跟秦铮的酒量差不多,合着昨晚是看秦铮怎么喝都神色如常,就觉得自个儿也没喝多少,喝着喝着,等发觉多了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觉得这次的事儿,跟庆王那边有关系么?”夏月初等薛壮好点了才问。   “我也希望不是庆王,如果真的跟他有关,那些孩子很有活命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但是根据蓉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庆王已经知道他藏在这边的东西被找到了,最近我们也一直在提防他搞事情……”   薛壮说着见夏月初眉头深深皱起,忙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世道乱,拐卖孩子之类的事情也多有发生,也用不着什么事儿都往坏处想,在家等消息就是了。”   沈晋在府衙内也已经做了好几个月,他平素踏实干活,从来不参与各种是非,偶尔还出钱请底层的这些小喽啰们吃个饭什么的,所以在衙门里人缘儿一直很好。   最近接连有孩子走丢,府衙里头也都在议论这件事儿,所以沈晋花钱请了顿红油抄手,很容易就问到了详细的情况。   吃过晚饭之后,沈晋将打探来的消息都写在纸上,封在竹管内,揣在袖中,假装出去逛夜市,然后偷偷将竹管丢在一个算命的摊子上。   算命的“瞎子”手底下轻轻一动,就将竹管揣进了自己怀里,又摆了会儿摊,才收拾东西扛着招幌走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薛壮就拿到了竹管,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细看。   三个丢了孩子的人家都是底层百姓,虽说都是保定府的坐地户,但三家并没查出来有什么亲戚关系,可以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所以府衙各种调派人手,查了几日都毫无头绪。   信息着实太少,薛壮也分析不出什么来,只能等手下密探收集信息回来再说。   直到后半夜,邹泓四个人才从外头回来。   薛壮听到动静起身,对睡得迷迷糊糊的夏月初道:“你继续睡,我出去问问有没有新的消息。”   夏月初本也想起来,但昨晚守了薛壮一夜没睡好,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浑身都在抗拒,最后只好作罢,嘴里咕哝道:“有啥新消息记得告诉我……”   薛壮帮她把身上的薄被盖好,弯腰在她嘟起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这才披了衣裳出去。   跟邹泓几个人一起回来的还有郝文浩,只是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整个人也垂头丧气的。   “这是怎么了?”薛壮上下打量了一下,挑了个远离他的椅子坐下才问。   郝文浩见状,脸上原本七分的丧气瞬间变成十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还不等邹泓说话,唐茹已经忍不住了,跳出来道:“薛小将军,您猜猜,我们是在哪儿找着郝文浩的?”   薛壮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郝文浩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儿,掩鼻道:“该不会是猪圈吧?”   郝文浩抬头看了薛壮一眼,神色里满是憋屈跟郁闷。   邹泓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不是么!”唐茹手舞足蹈地说,“您可不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们一路打探一路追过去,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就听见村子里闹哄哄的,说什么谁家猪圈里有个死人。   “当时我们心里还咯噔了一下,赶紧跑过去看,结果可好,人家搂着一头母猪睡得正香呢!”   “噗!”饶是薛壮早有心里准备,此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正色问,“叫人给下了药?”   郝文浩一脸羞愤地点点头道:“我也没追查出什么眉目,结果莫名其妙就中了圈套,都不知道咋会被弄到猪圈里的。”   薛壮闻言却若有所思道:“也许你觉得没追查到什么线索,但是对于偷孩子的人来说,你却很快就要抓到他们的小辫子了。   “但是对方却只是给你下了迷药丢进猪圈里,看来是不想伤人,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或者是给自己争取时间清理痕迹,手段这么温和,可不像是庆王那边的人。”   邹泓几个人想必也是得到了相同的结论,所以回来的时候才有心思拿郝文浩取笑。   “如此看来,那几个孩子应该也还活着,只是还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郝文浩心里还是记挂着几个孩子,虽然只是几个流浪儿,但是在一起相处时间久了,也早就有感情了。   “明天就该有新的线索反馈上来了,今天太晚了,都去休息吧。”薛壮说着起身,又赶紧抬手堵住鼻子,另一只手指着郝文浩道,“尤其是你,好好洗洗去!”   郝文浩赶紧一路小跑地出去了。   薛壮稍微放宽了点儿心,快步回房。   夏月初自打他走了就没睡沉,一直半睡半醒的,听到门响眼睛都睁不开就问:“怎么样?”   “郝文浩找回来了,人没事儿,看样子不是庆王下的手,孩子们的消息目前还没有,要等明天早晨各处的情报汇总上来才知道了。”   薛壮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带进来一股子凉气,冷得夏月初直往后缩。   “躲什么。”薛壮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拖。   夏月初只得委委屈屈地缩在薛壮怀里,嘴里道:“你身上冷!”   “再往后缩被都盖不住你了,更冷。”薛壮把人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低声道,“一会儿就暖和了。”   薛壮本来就火力壮,不一会儿人就暖和起来。   夏月初被他搂得动弹不得,热出一脑门子汗,睡得越发不安稳,做了一晚上自己在烤月饼的梦。 第887章 两封密信   秦铮的身子恢复的越来越好,急着想要回军营去。   薛壮不放心,便私下找吴氏透了个口风。   第二天,吴氏就开始张罗着给两个年轻人合八字、算日子,准备定亲。   秦铮被吴氏指使得团团转,又是试衣服又是采买东西,分身乏术,只好把回军营的时间再往后推。   夏洪庆听说了城里丢孩子的事儿,把平安看得越发紧了,没事儿不肯放他出门。   即便出门,也要叫上好几个人跟着。   好在上膳堂院子大,又有两只傻狗陪着,平安倒也听话,没闹着想出去玩。   只是丢孩子的事儿,两日过去,依旧没什么进展,京城那边却加急送了密信过来。   一共两封,薛壮跟倪先生一人拆开一封细看。   看后,倪先生一脸轻松地说:“吐蕃王那边终于有消息了,夏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猜得半点儿不差。   吐蕃王带人杀了个回马枪,彻底歼灭了吐蕃内部两个一直不安分的部族首领,对方的嫡系人马也都没有放过,只将他们手下的女人、牲畜和奴仆分给了这次的有功之臣。如今吐蕃内部的事情已经肃清,吐蕃王终于重新出发前往京城了。”   他说完抬头看向薛壮,又道:“吐蕃王照常入京,夏娘子入宫献宴的事儿就跑不掉了,你到时候也不得不跟着回京,可想好了?”   薛壮却有些面色古怪,没有说话,将手中的信递过去道:“倪先生再看看这封信。”   “怎么了?”倪钧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地飞快扫完,面色也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这边追查了好几日,毫无头绪的丢孩子的案子,竟然莫名其妙地被宫里的禁卫给破了。   这帮人拐了十来岁的男孩去,竟是为了把人送入宫中做太监。   虽说每年都会有些穷鬼人家,把实在养不起的孩子送入宫中,但是拐了孩子送入宫里的,大齐开朝至今,这还是破天荒头一份儿。   虽然对方供述只是为了赚钱,送入宫中一个孩子能得十两银子,顶得上乡下人好几年的花销。   这次之所以会被发现,说来倒也巧合,竟是因为养济院的一个孩子,偷用了郝文浩的腰带。   这腰带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其实上面做了好几处暗记,是为了禁卫出去办差,万一出事能够认出身份而做的。   宫中的禁卫一眼便发现腰带有问题,拦下了正要被送入蚕室净身的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都是被人骗来的,说是带他们进宫当差赚大钱,却并没有说是做宦官。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做英雄梦的岁数,被人哄骗着,都以为自己是要入宫做禁卫,以后还可以成为皇上跟前的护卫,一路上好吃好喝游山玩水一般,一个个儿还美得不行呢!   得知真相之后全都吓傻了,性子软弱些的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要回家。   倪先生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戏剧性,不免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咱们这边紧张了好几天,谁知道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倪先生将密信折好,准备销毁。   薛壮却突然问:“先生,刚才信里写了几个人?”   “一共二十三人。”倪先生从小过目不忘,看都不用看就报出了数字,“肯定是从别处也拐了孩子,或者还有其他咱们不知道的流浪汉。信里最后还写,这些孩子里,还有人听说宫里不愁吃穿,得知真相之后还想净身进宫的呢!   “唉,还是外头的日子太苦了,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然谁好端端的想进宫呢!”   薛壮却皱眉问:“如果想留下来的,并不是被拐的孩子,而是这帮人的最终目的呢?”   “哎呦!”倪先生闻言一愣,手里捏着密信往蜡烛边凑,结果信纸没点着,反倒把自己的手给烫了,却也顾不得理会,定定地看着薛壮道,“你是说,这些人是故意的?”   “被偷的孩子有寻常百姓家的,也有流浪儿,保定府这边因为有郝文浩,所以咱们能理清楚有几个流浪儿不见,但是其他地方,谁又会关心一个流浪儿是否走丢,或者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这样对方就很容易能把自己培养好的人夹带进去。   这次被发现了,他们没法子,只能假借活不下去了,自愿净身入宫。   若是没被发现,岂不是就顺利混进去了?”   倪先生被他说得不寒而栗,刚想赶紧摊开信纸写信。   谁知薛壮却突然一笑,道:“陈大人也想到这点了,他肯定会细细排查的。”   “哦?”倪先生努力回忆道,“我没在心里看到相关的消息啊?”   “信的最后,陈大人让郝文浩带着几位丢了孩子的人家入京去接孩子。   若非是有所怀疑,何必多此一举?派人把孩子们送回来岂不简单?   陈大人应该是想要把这些人仔细排查一遍,所以才会这样安排。”   倪钧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了。”   “既然陈大人接手调查了,孩子们也都没事,对咱们来说就是皆大欢喜了。”   丢孩子的事儿至此也算告一段落了,薛壮说起另外一封信上的事儿。   “按照廖老爷子的意思,估计是打算让月初早点儿去京中,我肯定也要跟着一起去,保定府这边的事儿,到时候就只能仰仗先生了。   而且后厨的人月初也要带走,毕竟这些人她用着顺手了,跟她配合得也默契,这些人本身有都是御膳房出身,带入宫用也不算违例。”   倪先生对薛壮把差事都丢给自己到不觉得如何,但是一听后厨的人也都要走,顿时急了问:“那我咋办?扎脖儿等你们回来不成?”   薛壮故意逗他道:“您放心,我都替您想好了,到时候就临时雇个厨子回来,专门伺候您。”   “呸!”倪先生竟然跟个小孩子似的,“在上膳堂吃了这么多日子,嘴早就养叼了,外头雇来厨子做的饭能吃?”   “咋不能吃?难不成您还在上膳堂赖一辈子?我可是早晚都要回京城将军府的!”   倪钧闻言一怔,抬头去看薛壮的表情,见他一脸释然的神色,知道这是他对自己之前问题的回答——他已经做好回京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了。 第888章 不请自来   吐蕃王入京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既然已经重新确定了行程,各种招待事宜就都要安排下去开始操办了。   虽说如今吐蕃依附于大齐,但人家毕竟也是独立政权,而且又是小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外事接待,朝中从上到下都十分重视。   殷颢听说此番入宫献宴的是上膳堂,顿时在家里待不住了,留下一张字条就准备开溜。   但是自打上次他一声不吭地跑去保定府、最后害得老侯爷大老远跑去捉他回来之后,侯府上下早就提高了警惕。   还不等殷颢走出侯府叫门,就见两个院子连搀带架地把老管家给弄过来了。   老管家年逾古稀,早已经把接力棒交给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如今在侯府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比外头的员外老爷还要惬意。   老侯爷公事繁忙,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孙少爷,全都是老管家看着长起来的。   殷建东不在家的时候,唯一能管住殷颢的,也就只有老管家了。   老管家原本正在院子里喂雀儿,临时被人拉过来,一路快走累得气喘吁吁,站在殷颢面前只大口喘着气,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隆叔,这帮小兔崽子,怎么还把您老给折腾出来了。”   殷颢想趁着老管家还没开口赶紧糊弄过去。   但是老管家太熟悉他了,他一翘尾巴,就知道他是想拉屎还是想放屁。   “二爷若是想去保定府,今个儿先把老奴撂倒再说!”老管家半点儿余地都没有地说。   殷颢的脸顿时皱成一团,无奈道:“隆叔,我明个儿就回来还不行么?”   老管家用自己的身子堵着门,言辞恳切地说:“二爷小时候,老奴就反复跟您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保定府那边乱得很,这几日还在闹丢孩子的事儿呢,二爷若是无聊,不如下帖请几个朋友到家中小聚,老奴叫人去饕餮楼帮您传一桌酒菜来可好?”   殷颢本来都快被说动了,结果一听老管家说饕餮楼,顿时想起夏月初的手艺,忍不住“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   他绕不开老管家,干脆一把挽住对方的胳膊道:“得了,隆叔,您若是不放心,跟我一块儿去一趟就是了。”   殷颢说罢,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连拉带拽地把老管家给弄上门外的马车。   “哎呀,二爷您……”老管家哪里是他们两个小伙子的对手,都来不及挣扎,直接就被塞进了车厢里。   殷颢不等坐定就冲车夫道:“走,去保定府。”   “二爷,使不得,侯爷若是知道要担心的……”   马车缓慢地起步,车里还传出老管家劝说的声音。   侯府一众下人面色都不怎么好,但是熟知殷颢平时性格的人,也不敢当真上去死命地拦着。   毕竟这么多人,没拦住好歹还有大家一起扛,但若是拦得太卖力把二爷惹急了,说不定当场就要倒霉了。   于是马车就这样突出重围,朝着保定府而去了。   而自打确定了吐蕃王的行程之后,上膳堂前阵子轻松的生活顿时就一去不复返了。   薛壮忙着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虽说只是去京城十天半个月的,但是因为秦铮之前一直病着,所以必须得带着他将这段时间之内的工作重新熟悉一番。   两个人在家里忙了两天之后,一大早便去了城外的军营。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生意,但因为夏月初要带着后厨的人一道进宫为宴席做准备,廖老爷子干脆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做了个短时间的特训。   夏月初则在房里绞尽脑汁地设计菜单。   这个工作才是最辛苦的好不好?   夏月初咬着笔杆头大地想要抓狂。   “小姑,先生说过,不能咬笔杆!”平安做完今天的功课,又钻过来找夏月初玩儿。   夏瑞轩赶紧追过来道:“平安,小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姑姑这几天忙,别打扰她。”   “反正我没什么头绪。”夏月初把快要被自己啃秃了的笔一丢,朝平安招招手道:“过来吧,小姑给你做好吃的。”   平安圆圆的小脸儿上顿时绽开笑容,跑过来拉着夏月初的手就往后头的小厨房去。   夏月初干脆就放空大脑,给平安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她做的几道菜都是小孩子爱吃的,糖醋鸡翅,炸豆腐丸子,蛋黄土豆泥,炸猪排,琥珀桃仁,杏仁酪,还给他弄了一杯加了几个冰块的果汁。   除了上次邀请同窗的自助餐,平安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坐拥这么多好吃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下手才好了。   最后还是油炸食品最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平安先蘸着酱料吃一口炸猪排。   猪肉是提前敲过的,肉筋什么的都被敲断,尽可能敲成又薄又大的片状,蘸上蛋液和自制的面包糠下锅去炸。   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炸出来的猪排外表金黄酥脆,内里柔软可口,一口咬下去,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配上咸甜可口的猪排酱,吃得平安眼睛都在放光。   “好吃不?”夏月初扯出帕子给平安擦擦嘴角上的酱汁,“别着急,慢慢吃,家里也没人跟你抢。”   “夏娘子,有客人登门。”封七过来送信儿,面色却并不怎么高兴,想必来的客人不太受他的欢迎。   “谁啊?”夏月初起身解下围裙,放下勾着袖子的襻膊,今天薛壮不在家,就只能由她出去招待客人了。   “京城侯府的那个二傻子。”封七翻了个白眼。   殷颢上次来,对夏月初各种的瞧不起,上膳堂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非碍着薛壮的面子,封七在就把人撵出去了。   所以这回殷颢再次不请自来,封七也懒得给他个好脸儿。   夏月初一听来的人是殷颢,整理衣裳的手顿时就停住了,重新坐下道:“原来是他啊!你派人去城外给大壮哥送个信儿,免得他留在营地不回来了。   至于我,就不出去招待客人了,免得再招人嫌弃。   我若是一个忍不住把人给撵出去,大家面子上也都不太好看,你说是不是?” 第889章 进不去屋了   有了夏月初这句话,封七自然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出来对殷颢道:“我们东家今日不在家,您看是留下来等我们东家回来呢?还是先回去,有空再来?”   殷颢闻言差点儿没被气死,他是大老远从京城来的好不好,到了之后,茶没喝上一口,饭没吃上一顿,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让他回去?   “我自然是在这儿等承哥回来,你们夏娘子在家不?让她快去做点饭菜端上来,我都快饿死了!”殷颢从小被人伺候惯了,除了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人之外,对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封七心道,幸好没让夏娘子出来,不然今天这事儿可真是闹大发了,等东家今晚回来,怕是连房门都进不去了。   “夏娘子说了,东家不在家,她身为女眷,不便出面待客。您若是饿了,我们这儿本来就是酒楼,您点什么我让后厨给您做什么就是了。”   殷颢皱眉问:“我又没让夏娘子出来陪我,做几个菜还不行么?她不就是个厨子么?”   带人过来上茶的姜瑞禾从窗外听到这话,立刻就火冒三丈,快步进屋,怒道:“厨子怎么了?就算是厨子,也不是你们侯府雇的厨子,用不着听你使唤!就连皇上叫我们夏娘子入宫献宴,都是正式下了帖子来请的,你是什么身份,比皇上还尊贵不成?”   封七也沉下脸道:“这位爷,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东家是什么态度,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虽然今天东家不在,但是如果你继续用这种轻慢的态度对我们东家娘子,那我豁出去被东家责罚,也要把你从上膳堂撵出去!”   殷颢从小被宠着长大,侯府更是所有人都捧着他、哄着他,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态度上的问题,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被两个人接连怼了之后,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   尤其是被姜瑞禾这样好看的姑娘不假颜色地一顿喷,实在太挫伤他的自尊心了。   但是姜瑞禾这番话,他却根本无法反驳。   跟被全家人当小孩子一样呵护长大的殷颢不同,隆叔是经过先帝在位期间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的,听了姜瑞禾的话,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隆叔从小看着殷颢长大,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便知道他正憋着想要反驳,赶紧插言道:“二爷,咱们既然登门做客,还是客随主便为好。”   薛家如今平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薛小将军素来就是个护短又长情的人,这位夏娘子,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想必就是将军夫人了。   哪有登门做客强求人家当家主母下厨待客的?   殷颢对隆叔的话,还是稍微能听进去一些的。   尤其今天他一言不合就把老人家给架上车带出来了,一路颠簸到保定府,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上。   所以最后殷颢妥协道:“把你们的菜单拿上来,我看看都有什么吃的。”   他心里头还憋着气,所以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隆叔拦都拦不住。   封七倒是十分淡定,等他点完菜了还问:“请问两位需要什么酒水?”   “酒水就算了。”隆叔抢在殷颢之前拒绝道。   现在都已经管不住了,若是再喝了酒,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不多时,后厨就开始上菜。   殷颢也饿了一路,此时看到菜上来了,立刻招呼道:“隆叔,快坐下,这么多菜呢,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上膳堂这边的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虽然没有夏月初做的好吃,但是后厨也被她调教了这么久,水平也已经提高了许多。   隆叔在京城也算是吃过见过的,此时尝过上膳堂的菜才知道,难怪皇上会不嫌麻烦地找上膳堂入宫献宴,看来不仅仅是为了找个机会让薛小将军重回京城,这个夏娘子,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   但是殷颢上次是吃过夏月初手艺的,今天再吃其他人做的菜,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就总是觉得味道不如上一回好,所以吃得情绪不算太高。   吃完午饭之后,殷颢又把封七叫进来,打了个哈欠道:“吃完了,先给我们安排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承哥回来了再叫我。”   封七道:“好的,午饭一共是四百七十二两银子,既然您是东家的老朋友了,就给您抹个领头,一共四百七十两。   上膳堂的院子一共分三等,天字号院住一天要五百两银子,地字号院是三百两,人字号院一百两,会赠送一桌对应档次的晚膳,不知道您需要预定哪一个档次的?”   “什么?”殷颢差点儿没跳起来,“你还要跟我收钱?”   封七一脸鄙夷地看向殷颢问:“难道侯府的人在京城下馆子都不给钱的么?”   殷颢气得鼓鼓的,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了半天,只好宽慰自己地想,反正酒楼是承哥的,自己给了钱,也就变相等于让承哥赚钱了。   这样想着,他心里才总算舒服了点儿,翻出张一千两的银票甩给封七,抬高下巴,趾高气昂地说:“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封七却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被羞辱的神色,反倒笑嘻嘻地给他行了个礼,扬声道:“多谢爷赏!”   殷颢里子面子都没捞到,气得回房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   薛壮当天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家里的晚饭都吃过了,他跟秦铮才进门。   两个人在外头吃过东西回来的,所以正打算各回各屋去休息,却见封七还在厅里等着他俩。   薛壮还以为是夏月初担心自己,让封七在这儿等自己回来呢,谁知道封七劈头就来了一句:“东家,殷颢又来了。”   “月初生气了?”薛壮从封七的语气和态度中察觉到事情不太对。   封七道:“夏娘子不想惹气,所以没出来接待,但是殷二爷可是没少抱怨,还惹得瑞禾也发了脾气,所以会不会传到夏娘子耳朵里,我就也不知道了。”   薛壮小心翼翼地溜回自家屋里,一推卧室门,果然从里头插起来了。 第890章 收拾东西走人!   薛壮从袖中掏出个薄如蝉翼的小刀,准备把门栓拨开。   谁知道他这边刚有动静,屋里就传来两只傻狗的叫声。   得,这是真生气了。   薛壮收起小刀,出去找封七问清楚殷颢今晚的住处,直接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殷颢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呢,听到房门被踹开,吓得一骨碌翻下床,躲到了床底下,心里头一个劲儿地懊悔,难道保定府真的乱到这个程度,居然都有人会直接闯到酒楼里来行凶了不成?   上膳堂的那些人是指望不上了,一个个儿都莫名其妙地全看他不顺眼。   也不知道承哥啥时候回来,能不能赶得及救他。   薛壮大步走进屋,点起油灯,视线在屋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凌乱的床榻边。   他走到床边,踢踢被殷颢蹭歪了的踏脚,冷声道:“出来!”   殷颢听着声音耳熟,试探地唤了声承哥,但是外头却没人应声,只是不耐烦地又踢了两脚踏脚。   “我出来,你、你别伤我……”殷颢怂了吧唧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定睛一看,外头的人果然是薛壮,立刻松了一口气,“承哥,你这是干啥啊,吓我一……”   “收拾东西走人!”薛壮不等他说完就下了逐客令。   殷颢双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承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让你收拾东西走人!”薛壮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管你是另外投店还是在马车里过夜,总之,现在离开。”   “哥!”殷颢一把抓住薛壮的手,难以置信地问,“是不是店里那些人跟你说我坏话了?你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赶我出去?哥,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你比对我亲哥还……”   薛壮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对你亲嫂子也像是对月初一样的态度么?”   “我就知道肯定是她!”殷颢激动道,“她跟你告状了是不是?”   “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月初,她也从来都不是个告状的人。”薛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吩咐外头候着的两个人道,“替殷二爷收拾东西,送二爷出去,叫上膳堂上上下下都记清楚了,殷二爷是贵客,咱们这种小地方招待不起,以后莫要放进来了。”   殷颢眼睛都红了,声嘶力竭地吼:“承哥,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你就这么对我?”   “你再这样下去,兄弟是没得做了!”薛壮说罢转身就走,却在门口碰见了被吵醒的老管家隆叔。   “隆叔,您怎么也来了。”对侯府的老管家,薛壮也是熟得很,也知道他早在薛家出事之前好几年就退居二线,不理侯府的事务了。   “承少爷。”隆叔看着薛壮,忍不住眼圈发红,眼底也泛起泪花,“没想到老奴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少爷。”   “隆叔,您安心在这儿歇着就是。”   隆叔对于薛壮来说,既是故人也像长辈,小时候跟殷颢一起到处捣乱惹祸,基本都是隆叔跟在后面给两个人收拾烂摊子。   如今突然见面,心里头也颇为触动。   隆叔却躬身向薛壮道歉道:“承少爷,您也知道,二爷从小被家里惯坏了,脾气性子就是这样,其实没什么坏心,并非当真对薛夫人无理……”   “隆叔,上次他来,我已经再三告诫过他,月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已经带她叩拜过父母,即便以后我薛家平反昭雪,她也是薛府主母的唯一人选。但是殷二爷非但没有把态度放尊重些,反倒变本加厉。   这样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没有反应的话,我也不配做个男人了!”   薛壮的话说得很重,隆叔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其实也知道,人家这话说得在理。   隆叔叹了口气,进屋准备帮殷颢穿戴。   殷颢气得一把甩开隆叔,怒道:“隆叔,你到底站在那边的!”   隆叔年纪大了又没有防备,被他甩到一旁撞在床架子上,疼得半晌直不起身来。   薛壮上前扶起隆叔,扭头看向殷颢,眼里满满都是失望。   “不过才三年多未见,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你再也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叫我承哥的那个兄弟了。”   薛壮扶着隆叔去了隔壁房间,帮他检查伤势。   隆叔叹了口气道:“老奴没事儿,只是二爷他……”   “隆叔,您就别替他说话了。”薛壮沉着脸,卷起隆叔的裤腿,在掌心倒上药酒,帮他揉着被磕青了的膝盖。   “薛家出事儿的时候,二爷恰好没在京城,事后得知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家里的人和银子撒出去不知道多少,就是为了找您的消息。   前阵子得知您还活着,二爷甭提多高兴了,回到京城之后还到处去看宅子,说原本的薛府空放着好几年,怕是不能住人了,就算拾掇也得要些时日,先帮您踅摸个住处,提前拾掇出来,到时候好有地方做个过渡……   “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还不清楚他么,被家里宠坏了,就是一根筋,但其实没有坏心眼儿的。”   薛壮闷头不吭声,给隆叔把膝盖上的淤血揉开之后,扯过一张丝帕擦干净手上的药酒,低声道:“我知道殷颢是真把我当大哥来看,但他只看重我一个人,对于我尊重并给重视的人,却三番五次地轻贱蔑视。   “我也是个男人,受不得这个,即便是我兄弟也不行,不然对不起跟我从贫贱一路走过来的女人。   “其实若是与我不相干的旁人,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我反倒没那么在意,偏偏是我最看重的兄弟……   “隆叔,对不住,这个坎儿我过不去。”   隆叔自以为是明白薛壮的想法,本来想劝他尽量多想想年少时一起长大的情谊,谁成想倒起了反作用。   想来也是,最亲近的人捅在身上的刀子才最疼。   尤其是这几年分开,谁也不知道薛壮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隆叔扶着床栏站起身,对薛壮道:“承少爷放心,老奴会把二爷劝走,不让你为难的。” 第891章 心情不好   把殷颢一行人撵出去之后,薛壮也没有再回去搅扰夏月初,打算自己在书房将就一宿。   但是书房的卧榻太小,他只能蜷缩着腿,十分不舒服,加上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后半夜断断续续梦见许多小时候的片段,但无论开头如何温馨平和,梦的最后都是一片血红。   他被这种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才精疲力尽地睡着,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一点儿也没有休息过的轻松,反倒感觉比熬了一夜还累。   薛壮去偏房冲了个冷水澡,才觉得清醒了点儿,出门抓住个正在巡逻的护院问:“知道月初在哪儿呢?”   “夏娘子在后厨呢!”护院说完犹豫片刻,又低声提醒道,“东家,夏娘子今个儿心情有点不好,您可得当心点儿。”   上膳堂的护院们都是从禁卫中挑选出来的,刚得知薛壮身份的时候,大家都他都还抱着敬畏之心。   但是接触的时日多了,大家都熟悉起来,也都知道,东家在公事上,依旧是当年那个名震京城的少年将军。   但是对内,那绝对是个妻奴,家里啥事儿都是夏娘子说了算。   而且夏娘子的脾气性情,是大家公认的好,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   可一旦发脾气了,绝对是东家犯错了。   而为了上膳堂的气氛能够尽快恢复和谐,大家自然都希望两个人能尽快和好。   薛壮只当夏月初还在为殷颢生气,便问:“没人跟月初说我已经把殷颢那小子撵出去了么?”   护院摇摇头道:“东家,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今日的任务是在夹道巡逻,并未见过夏娘子,只是刚才听几个从后厨过来的姐姐们说的。”   “行,知道了,忙你的去吧。”薛壮一路琢磨怎么哄夏月初消气一路往后厨走,脚还没迈进院门,就听到后厨里头哐啷一声。   薛壮把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寻思半晌,先去夏家老两口那边把平安给借来,领着他往后厨去道:“咱们去看看你姑做啥好吃的了。”   一大一小两个进入后厨,就觉得气氛跟平日不一样。   最近夏月初正在一道一道地跟大家磨合入宫献宴的菜品,但是因为时间还比较富裕,加上有廖老爷子把关,所以后厨的气氛并没有太过紧张,夏月初还经常带头说说笑笑。   但是今天后厨的气氛却很压抑,夏月初面色不好,廖老爷子的表情也很严肃,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薛壮站在门口没往里去,轻轻在平安后背推了一下。   平安十分机灵地跑进去,一把抱住夏月初,撒娇道:“小姑,有吃的没,我背书背饿了。”   后厨的人全都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敢顶着夏娘子的黑脸迎难而上还不会被责怪的,全家上下估计也只有平安了,就连夏洪庆如今都会不自觉地开始看闺女的脸色了。   至于东家……啧啧,不说也罢。   今天夏娘子心情不好,估计就是东家惹得。   看到平安,夏月初的确发不出脾气来,揉揉他的脑袋问:“想吃什么?小姑给你做。”   平安本来就是被临时拉来灭火的,根本没想这个问题,愣了半晌才道:“我、我想吃糯米排骨饭。”   “……”夏月初无语,这哪里是什么加餐,基本的呢过与点了个大菜了,“这个一时半会儿可做不出来,我先给你弄点儿点心垫垫,等会叫人收拾点儿排骨出来腌上,晚上就能吃了。”   “哦哦,好的,点心就行。”平安赶紧点头,然后就被端着点心和羊乳的杨艾琪给带下去了。   薛壮没了挡箭牌,只好自己蹭到夏月初身边,赔着笑问:“有没有我的份儿,我早饭还没吃呢!”   夏月初没说话。   姜瑞禾见状赶紧道:“东家,月初姐早就给您留出早饭了,我去给您热一下。”   “不用热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么!”薛壮见夏月初面前的条案上就有一盘菜,此时还冒着热气儿,伸手就要去端。   谁知夏月初却抢先端起菜,直接扣入旁边的泔水桶里去了。   薛壮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夏月初最不喜欢的就是浪费食物,这次居然气成这样?殷颢那小子昨天到底都说啥了?   这下连姜瑞禾都不敢出来打圆场了,小心翼翼地看着薛壮的脸色,生怕他要发火,然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廖老爷子,此时也只有他能镇得住这局面了。   廖老爷子知道夏月初如今是遇到了瓶颈,并非是能力问题,更多的是自己心境上的问题,必须要自己突破才行。   所以他开始并不打算出言干预,毕竟离吐蕃王入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得先给夏月初点儿时间让她慢慢磨一磨。   但现在薛壮贸贸然闯进来,两个人僵在这里,他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   “月初,这道菜你做了七遍,我尝着已经很好了,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夏月初手里举着空盘子还没有放下,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还差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差的是什么。”   “后面这三遍,我吃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觉得这道菜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了。”廖老爷子既然开口了,就毫不客气地说,“你如果不信我的话,可以把后厨的人都叫过来尝一尝。”   夏月初赶紧道:“廖老,我怎么会不信您,我只是……”   “你只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觉得还可以更好。”廖老爷子说了句让大家都有些听不懂的话。   觉得还可以更好,难道不是对自己更有信心才对么?怎么又说是没有信心?   但是夏月初却被廖老爷子说中了心事。   她最近的心情的确很复杂,一方面想要突破,一方面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没了以前做菜时候的自信,才会患得患失,怎么做都觉得还不够好。   “好了,你今天心情不好,就不要在后厨浪费食材了,今天就当给大家放假,都休息一天吧。”   虽然廖老爷子发话了,但是后厨的人却不敢走,全都在等着夏月初表态。   “怎么着,我说话就这么不好使?说不动夏丫头也就算了,连你们都说不动了?”廖老爷子佯怒道。   大家赶紧停下各自手头的活计,收拾好面前的一亩三分地,陆续离开了后厨。   廖老爷子也背着手往外走,边走边道:“一道好菜不是憋在后厨一遍遍做就能做好的,出去逛逛,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薛壮赶紧顺杆爬道:“月初,我陪你出去逛逛。” 第892章 骑装   对于手头这道菜,夏月初的确没有什么新的灵感,一直闷在后厨也不是事儿,干脆听从廖老爷子的建议,打算出去逛逛。   “上哪儿逛去?”夏月初问愣在一旁的薛壮。   “今天天儿还不错,我带你出城骑马好不好?”薛壮反应得倒快。   夏月初看看外头的太阳,觉得出去放空一下大脑也好,便点头道:“也好。”   薛壮顿时兴奋起来,连声道:“正好,上个月做换季衣裳的时候,你不是做了套骑装,还没穿过呢!”   他早就想带着夏月初去骑马了,夏天太热,春秋的时候去城外骑马刚刚好,所以做换季衣裳的时候,就额外要求绣庄按照夏月初的尺寸做了件骑装。   但因为秦铮受伤,大家也都没有这个心情,骑装如今还在屋里压箱底儿呢!   当时换季的衣裳都是姜瑞禾整理的,夏月初也没一一看过,只是听说有套骑装,也没留意。   这会儿翻找出来换上,倒是有些意外的惊喜。   绣娘们的女红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骑装,做得十分合身,不似平常衣裳那样长裙广袖,袖口跟裤脚都是用绑带扎紧的,一条宽腰带勒紧腰身。   整套骑装白色带暗绣做底,腰带和手腕脚腕的绑带都是宝蓝色,脚踩一双半高腰的靴子,显得格外利落清爽。   姜瑞禾见状连声夸道:“月初姐,你穿这套真是太好看了!”   夏月初也挺喜欢这套衣裳,十分方便活动。   “我看做菜也可以穿这样的衣裳,免得每次都要用襻膊把袖子扎起来,麻烦死了。”   “你若是喜欢,回头叫绣庄来人,专门按你的要求做几套就是了。”薛壮亲自去马棚挑了马回来,一看就挪不开眼了。   换季做衣裳选样子这种事儿,平常都是薛壮来做的。   夏月初对古代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概念,怕自己出错出丑,见薛壮愿意管,便一股脑都交给他了。   她身材瘦削,虽然薛壮天天琢磨着想给补胖点儿,但是也不太见效,只是比原来营养不良的模样稍微圆润了点儿,比普通人还是要瘦一些的。   所以平常换季做衣裳,薛壮都喜欢给她挑稍微宽松,装饰多一点的,觉得这样才不太显得人瘦。   但骑装为了安全,必须要摒弃层叠繁复的装饰,必须要干净利落。   薛壮没想到,夏月初穿起骑装竟然这么适合,显得她格外英姿飒爽,精气神儿一起来,反倒不显得人太过瘦弱了。   “看来应该多给你做几套这样的衣裳,穿着利落又好看。”   薛壮一边看一边遗憾地想,之前绣庄推荐的那套红白相间的骑装,当初也该叫人做了送来才对。   夏月初这两年被薛壮养得精心,加上开酒楼的便利,平日里燕窝银耳什么的没少吃,虽然没如薛壮所愿再胖一些,但是皮肤却是越养越好了。   宝蓝色本来就衬肤色,越发显得夏月初唇红齿白,若是把头发束上去,倒像是谁家娇养出来的小少爷。   “以后该多带你出去走走才是。”薛壮几乎是拥着夏月初一路出去的,自己翻身上马,然后伸手一捞就把夏月初拉上去,安置在自己身前,双手一抖缰绳,马就一路小跑地朝最近的城门而去。   殷颢昨天半夜被薛壮撵出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落脚的客栈,气得一夜没睡好,上午爬起来胡乱吃了口东西,又被隆叔逼着回京城。   谁知道马车到了城门口,正排队准备出城的时候,就瞧见薛壮骑马带着夏月初,从旁边飞驰而过,而城门口的官兵就跟没看见似的,直接放行。   殷颢气得恨不得叫人立刻追上去。   昨天自己闹心得都没睡好,结果人家今天居然双双对对地骑马出去玩儿了。   十几年的兄弟,就为了个女人!   殷颢越想越觉得委屈,把车窗猛地摔上,一屁股坐回车里,眼圈儿都红了。   隆叔见状叹了口气道:“二爷,您若是还想跟承少爷做兄弟,就该好生反省一下自个儿的态度了。”   这话,除了老侯爷,家里怕是只有隆叔说了,殷颢才能勉强听得进去而不发脾气。   但是他心里头还是不服气。   “我们做兄弟在先,那女人不过是后来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竟勾得承哥连兄弟情都不顾了。”   隆叔叹了口气道:“二爷没瞧见,秦铮秦小哥一直都跟在承少爷身边么?承少爷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薛小将军,这次的事儿,是二爷越矩了。   您若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不能打心里正视和接受夏娘子的话,您跟承少爷这份兄弟情,怕是就要走到头了。”   殷颢虽然委屈,但却并不是很慌,他从小就是个熊孩子,被承哥教训了不知多少次,最厉害的一次,直接被马鞭子抽得屁股开花。   但是只要他承认错误,承哥每次都很快就会原谅他,还会继续带着他玩儿。   他也从来不记仇,被打了被骂了,回家气个两三天,很快就又跟在承哥后头当跟屁虫了。   甚至就连老侯爷都说过,老二怕是投错了人家,该投胎去薛家,给薛承当弟弟才对。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怎么可能是一个乡下妇人能够撼动的,就算是个做菜好吃的乡下妇人也一样!   殷颢心里头有着自个儿的小算盘,他觉得承哥绝对是被夏月初迷晕了头,等他回到京城,自己带他出去领略一下百花风情,到时候,他很快就会把夏月初抛到脑后去了。   “二爷,您可千万想清楚,不可一时冲动,一错再错啊。”隆叔苦口婆心地劝慰。   殷颢靠在引枕上,胡乱点点头,其实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心里盘算的都是当年有哪些京中贵女对承哥有意思,自己到时候是该开个名园花会还是弄个城郊赏秋?   京城贵女本就多,有才的,有貌的,环肥燕瘦……   殷颢很快就在心里列出了一长串名单,然后随着马车的摇晃,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看着承哥在自己办的赏花宴上看花了眼,再也不去搭理夏月初那个乡巴佬了…… 第893章 面摊儿   夏月初并不是第一次出保定府,但之前几次都是匆匆赶路,并没有留意过周围的风景。   但是这次出来就是散心的,两人一马,沿着官道慢慢地逛,倒是留意了不少以前没注意过的风景。   原来官道两边其实还是挺热闹的,除了卖菜、卖杂货的,还有茶摊,还有挑着各色熟食叫卖的。   这些周围村镇的人想要进城去卖东西,除了进城的时候要交钱,进城之后也经常会被人拦住收费,久而久之,很多人干脆就在城外官道边做起了生意,反正保定府是个大城,每天从城门进出的人都很多,倒也不愁卖,时间久了,倒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夏月初前世经常跟着师父到处跑,各地的高档酒楼、私房菜馆、街边小吃都没少吃。   如今想起来,反而是来到大齐之后,就很少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薛壮见夏月初兴致不错,自然不会逆她的意,只要是她多瞅了几眼的,就立刻掏钱买买买,不多时,马背上的褡裢里就装得满满的了。   “别买了,这哪里吃得完!”路过一个卖驴肉烧饼的小摊前,夏月初见薛壮又开始掏钱,赶紧拦住。   “没事儿,你一样尝一口,剩下的我就吃了。”薛壮早饭还没吃就出来了,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夏月初也猛然想起薛壮还没吃早饭这回事儿,忙琢磨着找个什么地方能停下来吃东西,正好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搭了棚子的摊位,外头没挂招幌,也不知道是茶摊还是什么。   “咱们去前头那家坐下吃吧。”夏月初指着不远处的棚子道。   反正不管是卖什么的,只要有桌子板凳能坐下来吃东西就行。   到了跟前才发现,棚子下面恰巧是个面馆。   “老板,来两碗热汤面。”   有汤有面,就着刚才买的小吃刚刚好。   “两位客官里头请。当家的,热汤面两碗,赶紧的!”   面馆儿是两口子开的,这会儿没有客人,汉子在灶台后头吧嗒吧嗒地抽烟,听到招呼应了一声,起来洗洗手,揪下一疙瘩面开始抻面。   女人一看就是个利落的,赶在薛壮跟夏月初前头,把看着就挺干净的桌子和凳子又擦了一遍,招呼两个人坐下,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壮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又一个地油脂包,一一打开,里头都是沿途买的小吃。   “先吃哪个?”薛壮把小吃摆了大半张桌子,然后殷勤地看着夏月初。   刚才买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摆开了夏月初才发现买了这么多,再看看旁边陪着笑脸的薛壮,觉得这会儿倒是有点儿总管太监等着皇上翻牌子的感觉。   只不过绿头牌是清朝的产物,夏月初没办法拿这个梗来取笑薛壮,只能自个儿偷笑,眼睛眯起来,像只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似的。   薛壮不知道她笑什么,但是瞧见她高兴就也跟着开心。   夏月初拿起一个肉烧饼,直接塞进薛壮嘴里道:“你不是没吃早饭么?还不赶紧吃!”   薛壮咬了一口,低声道:“没你做的好吃。”   夏月初知道自个儿胃口小,干脆就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觉得还是挺好吃的。   只不过外面街头的吃食,无论是面皮还是肉馅儿,自然不会像家里做得那么精细,却也有股山野情趣的味道在其中。   薛壮等夏月初尝完味道,确定她不想再来一口了,这才三两口就把一个足有夏月初巴掌大的肉烧饼给解决掉了。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夏月初见面才刚刚抻好,便摸出一串铜板放在桌上道,“老板娘,麻烦先给我们盛一碗面汤。”   这面摊儿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后既没有江河也没有水井,煮面用的水,应该都是一大早用车推过来的,所以不像城里的面馆,面汤免费随便喝。   老板娘见夏月初出手阔绰,立刻把铜钱揣好,很快就给薛壮端上来老大一碗热汤。   两个人反正就是出来散心的,也不着急,一个尝味道,一个保证不浪费东西,配合得十分默契。   “两位客官,热汤面来了。”老板娘手回自己羡艳的眼神,端着一碗热汤面出来,摆在薛壮面前,笑着说:“两位客官的感情可真好。”   “那是,自个儿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媳妇儿,可不是得好好哄着捧着才行。”如今在外头没有认识的人,薛壮的嘴上也就没了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老板娘笑笑没接话,转身回去端第二碗面,不了刚走到灶台前头,就听汉子低声道:“张嘴。”   她依言张嘴,嘴里就被塞了一大口荷包蛋。   熟得恰到好处的蛋白,微微焦黄变脆的边缘,一口咬下去,溏心的蛋黄瞬间涌出,占领口腔内的每一寸地盘儿,又鲜又香。   老板娘眼角眉梢都泛起少女般的羞涩红晕,嘴里却忍不住还是嗔怪道:“浪费个鸡蛋干啥!”   她说罢端着第二碗面放在夏月初面前。   夏月初朝她挤挤眼睛道:“疼媳妇咋能是浪费呢!”   老板娘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这回也不嘴硬了,眼底满是柔软满足的神情。   四十出头的女人,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年轻时娇嫩的皮肤早就变得粗糙,少女纤细的十指也早就开始粗大变形,但此时她目露柔情地一笑,却叫人瞬间忽略了她的长相,眼里倒映出来的,只是一个被男人疼爱后露出幸福微笑的女人。   夏月初隐约似乎抓到了点儿什么,但是思绪这东西,却像个顽皮的熊孩子,总是在跟人捉迷藏,叫人恨不得将它揪出来狠狠揍一顿,却又如泥鳅般滑不留手。   她无奈地摇摇头,打算回去之后再好生想想。   薛壮以为她嫌手里的胡饼不好吃,一把接过去,就着面条,三两口又吃了个精光。   “你尝尝这个焖子,我觉得味儿还行。”   薛壮卖力地推荐着,夏月初的眼神却落在灶台后那对夫妻身上。   妻子正用帕子给丈夫擦着脸上的汗,丈夫却舀出一碗面汤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夏月初看得入神,喃喃道:“你说,若是咱俩能像他们这样,走南闯北地开个小吃摊,是不是也挺好。” 第894章 心事   薛壮闻言一愣,小声问:“月初,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京城?”   夏月初骤然回神,连连摆手否认:“不是,我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   她本想说只是想起了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时候,话到嘴边又忙不迭地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起,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做菜说不定也是这样,若是能走遍大江南北,遍尝各地美食,说不定我就不用被瓶颈所困扰了。”   薛壮伸手过来揉揉夏月初的脑袋问:“是不是入宫献宴的事儿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廖老说我如今这样,应该是遇到瓶颈了,只能靠自己努力突破。”   夏月初托着下巴,她平时一般不太跟薛壮说这些个,但此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有些话反倒好像更容易说出口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真的遇到瓶颈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焦躁,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以前好吃了,就好像……”   她歪着头,努力地想要选一个贴切的词俩形容,半晌才皱眉道:“就好像是去灵魂了。”   “灵魂?”   薛壮有点无法理解,一道菜也有灵魂?是什么灵魂?被吃掉的食材的怨灵么?   夏月初也不满意自己刚才选的这个词,想了一下干脆举例道:“就好像一个画家,之前一直画得挺好的,但是突然间,他就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来了,画什么都觉得匠气……”   薛壮这才领会,道:“你是想说,你现在做的菜没有之前的有灵气了?”   “差不多吧!”夏月初勉强地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下薛壮也为难起来。   对于菜,他就只会给出好吃和不好吃、能吃和不能吃这种评价,再细节一些,至多也就是咸了淡了还是辣了,至于什么灵气,他好像就没吃出来过,自然也察觉不到还在不在。   他挠挠头,觉得自己要是这么照直说,肯定会把刚顺毛的夏月初又给气炸毛了,只好含糊地安慰道:“我觉得你做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这两天你吃的饭都是沈莹做的。”夏月初挑眉看他,“你吃出来了么?”   薛壮心里先是咯噔一下,紧接着才感觉不对劲,看向夏月初道:“想诈我是不是?告诉你,我虽然不是个美食家,可是不是你的手艺,我还是一口就能尝出来的。”   “为什么呢?”夏月初睁大眼睛,上身前倾,认真地盯着薛壮问。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感觉呗,你的菜跟其他菜带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若是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我一尝就知道。”   “是啊,我说的,也是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觉。”夏月初叹了口气,“我最近好像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谁说的,你做的东西我还是能吃出来的。”薛壮坚持道,“不信你回去试试,你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后厨做同一道菜,然后让我吃,我保准能把你做的找出来。”   薛壮虽然的确经常能一口吃出夏月初的手艺,但若要说百分百能认出来,这话吹得还是稍微有点儿大的,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大把握。   尤其如今后厨那批人,可以说是被夏月初一手带出来的,他们也都乐于去模仿夏月初,所以一个个儿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她留下的烙印。   不过他心里老早就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串通其他人航自己作弊,只要能哄着夏月初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心坎儿过去,杨艾琪跟姜瑞禾肯定会帮他的。   夏月初哪里看不出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摇摇头道:“这就没必要了,我又不是只做菜给你一个人吃,你能认出来又有什么用。”   薛壮突然正色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永榆县的时候,我背着你跟秦铮进山猎熊,你事后跟我说了什么?”   夏月初明白薛壮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那次是她对薛壮最生气的一次,甚至气到想要把他一脚踹开,不管他的死活了。   薛壮也是从那次猎熊开始,慢慢学会了凡事与她商量,不再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独断专行。   他此时提起这事儿,不过是为了提醒她,两个人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是她提出来的要求,偏生她自己却不遵守。   夏月初苦笑一下道:“主要是连我自己都摸不到头绪,又如何跟你说?”   “随便想说什么说什么,两个人的脑袋加在一起,总比你一个人钻牛角尖好用。”   “你又不懂厨艺……”   “你也不懂朝廷大事啊,我还不是闲着没事就跟你念叨?你上次不就把吐蕃王失踪之事一语道破了?有时候说不定越是不懂的人,反倒越能绕开重重迷雾,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好吧,那我刚才已经把自己的迷茫和困惑都说了,薛大明白赶紧帮我拨开迷雾,指点迷津吧!”   “就你刚才所表达的全部意思来看,我觉得就是因为最近上膳堂没有生意做,你太闲得慌了,所以才会有时间想七想八!”   薛壮说得一本正经,夏月初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开。   “我就知道,个你说了也没用。”夏月初起身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家了。”   “咱们今个儿不回家了,这里离云台寺也不远了,去寺里住一晚,既然散心就散个痛快,说不定明个儿一早,你看着山间日起云落,听着寺中的钟声悠扬,就突然间豁然开朗了呢!”   薛壮见夏月初眉宇间还是带着忧虑,眼神也不如以往那般清澈坚定,透着一股子的迷茫和犹疑,自己偏生又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头也很是烦躁,觉得倒不如去庙里烧炷香,求个签,说不定能够得到点拨。   “是啊,到时候豁然开朗,看破红尘,然后剃发出家去了!”   “怎么会。”薛壮一手牵马,一手拉着夏月初,“咱俩手指头上系着姻缘线,佛祖才不会收你呢!” 第895章 诛心之言   两个人最后到底还是没能去成云台寺,毕竟出门前说好只是出来散散心,如今保定府也不安稳,薛壮的身份又这样特殊,若是到了关城门的时间两个人还没回去,家里怕是要急翻天了。   “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城里肯定特别热闹,到时候我再带你出来玩儿,这次没吃到的小吃,下次再一个个儿吃过去。”   听了薛壮的话,夏月初先是一愣,然后在心里暗暗一算,可不已经快八月十五了么!   “我最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竟然连八月十五这样重要的日子都给忘了。”夏月初拍拍脑门,“眼瞅着就要到了,今年爹娘还在,怎么也得好生张罗一下。”   “是啊,中秋过后,咱们就差不多要去京城了。”薛壮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说吐蕃王十月初左右才会抵京?为什么要去那么早?”夏月初自己的坎儿还没过去,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不免紧张,下意思一把抓住手底下的马鬃。   好在她没用多少力气,加上薛壮今天特意选了家里最温顺的一匹母马,若是换个脾气烈的,这会儿怕是都要抬蹄子撒疯了。   “你要是想抓就抓我,眼瞅着到城门口了,若是把马弄疼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薛壮赶紧把无辜的马从夏月初手底下解救出来,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把她的两只手一并抓住。   “提前去京城不是咱们早就说好的,至少得提前一个月,献宴的时候要做什么菜,宫里都会派人提前一一审查品尝过的,还有些宫中的礼仪需要学习,事情繁琐得很,也很耗时间的。”   夏月初不想承认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是真地感觉紧张了,岔开话题道:“好在吐蕃没有过中秋的习俗,不然堂堂吐蕃王的中秋节居然是在赶路中度过的,也是有够可怜的。”   “中秋节算得了什么,你没听说么,前朝的时候,周围那些弱小属国的国君,每年过年都是在京城过的,有些离着远又担心路不好走出意外的,恨不得十一月初就要出发奔赴京城,一来朝贡,二来也是为了显示皇帝的威严。   到了本朝之后,才将这一折腾人的规定改成派使臣来访道贺,总算是免了那些小国君王的奔波劳碌之苦。   所以说若是放在前朝,吐蕃王这样的,每年十一月初就要从吐蕃出发,带人押送着进献的贡品和年礼,一路忍着严寒来到京城,在宫中的年夜饭中充当一个有可能被提到名字的道具。   然后在吃过破五的饺子之后,还要带着皇上给的赏赐,带着依旧疲劳的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城,再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到更加苦寒的吐蕃,你说,惨不惨?”   被薛壮这么一说,夏月初觉得如今的吐蕃王简直幸福极了,他不过是耍了个花枪,就快把大齐这边吓出毛病来了。   其实吐蕃王玩了这么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但把大齐这边吓了一跳,吐蕃境内也是人心惶惶。   只不过吐蕃王并不介意,他消灭异己的这场战役打得既漂亮又血腥,人们不会轻易遗忘一场以数百人的头颅和鲜血堆砌起来的胜利。   而且他非但提前将继承人送入大齐,还在吐蕃留下了自己的几名心腹手下,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安排,足够他离开吐蕃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吐蕃王不介意,大齐这边也是风平浪静,只有蓉城那边气得跳脚。   江尉明好不容易跟吐蕃内部反对吐蕃王的部族取得联系,希望能够趁着吐蕃王离开青唐之时有所作为,事后再各取所需。   一切看似都计划得很好,但是吐蕃王却杀了个回马枪,不但拔出了吐蕃内部最大的两个隐患,也彻底粉碎了庆王想要借助吐蕃的力量对付小皇帝的构想。   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是证实留在保定府的金银财宝和兵刃都被朝廷卷走,然后又得到吐蕃那边的坏消息。   在秋老虎依旧肆虐的蓉城,庆王暴躁得像一头随时会喷火的狮子。   他将手中的密信用力摔在江尉明脸上,怒吼:“你不是说已经谈好了么?你不是跟孤保证万无一失了么?你不是说吐蕃很快就会成为孤最坚固的后盾和伙伴么?都特么是放屁!你带去的人呢,怎么就让吐蕃那个老不死的神不会鬼不觉地折返回去了?”   江尉明好歹也是一员赫赫有名的大将,被庆王当着各位同僚的面这般羞辱,一张脸涨成紫红。   却又真是百口莫辩,尤其是他违抗庆王的命令,带人偷偷在吐蕃王的必经之路上进行埋伏。   如果能够将吐蕃王一举擒获,吐蕃必然大乱,根本没有办法再等老吐蕃王认定的继承人从京城回来,到时候,只要他暗中扶持的势力登上王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功,管他什么抗命不抗命,还有什么顾元顾方,谁都没本事再继续压在他的头上。   只可惜,这些在江尉明脑中幻想出来的美好前景,看似已经唾手可得,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此时还不到八月十五,蓉城的天气还是热得不行,顾元却已经早早地穿上了秋装,连脖子都包得严严实实,他却依旧面色苍白,手脚冰凉。   江尉明本来就跟他别着劲儿,此时又当着他的面被庆王好一番辱骂,气得眼底都已经是一片血红。   顾元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捧着杯子暖着自己冰凉的指尖,眼皮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半,看向站在大厅中央的江尉明。   “江将军,先不说你的判断能力,只说说你为何违命出兵?王爷心地和善,一直敬你重你,但这不代表将军可以视王爷如无物。   “姓顾的,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江尉明越发生气,却也知道这件事跟顾元扯不上关系,但是只要一看到他现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头就来气,“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办法,而不是一味地推卸责任。”   “哦?”顾元的眉毛高高挑起,吊足了江尉明的胃口之后才说,“可惜我的意见与将军不同。我已经写了折子给王爷,建议严肃处理这次不尊上令之事。   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你跟王爷的想法不一样就可以擅自行动,那究竟是你听命于王爷还是王爷受制于你?”   最后这个句话,顾元盯着江尉明的眼睛,说得一字一顿。   这般诛心之语,吓得江尉明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倒在大厅的青石板地面上。   “王爷明察,江某跟随王爷多年,一心辅佐王爷,若有二心,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江尉明到底跟了庆王多年,铁骨铮铮的一员大将,被逼得不得不立誓以证清白,庆王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顾念情谊,心也软了几分。 第896章 防备之深   拢在手中的茶盏渐渐没了热度,顾元将其放在一旁,示意身后的丫鬟上来给自己换盏新的。   热源一旦离开,他的指尖很快恢复冰冷,在这样忽冷忽热的刺激之下,指掌的所有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种不适常年伴随着他,不断提醒他不要忘掉心头的恨。   他捧起新的茶盏,舒服地轻轻吁一口气,看向江尉明的眸光却越发地冷。   “王爷是要隆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将军今后难不成还想在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之前,满嘴都是此等市井混混、小儿泼皮理亏耍赖之言不成?”   江尉明听了这话,陡然遍体生寒。   若非庆王还在上头坐着,他都想过去揪着顾元的衣领好好问问,自己跟他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虽说平日自己经常争着在庆王面前表现,事事都想要压顾元一头,但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总不至于为着就结下什么血海深仇吧?   可是顾元刚才这番话,完全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庆王当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硬生生被人逼着退守封地。   对于生性要强的庆王来说,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所以登基这个话题,在庆王府就是一个禁忌,每次开启都会引发血光之灾……   江尉明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想法翻腾个不停,但还是膝行几步上前,冲着上头神色晦暗不明的庆王,言辞恳切地认错道:“王爷,臣擅自做主,罪该万死,但臣对王爷绝对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此番擅作主张,是臣刚愎自用,盲目自大,经此之后,臣一定痛定思痛……”   庆王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道:“江将军说这话,倒显得你我之间生分了。   “若非有将军带兵一路保护,当年本王都未必能从京城顺利回到封地,这份厚义,本王一直铭记于心。   “吐蕃一事上,将军的做法的确欠妥,但念在将军也是一心为本王打算,过去也就罢了。”   庆王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宽宏大量,但江尉明的心却比刚才更沉了几分。   正如庆王所言,江尉明已经跟随他多年,所以深知他的脾气秉性。   庆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宽厚之人,喜怒皆形于色,自己人做错了事,他都是非打即骂的。   此时突然间这么宽厚客套,显然已经开始把江尉明排除到自己人的行列之外了。   庆王朝束手站在一旁的总管梁又锋斥道:“还不赶紧去把将军搀起来?难道还要等着本王亲自去扶不成?”   梁又锋忙躬身下来,作势要去搀扶江尉明。   “臣不敢。”   江尉明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让梁又锋来扶自己,那不是打庆王的脸么,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退到一旁。   他心里头不安,总想再解释几句什么,却见庆王已经扭头看向对面的顾元,语气温和地问:“顾先生之前说想跟本王告假,离开一段时日,不知所为何事?如今外面乱得很,先生身体不好,若非有要事,还是留在蓉城更安全一些。”   “正是因为身子不好,眼看父母忌辰将近,我这个不孝子,也不知还剩多少时日,趁如今还活着能走动,想多去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万一哪天两眼一闭,到了地下也有脸面对双亲。”顾元勉强说完这段话,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先生不要这么悲观,身子慢慢养,总归是会好起来的,本王也在为先生遍寻名医,先生自己不要泄气才好。”   本来在眼下这个时候,庆王并不想放顾元离开,他手底下也着实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如此信任又擅长谋略的人了。   但是顾元说得这么悲切,他若还硬扣着不放人,倒显得他太过刻薄。   “先生祭拜双亲,此乃人伦大事,本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如今事物繁杂,许多方面当真是离不开先生,还望先生拜祭过父母后,要尽快回来才好。”   顾元知道庆王想在吐蕃王回程的时候捞上一笔,笑着点头道:“王爷放心,微臣老家离蓉城并不算远,连来带回,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不会耽误正事儿的。”   庆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先生也不用太着急赶路,要当心身体才是。梁又锋,多安排人手护送先生,随行再带一名大夫,先生常服的药也都带着,外头买的终究不如王府里的好。”   顾元闻言起身深揖一礼道:“微臣谢过王爷。”   这些人,自然是有保护顾元的任务,但是更重要的任务,还是要看住顾元。   虽说庆王如今颇为倚重顾元,但是在他心里,估计除了自己之外,天下人皆不可信。   这种防备,从幼年开始就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估计到死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改变。   顾元这次本就没有旁的心思,当真只是回乡祭拜,所以对于梁又锋安排的人来者不拒,甚至连两个贴身侍从都一并接受,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或是不悦。   梁又锋回去之后,一五一十地将顾元的反应回禀给庆王。   庆王微皱的眉头却并未舒展,眉间的皱褶反倒有加深的迹象。   梁又锋不明就里,但他能在喜怒无常的庆王身边待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生存诀窍的。   “王爷,小的以为,顾先生素来性情寡淡,加之从小身子不好,大夫也说他有心疾,要尽量控制情绪。   “这么多年控制下来,再活泼的人怕是也要变成顾先生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了。   “此番跟着去的人,都是小的仔细挑选出来的,不但能够保护顾先生的安全,也可以盯紧顾先生,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恩,这次的差事,你做的不错。”庆王夸赞了一句,稍稍思忖后又吩咐道,“你再派两个机灵点儿的,跟在他们后头,待顾先生祭拜过父母回程之后留下,摸排一下当地的情况,尤其重点了解一下,顾先生的父母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离世的。”   梁又锋闻言心里一凛,枉费他刚才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早已对庆王的脾气尽在掌握,谁知他对手下之人,防得竟如此之深。 第897章 回乡祭拜   第二天一早,顾元就带着庆王划拨给他的近百人的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蓉城。   顾元身边新增加的两名近侍每天半夜都往蓉城传递消息,大到当天的行程,小到顾元吃了几顿饭,吃了什么药,事无巨细地写在纸条上,用信鸽传递回蓉城。   蜀地这边如今虽然整个儿落入庆王的管辖,但大部分地方还是比较太平的,即便有些山匪路霸之流,看到顾元这样大规模的车队,也是不敢轻易靠前的。   所以一路上都行进得十分顺利,顾元除了吃饭睡觉和吃药,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在车里看书,也不知道摇摇晃晃得能看进去几个字。   不过他这般安生,倒是给随行的人省了不少事。   离开蓉城的第十二天,终于到达了顾元的老家。   如此看来,顾元在庆王面前说连来带回一个月,的确是经过认真估算的。   顾元老家的村子,名字就叫顾家村,地处偏僻,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淡泊味道。   村里一共百十户人家,大多姓顾。   顾元家的祖宅在村东头,是很气派的高墙深院,里面是典型的南房院落模样,二层小楼,布局紧凑合理,虽说如今荒草丛生,看起来颇有些破败,但是依稀还能看得出当年雅致的风貌。   好在顾元带回来的人手充足,加上村里的人也都过来帮忙,很快就收拾出来可以住人了。   顾元的身子到底还是太差,路上还没现出来,结果一到家反倒病了,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大夫忙了一宿,总算是把温度控制住了,没有继续恶化。   三天后便是忌辰,顾元身子还没大好,早晨吩咐大夫熬了一碗提神的汤药,强撑着出了门。   顾家村的祖坟就坐落在村子后头的山里,好在山路上都铺着青石以供踏脚,不太号走的地方也能看得出经常修整打理的痕迹。   顾元天刚亮出门,一路上走走歇歇,直到日上三竿才总算来到半山腰的祖坟。   整个儿顾家村的先祖都埋葬在这里,密密麻麻的墓碑看得外人后背发凉。   顾元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模样,轻车熟路地来得一座墓碑前。   这是一座合葬的坟,夫妻二人共用一个墓碑。   因为村里有人在这里看守打理,所以即便顾元很少回来,也并不显得破败。   顾元上前亲自摆上贡品,挥手屏退众人,一撩衣摆跪在坟前,上香祭拜之后就开始低声念叨着什么,不时还伸手拔掉一些附近的野草。   这一跪就轨到了晌午。   大夫被拦在坟地外面进不去,等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顾先生病还没好,今天走了那么远的山里,如今跪在里头难免又要牵动情绪,谁行行好赶紧进去劝一劝,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   从蓉城出发之前,梁总管就曾经各种叮嘱,让他一定要照顾好顾先生的身子,刚到家就病了不说,如今还顶着太阳跪在坟前,时间久了身子怎么吃得消,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脑袋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虽然顾元平时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是王府里的人却都莫名地对他很是忌惮,没见连江将军都无法从顾先生手底下讨到好处么,谁敢冲上去作死。   顾元跪在坟前,心里面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低声对着墓碑,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以及如今在庆王府的日子,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你们放心,撑在地上的手却死死抠入泥土中,似乎在强力忍耐着什么。   最后,他拿起供台上的酒壶,斟在坟前,低声道:“当年是我亲自带你们走入地狱,最后却只有我一人苟延残喘地爬出来了。我知道你们的不甘,你们的愤恨,我比你们更不甘、更愤恨,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然后再去下面找你们的……”   顾元从顾家祖坟出来之后,一句话没说就晕过去了。   大夫赶紧叫人将他放平不要挪动,掏出银针将其心脉护住,半晌后待其呼吸平稳之后,才叫侍卫来把人抬下山安顿好。   顾元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了之后就急着要回蓉城。   众人这次算是见识了他的身体究竟差到什么程度,轮番来劝,最后也只勉强说动他多修养了一日,为了在一个月内赶回去,只得在顾元的坚持下重新锁起顾家祖宅,带着火炉和煎药锅一起踏上了回程。   一直缀在后面的人等顾元带人离开后,才摸进顾家村调查。   顾家村村子不大,多年来都只有顾姓族人在此定居,可以说整个村子基本都是连着亲的,又都住得靠近,谁家有个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旁人去。   几个人进村打问,还引起了村民的疑心和抗拒,最后只好花钱从村里找了几个见钱眼开的村民,私下里偷偷买消息。   顾元家在顾家村算是比较有名的人家,祖上几辈出过一个进士老爷,使得家里一下子就殷实起来,也越发重视后辈子孙的教导。   进士老爷致仕还乡之后,不但细心教导自家后辈,还在村中开办私塾,很是惠泽了不少人。   但是顾元家这一脉,虽然家境殷实了,但人口却不兴旺,一直都是一脉单传。   待到顾元出生后,三岁诵诗千首,五岁作诗艳惊四座。   大家都说顾家村又要出一位大老爷了。   后来顾元果然十几岁就顺利通过童生试、乡试,在父母的陪同下进京准备会试和殿试。   谁知三口人这一去就没了音讯,直到几年前,顾元拖着病弱的身体,带着父母的棺椁回乡下葬。   大家这才知道,顾元因为受不了舟车劳顿,还没道京城就病倒了,结果耽误了行程,没能赶得上进城的时间,半夜里遇到劫匪,顾家父母为了保护顾元,全都惨死在匪徒手中,顾元当时也昏死过去,再醒来就已经跟父母天人永隔了。   顾元当时是被人所救,那时候年轻又没有能力,只能在恩人的帮助下暂时收殓了父母的遗骨。   直到后来恩人离世,他将恩人安葬之后,才带着父母的棺椁回乡。   被收买的村民讲的内容大致吻合,倒也算是互相有个验证。   来打探消息的几个人觉得自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这才离开顾家村,准备回蓉城复命。 第898章 再次门庭若市   随着吐蕃王离京城越来越近,上膳堂被召入京,要进宫献宴的事儿很快就在有小京城之称的保定府传开了。   保定府那些擎等着上膳堂开不下去的人顿时如没头苍蝇一般。   原本等着捡便宜或是看笑话的人,瞬间都如冬眠的蛇虫鼠蚁一样,藏得不见踪影。   虽然有个别人对此事还持观望态度,他们多是觉得上膳堂入宫献宴,万一出了什么错漏得罪了皇上或是达官显贵的话,到时候肯定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但是大部分人却并不这样看,一则大齐开国至今几百年,入宫献宴的酒楼算下来也不知凡几,从未出现过任何一起因此而获罪的,反倒都是名声大振,一跃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二则是因为廖老爷子。以外面之人的观点来看,上膳堂之所以能搭上这条通天梯,肯定是因为夏娘子的弟弟成了廖老的关门弟子的缘故,没瞧见廖老都已经亲自到保定府来给夏娘子撑腰了么。有廖老爷子保驾护航,夏娘子就算想翻车都难。   不管大家私底下是怎么想的,总之上膳堂门口很快就恢复了魏国涛出事前的盛况,保定府稍微有头有脸一些的人家,全都派出管家,拿着真金白银抢着要预定酒宴。   只不过夏月初如今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将来人一律回绝,说有什么事都等从京城回来再说。   饶是这样,众人还是不肯放弃,干脆安排个人在上膳堂门口守着,现在的酒宴订不上,先把从京城回来之后的预定上也是好的啊!   毕竟大家也都能想到,到时候上膳堂名声大噪,预约的人怕是要挤破头。   薛壮跟夏月初都闭门不出,进京的日子已经商定好了,两个人都各自有事要忙。   吴氏惦记着秦铮跟杨艾琪的婚事,找人算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又让大师给算定亲的良辰吉日。   好巧不巧,有一个大吉的日子正赶在夏月初等人出发入京之前。   “艾琪那孩子,嘴上虽然不说,但是自打阿铮最近天天跟着大壮忙里忙外之后,她就明显比之前话少了。   “前两天我找她说话,她还隐约透露过觉得自己配不上阿铮。依我看,既然有吉日在,两个人自个儿又都乐意,不如就早点把婚事定下来,这样艾琪跟着你去京城,心里头也踏实。”   夏月初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两个人都是打苦日子里自己拼命挣出前程的人,在她眼里,正是顶顶般配的一对儿,根本谈不上谁配不上谁。   她自己忙着准备入宫献宴的菜品,加上对大齐的风俗也一窍不通,干脆直接把姜瑞禾派给吴氏,让她们两个商量着去办。   秦铮从薛壮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做事却明显比以前更有干劲儿了,笑容一天到晚地挂在嘴边,收都收不起来。   军中的人刚替秦臻身子好起来而高兴,紧接着又听说他好事将近,一个个又是替他高兴又是忍不住的羡慕嫉妒。   “秦副将,您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咱们兄弟喝喜酒啊!”   面对大家对婚事的调侃,秦铮的脾气好到不行。   他笑眯眯地点头答应道:“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夏娘子说了,到时候直接把上膳堂的后厨师傅一分为二,一半的人直接派到军中来给大家做饭,到时候酒水管够,好吃的更是管够!”   众人闻言,立刻欢呼起来,上膳堂的菜大家都是吃过的,味道怎么样自不必说。   当然,最让大家高兴的还是酒水管够这一条,军中对酒的控制极严,尤其是薛壮跟秦铮,素来都是带头禁酒,所以底下的人连钻个空子的机会都找不到。   如今听说酒水管够,馋了许久的官兵们顿时就沸腾了,但是年资浅的却免不得要担心,不可能整个军营全都去喝酒,到时候肯定要安排人站岗值守,想也知道肯定又得是他们这些资历浅的顶上。   却听薛壮走过来道:“秦副官订亲,到时候摆酒两天,你们回去之后把轮值的人安排好,分做两天来喝喜酒。喜事固然难得,却也不要忘记正职,不可耽误正事。”   这么一安排,所有人都能兼顾到了,瞬间引来了一阵更大的欢呼声。   吴氏操办过大儿子和女儿的两次婚事了,对订亲的各种规矩都很熟悉。   姜瑞禾手里掌握着夏月初的私账,还管着家里各大库房的钥匙,她完全听从吴氏的吩咐,需要什么就去库里取,库里没有的就打发人出去买。   不出三天,订亲的一应事务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只剩下绣庄那边,还在赶工做两个新人的喜服。   吴氏检查着摆了满炕的东西,耳朵里听着姜瑞禾的汇报。   “绣房那边都已经说好了,她们一共腾出十个绣娘专门帮咱们赶工,保证三天后完工,这样两个人还有时间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还可以再改动一下。”   若是搁在以前,吴氏肯定要问一下,这样赶工的话需要多花多少钱。   但是这两年眼瞅着夏月初的生意越做越大,连带着吴氏的消费观都被影响了,虽然依旧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但是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心疼了。   不过吴氏还是忍不住感慨道:“要不人人都希望发财呢,有钱就是好啊,瞧这一件件东西置办的多好,月初当年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她说到这里,立刻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幸好杨艾琪没在,姜瑞禾也不是个会传话的人,不然这话若是被杨艾琪听到,就算不表现出来,心里肯定也会不好受的。   夏月初本来都已经站在门口了,听了这话又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这个时候进去,说不定又要勾起吴氏的伤心事。   薛壮牵着她的手,把人领回房里,一把抱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他们有的,以后我都会给你的,肯定比他们的更好。”   夏月初却一巴掌拍在薛壮脑袋上道:“这些罗里吧嗦的仪式我不感兴趣,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爹娘坦白你的身份吧,被你一路拖到现在,眼瞅就要回京了,你再不说可就该露馅儿了。” 第899章 坦白   订亲时候穿的新衣裳做好了,各种东西也都准备停当,很快就到了订亲的好日子。   夏月初本来还打算在外头租个院子,提前让夏家老两口陪着杨艾琪住过去,免得到时候两个新人都在一个院子里不好看。   但是秦铮跟杨艾琪都说不在乎这个,尤其是杨艾琪,觉得为了自己订亲,夏家已经花掉不少钱了。   虽然吴氏一口一个自己嫁闺女,如今条件好了自然要好好置办。   但是杨艾琪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大家给秦铮撑面子罢了。   自己也没有在亲戚朋友面前撑面子的需要,没必要为这个再多花一笔。   好在上膳堂的地方大,四个方向的门都开在不同的胡同里头。   秦铮按照吉时,带着定聘之礼从东门出发,敲锣打鼓地走街串巷,绕了一大圈之后从南门重新进来,拜见夏家老两口,送上定聘之礼,按照流程求娶夏家之女。   夏月初作为娘家姐姐,自然是留在家里给杨艾琪撑场子,薛壮却是作为婆家人,陪着秦铮登门送礼。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对新人身上,薛壮却看着夏月初走神了。   夏月初平时喜欢颜色素净的衣裳,柜子里一打开,多是月白、水蓝、浅绿色系的衣裳,今日却难得穿了件水红色的衫子,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裙摆处还绣了红色的花。   满地儿绣花的腰带束出她纤细的腰肢,水红色越发衬得她唇红齿白。   薛壮不由得看痴了,忍不住想,当初夏月初嫁入薛家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明知道当初夏月初面黄肌瘦,根本没有现在被他精心养出来的模样好看。   但是一想到当初她从订亲到拜堂,自己都没有参与其中,就总觉得十分遗憾。   一套流程走下来,花钱请来的张罗也是心累得很,不但要一直提醒秦铮下一步该做什么,还要时刻留意着发呆愣神的薛壮,时不时要把他拉开免得碍事。   若非知道上膳堂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真该找主家要两份工钱。   好在最后礼成之后,夏月初赏他的荷包掂起来分量十足,这才让他心里平衡了不少。   因为上午送定聘之礼时敲敲打打游了半个城,所以上膳堂办喜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保定府,之前想要预定酒席订不上的人,这会儿立刻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捧着贺礼登门。   即便上膳堂闭门谢客,门口也还是被人层层叠叠地堆了不少礼盒。   夏月初无奈,只得让封七先领人出去把东西收拾起来,回头再按照礼物中留下的名帖挨个儿送回去就是了。   不然搁在门外万一丢了,连里头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礼成之后,重头戏就都落在酒宴上了。   这算是上膳堂开业至今头一次办喜事,加上杨艾琪本就是后厨中的一员,大家做起吃食来热情也都很高涨,最后竟比当初说好的还做多了好几道菜,摆得桌上满满当当,几乎要盘子摞盘子,比年夜饭的时候还要丰盛。   当天晚上,除了需要巡逻值夜的护院,大家吃吃喝喝,到后面全都放开了,酒水跟不要钱似的,一坛一坛往上端。   吴氏今天也挺高兴,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夏月初和杨艾琪夹菜,也不像平时似的管着夏洪庆喝酒。   非但没管着,她自己也比平日多喝了好几杯,喝到后面的时候,情绪忍不住有些激动,拉着杨艾琪的手掉眼泪,眼神却又像是透过杨艾琪在看别人。   夏月初知道她肯定是想起当初原主订亲和出嫁的事儿。   虽然当初那些事儿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想也知道。   当时薛家和夏家都穷得叮当响,能置办出什么好东西来,肯定是一切从简,饶是这样,说不定也是要借钱操办。   至于成亲的时候,真正的薛壮都已经几年没有音讯,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夏月初虽然很想安慰一下吴氏,但是她知道,这会儿她是万万不能上去说话的,不管她说什么,吴氏的情绪怕是都要崩溃。   所以她给杨艾琪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好好安慰一下吴氏。   夏洪庆没有吴氏那么多愁善感,少了吴氏的管束,拉着廖老跟薛壮一起喝得那叫一个痛快。   而大碗痛快喝酒的后果就是,很快就醉了。   夏月初刚跟着薛壮去别的桌敬了几杯酒,再回来就发现夏洪庆已经醉了,坐都坐不稳还想伸手去倒酒。   夏月初也是无奈,扭头想叫夏瑞轩过来把老爷子扶回去休息。   薛壮却主动道:“我扶岳父回去就是了。”   夏月初有些担心地问:“你今天也喝了不少吧?”   “没事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薛壮今天高兴,的确没怎么控制,虽然还没到喝醉的程度,但已经差不多到了那种觉得天老大自己老二的飘飘然境界。   薛壮没告诉夏月初的是,他打算今晚借着酒劲儿跟老丈人摊牌。   但是已经喝了不少酒的薛壮却没考虑道,夏洪庆喝得比他只多不少,究竟能把他说的话听进去几分。   谁也不知道当天晚上薛壮把夏洪庆扶回去之后,翁婿二人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   夏月初只知道,薛壮当晚回房来之后,特别地黏人,缠着她要了好几次,简直比刚开荤的时候还热情。   第二天大家都起晚了,早饭也推迟成了早午饭。   薛壮跟夏月初进屋的时候,夏洪庆正在被吴氏数落。   夏洪庆看见女儿女婿进来,赶紧转移话题,笑着说:“跟你们说个有趣的事儿,我昨晚喝多了,竟梦见大壮跟我说,他其实不是大壮,而是个什么将军,还说以后要让月初做将军娘子呢,你们说好不好笑。”   屋里一共五个人,除了吴氏以外,薛壮、夏月初跟夏瑞轩全都笑不出来。   “那啥,我去看看师父起床没。”夏瑞轩果断起身溜了。   夏月初也飞快起身道:“哎呀我头疼得厉害,可能是还没醒酒,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说完她也脚底抹油溜了。   只留下薛壮坐在二老对面,一脸尴尬地说:“岳父,昨晚不是做梦,是我跟您说的。”   “啥?”夏洪庆惊了。   “啥?”吴氏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一大早都搞得什么名堂。 第900章 娓娓道来   夏洪庆本来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抓着包子,正准备吃早饭,这会儿彻底愣住,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梦到”的内容,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手里的包子都掉了。   “等会儿,大壮,你啥意思?”   “就、就是昨晚说的那个意思呗。”薛壮也有些尴尬,昨晚借着酒劲儿一口气就说了,但是此时面对夏家老两口的眼神,他突然又有点说不出口了,十分后悔刚才没把夏月初拉住。   夏洪庆愣了半天才总算是把昨晚的事情回忆起了七七八八,脸色顿时就青了。   “薛、薛……你……”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薛壮才好了。   偏生吴氏还在旁边问:“老头子,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夏洪庆张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气得起身道:“问你那好闺女去!”   说完他早饭也不吃了,背着手回屋去了。   “这老头子,脾气越来越大。”吴氏嘟囔着,扭头看向薛壮。   薛壮像是被蝎子扎了似的跳起来,抓起几个包子就开溜道:“岳母大人,要不您还是问月初去吧。”   翁婿俩的这个态度把吴氏弄得莫名其妙,仔细一想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胡乱喝了几口粥就上后厨找夏月初去了。   夏月初正盯着众人收拾准备今天需要用到的食材,就被吴氏神秘兮兮地拉到旁边房间里去。   “娘,有啥事儿晚上回去再说,我这儿还忙着呢!”夏月初找借口想要脱身。   吴氏却紧拉着她不放,低声问:“你跟大壮咋回事儿啊?是不是要孩子要不上啊?”   “啥?”夏月初被问得一头雾水,“要啥孩子?我们还没准备要孩子呢!”   “啊?不是这事儿啊?”吴氏也懵了,“那你们几个人打的什么哑谜啊!”   吴氏刚才见翁婿二人神色都有些尴尬,又都让她来问夏月初,还以为是小两口闺房中的那些事儿,所以直接就想歪了,以为是要孩子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   “大壮哥都跟我爹说了,你回去问他吧!”夏月初趁机脱身道,“我这儿忙的要命呢!”   吴氏转了一圈也没得到个确切的说法,一肚子的疑问,回去自然要逼问夏洪庆。   夏洪庆开始死活不说,最后被逼急了才憋出一句话。   “大壮早就死在战场上了,现在的大壮根本就不是大壮!”   吴氏都快要被气死了,一巴掌拍在夏洪庆背上骂道:“你会不会说人话?还教过私塾呢,话都说不明白!”   夏洪庆往炕上一躺,扯过被子蒙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大壮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如今的好女婿,不过是顶着大壮名字的人罢了。”   “啥?”吴氏被吓了一跳,赶紧上炕扯开被子问,“月初知道这件事么?到底是咋回事儿?”   夏洪庆没了被子,一翻身面朝墙道:“她一早就知道,还帮着瞒着咱们,如今可好,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那现在的大壮究竟是谁啊?”   “人家是个落难的将军,以后还是要回京城去当大官的,到时候人家还能看得上月初?唉,你说这都叫啥事儿啊!”   吴氏整个人都混乱了,一屁股跌坐在炕沿儿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行,你说的不清不楚的,我得自个儿去问个清楚。”良久之后,吴氏突然起身,一阵风似的直奔后厨,拉着夏月初就往外走。   “娘,我这儿有事呢!”夏月初无奈道。   “有啥事儿,啥事儿也没有这件事要紧!”吴氏眼圈儿都急红了。   夏月初见状也不敢再逃避,哄着吴氏回到自己房里,拉着她坐下这才道:“行了,娘,你有啥想问的就问吧。”   吴氏坐下之后,却发现自己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才好。   “要不您就听我说吧。”夏月初安抚地拍拍吴氏的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开始给吴氏讲当初自己在薛家过的日子,还有薛壮受伤后如何到山顶子村躲避,以及之后两个人是如何日久生情的经过。   吴氏比夏洪庆细心,如今听夏月初说来,便忍不住回忆起薛壮“回家”之后的许多事情,当时觉得有些奇怪的,如今全都说得通了。   “难怪那会儿我跟你爹去看你,总觉得你跟大壮挺疏远的,当初还以为是你们两个多年未见不熟悉,现在才知道竟是这个缘故。那你当初开酒楼的钱……”   “恩,启动资金都是他出的。”夏月初这会儿也不隐瞒了,巴不得多给薛壮脸上贴贴金,让夏家老两口尽快接受这个事实。   “那、那你俩是啥时候好上的……”吴氏试探地问。   “那都是他腿脚好起来之后的事儿了。”夏月初回忆起当初的事儿,脸上也露出笑容。   “那你俩还真挺能装的,都没人看出来。”   吴氏没有夏洪庆那么老古板,对她来说,闺女日子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薛壮对夏月初啥样,她这个当丈母娘的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是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比起守一辈子活寡,当然还是有个贴心人在身边来得更好。   “那薛家那头咋办?你们以后不打算再回东海府了么?”   “本来就已经分家了,而且我公公也早就知道大壮哥的身份,大壮哥也说过,如果他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会管他,但是薛家其他人,我们是不会管的。”   “这样也好。”吴氏点点头,“你公公倒是个老实人,就是太没个主见了。对了,你爹还说大壮是将军,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夏月初只好把薛壮的身世捡要紧的大概说了一遍。   吴氏听到薛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就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   “这咋跟戏文里唱的似的,我原本以为那些都是瞎编的,谁成想还真有这样的事儿,大壮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得亏保住了命,不然这薛家岂不是就断了根……”   薛壮站在门口,听着屋里娘俩说话,跟着夏月初的娓娓道来,回想起两个人至今走过的路,鼻子根忍不住开始发酸…… 第901章 别扭的夏洪庆   也许因为同是身为女人,在跟夏月初敞开心扉聊了一次之后,吴氏很快就接受了薛壮的身份。   虽说将门之后这个名头着实大得有些吓人,但是对于吴氏来说,只要他对夏月初好,身份什么都不是问题。   尤其是薛壮的身世这样可怜,更加激发了吴氏的母性,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这么说,大壮如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那倒不是,薛家当年只有成年男丁被斩首,女眷跟小孩子都被流放了,我们来保定府之前,大壮哥已经在上头的默许之下将他娘和弟弟找回来了。”   “真的?人在哪儿呢?”吴氏下意识地扯扯衣裳,“既然如今都知道了,总得跟真正的亲家见个面才行啊!”   “如今她们母子俩还背着流徒的罪名,算是黑户,虽然知府大人也知道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底不能太张扬,所以也没能跟我们一起来保定府。我们把隔壁的宅子一起买下来,把娘俩暂时安顿在那边了。”   “啥,就在隔壁?”吴氏惊讶不已,随后又恍然大悟道,“难怪之前去府城住几天的时候,总觉得瑞轩天天鬼鬼祟祟的,那臭小子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夏月初闻言尴尬地点头道:“那时候我们不得不尽快来保定府,家里没人可以托付,正好廖老爷子是知道大壮哥身份的,我们便托付给廖老跟瑞轩了。”   “难怪你敢把府城的酒楼交给瑞轩管,害得我跟你爹天天担心瑞轩干不好,原来是备着后手呢!”吴氏这会儿算是把所有的事儿全都串起来了,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早点儿跟家里说,如今拖不下去了才说。   “连瑞轩都知道了,我跟你爹还蒙在鼓里,之前去府城都没去拜访一下薛夫人,你说你这整的叫啥事儿!”   夏月初只能讪笑道:“娘,我们这不是,怕我爹生气嘛!”   “那你现在说他就不生气了?”吴氏翻了个白眼道,“你爹那人脑子就跟家里的石磨盘似的,石磨盘还会转一转呢,他那脑子转都转不起来,啥事儿都生气。”   “娘,那就只能靠你帮帮我们了。”夏月初搂着吴氏的胳膊撒娇道,“比起在参顶子村守一辈子吃不饱饭的寡,还是如今的日子好不是么?”   “话虽然是这么说……”吴氏还是有些纠结,好端端的女婿换了一个人,哪怕说原本那个已经战死沙场了,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儿别扭。   但是转念一想,如今木已成舟,连薛良平都没有啥意见,自家这边有啥可纠结的。反正闺女是自家的,女婿是谁有啥关系,只要对闺女好就得了。   “行吧,只要你俩好好过。”吴氏说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儿,“不对啊,月初,你的户册都还在薛家名下,这以后咋弄?”   “之前分家的时候,我跟大壮哥的户册已经分出来了,以后回到京城再让他找到重新改动一下就是了。”夏月初对这个根本就不担心,薛家的事儿,在皇上面前都过了明路的,户籍这种东西,在老百姓眼里是天大的事儿,但是上头有人的话,那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吴氏起身道,“你爹那边不用担心,他生几天气就没事儿了。”   夏月初如今也的确顾不上去关心夏洪庆,马上就要出发去京城了,一大群人要带行李不说,光是她的厨具和各种调味品就装了好几车。   夏洪庆也知道正事不能耽搁,但是心里头又闹心得很,天天在家里转来转去,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更是憋闷。   偏生吴氏还不站在他这边,反倒是天天替小两口说话,更让夏洪庆心里头不痛快,偏生又不明说,总在其他事情上跟吴氏找茬。   “要不咱们就别跟着去京城了,我看咱俩就带着平安留在保定府也挺好的。”   “你一天天的到底要干啥?当初不放心月初非要大老远过来的是你,如今又哼哼唧唧地不想去了。   “你要是真不想去,我就去跟月初说,让你自己在这儿看家,我带着平安去!”   “你带平安去干啥,你大字不识一个的,也不能看着平安背书写字,去了给闺女添乱么!”   吴氏这几天被他挑得本来就火大,听到这话,火腾腾地就往上拱,把手里正在收拾的衣服往炕上一扔,道:“你也用不着天天拐着弯地找茬,不就是为了大壮那件事儿么,都好几天了,还有啥想不通的?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接受不了,你是面子上过不去!你天天跟人说你眼光好,给闺女挑了个好女婿,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结果呢,你挑的女婿早死了,如今让你骄傲得不行的女婿,也根本不是你挑的!   “你就是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天天找事儿!有本事你去找月初和大壮去闹啊,跟我闹个什么劲儿!”   这话也就只有吴氏敢说了,其他人即便心里这么想,也不敢当着夏洪庆的面儿说出来。   夏洪庆被老伴儿说得脸上挂不住,气哼哼地背着手出门了,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都不见人影。   吴氏嘴上虽然说了个痛快,但毕竟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心里头还是惦记的,尤其之前夏洪庆大晚上地出门被人捅了之后,一旦天黑了还看不见人,她心里就一个劲儿地打鼓。   她看着外头的天色,也顾不得吃饭,总是忍不住朝门口看。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屋的却不是夏洪庆,而是夏瑞轩。   “娘,我爹在我师父那边喝酒呢,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   吴氏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终于坐下来道:“也好,让廖老教训教训你爹那个老顽固,好好的日子不知道好好过,就知道瞎折腾。”   夏瑞轩知道让吴氏再说下去的话,话题肯定又要转到自己身上,说自己隐瞒不报的事儿,于是赶紧给吴氏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满脸堆笑坐下道:“娘,不说那些个糟心的事儿了,我陪你吃晚饭。” 第902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京的准备工作就做了将近十天,除了夏月初下厨要用的这些东西之外,薛壮还要带人把最近这两个月生产出来的玻璃全都带上。   玻璃这东西不比厨具,太过脆弱,加上马车也比较颠簸,为了能将玻璃安全地运到京城,薛壮不得不连棉被都用上了,恨不得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光是玻璃就装了好几辆马车。   夏月初本来打算让薛壮先行回京,至少先找个院子租下来,自己再押车带人过去。   不然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到了京城再现找落脚地的话,那可要了命了。   但是廖老爷子却坚持说自家地方够大,这些人完全都能安置下,用不着去外头租什么院子。   夏月初觉得已经麻烦廖老太多了,这次去京城不是住一天两天,至少得住两个月才能回来,这么长时间上门叨扰,别说只是这样的关系了,就算是亲戚都不方便的。   但是廖老却也有他的道理,说出来还挺吸引人。   “你外头租个房子,厨院也就巴掌大个地方,可是我家一整个院子都是厨房,你带去的这些东西全都有地方安置,不比你出去租房子方便?再说了,怀生休沐的时候也会过来,宫里有什么消息,皇上和宫里贵人们有什么喜好忌口,他这个御膳房总管心里头最有数了。”   廖老提出的这两点,都是夏月初无法抗拒的,于是很轻易就被说服了。   “那我们就厚着脸皮去打扰您了!”   人多行李也多,最后上膳堂进京的车队竟一共租了四十多辆马车,周围还有几个骑马的护卫不断前后巡逻,行进在官道上简直浩浩荡荡,行人看到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带着家眷进京就职,全都躲闪避让,生怕冲撞了大人物惹祸上身。   正常从保定府到京城也就半天时间,结果因为后头运了几车的玻璃,所以也不敢走得太快,加之薛壮似乎有些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整个车队行进得极慢,一大早从保定府出门,直到天擦黑了才到达京城的广安门外。   车队停下来接受检查,薛壮从车上下来,背手而立,看着高高耸立的城门,心里面百感交集。   “承哥!”殷颢从城门里冲出来,“承哥,你总算来了,我都在这儿等了你好几天了。”   这是他回来后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办法,既然承哥还在生气,那就做点能让承哥感动的事儿,他一感动就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   当然,他是不可能自己在城门口苦守好几天的,只是在广安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然后派人在城门外守着,一旦看到上膳堂的车队进城,就赶紧去通知他,他再飞快地赶过来。   夏月初本来正想掀开窗帘安慰薛壮几句,看到殷颢就直接把手缩回来,待在车上不出声了。   薛壮看了殷颢一眼,转身上了马车,明显是不想跟他说话。   “承哥……”殷颢又气又急,伸手想去扒车帘,却被赶车的封七一把拦住。   “这位爷请自重,我家夫人还在车上呢,您这是做什么?”   封七话音刚落,前面正好检查过进城的手续放行,他一扬鞭子,马车就缓缓驶入了城门。   “喂!”殷颢被留在城门外,非但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兄弟俩感动得抱头痛哭的场景,反倒还吃了一嘴的灰。   偏偏小厮这时候没眼色地上来问:“二爷,您今晚是不是回家住?客站那边的房要不要退掉?”   殷颢一脚把小厮踹出去老远,兀自不解气地骂道:“没眼力见儿的狗东西,以后不要让爷再看见你。”   薛壮这边一行入京之后,饶是京城百姓见多识广,也被这车队的规模吓了一跳。   有人眼尖认出车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上膳堂。   “这就是保定府那个可有名的酒楼了,连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大老远地去上膳堂吃饭呢!”   “快别说去吃饭的事儿了,你们没听说么,大长公主就是为了去上膳堂吃一顿饭,回京的路上遇到山匪,夫妻俩都被砍死了,后来皇上震怒,出动了好几万官兵去冀州剿匪。”   “你说说这死得有多冤。”   “要不老一辈人常说,人别太飘了,日常吃啥就吃啥,突然间一顿吃得太好,说不定就要出事儿。你没见那些个要砍头的人,临刑前不也都得给吃顿好的好上路么!”   “好端端的说这些个干嘛,怪吓人的!”   领头的马车停在廖府门口,车上的人先都下来之后,雇来的车夫领了工钱之后就陆续离开了,这才给后面装行李的马车腾出地方来。   好在这次进京带来的人手多,大家一起卸车还快一些,但是等全都卸完车,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好在廖老到家就已经吩咐后厨开始准备晚饭,大家忙完之后就知己吃上热乎的饭菜了。   虽说因为人多,后厨端上来的都是些简单的快手菜,但是大家从早晨装车出门到现在已经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吃什么都觉得挺香的。   吃完饭收拾完都已经快半夜了,好在廖老早就派人回家报了信,屋子早就打扫干净,被褥也都准备好了,大家很快就分配好房间,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如山的行李和厨具、玻璃都堆在前院,只能等第二天早晨收拾了。   第二天,薛壮一早就出门拜见陈瑜白陈大人去了,夏月初在廖府带着人收拾东西。   各人的行李各人拿走,玻璃先搬到后院码放整齐,剩下的就是厨具和调料了,都要归拢到廖府的厨房里去,光是这部分就忙了大半天。   夏月初虽然不用亲自动手,但是指挥着二十几个人干活,一天下来不知说了多少话,嗓子都累哑了。   结果等到薛壮晚上回来,竟然把陈瑜白也带回来了,还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跟在陈瑜白一起进门,满脸好奇地左顾右盼。   廖老爷子刚想跟陈瑜白见礼,就被后面这公子哥儿吓了一跳,急忙一撩衣摆,费力地跪下道:“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月初原本还以为那年轻公子哥是陈瑜白的儿子,没想到竟然是小皇帝,忙也学着廖老的样子跪下行礼。 第903章 小孩儿心性   陈瑜白也知道薛壮和夏月初刚刚到京城,肯定有很多要收拾的,肯定会比较忙乱。   但是皇帝对夏月初的手艺一直好奇得很,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开始学着处理政事了,每日功课、骑射、政事加起来,着实压力太大,看着皇上期待的神色,陈瑜白着实不忍心拒绝。   所以待众人行礼起来之后,陈瑜白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皇上对夏娘子早有耳闻,之前夏娘子在保定府无缘得见,今日听说薛小将军和夏娘子已经抵京,便特意微服出宫相见。”   “民妇谢皇上厚爱。”夏月初虽然累,但是人都来了,总不能给撵出去,不过她心里也为难,今天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没准备什么食材。   廖府又不是上膳堂,也没有每日常备的卤味、冷盘之类的吃食,如今皇上和陈大人突然到访,家里毫无准备,连做什么都不知道。   廖老自己也是做这行的,自然明白夏月初的难处,所以开口帮忙解围道:“我这就派人出去采买,我许久不回来,家里只有些仆从,根本没什么食材储备。”   小皇上闻言却开口道:“廖老不必这般,朕只是跟陈大人一起来吃个便饭罢了,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好。”   夏月初也不知这是小皇帝的客套话,还是想要趁机考验自己的水平,只好先行告退去后厨再想办法。   要知道即便是在前世,买菜最好也都是早晨去买,到了傍晚这个时间,外面大部分的蔬菜都已经放了一天,不那么新鲜了。   更不要说是在古代,即便是京城,卖菜的人也都是一大早挑着担子或是推着车进城卖菜,到了这个时间,别说新鲜不新鲜了,能不能买得到都是个问题。   好在廖老一直喜好钻研厨艺,特意在自家后院开辟了一处小菜园,虽然菜的种类不多,但是胜在新鲜。   但也不能只给皇上吃素菜,廖老紧急派人去联系了自己以前经常光顾的肉摊主人,直接给了一头猪的价钱,对方直接杀了一头猪,按照廖老的要求将里脊、净排、肘子等好位置先剔干净送过来了。   猪肉都送来之后,夏月初还在为做什么而发愁。   廖老爷子见她一副烦躁不安的模样,宽慰道:“月初,你用不着这么担心,其实宫内的御膳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夸张,无非是做得精致一些,并不是每天山珍海味地吃,最重要的是干净,安全,荤素搭配得当。皇上忌口的菜品我之前都跟你说过,除了忌口的之外,你随便做就是了。   “皇上出宫吃饭也就是图个新鲜,若是还吃宫里能吃到的,反倒无趣了。”   夏月初定了定神,努力抛开食材不足这个让她头疼的问题,开始考虑用手头现有的材料能做出什么菜来。   “宫中一般皇上自己用膳的话,多是六菜一汤,偶尔会八菜一汤,今天还有陈大人在,就做八菜一汤好了。”   夏月初对这种古代宫中的印象,多来自于前世的电视剧,而且她工作繁忙,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多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印象,以为古代皇帝吃饭都得摆满满一桌子,自己根本就够不到,想吃什么都要身边的太监过去帮忙夹。   听廖老爷子说只需要八菜一汤,夏月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仔细洗手之后系上围裙,心里已经基本勾勒出今天要做的菜单,吩咐后厨的人开始准备食材……   陈瑜白跟薛壮陪着皇上在花厅喝茶聊天,聊得都是如今朝中的局面和蓉城那边的消息。   小皇帝听的多说的少,时不时地偷偷打量薛壮。   他从陈瑜白那边听说过薛壮的事情,宫女内侍和禁卫中也流传着薛小将军的各种故事。   薛壮当年名扬京城的时候,跟他如今的年纪差不多。   虽然如今他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君王,但是因为从小就没接受过正规的继承人教育,所以每日上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臣们轮番启奏,总觉得莫名地心虚。   所以他是真的很好奇,十五六岁就能靠军功创出名头的薛小将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还没等他研究出什么结论来,廖府的下人就来请他们移步去餐厅准备用晚膳了。   手里都是最普通不过的食材,夏月初只得另辟蹊径,希望可以做一些大齐没有过的菜品。   八菜一汤的话,她就只准备了两道凉盘,一道是薄荷毛肚,一道是什锦捞汁。   翠绿新鲜的薄荷叶,配着黄瓜和红椒,用一片片汆水断生的毛肚卷起,用焯过水的葱叶捆好交错地摆在大盘内,盘子中间放着一碗红白绿交杂,看起来就叫人口水分泌的鲜椒蒜末料汁。   毛肚做凉菜,还卷着一棵翠绿的薄荷,别说是廖府的下人了,就连廖老爷子也是头一回见。   另外一盘是捞汁什锦,各色新鲜的蔬菜,全都切丝摆盘,乍一看五彩缤纷十分抢眼,但是大家都没见夏月初在盘子里放任何调料,反倒准备了一大壶料汁,吩咐廖府的下人把菜端上去之后再将料汁浇上去拌匀。   廖府的人以前都没见过夏月初,见她接连两道菜都做得奇奇怪怪,心里都有些打鼓,互相交换着眼色,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好在廖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但却很能接受新鲜事物,自己尝了一个薄荷毛肚卷之后,又从壶里倒出一勺料汁尝过味道后,便一脸满意地示意下人可以将菜上桌了。   菜一上桌,小皇帝的眼神立刻从薛壮身上转移到饭桌上,这两道菜全都是他没见过也没吃过的。   虽然登基已经两年多了,小皇帝到底还年轻,孩子心性尚未彻底被磨灭,一脸期待地盯着内侍试菜。   小皇帝目光之热切,让试菜的内侍紧张得腿肚子都有点儿转筋,吃毛肚卷的时候还没嚼两下就往下咽,被噎得直伸脖子,拼命吞咽才勉强没有御前失仪。 第904章 唯一依仗   内侍试菜不仅是要试毒,也要试味道,尤其是在外面吃饭,太过刺激的味道也不敢乱给皇上吃的。   万一皇上吃完回去上火或是肠胃出了问题,试菜的内侍就完蛋了,轻者杖责,重者怕是连姓名都要丢了。   内侍将一个薄荷毛肚卷蘸了酱汁之后放在小皇帝面前的盘子里。   “里面卷的就是薄荷?做薄荷油的那种薄荷么?”小皇帝夹起来好奇地左右看看。   “回皇上的话,正是。”陈瑜白道,“新鲜的薄荷是可以入菜的,还可晒干做薄荷茶,清心明目。”   “原来如此。”小皇帝这才点点头,将薄荷毛肚卷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尝。   毛肚焯烫得恰到好处,口感脆嫩,里面包着蔬菜丝和薄荷,配上酸辣的蘸水,吃起来满口清凉,滋味十分独特。   尤其是蘸水,与宫中经常吃到的几种味道完全不同,看起来花花绿绿得也十分好看,酸辣的味道十分刺激人的味蕾,让人控制不住地大量分泌口水,胃也开始咕噜噜地抗议,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食物。   尝过薄荷毛肚卷之后,小皇帝的眼神就挪到捞汁什锦上,各种蔬菜和菌菇浸在琥珀色的料汁中,颜色十分丰富。   内侍按规矩尝了之后,帮小皇帝夹了一筷子。   捞汁不仅有清爽的酸辣味,还因为加入了梨汁和梅子汁,所以带着淡淡的果香。   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是京城的天气还并不算太冷,白天的秋老虎依旧肆虐,早晚才稍微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   捞汁中的蔬菜切好之后就浸在冰水中,所以不仅颜色鲜艳,而且吃起来口感冰爽清脆。   再配上各种蔬菜本身的味道和口感,明明只是一道菜,吃起来却有种十分丰富的感觉。   小皇帝示意内侍盛了一勺料汁,浅浅地尝了一口。   料汁酸甜咸鲜,还带着微微的辛辣在舌尖绽开,原本就已经在叫嚣的肠胃更加觉得饥饿难耐。   好在后厨上菜还是很快的,紧接着上桌的是一道烤鱼。   虽然上菜的内侍报菜名说是烤鱼,但是硕大的盘子里摆着的却只是一个鱼形的面团,虽然面团上还刻意勾画出鱼头、鱼鳞以及鱼尾鱼鳍上的纹路,似乎也烤得焦黄诱人,但这也还是离烤鱼相距甚远。   但是紧接着内侍就敲开外层烤得酥脆的面皮,揭开面皮下的一层猪油网,露出里面喷香的鱼肉。   鱼身两侧都切有花刀,刀口处夹着鸡茸和薄如蝉翼的火腿片,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虽然是烤鱼,却丝毫看不出火烤的痕迹。   鱼肉依旧鲜嫩洁白,并且吸收了鸡茸和火腿的鲜味,食之入口即化,几乎让人鲜掉眉毛。   小皇帝吃了一口之后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鱼,味道居然这样鲜?御膳房也做过火腿鸡茸鱼羹,但是味道却没有这样鲜。”   内侍完全不知道这道菜的内情,只好去后厨请夏月初过来给皇上解释。   “回皇上的话,这道菜的做法叫做白烤,鱼就是普通的黑鱼,原本该用猪油网包裹鱼身,但是我换成了羊油网,在烤制的过程中,羊油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浸润鱼身,加上鸡茸和火腿的鲜味,所以吃起来才会特别鲜美。”   “难怪古人造字时便取鱼羊为鲜,夏娘子能想到此点,将原本寻常的黑鱼做出此等味道,实属匠心独运。”   正说着话,后厨接连端上两道菜来。   夏月初谢过小皇上夸奖之后,就顺便介绍道:“这道菜是蒜蓉粉丝鲜虾蒸丝瓜。丝瓜清热解毒,活血通络,正适合如今的时令。这道菜中的丝瓜是从廖老自家小菜园中新采下来的,最是新鲜不过,皇上可以尝尝看。”   盘中丝瓜去皮后切成圆墩状,平摆在盘中,每个丝瓜墩上面都盘着小团粉丝,粉丝上摆着一个完整的虾仁儿,最上面是过油烹香后的蒜蓉,蒸熟后出锅,浇上料汁即可。   新鲜的丝瓜蒸熟后口感滑润,粉丝柔韧可口,点缀上鲜虾的脆嫩和蒜蓉的特殊香气,堪称完美的搭配。   “没想到朕还能吃到廖老自家种的菜蔬,真是难得啊!”   敬陪末席的薛壮闻言道:“启禀皇上,内子找到能工巧匠研制出了玻璃,非但能够代替窗纸,隔风保暖又能令屋内明亮,而且还可以用之建玻璃大棚,配合人工取暖,使得冬天也能吃到很多新鲜的蔬果。玻璃大棚种菜的效果,廖老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此番带了许多玻璃入京,相信很快就能将之用在宫中。”   小皇帝早就听陈瑜白说起过玻璃这个东西,虽然没能亲眼见过,但是宫中还是有许多琉璃制品的,听说相差无几。   但是琉璃制品造价昂贵,即便他如今身为皇上,也不可能劳民伤财地将国库的银子用于大批制造琉璃以供自己享受。   所以当他听说可以玻璃这种东西,类似于琉璃,透光却又能挡风遮雨,十分适合用在窗户上的时候就期待不已,此番听到薛壮提起,立刻就好奇地向夏月初询问起来。   夏月初大概讲述了一下自己得到几名西洋玻璃匠人的过程,称只是派人去西洋寻找新的作物和蔬果过程中的意外收获。   小皇帝对此大加赞赏,并且按照之前跟陈瑜白商量好的对策,称希望夏月初能与宫中匠造局一起合作。   这个法子本来就是陈瑜白跟薛壮提前商议好的,夏月初也知情,毕竟玻璃这个东西对于如今的大齐还是太过新鲜,甚至在西洋都还没有普及,利润空间之大无法想象。   即便薛壮恢复身份,独家垄断玻璃的市场也是很危险的事情。   对于夏月初而言,让出一部分利润就给自己找了个皇帝做靠山,这笔生意简直不要太划算。   所以当小皇帝说出这番话之后,薛壮和夏月初都从善如流地谢主隆恩。   小皇帝也十分高兴,倒不是为了能给自己的内库增加一些收入。   而是因为他的皇位渐渐坐稳,今后少不得要与庆王一战,薛小将军的号召力以及如今分散到各处的薛家军的实力,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仗和信任的。 第905章 君臣尽欢   见小皇帝对玻璃十分感兴趣,薛壮干脆离席去取了两块到席上来,交给小皇帝和陈瑜白细看。   小皇帝对玻璃的想象还停留在跟琉璃差不多这个概念上面,没想到拿到手的东西却十分平整清透,而且面积也不想他以为的那么小。   他把玻璃举在眼前,发现隔着玻璃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应人和事物。   这种清晰的程度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薛壮道:“使用玻璃做窗扇,不但比窗纸更加防风保暖,而且可以在白天大大提高屋里的光照亮度,还可以建成玻璃亭子,冬天赏雪赏梅都可以不用担心风寒。   “看来西洋果然还是有很多能工巧匠的,宫中的座钟、怀表等物也俱是从西洋通过商船运送到大齐的。”小皇帝道,“待今后朝局稳定,朕打算派一行人远渡重洋,多去学习一下西洋的技术,还可以带回来许多新的作物种子,大家互通有无也是极好的。”   大齐从开国以来,上层的思想一直十分开化,也一直十分支持远洋航运,所以在大齐开放的几个港口城市,西洋人还是比较常见的,也有许多大齐的年轻人会说西洋话。   大齐物产丰富,能换来西洋的许多新奇玩意儿和贵重金属,同时也将许多海外作物带回大齐,比如辣椒、玉米、番茄、洋芋、番瓜等作物,如今都已经是大齐百姓餐桌上常见的菜肴了。   “皇上所言极是。”陈瑜白道,“而且皇上如今看到的玻璃,是西洋匠人经过夏娘子的提点之后进行过工艺改造之后的产物,而玻璃这种物品,如今在西洋也十分稀缺。这几位会做玻璃的西洋匠人,其实就是从一位西洋暴君的拘禁下偷偷跑出来的。   在他们的国家,掌握这项技术的匠人都被他们的君主关押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岛上,专门为皇室提供玻璃制品,然后用来装点君王的宫殿和他们的教堂。”   小皇帝闻言道:“这样的暴戾统治,不得人心,早晚是会被推翻的。而且像是玻璃这样的物品,只有让其在民间推广开来,才能够集思广益,发现更多的用途。   “若非这几位匠人从自己的国家逃出来,遇到夏娘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想到可以将其用于在冬天种植蔬菜这种利国利民的用途上来。”   陈瑜白道:“臣已经与奉修商议过了,四位西洋匠人是逃出来的,自然要妥善安置,到时候让匠造局挑一些合适的年轻人出来做学徒,今后说不定还可以将玻璃反卖回西洋去换银子。”   “这倒是个好法子,他们藏着掖着当宝贝,正好让咱们的人去大赚一笔。”   后厨继续在上菜,席面上由玻璃打开话题之后,君臣之间也聊得更加顺畅深入了。   小皇帝自打登基以来,天天上朝面对一众臣子,回宫面对几位老师,而能够上朝奏事以及有资格成为帝师的人,最年轻的也都年逾四旬,最年长的一位大儒,甚至已经年逾古稀。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身边的内侍,他几乎没有跟同龄人说话的机会。   虽说薛壮比小皇帝还是要大了近十岁的年纪,但跟朝中的那些大臣比起来,还是十分年轻的。   加上小皇帝之前通过陈瑜白以及其他人的讲述,对薛小将军的印象极好,所以此番君臣见面,聊得十分投契。   小皇帝虽然还比较稚嫩,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加上有陈瑜白从旁辅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说不定真的能够成就一代明君。   一顿晚饭吃得君臣尽欢,小皇帝也对夏月初的手艺大加赞赏,临别时还特意对她道:“期待夏娘子能尽快将酒楼开到京城来,到时候朕还可以偶尔派人出来买些吃食回宫打打牙祭。”   夏月初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来开酒楼?   自然是要等薛家平反,薛壮恢复身份之后。   所以小皇帝这话相当于是承诺,自己会尽快将薛家平反一事提上日程。   送走了小皇帝和陈瑜白之后,薛壮内心翻腾的情绪一时间无法平复,扭头看看含笑站在一旁的夏月初,低声问:“想不想陪我去看看咱家以前的宅子?”   夏月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薛府。   “老宅一直还在,只是被封起来了,如今也不知都破败成什么样了。”薛壮说着叹了口气。   夏月初握住他的手道:“你若想去,我就陪你去看看,正好也去认认门,总不能连自家宅子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好,我去牵马,咱俩悄悄从侧门出去,不去惊动其他人。”   大齐的京城没有宵禁,晚上外面也依旧十分热闹,街边酒楼林立,吆喝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夏月初坐在马上,半靠着身后薛壮厚实的胸膛,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两边,原以为保定府就已经算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之所,没想到京城比她想象中还要热闹繁华。   薛壮听了她的话之后轻笑出声,道:“保定府最多也不过被称为小京城,哪里就真能比得上京城了。八月十五的时候街上更热闹,可惜今年没赶上。”   “以后日子长着呢,到时候说不定就看腻了。”一阵夜风吹过,夏月初整个人都被吹得缩进薛壮怀里。   薛壮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把夏月初整个儿人围起来。   “就说让你加件衣裳再出门,偏是不听。”   “不冷。”夏月初虽然嘴硬,但是身体很诚实,伸手裹紧了披风。   “你啊!”薛壮宠溺地摇摇头,见她将斗篷裹得严实了,便用力一夹马腹,让马加快速度,打算早去早回,免得夏月初刚到京城就染上风寒。   旁边行道上一辆马车与二人擦肩而过,车里的人本来只是隔着窗纱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突然间睁大了一双杏眼,“唰”地撩开窗纱探头朝外面看去,嘴里大喊:“停车,不是,掉头!掉头,追上前面那个骑马的人!” 第906章 薛承!你站住!   虽然不知为何,但车夫还是立刻拉紧缰绳,勒停了马车,在路中央强行掉头。   虽然京城的路很宽敞,但是双驾马车想要掉头,还是颇为费劲的,不得不影响到其他的行人。   “哪儿有在路当间儿就直接掉头的。”被挡住的路人有的不言不语,有的却看不惯就要嘀咕几句。   “嘘,快别说了,没见车上挂着郑家的徽记么!”   “哪个郑家?”   “还有哪个郑家,还不就是户部侍郎郑大人家,快要跟陈家结儿女亲家的那个郑家!”   “哦,原来是那个郑大人,啧啧。要说人家也真是有本事,一个搁在家里没人要的老姑娘,竟然让他给卖出天价、攀上陈大人的高枝儿了,虽说只是侄子,不是儿子,也绝对够本儿了!”   “嘘,你小点声,也不知车里坐得是谁,当心祸从口出。”   此时车里坐着的正是路人议论的郑家女儿郑庭萱,但是她此时全部心神都在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人身上,根本顾不得其他的事情。   “快点追上去,不要跟丢了!”郑庭萱焦急地催促车夫,但是紧接着又道,“也别跟得太紧了,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薛家嫡长子薛承还活着,薛家的冤案很快就会平反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正式过了名路,但是在京中保皇派的阵营中,消息早就已经悄悄传开了。   只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郑庭萱对薛小将军情根深种,甚至差点儿为此出家,如今好不容易跟陈家定下婚事,眼瞅着就要大婚了,如果因为谁多嘴倒是婚事告吹,到时候不仅得罪郑家,说不定还要得罪陈家。   但是孙雪彤和赵芝瑜两个人在云台寺做出来的事儿,不但让两个人名声扫地、闺誉受损,连带着各自的家族都跟着备受奚落,甚至连带着平时经常会去云台寺烧香的京中贵女、各家夫人们都饱受诟病。   一时间云台寺几乎都要被传成什么淫窟魔穴一般的所在,女香客的数量锐减。   郑庭萱也身处京城的贵女圈,自然也是会听到一些消息的。   而且表妹林可雯刚从云台寺回来就被罚跪祠堂,紧接着又被禁足在家,郑庭萱去林家探望,自然少不得说起云台寺的事件。   林可雯性子简单,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聊了一会儿就说错了话,被郑庭萱抓住破绽追问,最后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   当时郑庭萱以为人有相似,只是回家之后心里难受了好几天。   但是后来无意在家中听到传言,说薛小将军还活着,甚至很有可能再次返京,恢复身份。   郑庭萱当时的狂喜简直无以言表,开始坚信表妹在云台寺遇到的一定就是薛承。   至于表妹说起薛承已经有妻室这件事,也被郑庭萱当做对方掩盖身份的一种伪装,丝毫没有往心里去。   郑庭萱最近一直都在打探薛承的消息,但是为了不被家里发现,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所以没什么进展。   眼瞅着自己的婚期越来越近,郑庭萱也渐渐开始烦躁,甚至开始有想要退婚的念头。   就在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竟然在街上偶遇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郑家的马车远远地跟在薛壮跟夏月初身后,因为路上行人较多,薛壮也并未察觉后面有人尾随。   他骑马带着夏月初来到薛家老宅,宅子大门上贴着封条,上方薛府的匾额也不知所踪,露出光秃秃的门梁。   薛壮看着才几年没人住就已经显得十分颓败的大门,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身后坐在马车里的郑庭萱内心更受冲击,看到对方停在薛家大门前的时候,她的心脏跳得格外剧烈。   她心如死灰地过了好几年,如今终于再次找到了自己活着的证据似的。   就在郑庭萱内心激动,想要立刻下车与薛承搭话的时候,只见薛承突然间调转马头,似乎是想绕着薛府转一圈,正好露出了坐在他身前的夏月初。   郑庭萱都已经伸手推开车门,看到此情形,整个人立刻傻在当场。   难道表妹说得都是真的,薛承真的已经娶妻了?   郑庭萱自己心里想着,然后拼命摇头否认,不可能,表妹说过,那天遇到薛承,他身边的小娘子分明说二人成亲六年。   六年前薛家都还未倒,薛小将军在京城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成亲了大家都不知道!   候在一旁的贴身丫鬟诗雅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也不知该不该拦着自家姑娘。   诗雅从小就跟在郑庭萱身边,知道自家姑娘对薛小将军一片痴心,但是奈何缘分未到,两个人阴错阳差地错过了。   如今眼瞅着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京城里到处都是人,马车上还明晃晃地挂着郑家的徽记,今天若是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肯定分分钟传遍整个京城。   到时候别说是郑家了,陈家的脸面也没处放,自己这个跟着出来的,回去怕是要被郑夫人剥了皮。   想到这里,诗雅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恳求的语气。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肯定是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郑庭萱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敢肯定在马上的人就是薛承,自己心心念念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会搞错。   薛壮丝毫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骑马带着夏月初绕着薛府转了一圈儿。   薛府占地面积极大,外墙也修得很高。   原本有人精心打理的院墙,此时上面已经满是青苔,个别地方还冒出一丛丛的杂草。   绕着院墙走的过程中,薛壮忍不住低声讲起自己小时候在家中的一些趣事。   “原本这边墙根是有一棵老榆树的,但是我小时候偷着学会了爬树,爬到树上想翻墙出去,没想到墙外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跳下去摔得不轻,娘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气之下就叫人把树给砍了。”   “这边墙内就是演武场,从三岁开始,我就开始跟着爹在这边操练,扎马步,走梅花桩,什么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的,我拿起来都能比划上几下。”   夏月初身材本来就娇小,整个人缩在薛壮怀里,安静地听着他回忆过去的岁月,时不时柔声附和几句。   等两个人绕着薛府转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口的时候,薛壮原本烦躁的情绪几乎都被她给抚平了,嘴角噙笑地说:“我家后花园很大,回头等咱们回京城了,就叫人收拾出来给你种菜用。”   “种菜还是算了吧!”夏月初连连摇头,一想到将军府后院种着一院子的蔬菜,施肥时候还会散发出一股股味道,那画面实在太美让她不敢再多想。   “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薛壮低头见夏月初脸上已经带上倦意,调转马头准备回家。   他刚牵动缰绳,就听到一声娇叱:“薛承!你站住!” 第907章 独角戏   薛壮疑惑地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姑娘满眼含泪地看着自己。   郑庭萱强忍着哽咽,语气中交织着感慨和欣慰,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心酸,情绪格外复杂地说:“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肯定还活着!你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打倒的人!如今你终于回来了……”   夏月初原本像没骨头似的窝在薛壮怀里,此时却也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悄悄打量着对面的姑娘。   十岁的年纪,虽然在大齐已经算是老姑娘了,但在夏月初这个现代人的眼中,正是女孩子的花蕾刚刚开始绽放的最好年纪。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只要不懒不脏,就根本用不着过多的保养和拾掇,皮肤永远是水当当的,气色更是白里透红得让她这个“老阿姨”羡慕不已。   因为身体底子不好,夏月初的面色总有些过于苍白,甚至连唇色都是淡淡的樱粉色,一副气血不够旺盛的模样。   更何况对面的这个女孩子,无论模样还是穿着打扮都是不俗。   夏月初将对面疑似情敌的人上下打量够了,这才抬头问:“这是谁啊?你也不给我们互相介绍一下?”   谁知薛壮闻言却是一脸茫然,低头看看夏月初,又抬头看向拦在面前的人问:“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拦住薛某所为何事?”   这句话简直如当头一棒,郑庭萱原本一直努力憋着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直接当街泪奔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看到心上人跟一个陌生女子共乘一骑还让她崩溃的,那就是心上人根本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薛壮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把姑娘给问哭了,心里忍不住嘀咕,难不成是父亲以前哪位部下的家眷不成?   郑庭萱站在路中央哭得梨花带雨,在她后头跟着的车夫和丫鬟都忍不住对薛壮怒目而视。   薛壮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眯眼看向路对面停在阴暗中的马车,隐约看到了郑家的徽记。   “原来是郑大人家的千金,薛某失利了。”薛壮拱手致歉,然后又道,“如今薛某回京之事不宜对外宣扬,还望郑姑娘莫要声张。薛某如今仍是戴罪之身,不便登门拜访郑大人,还望郑姑娘代为问好。”   郑庭萱看着薛壮,神色痴迷地向前走了两步,喃喃道:“不,你不是戴罪之身,大家都知道你没有罪!你要登门拜访我爹么?”   夏月初眉头微蹙地问:“郑姑娘?难不成是郑庭萱郑姑娘?”   薛壮对郑庭萱这个名字还算是有些耳熟,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惊讶地说:“啊,在云台寺的时候,林姑娘说的郑庭萱难道就是郑姑娘,我还道是当年军中同僚,难怪想了许久也没想起究竟是谁。”   “……”夏月初眼睁睁看着对面美丽纤细的年轻小姑娘身子晃了两下,满脸深受打击的模样,心里原本泛起的点点醋意早就消散不见,甚至还隐隐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饶是大齐风气开化,但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能够主动表白心意还是十分难得的,谁知竟遇到这么个傻直男,如不是年代不合适,她真的很想当场求问一下郑庭萱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郑庭萱却并没有夏月初以为的那么脆弱,毕竟在毫无回应的情况下也暗恋了这么多年,哪里会被几句话就打击得失去勇气。   郑庭萱接过诗雅递上来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新找回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薛壮。   居高临下地看过去,郑庭萱满脸满眼的痴迷和爱慕简直一览无余。   郑庭萱露出个得体的微笑,道:“你不记得了么,你十六岁那年,立了军功带兵回朝,先皇特意在宫中设宴为你庆功。就是在那次庆功宴上,先皇亲口称你为薛小将军,当时我就觉得,你跟京城其他那些官宦子弟完全不一样,他们还在吟诗作赋、游山玩水的时候,你就已经能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了。   所以自从那天见过你之后,我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那些纨绔少爷跟你比起来,简直给你提鞋都不配……”   夏月初听着郑庭萱声情并茂地回忆,心道说了这么一大堆,简单总结一下,不就是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跟其他的妖艳贱货不一样,所以我对你一见钟情……   她靠在薛壮胸前,被自己的脑补逗得“噗嗤”一笑。   “那天庆功宴上,我还曾上前与你说过整整五句话……”   夏月初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郑庭萱颇为动情的回忆,让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地无视马上的另外一个人。   “薛小将军,你好像还没介绍过,这位是?”   郑庭萱之前的目光都牢牢黏在薛壮的脸上,此时才终于将视线分给夏月初几分,满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几圈。   裹着一件斗篷,看不出里头穿了什么,但头上连点儿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还一脸倦怠的病容。   至于相貌,也就勉强算是清秀罢了,在京城,这种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清秀女人一抓一大把,到了年纪该婚配的时候,行情都没有在大户人家的丫鬟好,最多配个挑着担子沿街吆喝的货郎。   不过为了维持在薛壮面前的形象,郑庭萱并没有把这些刻薄的评价说出口,但是心里也忍不住想,薛小将军怎么可能把这样一个女人明媒正娶迎进门,最多不过是个通房侍妾的小角色罢了。   夏月初坐在马上,将郑庭萱不断变换的神色尽收眼底,突然间觉得挺没意思的,薛壮连她是谁都不记得,她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场独角戏罢了。   连多年前的宴会上说过几句话都记得这样清楚,足以说明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想到这儿,她连最后那点儿想看热闹的心思都歇了,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薛壮立刻低头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声问:“困了是么?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说罢也懒得再跟郑庭萱废话,直接调转马头离开,大不了绕点远回家,比留在这里听这些自己根本都不记得的“往事”来得好。 第908章 禁足   回家的路上,诗雅一直偷偷打量着郑庭萱的神色,生怕她今天受得打击太大,情绪直接崩溃。   郑庭萱的状态却十分奇怪,刚开始虽然是有些伤心,但是情绪却很快地转为了亢奋,双眼放光,脸颊都激动得有些泛红。   “姑娘……”诗雅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您没事儿吧?”   郑庭萱扭头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摇晃着兴奋地说:“诗雅,你也看到了对不对,薛承还活着,不是我在做梦,是真真切切地活着对不对?”   “对……”诗雅讷讷地附和道,又忙劝道,“姑娘,可是薛小将军如今都成婚了,您的好日子也近在眼前,有些事儿还是……”   “你不懂!”郑庭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诗雅的话,“那是他对外做的伪装,不然这几年他怎么可能藏得半点儿消息都没有,等皇上给薛家平反,给他恢复身份之后,他就不用再这样伪装下去了。”   诗雅闻言一阵无语,简直想抓着自家姑娘的肩膀,狠狠地把她摇醒,不要在做这种自欺欺人的白日梦了。   但即便有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一份亲厚在,也终究是主仆有别,所以她也只敢放在心里想一想。   回到家里之后,郑庭萱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   诗雅因为不放心她,今日特意跟人换班留在房里值夜,在帐子外面都能听到郑庭萱自己抑制不住地笑声,心里越发担忧,不知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知夫人。   郑庭萱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丝毫不见倦意,整个人的精神头儿看着都跟平常不一样。   她梳洗打扮之后带着诗雅去给母亲请安,到了地方,几个庶出的妹妹都已经到了,见到她都忙起身见礼。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如今真是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了。”庶出的三姑娘素来嘴甜讨喜,两句话就把郑夫人说得开心起来。   郑夫人一共有四个孩子,郑庭萱年纪最小,又是唯一一个女儿,难免便宠溺了些,把她养得有些骄纵。   之前为了薛家之事闹了两年多,可真是让郑夫人头痛不已,如今好不容易说了门不错的亲事,眼瞅着就要嫁人了,真是一想起来就喜得她合不拢嘴。   所以听三姑娘这样说,郑夫人也细细打量了一下郑庭萱,别说,还真是觉得她似乎整个儿脸庞都在放光的感觉。   “看来萱儿昨晚睡得不错啊!”郑夫人笑呵呵地朝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几个庶女陪着郑夫人坐了会儿,寒暄着说了些日常的家事,便都识趣地起身告辞。   郑夫人见没了外人,这才从炕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折子,想跟女儿念叨一下要给她带去夫家的东西清单。   谁知道还不等她开口,郑庭萱就急不可待地说:“娘,我要退婚!”   “什么?”郑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震惊地扭头看向女儿,强压着怒气再问,“你刚才说什么?”   屋内的丫鬟全都吓得噤若寒蝉,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迁怒。   郑庭萱却根本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怒意,反倒一脸兴奋地说:“娘,薛承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而且我昨晚见到他了!我要退婚,我才不要嫁给陈之原……”   “啪!”郑夫人简直急火攻心,抬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郑庭萱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从小到大都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也早就习惯了家人的宠溺和无原则的迁就,此时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娘,你、你打我?”   郑夫人真是被气得浑身哆嗦,若不是身边有婆子丫头们扶着,这会儿怕是都要瘫软在榻上了。   “我打的就是你,我告诉你,退婚之事你想都不要再想,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死了,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把你嫁到陈家去的!”   郑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忽然抬手按住心口,面色也瞬间变得青灰。   “快来人,夫人心疾犯了!”   郑庭萱也被吓到了,顾不得自己脸颊还火辣辣地疼,也赶紧上前帮忙把母亲扶到榻上躺平。   好在郑夫人的心疾是老毛病了,房里的丫鬟婆子也早都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大家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去把养心丹拿来!”   “赶紧打发人去请陆大夫!”   “叫人去给老爷和三位爷送信。”   众人一顿忙碌,含着养心丹的郑夫人也很快幽幽转醒,睁眼看到女儿一脸焦急地守在榻边,非但不觉欣慰,反倒差点儿又抽过去。   “娘,你没事儿吧?现在感觉怎么样?”郑庭萱担心地问。   “你自个儿回房思过去吧,你不在这儿我还好得快些!”郑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无力地朝郑庭萱摆摆手。   郑庭萱闻言一脸受伤,但是又当真担心母亲的身体,加上诗雅在旁边小声劝说,最后终于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郑大人和三个儿子接到郑夫人心疾犯了的消息,全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回家。   四个人得知郑夫人并无大碍之后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听她说起郑庭萱又闹着要退婚的事儿。   “她敢!”郑大人差点儿没被气背过气去,一拍桌子怒道:“来人啊,传我的话给小姐,退婚的事儿,让她想都不要想!就算是五花大绑,我也会把她嫁进陈家的!   “对了,还有,多派些人去她院子外头守着,离吉日只有九天了,大婚的东西也都置办齐备了,她也没什么非出门不可的事情要办,大婚之前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生留在家里陪陪父母家人吧!”   郑大人这么一说,就等于在婚前把郑庭萱禁足了。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把这几天熬过去,等到了吉日,婚事办完再一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了,郑庭萱也就没什么可蹦跶的了。 第909章 雪上加霜   郑庭萱被禁足之后,郑大人又一一敲打了此事的知情者,让他们把嘴巴闭紧,万万不能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虽然郑庭萱爱慕薛承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眼瞅着就要大婚了还这样,传出去可就不仅仅是名声受损那么简答的问题了。   说得严重点儿,简直是没过门就先给陈之原戴了一顶疑似的绿帽子。   事情都吩咐好之后,陈大人才一屁股坐在榻边,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郑夫人虽然也生气,但是听到丈夫这样说,却又忍不住替女儿说话道:“萱儿年纪还小,女儿家爱慕年少英雄也是正常,等她为人妇、为人母之后,自然就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哼!”郑大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懒得再多说什么,只盼着这几天日子过得快一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把人嫁出去了事。   下人们早就被打发下去了,夫妻二人也没有再说话,谁都没注意到,屋后有个身影悄悄从窗边离开。   郑府,桂香院。   三姑娘郑庭菲靠坐在软枕上,用指甲小心地剥着石榴籽,听着贴身丫鬟春杏的汇报。   “禁足了?”郑庭菲手里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吩咐道,“你回家一趟,让你家里人想法子把这件事传出去,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才好。”   春杏闻言有些犹豫,抬头看向郑庭菲,犹豫着低声问:“姑娘,把这事儿闹出去真的好么?虽说把二姑娘拉下来了,但是外头的人也少不得要说郑家的闲话,对姑娘的闺誉也是有碍的。”   郑庭菲闻言冷笑一声,丢开手里的石榴,扯出丝帕擦着手道:“我不过是个从戏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闺誉什么的,好不好又如何,难道就能嫁得好了不成?”   春杏一听这话,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虽说三姑娘平时对外一直是温柔嘴甜的乖乖女,但是作为贴身丫鬟,春杏很是知道她的脾气,于是趁着午饭前出门回家了一趟,将她交代的事情一一安排好。   谁知道等她吃过午饭从家里回来的时候,郑府已经乱作一团。   春杏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回到桂香院,见郑庭菲正在院子里修剪已经开败了的花枝。   虽然郑庭菲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春杏一眼就看出她此时心情应该很好。   春杏凑上去道:“姑娘,家里这是怎么了?”   “你猜都猜不出来,我那个好二姐,居然买通房里的婆子跑了!”郑庭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手下却咔嚓一声剪断一根小指粗细的枝杈。   “跑了?”春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才又惊讶道,“二姑娘逃出府了?”   “可不是么!”郑庭菲继续修建花枝,笑容却怎么都掩不住,“早知道她自己就能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我倒不用特意费心了。”   正房院里,郑大人简直快要被气厥过去了,压低声音吩咐小厮道:“还不赶紧打发人出去找!”   “是!”小厮头都不敢抬,应诺一声就躬身往外跑。   “等等!”郑大人又把人叫回来嘱咐道,“悄悄地找!还有,这件事先瞒着夫人!”   郑夫人这会儿喝过药睡下了,若是知道,怕是又要被气得发病。   郑大人平时虽然不信神不拜佛的,但此时却忍不住朝郑夫人在屋内供奉的佛龛拜了几拜,希望家丁能够低调不动声色地把那个不孝女抓回来,千万不要闹出乱子来。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非但对郑庭萱的闺誉有碍、影响郑家和陈家的关系,还会把薛承的事情泄露出去。   虽说这件事在朝廷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是百姓却并不知道。   想到薛家军在百姓当中的影响力,薛家尚有后人在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怕是要撼动大半个京城的人。   如今皇上和陈大人正在想办法要给薛家平反,如今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结果消息就从自己这边走漏出去了?   郑大人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多多派人,把家里的人都派出去,赶紧给我找!”郑大人越想越是心惊,额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跳痛,“当初真不如不管她,让她出家算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小厮进来回禀:“老爷,咱家亲戚和姑娘的闺中密友家都去问过了,如今正在排查各家的姻亲家中,若是再找不到……就该开始排查酒楼和客栈了。   “但是如果要走这一步,消息就很难隐瞒下来了,老爷,您看……”   郑大人刚才涂了半天薄荷脑油,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头痛瞬间又发作起来。   “悄悄地找!”   小厮缩了缩脖子,心道挨家挨户地找人,这怎么悄悄地来?   郑大人想了一下道:“她身边的丫头婆子都问过没有?”   “问过了,放走姑娘的婆子也已经抓起来问了,但是她也不知道姑娘要去哪里。”   “把她院子里所有人都查一遍,既然能花钱买通人把她放出去,说不定也能买通人把她藏起来!”   “老爷英明!”小厮赶紧应声下去忙了。   折腾了一下午,知道天都擦黑了,还是没有郑庭萱的半点儿消息。   郑大人此时不光头疼,连牙都开始疼起来,半边脸肿得老高,靠在榻上控制不住地哼哼,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眼瞅着要用晚膳了,郑夫人起身后不放心女儿,不顾丫头婆子们的劝阻,非要去看看郑庭萱。   这下子逃跑的事儿也瞒不住了。   好在之前吃过药了,郑夫人这次坚持住没厥过去,捯了搬半天气儿,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就见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慌脚鸡似的像什么样子!”郑夫人呵斥一声,“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没想到郑夫人在,不清楚她已经知道真相了,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话。   郑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轻声提点道:“夫人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就说罢!”   “回禀夫人,薛小将军还活着和姑娘要退婚的事儿,如今都在城里传开了!”   “……”郑夫人闻言只觉得心口一紧,眼前一黑就又厥过去了。 第910章 这还不够好吃?   郑家乱作一团,偷跑出来的郑庭萱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一家茶楼的雅间内坐了一下午,为了不在外面如厕,也不敢多喝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呆坐着。   郑庭萱今天先是被母亲打了一巴掌,然后又被父亲禁足在自己院子里,气得直接收拾了个小包袱,头脑一热就跑出来了。   但是她丝毫没有计划,从家总逃出来之后就抓瞎了。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饶是京城的治安尚可,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还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心里还是忍不住忐忑不安。   亲戚朋友家自然不能去的,想去找薛承,却又不知道对方如今住在哪里,茶楼也不可能让她在这里坐一夜。   她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天色还没彻底黑下去,赶紧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但是在京城,没有官凭路引,又不想透露身份的话,要去正规的大客栈投宿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些只要花钱就能住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还怀揣巨额财务,简直就像是送羊入虎口。   郑庭萱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不知自己逃婚的事情已经慢慢在京城传开了。   郑家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直接撒出人到处寻找。   郑夫人在屋里哭哭唧唧:“你说这天都黑了,萱儿一个人在外头,多危险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   郑大人本就牙疼头疼,听着她哭更是闹心不已,怒道:“若不是你天天惯着她,她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无法无天。”   郑夫人一听这话就炸了,翻身起来道:“若不是你想攀上陈家,非要给萱儿定下这么婚事,她如今也不会为了逃婚离家出走。”   “当初是谁天天担心萱儿出家,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她定亲!当初我给萱儿找了这门婚事的时候,你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如今倒都怪在我头上来了?”   郑夫人被怼得无言以对,低头抹泪道:“都怪这个薛承,好端端的他回什么京城啊!哪怕再晚个十几日回来,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咦,老爷,萱儿该不会是去找薛承了吧?你知道薛承这次回来住在哪儿了么?”   郑大人一寻思,似乎的确有这个可能,想了想道:“好像是住在了廖御厨家里。”   “去他家找了么?”郑夫人急切地问。   “我这就打发人去!”   郑大人思忖片刻,把管家郑佑叫来,让他亲自登门去问问看,还叮嘱一定要注意态度。   郑佑不敢耽搁,很快就带人到了廖府,表明身份送上拜帖之后,跟在门子身后往里走。   穿过前厅,绕过影壁之后,郑佑就闻到一股十分诱人的气味。   因为郑庭萱离家出走,所以郑家上下今天都没吃晚饭。   郑大人和郑夫人是因为心急吃不下,下面的人即便饿了也不敢吃。   所以郑佑闻到香味之后,肚子就疯狂地开始抗议,口水也控制不住地分泌,只能一个劲儿地往下吞。   门子见状一脸了然地说:“很香是吧?”   郑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恭维道:“是啊,廖老爷子果然是宝刀不老,难怪当年深受先帝赏识。”   门子却摇头道:“这可不是我家老爷做的,是夏娘子的手艺。”   “夏娘子?”郑佑闻言心下吃惊,之前只听说上膳堂的夏娘子厨艺精湛,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连香味儿都这样勾人的程度。   不过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自己太饿的缘故,人家不都说,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香么!   廖家没高门大户那么多的规矩,所以门子直接将人带到第二进花厅内。   廖老爷子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道菜,他正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进入花厅之后,原本就已经很勾人的香味儿越发浓郁起来,明显就是桌上那道菜散发出来的。   郑佑进屋之后,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往菜上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菜居然这样馋人。   廖老爷子十分随和地笑道:“来人,再取一双碗筷来,让客人尝尝看。”   郑佑闻言受宠若惊,心里早就已经一百个同意,嘴上还要客气道:“使不得,使不得。”   “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而且试菜这种事儿,就该多听别人的意见,过来尝尝。”   廖老爷子热情地招呼着郑佑坐下,把下人新拿来的碗筷直接塞进他手里。   郑佑本来就饿得不行,又被馋得口水直流,见廖老爷子不是假客气,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真正的需求,道了声谢之后在廖老的下首处坐了下来。   他细细端详桌上的菜,许是因为只是在家试菜尝味道,所以夏月初并没有太过精心地摆盘,此时看上去就像是很家常的红烧牛肉。   一块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牛肉散发着红棕色诱人的色泽,一股股肉香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带着致命的诱惑。   郑佑坐下之后再细闻,觉得除了肉香和酒香,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果香。   他夹起牛肉咬了一口,瞬间眼睛便睁得滚圆。   作为郑府的管家,郑佑不是没吃过见过的人,但是在牛肉入口之前,他是万万也想不到,牛肉居然可以被做得这样好吃。   牛肉炖得十分酥烂,但是却并不松散,吃起来既有嚼劲又不会觉得干柴塞牙。   最绝的还要数牛肉的味道,每嚼一下都会有丰富的汁水从肉丝之间迸发出来,充斥在口中,肉味醇香,酒味悠长,隐隐的果香在口中跟舌尖捉迷藏……   郑佑本来只想尝尝味道,但是一吃就停不下来了,眨眼的工夫,三大块牛肉就下肚了。   在胃里和嘴巴都被安抚过后,郑佑才回过神来,急忙羞窘地放下筷子。   此时只听后门轻响,一个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绕过屏风进来,嘴上问:“老爷子,这次觉得味道如何?”   郑佑心道,这位想必就是夏娘子了,居然如此年轻。   廖老爷子用勺子盛了一点汤再品了品,微微摇头道:“总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   郑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不够?这要求究竟是有多高! 第911章 来人,送客!   “您嘴刁,今天用的是外头买回来的果酒,不是我自个儿酿的葡萄酒。”夏月初说着也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笑着说,“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对不对?”   廖老爷子之前吃的时候,其实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差那么一点儿意思,完全是靠着直觉来判断的,此时听到夏月初这么说,不由惊讶地问:“外头买的果酒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   “我改变了一下做法,怕自己浪费了好酒,所以才叫人去外头买了瓶果酒回来试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明个儿用我自己酿的葡萄酒再试一次,保证比这个味道还要惊艳。”   廖老爷子此时完全把郑佑忘到脑后去了,一个劲儿拉着夏月初问:“你怎么改的做法?快说说看!”   他说罢不等夏月初回答,猛地起身道:“算了,说什么说,赶紧叫人准备材料,用葡酒再做一遍,哪里还等得及明天……”   “廖老,您稍安勿躁,且不说此时根本没地方去买上好的肉了,这道菜做起来至少需要四个时辰,现在开始做,也得明天才能吃到了。”夏月初赶紧安抚道,“我已经叫人去跟何大人打招呼了,明个儿一早会有人送上好的牛腩肉过来的,明天晚上就能吃着了。”   廖老面色失落地坐下,嘴里嘟囔道:“还要等到明天晚上才行……你这丫头就是抠门,自己酿的酒还舍不得用,若是今天直接用葡萄酒做多好!”   “是是是,是我的错。”夏月初哄着廖老爷子道,然后又低声道,“还有客人在呢,您这样耍小孩子脾气真的好么?”   廖老爷子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客人在,扭头看向郑佑,却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额……”   郑佑此时也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忙起身道:“廖老,小人乃是郑鹏义郑大人家的管家郑佑,我家老爷听说薛承薛小将军如今在贵府落脚,所以派小的过来问一件事情。”   廖老爷子跟夏月初听了这话全都收敛了笑容,心下暗道,身为户部侍郎,郑鹏义知道内情并不奇怪,但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派人登门求见,就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郑佑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道:“我家姑娘因为得知薛小将军尚在人世,所以离家出去,老爷让我过来看、看看姑娘是否过来找薛小将军了……”   夏月初闻言瞬间沉着脸道:“你家姑娘没来过,你可以走了。”   廖老爷子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虽然郑佑是来找薛承的,这件事看似跟廖老并无关系。   但如今薛承是住在廖府,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廖府的下人,如果郑家姑娘上门,即便薛承想把人留下,他这个主人家难道也是那么不懂道理的浑人不成?   郑佑并没有注意到廖老爷子的神色,只是为夏月初的态度皱眉。   虽然他听说过上膳堂的夏娘子,但并不知道她与薛小将军的关系,此时听夏月初这般带着情绪说话,面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郑佑身为户部侍郎的管家,每每出去办事都是要被人高看一眼的,如今廖老爷子还没说话呢,居然被个年轻的小娘子一顿怼,心里如何能服气。   但是当着廖老的面儿,加上自家姑娘离家出走又不是什么太理直气壮的事儿,所以郑佑还是努力态度平和地说:“这位娘子,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叫薛小将军出来说个清楚比较好,毕竟这不仅关系到我家姑娘的闺誉,也关系到薛小将军的名声……”   “呸!我本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这是你逼我的!”夏月初一听这话就恼了,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家姑娘丢了就找到我们门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当初京城爱慕薛小将军的怀春少女无数,难不成谁家丢了闺女都要找他要人不成?   “你家姑娘明知道薛承已有妻室,自己也马上要嫁人,非但不收敛行径,反倒还要借爱慕薛承之名逃婚,你们郑家如今还大张旗鼓地登门讨人,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黑锅往薛承身上扣了?我倒想问问,郑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佑听了这话,后背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   如今皇上想要给薛家平反的事儿,在京城早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也只有下面的平头百姓们才毫不知情。   自家在这个时候跟薛承有所纠葛,的确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   要是再被扣上一顶站队不明的大帽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佑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讷讷地问:“薛小将军已有妻室?”   “当然。”廖老爷子替夏月初开口道,“皇上跟陈大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否则你以为这次上膳堂准备入宫献宴,为何会连薛小将军也一道回京?”   短期内信息量太大,郑佑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半晌才缓慢地转身看向夏月初,难以置信地问:“廖老,您、您是说,夏娘子她、她是……”   廖老爷子点头,“所以你也可以称呼她为薛夫人。”   “这……我家姑娘应该还不知道……”郑佑如今陷入了无比尴尬又两难的境地当中,想要解释点什么,但平时对外的巧舌如簧,如今连半分都发挥不出来。   夏月初却根本没有想要听他解释的意思,直接道:“并不是郑姑娘不知道,而是郑大人和郑夫人还不知道,前几日郑姑娘坐马车尾随我们夫妇二人,在我夫君根本不认识她是谁,并且表示自己已经娶妻的情况下,还对我夫君各种纠缠,如今居然不惜退婚也要觊觎有妇之夫,不得不让我怀疑郑家的家教。   回去请帮我向郑大人和郑夫人转告一句话,自己生的女儿一定要教育好,否则就不要随便放出来。毕竟其他人没有义务宠着她,顺着她,说不定哪天对方就忍不住,要替郑大人和郑夫人好好教她做人了。”   廖老爷子更不打算给郑佑说话的机会,直接摆摆手道:“来人,送客!” 第912章 说不定哪天帽子就绿了   大齐没有宵禁的规定,如京城、保定府、杭州府之类的大城市,越到晚上反倒越是热闹。   尤其是前半夜,许多大姑娘小娘子的也会出来逛夜市、吃宵夜,游玩取乐,   到了后半夜,酒楼、舞坊、还有那些烟花柳巷才迎来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此时正经人家的姑娘或是女眷都早早回家了,只剩下喝酒取乐的男人们在外面瞎混。   陈之原老家是小地方,哪里见识过这些,一年多前跟着父母来到京城之后,交了几个朋友,被人带出去玩了一次,就彻底迷上了这样的生活。   只不过那些出身好、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根本瞧不上陈之原这样小地方出来的土包子。   这几个上赶着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中下等世家打发过来的庶子,左右家里也不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出息,倒不如让他们来搭个关系。   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一个弄好了,说不定就搭上陈大人这条通天梯了。   至于那些高门大户,豪门世家,则是根本不屑于做这种事。   陈之原搬到京城还不到两年,原本的学问就都已经抛到脑后去了,整日昼夜颠倒地跟这帮人出去鬼混,学了一身纨绔子弟的坏习气。   这天晚上也是一样,等家里父母都休息了之后,陈之原便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了。   几个朋友早已经等在巷子口,陈之原立刻加快了脚步,只是远远看过去,总觉得几个人的神色有些怪异,但是走近之后又似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陈之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只当是夜色深灯光晦暗形成的光影,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几个朋友原本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看到他走过来便立刻结束了话题,笑容满面地一起迎了上去。   陈之原跟大家碰面之后便先致歉道:“对不住哥儿几个,今天出来晚了,我爹娘也不知怎么的,今天比平时晚睡了大半个时辰,害我一直等到正房关灯之后才能溜出来。”   等在巷口的几个人闻言,十分隐蔽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无妨无妨,只要出来了就好。”其中一个穿宝蓝色长衫的青年道,“今个儿可是有大热闹看,错过就太可惜了。”   “什么大热闹?”陈之原立刻十分感兴趣地问。   “云波馆今个儿有新人登台,据说这位,年方二八,已经被馆主搁在身边教了十年。   当年这位姑娘年仅六岁,就已经生得花容月貌,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去。   可惜老家遭灾,骨肉离散,被人牙子拐到京城来卖。可巧就让云波馆的馆主一眼相中,买回来当亲闺女似的教养长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容貌更是比小时候更上一层楼。   今日是她十六岁芳诞,也是头一天登台,我好不容易托人订了一个雅间儿。   她今日登台若是一炮而红了,日后想再一睹芳容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到时候哪里轮得到咱们。”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兴奋起来,云波馆是京城有名的高档风月场所,馆中的姑娘们一个个不仅姿色出众,而且才情出众。   就像蓝衣青年所说的那样,想要成为云波馆姑娘的入幕之宾,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像他们这种家中权势不够大,人也没什么才学的,根本不可能被云波馆的姑娘相中,所以今日新姑娘亮相,就是他们难得欣赏到云波馆当红姑娘的机会。   陈之原听了这话早就心痒难耐,嘴上却又忍不住道:“像我这种过几天就要大婚的人,去这种地方怕是不合适吧,若是被人看见……”   “不妨事,云波馆那边很注重私密,我们今日直接雇马车过去,会有人专门领咱们进去,而且我订的是雅间,所以不会跟其他人碰面的。”蓝衣青年说罢就催促道,“时间差不多了,大家赶紧上车吧。   几个人分乘两辆马车,朝云波馆而去。   陈之原心里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平时只要他一说起这个话题,其他人就会立刻恭维他订了一门好亲事。   虽然知道对方几个人也未必有多真心,不过是哄他高兴罢了,但他还是喜欢听。   可今天所有人却都像是有默契似的跳过了这个步骤,难道真的是因为时间不早了么?、   陈之原心里疑惑,但是想到很快就能看见云波馆的姑娘们,很快就又兴奋起来。   两辆马车到达云波馆的时候,门口已经排着好几辆马车了,大部分都能看得出来,跟他们一样是从外头租来的。   个别自家的马车,外面也没有什么装饰或徽记,朴素得很。   虽然排着队,但是前进的速度却不算慢,很快就轮到了陈之原一行人。   马车在侍者的引领下驶入院中,前后左右都有纱幔遮挡,待客人下车后,又专门有侍女领着众人上楼进入雅间,此时后一辆马车才会继续驶入院中。   这样的流程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可以最大程度地确保客人的。’   甚至京中有传闻,会有京城的大家闺秀男扮女装来云波馆看热闹,只不过这种消息,也只能是作为小道消息流传,根本无法从云波馆得到任何证实。   陈之原对云波馆的大名是早有耳闻的,但是以前从未来过,今日颇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也顾不得琢磨几个朋友今天的态度似乎有些反常了。   一行人跟着侍女进入二楼雅间,一楼大厅内的桌边都已经坐满了人。   大厅正中的舞台上,有围着薄纱的舞女正在随着轻柔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   云波馆的客人多是熟客,对这样的舞蹈提不起兴趣,饮茶的饮茶,喝酒的和喝酒,还有些在毫无顾忌地大声闲聊。   陈之原刚坐下,屁股都还没完全贴在椅子上,就听到楼下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大声道:“……可着京城去打听,谁不知道当初郑家姑娘追着薛小将军到处跑的事儿,如今一听说薛小将军活着回来了,郑家姑娘立刻就要退婚,如今郑家正到处找人呢!也就是陈之原这个冤大头,还把郑家姑娘当成宝。哈哈,这样的女人能娶回家?真是笑话!说不定哪天帽子可就绿了……” 第913章 大打出手   云波馆的重头戏都安排在很晚的时辰,所以许多客人都是在其他酒楼喝过一轮之后才过来的,整个大厅都吵吵嚷嚷的,基本没有人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   但是近段时间,陈之原一直为自己即将娶郑家姑娘而兴奋。   毕竟这种迎娶当朝三品大员千金的事情,对于几年前的他来说,还仅仅是藏在心底完全不敢宣之于口的痴心妄想。   当初陈瑜白还仅仅是个落魄皇子府邸的属官,甭说是什么仕途什么未来了,在当时那种动荡的时局下,指不定哪天就被砍头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   当初谁知道那个最不受宠的皇子,竟然能一步登天坐上皇位,陈瑜白也一跃成为皇上身边最受宠的官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陈之原刚跟着父母进京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忐忑,生怕哪天就会有人带兵打进京城。   但是随着小皇帝的皇位越坐越稳,陈瑜白在朝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他的心气儿也开始跟着水涨船高,加上周围几个狐朋狗友的刻意吹捧,让他整个人都膨胀起来。   所以一听到别人提起郑家姑娘,陈之原的耳朵就立起来了,上前一步推开雅间的窗户,想听听其他人对自己这门婚事是如何羡慕嫉妒的,谁知道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陈之原只是个突然借力得势的年轻人,从老家小地方一下子来到京城这个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他外面表现出来得有多骄傲,内心里面就有多自卑。   所以听到下面人这些话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今天几个朋友那种奇怪的气氛和态度。   他扭头看向房内的朋友,几个人全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陈之原脑袋嗡得一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脚底蹿上来,让他忍不住轻轻打颤。   之前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此时却确切知道了原因。   屋里安静得让人浑身都不自在,楼下的闲言碎语却还在继续。   “薛小将军才看不上她呢!你们怕是不知道,当初薛家还没出事的时候,郑家就有想要结亲的想法,但是薛家根本没有答应……”   “不得不说,郑大人真是挺厉害的,谁家得势就攀上谁家……”   “不过陈之原那个乡下小子,能娶到咱们京城的贵女,已经是他烧高香了……啊——艹——谁特么——”   “打人了——”   等屋里剩下几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之原已经冲下去跟一楼说闲话的人打在一处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下去帮忙还是偷偷溜走。   陈之原不了解,但他们几个心里却有数,云波馆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靠山?   只看云波馆从来都没闹出过大乱子,就知道它后面的靠山可不是他们几个小虾米能开罪得起的。   但是陈大人如今正得势,如果他们几个把陈之原丢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陈瑜白若是知道了,心里怕是也不会舒服。   而且这里头还牵扯到郑家……   无论这门婚事成不成,陈之原大婚前几日还跟他们一起在云波馆厮混,郑大人心里会痛快才有鬼了!   大家都没说话,蓝衣青年思忖片刻,一咬牙冲下楼去加入战局,胡乱比划两下便就地一躺,这是豁出去挨一顿打了。   毕竟来云波馆这件事是他提议的,雅间也是他预定的,反正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来个苦肉计,尽量地避开主要战火。   但剩下三个人不过是跟来凑热闹的,思考再三,三家都开罪不起,干脆趁乱偷偷地溜了。   楼下这边几个人喝得已经有些醉了,正胡扯八扯的时候,突然被人揪着衣领打了一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立刻一拥而上,转眼间就颠倒了局面,将陈之原按倒在地,打得他嗷嗷直叫。   好在云波馆的护院们赶过来,很快将两拨人拉开。   但是场面已经乱作一团,大厅内掀翻了好几张桌子,酒菜洒了满地,二楼雅间内的客人见下面打起来,也有些直接离开的,云波馆当晚打算推出新人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大半夜的,陈之原的父母接到让他们带着钱去领人的消息之后,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陈之原的父亲陈瑜安人如其名,就是个安安分分的老实人,身为陈家的嫡长孙,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老家,无论是读书、娶妻、生子,都没离开过老家那片土地,待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成为陈家的宗长,守着祖宅和祖坟,踏踏实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次若非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和安全,他也不会拖家带口地来到京城投奔弟弟。   在他的意识中,儿子一直还是在老家时那个老老实实读书做学问的优秀少年郎,所以听到下人来说什么云波馆这种听名字和开门的时间就不怎么正经的地方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原儿娘,原儿此时不该是在房间睡觉么,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还去云、云……还去那种地方,你之前可知情?”   陈之原的母亲甄氏也不是乡野村妇,娘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家族,耕读传家,从小读书习字的,虽然不能说是出口成章,也可以说是知书达理。   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软懦弱,对膝下唯一这个儿子更是宠溺过渡,来到京城之后,除了陈瑜安之外,陈瑜白在偶尔空闲的时候,也会过问一下侄子的学业和情况。   因为担心夫君和小叔子对儿子过于苛责,所以甄氏从开始被儿子央求着帮忙隐瞒,到后来不得不为了圆谎而更多地帮着隐瞒,但是她一直觉得儿子品质上没有问题,如今刚从家乡小地方来到大城市,贪玩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这一个疏忽,竟然就出大事了。   “原儿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派人去告诉小叔子,先把原儿带回来再说。”甄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对原儿做什么……” 第914章 半夜登门   听了妻子的话,陈正安压着怒火低声道:“离原儿大婚不足十日,结果那逆子竟闹出这样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有脸去找二叔!”   甄氏闻言低声劝道:“夫君,年轻人性子冲动,被惹急了打架也不是什么太说过不去的事儿,不至于影响原儿的婚事……”   在外打架虽然也不好听,但是对于年少轻狂的京城小爷们,也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儿。   若是打赢了,便是他们出去炫耀的资本。   若是输了,最多也就是被奚落几句技不如人,总比不敢动手的软蛋要强。   “糊涂!”陈正安怒道,“我虽不知云波馆是什么地方那个,但是在京城,半夜这个时候连酒馆都关门歇业了,还开门揽客的,除了娼馆就是赌场……”   “天啊,那种地方……”   甄氏从小在家被长辈教导读书,到了适婚年纪便按部就班地订婚、结婚,嫁到陈家之后,便安分守己地跟在婆婆身后,操持着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   娼馆赌场这种地方,别说是去了,连听都很少听说过。   想到云波馆这三个字,任谁也无法将其与赌场联系到一起,无疑就是个娼馆了……   甄氏面色愈发惨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双腿发软,若非身边有丫鬟扶着,怕是都要站不住了。   “不会的,原儿那么乖,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陈正安见妻子这幅深受打击的模样,知道是没法儿指着她拿什么主意了,叫丫鬟先将人送回房里,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虽然他不想麻烦二叔,但是他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加之他也明白,无论在什么地方,这类赌场娼馆背后,一般都会有地头蛇做靠山的。   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若是自己单枪匹马去的话,一旦有个什么处理不当,最后还是要麻烦二叔不说,说不定还要坏事。   所以思虑再三,陈正安面色黑沉,但还是吩咐下人备车去陈瑜白的府邸。   ……   黄三是陈府的门子,今年二十出头,他家原本是在皇庄做事的,今年年初被皇上赏给陈瑜白大人做家奴。   他因为年轻,被管家临时留在府中做值夜的门子。   对于黄三来说,这简直是个一步登天的大馅儿饼,他事事留心,不敢有半点儿懈怠。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这边差事便做稳当了,管家还专门夸赞过他。   而在得知父母家人因为自己的差事,在庄子上的待遇都比旁人好上许多之后,黄三对这份差事越发尽心尽力起来。   因为当今圣上继位前几乎没有什么根基,能够信得过并且得力的人太少,所以陈瑜白不得不承担更多的政务,还要处理各地的密报以及操心小皇帝的教导。   这些差事加起来工作量不容小觑,导致陈瑜白满打满算,每日最多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按说以他如今的年纪,本不该再如此操劳费神才是。   但许是因为人到晚年终于能够一展抱负,所以这两年忙下来,陈瑜白非但未显老态,反倒比之前瞧着更加年轻、更加意气风发了。   饶是如此,小皇帝还是放心不下,生怕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这座靠山身体上出什么问题,非但派了御医常驻陈家,还特意打发贴身内侍,对陈家上下又是赏赐又是敲打,一切务必要以照顾好陈瑜白的身体为重。   所以每日陈瑜白睡下之后,整个儿陈府便静得像座空宅似的。   非但陈瑜白院内每个房间都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连丫鬟小厮也都只穿着软底儿的布鞋,生怕发出半点儿响动,惊扰了他本就为时不多的睡眠时间。   这日子正刚过,陈瑜白卧房内的灯便被吹熄,小厮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冲院子里候着的一众仆人做了个手势,瞬间大家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几分,除了当晚当值的人,其他全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此时若是有人能从陈府上空俯瞰下去,就能瞧见以陈瑜白的卧房为中心,灯光一圈一圈地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后厨煨着补汤的微弱炭火和门房夹道处还亮着灯。   看着各处的灯全都熄了,黄三便知道,老爷肯定已经睡下了,若是没有意外发生,寅正之前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命令送出来了。   黄三轻轻地吁了口气,抓了一大把碎茶叶丢进缸子里,拎起炉子上的水壶,给自己沏了一杯酽茶,准备靠这个熬过接下来没什么事做所以最容易犯困的两个时辰。   陈府的门子夜里是不能睡觉的,非但不能睡,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夜里没事最好,一旦有事,就都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毕竟不可能有人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儿,大半夜的来打扰当朝一品大员。   若是因为贪睡,迷迷糊糊地耽误了正事,那可真是万死难赎了。   当初管家就是见他年轻,才将他留下来值夜的。   一杯酽茶下肚,黄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正准备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就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声响,随着一声“吁——”,马车行进的声音在陈府门口戛然而止。   黄三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他飞快地走出门房,心里回忆着上次后半夜有人到访,似乎还是因为长公主夫妇遇害的事情……   不等外面的人扣门,黄三便抢先隔着门板低声询问:“这么晚了有事么?”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劳烦通传一声,说陈正安有急事拜见二叔。”   黄三知道陈正安不仅是自家老爷的侄子,还是陈家的宗长,是个十分严谨端正的人,能让他大半夜亲自前来拜见,想必应该不是小事。   可即便如此,黄三也不敢胡乱惊扰陈瑜白,一边开门将人请进来,一边叫来护院去通知管家。   管家也才躺下没多久,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在腔子里扑棱扑棱乱跳,一听是要去云波馆赎陈之原,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黄三虽然不知道云波馆是什么,但是看着管家的神色,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精壮的身子忍不住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第915章 我要退婚   陈之原昨晚被人一顿暴揍,从头到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云波馆内虽然奢华讲究,但是他们关人的房子,却跟普通的柴房也没什么两样。   他就这样浑身是伤地被丢在又脏又冷的房间里,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外头天都蒙蒙亮了,才等来父亲和二叔公家的管家。   “昨晚可是我们馆里姑娘的好日子,结果都被陈少爷给搅合了。非但如此,陈少爷出手打伤了我们馆里的客人,不但摔坏了两套上好的官窑瓷器,还弄坏了一把黄花梨圈椅……再加上桌上的酒菜、被惊扰离开的客人……”   陈之原听到屋外有人说话,从声音和拖着长声的说话习惯听起来,正是昨晚下令将他捉住关起来的人。   每一句都听得他火冒三丈,但是嘴里塞着的帕子却让他无法高声抗议,只能发出含混地呜呜声。   陈正安看着对面裹着披风的年轻男人,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耐着性子听对方慢吞吞地说话,每听一句,脸色就再沉上一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个兔崽子丢在这里不要了。   陈瑜白府上的管家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后头也有些烦了,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需要赔多少钱?”   说话的男人停了下来,从披风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比了个“五”。   陈正安皱眉问:“五百两?”   “嗤——”男人忍不住讥笑出声,“天都没亮呢,我会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跟二位在这儿浪费时间?陈老爷也太小瞧我们云波馆了。”   “那……”陈正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五百两都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倘若不是……   “五千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年轻男人也懒得再看陈正安,转而对陈府的管家道,“这可全是因为我们东家看在陈大人的面子上,不然,敢在我们云波馆闹事,可没有这么全须全尾好端端放回去的。”   五千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陈正安被这个钱数吓得不轻,五百两银子的话,他东拼西凑还勉强能凑得出来,但是五千两……   可年轻男子后半句话里威胁的意味也十分明显,这让陈正安原本都已经到了嘴边的抗议,又全都苦涩地咽了回去。   陈府上的管家却丝毫没有被这个钱数吓到,他非但早就有心理准备似的,甚至还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从袖袋里抽出一叠银票,数出五张交给对面的年轻男子。   五张轻飘飘的银票,像是五块沉甸甸的巨石,重重地压在陈正安的胃里头,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快有些难以支持了。   年轻男子收了银票,这才一挥手,立刻有人打开房门,将陈之原架了出去。   看着陈之原青紫交加的脸,陈府的管家双眼微眯,遮掩住自己轻蔑的眼神。   陈正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钱不钱的了,赶紧上前扶住儿子,扯掉他嘴里塞着的帕子,焦急地问:“原儿,你没事吧?”   帕子扯出去之后,陈之原控制不住地呛咳了几声。   管家不等陈之原开口,抢先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陈正安也惊觉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急忙扶着儿子往外走。   陈之原被裹挟着出了门,塞上马车,这才一脸怒容地吼:“爹,你疯了么,他说要五千就五千?我可是包了雅间的客人!我才是被打得最惨的那个!就他们那点破酒菜和碗碟,怎么可能值五千两!”   他说完又扭头冲陈府管家嚷嚷:“二叔公如今是当朝一品大员,他竟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管家此时也不遮掩了,眼里的轻蔑几乎要喷出来糊陈之原一脸。   “你可知云波馆后头的靠山是谁?”管家自然也不指望陈之原能知道,直接告诉他答案道,“是先帝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晋王是也!”   陈正安闻言身子一晃,差点儿没坐稳滑下去。   陈之原也没想到云波馆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依仗,却还不服气地嘴硬,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那、那也不能要五千两啊……”   管家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晋王那可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宗亲,而且还是比小皇帝高一辈儿的。   最要紧的是,当初二王夺嫡之时,若非晋王在封地打开方便之门,仅凭陈瑜白跟手下那仨瓜俩枣的,怎么可能顺利保着小皇帝进京,最后捡了天大的一个便宜。   所以今天甭说人家开口要五千两,就是要五万两,陈瑜白也得砸锅卖铁地给。   人家嘴上说是给陈大人一个面子,不过就是句客套,还当真不成!   这些事儿,跟陈之原说了也是白搭,但是见陈正安的模样,管家知道他心里定是有数的,便也不再多话,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昨天大半夜的被折腾起来,这会儿正困着呢!   陈之原对陈瑜白还是颇有些惧意的,这会儿又被晋王的名头吓到,当着管家的面儿,不敢再胡乱开口。   到家之后,甄氏一夜未睡,正急得团团乱转,看到儿子青紫肿胀的脸的时候,她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   “原儿,这……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吧……”甄氏扎着双手,看着陈之原几乎没一块好皮的脸,想摸两把都无处下手。   她一改往日温婉柔和的模样,声音尖利刺耳地嚷道,“打人的到底是什么人?该报官把他们都抓起来才是!二叔怎么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人接回来了事了不成?”   陈正安心道,可不是不明不白接回来的,花了五千两呢!   未免甄氏被当场吓死,他暂时压下银子的事儿未提,抬手揉揉眉心,疲惫地安抚道:“行了,你别嚷嚷了,还嫌不够丢人么?非要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把婚事吹了才甘心?”   甄氏一听夫君说起儿子的婚事,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陈之原却像被人在屁股上点了一把火似的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有什么丢人的,丢人的根本不是我!退婚!我要退婚!” 第916章 心结   自打得知薛壮的真实身份之后,夏洪庆心里就一直拧着个疙瘩。   到京城之后,虽然面上不怎么显了,但还是有个结总也解不开。   面对薛壮的时候总是别别扭扭地放不开也就算了,连带着跟夏月初都不似以前那么随意了。   夏月初问他想吃点儿什么,答案也都是随便,让她也很是无奈。   吴氏私底下劝了几回,但是有些事儿,也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旁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如今一大家子人住在廖,大家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廖老爷子自然也看出夏洪庆跟小两口之间的尴尬,为此特意做了两个下酒菜,找他过来一起吃酒,想聊聊看他究竟是卡在什么地方过不去。   无论是从廖老的身份地位来说,还是从廖老一直关照夏月初并且悉心教导夏瑞轩来说,夏洪庆都对老爷子十分尊重,从内心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感恩戴德。   如今老爷子亲自下厨做菜请他吃酒,夏洪庆受宠若惊。   “虽说如今跟着夏丫头和瑞轩论,咱老哥俩算是平辈,但是托大说一句,我到底比你年长许多,若非有孩子的缘分在里头牵扯,让你叫我声叔也不为过,你说是吧?”   夏洪庆的屁股刚挨到椅子,一听这话就像椅子上有钉子似的,嗖地又弹了起来。   “廖老,您这话说得我都坐不住了,若不是两个孩子有这个福气和缘分,我夏洪庆何德何能,怕是重新投胎都混不到能跟您对坐喝酒的资格。”   夏洪庆一直是把廖老当长辈来尊敬的,好在廖老平时不是个严肃的人,像个老小孩儿似的,所以大家相处起来才不算太拘束。   这会儿听到廖老这么客气的话,夏洪庆心里止不住地发慌。   “老爷子,是不是月初做得哪里不好?还是瑞轩犯什么错惹您生气了?您跟我说,我去教训他们!”   “没有没有,两个孩子都好着呢!”廖老伸手拍拍夏洪庆的肩膀,示意他安心坐着,不用着急,“你家两个孩子都很好,足以见得你很会教孩子啊!”   夏洪庆练练谦虚道:“我哪里懂什么教孩子,廖老谬赞了啊!哎,说来也惭愧,我是一心想培养个状元出来呢,只可惜我们老夏家命里注定出不了读书人,好在月初争气,自己闯了条路出来不说,还把哥哥弟弟都拉拔起来了,不然我家如今过得还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廖老一听夏洪庆自个儿说起夏月初来,刚好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道:“夏丫头可真是个好孩子啊!又聪明又有灵气儿,最要紧的是还踏实稳当,我看了都眼馋你有个好闺女。要知道,我当年她那么大的时候,都还在给大厨们打下手呢!所以说,这么好个闺女,你还别扭啥啊?”   夏洪庆刚刚就隐约猜到廖老今日请他吃酒的用意,但此时听到他这么明白地问出来,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月初,那就是为了薛小子?”   夏洪庆端起酒盅,一口干掉杯中酒,又给自己满上一盅,小口砸吧着,眼帘低垂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廖老爷子也不着急,先吃了两口菜垫底儿,也自己品咂起酒来,慢慢地等着夏洪庆开口。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咋了,如今一看见大壮就想到他是啥将军,我这心里头就不踏实。”   “薛家家风严谨,薛小子自小跟着他爹在军中,人品德行上都没的说,而且他俩可是在皇上面前都过了明路的。再说了,日后待他恢复身份,他若是敢始乱终弃对夏丫头不好,我有一个饶不了他!”   这种担心,夏洪庆自然是有的。   倘若薛壮是个什么知县甚至是知府家的公子,他都不会那么忧心,毕竟自家闺女也还算是有本事,做得一手好菜不说还能大把大把地赚银子。   但偏偏薛壮是大将军的后人,薛家军的事迹,连他这个在偏远小镇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都如雷贯耳……   自家闺女也是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人家。   如今没恢复身份自然无碍,等人家沉冤得雪,恢复成为薛小将军,两个人之间连一纸婚书都没有,到时候……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夏洪庆这话说得犹犹豫豫,“其实说实话,我自个儿也理不清楚,虽说我嘴上一直说想让儿子好好念书中状元,但是自家儿子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得很,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以前心里只想着,他俩甭管有谁,能考个秀才出来,也就算是全了我的心愿了。   “谁知这儿子没啥大出息,竟找了个这样了不起的女婿,我……唉,我这个做老丈人的,之前还在人家面前吆五喝六的……我……”   几杯酒下肚之后,夏洪庆总算是把心里话给掏出来了,虽然说得还是遮遮掩掩的,但是廖老爷子这么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夏洪庆如今这般别扭,分明就是自卑和自尊在作祟。   一方面觉得自家跟将军府门庭简直云泥之别,另一方面又怕薛壮如今看着还好,以后恢复身份就不把他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了。   “你啊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我只跟你说一句,夏丫头跟薛小子都是好孩子,用我这把老骨头给你担保,甭管以后地位多高,钱财多少,他俩对你只会比现在更好。”   廖老爷子如今搞清楚缘故,自然也就放下心来,原本还担心夏洪庆老古板冥顽不化,想把小两口拆散呢!   “我活了这么大,什么人没见过,看人最准不过了,听我的,甭瞎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他就算是天皇老子,不也还是你夏洪庆的女婿么!”   ……   两个人不断推杯换盏,等夏瑞轩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竟都已经酩酊大醉了,可把他给吓坏了。   夏洪庆倒也罢了,心里头烦闷,喝点酒发泄一下也不打紧。   但是廖老爷子一把年纪的人了,平时喝酒也只是浅酌几口,过过瘾暖暖身就罢手,谁知今个儿一个没看住竟喝了那么多,这要是有个万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瑞轩先把廖老爷子送回房里,给他擦洗一下让他睡下,这才把夏洪庆给扛回去。   吴氏听说夏洪庆把廖老爷子给喝趴下了,吓得连都白了,恨不得狠狠锤他一顿。   可是人如今喝得人事不省,也只得作罢,细细叮嘱儿子赶紧回去看着老爷子,千万别出什么事。   夏月初在后厨忙完才得知此事,顾不得吃饭就先过来探望。   夏洪庆迷迷糊糊听到女儿的声音,扭头冲着声音的方向嚷嚷道:“月初,快到重阳了,明个儿做些花糕来吃吧!”   夏月初闻言眸子骤然一亮,连声答应。   最近这股子别扭劲儿,看样子是过去了。 第917章 消息传出去了   夏月初入京后就一直在为入宫献宴做准备,忙着改良菜品,带着手下的人操练演习什么的,一天都不敢放松。   而后厨的这批人,一个个儿比她还要绷着劲儿。   他们当年都是御膳房学徒出身,只不过刚一出徒,还没能在御膳房里历练过,就被挑选出来送到保定府供夏月初差遣。   此番回来要跟着夏月初入宫献宴,少不得要遇到当年一起学徒的同伴。   当初他们可是从好几批学徒中择优选出来的,当初被选出来去保定府的时候,其他人有的羡慕,有的不屑,也有阴阳怪气、嘲讽讥笑的。   所以这次时隔一年多重回故地,一个个儿心里都憋着劲儿,万万不能被留下的那些人比下去。   不然非但自个儿没脸,还给夏娘子抹黑。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恨不得在夏月初要求的基础上翻倍地努力。   离着入宫献宴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夏月初也有些担心这根弦儿绷得太紧太久,万一到时候撑不住崩了就不好了。   刚好夏洪庆说想吃花糕,夏月初当机立断,第二天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休息一日,大家一起做花糕。   大齐流行的花糕做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说白了就是用模子压出花纹的带馅儿蒸饼。   夏月初既然要做,当然就不会弄得那么简单,先是叫人选各种带色的蔬菜、花瓣或是水果准备用来上色,然后又让大家群策群力,商量出九种不同的馅料。   后厨这些小孩子,虽说是御厨出身,但按照年纪算,其实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都没有一个满二十岁的。   最近这么紧张,突然间得了个做花糕这样轻松的任务,夏月初又直接放权让他们自由发挥,大家的积极性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三两成对地研究着做什么馅料。   夏月初不过回去换身衣服的工夫再回来,看到后厨大家都已经热火朝天地忙起来了,这帮小屁孩自己分成了十几个小组,根据商议出来的结果开始做馅料,说让夏月初不用插手,最后给大家做评判就好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乐得清闲了。”夏月初见他们玩儿得开心,自然不会拒绝。   这批人跟着她也有一年多了,加上之前在御膳房打得良好的基础,放在外面都可以做独当一面的大厨了,做个花糕馅儿什么的,都跟玩儿似的。   不过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这帮小崽子们,胜负欲是不是稍微强了点儿?   她是要带人入宫做菜献宴,不是带人进宫踢馆的啊!   夏月初在后厨转了一圈儿之后,发现大家的想法都是力图创新,用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门,反倒是最基础的豆沙馅儿没有人做,她便舀了些红豆泡起来,打算一会儿自己做些传统的豆沙馅儿。   她还记得夏洪庆最爱吃的就是桂花豆沙馅儿的点心,老爷子好不容易决定抬脚迈过心里那道坎儿了,自然是要把人哄高兴了才行。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大家泡豆子、蒸豆子、搓豆皮中过去了,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每一组无论是什么创意,最基础打底儿的豆蓉就都做好了,有些手脚麻利的,都已经反复多次加入猪油细细炒过了,后厨弥漫着一股豆香和油香混合的好闻味道。   夏月初开始的晚,又比其他人多泡了半个时辰的豆子,所以这会儿刚把红豆从蒸锅上端下来,把已经蒸得烂软的红豆倒入竹箩内,浸在水中不断揉搓里面的豆子。   细腻的豆蓉通过揉搓挤压,顺着竹箩的细小缝隙渐渐沉淀到水中,竹箩里最后只剩下影响口感的豆皮。   用干净的棉布将水过滤挤压出去,留下的便是细腻干净的豆蓉。   看到已经等不及找过来的薛壮,夏月初把过滤好的豆蓉用湿布盖好,打算等下午再来炒馅儿。   两个人回房正准备吃饭,封七就找了过来:“东家,那个侯府的小少爷又来了。”   “殷颢?”薛壮闻言有些奇怪,“他说什么事儿了么?”   “他只说有事儿找你,但是又不肯说是什么事,也不肯进来,说让你出去一趟,他就几句话,说完就走。”封七对殷颢印象并不好,但是这回见他态度严肃,一时也拿不准他是真有要紧事儿还是又来胡闹,只好进来回禀,让薛壮自个儿判断。   薛壮闻言有些犹豫,殷颢这人自小被家里惯坏了,按照他的性格来说,之前在城门口被薛壮拒绝无视之后,除非薛壮给他台阶,否则他是不可能自己再主动登门的。   所以能让他放下自尊主动联系,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儿。”夏月初将外衣递给薛壮。   薛壮从后门出来,就瞧见殷颢正在马车边来回踱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内心也很是纠结。   “小颢。”   殷颢的脚步一顿,飞快地抿了一下唇,然后看也不看薛壮,垂头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恩?”薛壮没听清楚,疑问的哼了一声。   “郑庭萱那日见过你之后,回家便闹着要退婚,被家里禁足之后偷着离家出走,如今郑家正满城找人……”   薛壮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郑府也派管家登门来询问过这件事。”   “他们还有脸来问?”殷颢情绪瞬间有些激动,“自家闺女都管不好,这种人如何能当得好官!”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   薛壮话还没说完就被殷颢打断道:“昨晚陈之原,哦,就是陈瑜白大人的侄孙去云波馆找乐子,听到有人说郑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不想嫁给他,两方的人打了起来,搅合了云波馆的好日子不说,还把你已经回京的消息传扬出去了。”   这件事薛壮还真不知道,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陈瑜白昨晚怕是就知道消息了,也没派人告诉你一声吧?”殷颢冷笑一声,转身上了马车,最后又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心里也该有点数才好,薛家翻案是早晚的事儿,要沉得住气,别太急功近利,什么人都相信。” 第918章 少年稚气   云波馆虽然素来以保护客人的而出名,但是这次陈之原跟人打架是在大厅内,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   云波馆虽然已经尽快将人拉开,把事情压下去了,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云波馆的客人龙蛇混杂,只要出得起钱,他们根本不管客人究竟是清贵名流还是街头混混。   所以这个原本只在皇亲国戚和上层官员们之间流转的秘密,就以这样一种让人始料未及的方式传扬出去了。   头天晚上,陈正安不清楚事情经过,所以只跟管家说是儿子跟人大家被扣,需要拿钱去赎。   所以管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甚至还存了点儿要给陈之原吃点教训的心思,并未去搅扰陈瑜白,而是叫人安排陈正安留下,直等到早晨陈瑜白起身之后才回禀此事。   陈瑜白当时也没想太多,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十万那个,但也只把这件事儿当做是小孩子不懂事闯了祸,叫人取了银票出来,安排管家带人去处理。   他直到退朝之后,才从相熟的年轻官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此时消息已经传遍大半个京城,想要封锁消息都已经太晚了。   薛小将军还在世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儿京城都沸腾了。   薛家满门抄斩的惨案才过去几年,尚未淡出京城百姓的记忆。   京城各大学院乃至于太学中的年轻学子,得知消息后更是群情激愤,甚至想要组织人手去皇城门口请愿,希望朝廷能够重新调查薛家谋反案,还薛家以清白。   薛家先祖打从草莽开始便跟从太祖,为大齐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从大齐开国至今,薛家更是世世代代为国征战,战死沙场的薛家子孙不计其数。   当年薛家被庆王诬陷谋反的时候,正是京城局势最紧张的时候,饶是如此,仍有文人和百姓上街鸣冤抗议,但是却都被庆王残暴地武力镇压了。   并且从定罪到斩首,仅仅用了三天时间。   薛家军乃至于薛家安排在各地的暗桩听到消息的时候,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无法挽回。   因为薛小将军逃亡在外,朝中也有跟薛家亲近的官员暗中劝阻,加上薛家军军纪严明,所以几位统领最后都选择服从大局,咬牙选择了隐忍,等待着少主的回归。   随后京中局势急剧变化,庆王败走,瑞王薨逝,陈瑜白保着小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登基。   在外驻守的薛家军得到京中的消息本就滞后,加之又都忙着暗中搜寻少主的下落,还不等做出什么反应,一切就要已经成了定局。   陈瑜白亲自写信,派人前去安抚了薛家军的几位将领,并给承诺等时机成熟一定会给薛家翻案,薛家军才暂时被安抚下来。   后来孙旭从秘密渠道将少主尚在人世的下次传到各处,薛家军便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如今少主重返京城,无论原因是什么,至少说明了上层对这件事的态度——薛家平反有望了。   陈瑜白对薛家军的承诺并非信口开河,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之所以薛承尚在人世、薛家还有后人的消息放出去,为的也是看朝中众人的反应。   当初薛家满门抄斩一事是先帝下的谕旨,刚刚登基没两年就要推翻先皇的定案,别说是根基不稳的小皇帝了,就算已经根基稳固,也难免会招人非议。   原本按照陈瑜白的规划,还要再对这件事进行一些铺垫和引导,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而罪魁祸首居然还是他的亲侄孙。   陈瑜白真是又气又窘,转身回去求见皇上,将这件事如实禀告,而后跪下请罪。   “陈大人何罪之有。”小皇帝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责备陈瑜白,毕竟这是他侄孙闯下的祸,又不是他能够控制的,而且,“朕以为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皇上何出此言?”   “朝中几位老臣,想法过于保守顽固,却又轻不得重不得,朕着实是,狗咬耗子——无处下嘴啊!”小皇帝竟然还有心思开了个略有些粗俗的玩笑,“所以朕以为,事情传出去也未必是坏事,民心所向,加上文人学子们请愿,朕也不好为了几位老臣的保守就罔顾民心啊!”   小皇帝平时很认可陈瑜白的教导,从道理上他也理解陈瑜白为什么要求自己稳扎稳打、徐徐图之,但是他毕竟是年轻人,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想法与陈瑜白不尽相同。   此番事情因陈之原而泄露,导致陈瑜白非但无法怪罪旁人,还不得不努力弥补此事,想必薛家平反的事情应该会得到很快的推进。   想到这一点,小皇帝心里甚至有些隐秘的兴奋和雀跃。   比起陈瑜白的缜密和精打细算,年轻人自然更喜欢快刀斩乱麻。   陈瑜白如何会不明白小皇帝的想法,只不过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保小皇帝坐稳皇位,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佯装不知,逼着小皇帝按照他铺好的路、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处理政务。   不过这次……罢了,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偶尔顺着他的心意做一次也未为不可。   “皇上,那老臣出宫便去找薛小将军,事情既然出现变故,很多当初的安排就没办法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了,臣得到消息已经晚了一步,必须要尽快处理,尽量消弭这个意外带来的影响。”   小皇帝瞥了一眼角落处的座钟,已经快要到午膳的时辰,不由有些羡慕地看向陈瑜白道:“陈大人既然要去,那就宜早不宜迟,时间若是赶得巧,说不定还能尝到夏娘子的手艺。”   龙椅上的少年双眸微亮,里面闪动着雀跃和一点点羡艳,嘴角微微上翘,使得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鼓起。   陈瑜白有一瞬间的晃神,自打登基以来,他似乎就没再看到小皇帝露出这般稚气的神色了。   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疲惫的双眸和眼下无法消散的青痕。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陈瑜白说罢便躬身退出了偏殿,虽然明知道这件事难度很大,甚至可以说牵一发动全身,会打乱他许多布置和安排。   但是他的脚步,却比进去的时候轻松许多。   为了当初那个跟在身后一口一句唤着陈先生的少年,哪怕只能让他找回片刻的轻松和欢愉…… 第919章 绝对实力   殷颢前脚刚走,陈瑜白后脚就登门了。   廖府上下刚吃过午饭,除了有差事脱不开身的,剩下的人都跑到厨院去看做花糕了。   各组的馅料都做好了,此时一份份装在小碟子里在桌上摆开,等着夏月初品尝选择。   夏月初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拿着小勺子,一个个地尝过去,每尝完一份还要喝水清口。   原本大家也只是玩闹,但此时见夏月初如此郑重对待,一个个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胜负欲也被激发出来。   不得不说,大家跟着夏月初一年多,做东西早已不似刚从宫中出来时那么循规蹈矩,本来又正是思想最活跃的年纪,做出来的馅料真可谓是五花八门,有些饶是夏月初也要细细品尝才能确认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   甚至有一个馅料里面竟然加了花椒,兴许是想做类似椒盐的咸口的馅料,但是配比并没有调整好,夏月初一口吃下去,半边嘴唇都被麻翻了,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这个馅料是谁做的?”   两个小姑娘兴冲冲地举手示意。   夏月初把盘子往前一推:“做好之后你们自己尝过了么?”   二人面面相觑,隐约察觉出来并不是表扬,神色间有些惶然,但还是点头表示尝过了。   夏月初闻言疑惑不已,难不成是这两个人口味太重?   她试着换了位置又尝了一点儿,这才明白过来。   “馅料没充分搅匀,刚才第一口差点儿没把我麻翻了,到现在嘴唇和舌头都还木木的呢!”   夏月初将所有的馅料都尝过之后,最后选出来八份,叫他们按照之前的配比重新加大量去做,自己正准备去炒上午弄好的豆蓉。   “夏娘子,陈大人来了,东家叫您过去呢!”姜瑞禾快步走进来,略有些急切地说。   “出什么事了么?”   姜瑞禾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又道:“但是看陈大人的面色不是太好,感觉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夏月初闻言急忙解下围裙,把手里的锅铲塞到姜瑞禾手里道:“你去叫王桦过来把馅料继续炒完,若是馅料都做好我还没回来的话,就让他们先开始包,不同的馅料用不同的花模,分开存放,不要搞乱了。”   匆忙交代了几句,夏月初就匆匆回了房。   陈瑜白和薛壮坐在八仙桌旁边,都没有说话,见她进屋便都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夏月初莫名被看得有些心里毛毛的,先向陈瑜白行礼,然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薛壮。   薛壮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道:“薛家平反的事情,如今要提上议程了。”   夏月初心里先是一喜,毕竟这件事一直压在薛壮的心头,而且平反之后,薛母和崇儿也不用再深居简出,可以回到京城,过正常的生活了。   但是这种喜悦在心底转瞬即逝,她有些担心地看向薛壮问:“怎么突然间提前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薛壮抬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抚了几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之前殷颢来告知我的事儿,只是个意外。”   “这样不就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陈瑜白见状解释道:“原本的计划是我安排的,本来就有些太过谨慎,皇上原本就想尽快公开薛小将军的身份,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的重返朝堂。”   “这次的事情,是我家侄孙惹出来的,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陈瑜白说到这里,颇有些窘迫地抬手掩唇咳了一声,“不过如果能够好好利用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夏月初微微一笑道:“这些大事,陈大人跟我夫君商议就是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对这些国家大事本就不懂,也不好参与什么意见,但是我相信你们都是运筹帷幄的人,肯定会把事情完美解决的。”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陈瑜白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便起身告辞了。   待陈瑜白走后,夏月初才露出忧虑的神色,追问薛壮道:“陈大人说的是真的么?这件事比原计划至少提前了一年,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她说着走到薛壮身前,伸手捧着他的脸,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神色严肃地说:“我知道你给家里平反心切,但是这不是着急能够解决的事儿,太过冒进,最终得到的也许只是一个华美却毫无根基的沙堆。”   薛壮伸手揽住夏月初的腰,顺手将她拉进怀里圈着,露出个笑容道:“你放轻松,这件事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   “好事儿?”夏月初有些糊涂了,对于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她向来搞不清楚。   “陈大人想要徐徐图之,是他的私心,他一方面想要笼络着我,一方面又不想因为我撼动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   “但是对于我来说,我缺的并不是实力,而是一个名正言顺为薛家洗清罪名的机会。   “薛家军是我的后盾,薛家在个府道安排的暗桩都是我的筹码。我之所以配合陈大人,一来是因为当初他对我有恩,若非他派人通风报信,我当时也不可能逃出生天;二来也是因为,大齐如今经不起再折腾了。   “今上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继承人教育,但是心性不坏,又有陈大人从旁辅佐,不敢说能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至少从目前来看,也不太会是个酒囊饭袋的昏君。   “所以我选择跟他们合作,配合他们的节奏行事,但其实对于我来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让他们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来解决,不失为一件坏事。”   听他这样解释,夏月初登时便明白了,难怪陈瑜白身居高位还要亲自登门对薛壮解释这件事情。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夏月初笑着坐在薛壮的腿上,“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还颇有几分道理。”   “什么话?”媳妇在怀,薛壮这话说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纸老虎——” 第920章 猜疑四起   “老爷,这是夏娘子着人送来的花糕。”管家带人抬了个硕大的食盒进屋,一层层打开摆在桌上。   食盒里都是还带着热气儿的花糕,九种颜色、九种花型,又特意摆出色彩交错的模样,简直是美不胜收。   管家将几层食盒一一摆开给陈瑜白过目,然后等着他的示下。   这么多花糕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要等陈瑜白发话,看看要给那些亲戚和友人送去。   陈瑜白看着花糕,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此时脑子里盘桓的却还是薛家翻案一事,自己这边焦头烂额,夏娘子那边却还有空闲做重阳花糕。   虽说他已经找陈之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细细问了一遍,但是心里的怀疑却还是无法轻易放下。   自打薛承回京之后,先是郑庭萱离家出走,然后又是陈之原在云波馆打架。   看似都是巧合,但是这两件事的结果却又殊途同归,那便是将薛家后人还活着并且回京的消息宣扬了出去。   而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都是薛承。   陈瑜白与小皇帝不同。   小皇帝年轻,又缺乏根底,是最容易崇拜英雄的年纪。   而陈瑜白一把年纪,心里装着更多的怀疑和担忧。   薛家的确是开过功臣,满门忠烈,如果没有被陷害满门抄斩一事,他肯定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和倚靠薛家军。   纵观大齐几百年的历史,薛家素来都是纯臣,他们从不站队,只一心忠军。   但如今,薛家被污,满门抄斩,薛承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朝跌落云端,甚至瘫痪了那么久……   这一切,饶是经历过人生磨砺的年长者都未必能够平和面对,更不要说薛承如今也才二十多岁。   薛家军如今虽然分据几处镇守边陲,看似毫无异动,但陈瑜白知道,他们私下一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将薛承找回来,只能说是他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薛承是把双刃剑啊!   用得好自然可以成为小皇帝的一柄利刃,平叛除乱、开疆扩土。   可一旦用不好,失去了掌控,那薛承很有可能就是他亲手为小皇帝求来的催命符……   他如今的年纪,谁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能不能保着小皇帝到他能够独撑大局的时候……   管家在旁边候了许久,见陈瑜白只是盯着花糕发呆,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老爷,要不还按照端午送粽子的章程给各家送过去?”   陈瑜白看着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花糕,却是半点儿食欲都提不起来,摆摆手道:“你看着安排就是了,我去歇会儿,晚饭的时候再叫我起来。”   陈瑜白为此事疲惫不堪去休息的时候,京中的各种传言却丝毫没有停歇,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件事说不定就是陈瑜白自导自演的闹剧,目的自然是利用民众的力量,尽快推进给薛家翻案的事儿,顺便还可以推掉跟郑家的婚约。   陈府管家派人去送花糕的时候,陈之原正在家里跟父母作天作地闹着要退婚呢!   “二叔公是什么意思,郑家那个荡妇爱慕薛承的事情京城人尽皆知,他还当个好的说给我!   他就是欺负咱们对京城不熟悉,为了稳固他自己的地位,拉拢别的官员,所以就把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塞给我!   若真是个好的,他怎么不让他亲孙子娶回家!”   陈之原最是要面子的一个人,当时在云波馆打架的时候是脑子发热一时冲动,但他并不傻,回家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   回忆起自己之前的得意和自吹自擂,他都不敢去想当时围绕在身边、各种阿谀逢迎的所谓“朋友”当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陈之原双手捂脸,痛苦地呻吟一声,无论这个婚退还是不退,他都已经没脸再出门见人了。   甄氏心疼儿子,见陈之原这么痛苦,心里比他还要痛。   甄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夫君,二叔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了,俗话说的好,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之前给原儿说这门亲事,我就不是很乐意,可是你跟原儿都支持,加上想着二叔到底是长辈,如今也是为了提携咱们,我这才答应的。   “谁知道对方竟然是这样的人!怎么能为了对方的家世,就连女子的品德闺誉都不论了?   “原儿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人啊!娶一个这样的妻子过门,让他今后在同僚中如何抬得起头来?背后肯定是要被人耻笑的!”   “你先别着急,二叔肯定是不知情的,他不可能明知道对方闺誉不佳还要跟郑家结亲的……”陈正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发虚。   毕竟陈瑜白做官多年,除了大祭祖的日子很少回家,这么多年下来,彼此之间根本就不了解,更说不上有什么亲厚的感情,关系完全是靠宗族和血缘来维系。   更何况如今陈瑜白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人都是会变的。   郑庭萱的事儿之所以能闹得满城风雨,是因为她爱慕薛承的事儿在京城早就已经人尽皆知的,唯有自己一家是被蒙在鼓里的。   当初说这门亲事的时候,陈正安才刚刚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京城,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连出门都担心会迷路,更不要说这些高门大户里面的了,他即便想调查都无从下手。   而陈瑜白当时已经位极人臣,是京中新贵,他若是想要查证,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陈正安不想深究二叔到底是不上心根本没有调查,还是知情却根本拿不当回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裸地揭露给他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这门婚事、自己的儿子,很有可能只是二叔拿去拉拢朝臣、建立关系网的工具罢了……   陈正安不想相信这个事实,只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不敢直视甄氏和儿子的眼睛,深深地垂下头去。   甄氏见陈正安还在替陈瑜白说话,声音忍不住抬高道:“我们甄氏一门虽说没出过什么高官或是传世大儒,但是素来家规森严,门风严谨。   “当初我爹决定要跟你家结亲的时候,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陈家世代耕读传家,明礼知耻,人品可信,堪为良配。   可如今二叔竟然要让原儿娶这样一个女人……你若是开不了这个口,那我去跟二叔说,大不了咱们回家去,继续过以前的日子。   想让这个女人进门,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第921章 静待结果   陈瑜白站在殿外候着上朝,假装察觉不到周围自以为隐晦的目光。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到管家送花糕后带回来的消息,再想到今天一大早等在门口的陈正安,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无力。   外面的传言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来自陈正安一家的质疑和指责,他竟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当初联姻的事儿是郑家主动的,他私底下自然也是了解过郑庭萱的,也听说过她曾钟情薛承。   但是陈瑜白在京中根基浅薄,夫人已过世多年,儿媳老实腼腆,家世不显,很难立刻融入京城的贵妇人圈。   所以他得到的不过是些表浅的消息,只知郑家曾想与薛家结亲,但是薛家并未答应。   加之他又知道薛壮当时已有夏月初在身边,不可能与郑庭萱有什么瓜葛,所以才做主给侄孙定下婚事,谁知事情竟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上朝的时间快到了,两名内侍用力推开殿门。   陈瑜白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站直了身子,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带领着百官走入大殿。   今天朝堂上肯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是能够掉以轻心、任凭自己沉浸在情绪中的时候。   朝堂上就如何为薛家平反正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许多经历过先帝驾崩前几年混乱日子的老臣对庆王的残暴记忆犹新,早就被吓破胆子,一听给薛家平反还要给庆王定罪,一个个脑袋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宁可将黑锅都扣在先帝脑袋上,也不愿开罪如今占据川蜀、随时有可能起兵造反的庆王。   但是陈瑜白心里清楚,先帝在这件事中,最多是年迈昏庸,担个失察之罪,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庆王。   俗话说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将责任推到先帝身上,相当于给小皇帝留下一个随时可以被人揪住的小辫子。   更何况,如果将庆王这样轻轻放过,薛壮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   接连几日,朝堂上为了这件事,可谓是唇枪舌剑,就差不顾身份形象地吵作一团了。   但是薛壮和夏月初的日子却过得出奇的清净。   夏月初原以为,事情被传得街知巷闻,接下来肯定会有很多人登门拜访。   但是刚好相反的是,一切都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薛壮甚至都没有出门,天天呆在家里黏着她,还重新写了个单子,叫人又多做了不少花糕,派人按着单子一家家送过去。   “听封七说,外面闹得厉害,许多年轻学子都在替薛家不平,要求重查当年薛家的案子,你怎么反倒置身事外,好像不是你的事儿一样。”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了。如果此时还出去走动,反倒显得我太过急切钻营了。”   夏月初闻言撇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但你在京城应该有不少亲友故旧吧?消息既然都传得街知巷闻了,怎么不见有人登门来访?”   “相熟的人早就知道我尚在世的消息,自然不急于一时,待我身份恢复了再见岂不更好。至于因为其他目的想要与我结交的人,如今怕是还在观望中,不敢轻易押注罢了。   “不过清净的日子也过不了太久了,等我身份恢复之后,登门的人肯定要蜂拥而至,所以我已经派人去找合适的宅子了,到时候就不方便继续在廖老这边打扰了。”   “这倒是正事,廖老到底年纪大了,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即便不操心也扰神。”   薛壮伸手把人拉到身旁问:“不光是为了这个,等我家翻案之后,我就立刻派人将母亲和崇儿送回京来,让母亲帮咱们操办婚事,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把宅子收拾出来,即便跟廖老关系再好,也没有在别人家里成亲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夏月初完全没想到这回事儿,惊讶地挑眉问:“还要重新办?”   薛壮扶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收紧捏了一把,不悦道:“什么叫重新办,我根本都没跟你拜堂呢!”   “……”   在夏月初的概念里,两个人在一起了,又有婚书,无论法律还是事实上就都是夫妻了,有没有婚礼根本不是重点。   再说两个人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若非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否则孩子都该有了,突然又要大办婚事,着实有些奇怪的感觉。   但是很显然,薛壮十分重视这件事。   薛壮明白夏月初无论身心都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她那个拜过堂的“夫君”,但是只要想起这件事,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闷闷的。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等自己恢复身份之后,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夏月初娶过门,以弥补当初迫不得已的在一起。   “说得好像我跟谁拜堂了似的。”夏月初见薛壮神色郁郁,便安抚地拍他的后背,“当初嫁进薛家也没拜堂,当时两家都穷得叮当响,人也不知生死,哪里有心思大办。就是家里给做了套新衣裳,做了一套被褥,薛家雇了个毛驴把我接过去罢了。”   薛壮听了夏月初的话,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宽心,但是却没有。想起初见时她瘦削憔悴的模样,心底涌起的反倒是心疼和怜惜。   看着她如今调养得已经白里透红的面色,薛壮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低声道:“月初,你以前受了那么多苦,跟着我之后也没过上什么太好的日子……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夏月初抬手抚上薛壮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每天过的都是好日子,因为我更清晰地看到了未来的轮廓,因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好,更因为我知道,无论前路会遇到什么,我都不是孤身一人,会有人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坚定地走下去。”   夏月初说话的时候,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明亮,眼波流转间,柔情几乎要满得从眼底漾出来。   埋头在她肩头的薛壮并没有看到,但是听着她又轻又软的声音,就已经足够感受到她的真心和情谊。 第922章 大棚蔬菜   随着上街请愿的学子和百姓越来越多,朝堂上的争执也因为小皇帝的支持以及陈瑜白的毫不退缩而渐渐平息,薛家谋反案的卷宗以及证据被内侍从尘封已久的天牢库房中翻找出来,交给大理寺重新审定。   而重新审定的结果,大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薛家谋反案重启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京城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而薛家军已经向小皇帝表忠心了的事实,也在小皇帝这边的天平上增加了一块重要的砝码,京中许多心里尚在摇摆不定的官员,此时也不得不重新评估局面,希望可以找到一条最稳妥或是利益最大的前进方向。   各处安插在京城的暗桩都活跃起来,到处打探着真假难辨的消息。   保定府那边也并不安稳,原本许多已经被薛壮弹压住的势力,在他离开之后又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在这个随时可能将大齐权利层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薛壮的小日子却过得无比悠闲,悠闲得夏月初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在灶前忙活还是挺热的,身后却还要拖着个跟无尾熊一样的幼稚男人,让一贯并不排斥当众举止亲密的夏月初也忍不住有些嫌弃。   “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么?不是说要找宅子搬家么?”她现在已经懒得去管偶尔进来的人投来的惊讶目光了,只想把这个天天来给自己添乱的人打发出去。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烟酒不沾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哪怕找个人出去喝点酒也好过一直黏着自己。   薛壮虽然像个连体婴儿似的贴在夏月初身后,却并没有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分毫,这也使得他想保持将人圈在怀里的动作,需要花费更多额外的力气,所以他语气慵懒地说:“陈大人写信来说,让我不必额外再找房子,皇上已经派人去修葺薛府,连并薛家当初被没收的土地和田庄,待案子审结之后,都会一并还给咱们。”   夏月初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眼看锅里熬着的糖浆因为错过时机而颜色变深,她干脆将锅端离灶口,然后转身窝进薛壮的怀里,努力让语气轻松地说:“这样也好,上次你只带我看了外面,这回我就能看到宅子里面的样子了,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像你小时候一样,在院子里淘气地乱跑,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围墙边上绝对不能留下可供攀爬的大树。”   薛壮收紧手臂,低头吻上怀里的人,他就知道,她一直是最懂他的。   “姐……”   夏瑞轩一头扎进小厨房,毫无心理准备地撞见这样一幕,情窦初开的少年像是只被丢进蒸锅的大虾,臊得浑身上下全都红了起来。   夏月初不紧不慢地从薛壮怀里脱身,丝毫没有扭捏地问:“怎么了,有事儿么?”   “额,没什么事儿……不是,有事,师父找你过去。”   夏瑞轩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说话都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   “廖老不是去城郊皇庄了么?”   “师父刚回来,就让我来找你。”夏瑞轩跟在姐姐身后往外走,却还是无法彻底抛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脑子跟开了锅似的翻滚不停,脸上的潮红怎么也消不下去。   廖老爷子最近把建玻璃大棚的事儿揽过来了,干脆搬到皇庄小住去了。   夏月初总觉得,他之所以这样,也是想躲开最近在京城闹得轰轰烈烈的薛家谋反案。   那些人不好在这个关键时候来找薛壮,但是却不妨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约请廖老爷子。   廖老爷子怕是出去躲清静了才是。   想到这里,夏月初心里就更是抱歉。   自己拖家带口地住在廖府,本来就已经给老爷子添了许多麻烦,还不等搬走又惹来新的麻烦。   “廖老说找我什么事儿了么?”看着身边眼神飘忽,走三步绊两下的弟弟,夏月初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不知道。”夏瑞轩摇摇头,然后猜测道,“也许是跟入宫献宴的事儿有关吧,何师兄也来了。”   “……”夏月初顿住脚步,无语地看着弟弟,“你该先告诉我何大人也来了才是。”   “啊?”夏瑞轩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夏月初看着自己身上的围裙,想想刚才被薛壮揉过的头发,这样如何见客,必须得回去换身衣服,重新梳洗一下才行。   “行了,你先回去,就说我马上就过去。”   京郊的一处皇庄,如今正在建属于皇家的第一个玻璃大棚,廖老爷子在庄子上住着监工,何怀生今日休沐,一大早便出城去了皇庄,一来是看看师父在那边居住的条件如何,二来也是对这个玻璃大棚十分好奇。   于是再看到半成品、又听师父讲他在保定府大棚已经种下许多蔬菜,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月后的宫宴,到时候少不得要用蔬菜,可是十月份京城基本上已经万物萧条,除了白菜萝卜,地里也不可能还剩下什么新鲜蔬菜,但是算算时间,保定府玻璃大棚里的菜却应该都长起来了,正是该收获时候。   “……上膳堂最近不也是关门歇业的么?所以我想,能不能让我带人去保定府看看菜长得如何,一来是学习一下,二来也是考察一下,下个月的宫宴,若是能从保定府供应蔬菜,不仅更加新鲜,路途上也会减少许多损耗和人力物力财力。”   何怀生跟夏月初到底还是不够熟,加上如今眼看薛家就要平反,眼前的夏娘子以后就不仅仅是一个做菜手艺极好的大厨了,而且还会是将军夫人,所以他提出请求的时候十分正式。   他不等夏月初回答又补充道:“当然,只要菜的品质好,在价钱方面,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何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大棚里的菜都是老爷子种的,窝可不敢居功,这件事儿您跟老爷子商量就好,菜钱也不用给我。”   何怀生拿不准夏月初说得是真话还是客套,抬头看向廖老爷子,用眼神询问。   廖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菜是我种的,可大棚是你盖的,我老头子可不占你的便宜,到时候拿了钱一人一半!”   何怀生闻言心里一松,知道有老爷子这句话,这件事儿就算是敲定下来了。 第923章 因祸得福   夏月初并非土生土长的大齐人,生在物流运输发达时代的她,对于古代各种食物运输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上头。   听了廖老爷子跟何怀生的讲述,才意识到在古代,每年各种时令鲜货的进贡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   “别的不说,光是鲥鱼的时贡,就不知花费多少。”廖老爷子摇摇头道,“两千多里路,光是将鱼运到京城来,就得花费一个多月的工夫。十几艘船,数千役夫,这一路上都需得用冰辟热,每年在路上倒毙的人马都不知多少,劳民伤财啊!   “这还仅仅是一项,其他如鲜笋、枇杷、荔枝、鲜藕……还有秋冬时节吃的鲜菜,都是这样运进京城的。”何怀生也跟着道,“鱼靠冰尚且可存,南方的鲜菜运送入京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说,夏娘子这玻璃大棚的法子若是当真能行,那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啊!”   夏月初并不担心保定府大棚里的蔬菜,她走前安排了人专门伺弄,注意事项也都细细交代过了,最近这段时间的天气也一直很好,看秦铮和杨艾琪送来的信中,也说大棚里的菜都长势很好。   不过对于初次接触玻璃大棚种植的廖老爷子和何怀生来说,心里自然是有许多担忧和不确定的,所以两个人商议了一番之后,何怀生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保定府一看究竟。   廖老爷子倒是想亲自去看的,但是如今天气转凉,去保定府虽说不远,可也是要在路上颠簸大半日的,他这样的年纪着实不适合再这样操劳。   所以夏月初接收到何怀生递过来的眼神之后,便用自己需要廖老从旁指导为借口把人给留下来了。   虽然已经去皇庄看过建设到一半的玻璃大棚,但是何怀生不得不说,保定府上膳堂内的玻璃大棚,还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外面已经是秋风萧瑟的九月底,今年冷得早,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霜,外面基本已经看不到什么绿色。   但是玻璃大棚里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热闹景象。   菠菜舒展着身躯,茼蒿嫩得能掐出水儿来,油菜顶着绿油油的叶子,辣椒和茄子挺着笔直的腰杆,已经开出星星点点的花。   黄瓜和豆角都已经伸出嫩绿色的触须,试探着爬上了早就搭好的架子,层层绿叶的遮掩下,隐约已经可以看到几抹羞涩的嫩黄。   何怀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为了让皇上和宫中的主子们在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各个皇庄也都是用尽各种办法,各种样式的暖房也盖了不少。   但基本上除了蒜苗、豆芽、韭黄之类的东西,其他一律都种不活。   所以对夏月初弄出的这个玻璃大棚,何怀生一直也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受冲击。   秦铮陪着何怀生参观大棚,见他这幅吃惊不已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若非是亲眼看着这些菜一天天长起来,我都很难相信这里的一切,太神奇了,不是么?”   “难道关键是在玻璃上么?”何怀生看着玻璃大棚,喃喃自语。   “夏娘子说,关键是在太阳上头。”秦铮说着抬头看向天空,被灿烂的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睛,“她说咱们大齐的暖房都是阴暗不见光的,所以虽然冷热适宜,但是菜却还是无法生长。就好比南方如果阴雨不停、不出太阳的话,地里的作物长得就不好,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玻璃大棚能够让作物晒到太阳,还能隔绝冷风,保住大棚内的温暖,所以才会长得这样好。”   秦铮说罢掏出钥匙开锁,打开玻璃大棚的门,请何怀生进去细看。   如今薛壮跟夏月初都不在上膳堂,这个玻璃大棚便成了秦铮关注的重点,钥匙每天不离身地挂着,谁要进来都必须要经过他才行。   何怀生跟在秦铮后面走入大棚,只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似乎还听到有细微的嗡嗡声。   他抬眼环顾一圈,只见大棚的角落处安放着一个蜂箱,蜜蜂们出来进去地忙碌着。   秦铮见状解释道:“夏娘子走前吩咐过,说大棚里的作物开花之后,就该放一箱蜜蜂进来。”   何怀生点点头,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里的菜,还掐下一根葱叶擦干净,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味道与外面种的一般无二,并没有他想象中会淡而无味的情况出现。   他忍不住心下感慨。   师父最开始想收夏月初为徒,在见识过对方的厨艺之后,他是能够理解的。   厨师也算是手艺人,注重传承。   一个厨艺大师,再有本事也只是自己强,若是教不出一个青出于蓝的继承人,难免会觉得留有遗憾。   他如今也是做别人师父、师爷的人了,所以更加能理解师父遇到好苗子的那种欣喜和爱不释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后来为何会放弃了这个想法,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与对方平辈论交,如今基本处成了忘年交。   要知道,哪怕夏月初另有师承,对方的身份地位也不会高过自家师父,在厨行里,改投他人名下的事儿也并不少。   然而此时看着眼前绿油油的蔬菜,何怀生才总算是知道了夏月初的厉害之处,深觉自己无论是厨艺水平还是识人的能力上,跟师父都还有着巨大的差距。   看着大棚里的菜,想到京郊的庄子很快也会建起这样的大棚,今年过年乃至于以后年年冬天都不愁没有新鲜蔬菜了,满意的笑容不受控制地在何怀生脸上绽放。   “算算日子,等到吐蕃王进京的时候,正好是这批菜最适合收获的时候,真是安排得恰到好处啊!”何怀生忍不住扭头对身旁的秦铮道,“难怪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薛小将军逃亡在外本是祸事,但若非如此,也不可能遇到夏娘子这样一个妙人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啊!” 第924章 京城急报   大理寺卿霍中恺最近这段日子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上火得头疼、牙疼,嗓子肿得说不出话来,疮都不知道起了几个,天天焦躁得睡不着觉,双目满是消不下去的血丝。   夫人上个月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越发烦躁不已。   “嘭——”   一只白底儿粉彩小碗被人丢在地上,摔成几瓣,碗里热气腾腾的松茸鸡丝粥迸溅得四下狼藉。   “老爷……”伺候用饭的丫鬟脸色发青,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嘶……都撤下去!”霍中恺倒吸一口凉气,努力缓解着刚刚喝粥时刺激得生疼的舌尖,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老爷,您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过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夫人回来之后肯定要责备奴婢们的。而且您等会儿还要吃药,总不能空腹吃……”丫鬟顶着压力,小心翼翼地劝着。   不过几天时间,好好一个人就憔悴得不成样子,看着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偏生夫人还不在家,霍府上下也都跟着焦虑不已。   “让厨房重新做点儿清热败火的来吧。”看着丫鬟为难的模样,霍中恺摆摆手妥协了,他也不想过些天夫人和孩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这样的自己。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撤了下去,屋里只剩下霍中恺一个人。   霍中恺坐在桌边,揉着自己胀痛的额角,想到今天还要去衙门就满心烦闷。   自打薛家谋反案被重新发还大理寺重申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皇上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却并没有简单。   薛家翻案十分容易,当初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错落百出,作假都作得不走心。   但难就难在该如何给案子定性,如何给庆王定罪。   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如今庆王的爵位尚未被正式剥夺,若是将其确认为薛家谋反案的幕后黑手,少不得要牵扯出当年夺嫡之事,如今庆王盘踞在川蜀,虽然尚未正式打出旗号谋反,但其野心人尽皆知,这一部分又该如何认定?该绕过去还是置之不理?   霍中恺想到这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最近几天叹气的次数,已经超过之前几年的总和了。   他突然起身走到书桌边,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张拜帖。   “来人,将拜帖送去陈瑜白陈大人府上。”   ……   蓉城,庆王府。   “吐蕃王走前快刀斩乱麻地清缴了两个对他怀有异心的部族,还有传言说吐蕃王留下了一股秘密势力,就为了看内部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有异动。   “所以如今吐蕃上下都格外小心谨慎,我们几次派人想要接触吐蕃的贵族,但是他们如今都持回避态度……”   庆王坐在上头,修长的手指撑在太阳穴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下面众人回禀和议事,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   撤回封地马上就三年时间了,他渐渐发现,事态的发展早已偏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原以为在川蜀占据地理优势,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就近拉拢吐蕃势力和云南那边的土司,加上自己留在保定府的隐藏势力,等小皇帝焦头烂额坐不稳皇位的时候,就是他重回巅峰的时候。   但是三年过去了,如今小皇帝的位子坐得越来越稳,保定府内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除,云南那几个土司都是老狐狸,在看不到确切的好处之前,根本就不明确表态,原本最有把握拉拢过来的吐蕃也变故频出……   一两件也就罢了,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庆王也不由得开始怀疑,难不成小皇帝还真是天命所授,自己注定不能成事?   摇摇头甩开这种让他心烦意乱的想法,庆王微微抬起眼帘,视线在议事大厅内缓慢地逡巡,会不会是手下的人里面有奸细?   但是无论怎么推敲,这种想法都无法成立。   如今大厅内的这些人,都是从很早以前就追随在他身后的,都是参与过当年夺嫡之争,又跟着他一路从京城退回封地的。   如今瑞王已死,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留下,手下早已树倒猢狲散,不成气候,即便当年被他安插过奸细,如今也没有主子可以效忠。   至于小皇帝就更不可能了,夺嫡之争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缩在他那个鸟不拉屎的封地上过着清贫的日子呢。   要说唯一后加入的,就只有顾先生了……   庆王的眼神落在顾元身上,看着他四季如一的苍白脸色,心里十分抗拒这个想法。   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只听顾元缓缓地开口道:“王爷,臣以为,吐蕃方面已经不值得我们再加大投入力度了……”   顾元话音未落,江尉明立刻反驳道:“吐蕃方面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困顿罢了,只要再加把劲……”   “江大人,希望你能够仔细想想如今的情势,王爷留在保定府的人手和财物基本都已损失殆尽,要养兵,要维持这么多人的开销,还要为今后成大事提前准备出军资军耗,最近刘大人为了开源节流都已经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许多,哪里还有银子继续填吐蕃那个无底洞?”   “……”江尉明是个武夫,从来都只负责冲锋在前,从来没考虑过财务方面的问题,立刻被顾元怼得说不出话来。   手下一文一武两位大将再次针锋相对,让庆王从刚才混沌的思维中清醒过来,神色复杂地看顾元问:“那顾先生觉得,我们如今该做什么?”   “派人与西夏联系。”顾元说出一个让在座众人都惊讶不已的建议。   多少年来,西夏都是大齐的顽敌,这是根植于所有大齐人骨子里的认知。   跟西夏联手,这种想法,连最荒诞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   连自认为不择手段的庆王都被这个建议惊住了,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江尉明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刚要开口驳斥,却突然有一人从殿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一个蜡封的竹筒。   “王爷,京城急报!” 第925章 怒火中烧   在顾元富有冲击性的提议之下,议事厅内众人都还处于震惊之中,甚至对京城急报都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   西夏跟大齐的恩怨由来已久,西夏原本是大齐的蜀国,后来突然宣布独立,为了争取生存空间,不断侵扰大齐的边境,抢夺财物,杀男掠女,甚至还曾趁着大齐国内遭灾之际大举进犯,差点儿被其一路杀入京城。   西夏人骁勇善战,狡猾狠毒,吞并了周围数个小国和游牧民族之后,对吐蕃的贸易要塞的位置以及大齐肥沃辽阔的农耕土地多有觊觎,使得吐蕃不得不向大齐投诚,联手抵抗西夏。   西夏与大齐的战争持续了近百年,可以说如今所有活着的大齐人,从生下来接受的信息就是,西夏是敌人,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所以与西夏联系甚至是联手这件事,所有人听到的瞬间,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疯了,顾元疯了!   接过内侍呈上来的加急快报,庆王却并没有急着拆开查看,只是将竹筒捏在手里把玩,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顾元身上。   “顾先生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庆王斟酌了一下用词,将疯狂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感彩稍微不那么强烈的两个字。   因为庆王的提问,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顾元身上。   顾元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丝毫不觉有什么压力,抬手示意身后已经被惊呆的内侍给自己换上一杯热茶,将其捧在手里,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王爷,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从盘古开天地一来,天下从来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   “一派胡言!”   江尉明到底是武官,虽然在庆王手下这么多年,也渐渐学会了许多钻营之术,但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跟西夏的仇恨,是根植于大齐所有将士心底无法拔除的刺,你知道每年会有多少兵士死在西夏人手里么?你知道边关每年有多少家庭因西夏家破人亡么?你知道……算了,你区区一孱弱文人,你脑子里除了那些曲里拐弯的算计,哪里会明白这些!”   议事厅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虽说庆王手下这一文一武两位大将经常针锋相对,但江尉明还是第一次这样情绪激动且长篇大论地表达自己对顾元的反对。   顾元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对江尉明的攻击毫无情绪波动,等对方说完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轻轻抬起眼皮,用一种轻蔑中又带着一丝丝怜悯地看向江尉明。   “江大人,很抱歉,我还以为,一个对自己人下过手的人,应该不会对跟曾经的敌人联手有这么大的排斥感。”   “嘶——”议事厅内响起一声巨大的吸气声,发出声音的人也被自己吓坏了,脸色惨白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才好。   就连率先挑起战火的江尉明都被这话吓傻了,连生气都忘了,怔楞地看着顾元,心想这人是活腻歪了么?   虽说手下两员大将的针锋相对是庆王乐得见到的,这也是他制衡手下的一种方式,但并不表示他能够容忍他们当众爆发这样严重的互相指责。   而且顾元所说的,对自己人下手这句话,也让他忍不住黑了脸。   所与人都明白顾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根本不是江尉明,而是在说自己。   庆王心里的怒火升腾到半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并且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侧唇角。   是啊,一个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手足相残……甚至到了现在还在谋划造反的自己,又何来的底线可以坚守呢!   庆王这样的表情比他立刻火冒三丈还要吓人,议事厅内的人全都下意识是缩起脖子,低垂下头,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被当做出气筒。   江尉明都忍不住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始作俑者。   顾元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就没见过他会为什么事而变色。   “王爷,吐蕃已不可用,云南土司做惯了土皇帝,刚愎自用而且缺乏学识见识,合作也很难展开。   “但是西夏不同,据我了解,西夏如今少主临朝,太后把持朝政,牝鸡司晨,朝纲大乱,正是与他们谈判的大好时机。”   江尉明忍不住道:“顾大人,西夏所求为何,你我心里都清楚,而且西夏人素来没有诚信。若是跟西夏联手打压吐蕃,待王爷君临天下之时,大齐的西部边陲将永无宁日!”   “我以为,君临天下以后的事儿,还是等真的君临天下之后再伤脑筋为好。”   “……”江尉明被这话噎得几乎背过气去,“难道顾大人以为,不跟西夏联手,王爷就不能成事了不成?”   顾元今天第二次看向江尉明,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启,问:“还望不吝赐教。”   “这……”江尉明如今哪里有什么法子,他之前把砝码都压在了吐蕃人身上,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庆王没有追究他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就已经是开恩了,他最近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家,根本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   庆王将自己手里切实握着的东西过了一遍,心头不免涌上一股悲凉,怎么就一下子落到这般境地了。   “这件事押后再议。”庆王甩甩头回过神,岔开话题道,“先看看京城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吧。”   拆开蜡封严密的竹筒,倒出里面的纸卷,已经有内侍取来密折的对照表。   庆王一字一字对出密报上的内容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   顾元抬眼看向庆王,一贯冷漠的眸子里难得多了三分在意。   江尉明更是紧张地坐直身子,他想不到京城那边会有什么大事能让庆王露出如此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   密报被庆王紧紧抓在手里,褶皱得不成样子。   “好,好!真是有种!”庆王扯开领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小杂种竟敢重审薛家谋反案!” 第926章 顾元的计划   庆王的生母是先帝的德妃,虽然过世得早,但是出身世家名门,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   但是小皇帝的生母却不过是个下等宫女,是先帝某次醉酒后的春风一度,怀孕后也不过被封了个才人。   原本等她诞下皇子,位分再怎么说也能往前进一进位的,只可惜是个没福的,生孩子的时候直接难产死了。   所以对于庆王来说,自然是看不上小皇帝的出身。   当初面对两个都是同父异母的弟弟,长公主之所以偏帮庆王,不仅仅是因为幼年时的情谊,出身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虽然之前就已知道小皇帝拉拢了薛承,但是暗中拉拢跟正式重审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一个信号,而且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小皇帝之所以敢这么做,肯定是已经站稳了脚跟,要开始有更大的动作了。   此时在议事厅内坐着的人,除了顾元,都是在夺嫡之前就跟随庆王左右的亲信,自然知道薛家谋反案根本就是庆王一手安排陷害的。   此时小皇帝开始重审此案,难道是要开始清算庆王的罪行了不成?   京城急报,写的都是要紧的内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没有写入其中,没想到竟造成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庆王原本就担心小皇帝的皇位越坐越稳,再看到这样的消息,心底的不安瞬间被放大。   他放下手里的密信,抬头看向顾元,沉声问:“顾先生刚才所说的去与西夏接触,可有具体的构想?”   江尉明闻言心中大骇,要知道,夺嫡内乱虽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也总比勾结外敌来得好许多。   但是看着庆王黑沉的脸色,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劝阻最终还是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顾元轻咳了两声道:“属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若是平时,庆王肯定会一口答应下来,但是他之前刚刚对顾元产生了一丝怀疑,所以此时迟疑片刻道:“先生身体不好,如今又正值深秋,西夏那边本就是苦寒之地,先生还是坐镇王府,居中指挥为好,切莫以身犯险。”   “多谢王爷体恤。”顾元并未坚持,沉吟片刻道,“若是派别人前往,我还需要时间再仔细完善一下计划,需得多考虑几种情况进去,毕竟通讯不便,不能及时沟通。”   庆王痛快地点头道:“那本王就静候先生的消息了。”   二人三言两语,竟就把与西夏接触,谋求合作的事情给定下来了,这让议事厅内其他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议事结束之后,顾元回到自己房中,面色一扫之前的云淡风轻,变得凝重了许多。   今日庆王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不确定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顾元坐在桌前,将自己最近的所有行为举动细细过了一遍,并未发现露出什么马脚,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庆王此人生性多疑,也许恰好只是他的疑心病犯了。   暂时放下这件事之后,顾元拿起一本新折子,研墨提笔在上面飞快地写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他早就在心里推敲过许多遍的,此时写起来自然十分顺畅。   将折子写完晾干,又仔细地从头检查了一遍后合起来,放在银匣里用蜡印封好,派人给庆王送去。   然后他又重新展开纸张,将细节方面的内容一一罗列出来,再不断地进行勾画调整。   不能亲自前往,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他必须尽量提前想到每一种可能,并拟定出应对之策,以免被派往西夏的蠢货搞砸了他的计划。   当晚,庆王在自己的书房内召见了江尉明。   “王爷,顾元实在是越来越过分了,您听听今天在议事厅他说的都是什么话,现在居然还要跟西夏联手,这件事今后传出去,实在会大损您在朝野上下的形象,也会损失不少民心啊!”   江尉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简直就要捶胸顿足以表达自己的痛心了。   庆王在面对自己手下这员大将时,明显比之前在议事厅更加放松随意。   即便心里对江尉明最近几次办事不利确有不满,但一来他是跟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了,忠心是不容置疑的;二来自己如果想要夺回王位,不能只靠顾元出谋划策,必须得有人实打实地带兵出征才行。   “吐蕃那边毫无进展,保定府又折损了那么多人手,虽说咱们如今霸占了川蜀,借助地形优势易守难攻,可如果要面对朝廷和吐蕃的两面夹击,又能撑得住多久呢?”   庆王虽说性情暴戾,心胸狭隘,但并不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可、可是西夏……”江尉明已经能感受到庆王的心意已决,可还是想咬牙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庆王不等江尉明说完,将一个折子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晚饭后顾先生着人送来的,你先看看再说。”   江尉明不明就里地接过折子展开,先大致扫了一眼,神色立刻就严肃起来,重头开始细细地看下去。   “这……”江尉明越看越是心惊,“这是顾、顾先生拟定的计划?”   折子开头先分析了如今西夏国内的情势,主幼母强,朝中老臣多有微词,奈何卫太后娘家势力庞大,皇帝又太过年幼,一时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皇上年长之后再慢慢图谋。   紧接着,顾元简单阐述了自己计划的整体构架。   表面上派人正式拜见皇上和卫太后,提出与西夏联手,灭吐蕃和助夺回皇位的诉求。   私下联络对卫太后不满的西夏大臣,以帮忙消耗卫氏一族实力、拨乱反正的条件,定下共同吞并吐蕃并且协助庆王夺回王位的攻守同盟。   但是顾元的计划却并非这样简单了事,后面还详细阐述了该如何利用如今西夏国内已经产生的嫌隙,在出兵吐蕃期间,尽量削弱西夏的有生力量……   江尉明越看越是惊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而在折子的最后,顾元十分大胆地写下了自己对最终结果的预判——铲平西夏,将成为庆王登基后的第一份政绩。 第927章 江家独子   看到这样一份计划,江尉明说心里不震动是假的。   但看着这份过于理想化且中途变数极多的计划,江尉明可没有庆王这般盲目乐观。   顾元这份计划写的十分巧妙,江尉明一时间也无法挑出其中的毛病,但是……   “王爷,这个计划,风险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毕竟时间跨度久,又必须环环相扣,谁又能保证其中不会出问题?一步走错就会导致后面步步都错,到最后结果指不定就偏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庆王并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反而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必须将出使西夏的任务交给一个我绝对信得过的人。”   江尉明闻言一愣,还以为庆王说的是自己,心里正在权衡去与不去的利弊,却听庆王继续道:“尉明,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儿子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吧?我一直听人夸你儿子聪颖沉稳,早就该将他提拔上来锻炼锻炼了,你意下如何?”   江尉明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凉,额头上却控制不住地冒出汗来。   “王爷,犬子……”江尉明第一反应就是推脱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忍不住又往深处想了一层。   近一年时间,因为他坚持与吐蕃联络,然而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所以庆王心里肯定会有些隔阂。   今天上午,顾元提出联络西夏,自己又坚决反对,加上京城传来的坏消息,庆王如今心里估计已经积累了不少的情绪,此时没有直接等到明天议事时候直接公布这件事,而是单独召见自己提出此事,肯定是想看自己的态度,如果自己再次推脱婉拒的话……   西夏人虽说残虐,但是如今内乱严重,这两年时间也没有精力对外侵略扩张,应该没有招惹庆王势力的理由,所以只要儿子老老实实的不惹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江尉明撑起个笑容继续道:“犬子不才,但承蒙王爷重用,是他的荣幸,年轻人就该多锻炼才能成长。想当初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是王爷手下的侍卫统领了。”   听到江尉明提起从前的事儿,庆王也忍不住缓和了表情,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   他抬手拍拍江尉明的肩膀道:“你放心,本王也为人父,自然明白,无论儿子多大年纪,多大本事,父亲都还是会担心的。到时候本王会多派人一起前往西夏,不会让你儿子有危险的。”   “多谢王爷体恤。”江尉明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趁着没出发之前,回家好好叮嘱调教一下儿子,事情成不成功暂且不论,好歹得保护好自己。   江尉明告退之前,庆王最后吩咐了一句:“与西夏联络的具体事项由顾元负责。”   “是。”   从书房出来之后,江尉明先是舒了口气,然后不免又陷入到更大的忧虑之中。   江尉明不是纵欲之人,但是家里的妾室却着实不少,为此没少被人诟病。   饶是如此,这么一把年纪了,他也只有江景辰这么一个儿子。   而这个儿子,也被他娇惯得有些不成样子。   想到要把家里那个混世魔王交到顾元手中调教,江尉明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好几岁。   江尉明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疲惫地换了衣裳,吩咐道:“去把景辰叫来,我有事找他。”   “景辰他……”江夫人正在叫人摆晚饭,闻言立刻面露难色,吭吭哧哧地说,“这么晚了,景辰估计都睡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洗漱睡觉吧。”   江尉明心里装着事儿,并没有及时发现妻子的异样,皱眉道:“怎么睡得这样早?”   江夫人急忙帮着儿子撒谎道:“景辰最近读书很用功,早晨还要起得很早习武,所以每天早早就睡了。”   江尉明闻言稍稍有些安慰,点头道:“难得他知道上进,那就别搅扰他了,明天再说好了。”   江夫人伺候江尉明吃过晚饭,安顿他去沐浴之后,才着急忙慌地出去叫人。   “赶紧派人出去把景辰找回来,让他回来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起来,老爷明早要找他的!”   江景辰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家老爹的担忧和老妈的着急,正跟狐朋狗友在青楼喝酒听曲儿。   身为庆王身边第一武将的唯一儿子,虽说不得不从京城来到川蜀这种偏僻地方,但是蓉城的繁荣和川妹子的火辣,很快就让他抛开了不悦,飞快地适应了当地生活,网罗了一群酒肉朋友,过上了比之前在京城还要更加奢靡颓废的生活。   毕竟当初在京城,上头还有先皇压着,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他老爹江尉明不过是庆王手下的人罢了。   但是在蓉城,庆王就是土皇帝,他爹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加上江夫人的宠溺纵容和江尉明的无暇顾及,江景辰混得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如鱼得水,每晚在外花天酒地,若非怕江尉明知道,他估计都懒得回家。   当江府的人寻遍蓉城各大秦楼楚馆之后,终于在一名青楼花魁的房中,找到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江景辰。   管家要了一碗醒酒汤,小心翼翼地喂给江景城喝下去,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人才慢慢转醒。   “心肝儿,你在哪儿呢?”江景辰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去找花魁,看到的却是江府管家的那张老脸,“你在这儿干什么?”   “少爷,快醒醒吧,老爷今晚回家说要见您,夫人好不容易给糊弄过去了,您赶紧跟小的回家,老爷明早肯定要找您的。”   一听父亲要找自己,江景辰浑身一个激灵,酒瞬间醒了大半,翻身就要下地,但是手脚却并不听使唤,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疼得直叫唤。   管家看到他这样,心都凉了一半,江景辰如今喝得这么多,回去之后即便沐浴更衣再睡一觉,也很难遮掩掉宿醉的样子,明天大家怕是都要面对老爷的震怒了。 第928章 京城厨头   接连两天去陈瑜白家取经之后,霍中恺终于有了决断,回到大理寺衙门之后,开始组织人手重新梳理当年薛家旧案卷宗中的所有线索,人证大多都已经被庆王灭口,但是物证基本都留存在大内天牢的库房中,而且因为当年办得仓促,所以留下了许多破绽和线索。   薛家旧案的重审进展顺利,陈瑜白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批了张条子叫人送去给薛壮,也算是在他面前卖个好。   薛壮看过陈家送来的条子,终于结束了在家闲得五脊六兽的日子,三五不时地跑去正在修缮的薛府,监工的同时也便于提出各种要求。   没了粘人精在身边捣乱,夏月初这边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入宫献宴所需的菜品已经全数敲定,每道菜都单独拎出来练习过了,如今离吐蕃王入京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夏月初在心里盘算过,只需再组织众人进行两次全程的模拟操练,应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有了闲暇之后,夏月初便忍不住开始盘算,说不定可以在京城开一家初味轩的分店这件事儿了。   她如今手头不缺钱,买店面、雇人手是不用发愁的,要是能够尽快敲定店铺,早点儿张罗起来,正好可以借着入宫献宴的东风,给自家酒楼打个独家广告。   夏月初想到之后,便去找廖老爷子商量这件事儿。   廖老爷子对她的想法很是支持,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能这样想很好,我原本还担心,等薛家小子恢复身份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埋头在后宅做个深闺妇人了,你能想着继续扩张和打理自己的生意,那我也就放心了,你这么好的天赋和本事,可不该为了那个臭小子埋没了。”   “老爷子,您也想得太多了,您看我是那种能在家待得住的人么?”夏月初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廖老爷子跟她并无血缘关系,甚至连利益关系都牵扯不上。   但是老爷子爱才心切,所以不但对自己多加照顾,还收了夏瑞轩为徒,如今更是事事替自己考虑周全,有时候简直比亲人还要操心。   “你当然不是了!”廖老爷子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而且,你就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也能弄出玻璃大棚来。”   一说到玻璃大棚,廖老爷子顿时就来了兴致,之前何怀生去保定府看过大棚回来,简直是赞不绝口,就差把夏月初给夸出花儿来了。   廖老爷子也被他说得心痒难耐,后悔自己没跟着一起回去,恨不得立刻叫人备车去看个究竟,结果被皇庄上的事情绊住了脚,最终还是没能去成。   他自然知道肯定是何怀生和夏月初捣的鬼,但是明白他们是为了自己身体考虑,所以便也佯作不知了,反正如今皇庄上的大棚已经封顶,正在翻地备垄,育苗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移栽入大棚内了。   这批菜种下去,如果不出意外,年前就正好能供得上宫中用度了。   “用我找人帮你去打听一下,看有什么店面在往外兑么?”廖老爷子虽然深得先皇器重,如今吃穿用度什么都不愁,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京郊的庄子和田地手里倒是攥着一些,可是京城好地段的铺子,他可也不趁啊!   虽然之前陈瑜白说过,薛家当年被没收的田产和铺面都会还回来,但是夏月初并不打算动用那些,还是打算自己盘下一个店面。   “廖老那边有熟人么?”夏月初问,“我本来打算先让封七出去转转看看呢!”   “那小子虽然油滑,但到底不是本地人,不了解行情。回头我找个人来,让他带着封七出去看看。”   “这样也好,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夏月初笑得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   “客气是不用客气的,把你那上好的葡萄酒给我两瓶就行了。”   “这可不行,大夫说了不许您喝酒的。”   “那你就让封七自己去看吧,我不管了。”廖老爷子耍起小孩子脾气来。   “行呗,反正我钱多,最多就是被人坑呗!”夏月初故意道,“若是钱不够,我就去外头摆摊儿卖酒!”   见夏月初说着就往外走,廖老爷子不由得笑骂:“你个臭丫头,就知道气我!”   第二天,廖老爷子找的人便登门来了,夏月初这才知道,廖老所说的这个人,竟是京城厨行的厨头古维康。   让整个儿京城的厨头去帮自己找店面,夏月初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脸。   古维康四十多岁,留着络腮胡子,但是人却十分和善,半点儿架子都没有。   “夏娘子不用客气,家兄是廖老的弟子,如今兄长不在京城,廖老有什么事我过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古维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道:“昨个儿接到消息,我就找人打听了一下,这几家店面如今都在外兑,位置都是极好的,完全符合廖老之前说的要求,只不过有的是卖,有的是赁,几处的房屋条件也各不相同。至于具体的价钱,看好了哪处,咱们再跟房主细谈。”   夏月初心道,古维康好歹是京城的厨头,如今人家亲自登门帮忙,自己这边若是让封七跟着,难免会有不尊重对方的嫌疑,少不得要自己跟着去看看了。   谁知还不等夏月初说话,廖老就抢先道:“你带小七去看房,我这边还有事要夏丫头帮忙。就是因为夏丫头走不开,才叫你来帮忙的,不然她自个儿就去看了。”   廖老的年纪和辈分摆在这里,他这样不客气地吩咐,古维康不但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廖老没把自己当外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那是自然,早就听说夏娘子厨艺极好,深得廖老的看中,找店面这样的小事,怎么好耽误你们的时间呢!廖老只管放心,有我陪着,保证不会让小七兄弟吃亏的。小七兄弟也不用担心,这次来的仓猝,只找了这么几家符合要求的店面,若是都没看好,回头再找就是了。” 第929章 打探一二   古维康是个挺和气的人,封七在需要的时候也惯会逢迎,所以两个人一路相谈甚欢。   但是接连看了几处位置之后,饶是觉得自己在上膳堂已经见过不少市面的封七也不由得在心里咋舌,京城果然是京城,这房价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古维康虽然在介绍和带路上做得尽心尽责,但言语间还是会有些小小的试探,看来是对夏月初的身份颇为好奇。   虽说人是廖老介绍的,但是封七却并未完全放下戒心。   尤其是出门前,夏月初还特意叮嘱过,说让他只看店面,了解价钱,先不要把初味轩或是上膳堂的名字拿出来说。   毕竟如今薛家的旧案还没彻底翻案,夏月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麻烦。   而且初味轩也就算了,在京城知道的人很少,但是上膳堂在京城的名气可着实有些大,就算是没去吃过饭的,也都因长公主夫妇的死而对上膳堂有些印象。   古维康没想到封七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倒是十分圆滑,滴水不漏。   可封七口风严,却不代表就没人知道。   怕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身为上膳堂掌柜的他,如今在京城的知名度可着实不小。   毕竟上膳堂名声在外,他又生得那么一副叫人过目不忘的好容貌,只要在上膳堂见过他的人,就很难忘记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所以当封七跟着古维康刚看到第三家店的时候,就已经有耳目灵通的人听到了风声……   偌大个京城,许多人就是靠这个混饭吃的。   所以饕餮楼的段洪波很快就从一位同行口中得到了消息。   “段老板,你可知道,此番要入宫献宴的上膳堂,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在京城找店面了,看来是准备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那又如何。”段洪波低头品茶,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   先帝在时,他就是凭借入宫献宴的机会,将原本生意平平的饕餮楼推成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的。   之前上膳堂出名的时候,他还颇为不屑,觉得对方之所以选择在保定府开酒楼而不是来京城,就是因为怕了京城的竞争激烈,所以肯定实力不济,不足为虑。   然而当他得知皇上钦点上膳堂的大厨入宫献宴的时候,登时便明白自己太轻敌了。   原本见皇上对廖老爷子照料有加,礼遇甚至更胜过先帝在时,让他不禁以为,皇上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重,入宫献宴的人选也会循照旧例,没想到却有新贵冒头。   虽说先帝在时,除了饕餮楼也有其他酒楼有幸入宫献宴,但是如今新皇登基的第一次献宴,找的却不是饕餮楼,消息传出去之后,饕餮楼的生意绝对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段洪波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也只有上膳堂是在保定府,并不会有太多人为了吃顿饭而跑那么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能把上膳堂经营得风生水起的人,怎么可能放弃京城这么大的利益。   果不其然,如今离入宫献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寻找店面了。   盘下店面开始装潢,入宫献宴之后立刻开张,时间把握得可谓刚刚好。   至于这个屁颠屁颠儿来给自己送信儿的人……   段洪波瞟了对面坐着的人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   这个勉强算是同行的家伙,与其说是来送消息的,倒更像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对面的人继续道:“不光是这样,我还听说,对方如今住在廖老爷子家里,说不定就是廖老向皇上推荐的,这靠山可是不小啊!”   这个消息段洪波倒是第一次听说,跟廖老扯上关系,他倒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在意。   廖老这个人他是知道,在厨艺上从不会有丝毫马虎,如果上膳堂当真是他推荐的,那么对方肯定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   段洪波正在心里琢磨这个事儿,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太过气傲,没有去保定府的上膳堂吃顿饭探探虚实。   就听对方继续道:“要说这个夏娘子可真是个能人儿,不但手艺好,还会钻营,不但自己搭上了廖老这根高枝儿,还不知怎么弄的,让亲弟弟拜在廖老门下,做了关门弟子。啧啧,真是有本事啊!廖老是什么样的人,光是徒弟就遍布全国,若是再算上徒孙和亲朋故旧,这人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段洪波怔楞了半晌,并不怎么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碎碎念,问:“等等,你刚才说谁?”   “廖老啊,就是先帝最器重的御厨!段老板这是怎么了?廖老您都不记得了么?”   “谁问你廖老了,你刚才说上膳堂的大厨是谁?”   “哦,这个啊!”来人笑笑,不甚在意地说,“外头都管她叫夏娘子,见过的人不多,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具体名字倒是不清楚,夫家想必也不是太出名。”   段洪波心下暗道,立刻回想起前两年回东海府被拉去做评委的那场厨艺比试,当时胜出的,不就是个姓夏的年轻小娘子么!   “怎么,难道你认识夏娘子?”对面的人见段洪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登时来了兴致,探身追问。   他虽然算是半个厨行里头的人,但平时更多是靠帮人打探消息过日子,最是会察言观色,瞅准机会就想打探些消息出来。   “我也不确定。”段洪波摇摇头,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自言自语地比较道,“我认识的那个夏娘子,不过是个乡下的村妇,虽说的确有几分能耐……我听人说,上膳堂奢华高档,接待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开得起来的……而且她当初的酒楼名叫初味轩,并不叫上膳堂,兴许只是同姓罢了……”   “夏本就不是大姓,一个姓夏的年轻小娘子,还精通厨艺,即便天下之大,这样巧合的几率也着实太小了。”来人却对这个消息十分感兴趣,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故事。   段洪波起身回屋,拿了一锭银子回来放在桌上,推给对面的人道:“我不便出面,你消息又最是灵通,这点银子拿去吃茶雇车,劳烦帮我打听一二。” 第930章 多震几次就习惯了   封七并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又给自己惹了祸,甚至还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觉得这里到底是京城,大地方,人也都见过世面,不会像有些小地方的人,看到自己就挪不开眼。   跟着古维康看了七八家店面,封七的感觉就是,除了贵都没啥毛病。   京城自然不是一般小城市能比的,城池占地面积大,人口也多,好地段也并不是集中在一两条主街上。   看过的几个位置,各有各的好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了,而且回去跟夏月初汇报一下,等她把不喜欢的淘汰掉之后,自己再来把剩下的都摸排一遍。   毕竟开门做生意不比其他,周围环境如何,甚至是邻里如何,弄不好都会有所影响。   古维康陪着封七逛了一上午,非但没有半点儿不耐,反倒对夏月初越发好奇。   虽然之前从兄长的来信中有所耳闻,但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今天早晨在廖府见到,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娘子,皮肤白白嫩嫩,骨架纤细,人也十分瘦弱,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厨艺高手的模样。   但是封七这人,年纪轻轻就处事沉稳,说话做事都颇为圆滑老练,可见夏娘子还颇会调教手下的,只是不知道厨艺是否真的有传闻中那样好。   他特意选了这么几家店,刚好够带人逛一上午,赶在午饭的点儿把人送回去,心里盼着能留下蹭一顿饭吃。   若是能尝到夏娘子的手艺那就再好不过了,实在不行,廖府的厨子也都是廖老亲自调教的,在京中也是颇有几分名气的。   许是早晨出门前诚心在佛龛前面上了香,古维康今天的运气着实不错,晌午竟真蹭到了夏月初做的午饭。   原本因为要准备入宫献宴的事儿,所以后厨每天都在重复练习着已经敲定好的菜品,导致大家最近经常要吃一些重复的菜色,虽然说味道都很不错,但是一直重复吃这几样菜色,再好吃的东西也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了。   虽说这些练习做出来的菜基本都是给后厨这些人自己吃,但是夏月初也没有多余的经历再给家人做饭,大家平时吃的便都是廖府后厨做的饭菜。   对于廖老爷子、夏家老两口和其他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廖府的厨子其实手艺很是不错,自个儿出去开个酒楼都绰绰有余了。   但是薛壮却还是更喜欢吃夏月初的手艺,哪怕只是简单的饭菜也好,这么长时间没吃到了,加上夏月初的注意力又都在练习做菜上,他虽然知道她做的都是正事儿,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抱怨了几句。   自打去保定府开了上膳堂之后,许是因为重新接手了工作的缘故,薛壮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在东海府的时候那样像个小奶狗了。   虽说看着自家男人成熟稳重起来,夏月初也很是欣慰,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心理年龄已经不算小的怪阿姨,还是挺喜欢小奶狗偶尔的黏糊和撒娇的。   所以难得听到薛壮近乎撒娇的抱怨,这天中午夏月初便下厨整拾出一桌家常饭菜,全都是薛壮爱吃的。   可惜还没等薛壮高兴多一会儿,封七就带着古维康回来了。   封七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儿,感觉与平时的味道不同,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立刻加快脚步往里走,路上正好碰见姜瑞禾,一把抓住问:“午饭是夏娘子做的?”   “是啊!”姜瑞禾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道,“你倒是运气好,还以为你要在外头吃了午饭才回来呢!”   封七只觉得一上午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对姜瑞禾的态度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凑在她身边道:“你头一天知道我运气好啊?小爷我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跟在后面一起进来的古维康先是被姜瑞禾的容貌震到了,原以为封七的模样就已经是万里挑一了,没想到这少女竟更胜一筹,两个好看的人凑在一起,这威力可不仅仅是双倍那么简单。   不过当他听说午饭是夏娘子亲自下厨的时候,刚才还有点儿晕乎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整个人兴奋得不行,脚步都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跟封七比起来,姜瑞禾素来更为细心周全,给了封七一个白眼之后,并未冷落身后的客人,将人请到了饭厅。   廖老爷子是主人又是长辈,此时已经在主位落座,看到古维康跟着进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初古家老大在他这儿做学徒的时候,还是少年的古维康就经常过来蹭饭。   “上午看店面看的如何?”大家都落座之后,廖老爷子就忍不住问。   “店面和位置都没的说,就是价钱都很高啊!”封七随口敷衍了一句,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全部心思都已经被桌上的饭菜吸引去了。   “你这臭小子!”廖老笑骂了一句,但也知道,他不动筷子,桌上其他人也没法吃饭,便先伸手夹了一块排骨。   见廖老动了筷子,桌上其他人立刻就行动起来,尤其是薛壮和封七这两个,几筷子过去,碗里就堆起尖儿了。   然而古维康却并未急着伸筷子。   说句实在话,看着一桌子的家常菜,他甚至有那么点儿失望。   当然,身为京城厨行的领头人,他并不是那种看不起家常菜的没眼光的人。   但是面前这一桌饭菜,着实有点太家常了,甚至连个简单的摆盘都谈不上,在他眼里基本也就被归结到跟廖家后厨水平差不多那一类中去了。   不过看着廖老也吃得挺香,他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压了下去,随意从刚转到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只河虾放入口中。   河虾剥皮后一入口,古维康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满脸满眼都写着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这种味道、这种口感?   倒是桌上其他人对这种情况早已经见怪不怪,而且谁也不知道夏月初下次有时间做家常菜是什么时候,这会儿全都埋头苦吃,就连廖老爷子都没工夫去关注一下古维康被震撼到的脆弱心灵。   一回生二回熟,多震几次就习惯了。 第931章 家常菜不简单   河虾这种食材并不算罕见,但是在京城一般的做法都是炸河虾,在南方一般用来做醉虾。   因为这种河蟹个头儿小,去壳不方便,整个儿炸酥的话吃起来更为方便。   而用这种虾做醉虾,一来更容易醉透,二来这种虾的肉质脆嫩清甜,不会有海虾醉过之后虾肉绵软口感不佳的顾虑。   夏月初做的这盘虾更像是简简单单的白灼,只比白灼多了些葱丝,但是虾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的,不像是下过重料的样子,但是旁边却又没有摆着蘸料的碗。   古维康刚才也只不过是试着尝了一下,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虾不仅入味了,而且虾肉依旧保持着脆嫩的口感,细细咀嚼之后,回味清甜。   虾之所以难做,就是因为外面这层坚硬的壳,烹时间短了不入味,烹得时间长了虾肉会很快变老,口感不佳。   古维康忍不住悄悄抬眼朝夏月初打量了一番,看来这个年轻的小娘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吃过葱油河虾,古维康便抛开了自己之前的怀疑,态度积极起来。   今天桌上一共十菜一汤,虽说都是家常菜,但是家常菜才最考验手艺不是么!   古维康先朝已经被吃掉大半的排骨下了手,生怕自己再不夹一块儿,等会儿就直接光盘儿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一般人做排骨都喜欢用肋条骨,但是桌上这盘排骨,似乎都是肋尖的位置,因为从切面处能看到里面白色的脆骨。   但如果是肋尖处的排骨,按理来说肉应该不会有这么厚才对。   古维康心里疑惑地夹起一块排骨到面前细细端详,这才发现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脆骨,似乎是填塞进去的其他东西。   他试着咬了一小口,清脆的口感让他瞬间恍然,原来是藕条。   排骨中的骨头被抽走,塞入了切好的藕条,先煎再烹,浓稠的汤汁挂在排骨上,一口咬下去,肉香骨脆,莲藕的清香更是去油解腻。   简单的一道红烧排骨,都能让她做出不一样的花样儿来。   古维康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主动转动面前桌上的转盘,力争将十道菜都先尝上一口再说。   一圈儿吃下来,古维康的眼神儿都有些发直了,同样是家常菜,为啥人家做的就比自己做的好吃?   这一桌子菜,都没用什么稀罕的食材,但是好几盘菜的味道都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剩下几道用传统方法做的菜品,没有创新也没有改动,但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的掌握把控,都也已经到了一个让人惊叹的地步。   看着坐在廖老爷子身边的夏月初,古维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厨师这个行当,入门也许并不算难,但若真想往上走,天赋是必不可少的。   就好比当年,父亲将兄弟俩一起送到廖府,廖老爷子最后却只收下了大哥一样。   但即便是大哥,也是在经过多年的学徒和下苦工的练习之后才渐渐被打磨出光彩的。   眼前这个小娘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即便是从小学厨,又能有多少年的经验呢?   兴许世上就真有这种惊才绝艳之人,生下来就已经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了吧。   古维康正感慨的时候,封七过来给他敬酒道:“今天在京城里跑了一上午,真是太辛苦古先生了。”   “不碍事不碍事。”古维康回过神来,急忙喝了杯中酒,又连连摆手道,“廖老对我家有大恩,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帮忙呢!”   廖老闻言笑道:“他就好吃,找他帮忙,只要做点儿好吃的就满足了。”   “还是廖老了解我,若是每次都能吃上这么一桌子好吃的,我巴不得多帮几天忙呢!”   封七闻言放下酒盅,帮古维康盛了一碗汤道:“既然如此,古先生可万万不要错过这汤,今天这一桌的精华,都在这碗汤里呢!”   古维康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与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不同,在家除非是做炖菜,否则并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特意做一碗汤喝。   所以刚才虽然看到了桌子正中的汤碗,他却并没有想要盛一碗喝的打算。   但是封七已经把汤盛好放在面前了,他若是不喝就太不给人面子了,所以便从善如流地低头尝了一口。   热汤入口,古维康的神色就再次变了。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鲜,其次是醇,还带着淡淡的回甘,汤汁却又清澈不混。   古维康用勺子轻轻搅动碗底的汤料,想要看看汤里究竟放了哪些东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鲜味。   汤底却只是简单的鱼丸、青菜、粉丝,在清澈的汤汁里浮浮沉沉,简直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廖老见古维康一脸困惑,着实看不下去眼了,道:“这汤是另吊的,如今的汤料是后加进去的,汤底鲜醇并非汤料的功劳,反倒是汤料借了汤的鲜味,你再仔细尝尝看。”   古维康被说得老脸一红,抬手掩口,轻咳两声自嘲道:“我又不是大哥,能尝出好坏就已经不错了,廖老就不要对我要求那么高了!”   “所以当初我只收了你哥做徒弟没有收你,早就看出你是个会吃多过于会做的!”廖老跟古维康十分熟络,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说起来我这品菜的本事,还是在廖老家蹭吃蹭喝练出来的呢!”古维康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是老爷子跟他关系亲厚的表现,“当初我家穷得叮当响,若非廖老收了哥哥做学徒,还纵容我隔三差五地过来蹭饭吃,我哥俩估计都要被爹妈送人保命了。当初许多吃的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是见过吃过了,若不是您,哪里有我们兄弟的今天啊!”   古维康说罢,又盛了一勺汤细细品咂,然后慢慢地说:“这汤底里应该放了竹荪、火腿、鸡鸭和猪肘吧?夏娘子还真是舍得用料啊!看来这鲜味靠的应该就是竹荪了吧?”   “古厨头果然厉害!”夏月初没想到古维康竟然是有绝对味觉之人,难怪廖老说他相较与做菜,更倾向于品菜。 第932章 绝对味觉   绝对味觉顾名思义,跟绝对音感能够分辨出自然界各种声音并且分辨音高一样,它指的是一种能够分辨出所有味道的一种能力。   前世的时候,夏月初的师父就拥有这种能力,夏月初因为没有,所以在学厨这条路上,少不得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让她没想到的是,穿越到古代,竟然让她拥有了这个梦寐以求的能力,而古维康,是她在大齐见过的第二个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难怪他的厨艺天赋一般,最后却还是成为了京城的厨头,凭借的也许就是这个本事。   吃过午饭,夏月初主动跟古维康聊了起来。   古维康跟兄长相差近十岁,加上当时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兄长从廖家出徒后去各地游历,他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兄弟二人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南,穿过江浙,直到南方沿海后又改路向西出发,历经云南、川蜀再折返,走过荆湖南北两路,再过河南河北回京。   这一路上,两个人手里只有廖老支援的一些路费盘缠,为了能多尝到不同的手艺和味道,除非太难走的地方,否则都不舍得雇车,基本都是靠脚走下来的。   每到一个城市,两个人说不定还要停下来做点零工赚钱。   但也正因如此,兄弟二人经过的地方不仅仅是城市,也尝到了许多乡间野味,也为后来两个人的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夏月初前世跟着师父,也基本将国内各地走了个遍,虽说很多食物跟现在并不相同,但是各地后世的食物乃至于风俗,也都是从古代一步一步发展下去的,所以现在听着古维康讲述大齐各地的风土人情,也能找到许多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古维康没想到夏月初年纪轻轻,不但厨艺好,而且还很有见识。   要知道在古代交通不便,许多人尤其是女人,除非因为生活所迫而颠沛流离,否则她一辈子熟悉的地方只有两个,娘家和夫家。   如果这两个家是在同一个地方,那她也许从出生到离世,就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更不要说知道千里之外的风土人情了。   夏月初在大齐自然是没去过那么多地方的,她只说自己是从游记中了解到的,还有一些自己的想象。   所以当她提到一些跟当地情况不符的时候,古维康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还对夏月初的一些“想象”表示了赞许和感兴趣。   古维康在廖府跟夏月初聊了一下午,最后又蹭了一顿晚饭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到家才发现,管家手里收到的拜帖都攒了厚厚一摞。   “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多人想见我?”古维康晚上在廖府喝了点酒,此时晕乎乎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爷,您今天陪着上膳堂的封掌柜在京城都传遍了,上膳堂在京城本来就名气不小,如今又被皇上指定要入宫献宴,大家都好奇得很,廖府不敢去,自然就要从您这儿下手了。”   古维康换了衣服洗了把脸,这才清醒过来,接过拜帖一张翻看过去。   如今消息刚传出去,上赶着过来打探消息的,基本都是些小喽啰,想必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贩卖消息。   将这些全都挑出来丢到一旁,手里还剩下三张拜帖。   饕餮楼掌柜段洪波,沈家菜如今的掌柜沈琰还有京城厨行的一位长老崔建峰。   古维康考虑半晌,将三张拜帖交给管家道:“着人送信去三位的府上,就说后天我在家设宴,请三位过来吃酒。”   与其一个个地接待,等他们回去之后再背地里串通消息,倒不如把三个人凑到一起,有什么事儿一起说开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维康就又跑到廖府去了,先找廖老爷子讨了主意,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然后又带着封七去看了另外几个店面。   封七头天晚上已经跟夏月初沟通过了,既然想一个月之后就开张,时间只够进行内部装潢的,不可能对酒楼的主体构架进行改动,所以必须要选基础打得好,至少三层的店面。   “着实不便宜啊!”封七听着夏月初的要求,忍不住咋舌。   “没法子,这也是必要的投资。”夏月初如今手头的银子还比较富裕,但若是在京城买了店面的话,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等案子重审之后,母亲和崇儿就会从东海府过来了,到时候会把初味轩和双司局那边的盈利带过来,就足够咱们周转用了。等酒楼开起来之后,我还打算招一部分人,把双司局的生意在京城推广开来。   京城这边大户人家多,讲究也多,到时候就可以按照我最开始的构思,将四司六局都配置齐备了,到时候应该也能有不少盈利。”   双司局那边只需准备顾工的工钱,并不需要太多的投入和流水资金,到时候在偏僻些的地方租两个大院子把人安顿住下就行了。   封七担心的本就是流动资金不够,毕竟如今上膳堂已经关门歇业好长一段时间了,等入宫献宴结束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回去继续经营,此时若是把银子都押在买店面上,风险太大。   但是想到初味轩两家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如今早已步入正轨,双司局也在善大嫂子的带领下越做越大,按照上次来信中的内容,说已经把生意做到周围的道府去了,这样一年下来银钱收入自然不少,有这样坚实的后盾在,自然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果然,就听夏月初笑着说:“买店面这事儿,让古厨头帮着把把关,只要不被坑了就赔不了钱,不管上膳堂之后朝廷是什么打算,咱们还有东海府的两家酒楼和双司局,用不着担心。”   有了夏月初这话,今天再看起店面来,封七心里就有底多了,经过跟古维康的商量,最终大致圈定了四家店面,都是三层的铺面,无论位置还是周围环境都没什么硬伤,虽然价钱是比其他地方贵上一些,但是客流量的差距也是不容小觑的,就只等夏月初抽空过来一一看过,便可以最终确定了。 第933章 古家小聚   收到古维康的回帖之后,段洪波也没有坐在家里静等,还是联系了几个平日里靠贩卖消息过日子的人,争取能多了解一些情况。   但是即便心里已经非常怀疑,但他还是没能找到自己认识的那个夏娘子就是上膳堂的夏娘子的证据。   毕竟大齐幅员辽阔,东北四府跟京城距离还是有些远的,加上那边这些年一直十分安定,根本也没有人去搜集那边的信息到京城来贩卖。   当然,即便有这样做的人,消息的范围想必也是围绕着官员和宗亲们的,根本不会注意一个酒楼的掌勺是谁,即便对方在当地还颇有名气。   段洪波是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古宅的,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古维康竟然还请了沈琰和崔建峰。   沈琰倒也罢了,沈家跟初味轩本来就有过节,但是崔建峰这个老狐狸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   沈琰看到另外两个跟自己一样的访客时,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虽然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但是又怎么瞒得住在座的几个老江湖。   唯有崔建峰老神在在地坐在桌边,眯着眼睛品着茶,一副纯粹来蹭吃蹭喝的样子。   古维康也一脸不知道三个人目的的模样,笑着说:“今天算你们来着了,我正准备试几道新菜,刚好让你们帮我尝尝。”   因为有着绝对味觉,所以之前古维康在廖府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分辨了一下夏月初几道菜里面都放了什么,回来之后便打算尝试一下。   四个人,他也没打算多做,六菜一汤,加上一坛好酒足矣。   菜上齐之后,小厮给四个人斟满了酒,崔建峰抿了一口便不客气地吃起菜来。   “老古,你这手艺见长啊!”吃了一块红烧藕排之后,崔建峰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前个儿刚吃过,回来手痒,就忍不住钻研了一下,还过得去罢了。”古维康尝了一口自己做的红烧藕排,他虽然能尝出夏月初都放了什么调料,但是手法、火候和配比可不是用舌头尝尝就能分辨出来的,所以他这道菜不过是将肋排去骨之后,塞入藕条,然后用寻常红烧排骨的法子做出来的而已。   味道的确还不错,但是只有古维康自己明白,跟夏月初的手艺想必,还是颇有差距的。   饶是这样,也还是让没吃过的人觉得耳目一新。   要知道,古维康之所以能坐上京城厨行厨头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手艺有多么服众。   一来是因为古家老大古维善是廖老的弟子,而且厨艺高超;二来是因为京城知名的大厨,基本上都很忙,没工夫抽出时间来管厨行这一摊子没什么好处的事儿;三来就是因为古维康虽然手艺一般,但是在品评方面很有天赋。   所以最后综合多方面考虑,便将他推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   所以今天前来赴宴,段洪波的心思并不在吃饭上头,只想打探一些消息。但到底是干这行的,听了崔建峰的话,不由得好奇心起,夹起一块藕排尝了尝。   一块藕排下肚,段洪波也赞许地点点头,甚至开了个玩笑道:“古厨头这是突然开窍了?”   沈琰却对古维康话里带出的其他信息更加敏感一些。   “古厨头前个儿是在廖府吃的饭吧?”沈琰夹着一块藕排端详,并未往嘴里放,“是跟夏娘子学的?”   段洪涛心下一喜,他正想着该如何把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儿上来呢,没想到沈琰这么直接。   古维康面色虽然未变,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喜。   虽然知道这几天肯定有人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早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但是被人当面告知,我知道你每天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着实让人不太舒服。   “怎么,沈掌柜对夏娘子很感兴趣?”古维康答非所问。   “自然。”沈琰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我要向她挑战。”   除了段洪波,在座其他两个人都不知道沈家与夏月初之间的过节。   而沈琰这话,也变相为段洪波解答了疑惑——上膳堂的夏娘子,果然就是初味轩的夏月初。   段洪波的眼睛也忍不住眯了起来,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夏娘子。   从东海府的初味轩到保定府的上膳堂,如今又一步登天到入宫献宴,这样的三级跳,在外人看起来,简直是不能再热血励志了。   但是身处这一行当的段洪波却清楚,如果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支持,仅凭手艺好,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搭上廖老爷子就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古家也是靠着廖老爷子起家的,古维善如今是享誉京城的大厨,古维康在京城做厨头也有近五年时间了,但这一切都是古家兄弟俩自己慢慢努力奋斗得来的。   但是这个夏娘子,短短几年时间,从一个东海府的乡下村妇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入宫献宴的顶级大厨,这可不是廖老爷子有本事推得起来的。   这个夏娘子,背后肯定还有其他靠山,说不定等派去保定府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之后,一切就会见分晓了。   段洪波垂眸思索的时候,古维康正十分惊讶地看着沈琰。   “沈掌柜,你可不像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怎么好端端地想要跟夏娘子比试厨艺?要知道,即便你赢了,入宫献宴的人选也不可能改成你的。”   沈琰被古维康这话说得脸上泛起气愤的潮红。   “古厨头,我对入宫献宴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要向夏娘子挑战,是因为当初她曾经用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我们沈家的人。   “身为沈家人,我有责任也有权利要求一场公平的比试。我必须要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沈家菜,不是她一个学了几年手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能够企及的。”   古维康并不知道前因后果,闻言只是皱起了眉头。   段洪波却猛地抬头朝沈琰看过去,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个假笑。   “你刚刚说什么?不光彩、不公平?” 第934章 羞愧难当   沈琰并不明白段洪波为何这么大反应,他接手京城沈家菜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对夏月初的所有了解和印象,也都来自于沈家人的描述。   “沈传回去就是这么告诉你们的?”段洪波虽然自诩不是什么老实厚道的人,但是人在江湖混,名声还是要的。   当初那场比试,他是作为评判参加的,如今被人当面说那张比赛不公平不公正,让他这张脸往哪里放?   沈琰的确不知道当初的评判都有谁,所以没想到段洪波竟然也知道当初在东海府的那场比试,并且能够准确地说出沈传的名字。   “怎么,段掌柜也知道那场比试?”这话是看出些端倪的崔建峰问的。   段洪波点头道:“那场比试,不才正是五位评判之一。”   沈琰瞬间变了脸色,虽说饕餮楼此番没能争取到入宫献宴的资格,但是在京城,饕餮楼到底还是老字号,他也一直秉持着要与段洪波交好的态度,谁知头一次小聚,居然就将对方给得罪了。   只听段洪波又问:“沈掌柜,敢问沈传回去是怎么说的?至少在我看来,那场比试的结果高下分明,没有任何不公平不公正可言。”   沈琰恨不得自己之前没有说那句话,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但是身为沈家人的傲气尚存,加上自觉自己有理,所以十分笃定地说:“夏娘子的靠山是东海府的府衙,尤其当日组织比试的同知闫文远,早就按时过让评判们选择夏月初不是么?”   古维康是吃过沈家菜的,自己心下掂量,觉得夏月初也并不见得就会落了下风。   崔建峰只吃过沈家菜,并不了解夏月初的实力,但是他了解段洪波这个人,他既然敢说高下分明,心里想必是有把握的。   想到这儿,他又看向一脸倔强的沈琰,沈家菜这边,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   果然,只见段洪波换了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冷笑一声道:“不错,闫文远的确提前找过我,想必也找过其他人,说让我们在评判时多多照顾夏月初……”   一听段洪波这话,沈琰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好像自己赢定了一样。   “但是很不凑巧的是,根据当天比试的安排,我们五位评判是等双方的菜都做好之后才进入比试场地的,我们品尝和点评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哪道菜是谁做的。   “当时试吃的时候,第一道菜的确做得颇具功底,很有杭帮菜的特色,细节上也把握到位。但是跟第二道菜的惊艳相比,不免就泯然于众了。   “不怕大家笑话,当时我们五位评判都想当然地以为,第一道菜是夏娘子的手艺,甚至在是否要遵从内心点评上面很是摇摆了一番。   “第二道菜着实太让人惊艳难忘了,所以最后我们五个一致决定,不理会闫文远的要求,要公平公正地对待这场比试。”   说到这里,段洪波抬起眼皮看向沈琰,然后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当时我们五个人一致认为,第二道菜是出自沈传之手,因为我们根本不相信一个入行刚两三年的年轻少妇能够自创出一道既符合杭帮菜的要求、又如此完美的菜品。   “我们对那道菜极尽赞誉之词,甚至有人私下说,沈家菜如果已经有这样的水平,说不定在接下来的十年内,又会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但是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道菜竟然出自夏娘子之手,而第一道不功不过的清汤鱼圆才是沈传做的。我不知道沈传是太过轻敌还是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年轻时的进取心了,但是不得不说,这场比试,沈家输得一塌糊涂。”   段洪波说完,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又轻飘飘地丢出一句:“只是我没想到,年纪不但磨平了沈传的斗志,甚至连脸皮都磨厚了,回去之后居然将自己的落败归结于评判的不公和东海府的偏倚,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虽说这不过是段洪波的一面之词,但是他与沈家和夏月初都没有瓜葛,当着厨行厨头和长老的面,他都能将东海府府衙拉拢评判的事情说出来了,其余的自然也不可能撒谎。   但是这样的事实又让他着实无法接受,沈传是他一直十分尊重的长辈,根本无法想象沈传会败给夏月初,更不要说输了之后还……   沈琰到底年轻,脸皮也薄,此时满脸涨红,连耳根和脖子都已经泛红,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天的四个人中,崔建峰可以说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了,坐在旁边喝酒、吃菜、看戏,当真是悠哉得不行。   听过段洪波的话,再瞥一眼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眼的沈琰,崔建峰笑眯眯地扭头对古维康道:“没想到夏娘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难怪连廖老都对她高看一眼,依我看,不如等吐蕃王走了之后,由咱们厨行牵头,在年前办个厨艺比试。   “京城也有好几年没办过这样的比试了,这两年也有不少年轻人崭露头角,办个这样的比试,一来让大家露露脸,二来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后需得继续踏实进取才行。”   古维康被这个提议说得心里一动,入宫献宴虽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殊荣了,但是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到底还是离着有些远的。   如果等献宴结束办一个厨艺比试,到时候夏月初在比试中脱颖而出,对她开酒楼更是一个不错的宣传。   “这件事我会去找廖老商量一下的,趁着廖老在京城,让他来坐镇评判,肯定不会有人不服气的。”   古维康这话其实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是沈琰却被刺得更加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起身告辞。   一顿饭吃完,四个人也都没什么心思再继续闲聊,各自告辞了回去。   崔建峰从古宅出来,坐车在内城胡乱绕了几条街,确定后面没有人尾随之后,便悄悄停在了一家茶楼的后巷,他上楼来到最里面的雅间,敲门进屋。   屋里靠窗坐着一个华服青年,正在独自品茶。   崔建峰上前躬身道:“见过蒋公子。” 第935章 蒋家少爷   眼前的男人正是被蒋家变相禁足了近一年之久的蒋昕延。   虽说他如今依旧身着华服,但是无论是模样还是精气神儿,看上去都大不如前。   即便夏月初或是薛壮此时就在现场,第一眼也未必能认得出眼前这个形容削瘦、面色苍白的人便是之前那个风流倜傥的蒋家少爷。   蒋昕延之前在保定府的斗狗场惹出大乱,刚好被陈瑜白利用,使得原本有望到手的后位白白从蒋家手里溜走,连带着整个儿蒋家大房都跟着他不受待见。   但是今年打从开春儿,蒋老爷子的身子骨就大不如前,这半年多来,汤药几乎就没断过。   小皇上也时常遣太医来问诊以示关心,似乎也昭示着德妃蒋佳珮如今仍然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   但是蒋昕延觉得,小皇帝更想知道的是老爷子还能活几天。   毕竟如今蒋家这个庞然大物,在大齐根系颇深,可主干只有蒋老爷子一人,下面几房这些年争斗得厉害,却谁也压不下谁,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人。   若是蒋老爷子突然两腿一蹬,那蒋家怕是立刻就要树倒猢狲散,都不用别人做什么,自个儿就得先乱起来了。   所以见老爷子已经无暇顾及家里的一些琐事,蒋大老爷便偷偷把蒋昕延又放出来了,毕竟他这个儿子最会钻营,他如今也得给自己留点儿后手,以防老爷子没了之后,下面几个弟弟反过来把自己给蹬了。   蒋家大房如今最关心的两件事,一是蒋佳珮能否封后,二就是如何多赚点儿钱。   如今小皇帝登基近三年了,明年便年满二十,春末夏初时候便该行加冠礼了,到那时候,封后一事就不得不提上日程。   如今小皇帝后宫有位分的四个人都未有身孕,只要蒋佳珮能尽快有孕,后位便有望了。   但是想要将蒋佳珮推到那个位子上,光靠她肚子争气是不够的,私下里自然还要多方活动,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所以蒋昕延从家里出来之后,很快便重操旧业,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生意能比这个赚钱更快的了。   只不过他这次学乖了,不敢再把场子搁在京城和周围地方,选在了远离京城的几个府城,虽然因为路途遥远有些难以把控,但是一来安全,二来盈利也已经十分可观了。   开酒楼赚钱这种事儿,如今在他眼中,已经是根本就瞧不上的小打小闹了。   但是当初因为薛壮和夏月初所受的屈辱却清晰地刻在他的骨子里,所以一得知夏月初入京的消息,他就开始在暗中收集消息。   无论薛壮的身份如何,无论薛家是否能够翻案,他只想把自己之前所受到的所有屈辱,全都加倍地还给薛壮和夏月初。   只要一想到自己为此损失的人手、银子乃至于最宝贵的时间,蒋昕延就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本来就已经消瘦得不像样子的面部扭曲着,眼睛里迸发出阴鸷的神色。   好在他始终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碗,所以这副骇人的模样才并未被崔建峰看见。   “……夏月初准备在京城买店面开酒楼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沈家的人曾经不止一次败在夏月初的手下,沈琰如今身为京城分店的大掌柜,自然是想找回场子的。赢了可以挽回声誉,甚至让沈家更上一层楼,输了的话,败给入宫献宴的大厨,说出去也算不得太丢人。   “而段洪波显然跟沈琰不是一路的,他看起来更想把事情搞大,甚至对古维康提议,打算在夏月初入宫献宴之后弄个厨艺比赛。目前还不知道段洪波跟夏月初是否有过节,不过看他的模样,并不仅仅像是为入宫献宴的事儿争口气那么简单,具体情况少不得还要继续多方打听……”   这话蒋昕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想到这次他总算带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勉强还可以继续用着,于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道:“这个给你,叫人盯紧了夏月初,把她看中的店面都抢先买下来。”   现在手底下掌握着好几家地下赌庄的蒋昕延,出手也比以前大方多了。   崔建峰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贪婪,却并未着急上前接过银票,反倒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银票什么的不着急,事情办妥了一起算就是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蒋昕延面露不虞,直接将银票拍在桌上,“我再说一遍,但凡是她看中的,就无条件地买下来,即便加价也要买下来,你自己那点棺材本儿还是留着养老吧,我可不希望听到你因为手里没钱而抢不过那个村妇!”   崔建峰这才一脸不得已地拿起桌上的银票,看到面值全都是一千两一张,厚厚一叠捏起来足足百张有余,心跳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加速,他这辈子都没经手过这么多钱。   他这次没能将表情控制好,将厚厚一叠银票抓在手里的时候,表情简直像一个饿了七天七夜的流浪汉终于看到了一个馒头。   蒋昕延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瞪着崔建峰,忍不住敲打道:“你最好把事情给我办干净点儿,不然——”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突然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蒋昕延抬手擦掉眼角沁出的泪花,无意再继续耗在这里,起身穿上来时的大氅。   戴好大氅自带的风帽之后,对着雅间门后的铜镜照了一下,蒋昕延十分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因为宽大的风帽完全遮挡住了他如今并不怎么健康的模样。   崔建峰刚数清楚手里的银票数量,听到门响,匆忙之间抬头,只看到一个尖瘦苍白的下巴,在他面前一晃而过,随即就没了踪影。   看着手里这笔自己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巨款,崔建峰根本没心思注意蒋昕延的反常之处,反正刚才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自己只需要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即可。   至于其他……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的人,想必不会在乎自己从中抽上那么一点点儿辛苦费来用的。   崔建峰抽出帕子,将银票包好揣进怀里,这才眉开眼笑地离开了茶楼。 第936章 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京城因为薛家的旧案人心浮动的时候,郑家的日子过得简直可以说是水深火热。   郑鹏义已经分不清楚,女儿逃婚离家出走和准女婿婚前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结果跟人大打出手,哪个更加丢人现眼一些。   但是陈之原这一架打完,彻底将郑庭萱逃婚的事儿宣扬得,满京城人尽皆知。   郑夫人急火攻心,原本刚刚见好的病情再次加重。   郑鹏义的日子更不好过,为了不想看同僚们异样的目光,他干脆连衙门都已经告了病假不去了。   但是眼瞅着婚期越来越近,人总是要找到才行啊!   两边都有错勉强还可以和平地解除婚约,但如果连人都找不回来,他可不认为被大大折损了脸面的陈瑜白会轻易放过郑家。   但即便郑家已经彻底不顾脸面、毫不遮掩地派人四处寻找,却依旧未能在大婚的吉日之前找到离家出走的郑庭萱,最终不得不十分屈辱地接受了陈家退婚的要求,彻底沦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婚事告吹之后,郑鹏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但下令不用再找郑庭萱了,还直接宣布就当自己没生这个女儿。   不得不说,郑庭萱这个千金大小姐能在外面坚持这么长时间,也着实大大出乎看郑家热闹的人的意料。   外界对此事大体上有三种猜测:   第一是说有人帮她藏起来了,所以郑家才找不到人。   不过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毕竟这可是关乎婚姻以及郑家颜面的大事,除非脑子有问题,否则应该不会有人帮助郑庭萱欺瞒家里的。   第二种猜测便是人已经出事了,无论是被劫财杀害还是被劫色拐卖,反正要么人已经不在京城了,要么人已经死了。这种猜测的支持者最多,毕竟想也知道,郑家姑娘虽说闺誉欠佳,有些花痴,但到底是个花朵般年纪的大小姐,娇养到这个年纪,离家出走身上肯定会带不少金银细软,无论哪一点都能够吸引无数黑暗中的掠食者。   至于第三种可能性——郑庭萱靠自己躲开了郑家所有的搜查一直坚持到现在——别说是外人了,连无比希望女儿没事的郑夫人都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样的奇迹。   但是不得不说,也许京城的治安,真的没有所有人想象的那么差;或者说,郑庭萱的运气当真是好到爆,她至今还安全地躲藏在京城的某间客栈中。   郑庭萱兴许当真有那么点儿做间谍的天赋,她用了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办法,花钱买下了一对穷困潦倒的母女,让对方将自己打扮成村姑模样,假扮为老夫人的大女儿、小姑娘的姐姐。   她花钱给老妇人去看病抓药,要求这对母女帮自己隐藏身份,躲开家里的寻找。   对于只剩卖身救母一条出路的小姑娘秋兰儿来说,郑庭萱简直就是活菩萨般的存在,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帮忙。   于是郑庭萱奇迹般地躲过了郑家的几次搜找,甚至还能够通过秋兰儿掌握一些外界的信息。   得知薛家的案子被发还大理寺重审之后,郑庭萱整个人都亢奋不已,待到婚期终于过去,郑陈两家彻底解除婚约之后,她更是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虽说如今她还要继续躲着家里,但是她相信等薛家平反,薛承重新成为薛小将军,甚至是薛将军的时候,父母一定不会再反对自己跟他的婚事了。   而失去了父辈和家族支撑的薛承,想必也无法再找到比她更好的联姻对象。   秋兰儿服侍着生病的母亲睡下之后,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给郑庭萱洗脚,见她沉浸在自己编织出的美好幻想中,浑身都在向外散发着我很高兴的气息,忍不住轻声问:“姑娘,您今个儿好像特别高兴?”   “是啊!”郑庭萱将脚放入温度刚好的水盆里,简直觉得身心舒爽,“我家终于把那个讨厌的婚约给我解除了,我又恢复自由身了,之后只要等时机成熟,我就可以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对于郑庭萱这些想法,秋兰儿听在耳中,却也只是一知半解。   毕竟她今年才十三岁,尚未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定亲,还未曾有过这样的烦恼。   原本她也觉得郑庭萱说得很有道理,即便成亲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能找个自己讨厌的人,还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但是最近几日外出帮郑庭萱探听消息,听到的却多是外人对郑庭萱这种行为的鄙视和不齿。   这些话她回来自然不敢跟郑庭萱说,只能趁着服侍生病的母亲的时候偷偷地问她。   秋母到底年长,经历的事情多,自然明白郑庭萱买下母女二人来掩藏自己的行迹,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但是郑庭萱是救命恩人,比起让女儿卖身去那些个腌臜的地方来换取自己苟活,她宁愿选择跟着郑庭萱。   只不过她原本以为郑庭萱是惹了什么权贵或是犯下了什么命案,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逃婚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让秋母大大地松了口气。   对于女儿的疑问,秋母也不知该从何解答,只能叮嘱女儿,要将郑庭萱当做主人来对待,好好听命做事,其他不要多想,更不要多问。   看着母亲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秋兰儿对郑庭萱自然是感恩戴德的,有了母亲的叮嘱之后,每日便安安分分地照顾母亲,伺候郑庭萱。   郑家在婚约解除之后,也不再继续寻找郑庭萱了。   郑庭萱拿钱让秋兰儿租下一处二进的宅子,主仆三人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   经过治疗,秋母的病情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将采买和后厨的事情一应承担起来,秋兰儿便成了郑庭萱的贴身丫鬟。   虽然远远比不上在家的时候舒服,但是郑庭萱离家出走时带的银票多,不愁钱花,如今不但安定下来了还有人伺候,心里憧憬着今后当上将军夫人的幸福生活,在郑家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苦。 第937章 背后有人搞鬼   秦铮被留在保定府,除了这边需要有人掌控局面之外,也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   即便他每天都在努力用各种高强度的训练来压榨自己,但事实上,他心里清楚的很。   现在的他,连生病前的一半都还没有恢复到,更不要说能够继续给薛壮当副手,站在他身边保护他了。   这个认知让秦铮十分懊恼,也让他更加努力地压榨自己目前仅有的体力,每天不练到瘫软倒地不算完。   杨艾琪虽然不懂,但是也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是邹泓四个人都跟着薛壮去了京城,她如何劝说秦铮都当耳旁风,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这让杨艾琪每天都活在担忧里,偏生除了倪先生和护院,人基本都跟着薛壮走了,让她想找个人说说心事都找不到,无奈只得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秦铮做吃的补身体,免得他把自个儿给累出毛病来。   这天秦铮一如既往地在演武场操练,杨艾琪在家闷得慌,叫上两个护院陪着自己出去采买食材。   三个人刚走到集市,两个护院明显就警惕起来,低声对杨艾琪道:“你不要回头,就这样继续往前走,后头有人跟踪咱们,我过去看一下。”   虽然明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杨艾琪还是忍不住想起被人暗杀的魏国涛,吓得手脚都有些发软。   留下的人护着杨艾琪继续往前走,过去查探的人也很快折返回来,对方很警觉,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杨艾琪菜也没敢买,急忙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依旧留在府衙做事的沈晋主动联络了传递消息的人,告诉秦铮这两日有人在打探上膳堂的底细,已经打探到府衙的人头上去了,不过目前还只是用银子开路,问一些底下的人,尚未惊动上头的官老爷们。   秦铮捏着送进来的消息,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沈晋是个做事细心的,他不仅将这个消息传递进来,而且密信上还将他所知道的内容都一一写了下来。   “这些人与其说是打探上膳堂的底细,不如说是冲着嫂子来的。”秦铮将信看完之后丢在桌上,“闻不到三句话就往嫂子身上扯。”   杨艾琪担忧地问:“那该如何是好?要不去找倪先生拿个主意?”   秦铮跟倪钧不熟,而且觉得这算不得公事,更像是私事,犹豫片刻道:“我先写信给大哥问问再说,左右保定府跟京城离得不远,叫人明个儿一早快马加鞭送过去,一天足够打个来回了。”   事实上,在秦铮发现保定府有人开始打探上膳堂以及夏月初的底细的时候,薛壮在京城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他虽然尚未恢复身份,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人手,不过陈瑜白那边还是很及时地送来了相关信息。   得知保定府那边也有同样的情况之后,薛壮决定趁着身份还没恢复,行动还比较方便的时候回去处理一下挤压的事物,顺便看看是什么人在搞这些小把戏。   至于京城这边,陈瑜白虽然因为侄孙婚事告吹、侄子带着一家回了老家这件事受了一些打击,但是在公事上头,他还是毫不含糊的。   薛壮为了不让夏月初担心,并没有把有人调查她的事情和盘托出,只说要回保定府处理一些公事。   夏月初最近大半心思都放在找店面上,剩下一小半还要惦记入宫献宴的事儿,所以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封七跟着古维康看了十几家店面,最后筛选剩下符合夏月初标准的还剩五家,这五家就没办法继续假手他人,夏月初必须要自己一家一家看过来了。   五家店面都看过之后,夏月初各种比较之后,淘汰了其中三家,最后剩下两家,各有长处,让她有些举棋不定。   她让跟两家店主约好时间打算过几日再去看一次,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两家店铺前后脚地被人买走了。   对方出手阔绰,不但没有砍价,反而在店主犹豫不决的时候抬高了价码。   夏月初连定金都没交,只是表达了一下想多看看的意愿,店主自然不可能帮她保留店铺。   “现在最优选的两家都没戏了,只能在剩下的三个矮子里拔高个儿了。”夏月初看着纸上被划掉的两个地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最后剩下这五个店铺,能被封七最后选中,都是权衡过各方面条件的,彼此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   但是很多时候,买房置业这种事儿,也要看一个眼缘儿。   最看好的两家都被人买走了,自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这个认知让夏月初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姜瑞禾最见不得人夏月初烦心,见状道:“要不就再多看看,京城这么大,肯定还有其他店面要外兑的,何必就拘泥在这几个里头。”   封七闻言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其实还有一些外兑的店面并不去牙行登记,只在店门口贴张告示,这些零散的消息古厨头也不可能全都知道,明天我也不麻烦旁人,一个人出去逛逛,说不定就叫我碰上了呢!”   “那也行,你若是有看好的,就直接回来接我过去看看。之前是咱们太大意了,好地段的好店铺,咱们看着好的,别人肯定也看着好,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所以看好了就不该犹豫,得尽快下手才行。”   但是接下来两天,夏月初看好的铺面,立刻就会被人买下,甚至有一家都交了定金,只差签订契书了,对方却又突然反悔,宁可双倍退还定金,也坚决不把店面卖给她了。   都到这种地步了,夏月初若是还不知道是有人在针对自己,那她前生今世加起来的一把年纪可就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看着封七跟店主争得脸红脖子粗,夏月初却已经先行冷静下来了。   “算了,契书没签就是白搭,吵也没有意义。这件事肯定是背后有人搞鬼,就等着咱们自乱阵脚呢!”夏月初瞥了店主一眼,“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第938章 白日遇袭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封七依旧在京城各处乱转,到处看要外兑或是租赁的店面,看着差不多的,还会回去接夏月初过来实地看一下情况。   夏月初每找到一个有意向的店面,就会被人捷足先登。   封七每次都被气得跳脚,若非有夏月初拦着,怕是要冲上去把店主揍一顿方才解气。   夏月初虽然每次都拦着封七,但是一天沉似一天的面色,还有抿得越来越紧的双唇,无不显示她的耐心也即将告罄。   崔建峰拿着蒋昕延给的钱,花的那叫一个爽快。   他虽然跟夏月初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但是身为一个在这行混了一辈子、最后只混到个没什么鸟用的厨行长老一职的他来说,一个年轻又有天赋的同行,本身就已经是原罪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一个有钱的女人。   啧!真是一想到就让人糟心。   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内,小口品着上等的云峰毛尖,看着封七跟夏月初如斗败的小鸡似的从对面铺面的门口走出来,崔建峰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呲牙露出一个让人恶心的假笑。   低头钻进车厢内,夏月初抬手揉揉板得有些发僵的腮帮子,嘴里咕哝道:“瑞禾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我可不想再东跑西颠儿地出来做戏了,真该跟她换换。”   封七跳上车辕坐好,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人家盯着的是你,你跟她换又有什么用?再说,你只需要在下车以后板着脸装不高兴就行了,有什么可抱怨的,每天跟个猴子一样面红耳赤到处跳脚的人是我好不好?”   夏月初闻言差点儿笑喷,强忍着笑道:“就算你像个猴子一样,估计也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只猴子,昨个儿都有富家千金看不过去,带着房契地契主动登门要卖房给你,你猜咱们今个儿回家的时候,会不会被你那些红颜知己把门儿都堵死了?”   封七忍不住露出个惊悚的表情,似乎恨不得将昨天那段恐怖的记忆从大脑中删除似的。   “你再这样幸灾乐祸,明天就让瑞轩陪你出来做戏吧!”   “如果瑞禾今天能够顺利签订契书,咱们明天就用不着出来做戏了。”夏月初说着打了个呵欠,抓过两个引枕塞在身后,尽量让自己靠得舒服一些,最近几日正赶上她来葵水,本来就累得要命,还要为了这些破事儿到处奔波,真是烦心得很。   她着急也是想在薛壮恢复身份之前将这件事定下来,毕竟等薛家翻案之后,到时候少不得要有人凑上来巴结薛壮,那会儿再做这种买卖交易,一个不小心就会变了味儿,万一被人污成变相的钱权交易就不好了。   好在廖老爷子在京城人脉广,私下里帮她找到了要卖店面的雇主,由姜瑞禾出面,条款已经谈得差不多,昨晚她已经逐条核查过了,只要今天能够顺利签订契书,到衙门过了明路就稳妥了。   使劲儿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腰肢夏月初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封七在外头听见,担心她这几天太憋屈,反过来宽慰她道:“其实也用不着觉得憋屈,这不是因为薛家旧案重审,东家又出门了,咱们不想在这个时候生事,以免横生枝节嘛!等回头东家恢复身份,你成了将军夫人,背后还有皇上和陈大人撑腰,到时候哪个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有什么可憋屈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在背后动手脚的人是谁,既然他钱多,愿意高出市价购买店铺,咱们也管不着不是么?   “而且京城的房价地价本来就高,说不定人家一倒手还能赚钱呢!   “再说了,虽然这几天东跑西颠的,但是咱们也没吃亏不是么?光是双倍退回来的定金都有好几百两了,若是每天坐着马车逛一逛就有这么多收入,我倒巴不得呢!”   虽然嘴上说着轻松,但是夏月初跟封七的心里却都沉甸甸的。   最近为了从她手里抢店铺,对方至少已经买下七家京城好地段好位置的店面了,这加起来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而且对方能够这样毫不顾忌地挥霍,证明这些钱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个不伤筋动骨的数目。   由此往深处想去,对方的财力不知能达到一个如何恐怖的程度。   一想到这些,车厢内外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封七心不在焉地驾着车,直到被堵在半路才发现前方似乎起了什么冲突,两辆马车横在路中央,其中一辆还是侧翻倒在路上的。   两辆车就足以将并不怎么宽敞的路挡上八九成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又将剩下的那点儿缝隙全都塞得严严实实,路上已经被堵住好几辆马车了,前面也丝毫都没有即将通畅的意思。   封七跟车内的夏月初说明情况之后,便掉头驶入旁边的小巷子,准备绕过事故路段回家。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无论封七还是夏月初,都没有提起半分警觉。   毕竟这种事情也是偶有发生的,再加上此时白日朗朗,又是在京城的热闹城区,即便是要穿过小巷,二人也不觉得会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当看到巷子里竟然堂而皇之摆着拦车的拒马,十来名蒙面的黑衣壮汉从两侧围墙翻出,将马车团团围住的时候,封七不免被惊出一身冷汗。   从这十来个黑衣人翻墙落地的动静他能确定,这些人虽然算不得高手,但肯定都是练家子。   如果他只身一人,即便打不过,脱身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如今车里还有夏月初……   封七将滑落掌中的匕首握紧,沉声道朝车内吩咐:“关好车窗车门,不要出来。”   如今只能庆幸薛壮对夏月初事事太过上心,连定做的马车都是内夹铁板的,只要夏月初从里面把车门车窗都扣死,防御性能立刻比普通木质马车高出数倍,希望足以坚持到自己把面前这帮垃圾解决掉。 第939章 前狼后虎   双方一交上手,封七之前还有些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他的判断没有出偏差,这些黑衣人的功夫并不出众。   但是让封七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并非是临时雇来的乌合之众,明显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彼此之间配合十分默契。   单看任何一个人,都有许多的破绽和漏洞,但是当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动起来的时候,却互补得十分完美,每时每刻都有人进攻、有人防守。   封七被围在中间,如今也只能勉力自保,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他脑门上也忍不住冒出汗来,在这样的车轮战中,体力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只要对方能继续这样拖下去,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把他拖垮。   封七一边抵挡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绞尽脑汁地寻找对方的破绽,必须趁如今体力还算充沛的时候,将对方这般浑然一体的阵型破坏掉。   夏月初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一开始就依封七所言关紧车厢的门窗,此时只能听到外面兵刃撞击的声响。   封七几次开口询问,黑衣人们根本不接话,手上也毫不停歇。   周围的住家也都寂静无声,也不知道是压根儿没人还是吓得不敢出来。   夏月初心下焦急,虽然知道封七伸手不错,但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有十来个人。   焦急间她突然想起,之前去定做马车的时候薛壮曾提起过,除了车厢壁都夹有铁板之外,车厢内还设计有暗格,装有护身的东西。   夏月初当初不知在想什么,左耳进右耳出的,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会儿也顾不得多想,赶紧掀开车厢内的软垫,四处踅摸敲打,终于抠起一块木板,找到了暗格。   暗格内放了一支手弩,一捆弩箭和几支哨箭。   这些东西夏月初还是认得的,尤其是手弩,对于她这种没有武功根底的人,手弩可以说是她能够使用的杀伤力最大的武器了。   看着全都插在竹筒内的弩箭,夏月初甚至怀疑上面有可能都淬过毒。   她把暗格内的东西拿出来,开始在车厢壁上摸索起来,很快就找到可供探查外面的小窗口,位置十分隐蔽,口径也很小,成年男人的手怕是都伸不进来。   夏月初透过窗口看到外面的情况,封七被黑衣人围在中间,完全抽不出身。   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也看不到有其他人的存在,不知道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躲在暗处偷窥还是压根儿就没到现场。   夏月初顾不得想那么多,按照薛壮教过的办法,将弩箭安在手弩上,端起手弩,凑近准星,眯起眼睛瞄准外面的黑衣人。   她对自己的准头没什么信心,但是好在黑衣人人数较多,所以只要避开封七的方向,即便除不掉敌人,至少也不会伤到自己人。   想到这里,夏月初一咬牙,扣动机括,一支弩箭带着风声,从车厢的观察口飞出去。   黝黑锋利的箭尖飞快地旋转着,在阳光下隐约闪过一抹幽蓝的光芒。   “啊——”一名黑衣人被弩箭射中后心,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黑衣人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并未混乱,伤者旁边的两个人飞快俯身将人架起来,周围的人也聚拢过来护着他们。   但是将人扶起来之后,旁边两个人才发现,受伤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一个似乎是首领的人出声警告,开始挪动脚步,准备变换队形。   不得不说,这些黑衣人绝对的训练有素,看到同伴当场身亡都没有让他们产生什么情绪,抛开尸体之后,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围攻的阵型。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车厢内的夏月初甚至还未能将第二支弩箭装入手弩,但是对于全神贯注寻找破绽的封七来说,却已经绰绰有余。   匕首脱手而出,闪着寒光,飞旋着割开两名黑衣人的喉咙,又乖顺地回到封七掌中。   封七一个跨步,躲开二人脖子里喷薄而出的血雨,反手又解决掉一个自己刹不住车送上门来的。   几息之内,黑衣人就折损了四个人手。   缝隙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封七根本不准备给他们留任何的喘息机会,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身旁的几个人,剩下三个侥幸没有受伤的黑衣人也不敢恋战,架起受伤的同伴开始撤退。   封七不敢丢下夏月初去追,只好反手将一名倒地的伤者敲晕,准备带回去审问一番。   就在黑衣人撤退的时候,巷子另外一侧又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封七被吓了一跳,急忙几步跑到马车旁边,告诉夏月初先不要开门。   他用手背蹭蹭溅了血的脸颊,眯起眼睛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夏月初在车里,死死攥着手弩,心里却远没有她表情上那么平静。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此处又是内城的繁华地段,打了这么半天居然没有半个人发现,更别说报官之类的了,足见对方是早有准备的。   “咦?”   夏月初正想着,就听车外的封七咦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疑惑。   她凑近马车后侧的小窗往外看,却见巷子另一端过来的几个人竟都是高鼻深目,做异族打扮,而且看起来竟还有几分眼熟。   “你们没事吧?”领头者略带些口音地询问,“我们听到打斗的声音过来查看,但是巷子口有几个负责警戒的人,所以耽搁了。”   这话说的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封七却不可能因此而放松警惕,他微微颔首道:“多谢,事情已经解决了。”   几个异族人看看封七颀长纤瘦的身材,再看看七横八竖倒了一地的黑衣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说话之人看向封七的眼神也复杂起来,有惊讶,似乎也有欣赏。   “车里的人没事吧?”领头之人说着,将目光投向马车,神色之热切,恨不得能穿透车厢壁,直接看到里面的人一样。   封七本就绷紧的神经再一次发出警报,警惕地看向对方几个人,握紧匕首的手臂也顺势抬到胸前警戒。   车厢内的夏月初却猛地一拍脑门,外头这人正是之前在保定府闹着要吃全驼宴的吐蕃人扎拉钦! 第940章 欲哭无泪   扎拉钦操着他那一口不算太标准但是词汇量很丰富、表达也挺地道的官话,仔细看了看封七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似乎有些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封七这会儿脸上身上都溅有鲜血,脸颊又被他抹了一把,身后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几具尸体,饶是他生得再俊俏,此时看起来也像个嗜血的变态。   可是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色目人,非但不躲远点反倒还笑呵呵地往前凑,让封七心里越发警惕。   若非怕杀了异族人会引来太大的麻烦,封七手里的匕首此时都已经要挥出去了。   “对不住,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封七沉着脸,只想打发了这个人,尽快把夏月初带回家。   这一地横七竖八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人,还需要善后处理才行。   如今薛壮去保定府了不在京城,要如何处理,还得先找廖老爷子讨个主意。   扎拉钦却好似看不懂别人脸色一般,也根本不听封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言,突然一拍手,自说自话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保定府上膳堂的封掌柜么!我虽然没去上膳堂吃过饭,但是有幸尝过夏娘子做的全驼宴,也听说过上膳堂的名气,只可惜当时有急事必须离开保定府,不然肯定要去好好尝尝夏娘子的手艺。”   听到对方说全驼宴,封七才想起来他是谁。   但是即便想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印象,今天的事情又发生得蹊跷,封七此时可以说是草木皆兵,对一切都充满怀疑,更不要说扎拉钦这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了。   “车里的人该不会就是夏娘子吧?”扎拉钦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车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吓坏了吧?封掌柜不过去看看么?”   封七狠狠地盯着他,心道我就算要看,也得先把你解决了再去。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车厢内的夏月初突然又射了一支箭出去。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淬了毒的弩箭,而是朝天发射用来传递消息的哨箭。   哨箭脱离了手弩,飞快地冲向空中,空气穿过经过特殊设计的箭身,发出警报般的响声,尾巴上还带着一簇红色的烟雾。   扎拉钦没想到车厢里竟然会射出哨箭,这声音他经常能听到,并不陌生,只不过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必须要拿起武器与人战斗。   许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扎拉钦的脸色不太好看。   原本站在他身后比较放松的几个随从却突然警惕起来,紧紧盯着马车,挪动脚步将扎拉钦护在身后,心里忍不住地后怕。   如果刚才从车厢里射出的不是报信的哨箭而是杀人的弩箭,他们谁也无法保证能够护扎拉钦周全。   遇袭的地方离廖府并不算太远,只隔着两条大道,原本从巷子里绕过事故路段之后,很快就可以到家了。   邹泓几个人此时都在廖府,夏月初希望他们看到或是听到之后能赶过来帮忙。   夏月初这支哨箭射出去之后,家里有没有人听到看到还不清楚,倒是先把巡查的捕快给引来了。   “出什么事了!谁乱射哨箭!不知道内城不许——呕——”   年轻的捕快满脸严肃,一边训斥一边越众而出,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待他定睛看清巷子里横尸满地的模样,一张娃娃脸瞬间惨白到毫无血色,扭头扶着旁边的树干开始大吐特吐。   其余几名捕快跟在他后面进入巷子,发现情况之后也都变了脸色,全都抽出了腰间佩刀。   “你们是什么人?现在都不要擅动,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丢出来!我警告你们,不要反抗,禁军的人马就在后头,很快就要到了。”身着捕头衣服的中年男人努力想把话说得硬气坚定一些,但是无法压制住颤抖的声音,还是将他的惊慌展露无遗。   大齐京城的治安素来不错,即便当初两王夺嫡的时候,也并未将战场放在京城。   即便平时也遇到过命案,但是多具尸体的冲击力显然不仅仅是翻倍那样简单。   封七手腕微颤,借着衣袖的遮掩,原本还攥在掌心的匕首瞬间消失不见。   扎拉钦端起吐蕃贵族的架势,故意用口音更重的官话道:“我来的时候,看到这些黑衣人正在围攻封掌柜,也许是看到我带着帮手来了,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就逃跑了。我想,我应该可以证明,封掌柜是被迫自卫的。”   近几个月来,吐蕃王入京这件事,可以说是整个儿京城的大事儿,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看到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架势都很像贵族的扎拉钦,捕头想起上峰的耳提面命,立刻缓和了脸色道:“原来是这样,不知您可否跟我们回衙门帮这位、呃、这位掌柜作证呢?”   “作证是什么意思?”扎拉钦回避掉捕头的问题,侧身看向马车道,“对了,夏娘子还在马车里,估计早就被吓坏了,如今既然捕头和捕快都来了,还是请夏娘子出来缓口气吧。”   捕头的耳朵抽动了两下,嘴巴也有点傻地半张着,被后面的捕快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心里拼命祈祷不要,然后干巴巴地问:“请问,您说的夏娘子是?”   一提到夏月初,扎拉钦瞬间神采飞扬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哦,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保定府上膳堂的夏娘子,如果您没听说过的话,那么我帮您简单地介绍一下……   捕头根本不知道扎拉钦后面说了什么,他现在只觉脑中仿佛上百个锣同时敲响,震得他恨不得当即晕死过去,好躲开这桩看起来就十分棘手的案子。   若说之前的长公主案过后,捕快们还有人只知上膳堂不知夏娘子的话,此番吐蕃王入京,接连两场宫宴的大厨可都是夏月初夏娘子。   看着面前这桩明显跟吐蕃人以及夏娘子有关的案子,捕头简直是欲哭无泪。 第941章 禁军   捕头深深地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   吐蕃贵族他不敢怠慢,夏娘子这边也不能开罪,简直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一边派人去通知守城的禁军来处理此事,一边要求夏月初、封七和扎拉钦等人待在原地不要擅动。   只不过从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来看,与其说是要求,倒不如说是恳求。   毕竟根据地下这些黑衣人的下场来看,自己跟手下几个人捆起来估计也不是封七的对手。   好在无论是扎拉钦还是夏月初这边,都并没有跟官府作对的打算。   不过比起禁军,最先赶过来的是水韵。   她一个利落地从石墙上翻身下来,把旁边的捕头和捕快吓得连连后退。   看着满地的尸首,水韵本来就没有表情的脸越发地冷。   刚才大家听到哨声纷纷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哨箭尾端喷出代表求救的红色烟雾,都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根据声音和烟雾来看,发射哨箭的位置离家十分进,此时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京城内城,身旁还有封七跟着,几个人实在想不到夏月初会遇到什么危险。   唐茹甚至还玩笑着说:“夏娘子怕是突然发现了暗格,拿着里面的东西试着玩儿呢!”   幸好邹泓为人谨慎,加上对夏月初的了解,知道她不是没有分寸乱来的人,坚持要过来看一下。   水韵轻功好脚程快,为了不耽误时间,干脆取直线,一路踩着别人家的房顶和院墙过来了。“夏娘子,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在后面,马上就到。”水韵说着向前走了几笔,跟封七一起将夏月初挡在身后。   她缓缓扫视着面前的人,好像要从其中揪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似的。   目光冰冷又犀利,看得人浑身发冷。   扎拉钦还好,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却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捕头不小心跟水韵四目相接,有种自己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干的?”   捕头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看向封七道:“额,就是您旁边的这位、封、封掌柜干的……”   “……”水韵被捕头这话噎了一下,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想,她想问的应该是,这些黑衣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此时邹泓带着宋一然和唐茹也终于赶到,看到眼前的情形,三个人也都悚然变色。   唐茹已经快步跑到夏月初身边,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虽然邹泓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比起满脸是血的封七和冷冰冰的水韵,明显还是他更像个正常人。   但是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捕头也回答不上来。   此时,负责在内城巡逻的禁军终于赶到,也被满巷子的血腥味熏得不轻。   这可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打架斗殴的案子。   “不管是谁做的,目前在场的人,全都跟我一起回衙门。”   禁军从名义上来说,是属于皇上直属的卫队,所以在京城内处理事情,他们有着最高的权威。   禁军中的兵士都是从各地驻军中择优选拔出来的,指挥使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天子近臣,下面的直属长官多是来历练的权贵子弟。   所以跟京畿府的捕头和捕快比起来,精神面貌上都不一样。   而且禁军除了保卫皇宫和驻守京畿之外,也会上阵杀敌,许多人都是经历过真正战争的,看着巷子里惨烈的场面,也都可以面不改色。   听了这话,邹泓四个人加上封七,全都扭头去看夏月初,等她的示下。   夏月初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即便自己这边只是正当防卫,但是也没理由反对官方的正规调查。   她朝带队过来的禁军头领笑着点头道:“禁军乃天子之卫兵,有守京师、备征戍的职责,如今京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拦路行凶,咱们身为受害者,自然该好好配合禁军的工作,相信禁军会很快抓出幕后黑手的。”   听了这话,禁军的小队长忍不住抬眼看向夏月初,眼前这种情形,换做其他女人,怕是早就吓得瘫软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这位年轻的小娘子虽然面色也有些发白,但是情绪还算镇定,甚至还有心思用话来敲打自己,还真是不太一般。   上膳堂那边的护院就是从禁军中抽调过去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让封七对禁军的印象还不错,加上夏月初已经这么说了,他便抬脚踹了一下倒在自己身前的人,道:“这个没死,被我打晕了,应该可以问出点儿东西来。”   唐茹闻言提高声音反对道:“现在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随便把人交给他们,这可是目前唯一的证人!”   “我想禁军对审问犯人应该并不陌生,不至于会失职到让唯一的证人畏罪自杀。”封七说着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个叫人毛骨悚人的笑容道,“万一人真的死了,至少也给咱们寻找幕后黑手指明了方向不是?”   禁军小队长简直都想骂人了,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如果人是在禁军手里,就证明幕后黑手就在禁军当中么?   这可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手下,看着一个个年纪轻轻的,怎么都这么难缠。   “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嫌疑犯,我们都会照看好,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发生意外的。”禁军小队长对事情经过并不清楚,只是到达的时候听捕头大致说了一下,并未尽信,所以此时特意用这话回复给夏月初和封七。   此时还不确定你们到底是受害者还是犯人,所以都给我老实一点。   唐茹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见过那个受害者穿着一身黑衣还蒙着脸?又不是深更半夜,这么穿不奇怪么?”   虽然巷子里气氛挺紧张的,但是听了这话,夏月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刚才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因为太紧张也没注意,如今被唐茹一语道破。   禁军小队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装没听见地转身吩咐道:“把尸体都送去义庄,着仵作细细检查,查明死因之外,也要仔细寻找是否有证明身份的线索。   “所有在现场的人,无论有关与否都跟我回去,把事情的经过交代清楚再说其他。” 第942章 生前嘱托   保定府,聚丰楼。   薛壮坐在楼上雅间内喝茶,神色颇有些不悦。   他到了保定府之后就被杂七杂八的事情绊住了脚,虽然想着夏月初在京城,基本也不出门,有廖老爷子护着,背后还有皇上和陈瑜白撑腰,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烦躁。   以前也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但如今许是安稳日子过久了,一天看不到夏月初都觉得少点什么。   离开京城好几天了,他甚至都开始想家里两只傻狗了。   今天本是高水生约他出来,结果他都到了半晌了,对方却还不见踪影。   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干,薛壮拎起还剩不多的茶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心里想着,若是这杯喝完人还不来,他就直接回去。   薛壮与高水生没打过什么交道,只知道他跟魏国涛认识多年,关系还算不错。   此番之所以接受高水生的邀请前来赴宴,看的也是这点情面。   但是如果对方敢戏耍他玩,那他也不吝于给对方一个教训。   薛壮正想着,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雅间的门被人推开,高水生气喘吁吁地走进屋,开口就连声道歉。   “薛小将军,真是对不住,准备出门的时候出了点事,我紧赶慢赶地过来……”   薛壮一听他的称呼,神色就是一紧。   他倒不为高水生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惊讶,毕竟这件事京城都传开了,保定府这边本来就是仅次于京城的消息灵通之地,估计除了他还有不少人已经得到消息。   但此时毕竟还没公开翻案,高水生见面就这般称呼……   高水生这人,虽然看起来像个乡下汉子,但是能够从一穷二白混到如今地位,并且在保定府把持漕帮多年,城府和手段缺一不可。   若说他是无意中说走了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必然是故意所为。   但是他为何要故意这般称呼呢?   薛壮压下心里的疑惑,笑着起身道:“高帮主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高水生却连连摆手道:“薛小将军,客套的话咱们就不说了。我跟魏哥是多年的交情了,但是他生前交代给我的事,我到现在才来帮他办,我心里着实愧疚……”   薛壮没想到高水生找自己竟然是为了魏国涛的事儿,顿时收起笑脸,坐直了身子。   “魏叔生前交代给你了什么事?”   高水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薛壮面前。   “魏哥遇害前半个多月,交给我一封信,说、说万一他出事的话,让我把信交给你……”高水生说着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眼神也左右闪躲,不敢直视薛壮的眼睛,“也许他当时就觉得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吧……信我没拆开过,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的遇害有关……”   薛壮能明白高水生的顾虑,魏国涛遇害得太过突然,当时对外界来说,自己这个所谓的接班人根本还没立住跟脚,高水生不想惹是生非,自然不愿将东西交出来。   但是此番去京城之后,薛壮的身份暴露,薛家的案子也发还重审了,小皇上的态度十分明确。   高水生选择这个时候而不是等自己恢复身份之后,想必也是存了几分投机的念头。   毕竟等事情解决之后的投诚,终究不如事先的示好分量重。   但是明白归明白,薛壮心里还是拱着一股火,毕竟魏国涛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代给高水生,就说明在他心目中,对高水生是十分信任和倚重的。   高水生却辜负了他的这份信任。   如果高水生当初能够及时把信交给自己,说不定魏叔被害的案子早就破了。   他却把信压了下来,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拿出来做自己投石问路的资本……   “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薛壮才回过神来,将信抓在手里。   酒楼掌柜进屋陪着笑脸问:“高帮主,薛东家,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高水生立刻扭头看向薛壮,等他的意见。   薛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火气,捏着薄薄的信封,哪里还有什么吃饭的心思,不掀桌子都是他涵养好了。   “高帮主,真是对不住,今天还有要事,饭就不吃了。”薛壮说着起身,“以后时间还多着呢,回头我请您来上膳堂吃饭。”   聚丰楼的掌柜一听这话,脸都黑了。   就算你家上膳堂名气大味道好,也没有这么直接砸场子的吧!   但今天是高水生预定的酒席请客,他就算看在高水生的面子上也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高水生却是知道,薛壮这话根本不是请他吃饭的意思,回去看完信怕是想跟他秋后算账。   只可惜他精明了一辈子,却在薛壮这件事上看走了眼。   原以为离开了魏国涛在背后的支持和震慑,薛壮年纪轻轻是没法在保定府成什么气候的。   但他当初如何会想到,薛壮竟然有这样显赫的身份背景,还顺利搭上了小皇帝的路子。   眼瞅着薛家一旦平反,薛壮立刻就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以他的身份,想见一面估计都是难上加难。   虽说他恨不得把这封信毁了,就当做压根儿就没收到过。   但是,他认识魏国涛这么多年,深知此人老谋深算,若是留有其他后手,自己到时候就被动了。   犹豫再三之后,高水生还是决定趁这次薛壮回保定府,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不管算是将功折过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总比最后被抓住把柄来的要好。   高水生客客气气地把薛壮送下去,看得一旁的酒楼掌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上膳堂是咋回事,就算是获得了入宫献宴的殊荣,也没道理狂成这样吧?   薛壮却顾不得理会这些,匆忙驾马回到上膳堂,走进书房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展开细看,信纸上却是一片空白。   薛壮走到窗前,举起信纸细细端详,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玄机,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第943章 良苦用心   接下来的几日,许是打探到高水生的跟薛壮的接触,又有几个人登门来给薛壮送信,无一例外都是当年上膳堂开业那日,被魏国涛请来给撑场面的保定府地头蛇。   待人走后薛壮拆开查看,依旧都是白纸。   这让薛壮迷惑不已。   若说高水生跟魏国涛还算关系亲厚的话,其他几个人可就说不上了。   魏国涛为何会给他们也留下信笺,信纸上为何又都是一片空白呢?   薛壮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终日埋首于魏国涛留下的几大箱子资料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什么可以让墨迹变成无色的秘方。   谋害魏国涛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有线索,一直都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一桩心事。   但是对着这几张脆弱无比的白纸,如果找不到确切的法子,无论是水浸还是火烤,他都不敢轻易尝试。   薛壮将自己反锁在房里的第三天,秦铮终于担心不已地找来了倪先生。   “先生帮忙劝劝吧!”   倪钧之前就听说了这件事,心里早就有数,没想到薛壮关心则乱,竟然到现在都未参透其中的含义。   “唉,我去看看他。”倪钧叹了口气,进屋扣响了书房的门。   “我不饿!也不渴!”屋内传出薛壮沙哑的声音,虽然极力压抑,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不耐和烦躁,“不要打扰我。”   “我是倪钧,有加急情报送来。”倪钧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的。   书房内传来脚步声,薛壮终于从里面打开了门。   他面容憔悴,眼底满是血丝,青黑的胡茬遮掩不住干裂的嘴唇。   “倪先生,急报说了什么?”   倪钧绕过薛壮进屋,见他摊了满桌满地的书册和资料,丝毫没有骗人的愧疚道:“哪有什么急报,骗你开门罢了。”   “……”这话倘若是从秦铮口中说出来的,薛壮肯定要一脚把他踹到外头去。   但说这话的是位老先生,薛壮站在旁边,一脸吃了坏东西却又不能吐出来的憋屈模样。   倪钧差点儿被他这样给逗笑了,急忙抬手掩口,清了清嗓子,才重新找回严肃道:“奉修,老魏留下的东西,意图十分明显,你太钻牛角尖了,所以才会一直参详不透。”   他说着,嫌弃地看着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又道:“你以为是在看话本小说么?若是有这种能完美隐藏字迹,然后再用药水或是其他显现出来的秘方,咱们平时传递消息,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地使用密文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薛壮也立刻明白过来,平时传递消息用的都是加密的密文,为了防止泄露机密,密文表也是需要经常更换的。   魏国涛手里如果有这种让字迹全消然后再显现的秘方,平时没必要藏私不用。   “那魏叔留下这么几封空白的信究竟是为了什么?”薛壮的情绪迅速低落,声音中几乎带了哽咽。   倪钧叹了口气道:“你好生想想来送信的这几个人,除了高水生跟老魏关系还不错之外,其他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若真有什么涉及到他生死的秘密,又怎么可能交代给他们。   “据我推测,老魏当时估计是在做一件他认为有危险的事情,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但是他又无法对别人说。   “老魏在保定府做了这么多年,与这几个人关系未必有多好,但是在揣摩人心上,却还是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的。他这是给你留后手呢!”   薛壮熬了几天几夜,几乎没怎么睡觉,此时脑子发木根本转不过弯来,满脸满脸都是迷茫,抬头看向倪钧,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当初老魏如果没出事,这东西自然是用不上的,一旦出事了,以你当时的身份和情况,境遇绝对不会太好,那些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基本不可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接近你,将信交给你。   “但是你的身份终究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到时候他们无论是为了与你攀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少不得就要将信交到你手里。   “信纸是空白的,一是怕他们偷看,二是为了给你发挥的空间……”   倪钧说到这里,薛壮心里猛地一震,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是又不敢也不想去触碰。   “老魏这是把刀子递到你的手,让你在需要的时候,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对他们下手,或打压或清缴,或拉拢或威胁,有了这样一封信,如今主动权就在你的手里了。”   薛壮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不知道魏国涛在离开保定府之前,到底发现了什么,导致他不顾自身安慰也要只身冒险去调查。   但是……   “魏叔他有时间做出这样的安排,就证明他肯定已经感受到危险的靠近了,那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如果我知道……”   看着薛壮痛苦的模样,倪钧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上前几步,抬手拍拍薛壮的肩膀安慰道:“你如今还年轻,接触这行的时间也短,时间久了就知道了,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有时候即便明知道有危险,但还是不得不去做,所有的决断都只能依靠自己……唉,也许这就是做地下工作的最终宿命吧!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先收拾收拾自己,好好休息一下,至于这几封信,好好利用,别辜负了老魏对你的这份心意,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薛壮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倪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行了,你去休息吧,我回去把这几个人最近这段时间的动作整理出来给你。”   一直在外屋守着的秦铮听到里面的话,赶紧叫人提了水来给薛壮洗漱用。   看着薛壮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开始低头洗脸,倪钧刚准备回去,外面就有人来报:“东家,倪先生,蓉城急报!”   “嘿!”倪钧一拍脑门,“人真是不能随便撒谎,这不就乌鸦嘴了么!”   他说罢,结果急报展开细看,瞬间变了脸色。 第944章 联络暗桩   薛壮擦干净脸上的水,探头过去瞅了一眼,面色也是急变。   “大哥,倪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铮看着两个人的脸色,急切地问。   倪钧先是被气得面色涨红,然后很快又变成惨白,声音颤抖着说:“庆王这是疯了么,他居然想跟西夏人联手?”   “西夏?”秦铮震惊地瞪大眼睛,“这……这简直……”   薛壮本就憔悴暗沉的面色此时又难看了几分,但是却没有其他二人那样的震惊。   他将手里的毛巾丢进盆里,勾起一抹冷笑道:“兄弟阋墙,构陷忠良,蓄养私兵,残害宗亲……除了弑君杀父,他有什么不敢做的!如今吐蕃王态度鲜明,咱们又把他在保定府藏着的私兵尽数剿灭,帮他掌握朝中动态的长公主也被处理了,只要他依旧觊觎皇位,除了西夏,也没别的选择了。”   “那可是西夏……”秦铮有点儿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   但是许多话根本不用说出来,其他两个人也能心领神会。   西夏与大齐之间的仇恨,几乎是根治于每个大齐人的心中,无法抹去的。   他们这一代人,更是听着西夏入侵边境、西夏人残害大齐百姓的故事长大的,带兵抵抗西夏、杀西夏人的都是大齐的英雄。   所以即便是没有上过战场,远离边境生活的百姓,也对西夏有着天生的敌意。   秦铮虽然一直将庆王视为仇人,但是对他的这个做法,还是觉得太超过下限,着实无法接受。   倪钧倒不至于像秦铮这般天真,可他也无法理解庆王的做法。   庆王心心念念的就是皇位,但如果借助西夏的力量,即便能够杀回京城又如何?   到时候遇到的阻力会比现在要大得多。   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大齐百姓,都和那接受一个联通外敌的人登基。   庆王本就已经不占大义,若是再失了民心所向,即便推翻了小皇帝,也很难顺利稳定天下。   “大哥,咱们得赶紧把消息送回京城去吧?”秦铮有点着急地说。   如今吐蕃王已经在进京的半路上了,如果庆王真的跟西夏勾结起来把吐蕃给灭了,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消息确切么?是从哪里得到的?”薛壮向送信的人询问消息来源。   “是顾先生送来的消息,刚翻了开头出来就赶紧给您和倪先生送来了,后面还有内容,正在加紧对呢!”   “咱们过去看看。”倪钧等不及送过来了,直接推门出去,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倪钧住的桃溪园如今已经成了整个儿保定府的情报中枢,原本空着的西厢房也重新布置过,增加了几个人手,帮助倪钧做一些文书类的工作。   他快步走到一个正在伏案忙碌的年轻人身边,低头去看他已经对照出来抄到旁边纸上的内容。   “庆王派江景辰前往西夏……江景辰?这名字似乎有点眼熟……”   “江景辰是庆王手下大将江尉明的独子,如果真是派他前往西夏,说明庆王对这次联络还是颇为看重的。”薛壮自然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当初为了抓住周逸秋的小辫子,京城派来的聂辰就是假冒江景辰的身份来获取对方信任的。   倪钧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继续盯着案前的年轻人一个字一个字地翻找。   年轻人被他们三个围着,翻着厚厚的密文册,越着急越翻不着,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薛壮见状拉着倪钧到窗前坐下道:“也不差在这一会儿了。”   “得赶紧把消息送去京城才行。”倪钧手指轻叩桌面,“庆王选在这个时候联络西夏,肯定是想要对吐蕃下手,如今吐蕃王出使大齐,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不然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乱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壮这段时间在京城,时常被皇上或是陈瑜白召见,尤其是在陈瑜白那边,看到了许多保定府这边并不涉及的密报。   “大齐前几年乱成那样西夏都没有来趁火打劫,先生当真以为是吐蕃王震慑力十足的缘故么?”   “你是说?”倪钧闻言眼睛一亮,“西夏出了什么变故,自顾不暇了?”   “西夏王前年在外狩猎期间意外驾崩,经历了一番权利争斗之后,年仅七岁的幼子继位,卫太后及其娘家把持朝政,但是反对者也不少,至今尚未完全平定。”   “卫太后的父亲似乎是文臣,这么说来,她一直没能掌握西夏的军权?”   “陈大人也是这样分析的。”薛壮点点头道,“西夏由枢密院掌兵权,分全国为左右两厢,设十二监军司。枢密院以太子兼枢密使虚衔,枢密副使掌实权。卫太后联合娘家废太子,扶幼子上位,枢密院一方自然不服。但是据说十二监军司被卫家拉拢走几近过半,双方势力相当,加上都不想增加无谓的内耗,所以一直僵持不下。”   “你的意思是,庆王想利用西夏的内部矛盾?”倪钧挑眉看向薛壮。   “切,他哪里有那个脑子!”薛壮不屑地撇撇嘴,“我看这个主意,说不定是顾先生提出来的。”   “是、是这样的……”对着密文表把信全部翻译出来之后,年轻人赶紧捧过来给二人看,正巧听到了薛壮的分析,忙道,“顾先生在信中说,他希望可以借此挑起西夏和庆王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彼此消耗。”   倪钧立刻露出笑容,抚掌道:“看来顾元如今很受庆王信任啊!”   薛壮却并没有喜形于色,接过翻译好的急报内容,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两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倪钧见状也收起喜色,关切地询问。   “哦,没什么。”薛壮回过神来,“倪先生先着人将快报送去京城,我先回去休息了。”   从桃溪园出来之后,薛壮一路都若有所思,进屋之后示意秦铮关上房门,然后低声吩咐道:“想办法联络在西夏的暗桩,尽量掌握江景辰去西夏后的一举一动。” 第945章 芙蓉阁   为了出使西夏,所以江景辰被庆王不伦不类地封了个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虽然空有品阶没有实权,但对于江景辰这个一心玩乐的纨绔子弟来说,已经足够他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穿着绣工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官服,在镜前左右地查看,嘴角高高翘起,得意的笑压都压不下去,连必须要去西夏的苦闷都消散了几分。   当晚,江景辰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芙蓉阁,把自己的狐朋狗友全都叫来欣赏自己的官服。   “江少,您如今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拉兄弟们一把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江少是江将军的独子,以后可是要做骠骑大将军的!”   “等江少这次去西夏旗开得胜之后,回来即便不能加封骠骑大将军,肯定也要是镇国大将军了!”   一群十七八二十出头的少年在芙蓉阁的暖厅内,喝着美人儿喂到唇边的酒,吹着自己都未必相信的牛,越扯越没边儿没沿儿了。   芙蓉阁的姑娘们更是不断地捧场应和,不多时就把一群人灌得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十几个人在暖阁内躺得横七竖八,空气中酒气跟胭脂香混合在一起,让整个暖阁笼罩在一种暧昧迷醉的味道中。   有不顾廉耻放浪形骸着,都已经开始抓着身侧的女子意图求欢。   江景辰被灌的最多,喝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身上簇新的官服此时揉搓得满是皱褶,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暖阁门被人轻叩几声,一直陪在江景辰身边的玉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挪到一旁放下,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   玉奴走到走廊的转角处,听站在阴影内的男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顺从地点头,转身回到暖阁内。   江景辰找不到玉奴,便转身去抢别人旁边的女人,勾着对方脖子胡乱凑上去亲。   对方也不肯放人,使劲儿搂着女人的腰往自己身边扯。   玉奴上前扶起江景辰,嘴里小声哄道:“江少,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去我房里好不好?”   听到玉奴熟悉的声音,江景辰立刻放松下来,大半个身子都压在玉奴身上,口唇在她颈间磨蹭,笑着说:“玉奴,你身上真香……”   玉奴看起来娇小可爱,柔弱无骨,但是把烂醉的江景辰架在肩头往外走,却丝毫不见吃力。   将江景辰丢到床上,看着烂醉如泥的人,玉奴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转身对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两个黑衣人道:“人交给你们了,别玩坏了,不然明天我不好交代!”   “放心吧!”   ……   次日早晨,江景辰从柔软的床上醒过来,见玉奴散开一头乌发睡在自己的臂弯内。   玉奴白皙圆润的肩头上还烙着紫红色的吻痕,看得他悸动不已,伸手想要把人揽过来,一挪动就觉得浑身酸软,每道骨头缝都胀痛不已。   江景辰掀开盖在身上的丝绵被,又没看到身上有什么伤痕,连半点儿青紫都没有。   他也没多想,直接把这种酸痛归结于昨晚喝得太多,过得太荒唐了。   只不过宿醉未醒的脑袋晕沉沉的,根本记不起昨晚都做了什么。   “额……”江景辰重新躺回柔软的锦被中,准备搂着美人儿再睡个回笼觉。   玉奴却直接起身,披上件纱衣,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我去厨房看看,叫人给你做点儿醒酒养胃的吃食。”   江景辰抬手想要把人拉回来再亲一口,但是手臂刚抬起一寸高就酸得撑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奴抽身而去。   罢了,左右也没什么事儿。   他放任自己闭上眼睛,很快又沉入梦乡。   玉奴出去之后,皱眉对门外的人埋怨道:“你们昨晚到底做什么了?他现在宿醉未醒还不觉得,再醒过来怕是就要觉出不对了。就算他脑子不好想不到,江尉明可不是好骗的。”   “没什么,就是问了点儿话。”对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玉奴,“你把这个放进给他喝的醒酒汤里,会缓解很多。而且他喝得烂醉又以为自己纵欲过度,回去肯定躲着他老子,不会露出马脚的。”   “最好是这样。”玉奴接过玉瓶,直接顺着抹胸塞进自己的双峰之间,无视对面之人颇有些狼狈的表情,转身去了后厨。   不多时,玉奴端着醒酒汤回去喂着江景辰喝下,放任他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   江景辰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直到被擂鼓般的腹鸣惊醒,翻身起来,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抬眼一看,外面居然天色都黑了,登时吓了一跳。   虽说他时常出来花天酒地,但是家里老爹管得严,他从不敢夜不归宿。   昨晚出来庆祝是跟老爹报备过的,可是白天一天都没着家,晚上若是还不回去,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来人啊!”江景辰一边翻身下床一边招呼,“什么时辰了?爷的衣裳呢?”   外间房门毫无声响地被推开,传来玉奴娇滴滴的声音道:“爷总算醒了,莫慌,天刚黑,衣裳都给您洗净烘干熨平整了,您先起身,洗把脸吃过晚饭,安安稳稳地回家就是了。”   江景辰见玉奴双手捧着一摞叠好的衣服进屋,正是昨晚被自己滚成抹布的官服,立刻松了口气。   他光着身子下地,丝毫不见羞赧,伸手勾住玉奴的脖子,隔着官服在她的樱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还是你最贴心,若是没有你,爷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玉奴闻言却悄悄垂下眼帘,并未接话,扭身挣脱江景辰的手,将官服小心放在床边柜子上,又取了亵衣和中衣过来要帮他穿。   “玉奴,你莫要这样,爷说过的话绝对算数,只是最近这半年我爹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玉奴的脸色更加难看,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奴家不过是草芥般的贱命,哪里敢去触江大人的霉头,只要爷还没厌倦了玉奴,玉奴在芙蓉阁等着爷来就是了……”   “玉奴,你这是在爷的心上捅刀子。”江景辰咬牙道,“等这次从西夏当差回来,立刻就跟我爹说,把你接进府里,好不好?” 第946章 步军司衙门   京城。   夏月初刚被禁军带走,陈瑜白就已经接到消息了,急忙派沈江过去打探情况,最重要的是得护着夏月初。   他可是知道薛壮是如何护着夏月初的,尤其如今薛壮不在京城,若是让夏月初受了委屈,等他回来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夏月初这边一行人跟着禁军,禁军还雇了两辆平板车拉上尸体,拖拖拉拉走得极慢,还没等他们到衙门的地头儿上,沈江骑马就已经抢先到了。   沈江在朝中虽然并无实职,只挂了个武散官的虚衔,但他一直跟在陈瑜白的身边,朝中谁也还不敢小瞧了他去。   所以沈江在衙门口刚下马,立刻就有人跑进去报信儿。   他迈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总揽负责京城治安的步军都虞候奚世恩快步迎了出来。   “沈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让我们步军司这小衙门蓬荜生辉啊!”   “奚大人,瞧您这话说的,负责整个儿京城乃至于宫禁治安的步军司若是小衙门,其他谁还敢自称衙门了?”沈江脸上带笑,嘴上熟络地跟奚世恩寒暄着,眼睛却已经越过他的肩头朝衙门里逡巡过去,寻找着夏月初的身影。   “沈大人里面请。”   在步军司衙门待久了,来了就这样做派的人奚世恩见的多了,一边把沈江往里面请,一边在脑子里过着今天被抓进来的人。   醉汉闹事、流氓调戏民女、偷窃财物……今天遇到的似乎都是些小偷小摸的事儿,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案子。   沈江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忍不住有些着急,难道是消息有误,没来步军司衙门?被带去大理寺了?还是京畿府衙?   他正准备开口发问,就听到步军司衙门口传来车轮声,很快,一个禁军引着夏月初、封七、邹泓等人鱼贯而入。   沈江第一眼先看到的是封七,他满脸满身的血着实太吸引人眼球。   看到这么多血,沈江整颗心提起来,呼吸都停顿了。   他赶紧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夏月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人好像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奚世恩见状心下暗想,这个年轻的小娘子是什么人,该不会是沈江的妻子吧,但似乎没听说沈江有妻室,难不成是什么红颜知己?   沈江完全忘记奚世恩还在身边,几步走到夏月初面前问:“夏娘子,没事吧?”   听到夏娘子这个称呼,奚世恩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也悄悄上下打量起来。   迎面走来的小娘子,肤白貌美,穿着蜜色的对襟小袄,月白挑绣长裙,腰间垂下的长长罗带随着脚步左右轻摆,随着走动,一双水蓝色的绣鞋在裙摆下时隐时现。   对这个未露面就先在京城引起不小轰动的夏娘子,奚世恩是早有耳闻的,也知道她很是年轻。   但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面对面遇到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看起来还像个邻家孩子一样。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夏月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江,十分意外,“是有什么公干么?”   “陈大人听说夏娘子遇到意外,生怕你出事,派我过来看看情况。”沈江说着,看到跟在夏月初一行人后面走进来的,竟然是几个吐蕃人,眯起眼睛问,“袭击你们的是吐蕃人?”   “袭击我们的不过是些马前卒,若非封七打晕了一个,这会儿怕是也已经想法子自尽了,真正的幕后指使哪里会自己披挂上阵。”夏月初摇摇头,“至于是不是这几个吐蕃人,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跟这几个吐蕃人,在保定府曾有过一面之缘,给他们做过一次全驼宴。”   夏月初从容面对吐蕃人挑衅,庖丁解“驼”,用驼肉做出来的菜让吐蕃人都挑不出毛病这件美谈,早就从保定府传到京城来了,沈江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这几个吐蕃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领头那人的模样气势,着实不像普通人。   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间段,任何吐蕃人都是值得警惕和怀疑的。   不过沈江并未将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视线好像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几个吐蕃人身上打了个转,紧接着又重新回到夏月初身上,细细询问着事情的经过。   得知还抓到一个活口之后,沈江立刻扭头看向奚世恩。   奚世恩见状做了个给您带走的手势。   沈江冲他做了个谢谢的口型,表示自己记下这个人情了。   这可真是人在衙门坐,喜从天上降。   奚世恩还没搞明白出了什么事,竟然就得了沈江承诺的一个人情。   虽说暂时并没有什么事能求到沈江身上,但沈江是谁啊,那可是陈瑜白大人的左右手,这个人情的分量可是不轻。   用一个半死不活也不知能问出什么的黑衣人,换来这样一份大礼包,奚世恩恨不得把手下全撒出去,多抓几个黑衣人回来。   沈江跟夏月初询问清楚之后,立刻又看向奚世恩。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奚世恩连证人都拱手相让了,对于夏月初这个受害者,他更没道理拂了沈江的面子,连连点头道:“夏娘子今日也受了惊吓,事情也基本都问清楚了,早些回家,压压惊,好生休息。”   “多谢沈大人,奚大人,希望能够早日抓到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夏月初一句话就把案子给定了性。   “咳咳。”奚世恩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并没有杀人,倒是被杀了。”   “奚大人,犯人之所以没能杀了我,是因为我们上膳堂的掌柜功夫了得,不然等到禁军赶到,奚大人只够得上给我们收尸了。”   夏月初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水做的人儿似的,但一旦触及到底线问题,她就会变得格外坚持。   她抬头看向奚世恩,水洗黑曜石般的双眸中,闪动着不容被人拒绝的光芒。 第947章 后返劲儿   不等奚世恩说话,沈江就先满口答应承诺道:“夏娘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彻查此事,还你一个公道的。”   “既然沈大人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夏月初见好就收,冲二人柔柔一笑,转身准备离开。   扎拉钦立刻冲上来想跟他说话。   早就被刚才的突发事件刺激到的邹泓四人立刻摆出架势,唐茹更是连暗器都已经扣在了手中。   四个人将夏月初挡在身后,四双眼睛死死盯着扎拉钦,大有他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血溅当场的感觉。   扎拉钦急忙停住脚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嘴里道:“我只是想问问,夏娘子如今开的酒楼在何处?吃过夏娘子做的全驼宴之后,我就对夏娘子念念不忘……我是说,对夏娘子的手艺念念不忘。   “可惜我因故未能去上膳堂一饱口福,没想到竟然能与夏娘子在京城相逢,想必这就是你们大齐人最爱说的缘分?对不对?”   唐茹尖细的小下巴抬得老高,听到这话之后狠狠翻了个白眼。   “我们娘子如今没空接待你,你想吃夏娘子的手艺,有本事跟着你们吐蕃王入宫吃宫宴啊!”   扎拉钦闻言眸光一闪,飞快扫过唐茹。   他可还记得当初在上膳堂的演武场,唐茹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唐茹故意控制内息让自己白了脸,揽着夏月初的胳膊,被吓着似的往她身后缩。   “不好意思,小孩子口无遮拦,莫要见怪。”夏月初对扎拉钦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就算他跟这次的袭击没有关系,这人的脑子似乎也有些问题。   之前在保定府就神经兮兮的,还惹得薛壮下去跟他打了一场才算老实。   如今诺大个京城也能重逢,还专挑薛壮不在的时候,傻子才会相信他没有图谋。   出了步军司衙门,唐茹陪着夏月初一起钻进了车厢里,等马车关上车门重新开始行进,她便抓住夏月初的手,满脸嫌弃地说:“手冷得跟冰一样还要强撑着笑,笑得难看死了。”   不知是不是习武的缘故,唐茹的掌心很暖,夏月初闭目靠在车厢壁上,任由她一边嫌弃地唠叨一边给自己暖手,手指却一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唐茹念叨了几句之后,终于不再开口,双手把夏月初的手拢在当中,帮她搓揉着。   “以后别自己瞎逞能,出门多带点人!”唐茹揉搓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什么好转,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手,高声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养在家里做摆设的么!”   夏月初从上车开始就牙关紧闭,一言不发,不是她不想搭理唐茹,而是她怕自己一开口,上下牙就会开始嘚嘚作响。   听到唐茹这话,她突然伸手把唐茹整个人搂在自己怀里,将脸埋在对方肩头,似乎这样可以多汲取一些温暖似的。   唐茹的身子一僵,她着实不太适应别人这种接近。   但是她能感受到夏月初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最后叹了口气,抬手回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十分生疏地开口安慰道:“行了,别怕了,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放心吧……”   马车停在廖府门口,下车的瞬间,夏月初又重新挂起淡定从容的微笑,熟练地安抚着父母和廖老爷子。   直到吃过晚饭独自回到房中,夏月初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白天强撑出来的表象全都剥去之后,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屋内,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哭到浑身发抖。   既然之前决定跟着薛壮,她就已经做好面对这些危险的心理建设。   但是很多事情,只停留在想象层面跟直面现实的时候,冲击力度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她杀人了!   虽然对方不是好人,虽然对方很有可能是来置她于死地的,但是看着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被自己射出的弩箭夺走性命,扑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不能呼吸……   夏月初当时在车厢内,几乎同时也差点儿心脏停跳,胸口憋得生疼,活似自己也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   也许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她无法做到像封七他们那样毫无负担地收割人命。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理由正当,不是滥杀无辜,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夏月初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手上,这个认知让她莫名痛苦。   理智上可以说服自己,但是心理上却还是抗拒排斥。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黑衣人从中箭到倒地乃至于死亡的全过程,就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不停闪过,让她浑身寒颤,根本无法入睡。   被关在外间的两只傻狗听见屋里动静不对劲,全都凑到卧房门口,先是焦躁地在外面哼唧,后来开始用大爪子使劲儿挠门,不断发出吠叫。   成年犬的叫声浑厚中带着共鸣音,在宁静的夜里十分刺耳醒目。   夏月初踉跄地下地,摸索着过去开门,把两只狗放进来。   大傻和二傻不明白夏月初出了什么事,但是它们能敏锐地感觉到主人身上气息的不对劲,都使劲儿地用头蹭着她的身体,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   夏月初回身上炕,钻进被窝里,然后拍拍自己身侧,招呼两条狗都上来。   搂着二傻有点憨粗的脖子,揉着大傻刚换上的厚实被毛,原本不安的心终于好像找到了一点依靠。   她有些孩子气地揪了揪大傻颈间的长毛,嘴里低声抱怨道:“你爹那家伙,说是去保定府看看,这一看就没影儿了,留我一个人在家担惊受怕的,这次等他回来,一定要罚他去睡书房。”   夏月初平时爱干净,不许两只傻狗随便上炕,所以这会儿二傻有些兴奋,在一旁滚来滚去。   大傻则老老实实地任凭夏月初一双手在自己身上蹂躏,不时用湿热的舌头舔舐着她的掌心。   熟悉的环境和两只狗的陪伴,让夏月初渐渐恢复了平静,后半夜终于疲惫地阖上眼皮,昏沉沉地睡去。 第948章 想他想得发疯   接下来,夏月初虽然白天都装作一副没关系的样子,但是每当夜深人静却是翻来覆去地孤枕难眠,即便累坏了勉强入睡,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噩梦惊醒。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夏月初眼下的青痕就已经浓得连脂粉都遮不住了,双眼中满是血丝,整个人都疲累到不行,站在灶台前面都能眼神发直地走神儿。   这些家里人都看在眼里,都以为是她受了惊吓所致,邹泓等人更是每日早出晚归地到处打探消息,希望能找到线索揪出幕后黑手。   但是那群黑衣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别说邹泓几个人毫无收获了,就连沈江那边也是屡屡碰壁追查不下去。   被封七打晕的黑衣人醒过来之后也被各种严刑拷打,可也不知对方是嘴太硬还是真不知道内情,并没有问出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   沈江为此急得起了满嘴燎泡,无论吃饭还是喝水都疼得龇牙咧嘴的。   姜瑞禾见夏月初的状态越来越差,心里急得不行,私下里去找封七商量。   “月初姐这几天肯定都没睡好,刚才若不是被我一把抓住后心的衣裳,差点儿一头栽进汤锅了。”姜瑞禾边说边后怕,“我吩咐后厨的人了,最近不要让她动手做菜,也别让她靠近灶头,太危险了。”   “沈大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咱们也不好每日去问。”封七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夏月初是跟他一起的时候遇袭的,虽然并没有受伤,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没能把人护周全了。   “我总觉得月初姐如今这样,不像是担心案子的样子,她好像有别的心事,我昨晚提议说去她房里陪着她睡,她都没答应,若只是受了惊吓,不是应该希望有人陪着么!”   “你陪着有啥用,你又不是东家!”封七撇撇嘴,“东家回保定府都快十日了,咋还不回来。”   “对啊,封七,你去保定府跑一趟,把东家叫回来吧!”   “你傻啊!”封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东家才是最离不开夏娘子的那个人,他若是不回来,肯定是被要紧事绊住脚了,不然他半个时辰都不肯在保定府多待的!你没看连夏娘子都不提这茬儿么?”   “那难道就这么看着月初姐一天天熬下去啊?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要是熬出点儿什么事儿来可怎么好?”   “先找个大夫来给看看吧,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当家里人都是傻子,连请大夫都不知道么?前个儿夏老夫人就叫我请过大夫来了,你那会儿去酒楼看装潢的事儿了不在家。”   “那大夫怎么说?这两天也没瞧见月初姐吃汤药啊?”   “大夫问诊之后,听说夏娘子夜里尝尝做噩梦惊醒,加上她的脉搏细弱,心神不宁,精神不济,若是用安神药,服下后身子是能入睡了,噩梦却未必不会来,到时候人醒不过来,就要一直被困在噩梦里,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很容易在梦里就直接崩溃了,所以大夫只给开了点儿滋养精神,宁神压惊的丸药,说需得慢慢调养,但是这两日吃着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姜瑞禾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此时更加郑重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还是给东家写信吧,那边还有倪先生和秦铮,能有什么事儿非要他在才行?就算当真有要事,先回来看看月初姐再回去忙也不耽误什么。”   封七无奈地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写信。”   姜瑞禾神色也是恹恹的,叹气道:“东家离开才几天,咱们这么一大帮人都没照顾好月初姐。”   两个人刚商量好这件事,准备分头去做准备,只见唐茹飞快地跑过来道:“夏娘子准备去保定府,我们四个都跟着夏娘子走,京城这边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瑞禾,你快来帮忙收拾东西,封七,你去给马添些饲料,把马车备好。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争取到保定府吃晚饭。”   “月初姐要去保定府找东家么?”姜瑞禾惊讶地起身,“可是京城这边还有那么多事要等着她拿主意……”   “她如今连觉都睡不好,还能拿什么主意,养着你们都是白吃饭不干活的么?”唐茹丢下个白眼就翻墙跑了。   姜瑞禾被她骂得一愣,但是细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家里人都太依赖于夏月初了,什么事儿都要她点过头才安心。   但此时细想起来,酒楼那边有自己盯着,家里有封七看着,后厨的大菜也都练得纯熟了,如今只是在做一些刀工、火候掌握的细节练习,左右还有廖老爷子帮着掌舵,的确没有什么必须把夏月初留下才能进行的事项。   “路上这么颠簸,也不知道月初姐受不受得住。”姜瑞禾想通之后立刻起身,“我得多拿几条软被给她铺上。”   “我吩咐下面弄一炉炭带着,你在车里多备上几个暖炉,暖手暖脚都用得上,如今天气冷了,路上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两个人合计过后,便分头忙碌起来。   午饭的时候,夏洪庆看着女儿憔悴的眉眼,忍不住皱眉道:“既然身体不好,就该好好在家养着,大冷天的又往保定府跑什么!”   当着长辈和那么多人的面,夏月初自然不敢说自己这几日想薛壮想得发疯,只道:“那边有些泡菜该起坛了,还有些冬菜要腌,加上最近做菜用掉的葡萄酒有些多,上次带来的不太够用了,这次还要再搬几坛过来。”   吴氏闻言停下筷子,满脸忧色地问:“这些事儿,你若是不放心旁人去做,就让瑞轩跑一趟呗,他学了这么长时间,做的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自己不去盯着点儿心里不踏实,放心吧,瑞禾都安排好了,累不着,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知女莫若母,吴氏大概瞧出了夏月初的心思,知道她应该是想薛壮了,觉得小两口感情好是好事儿,于是便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还想反对的夏洪庆,抬手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说:“在家待久了憋闷,出去走走换换心情也好。” 第949章 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   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一会儿,夏月初一行人便出发了。   邹泓捏着马鞭,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唐茹跟两条傻狗一起在车厢内陪着夏月初,水韵和宋一然骑马护在马车两侧,马车前后还分布着二十名沈江派来护送夏月初的禁军,可以说把夏月初保护得滴水不漏。   车厢内,夏月初靠在大傻身上闭目养神,二傻拼命把自己的大脑袋塞到夏月初手底下,然后乖乖地趴下不动了。   平时最是欢实嘚瑟的一只狗,但是这几日感受到夏月初低落的情绪,也变得乖巧安静起来。   夏月初顺着毛摸了摸它的头顶,再揉揉毛茸茸的大耳朵,笑着低声说:“咱们二傻终于也长大懂事了。”   唐茹坐在窗边,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边摆弄着二傻的尾巴,突然间坐直了身子,皱眉道:“那几个吐蕃人跟在后面。”   从京城到保定府的一路,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此时正走到一处大的转弯处,所以唐茹一眼就看见了后面远远缀着的几个骑马的人。   “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他所图为何,但是上次黑衣人的事儿,十有八九是他搞出来的!”   唐茹说罢,不等夏月初回应,手在窗框上一撑,整个人就从车窗翻出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唐茹功夫好,但这样看着她从行驶的马车车窗翻出去,夏月初还是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扑到车窗边去看,见她稳稳当当地坐在水韵的马背上,这才松了口气。   两只傻狗也被唐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尤其是二傻,呆愣地大张着嘴,舌头在旁边耷拉着,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夏月初抬手在它脑袋上拍了一把,见它把舌头缩回去了,这才冲外面道:“这里是官道,咱们走得,人家也走得,只要他们不上来找事儿,就不要主动去生事端,尽快赶路才是正经。”   唐茹有些不开心地撇撇嘴,她这会儿脑子里一大堆整人的鬼主意正在打转呢!   夏月初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就又躺回去继续闭目养神了。   许是觉得自己离薛壮越来越近,所以虽然身处颠簸的马车内,但她的心却比之前更加安定,甚至在车上浅浅地补了个眠,也没有再做噩梦。   马车驶入保定府城门的时候,夏月初才被外面喧哗的人声惊醒,揉揉眼睛发现车外已经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唐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回到车厢内,笑眯眯地说:“再有一会儿就到家了。”   夏月初闻言略有触动地看向她,唐茹来到上膳堂还不到一年时间,竟然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了么?   她的眼神柔软起来,抬手摸了摸唐茹的头发。   唐茹登时一愣。   她自由缺乏安全感,平时虽然喜欢黏着别人,但是她去接触别人可以,对别人主动的接触却一直十分敏感警惕。   但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警惕心开始对夏月初失效了,开始将夏月初划入了安全范围,如今竟然连身体本能都已经不再对夏月初抱有戒心。   唐茹扭头看向夏月初,正对上她布满血丝却温柔似水的双眸。   在火红夕阳的映照下,夏月初眸中似乎包含着万千世界、璀璨星河,吸引着唐茹,想要跟她再亲近一些。   车轮不知道压到什么,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唐茹瞬间惊醒,赶紧移开视线,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你家傻狗,别动手动脚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自己对夏月初的亲近已经大大超过了心理安全底线,不能再更进一步了。   保持距离,才能不被伤害!   而且夏月初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干嘛天天用一种长辈看小孩子的宠溺眼神看着自己!   马车很快就来到银杏胡同,在门口停了下来。   今日轮值在门口充当门子的禁军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怎么好像看到了以前在京城时候的同僚?   “愣着干嘛,赶紧开门啊!”邹泓甩了个响鞭,把门口充当木桩子的年轻禁军唤回了神,“夏娘子回来了。”   年轻禁军一听说夏娘子回来了,眼睛登时就亮了。   夏月初离开的时候,基本把后厨的人都带走了,只留下杨艾琪在家,更多还是为了照顾秦铮的身体,他们也不好意思总去劳烦杨艾琪。   这两年都已经被上膳堂的伙食养叼了胃口的禁卫们,最近这段时间着实有点食不知味,一个个儿吃不下饭,连操练都没有平时有精神了。   邹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心道这帮臭小子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夏月初如今精神不好,就算她肯做,薛壮也不会同意让她下厨的。   上膳堂的大门被完全打开,台阶上也被铺好了木板,邹泓将马车赶入院中。   夏月初从车窗探头朝外问:“东家不在家么?”   “夏娘子,东家吃过午饭就出门了,走前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没能第一时间见到薛壮,但是回到卧房之后,屋里有着薛壮的气味,让夏月初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了许多。   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夏月初却也不觉得饿,反倒因为放松下来开始觉得困倦。   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衣裳便钻进被窝补眠去了。   唐茹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就听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平稳,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忍不住撇撇嘴,薛壮是灵丹妙药么,面儿都没见到就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   薛壮直到半夜才带着一身寒风回到上膳堂,家里其他人都睡下了,门子也没告诉他夏月初回来了。   但是走进院子的时候,他就觉出有些不对劲儿。   卧房的窗帘居然是拉起来的,堂屋里却不知被人放了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暖光,虽然只照亮了转身那么大点儿地方,在寒冷的秋夜里,却叫人心里腾起一股暖意。   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入脑中,薛壮有些难以置信,怀着希冀和忐忑地轻轻推开房门,在听到两只傻狗的低声呜咽后,心中猛然涌起一股甘疼。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思念夏月初。 第950章 我懂,我明白   薛壮刚一推开房门,屋里就急切地钻出一个狗头。   二傻看着薛壮,极力压抑着兴奋,没有叫出声来,但已经急得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虽然不知道这只傻狗是如何学会忍耐这么高级的技能的,但薛壮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安抚地揉搓着它的大脑袋,又赞许地拍拍跟在后头的大傻。   等他伸手推开卧室的门,不再是之前每晚回来时的冷清,而是一股带着微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熟悉的香味越发让他确定,是夏月初过来了。   不过才分开了几日,却感觉好像分开了许久一样。   尤其是在这样清冷孤寂的秋末冬初,一个人回来睡着冰冷的被窝,就更加怀念跟另一半相互依偎的温暖。   虽然不知道夏月初为何会突然回来,但是她应该也想自己想她一样地想念着自己,这个认知瞬间抚平了薛壮这几日略有些焦躁的心情。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怕把凉气过到夏月初身上,便没有急着换衣服进被窝,而是偏身坐在炕沿儿上,借着外间透进来的微弱暖光,静静地看着夏月初的睡颜。   薛壮这边满心欢喜,夏月初却睡得并不安稳,那个一直侵扰她的噩梦又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   她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眼皮颤动,却始终没办法从梦里挣脱出来。   夏月初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开始有小幅度的抽动,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嘴里喃喃道:“不要来找我……是……是你要杀我的……不是我的错……”   最初还只是嘴唇开阖,并没有发出声音,后来她觉得自己越喊越大声,其实也不过只是耳语般的音量。   因为屋里太昏暗了,薛壮刚开始并没有发现夏月初的异常,后来才发觉她浑身颤抖,嘴里还极小声地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想杀你……”   这是做噩梦了?   薛壮伸手在夏月初脸上摸了一下,没想到竟湿漉漉地摸了满手,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忙起身点燃炕桌上的油灯,然后连被子带人地搂进怀里,轻轻摇晃着哄道:“月初,醒醒,只是噩梦,醒了就没事了,乖,醒醒……”   夏月初却突然挣扎起来,差点儿从他怀里滚落到地上去,眼皮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正在跟噩梦进行对抗。   薛壮不断亲吻着她满是冷汗的额头,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尽量柔和地唤醒她。   夏月初突然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神色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心脏砰砰乱跳,撞得胸口都跟着剧烈起伏,好似想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从腔子里冲出去一般。   “好了,没事儿了,醒了就没事儿了。”   细碎的吻不断落在夏月初的脸上,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渐渐唤回了她的心神。   夏月初转身把整个人都埋在薛壮怀里,双手死死地搂着他的腰身,像个受到惊吓后委屈撒娇的孩子。   薛壮并不知道夏月初之前经历了什么,还笑着打趣她道:“梦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平时看你胆子挺大,没想到还怕做噩梦呢!”   夏月初紧紧箍着他的腰,埋首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臊了?”爱人在怀的感觉实在太好,大大削弱了薛壮在其他方面的敏锐,并没能及时发现夏月初的异常。   被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环绕着,让夏月初渐渐放松下来,突然很小声地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么?当时是什么感觉?”   这话一下子就把薛壮刚有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给问没了,开始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难道是有人在月初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让她开始害怕手上早就沾满鲜血、收割过不少性命的自己了么?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薛壮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扶住夏月初的肩膀,力道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定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拔出来,细细端详着她。   这才发现夏月初面色苍白,惶惶不安,眼底深深的青痕和眼底的血丝,都昭示着她此时状态的糟糕。   两个人分开不到十天,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薛壮心疼得几乎都无法呼吸,恨不得摔砸点儿事很么东西来宣泄自己心底翻涌的暴躁情绪,却又担心吓到夏月初,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声音低沉压抑地问:“月初,你这是怎么了?我出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夏月初神色惶恐茫然,低头看着自己被薛壮握着的手,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我、我杀人了……”   “什么?”薛壮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若非怀里抱着一个人,他都要惊得从炕上跳起来了。   但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夏月初怎么会有需要去杀人的事情。   薛壮想了想,低头询问:“月初,你现在清醒了么?是不是在刚才的噩梦里杀了人?你已经醒了,没事了。”   夏月初摇摇头,叹了口气,重新靠进薛壮怀里,把京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当时事情紧急,我一心只想着如何自保和帮封七解围,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我射出去的这支弩箭意味着什么。虽然我拼命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自保,是那些人要来害我,所以他们死有余辜,但是我却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安理得。   “只要睡着,就会梦到那个人,他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心狠手辣……我……”   这些话她之前都无处倾诉,如今在薛壮的怀里,才终于能够没有阻碍地说出来。   “我知道自己这样似乎有些矫情,但是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小动物……”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不是矫情。”薛壮低头吻去夏月初脸上的泪水,“我懂,我明白。”   直到她终于平复下来,不再继续流泪,薛壮才放松身子,换了个让两个人都更舒服的姿势,问:“还想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么?” 第951章 剖白   “我第一次杀人是七岁那年。”薛壮将夏月初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鼻端萦绕着她发丝上的清香,语气十分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七岁?”夏月初大吃一惊。   “是。”薛壮点点头,“从我五岁开始,父亲就经常带我去军中操练,所以我对军中十分熟悉。   “我还记得很清楚,是我七岁那年的夏天,京城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是京郊山中的军营里还是比较舒适的,我跟着父亲在军营中已经待了小半个月,他准备第二天一早回家。   “我当时不太乐意,觉得城里又闷又热的不舒服,恨不得一直在军营里撒欢儿才好,当天晚上就没回父亲的军帐中,而是偷偷藏起来了,觉得只要明天父亲回家之前找不到我,我就可以留在军营中不回家了。   “万万没想到当晚营地就出事了,有刺客潜入军营,而父亲当时正在焦急地到处找我,一时不查被刺客刺伤。   “后来刺客被俘,我也被父亲的副官找到带回军帐。父亲将自己的佩剑交给我,让我去手刃刺客。   “当时看着父亲身上狰狞的伤口和血迹,我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自责,所以我想都没想就从父亲手中接过佩剑,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听到最后这话,夏月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儿往薛壮怀里偎进去。   薛壮抬手摩挲着她的长发,继续道:“当时我情绪激动,想法也很简单直接,对方是来刺探情报的,还重伤了父亲,他自然罪该万死,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出手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犹豫。   “父亲十分满意,军帐中的其他人也都对我大肆夸赞,可我却被军帐内浓重的血腥味惊呆了。   “直到今天我都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快下雨了,山腹中的空气湿漉漉的,好像随手都能拧出水来。   “夜风也没有往日的凉爽,带着轻微的土腥味,裹挟着血腥味吹到脸上,闷热腥臭得让人几欲窒息。   “当天晚上我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跟着父亲回家,随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夏月初听得认真,一想到当年还只有七岁的小孩子,就已经经受了自己如今所经受的全部崩溃、恐惧、茫然和无措,就止不住地心疼。   她抬手抚摸着薛壮的后背,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抚和支持。   薛壮偏头在她耳边烙下一吻,低声耳语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来的么?”   “自然想知道,但不管是怎么走出来的,你当年还那么小,都太难为你了。”   “我很小就自己一个人睡了,房里也不像一般大户人家那样还留着乳母和大丫鬟,只有一个值夜的小厮。他当时十四五岁,正是贪吃贪睡的年纪,所以我夜夜被噩梦惊醒,好几天之后才被娘知道。   “娘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就把我带到了家中祠堂,指着供桌上列祖列宗的排位,并没有给我讲他们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而是第一次跟我说起他们都是怎么亡故的。”   “薛家的祖祖辈辈,有资格将排位供奉在祠堂中的,就鲜少有寿终正寝的。”薛壮说着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听娘一一说来,我才知道原来人竟然能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死法,对于薛家男儿来说,能够血染疆场、马革裹尸,就已经是不错的归宿了。还有许多祖先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回来,棺椁里放着的只有些贴身衣物罢了。”   “别这么说,怪吓人的……”夏月初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薛壮还有心思开玩笑。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夏月初故意眨眨眼睛问。   “自然是来不及了!”薛壮捏着她的下巴,惩罚似的重重一口亲在她唇上,这才继续道,“娘跟我说,薛家有许多先祖都死在了暗杀之下,最危险的一次,我们嫡系这一支差点儿绝后,幸好当时留有一名遗腹子,生下来是个男婴,这才勉强维系住了薛家的血脉。   “那天在祠堂里,娘跟我说,对敌人的妇人之仁,就相当于在亲人颈间架上利刃,想要保护自己关心的人,就要坚定地把手里的兵刃对准敌人。   “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再做过噩梦,也从未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心慈手软过。”   “但是你跟我不一样,我从小就生在将门,对这些事情即便没见过也早就听说过,你一直都是普通百姓,毫无防备地手上染血,心绪不宁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你完全不必为了这件事儿内疚自责,在他们选择拿起兵刃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无辜的人了。你不但保护了自己,也帮助了封七。如果你没有这样做,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手弩是我放在马车里的,弩箭头上的毒也是我让人淬上去的。如果箭尖上没有淬毒,那个人只会中箭却不会身亡,所以严格来说,是我杀了人,不是你……”   薛壮的话还没说完,夏月初就已经扑上来,以吻缄口。   近十日没有疏解过的身体早就已经蠢蠢欲动,只是一直在压抑忍耐,怀中人的主动索吻,几乎摧毁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夏月初嘴上忙着,手也不闲着,如一尾灵活的鱼儿,顺着薛壮衣襟的空隙钻进去,四处撩拨。   “别闹,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唔……”薛壮担心夏月初的身体,还在努力抵抗,想把她的手从以上里捉住来。   “我不想睡觉,我只想要你!”夏月初抬头,媚眼如丝地看着薛壮,“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你想我没?”   这样若是还能忍得住,那他也就不是男人了。   薛壮收紧搂着纤腰的手臂,逐渐加深了刚刚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啧啧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听起来似乎还有放大的效果…… 第952章 敏感时期   一番抵死缠绵之后,夏月初耗尽了自己全部体力,喘息着闭上眼睛,有点昏昏欲睡。   薛壮出去兑了热水,轻车熟路地给她擦拭过身子,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把人塞进被窝里。   不多时,夏月初的呼吸就变得均匀平稳,进入了梦乡。   薛壮这才起身,端起已经凉透的水盆,准备出去把水泼了再回来睡觉。   “喂!”   薛壮猛地抬头,朝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   唐茹神出鬼没地站在院中的大树旁,她对薛壮远没有对夏月初态度好,此时甚至还嫌弃地撇嘴道:“她好几天没睡好,刚见面你就瞎折腾!”   不知是否被人听了墙角的薛壮面色一沉,手腕轻抖,一盆水正泼了唐茹满头满身。   唐茹其实早有防备,但无奈薛壮的速度太快,甚至还预判了她的躲避方向,一盆水结结实实都扣她身上了,半点儿都没浪费,气得她小脸儿煞白。   自己的速度居然没有薛壮快,这个认知比被泼成落汤鸡更让她不悦。   “你还好意思说我?走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她出门你为什么不跟着?”薛壮沉着脸质问,“我天天当宝贝护着的东西,我才离开几天,就变成这样,我正想找你算账呢!”   唐茹听了这话,顿时就蔫儿了,刚才的气也都泄了。   薛壮离开京城之前,的确曾吩咐过,让她跟着夏月初出门。   不管她实际上如何变态,但至少外表看上去像个还算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年纪又显小。   她跟在夏月初身边,不会太显眼,还可以贴身保护夏月初。   唐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如果她真想跟着,可以完全不被夏月初察觉。   不过是因为她松懈了,觉得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出事,正好夏月初想要做戏,怕唐茹脾气不好忍不住坏了事,说不用她跟着,她就顺水推舟,给自己免掉了这份差事。   谁知道真的会有人脑子有病,大白天地在京城内城出手行凶。   可是这些话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初所有让她觉得有道理、合常理的事情,如今想来都是推脱责任的借口,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用行动去弥补错误。   唐茹抹了把脸上的水,跺脚道:“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谁是幕后黑手的。”   “找到又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了,难道你能让月初回到她没有杀人的时候么?”薛壮一想到这个就烦躁不已,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脑后。   虽说他刚才安慰起夏月初来可谓是驾轻就熟,但其实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全部细节,就是因为这种滋味着实太不好受。   自己生在薛家,肩负着责任,别无选择。   但是夏月初不是,她原本并不用背负这些东西,可是因为自己,如今也差不多让她沾了个遍。   一想到自己当年那些辗转煎熬的难眠夜晚,如今夏月初有可能也要遭受一遍,他就恨不得叫唐茹出去好好打一场。   “恩?”唐茹闻言一怔,“她这几日是为了这件事儿才睡不着的?”   “几日?”薛壮闻言挑眉,刚才夏月初说的时候,有意地模糊了时间,他也不确定夏月初到底煎熬了多久才“任性”地过来找自己寻求安慰。   唐茹瘪瘪嘴没有说话,心里却开始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形?想了半天发现,杀过的人太多,第一次什么的,早就记不得了。   薛壮见唐茹神情变化,不知道她的思绪又发散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耐烦地说:“月初的想法,你可能不明白,但她跟咱们不一样。”   唐茹的确无法理解夏月初的想法,在她的认知中,别人要来杀你,你完好无损地把他给杀了,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么?居然还把自己吓得噩梦连连,也太没用了。   但是这种本该被她鄙夷嫌弃的无能之举,放在夏月初身上,却莫名地让她讨厌不起来。   “她平时杀鸡宰鸭,切起猪牛羊来那一刀刀的,比我都利索,还以为她胆子挺大呢!”唐茹低声咕哝着,“早知道她怕这个,该去庙里给她求个护身符压惊才对。”   “什么?”唐茹的声音太小,薛壮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我来是有正事儿想跟你说。”唐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飞快地说,“夏娘子在京城遇袭的时候,上次在保定府闹着要吃全驼宴的扎拉钦突然带人出现在巷子里。当时如果不是夏娘子找到弩箭成功自救,就得等着人家英雄救美了。   “这次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带着人远远地缀在我们后头,我本来想上去把他抓回来问问情况的,结果夏娘子说,除非对方先出手,否则我们不要主动挑起冲突,后来就这么一前一后,相安无事地到了保定府。”   “他们是吐蕃人,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你莫要乱来。”薛壮对这个唐茹着实有些头疼,她功夫好本事大不假,但是这个说风就是雨、不管不顾的性格又真是让人头疼。   扎拉钦那个人,薛壮也曾着人调查过,但是除了他来自吐蕃,以及当时的落脚地点这种摊在表面的信息之后,就挖不出更深层的内容了。   但是从扎拉钦的言谈举以及吃穿用度来看,至少应该是吐蕃贵族。   在吐蕃王入京这个关键时候,频繁出现在京城和保定府的吐蕃贵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吐蕃王的支持者,要么就是准备刺杀吐蕃王的,必须要加以重视才行。   “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唐茹看着薛壮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想到自己之前的失误,抱着弥补的心态,点头答应下来,不过还是不死心地找补道,“那我不动他,悄悄跟踪他总可以吧?”   “只要他察觉不到,你想怎么着都行。”薛壮在外头已经待了够久了,担心夏月初睡得不安稳,不耐烦地把唐茹打发了。   离开主院,唐茹也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躲开巡视的禁军翻墙出去了。 第953章 馋坏了   不知是因为把心事倾诉出来了还是因为有薛壮陪在身边,夏月初终于睡了几天来第一个好觉,一觉醒来外面早已经天光大亮。   薛壮躺在身边,两只傻狗卧在脚下,南边窗户的窗帘拉开了半扇,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炕上,不灼人,只带来融融的暖意,晒得人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夏月初刚一动弹,薛壮就立刻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夏月初似醒非醒地,像只猫儿似的把脑袋抵在他肩头蹭了两下,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早就醒了,都已经出去打了一套拳,跟新来的那些禁军过了过招,回来见你还没醒,我就又陪你躺一会儿罢了。”薛壮侧头轻吻夏月初的额头,“昨晚睡得怎么样?”   “好像许久没睡这么好了。”夏月初使劲儿伸了个懒腰,又畏寒地把胳膊缩回被子里,“饿了,但是又懒得起床。”   “杨艾琪一早就送了鸡丝粳米粥过来,一直在小厨房的灶上温着,家里小菜也都齐备,你躺着吧,我去给你端来。”   薛壮起身披上衣服去后头小厨房了,夏月初在被窝里懒了一会儿,还是翻身爬起来了。   她倒不排斥在被窝里吃东西,但是不洗脸不刷牙可受不了。   去偏厦洗漱完毕回房,给两只傻狗拿了吃的,还不见薛壮进屋,去后面小厨房找人,便见薛壮拿着菜刀,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切着咸菜丝。   薛壮听到声音回头,见夏月初嘴角噙笑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只得继续努力去切咸菜。   夏月初被薛壮笨拙的认真取悦,欣赏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上前接手了切菜的工作,不然等他跟雕花似的一根根切,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顿饭呢!   薛壮将砂锅端进屋里,刚盛出两碗粥来,夏月初就已经端着两盘小菜进屋来了。   “小厨房只有泡菜和咸菜丝了,太素了,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荤菜。”   “就这么吃吧,粥里不是有鸡丝么!再说了,你也该吃得清淡些,若真是馋了,回头再让杨艾琪给你做。”薛壮拉着她坐下,“如今家里只剩下这么点儿人,还都是禁军,三餐都定时定点,你以为还像以前你在家的时候那样,后厨时时刻刻都备着吃的啊?”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这么清淡,怕你填不饱肚子。”夏月初本来胃口就不大,身体的底子又不好,再好吃的东西,她吃上几口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薛壮这会儿二十多岁,正是无肉不欢,肚子里没油水儿就不觉得饱的年纪,每天还要早起训练,白天也忙得很,吃不饱可不行。   “我早晨跟着他们吃了一顿了,这会儿就是陪你再用几口。”薛壮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儿,也的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夏月初说话了。   但是等夏月初放下碗筷表示自己吃不下了之后,他立刻风卷残云般把砂锅里剩下的大半锅粥以及桌上的小菜一扫而空。   “吃饱了么?”夏月初见状越发不信他之前吃过,以为他是顺口在哄自己。   “我真不饿,就是看不得东西剩下,再说了,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该吃午饭了。”   “几天不见你这饭量又见长啊!”夏月初挑眉打趣道,“难不成因为杨艾琪做饭比我做的好吃?过来我仔细看看,是不是吃胖了?”   薛壮走过来,抓起她的手放在身上,拉着她去摸自己结实的八块腹肌。   “昨晚不是都摸了个遍,我胖没胖你心里没数么?”   “大白天的,不要乱发情。”夏月初嘴上虽然这么说,手却不老实地胡乱摸着,听到薛壮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用力掐了一把,弯腰从他腋下钻出去,一边往外跑一边道:“阿铮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他!”   “他现在好得很,生龙活虎的!”薛壮一把把人捞回来,抬手轻触她眼底尚未消散的青痕,心疼地在她眼睛上亲了一口,“你今天就好生在屋里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那你呢?要出去办事么?”夏月初在心里唾弃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多了黏人的毛病了,她努力收敛起自己的不舍,“我去给你找衣服。”   “今天的公事都交代给倪先生了,他不方便出面的我也都推掉了,所以我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你在家待着!”   “对了,你去大棚看过了么?菜长得怎么样?”夏月初这会儿才想起大棚来,登时觉得有些馋,虽说这段时间在京城,还是能吃到一些蔬菜的,但到底是秋末冬初了,能储存到现在的蔬菜都很难得了,种类更是少得可怜。   一想到家里如今正有满满一棚的新鲜绿色蔬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刚回来那会儿去看过一次,都长得挺好的,绿油油的一片。”   对这些菜什么的,吃的时候薛壮倒是认识,生着长在地里的时候,也就只能看出个能不能吃,够不够绿了。   “咱们过去看看。”夏月初兴奋起来,“离何大人来也有半个来月了,应该又长大不少,说不定有能吃的了。”   薛壮见她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也不拦着,还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大氅被她披上。   薛壮身量高,身材又壮硕,他穿着刚过膝盖的大氅,几乎把夏月初从头到脚都包严实了。   一想到晚上就有新鲜的菜吃,夏月初心情简直比外头的阳光还要灿烂,笑眯眯地裹着大氅往外走,丝毫不顾自己此时的造型简直像个会移动的大钟。   玻璃大棚最大的好处就是透明直观,所以夏月初离着老远就看到满眼的郁郁葱葱。   这会儿外面太阳好,也没什么风,大棚正在开门通风换气,夏月初便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菠菜、油菜、芫荽之类的小菜都已经长得半大了,黄瓜和豆角的架子都爬得快有一人高,番茄还是通体翠绿,但是已经长得比橘子还大了……   夏月初弯腰从靠近根部的地方摘了根顶花带刺的黄瓜,直起身子正踅摸哪里有水可以洗一洗,就听到身后响起刺耳的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大棚不许随便进入——啊——你怎么敢摘大棚里的菜,这可是下个月宫宴要用的——” 第954章 破坏心情   夏月初转身,皱眉看向在大棚门口气得跳脚、大喊大叫的年轻女子,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不由得皱眉看向薛壮,问:“这人是谁?现在什么人都可以进大棚了么?”   年轻女子闻言气得俏脸涨红,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专门照看大棚的,倒是你,你怎么能随便摘大棚里的菜,要知道……”   “得得,打住!”夏月初见她又要重复刚才那些毫无营养的话,不耐烦地打断道,“家里没人可用了么,要你专门照看大棚?”   薛壮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的角落中翻找出相关信息道:“哦,我想起来了,她叫裴思瑜,听阿铮说,是上次何大人来的时候留下的。”   夏月初听说是何怀生留下的人,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虽然小姑娘不懂事,但她总要看在廖老跟何怀生的面子上。   “这大棚里的菜是我的,我当然可以摘了,至于说宫宴要用的,到时候御膳房会派人跟我接洽的。”   夏月初说罢,从旁边拿起一个篮子,弯腰开始掐嫩生生的小菠菜。   裴思瑜冲上来拉住夏月初道:“就、就算菜是你种的,但是能供给宫中可是天大的殊荣,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再说现在菜都还没长大呢,这么嫩就掐了,你、你这人简直……简直太可恶了!”   年轻的小姑娘许是从来没跟人吵过架,连狠话都不会说。   但是她这种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破坏了夏月初难得的好心情。   她竖起一根手指道:“首先,何大人把你留在这里,肯定是为了让你学习如何管理大棚,学习如何照顾大棚中的蔬菜,而不可能是让你负责管理玻璃大棚,对么?”   裴思瑜被说得一阵脸红,她的确是留下学习的,但是秦铮没有种菜的经验,也没时间一直在大棚盯着,干活的都是从周围村镇雇来的农夫。   她是何怀生的徒弟,秦铮对她自然比较客气,还给了她一把大棚的钥匙。   裴思瑜每天来大棚观察菜的生长情况,看农夫们做事,时间长了,她就有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所以此时听到夏月初说得这么笃定,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夏月初接着又竖起一根手指道:“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希望你能听清楚,玻璃是我找人做出来的,大棚是我设计出来的,如何在大棚里种菜也是我教给他们的,我花了那么多钱,废了那么多心思,为的就是让自己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所以不管菜是嫩是老,是大是小,都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摘。就算何大人此时就在这里,他也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更何况是你!   “你既然是来学习的,就谦虚一些,守好自己的本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咋咋呼呼、管东管西的。”   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了,裴思瑜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抬头正看见秦铮从外面进来,就像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   “秦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说句公道话吧!”裴思瑜说到后面,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   “大哥,嫂子,这是怎么了?”秦铮奇怪地看了裴思瑜一眼,开口却是先询问薛壮和夏月初。   夏月初见她这样,不由得心生警惕,道:“阿铮怕是还没有你大呢,别乱叫,把人都叫老了。”   她说完还瞪了秦铮一眼,心道走前刚给你定了亲,这么快居然又勾搭上一个姑娘?   秦铮根本不知道夏月初在想什么,被瞪得莫名其妙,但又不敢问,只好摸摸鼻子,像薛壮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们来摘点儿菜,这位裴姑娘却一直拦着,怎么也解释不通。”   秦铮以为裴思瑜不知道二人的身份,便简单地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是上膳堂的东家,这位是东家娘子,夏娘子。”   他说完就殷勤地接过夏月初手里的篮子道:“嫂子,你要什么菜,我帮你摘,你别累着了。”   “摘一把小菠菜,再掐点儿芫荽,摘十几颗油菜。”夏月初吩咐过秦铮,自己又拿了个篮子去摘黄瓜。   裴思瑜没想到自己弄了个里外不是人,不敢再胡乱开口,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直愣愣地杵在地头上,看着夏月初这么一会儿竟摘了大半篮黄瓜了,疼得心都在滴血。   “你、东家娘子,你吃多少摘多少就是了,摘这么多做什么……”   “黄瓜长得很快的!”   “长得快也架不住你摘的多啊……”   “哎!”夏月初无奈停下在绿叶间寻找黄瓜的举动,转身面对裴思瑜道,“黄瓜长得快,不及时摘掉很快就会长老了。现在长出来的黄瓜若是不及时摘掉,会影响上面黄瓜的生长。而且即便你让这些黄瓜挂在藤上一直等到下个月的宫宴,它们肯定也都已经长老了,变得皮厚籽硬味道酸,难道送进宫给皇上做老黄瓜汤喝么?”   “……”裴思瑜一门心思要保护大棚里的菜,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臊得完全没脸继续留在大棚里,转身跑了出去。   秦铮一边摘菜一边道:“这人平时看着还挺稳重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哎呦……”   夏月初施施然地收回敲他后脑勺的手,哼了一声道:“阿铮,你如今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我把艾琪当亲妹妹看,你若是敢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我可饶不了你!   “至于别的小姑娘到底是稳重还是抽风,跟你都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秦铮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夏月初的意思,等到把菜都摘完,直起身子才突然回过味儿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夏月初。   “嫂子,你、你刚才的话是、你是说……”   “嗯哼!”夏月初对秦铮的人品十分信得过,之所以要出言敲打他,也是为了让他心里有个数,“回头把大棚这边的事儿都交给艾琪,你自己跟裴思瑜保持距离,别一不小心被人碰了瓷儿。” 第955章 送上门的“礼物”   在大棚里摘完了菜,夏月初才关心了一下大棚内挂果和授粉的问题。   其他都还可以,但是角瓜的藤蔓上明显花多果少,她把再大棚里干活的人叫来,蹲在地上教他们如何分辨雌花和雄花,然后掐下雄花给雌花授粉。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玻璃大棚至今的成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对夏月初的要求没有任何质疑,全都学得认真。   交代好大棚里的事情之后,夏月初才招呼薛壮回去。   薛壮把三篮子的菜都交到左手上,空出右手来牵夏月初。   “在家里还能走丢了不成。”夏月初笑着嗔怪,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来给他牵。   “东家,夏娘子。”杨艾琪不知道二人去大棚了,来院子里找人没找到,正着急呢,就看到两个人牵着手回来,莫名觉得胃里有点撑,但是也顾不得细想,赶紧迎上去道,“有吐蕃人上门送帖子。”   杨艾琪把手里的帖子交给夏月初。   “人呢?”   “在门厅等着您回复呢!”   夏月初打开帖子,见是邀请夫妻俩明日去赴宴的请帖,落款处写着扎拉钦的名字,旁边还盖了个由不认识的文字构成的印章。   请帖上的内容写得十分诚恳,大意是说,之前自己不懂事,但是夏月初做的全驼宴让他十分惊艳,对自己之前不妥的行为更加懊悔,但是因为生意上的事物缠身,不得不立刻出发去京城办事,未能回请还礼,如今正好双方都在保定府,所以特意设宴,诚邀薛壮和夏月初赏脸光临。   薛壮站在旁边,视线越过夏月初的肩头,也将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面色不怎么好看,直接从她手里抽出请柬,往地上一丢道:“不去!”   一想到之前扎拉钦对夏月初献殷勤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算作表白的态度,薛壮心里头就冒火。   虽然这次邀请的是夫妻二人,但是请柬从头到尾都是围绕着夏月初写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杨艾琪出去回复吐蕃人了,夏月初好笑地捏捏薛壮的腰侧:“我怎么突然闻到一股酸味儿啊?”   “晚上做个酸萝卜炒腊肉,好久没吃过了。”薛壮面不改色地说。   “这么多新鲜蔬菜,我才不要吃酸萝卜。”   扎拉钦被拒绝之后也不气馁,下午又以感谢夏月初为由,派人送来了一车东西,跟门子交代了一声就连马车都一起丢在上膳堂门口,让人想拒绝都无从拒绝。   马车后面蒙着厚厚的棉被,引得家里许多不当差的禁军都好奇地出去围观,猜测着棉被下面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大家猜测的方向从吃的到活物,甚至还有脑洞大开地说:“被子底下该不会是个人吧?”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薛壮赏了一巴掌。   “若真是个人就送给你!”   “嘿嘿,东家来了!”年轻的禁军被吓了一跳,见是薛壮,急忙打了个招呼。   他是第一批派过来的禁军,在上膳堂待久了,早就知道薛壮的脾气,虽然训练时下手狠,平时还是挺好相处的。   大家年纪相仿,私底下开个玩笑什么的他也不会生气,所以即便看到薛壮的脸色不太好,却也并不担心,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一脸傻气。   “东家,赶紧打开吧,万一真是活物,回头憋死可就不好了。”   “是啊,东家快掀开,怪急人的。”   其他禁军也都好奇得很,七嘴八舌地催促着。   薛壮上前几步,一边去掀棉被,心里还警惕着,心道若是扎拉钦那个蛇精病若是真的玩一出大变活人什么的,就说明上次自己打他打得太轻了,这次一定要狠狠地往死里揍。   棉被被掀开,底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映入眼帘的反倒是一片令人欣喜的翠绿。   “还以为是啥好东西呢,原来是菜啊!”   伸着脖子围观的禁军们都露出失望的神色,若是搁在以前,这个季节看到一车绿色,兴许还会新鲜新鲜。   可是现在,上膳堂的大棚里头种着那么多菜,他们闲着没事儿就过去,隔着玻璃看里面的菜长大了多少。   看惯了大棚里长势极好的菜苗,再看到车上这些有些蔫头蔫脑的,更觉没啥看头。   “把车上东西仔细检查一番,没问题的话就先搬到我院中的西厢房,等月初看过再说。”薛壮仔细看了看,一个都不认识、   之前夏月初跟廖老爷子在大棚里忙着育苗的时候,薛壮得空就过去帮忙,结果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像一老一少那样,在种子发芽刚生出第二对儿嫩叶的时候就分辨出来是什么品种。   弄错了几次之后,夏月初还没说什么,廖老爷子就已经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不许他再接触菜苗,只让他做一些挑粪翻地之类的力气活了。   所以在薛壮看起来,这些东西全都生得差不多模样。   若非东西都是种在土筐里,给配上几个好看的花盆的话,跟他说是什么珍稀的花苗他估计也会相信的。   出来看热闹的禁军人数不少,很快就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了。   夏月初在卧室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好奇地出来查看:“送来的是什么?你收下了?”   “不是花苗就是菜苗,我也不认识,你去看看?”薛壮虽然不待见扎拉钦,但还不至于到迁怒这些没有思想的植物的地步。   夏月初没想到扎拉钦看起来十分粗矿的一个人,竟然会做出送菜苗这种举动,好奇得不行,结果走进厢房一看筐里的东西,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东西她还真认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她前世生在东北,小时候村里就常有人在房前屋后种上几株。   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拿这东西当止痛药用,肚子疼了吃一点,牙痛了咬一点,都管用得很。   夏月初小时候不懂,曾经有一次肚子痛还被邻居奶奶喂了一些,的确是挺有效的。   长大之后才知道,这种花开得很漂亮、种子还能止痛的东西,竟然是做毒品用的罂粟。 第956章 阿芙蓉   在自家屋里看到这么一大片罂粟的幼苗,对夏月初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就见一个禁军走进来,交给薛壮一个折子道:“东家,车上放了个折子,说送来的是阿芙蓉,里面还详细写了如何种植、如何入药。”   “原来是阿芙蓉,我还以为是什么菜呢!”薛壮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随手接过折子,心下暗道,这个扎拉钦对夏月初丝毫都不了解,虽说阿芙蓉花开娇艳,但是在夏月初眼里,怕是都没有几朵黄瓜藤上的小黄花更好看。   不过一下子弄来这么多阿芙蓉也难得,到时候叫秦铮送去军中,找个地方种着就是了。   夏月初劈手抢过折子,着急地翻看起来。   她就说,扎拉钦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送这些东西过来,这其中肯定有阴谋!   据记载,唐乾封二年,因唐高宗李治患有风疾,经常头痛,所以阿拉伯使者将含有阿芙蓉成分的药物作为贡品代入京城,献给李治。   后来阿芙蓉的植株和种子也被阿拉伯商人带入中原,因其花开娇艳,被称为阿芙蓉。   花可赏,果可入药,但是因为价格昂贵,所以当时只是在上流社会中形成了一阵并未持续多久的风潮罢了。   薛壮不明白夏月初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心道难不成扎拉钦这礼物还真送到她心坎儿里了不成?   “阿芙蓉虽然不便宜,却也算不得稀罕物,军中年年都种,你若是喜欢,明年夏天我带你去看。”   他佯装无意,但是话里其实还是带了几分醋意的。   但是夏月初此时却已经无心注意他的这点儿小情绪,紧张地问:“你怎么知道阿芙蓉的?军中种阿芙蓉干什么?”   “刀枪无眼,军中将士难免会受伤,阿芙蓉止痛效果很好,所以每年都会种一些入药。”薛壮这才发现夏月初脸色不对,伸手扶住她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夏月初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折子,她知道罂粟从唐朝就已经传入国内,但是真正成为毒品,却是在明末清初那会儿。   苏门答腊人发明了吸食熟制鸦片的方法,由荷兰人传入南方沿海等地,被称作“福寿膏”,使国人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   而鸦片成为灾难,则是在清末,疯狂攫取利益的西方殖民者大量倾销鸦片,摧毁了无数国人的身体和精神。   但她此时身处之地,已经不是她原本熟悉的那个世界了,所以她并不清楚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熟制鸦片,更不知道吸食鸦片的恶习有没有在大齐传播开来。   但是扎拉钦为何会大张旗鼓地送这么多阿芙蓉上门?   难道单纯只是想让她赏花么?   虽然夏月初平时还是相信人心向善的,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熟知的历史中,鸦片对国人的摧残和危害,她不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扎拉钦的动机。   折子里并没有关于熟制鸦片的内容,而是在最后写了以少量阿芙蓉果实入菜,可以增加风味、使人食之难忘。   这个作用夏月初并不陌生,前世偶尔就会看到有无良火锅店店,在汤底中加入罂粟以吸引回头客,殊不知在这么早就已经有人发现这个用处了。   夏月初把折子里面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没有找到自己最担心的东西,一时间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更担心才好。   她终于从折子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屋里的人都已经被薛壮打发走了,而他正双手抱臂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她主动开口解释。   夏月初犹豫片刻,没有解释,反倒先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像吸烟一样吸食烟草跟阿芙蓉混合的膏状物或是丸状物?尤其是在南方沿海那边。”   虽然不知道夏月初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薛壮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摇头道:“我没听说过这样的,阿芙蓉不是药材么,还能当烟抽么?”   夏月初只得将事情推到自己以前编造出来的那个师父身上道:“我当初在师父留给我的菜谱中看到过关于阿芙蓉的记载,师父曾经去西方诸国云游,见过有人从阿芙蓉的果实中榨取浆液,将其蒸熟后与烟草混合来吸食,吸食后会有飘飘然般的快感,但是药效过去之后,人就会陷入更大的空虚失落之中,而且吸食之后还会成瘾,长久以往会损害身体,瘾头上来的时候涕泪横流,丑态百出,极难戒断。   “我之前在菜谱的食材部中看到阿芙蓉的记载和图画,但是并未见过实物,所以只是当个海外的奇闻趣事来看,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多阿芙蓉的幼苗,着实有点被吓着了。”   “你是说这东西会上瘾?”   薛壮闻言蹙眉回想,因为大齐军中常备阿芙蓉用来止痛,他之前的确听说过一些受伤失去胳膊或是腿的兵士经常说自己疼痛难忍,然后去找军中大夫要阿芙蓉止痛。   因为军营附近多会种一些阿芙蓉来备用,所以一般也不会限制用量,如今想来,这兴许就是夏月初说的成瘾吧?   但是夏月初听了他的话却是摇头道:“没有经过加工的阿芙蓉种子虽然有止痛的作用,也会有轻微的成瘾性,但是跟熟制之后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据我、我师父菜谱中记载,吸食阿芙蓉的膏体,可以让健硕壮汉变得瘦骨伶仃,可以让意识坚定之人变得不堪一击、对别人摇尾乞怜,甚至有许多人为了吸食阿芙蓉倾家荡产、四处举债、典妻卖女、丧失人性……”   “这么严重么?”薛壮的神色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虽然对夏月初所说的师父和菜谱保留怀疑,但是薛壮知道夏月初不会欺骗自己,她每每在无法解释消息来源的时候,就会假借师父和菜谱之名,殊不知枕边人早已看穿了她的遮掩。   只不过薛壮并不打算揭穿这件事,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他相信夏月初是全心全意地对自己,所以没有必要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地方过多纠缠。 第957章 四菜一汤   “你说扎拉钦送来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夏月初本来就对扎拉钦有所警惕,此时更是忧心。   薛壮已经感受到扎拉钦对夏月初似乎有些迷恋,最近又是设宴邀请又是送阿芙蓉,应该都是对夏月初的示好和追求,毕竟吐蕃人跟中原的风俗不同,追求已婚妇人对他们来说也并无什么太大的不妥。   虽然知道夏月初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但是自己的爱人被人觊觎窥伺这件事,还是让薛壮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   不过估计扎拉钦自己都想不到,他在这个季节费力弄来阿芙蓉幼苗,本来是想讨夏月初的欢心,马屁却直接拍在了马蹄子上,更是让夏月初对他戒心加倍。   但是这件事,却让他对扎拉钦的身份有了更进一步的怀疑。   在吐蕃这样的小国,能有实力和财力弄到这么多阿芙蓉幼苗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之前薛壮对扎拉钦的身份一直无法界定,不知道他与吐蕃王的关系,究竟是敌是友。   但是看扎拉钦最近这段时间的行为,他越发怀疑此人说不定就是吐蕃王那个至今还秘而不宣的继承人。   如果是敌人,此时应该正忙着计划如何暗杀吐蕃王或是破坏吐蕃与大齐之前的关系,不可能像他这么闲极无聊,竟然还有时间对别人的妻子献殷勤。   不过这些猜测,薛壮并不打算让夏月初知道。   “好了,别担心那么多了,我会派人跟着扎拉钦,也会叫人调查阿芙蓉的事儿,军营中种植的阿芙蓉也要派人严加管理起来,限定用量。”薛壮说着转移夏月初的注意力道,“你不是说给我做好吃的么?打算做什么?”   “这么新鲜又嫩的菜,拍几瓣儿蒜随便炒炒都好吃得很。”夏月初明白薛壮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便顺着他转移了话题,“你看看裴思瑜,护着那些菜跟护着命根子似的,摘根黄瓜都像要她的命。这个时节,连皇上都吃不上这么新鲜的菜,你可知点儿足吧!”   “知足,知足得很!”薛壮见她转身要走,赶紧跟上去把人搂在怀里,跟连体婴儿似的一起往外挪,“我最知足就是娶了你,不然哪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晚上夏月初用大棚里摘的菜简单地做了四菜一汤。   嫩黄瓜摘了一筐回来,只取了几根,其他的放不住,要留着腌渍起来。   做法也简单粗暴,将菜刀侧过来啪啪啪一路拍过去,拍得四分五裂,汁水四溅,清香味儿瞬间被激发出来,满室飘香,夏月初闻着就蓄了满口的口水。   穿越到大齐之前,她可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没出息到会对着一根黄瓜流口水。   但是许久没吃到新鲜蔬菜的身体可不听理智的呼唤,馋得肚子都开始咕噜噜乱叫,干脆自暴自弃地抓起案板上还没被拍裂的半根黄瓜啃起来。   “小馋猫!”薛壮从未见夏月初在做菜的时候偷吃食材,当初她还为这件事罚夏瑞轩切了一大盆土豆丝。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十分不专业的行为。   “这又不是酒楼的后厨,自家厨房哪有那么多规矩。”夏月初说着,用自己啃剩的黄瓜尾巴堵住了薛壮的嘴。   黄瓜清新甘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薛壮觉得自己似乎稍微可以理解夏月初对新鲜蔬菜的渴求了,虽然都是素菜,但是这味道可比白菜萝卜好多了。   刚摘下来顶花带刺的小黄瓜本来就已经十分好吃,夏月初只放了很少的调料,目的是为了更加激发出黄瓜的清香,而不是遮盖它本身的味道。   拌好黄瓜之后,夏月初把豌豆尖儿从水盆里捞出来。   此时的豌豆尖生得极嫩,洗净后在凉水里泡着,这会儿捞出来随便一掰就发出咔咔的脆响。   豌豆尖也有股子属于自己的特殊清香,不似黄瓜的香味那般扑面袭来,叫人躲都躲不开。   它的清香更加婉约,如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需得叫人沉下心来细细探寻,才能发现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好。   这样脆嫩的豌豆尖儿,清炒最能将其清香体现出来,热锅热油,急火急翻,万万不可温吞拖延。   而这道菜的要点在于,起锅前最后撒上几滴白酒。   呛人的酒气被热锅蒸发,只留下一点点粮食的醇香,让豌豆苗更加清香四溢,别具风味。   油菜如今连茎带叶还不到一拃长,脆嫩无筋。   从山上采摘回来晒干的香蕈,泡发后一个个饱满可爱,被刀锋破开的时候,独有的香气就霸道地弥漫来开。   油菜跟香蕈算得上十分合拍的好搭档了,夏月初还记得,前世的一些菜场里面,店家都是把油菜跟香蕈并排摆在一起,既方便顾客挑选,也方便自己称取。   因为买油菜的人,九成会一起买几颗香蕈回去。   这两样搭配在一起,味道互相激发也互相渗透,稍通厨艺的人就可以做出不错的好味道。   薛壮循着香味进来等着端菜,他最爱的是各种肉,其次便是菌菇类的食材,许是因为这类食材做出来之后,口感和味道跟肉比较接近。   夏月初颠了几下勺,将已经烹好味道的油菜炒香蕈盛入旁边备好的瓷盘中。   薛壮伸手捏了一块香蕈丢进嘴里,烫得嘶嘶哈哈地还不舍得吐出去。   “烫坏了舌头怎么办!”夏月初气得拍了他一巴掌。   她那点力气拍在薛壮身上,跟给他挠痒痒似的。   “今天还真吃全素宴啊?”薛壮的眼神扫过条案上剩下的芫荽和菠菜,有点儿遗憾地咂咂嘴。   虽说夏月初就算在路边揪一把草炒炒也能做得特别好吃,但是对于他这种肉食动物来说,素菜再好吃也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夏月初将芫荽切成段,等薛壮端着菜走了才从条案下面端出一个盘子,揭开上面扣着的碗,里面赫然是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   很快,夏月初就端着芫荽炒羊肉来到屋里,看见薛壮骤然变亮的眼神,唇角就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灶台上还有一碗汤,太烫手了,你去端过来。 第958章 天生一对   嫩生生的小菠菜在汤中舒展着青翠的身躯,蛋花如最轻柔的云霞般环绕周围。   最后点上一滴香油,看着它在汤面上撞得粉身碎骨,散落成点点金色的星光。   清清爽爽的一碗菠菜蛋花汤,很是家常,但想要做得蛋花香软柔嫩,菠菜滑润可口,汤中没有菠菜的涩味,反而柔和适口,火候和手法缺一不可。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两碗米饭,两双筷子。   两个人在桌边相对而坐,隔着菜肴升腾起的氤氲热气四目相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都不记得上次只咱们两个人清清静静坐下来吃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夏月初没有说话,只是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羊肉。   许久没吃到新鲜绿色蔬菜的两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桌上所有的菜,夏月初摸着自己撑得微微有些凸出的胃部,偷偷松了松裙子的腰带。   薛壮把菜都吃完汤也喝光了还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饭,将菜汤折箩似的倒进碗里拌匀。   “没吃饱么?”夏月初看着吃了足有自己三倍分量的薛壮,“我再给你炒个菜去?”   “饱了,就是看着菜汤浪费了怪可惜的。”薛壮说着端起饭碗,呼噜呼噜很快就吃了个底儿朝天。   夏月初看着他吃得这么香,心里也忍不住一阵欣慰。   对于做饭的人来说,这也许就是最好的褒奖。   至于薛壮会不会被撑到,她倒是丝毫都不担心。   薛壮不像她肠胃那么虚弱,消化能力超强。而且以他每日的运动量来说,多吃一碗饭根本算不得什么,晚训的时候跟其他人多过几招也就消耗掉了。   薛壮吃完之后,抓住夏月初准备收拾的手。不让她动手。   “叫人来收拾就是了,咱俩出去遛遛狗,然后去看我们晚训?”   虽说他刚才吃得也很投入,但还是一直在关注着夏月初,许是好久没吃到新鲜蔬菜了,她今天比平日吃的多了而不少。   即便吃的多是蔬菜,但是以她孱弱的肠胃来说,不带她出去活动活动,晚上说不定会有积食的危险。   两只傻狗对遛狗这个词听得多了,早就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全都激动地叫唤起来。   虽然在京城的时候,夏月初也是每天早晚两次地遛狗,但廖府跟上膳堂比起来,既陌生又不够宽敞,两只狗想追跑打闹一下都不方便。   如今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有长长的可以随意奔跑不用急刹的夹道,还有可以随意追跑玩耍的演武场,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任何树下留下气味,也可以随便在露出泥土的地方刨坑。   两个人回房换衣服的这会儿工夫,两只狗已经兴奋地提前跑到门口等着,二傻更是急得一边叫一边磨爪子,把青石地砖抓得刷拉刷拉直响……   裴思瑜走在夹道上,远远便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并肩而行。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劲装,裤脚塞进高帮的墨色靴子靴子内,似乎随时准备跳上擂台跟人交手。   鸦青色的大氅披在他宽厚的肩头,绣着银白色勾云纹的下摆随着走动,在腿边翻滚出颇有气势的浪花,瞬间吸引住旁人的视线。   并排一起走过来的人,个子虽然也不算矮,但是跟他比起来,就显得十分娇小可人。   雪青色带风帽的披风几乎将她整个儿人都包裹起来,本来就巴掌大的脸在风帽的包裹下更显得小巧惹人怜爱,内里珊瑚红的裙裾在披风的下摆处时隐时现。   两只个头很大的狼狗跟在他们身旁,前后地跑动,时不时地绕着二人打转。   虽然两个人只是简单地并排而行,甚至都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上的交流,但是那种浑然一体的气场,却给人种他们合该天生一对的感觉。   裴思瑜一时间不忍心去破坏这幅画一样的场面,但若就这样转身回去,又有点儿不甘心。   最后还是二人走进后,夏月初先跟她打招呼道:“裴姑娘,有事么?”   裴思瑜捏紧自己手里的小本子,期期艾艾地说:“夏娘子,我有点关于种菜的事儿想问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比较方便?”   薛壮不悦地皱皱眉头,但是看在何怀生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绝,板着脸不说话。   夏月初却因裴思瑜这样的行为对她稍稍有所改观,之前在大棚的时候,自己的话说的可着实不怎么中听,换做其他年轻小姑娘,怕是不肯这么快就跑来“不耻下问”的。   “我现在就有空,咱们去演武场那边说吧。”   两个人已经绕着上膳堂外圈的夹道走了一圈儿,正准备往演武场去。   夏月初的额头已经开始微微冒汗,之前吃的有些撑的胃也舒服多了。   上膳堂的演武场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比得上寻常人家整个儿宅子的占地面积了,每天早晚这里都是上膳堂最人声鼎沸的地方。   被选到上膳堂来的禁军多是年轻人,本来对于过来做护院就不太高兴,一个个都颇有天之骄子的自豪。   即便知道了薛壮就是当年名震京城的薛小将军,但不是有句俗话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谁知道他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直到后来薛壮一个人将二十名禁军全部撂倒之后,他们才算打心里服气,开始每天跟着薛壮早晚操练。   薛壮会先带着他们沿着夹道跑上个十圈八圈,然后再把累得呼哧呼哧的众人拉到演武场交手,最后把所有人都撂倒,累得再也站不起来才算结束。   这样的操练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这帮年轻的禁军都是自尊心极高的,每天都以将薛壮放倒为目的而拼命锻炼。   所以薛壮从一开始能在二十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慢慢减少为十几个人、十个人,几个人。   二十名年轻禁军的体质和身手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早晨的一对多也渐渐变成了自己找对手过招。   大家平时同吃同住又一同进步,还不太觉得有什么,但早晨跟夏月初此番带回来的十几名禁军过招之后才发现,一对一过招的话,京城的禁军已经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第959章 太羞人了   这一发现让大家既惊喜又纳闷儿,大家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日也是要跑步操练的,在上膳堂也是一样,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他们哪里知道,陈瑜白早就说过,就跟御膳房派来的二十人以后就归夏月初所有了一样,这二十名禁军过来做护院,等到上膳堂功成身退撤出保定府的时候,他们就会直接成为薛壮的私兵。   这样的做法虽说并不违制,但是对于禁军一直由皇帝亲统的大齐来说,也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了,足见小皇帝和陈瑜白对薛壮的信任及拉拢的诚心。   而薛壮刚见到这批人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失望的,自己离开京城不过三年时间,禁军怎么就成了这种绣花枕头模样。   但是人都已经被派来了,也没有挑肥拣瘦的余地了,薛壮只好花点心思把这些人操练起来。   好在虽然水平一般,但是这些人的基础和底子都还是不错的,经过薛壮的激将和训练,一个个儿简直是斗志昂扬,水平很快就提升上来了。   因为大家是一起逐步进步的,在上膳堂这些日子又过得十分安逸,所以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进步居然如此之大。   为了保护夏月初来到保定府的禁军中,也有几个他们的旧相识。   大家都是禁军,久别重逢自然没有什么叽叽歪歪的酸话要说,互相拍打着肩膀和后背,说不上两句话就相约演武场交起手来。   男人的交情都是打出来的,手底下见真章。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先前的二十人是被调配过来的,都是身负任务的。   但是在其他禁军看来,堂堂禁军来给酒楼做护院,能有什么危险,摆明了就是来享清福的。   刚来的新人打着想要给别人一个下马威的主意,没想到最后躺倒在地的却是自己。   两个人的交手结果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剩下的人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全都开始互相邀战,十几对比试下来,最后站着留在演武场上的人,全都是被禁军在背后说三道四看不上的“护院们”。   “看来你们在这儿也没荒废啊!”   “不但没荒废,还比之前厉害了许多。”   “难不成真是薛小将军会调教人?”   输了的禁军们倒也痛快地承认了技不如人,但是一年多之前,大家还都是差不多的水平,不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原因来。   “护院们”这才想到薛壮平时压着他们跑步,然后跟他们过招的一幕一幕。   之前大家咬牙坚持,为的不过是维护自尊心,如今有了对比,才知道之前那些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对练有多难得。   薛壮跟夏月初出现在演武场的时候,禁军们都早已跑完十圈,此时拿着各自顺手的兵刃,正一对一地过招呢!   “你去那边廊下等我,夜里风凉,不要把风帽摘了,小心风寒。”   薛壮把夏月初送到背风处的长廊中,解下自己的大氅铺在石凳上才让她坐下。   在上膳堂待久了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薛壮对夏月初无微不至的关心,但是新来的禁军跟裴思瑜都看得眼神发直。   尤其是裴思瑜,之前看着薛壮高大壮硕的模样,心里还有点儿害怕,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细心,不由得看得红了脸颊。   “裴姑娘,裴姑娘?”夏月初叫了好几声,裴思瑜都没反应。   见她盯着薛壮发呆还脸颊泛红的模样,夏月初心道,难道她看上的不是秦铮,而是在打薛壮的主意不成?   夏月初不得已提高音量喊道:“裴姑娘?”   “啊?”裴思瑜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东家娘子,你叫我?”   夏月初无奈道:“你不是说有种菜的问题要问我么?”   “哦,对对,是的!”裴思瑜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赶紧翻开自己手里的小本子,凑到夏月初身边问,“我听他们说,您今天在大棚里给大家讲了怎么给角瓜、那个词叫什么,哦,对了,授粉。   “我当时离开了,很遗憾没有听到。回去之后我问过当时在场的农夫,但是他们只告诉我该如何分辨雌花和雄花,如何给雌花授粉,但是却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想来详细问问。   “这其中有什么道理么?是只有在大棚里的角瓜需要这样做,还是都需要?其他开花的蔬菜需要么?”   夏月初没想到裴思瑜是个这样认真的人,知其然还想要知其所以然,但是这个问题,想要解释清楚其实还挺麻烦,毕竟如今自然科学都还没有成为一个系统的学科,连萌芽都不一定谈得上呢!   她想了一下,尽量用裴思瑜能听懂的话给她解释道:“世间万物都需要阴阳相合,人是这样,动物是这样,蔬菜瓜果自然也是这样。   “就像人分男女、动物分公母一样,植物的花也是分雌雄的。所以想要成功坐胎,空有男人或只有女人都是做不到的。同理可推,想要瓜熟蒂落,也必须要阴阳交融才行。   “对于蔬菜瓜果来说,这个过程,一般都是由蜜蜂来完成的,但是角瓜不知道是不招蜜蜂待见还是什么缘故,这项工作总是完成的不太好,就会出现空有幌花而不结瓜、或者瓜刚冒出来就直接烂在藤上的情况,发现这样的情况之后,就需要人为的干预一下才行。”   裴思瑜没想到夏月初竟然这样大胆。   虽说身边没有其他人,但旁边的演武场上却有一群年轻的精壮汉子,此时正在拳打脚踢地过招。   肉与肉的撞击声、充满力量的呼呵声就已经听得她浑身不自在了,夏月初居然就敢在这里跟她讲阴阳调和这般羞人的言辞。   裴思瑜之前还只是有些泛红的脸颊已经烧得滚热,但还是支棱起耳朵听着她的话,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一下关键词,生怕有所疏漏。   “难怪要在大棚里放一箱蜜蜂,竟然是这个缘故。”   好不容易从阴阳调和中抽回心神的裴思瑜才发现,夏月初这番讲解还顺便解决了她一直以来的另一个疑问。   这些知识都是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此时见夏月初信手拈来,崇拜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夏月初解答完裴思瑜的几个问题之后,突然发现裴思瑜看向自己的眼神渐渐开始不对…… 第960章 再遇故人   薛壮最近公务颇为繁忙,不然他也不至于在保定府待了这么久还无法抽身回京城去。   勉强空出两天专心陪伴夏月初的结果,就是当他再次踏入倪钧院中的书房时,发现自己桌上未处理的密信和公文已经堆起老高,最上面还放了两张请柬。   无论是密信、公文还是请柬,在交到薛壮手里之前,都会先经过倪钧的筛选。   一些无关紧要的,他就会直接处理掉了。   能够通过倪钧这一关摆在薛壮面前,就说明是他不得不处理的。   而此时摆着两张请柬,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去出席两个酒局。   虽说目前保定府已经没人敢灌他了,但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少不得还是要喝上一些。   若是再请些青楼女子来作陪,再怎么避嫌也少不得要染上一些脂粉气,即便夏月初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与他生嫌隙,但是薛壮自己并不喜欢满身酒气脂粉气的回家。   再说了,跟那些人虚与委蛇,哪里及得上跟夏月初在家窝着一起看看书、说说话。   “倪先生……”   “打住!喊我也没用!”倪钧不等他把话说全,直接打断道,“一张请柬是简德保送来的,五日后简家孙少爷成亲;一张请柬是董元久送的,他要回京述职,三日后摆送行宴,你自己说,哪个能推掉?”   薛壮翻开上面一章请柬,看着落款处董元久的签章。   “啧,他如今总算熬出来了。”   “可不是么!”倪钧轻笑一声,“他在保定府一待就是六年,这次回京述职之后,应该能被安排个好地方享享福了。”   “好地方?那得往江浙沿海走了。”   虽说董元久没什么本事,但是保定府这种地方,要的就是这样能弯得下腰、低得下气的人,他这些年做的也还算不错,虽然小疏忽不少,但没有出大纰漏。   所以为了补偿他,也为了做给其他官员看,小皇帝和陈瑜白都会给董元久一个好安排。   但是因为他才智平庸不堪重任,重要的位置也不合适,这样看下来,就只有江浙那边最合适,清闲养人还富庶,即便这边跟庆王打起来了,也很难被波及。   “接替董元久的是谁?”虽说薛家平反在望,今后很有可能就会常驻京城了,可保定府这边还是有许多事情丢不开手,倪钧也少不得要在这边继续坐镇,如果来的是个不识趣的刺头,到时候也是麻烦。   倪钧却并不担心,陈瑜白把薛壮弄到保定府好不容易平稳了局面,他绝不可能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说,就算真来个不着调的,他也不怵,不过是多费些心力罢了,他还没老,多动动脑子也有益健康。   所以倪钧不怎么关心的说:“听说人已经到保定府了,毕竟要跟董元久交接,说不定你去赴宴就能看到了。”   “即便保定府的知府再没地位,上任的时候怎么说也得由下属张罗个接风宴什么的吧,哪有会在前任的送行宴上露面的道理。”薛壮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人总还是要点面子的,尤其在新官上任的时候,若是府衙的人不张罗,到时候我牵头,替咱们心上人的知府大人张罗张罗也使得。”   “你自个儿心里头不痛快就去演武场找人打架,不要折腾无辜的人。”倪钧白了他一眼,对他这种恶趣味敬谢不敏。   开头面子撑得越足,后头丢的脸越大。   虽然不管新知府是谁他都不打怵,但也没必要去戏弄人家,还是把关系处好一点更有利于公事的开展。   薛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把两张请柬丢到一旁,开始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   董元久的送行宴摆在了青棠园,在保定府算是颇有名气的一个精致园子,想要租下这里摆酒游玩,都需得提前预定才行。   青棠园里面遍植高大的合欢树,每年到了花期,整个园子如云如霞,美不胜收,所以之前园子的名字叫做合欢苑。   董元久上任后,对这个园子情有独钟,但是觉得合欢苑的名字太过俗气直白,最后根据“赠君以丹棘忘忧草,青棠合欢之花”一句,将园名改为青棠,便这样沿用下来了。   薛壮抵达青棠园的时候,董元久还未到,他将请柬交给门子,拒绝了引路的侍女,自己寻了个高处的亭子待着,一来清净,二来这个位置居高临下,便于他掌握整个儿园子里的情况。   就在薛壮靠着亭柱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园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他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正瞧见董元久迈步从门外进来,一扫平日那种带着些愁苦的拘谨神色,红光满面,连原本经常略有些佝偻的腰身都挺得笔直,活像是找到第二春的老鳏夫。   足见他是有多盼着离开保定府,如今心里怕是都已经在盘算,自己到下一个任职地该如何享受生活了。   薛壮自己在心里胡乱编排着董元久的想法,视线随意地在园门口扫来扫去,猛然定格在一处,惊得直接坐起来,身形一晃差点儿从亭中石凳上掉下去。   随着董元久进入青棠园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穿得十分低调朴素,跟他前面华服锦袍的董元久比起来,更像是个师爷文人般的存在。   但是即便几年未见,对方又蓄了胡须,薛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永定侯府的嫡长孙、老侯爷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殷熠。   殷熠不是应该好好地在翰林院供职么,怎么突然到保定府来了?   以前没听说永定侯府跟董元久有什么交情,一个送行宴,还值得派个继承人来参加?   更何况董元久是要回京述职的,至少要在京城过完年才会再出发赴任,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走动,何必还用从京城过来参加送行宴,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薛壮还在琢磨永定侯府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却完全没有想过,殷熠其实就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这个可能性。 第961章 弟控   虽然跟殷熠的年纪有些差距,两个人算不得是发小,但毕竟也是从小就认识的,而且因为殷颢的缘故,薛壮以前跟殷熠的接触也不算太少。   既然此时在这里遇到,少不得要出去打个招呼。   薛壮先去跟董元久打了个招呼,说了些前程高远之类的客套话。   董元久如今眼瞅着就要脱离保定府,整个人意气风发,说起话来都比以往更加中气十足,也很凑趣地跟薛壮寒暄。   跟董元久说完话,薛壮这才扭头看向他身后的殷熠,打招呼道:“殷大哥。”   “奉修,真是好久不见。”殷熠冲薛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小时候看向薛壮和自家弟弟淘气后的神色,宠溺中还带着点点纵容。   “原来薛东家跟殷大人是旧相识,我还一直想该如何给你们介绍呢!这下就好了,今后少不得要合作相处,是故交就方便多了。”董元久笑着插言。   “合作相处?”薛壮疑惑地看向董元久和殷熠,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竟然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殷大哥是继任的知府大人?”   “可不就是么!”董元久哈哈笑着,拍了拍殷熠的肩膀,“年轻才俊,比我老董强多了啊!本来我说该给他办个接风宴的,结果殷大人坚持在我的送行宴上来跟大家见个面,总要熟悉熟悉今后才好开展公务,薛东家,你说是吧?”   “其实仔细想想,殷大人这样做才是大智慧。”薛壮道,“若非如此,哪里还会有机会能在董大人的引领下认识保定府的各方人物,接风宴固然风光,可眼下这样的机会可是更加难得的。”   董元久此时已经知道薛壮的真实身份,被他捧得心花怒放,又聊了几句,不得不去招呼其他客人才离开。   只剩下薛壮和殷熠两个人。   殷熠用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看着薛壮,半晌才一脸欣慰地说:“几年不见,奉修也长大了,会说这些场面上的话了。”   “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不过是成长期来的早点或是晚点,长点儿或是短点儿,艰难些或是痛苦些的区别罢了。”薛壮说着,眼神从殷熠身上抽回来,没什么目的性地环顾院中的花木。   如今这个季节,北方的花木早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即便青棠园在树上扎了些绸缎做出的假花,地上摆了些耐寒的菊花和常青的植物,却还是难掩其萧瑟清冷。   殷熠眼中流露出歉意和伤痛之色,沉声道:“奉修,对不起,害你想起……”   “没事,早都过去了。”薛壮猛地收回眼神,冲殷熠一笑,“我如今已经成家立室,薛家也要靠我重振门楣,自然不能再肆意天真下去,要学着做个大人了。”   殷熠闻言叹气道:“颢儿若是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他着实被祖父和我给惯坏了,他如今也近弱冠之年,兴许给他说门亲事,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才能不再像现在这样胡闹。”   这个话题转得其实挺生硬的,但是殷熠却还是一脸真挚。   薛壮以前就有所察觉,比起殷建东,其实殷熠才更宠殷颢。   殷颢贪玩不喜欢读书,他就拼命读书上进。   殷颢不想继承家业,只想做个纨绔子弟,他就默默将家族的责任全都抗在自己肩上。   不仅如此,殷熠在其他方面也都力求做到完美。   从小他神童的美名就传遍京城,七岁作诗,十岁出口成章,十七岁殿试三甲扬名。   人们提起殷熠,都夸他文曲星下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背后下了多少苦功。   但他并不觉得苦,反倒更加压榨自己,努力让自己尽快站得更高、更稳。   毕竟父母早逝,祖父年迈,他必须要在祖父倒下之前,让自己有能力撑起这个家,才能更好地护住弟弟,让他可以不用顾虑太多地肆意活着。   所以即便嘴上说着弟弟不懂事、该长大了,其实最不舍得让殷颢“长大”的就是他。   殷颢跟薛壮产生矛盾,开始还是瞒着家里的,但是就他的性格来说,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天天在家愁眉苦脸,气得摔摔打打的,很快就被殷熠发现了异常,几句话就都问出来了。   虽说亲弟弟对别人比对自己更亲近让殷熠心情很是复杂,但是看着殷颢天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一直把他当儿子宠的殷熠心疼不已。   今天意外在保定府见到薛奉修,他实在没忍住,还是提起了这件事儿。   见薛壮没有说话,殷熠也不介意,继续温和地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该最清楚颢儿的性子,他就是头倔毛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得顺毛捋。   “我前些天才知道你们闹矛盾的前因后果,的确是颢儿不对,但他其实也是一心想为你好,只是被家里惯坏了不懂人情世故,并不清楚这样是不对的。   “我已经狠狠训过他了,也跟他把道理都掰开揉碎讲清楚了,这回他是真心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此番我来保定府赴任,他听说你们夫妻俩如今都在保定府,还特意托我给你夫人带了礼物。   “奉修,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回吧,颢儿是真心把你当大哥的,当初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兴奋到不行,可最近这段时间他人都瘦了一圈儿……”   殷熠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其实隐藏在温和之下的态度却颇为强硬,大有种对方不答应他就会这样一直说服下去的架势。   薛壮最怕这样的人,所以即便知道殷熠的话里肯定有很大的水分,所谓的礼物估计也都是他自己准备的。   好在殷熠还算有分寸,没有把永定侯府搬出来压他。   所以薛壮便模棱两可地回复道:“殷颢跟我是发小,只要没有原则性的矛盾,我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段情谊。”   殷熠闻言露出个笑容,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道:“奉修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颢儿若是知道肯定乐坏了,今天回去之后,我便派人把礼物给夏娘子送过去。早在京城就听说夏娘子厨艺高超,希望以后能有幸赴薛府的家宴。” 第962章 想太多   “殷大哥怎么会外放来保定府?”薛壮不想再把话题围绕在殷颢身上,便转开话题问了个自己有些好奇的问题。   虽说殷熠想要更进一步,外放这个过程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如果赶上好机会,能过随军去一趟前线,回来之后立刻升迁。   殷熠要能力有能力,要家世有家世,外放也该去个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保定府都不会是一个好选择。   殷熠自然明白薛壮的言外之意,他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努力想往上爬的野心。   “保定府以前不是好选择,但是如今却是我最好的选择。奉修,要知道,这一年间你在保定府做的努力,不仅仅只有皇上和陈大人看在眼里。薛家平反之后,你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保定府了,所以必须要有人帮你把成果稳定住。   “你我虽然不是发小,但毕竟有世交的情谊在;而且我的家世背景,也注定了我不可能像董大人一样被人随意轻视和边缘化;我对保定府的前景十分看好,至少在我看来,未来三年,这里才是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殷熠说着抬头看向薛壮,带着些微喟叹的语气道,“而且,奉修,我虽然一心想要往上爬,但我也是有抱负的啊!”   被殷熠这么一说,薛壮竟有点无言以对。   是啊,保定府知府之所以不好做,就是因为这里各方势力龙蛇盘踞,又跟京城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但是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肃清掉这些不正常的钱权交易,还保定府一个清明稳定的环境么。   谁规定保定府的知府就一定要唯唯诺诺地做不出成绩呢!   不过是之大家先入为主的固定思维罢了。   “殷大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自家兄弟闲聊而已,哪有那么多意思不意思的。”殷熠拍拍薛壮的肩头,“快要开席了,咱们也过去吧。”   整个儿送别宴上,殷熠一直跟薛壮待在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旧相识一样。   能够格来参加董元久的送行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薛壮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到即将上任的知府大人也是一副与薛壮称兄道弟的做派,今后该把薛壮摆在什么位置上,该如何对待新商人的知府大人,他们心里也都渐渐有了成算。   送行宴从下午一直喝到接近午夜才终于散场,董元久已经去吐过好几次了,又强灌下去一碗醒酒汤,饶是这样,送客的时候还是脚步飘忽,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若是没有下人的搀扶,随时随地都有瘫软在地的危险。   薛壮到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先去偏厦沐浴更衣之后,回房上炕钻进被窝,等早已睡着的夏月初凭借本能地翻身窝进怀里,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董元久离开府衙,准备启程回京。   保定府众人到城门口送行,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周围竟还围了不少跪地高呼青天的百姓,甚至还有乡绅耆老出面代表百姓赠送土仪,场面倒也热闹。   殷熠的速度倒也快,上午刚送走董元久,下午就派人登门送礼。   因为是送给夏月初的礼物,所以并未用殷熠或是殷颢的名义,而是用了殷熠的妻子蒋氏的名义。   礼物的分寸拿捏得也很好,并非一味地追求贵重,但处处都能看出送礼人是花了心思来投其所好的。   今年秋冬京城最时兴的衣料,西域和西洋传过来的特殊香料和种子,还有一整套西洋那边运过来的琉璃餐具。   其他倒也罢了,最后这套琉璃餐具着实难得,从西洋来大齐,在海上差不多要颠簸大半年,各种风浪和危险都是难以预测的,这样轻薄易碎的物品,能够凑成一整套而没有任何瑕疵,恐怕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礼物怕是有些贵重啊!”夏月初举起一个盘子,冲着阳光细看,阳光透过琉璃的折射,散开成七彩梦幻的光点,美不胜收,“人家知府大人新官上任,咱们都没送礼物过去,还收人家的礼物,怕是不合适吧?”   薛壮三言两语交代了殷熠的身份,然后道:“东西你喜欢就留下用,不喜欢就叫他们放到库房里就是了,不必挂心。”   他说完想起之前殷熠提到的家宴,又不免有些犹豫。   殷熠跟殷颢虽然是兄弟,但是两个人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   殷颢就是个小孩子性格,听风就是雨,但是三分钟热度,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不能随便当真,因为你这边当真了,他自己说不定早就忘了说过什么。   但是殷熠却不是,他从小就严谨周全,十几岁说话办事就滴水不漏,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薛壮就不得不仔细掂量一下。   “怎么了?”夏月初疑惑地看向突然闭口不言的薛壮,还以为他是担心还礼的问题,“大不了咱们也多备些回礼就是了,虽说刚在京城买了酒楼还要装潢,但是我手里还有流动资金和备用金,不至于拮据到没钱还礼的地步。”   “不是因为钱。”薛壮摇摇头道,“殷大哥今天提了一句想来咱家吃饭,我有点不确定他是有什么目的真的想来还只是客套一下。”   “他来吃饭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么?还是说你们需要在外表现出不合的样子?”   “自然不是,现在保定府估计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世交,关系亲厚了。”   “既然这样有什么可犹豫的。”夏月初满心的不理解,“来吃饭必须要有目的才行么?既然是世交,咱们的酒楼开在保定府,人家刚来上任,即便没有送礼过来,咱们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应分的啊!”   薛壮抬手揉揉额角,笑道:“是,你说得有理,是我想得太多了。”   主要因为对方是殷熠,所以薛壮就总是忍不住想去猜他每件事每句话背后是否还有深意,反倒着相了。 第963章 大采购   对于夏月初来说,准备家宴可比让她绞尽脑汁给别人还礼容易多了。   尤其保定府这边全国各地的食材,只要是有法子能运过来的,基本都是可以买到的,再加上后院大棚里的蔬菜,夏月初可以说是信心满满。   但是既然是家宴,肯定要请殷熠夫妻二人一起赴宴。   殷熠的喜好可以问薛壮,殷夫人的喜好却无从打听。   “你知道殷夫人的喜好和口味么?”夏月初不抱任何希望地随口问薛壮。   果然,之间薛壮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了,我要是真知道,你能乐意?”   夏月初也知道自己问的不合适,好在只是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说不定都会有损害殷夫人闺誉的危险。   如今若是在京城,说不定还能托人私下打探一下,但偏生几个人如今都在保定府,殷熠还是新官上任,若真是派人回去打探殷夫人的喜好,回头指不定要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来了。   薛壮仔细想了想道:“我只知道殷家大嫂的娘家是扬州的世家大族,口味应该是那一带的吧!至于殷大哥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吃东西上面,并没什么明显的偏好……哦,以前听殷颢说过,他大哥喜欢吃菌菇,每次去寺中吃素斋,有菌菇的菜都会比其他多用几口。”   “你们两个是要喝酒的吧?”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夏月初心里基本已经勾勒出菜单的雏形,“既然这样,家宴就定在三日后的晚上吧,你去写请柬,让封七送请柬的时候顺便问一下对方有没有需要忌口的东西,对了,他们会不会带孩子来一起赴宴?孩子多大年纪?要不要专门准备孩子的菜?”   “这倒不用担心,两个孩子都在京城侯府,并没有带过来,保定府这边到底不比京城,还是乱,再说老侯爷也舍不得他们把孩子带过来。”   “那就好,这样菜式的选择可以多一些,若是有小孩子,少不得要顾忌一二。”   上膳堂以前生意火爆的时候,跟保定府几个大的食材供应商就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合作关系。   待到入宫献宴的消息传开,薛东家和夏娘子就都入京了、上膳堂也暂时歇业,众人想要攀个关系谈个交情都找不到正主儿。   所以此番上膳堂的人拿着单子出来采买食材的消息一经证实,以往打过交道的几个掌柜就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干脆叫上伙计、带着自家最新鲜最稀罕的食材直接登门拜访,什么山珍海味、时令菜蔬、海产干货都一字排开,由着夏月初挑选。   夏月初选了几样需用的之后又问:“三日内,谁能弄到牡蛎和河蟹?价钱高点无所谓,但必须要新鲜,河蟹只要满黄的母蟹。”   “夏娘子,河蟹倒是好说,天津七里海那边就产河蟹,品质不输阳澄湖,如今也正是季节。但是牡蛎嘛,俗话说‘冬至到清明,蚝肉肥晶晶’,如今离冬至还有一个多月,新鲜倒是没问题,是否肥嫩可就保不准了。”   “买一批回来看看吧,若是不行再换别的菜。”夏月初考虑了一下,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此时有人大着胆子提议道:“夏娘子,如今琵琶虾正是肥美的时候,不如换成这个?”   “琵琶虾?”夏月初一时没把这个名字跟着自己知道的虾的品种对上号。   说话的人吓得汗都要下来了,他伸出手胡乱比划着,但是越着急越说不清楚,汗都急下来了,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只琵琶虾原地蹦几下给夏月初看。   “就、就是虾爬子……”   “哦,我知道了。”夏月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所谓的琵琶虾就是皮皮虾。   皮皮虾现在倒的确是好时节,只不过这东西吃起来有点不雅,但是被这么一说,她倒是也有点儿馋皮皮虾了,反正也是买一回,家宴不能用,自家留着吃也行。   于是夏月初点头道:“那皮皮虾也来一筐好了。”   海产这边预定完了之后,接了生意的两个人就先行告退了,得赶紧派人去天津港采购才是。   只听夏月初又道:“我还需要两只三黄鸡,两只肥鸭,两只蹄膀,一条火腿,并且牛腱子肉和上好的羊肉也要来一些。”   “夏娘子,您就擎好吧,三日后,早晨起来我亲自杀,亲自选最好的切了给您送来,保证不耽误您用。”   保定府最大的肉贩子的老洪一叠声地保证,连定金都没要,一溜烟儿地回家去了,打定主意这次的禽类和牲畜都要亲自去乡下挑选,从源头就必须要严格把关才行。   此时屋里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菜贩子陆方宝一脸忐忑地看着夏月初,他这次也叫人从库房里选了最好的菜过来了。   现在天气凉了,外面地里已经没有菜了,只有地窖和仓库里想方设法保存的,肯定没有地里刚摘回来的新鲜水灵,但是陆方宝原本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在保存蔬菜这方面一直投入很大,招揽了好几个专门研究如何才能更好保存蔬菜的人员。   不敢说在整个儿大齐,但至少放眼整个儿保定府、甚至是直隶京畿地区,他觉得自己认第二的话,肯定没人敢称第一。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宴席,蔬菜都是必不可少的,除了那些生在马背上的野蛮游牧民族,没有人受得了一顿宴席上只有肉没有菜。   原本他因为夏月初是因为对菜的需求量大,所以才把自己留到最后。   但是等两个贩卖水产的人跟老洪都走了之后,他发现夏月初的视线依旧没有在面前几筐菜上面过多停留,心里不免有些发慌。   “蔬菜就不比了。”夏月初开口道,“我只需要些冬笋和落花藕,再来一篮子上等的口蘑就行了。”   陆方宝听了这话,心猛地一沉,他带来的这些菜,夏月初难道一个都没看上么?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对他的生意可是不小的打击。   他几近恳求地看向夏月初道:“夏娘子,要不您再看看,不是我老陆自吹自擂,若是我这里的菜您还看不上的话,保定府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第964章 话不要说得太满   “陆老板,这话说得可有点满了吧!”夏月初笑着说,“若是还有比你家更新鲜的怎么办?”   “不可能!”陆方宝气得脸都红了,还以为有别人接到消息来跟他抢生意,心道若是让老子知道谁在背后拆老子的台,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夏娘子,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我老陆别的方面不敢说,储存和运输蔬果这件事儿上,还是有几分经验的。”   “若我现在就能拿出来呢?”   “额……”陆方宝被问得一时语塞,如果面对的是外面生意场上的人,他这会儿早就跟人家拍桌子打赌了。   但此时面对的是夏娘子,之前一直是自家的大客户不说,人家是个娇滴滴的年轻小娘子,拍桌子瞪眼啥的也不合适啊。   “这样,陆老板随我去看看如何?”   “那自然好!”陆方宝没想到当时就能看到,心里又是担心又是不服。   跟在夏月初身后穿过两道院子,又走了长长一段夹道,才终于到了一个院子。   陆方宝看到院中那个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建筑之后,就张大了嘴,整个人都混乱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几步抢在夏月初前面,扑上去贪婪地看着大棚里面的蔬菜。   “黄瓜、茄子、番茄、豆角……”陆方宝目瞪口呆,嘴里不住地碎碎念,“这怎么可能,这……我这是在做梦么?”   “陆老板,我这里的蔬菜如何?”   陆方宝闻言露出苦笑:“夏娘子,您就不要再取笑我老陆了,我刚才还把话说的那么满,现在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若是早知道您有这样的本事,今儿个我也不敢登门来自取其辱。”   “陆老板何必这样妄自菲薄,今日特意将您留在最后,就是为了跟您谈一谈这个生意。”   夏月初把陆方宝留下,为的可不是羞辱他,刚才之所以这样激他,为的也是先把人镇住,之后的生意也就好谈了。   玻璃大棚在皇上那边已经过了明路,平面玻璃的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产量也日渐增加,大棚蔬菜的买卖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官方那边的利益是全部交给了皇上,但是民间还有广阔的市场可为。   夏月初并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事无巨细的过问这方面的事宜,所以找一个靠谱的合伙人势在必行。   夏月初也曾想过从自家人手里分出一个,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项,但无论是她还是薛壮手下,都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才。   最后夏月初决定,与其找一个还要自己调教培训,倒不如直接选一个有经验的来合作。   经过各方面的衡量之后,夏月初最终选定了陆方宝。   一来是因为陆方宝刚才的话并没有吹牛,他在水果的储存和运输方面的确算得上是半个专家,而且他舍得在上面投入资金,也知道收罗人才的重要性,这在保定府一众二道贩子当中还是十分少见的。   二来是因为陆方宝在保定府经营蔬果的生意多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关系,都是其他小商贩拍马也追不上的。   俗话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陆方宝能在保定府这样的地方混成领头羊的,肯定有他自己的道道,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纯良之辈。   但是通过之前一年多的生意往来,夏月初能看出陆方宝是一个十分注重江湖道义的人,在保定府做了十几年生意,风评和口碑都还不错。   而且如今有薛壮和殷熠的身份在背后给她撑腰,她不用担心陆方宝在背后搞什么猫腻,陆方宝的手段正好可以用来对付其他想要找麻烦的人。   陆方宝一听这话先是傻眼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喜袭来。   “夏娘子,您这话是真心的?该不会是耍我老陆玩儿吧?”   一直在旁陪着但是没说话的封七闻言不悦道:“陆老板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东家娘子闲着没事干耍你玩?”   陆方宝连连拱手道:“是我不会说话,夏娘子、封掌柜莫怪,我今儿个是着实被惊着了。我老陆这些年走南闯北,自以为也算见多识广,但是眼前这暖棚,可着整个儿大齐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陆老板不用担心,我既然建的出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第三甚至第一百个,第一千个。”夏月初笑着说,“只是不知陆老板对这个生意有没有兴趣?”   陆方宝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也没想到,自己都年近五十了,居然还能遇到这么个天大的好机会。   是个男人,都会有建功立业之心。   陆方宝是苦孩子出身,小时候家里吃不饱饭,十二三岁就跑到保定府来讨生活,凭着自己吃苦肯干、脑子又灵活,渐渐创下了如今这份家业。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差不多到头儿了,毕竟连字都不识几个,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也算是足够成功了。   可是在午夜难眠或者宿醉将醒的时候,说心底没有遗憾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可如今夏月初将这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在这行白手起家、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陆方宝,自然看得出其中巨大的利益和前景。   但是天上不会平白掉馅儿饼,即便对方是夏月初,陆方宝还是忍不住问:“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夏娘子为何不自己做,还要跟别人分一杯羹?”   “陆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只说一样,你手里的生意关系网和储存运输的办法和经验,都是你经过十几年摸索实践积累下来的,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挑人重新培养,倒不如找你合作。”   “夏娘子,难怪您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我老陆今日是真的服了。”   “具体的合作事项需要另找时间详细讨论,现在先带您进去看看!”夏月初说罢掏出钥匙打开大棚的门,带着陆方宝进去。   陆方宝进去之后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看到那些水灵灵的绿色蔬菜,满脸温柔,眼睛都在放光。 第965章 摆正定位   夏月初要跟人合伙做生意,薛壮少不得要派人仔细调查。   陆方宝之所以能够被带到后院看玻璃大棚,就是因为他通过了调查,没有什么大毛病。   但是封七对陆方宝这种江湖气比较重的生意人比较反感,所以对他一直没什么好脸。   可此时看到他一脸痴迷地看着大棚里的蔬菜,一点儿也不顾脏,恨不得扑上去亲几口的模样,不由对他稍稍有所改观。   不过即便有所改观,想让他说出什么好话来也是不可能的。   他上前用小腿轻碰陆方宝道:“陆老板,这些菜都是宫里一早订了的,您就是趴在这里看出花儿来,也分不到一杯羹的。”   “谁订了?”陆方宝看着挺壮硕,身手倒是灵活,激动的一下子跳起来,却没有碰到周围的任何一根菜苗。   陆方宝有种到嘴边的大肥肉被人抢了的感觉,愤怒道:“他们出价多少,我老陆在他们的接触上再加两……等会儿,封、封掌柜,您说什、什么?宫里?哪个宫里?”   “陆掌柜,您这话可是有点儿危险啊!”封七露出个笑容,邪气得很,“大齐还能有几个宫里?”   陆方宝瞬间收了声,小声指着京城的方向问:“您、您是说这是入宫献宴时候要用的菜?”   封七点头道:“正是!”   他是看着陆方宝这样激动,想给他泼泼冷水,说完还特意瞥了夏月初一眼。   夏月初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知道事情未必会按照封七的想象往下发展。   “哎呀,真是太好了!”陆方宝一拍大腿,“夏娘子,真是这样的话,咱们这菜,我能给你卖出天价去!”   “你跟谁就咱们咱们的!”封七这点儿冷水,非但没泼灭陆方宝的熊熊斗志,反倒像是泼入油锅中,噼里啪啦地炸起来了。   见陆方宝这样,夏月初愈发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不过此时听他说得颠三倒四,知道他情绪激动,怕是还没在心里理出个章程来,拦着他道:“陆老板,生意的事儿,您回去仔细考虑清楚咱们再谈,眼下最要紧的是我要准备家宴,跟您订的货可别给我忘了!”   “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新鲜冬笋,落花藕和口蘑。”陆方宝脑子倒是好使,这么激动都没忘了正事儿。   夏月初想起薛壮说殷熠喜欢吃菌菇,便问:“如今还有什么其他的蘑菇么?”   “干蘑菇倒是多,鲜的就只有香蕈和口蘑这种可以在暖房内长出来的了。”   “香蕈也来一些吧。”夏月初在心里琢磨着菜谱,又问,“羊肚菌有么?”   “有,就算没有我也能给您寻来!”若不是担心动作太过粗鲁,陆方宝早就拍胸脯保证了。   从后院走回之前的大厅,陆方宝还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起路来都一窜一窜的。   陆方宝的儿子陆志明今天被老爹带来见世面,结果没想到先是自家的菜被夏月初嫌弃,然后人又被带走了许久不见回来。   陆志明不免有些着急,在厅里不住地打转,若不是其他人拦着,他怕是都要冲出去找人了。   这会儿终于看见人回来了,陆志明赶紧冲上去道:“爹,你没事儿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东家,你总算是回来了,其他家的人早早儿就都走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少东家都要找他们要人了。”   “要个屁的人!老子在上膳堂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陆方宝抬手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嘴上虽然骂着,脸上的笑却是压都压不住。   “爹,这是谈成大买卖了?”陆志明看到老爹这样,瞬间心领神会。   “大买卖,绝对的大买卖!”陆方宝招呼大家抬上菜回去,然后满脸堆笑地冲儿子道,“说出来吓死你!”   陆方宝一棵菜都没卖出去,全都原样儿挑回去了,这件事很快就被蹲在上膳堂门口打探消息的人传出去了。   但是陆方宝非但没有面露沮丧,反倒高兴得跟出门就捡了金子一样。   大家都看不懂这是什么路数,还有人说他是在虚张声势,怕影响自己的生意才强颜欢笑。   陆方宝此时可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疯传的闲话,带人回家之后,也不像平时那样,要亲眼看着菜蔬入库放好,随口交代给儿子之后就匆匆出门了。   他打算把保定府周围种蘑菇的农户都走一遍,得把最好的蘑菇预定下来才行。   陆方宝坐着马车出城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小时候娘找人给他算命,说他今后是富贵命,原以为如今这样就是了,没想到人到中年还能遇到这样的大机遇。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窗,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给自己过热的脑袋降降温,心里开始盘算,夏月初所谓的合作,到底打算怎么进行?   如今大棚跟种菜两样技术都掌握在夏月初手里,人家这次准备家宴请的是保定府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夏娘子身后还有廖老撑腰,据说上膳堂背后也另有大靠山……   再反观自己,手里又有哪些筹码?   除了储存和运输蔬果的一些小技巧之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在保定府的人脉关系了。   而这些东西,夏娘子如果肯投入银子和时间,都是可以掌握到自己手里的。   陆方宝越想越觉得自己在这笔生意中实在处于弱势地位。   他仔细回忆之前在上膳堂时夏月初说的每一句话,又在心里细细揣摩夏月初的脾气秉性。   夏娘子的心思都放在做菜上头,弄出这个大棚来,估计也是为了更好的给自己提供食材,做菜蔬生意不过是顺带脚的,她没有时间精力也没有兴趣打理这部分生意,所以为了省心省事才会找自己合作。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之前涌上脑袋的热血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陆方宝摆正了自己的定位之后,心里反倒踏实下来。   他只要做一个踏实可靠的合作伙伴,把夏月初交代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而眼前的第一项,就是给她找到最新鲜最好的蘑菇。 第966章 老实巴交   对于要去上膳堂赴宴这件事儿,殷夫人蒋氏不是很能提得起兴趣。   打从殷熠接到调任文书之后,京城那边便先来了一圈儿送行宴。   到了保定府之后,跟董元久夫妻见面要吃饭,给董元久送行要吃饭,若非殷熠拦着,府衙说不定还要办一场接风宴。   大家都知道她是扬州人,席间也必有淮扬名菜。   且不说水准如何,如今天寒,少有绿色菜蔬,即便有也不够新鲜,所以席上多是荤菜和海鲜,参加多了之后别说吃了,看都看得腻歪死了。   但是殷熠说跟薛家是世交,决定去赴宴,她也只能配合,还必须要高高兴兴地配合。   贴身丫鬟熙春带人捧了几套衣裙进来,柔声问:“夫人,您看今天穿哪身儿衣裳?”   蒋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地说:“你看着挑就是了。”   不等熙春说话,下面捧着衣裳的一个小丫鬟上前一步道:“夫人,奴婢手里这套桃红袄子配月白色襦裙,是上个月新做的,料子和花色都是今年京城最时兴的。外头配您新得的那件白狐皮的斗篷肯定特别合适。夫人的皮肤白皙细嫩,这桃红色的袄子正衬您的肤色。”   蒋氏闻言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熙春的脸色,问“这小丫头看着面生,新来的?叫什么啊?”   小丫鬟见蒋氏跟自己搭话,激动得捧着衣裳上前两步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杏雨,老爷和夫人离京之前,老侯爷特意叫奴婢一家子跟着过来伺候老爷和夫人。”   蒋氏不置可否地听着,眼神落在杏雨身后的人身上,问:“你叫什么?往前走几步,你捧着的是什么衣裳?”   “回夫人的话,奴婢青菱。这套衣裳也是上个月新做的,红色琵琶袖交领夹袄,石青色挑绣褶裙,红色袄子衬肤色又鲜亮,石青色裙子能压得住脚,不会显得头重脚轻。衣裳的薄厚正适合现在在室内穿,外头可以配白狐皮披风,也可以配您那件石青深丝灰鼠披风……”   “今个儿就穿这身好了,叫人去把那件石青深丝灰鼠披风找出来。”蒋氏笑着点点头,扭头冲熙春道“青菱这孩子看着就老实,话也说得很好,刚才那身衣裳就赏她了。如今大人已经不是在翰林院的时候了,身为一方父母官,老爷为此都特意蓄须后来上任。所以如今我再陪着老爷出门,就不该再穿那么轻佻的颜色,要以端庄沉稳为主才对。你也记着点儿,以后这种年轻小娘子穿的颜色样式,就不要再做了。”   熙春知道蒋氏不喜杏雨这种不顾等级身份上赶着求表现的,听了她现在这话,明白她没打算追究自己御下不严之罪,心里稍稍松快了点儿,但是再看向杏雨的眼神却透着不善。   杏雨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刚想跪下告罪,却听熙春道:“行了,衣裳选好你们都出去吧,夫人要午睡了。”   一行人刚从蒋氏的屋里出来到回廊上,熙春就一巴掌扇在杏雨脸上,啐道:“见高就爬,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数么?你是看我太好性儿,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杏雨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连声求饶道:“熙春姐姐,奴婢一时痰迷心窍,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你还有什么以后!”熙春冷笑道,“你且回去收拾东西,我会叫你老子娘过来领人,对你这种不安分的小浪蹄子,就该早点放出去配人。”   “熙春姐姐,奴婢知道错了,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给您做牛做马……”杏雨吓得脸色惨白,膝行几步上前抱着熙春的腿连连求饶。   “用不着!”熙春抬脚踢开她,一脸厌恶地道,“来人,把她拉下去,看着她回去收拾东西,别拿了不该拿的。”   熙春话音一落,就冲出来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杏雨就拖下去了。   其他几个丫鬟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儿吓得俏脸惨白。   熙春的眼神落在青菱身上道:“你今天做的很不错,从明个儿开始,你就不用去轮值了,过来给我打下手吧。”   青菱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没回过神来,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才赶紧道谢。   熙春倒是很满意青菱的表现,做贴身丫鬟,机灵倒在其次,忠心老实才是最要紧的。   “你们把衣裳收起来,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青菱,你跟我过来,我告诉你夫人的衣裳都放在哪里,然后学学如何熨烫衣服和给衣服熏香。”   其他小丫鬟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青菱,她们是这次来保定府新派过来的丫鬟,大家都住在一起。   青菱是平时最老实巴交、闷不吭声的一个,帮别人做事也从来不抱怨,大家私下偶尔聊起,都觉得她是个冤大头,傻丫头。   谁知道傻人有傻福,人家竟然就这样受了主子的青眼,一步登天了。   青菱低眉顺眼地跟着熙春,看她如何收拾衣裳,努力记住每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熙春带着她将衣裳熨烫好之后,在香炉内放好炭和香片,罩上银丝笼,将熨烫平整的衣裙展开搭在上头。   “你以前做过这些?”看着青菱十分麻利地给自己打下手,熙春忍不住问。   “经常帮着别人打下手,所以就做熟了。”青菱小心翼翼地说。   熙春虽然是蒋氏从娘家带来的,但是之前在蒋家的时候,对这些下人之间的事情也是都见识过的,像青菱这样老实巴交的孩子,时不时地就会被人拜托顶差,时间久了便什么都精通一二了。   “等晚上夫人跟着老爷出门之后,你就回去收拾行李搬到我那边外间去住,以后就跟着我,学着怎么伺候主子,夫人最喜欢你这样老实巴交的孩子了。”   青菱这次倒是机灵了一回,听出了熙春的言外之意,之前还只说是让自己给她打下手,如今让自己搬过去在她外间住,就相当于要把她当徒弟带。   “青菱给熙春姐姐磕头了,多谢姐姐栽培。” 第967章 赴宴   傍晚,府衙放衙之后,殷熠回家换了衣裳,带着蒋氏去上膳堂赴宴。   路上殷熠交代道:“我没见过夏娘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之前颢儿不懂事,把人给得罪了,今日去如果夏娘子摆脸色的话,你且容量些个。”   蒋氏面色不变,心里却微微吃惊,看来丈夫还真是很重视这个薛家的后人。   “夫君放心,妾身省得。”蒋氏说完,又试探着问道,“以前先帝尚在的时候,夫君跟薛小将军似乎也并无什么走动,没想到你们关系还挺亲厚。”   “奉修跟颢儿年纪相近,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更亲厚一些。我学文他习武,那时候我天天埋头苦读,他时不时地被家里带到军营操练,哪里有什么走动的时间。但是奉修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终于回来了,我这个身为兄长的,自然要照顾一二。”   “这是自然的!”蒋氏笑着说,“妾身会跟夏娘子处好关系的。”   殷颢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表示闲聊告一段落,不准备再说话了。   蒋氏立刻收声,垂眸盘算着打京城出来前从娘家得来的消息,大房的蒋昕延似乎一直想找夏月初的麻烦。   而且他最近一年来不知道做了什么营生,银子跟流水似的往回搬,把本来就有些糊涂的老太爷哄得都快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蒋氏是蒋家二房嫡出,自然知道,最近自家被大房压得翻不了身,父母的日子都挺艰难的。   即便嫁到殷家多年,如今儿女双全也算是站稳了脚跟,殷熠对她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一旦失了娘家的助力,自己的日子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滋润。   毕竟她已经三十岁了,今后每一天都在走下坡路,日渐人老珠黄。   而殷熠却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岁数,人又生得翩翩公子模样,出口成章,引经据典,才华横溢,仕途也是一片坦途。   蒋语珍的遭遇她可是记在心里的,张吉松如今被蒋曼芳迷得神魂颠倒,若非还要继续走仕途,不能太无所顾忌,他怕是都能把蒋曼芳宠到蒋语珍头顶上去。   她可不希望某天醒来,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其他更年轻更美貌的蒋家姑娘所取代。   因为这次是家宴,所以夏月初直接叫人把桌子摆在了她跟薛壮住处的堂屋,并没有放在天字号房。   那边的装饰布置太过奢华,用来招待知府大人兴许可是,但若是用来招待故交大哥,就显得太过生分疏远了。   因为殷熠是带妻子来的,所以夏月初也要在席上作陪,不方便一直待在后厨。   但是保定府这边除了杨艾琪又没有其他人手可用,不得不派人去京城把姜瑞禾、王桦、沈莹和夏瑞轩接过来帮忙。   殷熠携夫人到了之后,夏月初跟在薛壮后面上前见礼,寒暄了一阵之后,她留下姜瑞禾陪着蒋氏,自己上后厨掌勺去了。   殷熠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随口提了这么一句,倒是辛苦弟妹了,其实我来主要是想着咱们兄弟之间亲近亲近,吃什么倒是其次。再说了,上膳堂的饭菜,就算不是出自弟妹之手,也能让人吃得赞不绝口的。”   “不妨事,大部分都准备好了,让徒弟们看着火候就行了,她这会儿是还有两个菜要炒,怕徒弟把握不好火候。”   蒋氏闻言柔柔地笑着说:“今日我借了老爷的光,可以大饱口福了。”   说话间,后厨已经开始上菜了。   “葱油蜇头。”   海蜇分为蜇头和蛰皮两个位置,相较之下,蜇头属于其中精品。   夏月初选用的蜇头自然是最上品的,切成细丝的海蜇色泽微黄,闪着光泽,摆在殷熠之前送的琉璃盘中更显得晶莹剔透。   只不过,再上品也不过是海蜇,所以蒋氏根本就没打算动筷子。   殷熠礼貌性地夹起一筷子,正准备放在面前盘中的时候,才惊觉葱香扑鼻,却又不单单是葱味儿,还有其他香料的味道混合其中。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分辨,但是这香味混合得十分和谐,浑然一体,而且特别的勾人。   殷熠不知不觉间就把原本准备放下的一筷子海蜇丝直接送入口中。   蒋氏看到大吃一惊,要知道,殷颢对河鲜还能接受,但是对海里的东西素来都是敬谢不敏的,无论厨师怎么做他都觉得有股子去不掉的腥味。   所以此时见他居然主动吃了海蜇,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她紧张地看着殷熠,生怕他当场把刚入口的东西给吐出来。   殷熠在牙齿碰到海蜇丝的时候,也终于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居然就这样把自己从来不吃的东西放入了口中。   但是舌尖并未尝到让他厌烦的海腥味,海蜇丝没有任何异味,嚼之清脆,口中弥漫开来的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味道。   葱叶过油后味道最为浓烈,率先在口中攻城略地,紧随其后的是香料带来的醇香,最后以干净利落的酸味收尾。   “海蜇补心益肺,解渴醒酒,消痰行食而不伤正气,喝酒的时候用一些有好处。”薛壮并不知道殷熠不知海产,看他吃过之后面露赞色,给他杯中斟满了酒,让道。   蒋氏可真是吃惊不已,要知道,当年她刚嫁入侯府,除夕夜团圆饭,家里从外头请来的厨子,忘记了他的这个忌口,做了琵琶虾馅儿的饺子,当时殷熠毫不知情,一口咬下去,结果当着老侯爷和全家人的面儿吐了一地,把年夜饭都弄得一团糟。   所以看着殷熠再次朝海蜇伸了筷子,蒋氏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忍不住也抬手夹了两根放入口中,心道这难道是假的海蜇不成?   但无论是清脆的口感还是味道,都在告诉她,这就是真的海蜇头。   但是,味道还真是挺好……   蜇头洗得很干净,夹起来看着都是半透明的,入口脆嫩,味道更是层次丰富,在舌尖上层层推开,最后收尾那清爽却不失醇香的酸味,简直像猫儿的尾巴,在那边勾啊勾的,勾得人腹内的馋虫都闹着要出来。 第968章 吃得停不下来   “这葱油的味道挺独特啊!”殷熠虽然没从蜇头上尝出什么腥味来,但是心理上的排斥还在,所以并未再吃蜇头,而是夹了一筷子下面垫的嫩白菜芯儿,细细品着调味。   “是啊,这葱油是月初自个儿做的,做法还挺麻烦的,偏又不能存放太久,所以做出来也只是自家炒菜和拌菜用,连店里都没用过。”薛壮笑得一脸骄傲的模样,“光是底油就是用好几种油按比例混合的,然后小火加热,才开始一种一种地往里面放香料,捞出一种再放下一种,等香料的味道都逐步渗透到油里,最后才下葱叶,还必须要章丘大葱,麻烦得很呢!每次做出来一小坛,搁在家里也就用一个月的样子。今个儿是家宴,她才舍得拿出来用。”   “做饭果然是个精细活儿。”殷熠感慨道,“也难得弟妹这样兰质蕙心,这许多的配比和顺序,怕是要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尝试才能确定出这般完美的味道。”   三个人正说着话,房门被推开,后厨又来上菜。   “姜汁层层脆。”   盘中摆着切成片的“层层脆”,红白相间,上面浇着汁,点缀着嫩黄色的姜末。   虽然看着有些眼馋,但是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以蒋氏没有贸然动筷子。   只听在房里帮着布菜的姜瑞禾道:“这道层层脆是用猪耳制成的,把卤好的猪耳层层叠起来压密实了,扣出来再切片,所以切面才会这样红白相见、层层分明。   “上面的浇汁是特质的姜汁调料,我们夏娘子说,如今天气冷了,一味地吃凉菜容易贪凉伤胃,配着用些姜汁好吃又暖胃。”   “这样说来感觉跟镇江那边的肴肉有些相似。”蒋氏了解地点点头,“你家娘子还真是细心啊!”   层层脆吃在嘴里咯吱有声,白色的软骨脆美,红色的肉皮儿粑软入味,口感十分独特。   而更独特的是盘中浇的调料。   姜汁调味的菜品蒋氏以前也吃过,但是大部分吃起来都是满口辛辣的姜味,甚至遮盖了其他食材的味道,着实令人不喜。   但是这道菜的料汁,姜味浓郁却柔和不辛辣,跟卤过的猪耳朵味道相辅相成,完全没有喧宾夺主。   蒋氏当年生孩子的时候落下过病根儿,不敢贪凉,这道凉菜用姜汁调味,吃起来清爽可口,落肚又不觉寒冷,反倒吃得胃里热乎乎的,便忍不住多用了几口。   殷熠和薛壮也就着凉菜开始喝酒,今天没有外人,也没人灌酒劝酒,两个人边吃菜边品酒,很是惬意。   封七拎着食盒进来上菜。   “东家,这道辣子煨鱿鱼丝,夏娘子特意做了给你们下酒的。”   他说着打开食盒,取出菜放在桌上,一股麻辣焦香的味儿就飘出来,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嗅觉。   蒋氏喜食清淡,对辣的东西不太感兴趣。   薛壮看到才却立刻喜笑颜开,冲殷熠道:“这道菜用来下酒极佳,只是做法复杂,得提前一两天就开始准备,所以月初总是懒得给我做,今天可算是借着殷大哥的光了。”   鱿鱼也是海产,殷熠其实也是不吃的,但是有了之前海蜇的先例之后,他还是颇为好奇的。   而且这道菜看起来红彤彤的,味浓料重,说不定可以压下那种让他厌恶的海腥味儿。   姜瑞禾趁机介绍道:“这道菜光是处理和泡发鱿鱼就要用一天的时间,将泡发好的鱿鱼切丝之后,还要反复地煮沸泡水,重复好几次之后才能捞出来备用。   之后加入猪肉、鸡腿肉、火腿这些配菜,用绍酒了烹之,加鸡汤烧之,小火慢煨一个时辰之后加入鱿鱼丝,再煨一个时辰才可出锅。”   殷熠闻言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细嚼,鱿鱼丝被煨焦嫩盘曲,嚼起来柔韧筋道,丝毫没有腥味。   猪肉和鸡腿肉肉质醇厚,在嘴里的食感特别丰富,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咀嚼品味。   同为好酒之人,殷熠瞬间就明白了薛壮之前那话的意思,这道菜的确很容易勾起人想喝酒的欲望。   “若是在衙门里忙了一天回家,温上一壶好酒,来上这么一盘菜,坐在桌边自饮自酌,一天的乏都解了!”   蒋氏闻言也看向煨鱿鱼丝,笑着说:“看来妾身得求弟妹把这道菜的做法传授给我了。”   “回头我写好菜谱,叫人给嫂子送过去。”夏月初说着话推门而入,她已经换好了衣裳,王桦和沈莹跟在她身后,捧着食盒进来上菜。   夏月初坐在薛壮身边,直接介绍道:“素炒苋菜、白灼芥兰,听夫君说嫂子从小是在扬州长大的,想必应该喜欢吃得清淡一些,若是我猜错了,还望嫂子莫要见怪。”   蒋氏的确喜欢清淡,尤其最近吃多了大鱼大肉,此时看到这么新鲜的绿色蔬菜,眼睛都发直了。   “这都快入冬了,居然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即便是南方那边地里怕是也已经没有菜了吧?”蒋氏就近夹了一筷子芥蓝。   白灼芥蓝其实是道粤菜,讲究清淡嫩爽。   很多人误以为白灼就是下沸水中煮一下捞出来就行,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白灼对火候和时间的把握都有很高的要求,甚至连后面将调好的料汁浇在菜上所产生的热量也要计入其中,要避免焯烫过渡而损失青菜清爽鲜脆的味道和口感。   蒋氏吃了一口更惊讶了,原以为这菜只是刚从南方运来的,只是模样看着翠绿,口感和味道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是这菜无论是口感还是其中鲜嫩的汁水,简直是从方方面面展示着自己的新鲜。   蒋氏吃得停不下来,自己都没察觉就已经吃了好几口。   芥兰本来就是平铺在琉璃盘上再浇上料汁的,被她接连夹走几根,瞬间出现很大一片缺口,十分显眼。   殷熠抬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蒋氏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了,满脸涨红地收回刚想再往盘子里伸的筷子。 第969章 跟老字号有的一拼   夏月初忙将素炒苋菜的盘子转过来道:“嫂子尝尝这个苋菜,鲜嫩得很。”   蒋氏更加好奇,低声问:“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新鲜的芥蓝和苋菜?即便是从南方快马运过来,也不可能会有这样鲜嫩如新采的口感。”   “嫂子说得没错,这菜啊,可不就是傍晚刚掐回来的么。”夏月初笑着说。   这话一出,连殷熠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殷熠原本对这些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花大价钱从南方运来的,毕竟来之前他就听说保定府这边许多人生活奢靡,各种物产特产的供应比大内还要及时新鲜。   但此时听夏月初说是新掐回来的菜,也难免关注起来,不方便盯着夏月初看,便向薛壮投去询问的目光。   “内子身体不好,口味也吃得清淡,喜欢新鲜蔬果,一到冬日只有土豆白菜和干菜便郁闷不已,后来干脆想法子改进了暖棚的工艺,如今这是第一批开始吃的新鲜蔬菜,殷大哥和嫂子若是喜欢,一会儿回家的时候给你们采些带回去。”   蒋氏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动,她也是极爱吃新鲜蔬菜的,对荤菜反倒可有可无。   而且虽然薛壮说是夏月初自己改进了暖棚工艺,但是蒋氏却并不信,夏月初虽然做菜厉害,但是种菜和做菜可是两个行当,尤其是在冬天种菜,若是有那么容易,大内早就有人琢磨出来了。   所以她一心以为是薛壮宠妻,所以才找人改进了暖棚的工艺,只为了让夏月初吃到新鲜蔬菜,心里不免又是羡慕又是有些酸溜溜的。   殷熠虽然一直对她尊重有加,但是为人太过木讷死板,两个人之间鲜少有什么夫妻间的温情,有的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和关照。   就好比眼前这件事儿,薛壮能够体察夏月初的口味并且身体力行地为她能吃上新鲜蔬菜而努力,但是殷熠却绝对不会,甚至连对方的主动馈赠都会严词拒绝。   果不其然,薛壮话音刚落,殷熠就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哪有来做客还连吃带拿的道理。我只是好奇所以才问问罢了。”   “都是自家种的,又不值什么,若非这一批种的菜要留着下个月供给宫里招待吐蕃王的话,每天着人去给殷大哥送菜也足够了。”   “我如今新官上任,你可不能让我犯错误。”殷熠态度坚决,“你再这样说,就是成心让我连这顿饭都吃不踏实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薛壮也不好再坚持,好在这会儿后厨又来人上菜了。   一个内部还在吱吱作响的砂锅放在桌上,夏月初起身掀开了盖子道:“煎焗鱼嘴煲,这个得趁热吃才好吃,不过要小心烫着。”   盖子一掀开,被砂锅困在内部的热气就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让人眼前猛地一片氤氲,看不清东西,其他感觉自然而然就更加敏感起来。   勾人的香味儿见缝就钻,锅里还在因为砂锅的余温冒着小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香味儿溢出得更多,叫人恨不得立刻挥散眼前的热气,尽快看到锅里美食的模样。   鱼唇想要去除腥味,提高香味,就必须要先煎。   这个煎也是很考验水平的,要有耐心,将两侧鱼皮煎至焦黄,再添汤在放入砂锅里焗。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放姜蒜或是绍酒等调料去腥,而要保证汤的原汁原味。   待汤汁沸腾,颜色转为乳黄之时,就可以下灶上桌了。   鱼唇上能吃的肉并不多,精华在于唇间不大的那一块儿胶冻状的软肉,柔糯滑软,黏唇沾齿,在唇齿间缱绻流连,透着缕缕焦香,当真是唇齿留香,过唇难忘。   好不容易将这一口绝味咽下,剩下的鱼骨却也舍不得立刻吐掉,恋恋不舍地嚼上几下,也能感受到些许焗出来的香气。   就在客人还在沉浸在鱼嘴煲的美味之中的时候,最后两道热菜一道上桌了。   “口蘑焖牛腱,冬笋干丝蒸腊味。”   “听夫君说殷大哥喜欢吃菌菇,特意叫人备了新鲜的口蘑。”夏月初说着又扭头看向蒋氏,“淮扬菜常用干丝,这次的干丝是我自己做的,肯定不如扬州城老字号做得地道,不过做法改煮为蒸,风味不同,嫂子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干丝的原料其实就是原味的豆腐干,扬州人称之为干子。   扬州人喜食豆制品,据说扬州城内的豆腐店就有近百家。   而豆制品中又以干子为最,在扬州城去饭馆做学徒,最开始要学的就是片干子,然后切干丝。   小小的一方豆腐干要片成薄厚均匀的十余片,据说刀工精湛者能片出二十片来。   扬州城里每年甚至还专门有片干子、切干丝的比试,每次都会吸引全城百姓关注围观,在比试中胜出的店铺立刻全城扬名,接下来的一年生意都会格外红火,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好的干丝无论切得多细,在汤中如何煮沸翻滚,都不会碎、不会断,更不会黏连在一起。   在扬州,干丝的做法最常见的是两种,一是煮干丝,一是烫干丝,街头巷尾多有这样的小店,甚至挑个担子走街串户吆喝的都有。   蒋氏的外祖家是扬州城的世家大族,她又是娇客,从小吃得用的全都是顶好的。   但是这个蒸干丝,蒋氏是真没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只见盘中,冬笋切成薄片垫底,纤细均匀的干丝铺在冬笋片上,层叠如绽放的白菊花,最上层铺着切好的腊鸭和腊肉和火腿片,酱红色的腊味和薄如蝉翼的火腿已经被蒸得吸饱了水分,外表油光水亮,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蒋氏先尝了一口干丝,柔软滑嫩,却并未在口中绵软化渣,还带着些许豆干的韧劲儿。   细细咀嚼之下,丝毫没有豆腥味儿,只有一股淡淡的豆香。   干丝吸饱了腊味渗透出来的油水和味道,还沾染了下面冬笋的鲜味,吃起来满口醇香。   这干丝无论从口感还是味道上来说,都是上乘之品,即便放在扬州城里,也是有实力能跟老字号拼上一拼的。 第970章 福气   殷熠是地道的北方人,虽然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但其实饮食习惯反倒跟薛壮更为接近。   两道菜一起上来之后,殷熠和薛壮的筷子就不约而同地一起伸向了口蘑焖牛腱。   牛腱子肉一般都用来做酱牛肉,但是这道菜却是将牛腱子切块,冰糖炒色之后,将牛腱子入锅煸干水分,添汤小火炖上一个多时辰。   经过煸炒的牛腱子肉不会轻易被炖散,但其实已经被炖得由内而外的酥烂,此时在锅中加入口蘑,再小火慢炖一刻钟即可。   新鲜的口蘑有它自己独特的芳香,随着炖煮渗入已经酥烂的牛腱子肉中,而早已经被炖入汤汁中的肉香,反过来侵染入口蘑,让它渐渐变得软韧醇厚。   牛腱子肉吸饱了汤,一口咬下去,带着口蘑清香的肉汁溢了满口,瞬间让人想到草原上晨露的清香。   上好的牛肉经过细细的咀嚼,最后还能感受到隐约的奶香。   一块肉吃下去,口中尚留余香,再呷一口酒,那滋味,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跟薛壮比起来,殷熠却觉得这道菜里的口蘑比肉还要好吃。   牛肉醇香的汤汁更加激发了口蘑中的清香,吃多了也不会感到腻味。   殷熠吃了几口蘑菇之后,犹豫着放下筷子,喝掉杯中酒,难得不顾形象地靠在椅背上。   他这个人,从小就有一套对自己严格要求的标准,例如吃饭从来都只吃八分饱,在外鲜少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但是今天在这里,兴许是面对熟悉的人,兴许是菜太好吃了,不知不觉竟然吃得有些饱了。   所以虽然这道口蘑深得他心,但是想到后面兴许还会有其他菜,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还是为了礼貌,都不好不动筷子,所以犹豫后还是放下了筷子。   上膳堂这边的上菜节奏,都是夏月初根据前世的科学研究和经验安排好的,总是十分恰到好处。   殷熠这边刚放下筷子,后厨就来人上菜了。   “羊肉汆丝瓜。”   丝瓜是京城夏天时候很常见的一种蔬菜,许多老百姓家的院子里都会种上几株丝瓜,而不是葡萄。   从春天到夏天,丝瓜架上也一样爬满了浓绿色的藤蔓和叶片,只是叶片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并不是青涩的葡萄,而是金灿灿的丝瓜花和渐渐长大的绿色果实。   而所谓的鲜,有人说是将鱼和羊一起做,会十分鲜美,所以才有这个鲜字。   但是也有一种说法,是南方以鱼为鲜,北方以羊为鲜,所以才合二为一,有了鲜这个字。   夏月初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道理,但是北方冬天比较冷,吃些羊肉暖胃暖身,还是颇受欢迎的。   羊肉汆丝瓜是一道很家常但是却很经典的做法,只是以前冬天并没有嫩丝瓜可吃,想要吃这道菜,就只能在丝瓜刚刚长大的初夏时节。   难得在快要入冬的时候看到这道菜,让殷熠颇有些惊喜。   这道菜吃的就是一个鲜,需要摘仅比大拇指稍微粗一些的嫩丝瓜,洗干净切成薄片,然后将腌制好的嫩羊羔肉片挂上浆,用滚开的水略一汆烫便捞出放在汤盆里,然后再用葱姜水把丝瓜焯熟浇在上面。   做法特别简单,却完好保存了羊肉和丝瓜的自然之鲜,尽显清净之味。   新摘的嫩绿丝瓜充盈着自然的灵气,小羊羔肉又嫩又滑,二者一起融合在请个见底的鲜汤中,滑爽清鲜。   一碗热汤下肚,清了口舌、润了肠胃,化解了刚才下肚的油腻和酒意,喝得人微微冒汗,浑身都舒坦熨贴。   一顿家宴吃到现在,基本已经接近尾声了。   后厨最后将主食端了上来:“蟹黄汤包还有三鲜水饺。”   很明显,蟹黄汤包是为蒋氏准备的,而三鲜水饺则是为殷熠准备的。   考虑到大家前面应该都已经快吃饱了,所以上来的主食量并不算多。   笼屉打开之后,里面放着八只小巧的汤包,个个儿皮儿薄圆胖,透过半透明的包子皮儿,可以隐约看到馅料中蟹黄的颜色。   水饺一盘也只有十几个的模样,虽然皮薄馅儿大,但是个头却是玲珑得很,正适合一口一个的大小。   薄薄的水饺皮遮掩不住馅料中韭菜的青翠和虾仁的粉嫩,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汤包的吃法是有讲究的,姜瑞禾净手后,熟练地从屉中提起一个个汤包,分拣到每个人的盘中。   这一番操作就可以看出包子皮儿的韧劲儿,汤包提提起如囊,垂而不坠,放入碟中立刻又恢复原本的圆胖,边缘略逾出盘际,其内汤汁荡漾,包子微微颤抖。   蒋氏将包子稍微晾一下,然后托起盘子,在逾出盘际的包子皮上轻咬一下,小口吸吮着其内的汤汁。   汤汁香醇清甜,有高汤的醇香,更带着蟹黄的鲜美。   吸吮干净汤汁之后,才正式开始吃包子。   包子皮柔韧滑润而不黏牙,最出色的是其中的馅料,蟹黄、蟹肉和猪肉以最恰当的比例混合,其中蟹黄最多,蟹肉次之,只有少许的猪肉用来黏合和调味。   因为河蟹是新鲜现剥的,所以蟹黄醇香,蟹肉清甜,吃得人唇齿生鲜。   “这汤包太地道了!”蒋氏神色复杂地看向夏月初,“弟妹竟然是北方人,没去过南方?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殷熠跟蒋氏的口味着实是有差距,尝了一个汤包之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饺子上头了。   饺子是北方人的致爱,一年到头,除了端午、中秋和元宵节有固定的节日食物,其他几乎任何节日和时令,都可以包饺子吃。   殷熠平时虽然不贪口腹之欲,但是身为侯府嫡长孙,他也是锦衣玉食被养大的,自然是会吃的主儿。   他先夹起一个饺子,不蘸任何调料,放入口中,细品馅料最原本的味道。   牙齿咬破饺子皮儿的瞬间,鲜美的味道让殷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完全放空自己去享受这一刻的美味。   “这个时节竟然能吃上头刀韭菜的三鲜饺子,说出去都没人敢信。”殷熠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向薛壮,他现在越发不能理解,自家弟弟究竟为何执着地对夏月初报以敌意,“奉修,遇到夏娘子真是你的福气啊!” 第971章 秀恩爱而不自知   薛壮最喜欢听人夸夏月初,无论殷熠是真心实意还是出于客气,他都美滋滋地照单全收。   “可不是福气么!”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偏头看向夏月初,正好与她看过来的目光相接。   两个人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   殷熠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蒋氏身为女人,更加注意细节,尤其是薛壮看向夏月初的眼神,即便看得不是她,都让她有种浑身战栗的感觉。   那是她在殷熠身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专注和柔软,也是她所不了解的夫妻相处模式。   她从小就被告知,夫妻该相敬如宾,女子要恪守本分,不可僭越。   她所见到的夫妻,无论是在外祖家还是在蒋家,也都是如此,好像只要丈夫尊重妻子,将后宅和中馈交于妻子手上,遇事与妻子商量,在外给妻子面子,不宠妾灭妻,就是绝世好男人了。   甚至,自家许多叔伯兄弟还远不如殷熠这般洁身自好,自律自重。   两个人婚后,殷熠将执掌中馈的权利交到她手上,与她生下一儿一女,至今除了自己给他安排的通房丫头,没有任何姨娘侍妾。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被蒋家其他姐妹羡慕的对象,因为在扬州外祖家长大的娇宠,也因为加入侯府的荣光,更因为她找到一个人人称颂的好丈夫。   依照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所见所闻,她的确也该觉得自己是幸运且幸福的,但是时日长了,却总叫人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无力感。   她也曾将这些心事说给母亲,但是母亲给她的回答却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骨头开始痒了!”   听母亲一一说起其他姑姑和姐妹们嫁人后的日子,她也的确羞愧地深刻反省自己,做人怎么能这般不知足。   直到今天看到薛壮和夏月初,她突然间不确定了,甚至有种将她原本认知全部推翻的感觉。   原来夫妻还可以这样,两个人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爱意,甚至浓烈到可以轻易地感染和影响身边的人。   蒋氏借着低头喝汤,掩饰掉自己眼里的羡慕和些微湿意。   在她看来,薛壮和夏月初这样的举动,甚至有那么点儿故意秀恩爱的嫌疑。   其实古代人在男女之事上,有一种既开放又保守的复杂态度。   男人在外面可以公然狎妓,去青楼楚馆更被看作是风雅之事。   但是牵扯到夫妻之间,却又讳莫如深,别说是在外人面前有什么眼神交流、恩爱互动了,有些老古板关起门来行夫妻之事都如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好似完成任务,毫无情趣可言,甚至妻子稍微主动亲热,都会被斥为荡妇。   但是薛家嫡支一脉单传,他父亲又常年在外征战或是扎根军营,他从小到大并未看到过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   而还不等家里开始操心他的婚事,薛家就出事了。   薛壮对于男女之情、夫妻之爱的了解,可以说全都来源于夏月初。   夏月初骨子里毕竟是现代人,虽然心里时常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要注意分寸,但是对于沉浸在爱河之中的人来说,一些自然流露的感情和下意识地小动作,是没办法完全控制住的。   薛壮自然而然受到她的影响,并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什么问题。   加之他们至今一直也没什么社交活动,每天相处互动也都是在家里。   而在上膳堂,他俩是东家和东家娘子,下面的人都要听他俩的,虽然刚开始看到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时间久了看到的次数多了,渐渐就从害羞到习惯再到熟视无睹了。   夏月初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无意识的一些举动,竟然给蒋氏带来了那么大的心理震动。   虽然此时大家都吃饱了,但都还围坐桌前没有起来。   夏月初给姜瑞禾使了个眼色,她很快就带人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换上解腻助消化的普洱茶。   在姜瑞禾准备带人离开的时候,夏月初在她耳边轻声地吩咐了几句。   姜瑞禾连连点头才退了出去。   殷熠跟薛壮喝茶说话,聊的都是保定府如今的局势和各方势力。   夏月初干脆把蒋氏请到书房,一边闲聊一边铺好笔墨纸砚,将今晚殷熠最喜欢的两道菜的菜谱细细地写下来。   她写菜谱,自然是按照前世现代的菜谱模式,有条有理,从食材到用量,然后步骤一二三,最后还添加几条注意事项和小技巧,可以说是条理分明,事无巨细,跟当下那些语焉不详,删繁就简的菜谱截然不同。   蒋氏看得赞叹不已,连声道谢,然后拉着夏月初在榻边坐下,抓着她的手不放道:“弟妹,今日你我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却有种对你一见如故的感觉,夫君跟薛小将军关系这样好,咱们今后也该多亲近走动才是。”   “只要大嫂不嫌弃我粗苯,我自然愿意多跟大嫂亲近,也好跟大嫂好生学学礼仪,免得以后行差踏错的给人看笑话。”   “弟妹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知道你是担心回京之后,薛兄弟恢复身份以后,处理不好京城那么多的人情来往。”蒋氏一眼就看穿夏月初的心事,“弟妹今日给我写了菜谱,投桃报李,回头我着人把需要知道的内容整理好给你送过来,你这样聪明,看看就明白了。”   “那我就先谢过大嫂了。”   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外间男人们的正事聊完,殷熠见时辰不早,起身准备告辞回去了。   薛壮跟夏月初将人送到门口,姜瑞禾已经带着两个护院在马车边等着了。   两个护院,一人提着个雕花食盒,一人抱着个暖被,里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包了什么东西。   殷熠立刻板起脸看向薛壮道:“奉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壮也不知道是什么,扭头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上前打开食盒盖子给殷熠看,里面整齐摆着八只瓷瓶。   “不过是些自己做的调味料和一点儿新鲜的蔬菜,都是自家的东西,又不花什么钱。再说了,这些是我送给大嫂的,与你们男人不相干。” 第972章 泉州密报   “今天辛苦你了。”晚上,两个人洗漱睡下之后,薛壮伸手给夏月初揉着腰背。   “做饭而已,还有那么多人帮忙,有什么可累的。”夏月初说着翻个了个身,“我原本还以为殷夫人会比较高不可攀,没想到倒是很和气的一个人,反倒是殷大人看起来有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殷大哥从小就是这样,所以那时候殷颢宁愿跟着我到处瞎跑也不愿意跟他亲近,不过他的确很顾家也很疼弟弟。   “至于殷家大嫂,兴许是在扬州外祖家长大的缘故,并不怎么像蒋家姑娘,的确是个良配,婚前婚后的风评都很好。”   “蒋家?哪个蒋家?”原本都已经昏昏欲睡的夏月初瞬间清醒过来,“蒋昕延那个蒋家?”   “是啊!”   “那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夏月初嘴上这么说着,可蒋家给她的印象着实太差,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戒备,“这么说来,蒋家嫁出去的姑娘,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个了吧,到最后该不会那些高门大户的主妇都是蒋家的,到时候互相再联姻,岂不是亲上加亲?到时候大半个朝堂都要姓蒋了吧?”   “也不至于那么夸张,不过蒋家这几代的确都是生的女儿多,男丁少。至于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不单单是蒋家,其他家也经常这般。   “再说了,姻亲关系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牢固和夸张,一些寻常的小事上,大家也许会守望相助,但是在关乎家族前途的大是大非上,哪里会因为姻亲关系就轻易地决定立场。”   夏月初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这样亲上加亲的互相通婚,岂不是把什么基因缺陷全都凑到一起来了,指不定哪一辈的孩子倒霉,就得生出个有毛病的来。   当然,这些话是没办法给薛壮说的,说了他也理解不了,她自己也无法证明这种说法。   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等自家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可得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再给孩子定亲。   接下来的几天,薛壮依旧每天出去忙,许是因为殷熠来上膳堂赴宴的缘故,所以他在外办事也顺畅了许多。   毕竟殷熠是新官上任,又有侯府在背后做靠山,即便是保定府的地头蛇们,在摸不清楚他行事风格的时候,也都选择了老老实实地先观望一段时间。   夏月初在上膳堂的日子过得十分清闲,把跟陆方宝谈生意的事儿丢给封七,自己除了遛狗做饭就没什么其他要忙的了,每天还都有新鲜蔬菜可吃,连之前还来送东西的扎拉钦都莫名地安分下来了。   若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鸦片和京城那一摊子事儿,这小日子过得简直就太完美了。   薛壮虽然不理解夏月初对鸦片的担忧,但还是派人去南方沿海秘密调查此事。   只不过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回来,那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夏月初即便忧心,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等。   好在白天在家空闲无事可做的时候,裴思瑜经常会来问问题,帮她打发了许多时间。   裴思瑜天天捧着小本揣着炭条蹲在大棚里观察记录,若是有什么农夫们解答不了或是解释不清的问题,她就跑来询问夏月初。   天天如此,倒让夏月初渐渐摸透了她的性格。   这小姑娘虽然是在宫中做事,但兴许是一直被何怀生护着,所以性格十分简单单纯,只不过情商的确有些低。   但是对何怀生交代给她的事情,却做得极其认真,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为御厨总管的徒弟过来学种菜是自降身价。   若是放在现代,她应该就是个埋首实验室的科研工作者,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其他事情并不挂心。   这种人刚接触的时候兴许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一旦深入了解,就会觉得还是有很可爱一面的。   所以夏月初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见她认真记录,还要在去大棚里反复对照求证。   这种品质,在这般年轻的小姑娘身上,是颇为哨箭的,这让夏月初甚至有种想把人从何怀生手下挖过来的冲动。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何怀生之所以把人留下,就是为了皇庄那边开始建大棚之后能有人过去主持大局,她怎么好意思把人往自己手底下挖。   不过这也给夏月初提了个醒,以后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手底下还是要多培养起几个人来用才行。   在保定府悠闲地待了几日之后,夏月初就不得不准备再出发去京城了,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忙。   薛壮不想放她一个人走,软磨硬泡地把人多留了两日,自己加班加点地把该忙的事儿都忙完,好陪着她一起回去。   西夏那边毕竟路途遥远,至今仍没有消息传回来,他实在等不起了,只能把这件事交代给倪钧。   “啧啧!”倪钧斜楞眼睛看着薛壮,“你们又不是新婚了,至于这么一时半刻都离不开?”   “倪先生,您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先生了,咋还看不得年轻人夫妻感情好了?”薛壮一边飞快地批阅着手底下的公务一边跟倪钧斗嘴。   “切!你天天当着我这个孤寡老头子的面儿,媳妇长媳妇短地说个不停,我说啥了?”   “您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身子骨还挺硬朗,人也有才学,黄花大闺女许是不好找,但是想找个半老徐娘的话,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倪钧抓起面前的折子就朝薛壮砸过去。   薛壮飞快地起身躲闪开去,顺手接住折子,自己打开来准备批阅,但再看到折子内容的时候,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怎么了?可是又有倭寇侵犯港口?”倪钧见他这幅表情,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   刚才那折子他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只看到封皮上写着是泉州送来的。   泉州是大齐开放的沿海通商口岸之一,偶尔会有倭寇或是走投无路的海盗扰民,但是规模却都不大。   可此时看薛壮的面色,却好像是出了大事。 第973章 担忧成真   其实折子里并未写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如果是倪钧看到这份折子,兴许根本都不会挂心,直接就略过去了。   但是前几日夏月初刚跟薛壮说过阿芙蓉和福寿膏的事儿,再看到折子上的内容,薛壮就不免心惊。   折子里的内容很简答,就是说最近泉州城里有人贩售一种黑色膏状物,说是类似烟叶,可以抽食,解乏消困,增福增寿。   这东西价格十分之昂贵,但奇怪的是,还是有些人趋之若鹜、争相购买,甚至为此不惜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大肆举债。   于是怀疑是否有人借用福寿膏洗钱或是进行其他不法活动。   薛壮估计,应该是泉州城那边太过安生,所以连每月一次的例报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内容,便将这件奇事给记录下来了,最后又觉得只写件新鲜事儿有些不够严肃,最后才加了那么一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的怀疑。   但是听夏月初说过福寿膏危害的薛壮,立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难道真的就是夏月初说的福寿膏么?   “倪先生,我得先去确认一下这件事。”薛壮话音未落,已经拿着折子走得没有影儿了。   薛壮回房的时候,裴思瑜正缠着夏月初问东问西。   “你先出去与一下,我跟月初有话说。”薛壮沉着脸,一张嘴就直接撵人。   裴思瑜的问题还没得到完整的解答,满脸不乐意地起身想要据理力争。   夏月初自然看出薛壮神色不对,知道他应该是有事,忙拦住裴思瑜的话头,道:“你先回去吧,下午我若是有空再细细跟你说。”   经过几日的接触,裴思瑜现在对夏月初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她都这样说了,只能不大情愿地点点头,揣好自己的小本子,悻悻地先走了。   “出什么事了?我早就说,你忙你的就是了,也不差那么几日,没必要非陪着我一起回京。”夏月初只当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让薛壮不得不继续留在保定府,便开口宽慰道。   但是薛壮却摇摇头,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夏月初道:“咱们说不定要提早回去了,这件事我需得当面跟陈大人说。”   夏月初展开折子细细看起来,竖版繁体的文字她虽然认得,但毕竟不如薛壮他们看惯了的那样熟练,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半晌才看到关键的地方,面色不免有些发白。   “这……你觉得折子里写的就是我说的福寿膏?”夏月初回忆了一番,泉州港就是在福建沿海,这一点似乎也是能对得上的。   “你也觉得是福寿膏对么?能让人卖房卖地、卖儿卖女,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唯一的解释就是抽过之后就上瘾了,才会这么疯狂。这可不是小事,如今虽然只有泉州报上来了,但是不确定沿海其他地方是否也有,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流传开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这种东西被有心人带入军营,让军中将士们都上瘾的话,到时候即便不会临阵倒戈,瘾头上来发作的时候也相当于消耗了己方的战斗力,到时候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薛壮说着都觉得不寒而栗,起身道:“叫人抓紧收拾东西,咱们吃过饭就回京,我今晚就要面见陈大人。”   夏月初对鸦片的历史并不是特别清楚,隐约只知道鸦片在中国泛滥,是清朝时候的事情了。   但是身处大齐,从几百年前开始,历史就已经拐了一个弯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她根本无从得知,哪些事情不会发生,而哪些事情会提前发生。   她无法判断此时南方沿海地区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但是如今的大齐并不是闭关锁国羸弱的大清,所以一切应该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也不用太着急,如今还只是小范围内的,并未扩大开来,只要意识到问题,及时解决就好。”夏月初一边宽慰薛壮,一边叫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好在原本夏月初回来也只是打算小住几日,并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收拾,姜瑞禾带人很快就收拾利索都装到马车上了。   薛壮在夏月初的安慰下情绪缓和了不少,知道自己刚才是太激动了,既然要提前回去,还要找倪先生把公事交代一下。   福寿膏的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还是没有告诉倪钧。   也许是觉得这种尚未确定的时候,还是少一点人跟着担心为好。   “泉州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看了折子就脸色那么难看地跑了?”倪钧却好奇地追问。   “如今尚不确定,我今天回京面见陈大人确认一下再说。”   倪钧听他这样说,也不好继续再问,两个人很快交接了公事。   “西夏那边一旦有消息,便立刻派人快马给我送去京城。”薛壮对西夏那边一直担心不已,毕竟如今吐蕃王在大齐境内,即便赶回去也需要很多时间,万一西夏真的跟庆王联手,吐蕃那边立刻就会很被动,大齐的边境也会岌岌可危。   如今西夏的事儿还没确切的消息,泉州那边又出了问题,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全都牵扯着他的心神。   吃了顿索然无味的午饭之后,薛壮便立刻带人回京。   夏月初平时每天都要睡午觉,今天心里装着事儿,上车之后一直在考虑鸦片的事儿,但是随着马车的摇晃,困意还是很快就涌了上来。   薛壮把见她困得直打跌,便把人搂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腿。   “别想了,睡吧。”   两只傻狗也凑上来,一边一只地趴在夏月初身边,像两个自带加热功能的皮褥子似的,使她很快就放弃抵抗,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马车出城之后速度就渐渐加快,外面寒风呼啸,但是车厢内摆着好几个暖笼,暖若暮春,让薛壮都忍不住靠着车厢壁打起瞌睡来。   “吁!——”   拉车的两匹马突然被人勒住缰绳,双蹄高高抬起,发出疼痛的嘶鸣。   马车猛地一顿,停在官道中央,车里两人两狗在惯性的作用下滚作一团。 第974章 钱帛权势动人心   薛壮睡得浅,加上自小受训,反应也比一般人快很多,所以在车子晃动的一瞬间将夏月初捞起来护在怀里,自己却没办法平衡住身子,一头撞在车厢壁上。   夏月初已经睡沉了,虽然被护着没有磕到碰到,但是在深度睡眠的时候突然被吓醒,一颗心跳得飞快,说不出的难受。   两只傻狗是最没有防备的了,接连撞向车门,滚作一团,这会儿全都跳起来,冲着车外一阵狂吠。   “出什么事了?”薛壮安顿好夏月初,摸出腰间的匕首,才冲外头扬声问。   虽然封七和邹泓几个人都跟着,还有禁军殿后,但夏月初之前在京城都被人围攻了,更不要说这里已经是郊外空旷荒凉之地了。   驾车的禁军急忙回道:“薛东家,夏娘子,实在对不住,只是有个年轻娘子突然冲出来拦在车前,小的不得已只能急忙勒停了马。”   “什么人?”薛壮推开车厢门朝外面看去。   夏月初也向马车前面投去好奇的目光,只见一个衣衫破旧,头发也乱糟糟的女人跪在官道中央,低着头也看不清容貌。   她开玩笑地在薛壮腰间捏了一把,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问:“该不会是你在保定府欠下的风流债找上门来了吧?”   薛壮捏住她作怪的手,面无表情地说:“胡说八道。”   紧接着他便朝跪着的女人问:“你是何人,拦车所为何事?”   跪着的女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马车内,语气恳切地说:“我找夏娘子,求夏娘子救我一命。”   夏月初头一眼只觉这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仔细再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却又有些难以置信,她犹豫地问:“你、你是刘冬芸?”   倒不是她认不出对方,主要是刘冬芸此时跟当初比试厨艺的时候,模样真是差的有点儿多。   当初刘冬芸也算是可以被称一声漂亮的年轻小娘子,皮肤光洁,笑眼明亮。   可此时面前这个人,简直可以用枯槁来形容,眼神都透着一股呆滞。   若非还能从五官上看出像是,夏月初根本就不敢认了。   “刘冬芸?之前挑战你逼着你比试厨艺的那个人?”薛壮闻言皱眉,他之前派人调查过刘冬芸,但是对方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何都查不出线索来了,如今却又这样突然的现身,指不定又是要有什么新的动作了。   刘冬芸见夏月初认出了自己,面上一喜,听了薛壮的话,忙膝行几步上前,连连磕头道:“夏娘子,当初找您比试厨艺,当真不是我的本意,是因为我爹娘和孩子都被人抓走,逼着我要与您比试厨艺……那次我输了之后,日子过得简直生不如死……求您救救我吧,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薛壮有些担心夏月初会心软,因为刘冬芸虽然说的话漏洞百出,但她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配上暴瘦得有些不成人形的模样,的确很具有迷惑性。   但是不等薛壮开口,只听夏月初十分冷静地说:“你若问我想不想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我的确很想知道,但我并不想从你嘴里知道。   “我们这次回京是临时决定,没有告知任何人,然而你却能够未卜先知地在半路拦我们的马车,无论你是早就在此等候还是从其他小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拦截我们,都不是如今这般凄惨的你能够自己做到的,处处都透着你背后势力的影子,你居然还跟我说要投奔我,求我救你?   “你究竟是觉得自己演技太好还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薛壮差点儿没被夏月初最后这句话给逗笑了,低头掩饰掉自己的笑意,凑到夏月初耳边说:“你若是傻,这世上就没有更聪明的人了。”   夏月初刚才被吓醒的不适感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道:“回去告诉藏在你背后的人,有本事就出来划下道道大家比划比划,别一天到晚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人身后弄些个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她说罢转身回到车厢内,抓起个引枕抱着又躺下了,冲薛壮哼哼唧唧地说:“别跟她多废话,我要要睡觉了!”   薛壮示意禁军把人清走,然后关好车厢门,转身回去继续给夏月初当枕头,轻轻给她揉捏着头顶和后颈的几处穴位,帮她缓解刚才被吓醒的不适。   但是两个人却都没了睡意。   “你觉得,刘冬芸后面的人会是谁?”   “谁知道呢!”薛壮沉声道,“但是也跑不掉就是京城上层那一小波人吧。”   “不过是些菜谱罢了,真的值得这样大动干戈么?”夏月初翻身看向薛壮,“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你吧?”   薛壮摸摸她的头发道:“不要那么妄自菲薄,你以为自己的能力就仅仅是做菜而已么?自古钱帛权势动人心,对于那些已经有了权势的人来说,得到你的能力或是你的菜谱,他们用自己手里的资本能赚到更多的钱,达成更多的目的。”   “看来我之前真是活得太天真了。”夏月初突然感慨。   她以前觉得,只要自己有手艺,好好努力就可以闯出一片天,但是她忘记了,大齐并不是她原本生活的社会和世界。   当初薛壮还没暴露身份,她在七道河镇开酒楼的时候,其实来找事的人还是很多的。   但是开始因为孙旭的帮助和维护,后来陈瑜白的人找到薛壮之后,有了同知大人甚至是知府大人在背后撑腰,认识了廖老爷子之后带来的帮助,才是维持东海府两家酒楼至今仍然能够平安无事赚钱的根本。   到保定府开酒楼,虽然是为了配合薛壮,但也让她接触到了更高阶层的争锋和斗法,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没有薛壮的保驾护航,她单凭自己——一个从东海府乡下出来的年轻寡妇——别说是开酒楼、赚大钱、改善生活、改变命运了,怕是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第975章 面见陈瑜白   虽然着急地从保定府赶回京城,但是到了京城之后,薛壮却又没有太着急地去找陈瑜白。   他派人送了拜帖之后,便在心里反复推敲自己的说辞。   他不想将夏月初暴露出来,厨艺好倒也罢了,可是她刚刚弄出的玻璃大棚就着实有点儿太耀眼了。   薛壮之前对玻璃的感觉还仅仅是用玻璃做窗户既防风又亮堂,肯定能很赚钱。   但是当夏月初将头脑动到用玻璃大棚种菜这件事上,尤其是这次回保定府看到大棚里面欣欣向荣的模样时,他才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不简单的事情。   在他还不能把人护得周周全全的时候,只能选择暂时遮盖她身上的光芒。   这让薛壮心里十分不舒服,但却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夏月初并没有争功夺利的心思,她之所以选择将这件事告诉薛壮,是因为她真的十分担心。   大齐如今已经是她确定要度过此生的所在,虽然她以前只是在书中甚至影视作品中看到大家对古代的考据和想象,但是实话实说,她所看到的大齐,至少目前百姓安居、商业繁荣、自由通商、民风开化,真的很符合她对古代盛世的想象和认识。   大齐几年前刚刚经历过夺嫡的混乱,虽然在陈瑜白和更多人的努力之下,大部分人的生活又都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但是夏月初却从薛壮的忙碌中,比别人看到了更多藏在水面之下的隐患。   庆王还在蓉城虎视眈眈,西夏那边也不安分,如果南边再开始有鸦片泛滥的话,会让大齐雪上加霜。   一旦庆王趁虚而入、得势登基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场灾难。   尤其是薛家,庆王一定会赶尽杀绝。   薛壮跟夏月初统一了说辞之后,才叫人去陈府送拜帖,说自己有要事,希望可以今晚立刻面见陈大人。   陈瑜白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已经掌灯了。   薛壮的拜帖管家可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呈到陈瑜白面前。   “立刻去请人过来。”陈瑜白知道薛壮是个有分寸的人,若不是当真有要事,是不可能选择晚上来打扰自己的。   趁着下人去请薛壮的时候,陈瑜白抓紧时间吃过晚饭,刚闭目养神休息了一刻钟,管家就进来轻声道:“老爷,薛小将军来了。”   陈瑜白睁开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才起身到花厅去见薛壮。   “陈大人,若非这件事有些紧急,真不该这么晚来打扰您。”薛壮起身行礼。   “奉修,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急事随时可以上门找我,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礼。”   薛壮从袖子里抽出泉州送上来的那封折子递给陈瑜白,喝着茶等他看完之后,迎着他疑惑的目光道:“我知道,单看这份折子,其实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甚至可能泉州那边的人,也是因为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上报,所以才把这个当做个新鲜事儿写了呈上来。   “但是之前因为内子想在冬天种菜,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我曾派人跟着商船去西洋各处寻觅能工巧匠,那几名玻璃匠人也正是因此被带回来的。   “这些人回来之后,内子出于好奇,向他们询问途中见闻以及其他国家的物产和食物,其中一个人便提到天竺那边的一种东西,是一种黑色的膏状物,可以跟烟草混合后抽食,能帮人解除痛苦、获得平静甚至欢愉。   “而这种东西的原料,其实我们也并不陌生,那就是阿芙蓉。”   陈瑜白自然知道阿芙蓉,但是薛壮的重点还没有说出来,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选择继续耐心地听下去。   “但是这种所谓的能帮人减轻痛苦的药膏,却给吸食者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欢愉只是一时的,这种药膏吸食多了,会渐渐让人变得形容枯槁,日渐麻木,最可怕的是,它会上瘾,而且极难戒除。   “一旦染上这种烟瘾,会让勇往直前的兵士丧失斗志,会让意志坚定的死士倒戈相向,会让铮铮傲骨之人风骨全无、气节尽丧、只会跪地摇尾乞怜。”   陈瑜白闻言略微有些变色,但是对此尚未尽信,毕竟在他看来,还只是些来自海外的传言罢了。   大齐虽然已经开放海上通商这么多年,但其实跟其他遥远国度之间的误解和偏见其实并没有少太多。   洋人对大齐多有误解,大齐百姓对洋人也有许多莫须有的成见或是惧怕。   但是在话要出口之前,他又重新低头细细看了手中的折子,看到上面写着价格高昂、卖儿卖女、债台高筑等字眼的时候,不免又有些犹豫。   “奉修觉得如今出现在泉州的这种黑色膏状物,就是天竺那边传过来的么?”   “我不敢确定,但是也不敢冒这个险。”薛壮沉声道,“大齐素来有军中种植阿芙蓉以做药用的习惯,我来见大人之前也曾询问过军中的大夫,他证实的确有些伤患会在伤口已经恢复之后依旧找各种借口去求阿芙蓉,甚至还曾有过一名年轻的兵士不惜故意摔断自己的手臂以求更多的阿芙蓉来止痛。   “所以我觉得,阿芙蓉是可以让人上瘾的,只不过大齐如今尚且不知道将阿芙蓉炼制成黑色药膏的方法,所以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上瘾者。   “可一旦这种黑色药膏从天竺源源不断地输入大齐境内,不仅会造成大齐黄金白银的大量流失海外,而且还会给百姓、军队甚至国家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重,但如果这东西的确有他之前所说的那么多危害的话,如果不加以干涉和制止,这样的恶果也并未没有可能发生。   陈瑜白想到这里道:“如今吐蕃王即将入京,京城这边是不能乱的,夏娘子脱不开身。之前你回保定府之后,夏娘子就在京城遇袭,所以这段时间你不适合离京。我先派人给泉州送信,叫他们快马送一些黑色药膏回来,可以在死囚身上试验一下……”   薛壮闻言点头,紧接着又补充道:“为了确定药性和后果,在死囚身上试验的确是要的,只是不知多久才能看到结果,最好还是能送两个已经上瘾的人回来观察询问更为直接。” 第976章 绝食   蓉城,江府。   自打庆王决定让江景辰出使西夏之后,江尉明的生活简直可以说是水深火热。   妻子宋婉芸人如其名,生性温婉,可以说是将三从四德贯彻到极致的一个女人。   她不敢对这件事随意置喙,但又担心唯一的儿子,只能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比起江尉明,宋婉芸显然更为忧心。   虽然江景辰是江尉明的独子,但是江尉明如今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家里通房侍妾也不少,眼下只有一个儿子,不代表以后不会再有。   但是宋婉芸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江尉明除了除夕、中秋这种日子,其他时间都不会再主动到她房中休息了。   宋婉芸知道,这不代表江尉明对她还有什么感情,因为即便来了,两个人也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江尉明对她的尊重,甚至都不是看在她正妻的身份上,而完全都是看在江景辰这个儿子的面儿上。   所以宋婉芸的担忧,已经不仅仅是母亲对失去儿子的恐惧,还有对自己未来的茫然和不安。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无论宋婉芸当初是义无反顾还是无可奈何,结果都是跟着江尉明从京城逃到蓉城,相当于跟娘家、跟以往的所有亲友都切断了关系。   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和退路了,江家是她唯一的归宿,江景辰就是她全部的指望。   但是她无法改变江尉明的决定,更无力反抗庆王的命令,能做的也只有自己躲起来哭。   跟宋婉芸比起来,江家老太太才更让江尉明头疼。   江尉明三岁死了爹,是江老太太一个人靠着做绣娘把他拉扯大,为了能让他读书和拜师学武,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儿,眼睛都快要熬瞎了。   所以江尉明自小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让他娘过上好日子。   他如今也的确实现了当年默默立下的誓言,全家上下把江老太太捧得跟老佛爷一样。   好在江老太太这人性格挺好,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就张扬跋扈,对下人也都很和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宠孙子。   不过这也很正常,老人本来就偏疼隔辈人,更别说江家只有江景辰这么一根独苗。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江尉明一直封锁着消息,不许任何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江老太太。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更何况还有江景辰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只瞒了几日就露馅儿了。   江老太太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有关西夏人野蛮彪悍、年年犯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类的传言还是挺过许多的。   一听说自己的宝贝孙子居然要去西夏,江老太太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之后江老太太就开始跟儿子闹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失败之后,又换了新招,开始绝食抗议。   江尉明刚从王府回来,一进门就见管家满脸焦急地迎上来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老太太闹绝食,谁劝都不好使。”   “绝食多久了?”江尉明一听这话,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脚下却立刻改变方向,朝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昨个儿晚上开始就水米不进,一直到现在了。”管家抹了把汗道,“丫鬟下人跪了一地,夫人也一直劝着,可是老太太就是铁了心,谁说都不好使。”   管家说得好像挺严重,其实严格来说,也就是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没吃,这会儿都还不到吃午饭的时辰呢!   但是江老太太毕竟已经年近七十了,昨晚一顿没吃下人们瞒着没上报,今天早晨还不吃,贴身丫鬟再也不敢隐瞒,赶紧告诉给管家。   但是江尉明一大早就出门去王府议事了,管家只好把这件事先报给宋婉芸。   江尉明的孝顺是江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即便是被惯坏了的混世魔王江景辰,在江老太太面前最多也只敢撒娇耍赖,从不敢有半点儿不敬。   所以宋婉芸一听也不敢躲在房里默默流泪了,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匆忙洗了脸换了衣裳就去劝江老太太。   江尉明一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躺在床上,宋婉芸跪在床边踏脚上,屋里桌上摆着各种吃食,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只为求老太太能随便用一口,哪怕喝几口汤,喝几口参茶也好。   “母亲。”江尉明来到床边,沉声唤道。   江老太太平时身子骨还不错,饿两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听到儿子的声音,不但没有看他,反倒紧闭双眼,把头扭向另外一侧。   宋婉芸急忙给江尉明让位置,但是跪的时间久了,起来的时候膝盖使不上力,摔倒在踏脚旁边。   但是江尉明却连半分注意都没有分给她,径自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江老太太的手道:“母亲,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别拿身体开玩笑,好不好?”   江老太太想把手抽回去,但是抽了一下没抽动,气哼哼地说:“我没跟你好好说么?我就差跟辰儿娘一样跪着哭求你了,我一个老太太,除了豁出这把老骨头去,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母亲,你放心,辰儿去西夏不会有事的,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咱们这又不是去开战的,是去求合作的。”   “呸!西夏人都是野蛮人,他们懂什么不斩来使!”江老太太听到什么斩不斩的就心里哆嗦,“不危险你怎么不去啊,其他人怎么不去啊,为什么非让辰儿去?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江尉明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满眼都是疲惫,他扭头挥退了屋里所有人之后,突然起身,双膝落地跪在了江老太太床前。   “娘——”   自打江尉明成为庆王的左膀右臂之后,他已经很少再叫得如小时候这般亲昵了。   江老太太忍不住扭头,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发现儿子竟然是跪在床边的,顿时吓了一跳。   江尉明没有说话,江老太太也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老太太才轻声问:“一定要去么?”   “是!”江尉明跪得腰杆笔直,但是头却深深地垂着,“我会多派人保护他的。”   江老太太心道,都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了,多带人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把手里的军队都派去不成?   但是她却什么都没说,猛然卸了一口气似的,身子软下来妥协道:“叫人热点粥端上来吧。” 第977章 半明半昧   见江老太太都妥协了,宋婉芸更加不指望自己的反对起到什么作用了,眼泪也差不多哭干了,便转而开始特别关心起江景辰的生活起居,一天三顿比以往更加精心准备不说,还一下子给他添了两个通房丫头。   江老太太听说之后,也把自己身边最喜欢的两个丫头塞进了江景辰的房里。   江家在这方面家教还是颇严的,所以江景辰只敢在外头花天酒地,在家面对祖母和母亲身边的貌美丫头,只敢口花花地叫声好姐姐,摸摸小手也就是极限了。   如今原本只能在梦里轻薄一番的小姐姐,一下子来了四个,还都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瞬间就把江景辰迷得找不到北了。   所以他最近也不出去寻花问柳了,除了每天上午必须跟着江尉明去王府,突击了解西夏如今的局势和一些礼仪常识,其余时间几乎全都花在床上了。   宋婉芸天天换着花样儿地给儿子补身子,请大夫给四个丫鬟调理身体,还偷偷到处打探有助于坐胎的偏方。   江尉明听到下人来报这件事的时候,真是哭笑不得,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总比老太太绝食上吊要好多了,于是只嘱咐管家多留意点儿,不要折腾得太厉害伤了江景辰的身子,其他就顺其自然吧。   如果当真能有个怀上的,对老太太也是个精神寄托,否则江景辰离家这段时间,老太太怕是要担心忧虑出毛病来。   江景辰以前虽然也花天酒地,但是因为还比较畏惧他爹,所以都是偷偷摸摸,偶尔趁他爹事忙不在的时候才能溜出去过过瘾。   如今这种“奉旨荒淫”的感觉实在太刺激,加上他本来就年轻不知道收敛,所以即便每天吃着补品,时间长了还是开始觉得有些腰酸腿软,上午在庆王府听课的时候也很难集中精力。   负责给江景辰讲课的,是庆王推举蓉城之后从当地招来的一个文官张光维。   他之所以被庆王看中,就是因为他在西夏待过几年,不仅会说西夏语,对西夏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张光维无权无势不受宠,人也软乎乎的没脾气,之前面对江景辰的开小差都忍了,但是今天两个人面对面正说着话,对面的人居然开始打瞌睡。   只见江景辰的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每次点下去的时候,还挣扎着再抬起来点儿。   但是渐渐地,他连最后一点儿下意识的挣扎都不剩了,脑袋垂在胸前,居然还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这可真是……   张光维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正准备伸手敲敲桌子把人叫醒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   “谁、顾、顾先生……”张光维回头看到顾元的时候吓了一跳。   顾元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剩下的我来负责吧。”   张光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顾元这个人,素来都是独来独往,非必要的话尽量不说,除了在庆王面前,他还从来没见过顾元主动揽过什么事情。   不过他教江景辰已经教得心力交瘁,如今有人愿意接手,又是他根本惹不起的顾元,自然是从善如流。   张光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飞快地离开了屋子,生怕走慢了顾元就会反悔一样。   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睡觉自然不舒服,耷拉着脑袋既压迫呼吸又累脖子,江景辰睡了一会儿就难受地醒过来了。   他伸手抹了把嘴角上流出来的口水,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抬头刚想道个歉,突然发现对面坐着的换人了。   蓉城的冬天多数都是阴沉沉的,今天难得出了太阳。   这会儿接近正午,太阳透过窗纸照进来,让本来光线有些昏黄的室内多了些柔和的光亮。   对面的男人静静地垂眸坐着,双手捧着茶盏,一动不动。   光从侧面照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一半沐浴在光亮中,一半隐藏在阴影内。   阴暗的交界线穿过他的额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而下,将他整个人完美地分成两半。   窗棂的阴影投在他的脸颊上,半明半昧。   江景辰有点儿看傻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刚刚抹掉的口水差点儿再次流下来。   许是感受到了江景辰的目光,对面的人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他。   四目相对,江景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从腰际向上爬满后背。   对面男人的眼神犀利,有种视生命于无物的冷漠。   看到江景辰醒了,顾元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道:“你好,我是顾元。”   他身子一动,之前的光影顿时就被打乱。   江景辰也回过神来,再仔细端详面前的那人,顿时失望不已。   只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长着一张寻常温和的面孔,除了面色比寻常人苍白一些,普通到丢进人堆里都难以找出来,眼神也不再犀利,仅仅是有些冷漠而已。   江景辰揉揉眼睛,心道一定是刚才睡迷糊了才会产生了错觉。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顾元,但是对于这个总跟自己父亲作对的谋士,他早就有所耳闻,甚至也知道,自己这次要去西夏,也都是由这个人而起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讨厌顾元,但是当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却莫名觉得很平和,心底好像没有任何情绪。   顾元自我介绍之后,见江景辰并没有排斥的神色或是举动,显得有点儿惊讶,微微挑眉看向他,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清冷道:“从今天开始,我来代替张大人,给你讲一下西夏如今的情况以及你去了之后需要做什么。”   江景辰一直以为,自己去不过是做个样子,出的不过是个身份而已,其他事情自有下面的人来做,之所以来王府听课,不过是出于亲爹的压力罢了,所以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顾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牵嘴角道:“我教你的东西,不是为了让你去建功立业,只是为了保住你的小命而已。” 第978章 心肠变软?   江尉明最近一段时间忙着挑选前往西夏的护卫,有几天没去关注江景辰上课的情况了。   等到人都选好之后,他才终于得空去看一眼儿子上课的情况,惊讶地发现,房间里正在给江景辰讲解着什么的人,根本不是张光维了,而是顾元。   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最让他吃惊的是,自己那个看到字就打呵欠、看见书就犯困、一听先生讲课就想睡觉的儿子,竟然认真地在听顾元说话,看表情甚至还听得有点儿专注。   不是江尉明看不起自家儿子,但是他真想不到专注这件事儿还能跟自己那个混世魔王儿子扯上关系。   他的视线又转到顾元身上,顾元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是说话的表情居然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温和。   江尉明觉得自己真是忙晕了,这都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进去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屋里的两个人结束后走出来,他又退后几步,躲到回廊的转角处去了。   江景辰跟在顾元身后出门,神色间还有些兴奋地问:“顾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真的没去过西夏么?”   顾元从温暖的室内一走出来,刚一呼吸到室外的冷空气,顿时就抬手掩口,呛咳起来。   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道:“我这样的身子,哪里去的成西夏,走到半路怕是就要没命了,不过是从书上看来,从其他人那边听说的而已。”   “从张大人那边听说的么?”江景辰有些好奇地问。   “大部分是吧!”顾江并没有否认,反而很认真地对江景辰道,“张大人在西夏生活过几年,对西夏的风土人情和各种情况都十分熟悉,比我这种道听途说的人了解得深入多了。”   江景辰闻言有些孩子气地嘟了嘟嘴,这是他在家撒娇时候常有的表情,江尉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对顾元露出这样的神情,若不是对这个表情非常熟悉,他简直怀疑自家儿子是不是被顾元给掉包了。   只听江景辰继续道:“可是顾先生,你讲的比张大人好多了,他说话就跟念经一样,我听着就只想睡觉,可是你讲的就特别好玩,我都能听得懂,也能记得住。”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的学渣来说,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听懂并且记住一些原本高不可攀的知识的时候,短期内就会产生如江景辰这样的兴奋和向学的情绪。   但是江尉明并不知道这个道理,十分担心儿子是被顾元洗了脑。   看着顾元在室外渐渐变得青白的面色,江景辰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告辞了往外走,准备回家。   江景辰刚转过回廊的转弯处,就一头撞在自家老爹身上,差点儿摔了个屁蹲儿。   江尉明一把拎住儿子的后脖领子把人稳住,沉声训道:“这里是王府,你以为是在自己家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爹……父亲……”江景辰被吓了一跳,赶紧自己站稳了,“您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接我,公事忙完了?”   “这几天课听得挺好?”   一听江尉明这么问,江景辰刚消退的兴奋又涌上来。   “挺好的,这几天是顾先生亲自给我讲,比之前那个人强多了。”江景辰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尉明的表情,然后又不怕死地添了一句,“我觉得顾先生那个人,虽然态度是冷淡了点儿,但是人还挺好的。我听人说他之所以冷淡,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有天大的情绪起伏,并不是故意针对谁。其实您手掌兵权,他运筹帷幄的,你们两个若是联手,那还有啥办不成的事儿!”   “嗤!”江尉明斜眼看向儿子,“会几个成语就这么瞎用?走吧,回家了。”   虽然鄙视了江景辰,但是回家的路上,江尉明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下儿子的话。   但是很快他就摇头否定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倒不是他跟顾元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他们两个的交好,肯定是庆王所无法容忍的。   顾元站在二楼窗口,看着江家的马车离开王府。   “先生,窗口风凉,还是进屋去吧。”小厮端着脸盆一进屋就看见顾元开着窗户站在风口处,赶紧把脸盆放在盆架上,上前来关上窗户,“王爷昨个儿又派人给先生送了无烟的银丝炭,小的吩咐他们提前把屋子给暖上了,这会儿里头可热乎了,小的伺候您把外衣除了,然后洗把脸,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   “你觉得,江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窗户虽然关上了,但是顾元依旧站在窗前没有挪地方,手指在窗棂上下意识地摩挲。   小厮被问得一愣,想了一下才说:“外头都说江少爷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花天酒地什么的,但是细想起来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花自家的钱出去玩嘛!最近这几日看他跟着先生学习,也挺认真挺懂礼的,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的样子。”   “是么!”顾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终于转身进屋温暖的内室,在小厮的帮助下除去外衣外裤,坐在软塌边,脚踩上暖笼,任由小厮帮他擦脸擦手,然后在他手里也塞上一个手炉。   小厮忙了一通额头都热出汗了,可见屋里的温暖,但是顾元却还是过了半晌才吁了口气,彻底从内到外地暖和过来。   贴身伺候的小厮带人去厨院取午饭的食盒,但是很快就折返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带着江家徽记的食盒进屋,笑着说:“先生,我就说江少爷人挺好,您看,他还特意派人给您送了午饭过来,一路都用锦被包着,里头的菜肯定都还热乎着呢!”   看着小厮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道道摆到桌上,顾元的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难道自己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心肠都开始变软了么?   他这样想着,手指渐渐用力……   小厮回身刚准备请他过去用膳,低头一看就忍不住惊叫起来。   “先生,您的手怎么出血了?” 第979章 出发   在西夏正式给蓉城庆王府回函表示可以谈一谈之后,江景辰终于要带队出发了。   经过这段时间顾元的讲解和教导,别人有没有信心不知道,但是江景辰却是自信满满。   出发这日,听过庆王的勉励之后,他穿着簇新的官服,骑上高头大马,前面有兵士开道,父亲骑马护送,基本保持在跟他并排甚至稍稍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和随从,好不威风。   江景辰不禁有点儿飘飘然,回想起自己一直害怕的老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这种感觉冲淡了离别的伤悲和对自己的担忧,也让他很快就将祖母和母亲的眼泪抛在脑后。   带队出城之后,江景辰总觉得心里似有遗憾,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意外发现顾元竟然披着大氅站在城楼上目送着自己。   经过近十日的接触,江景辰越发觉得顾元是个冷淡的人,也许是他身体不好的缘故,他是一个除非必要否则毫无动作的人。   除非必要不肯多说一个字,除非必要不肯多给一个情绪、一个表情甚至于一个眼神。   并不算多的接触也让江景辰了解到顾元的身体究竟有多差,所以此时看到他站在风极大的城楼上的时候,让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热流。   虽然因为逆光看不清他的面部和五官,但是江景辰却坚定地觉得顾元此时一定是被冻得面色青灰,手脚冰凉,回去怕是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彻底暖和起来。   江景辰抬手使劲儿朝城楼上挥了挥,示意顾元自己看到他了,希望他赶紧回去,免得再病倒了。   江尉明带兵出来送儿子去西夏,心情一直有点沉重,看见儿子一脸阳光灿烂地挥手,才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但是城楼上此时已经没有了顾元的身影。   “跟谁挥手呢?”江尉明挑眉问。   “哪有什么特定的人,就是出城了,所以就挥挥手呗!”   江景辰自打提出让两个人联手的建议被鄙视之后,就不在江尉明面前提顾元了,这会儿江尉明没看到,他自然不会提起。   自家老爹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他可不想火上浇油。   “爹,你放心吧,西夏那边的情况我不敢说烂熟于心,但是也都了解了,我这次也不是去打仗的,只是去谈合作罢了,还带了礼物,就算谈不成也没什么,我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江景辰平时很怕自己老爹,但是此时离别在即,看到他这样沉着脸,难得地再次感受到了亲爹对自己的在乎和爱,难得懂事地安慰了几句。   看着最近转变很大的儿子,江尉明觉得自己应该老怀大慰才对,毕竟这是自己一直期待和盼望的。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改变竟然是顾元在短期内带来的,就让他如鲠在喉,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送行总是会送到头的,江尉明再怎么想也不可能一路把儿子送到西夏去。   队伍在长亭停下来整顿,江景辰也要在这里从骑马变成坐车,各种仪仗也要收起来,大家轻装上阵。   其他人都忙着收拾东西,江尉明看着儿子还满是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难得地没有唠叨,只抬手拍拍儿子单薄的肩膀道:“爹在家等你回来。”   江景辰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平时对自己不是训斥就是家法处置的父亲,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握拳道:“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江尉明很想说,我不用你不辱使命,也不用你功成名就,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江景辰虽然被惯坏了,但归根结底也是个男人,自己不能护着他一辈子,总是要他自己立起来才可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向好的趋势,他自然不能给儿子泄气。   “恩,好好干,回来爹给你摆庆功酒。”   庆王派人跟西夏接触的事情终于确定下来,各方的情报也都加急地送来送去。   倪钧收到消息立刻派人抄写一份送往京城。   京城廖府,薛壮正在帮夏月初干活儿。   天气越来越冷,开始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白菜萝卜,巷子里有人家出来买储冬菜,夏月初本是捧着手炉出去看热闹的。   结果看到嫩生生的大白菜之后,自己突然就有点儿馋酸菜了。   在吃上头,夏月初素来是想到就动手的人,立刻大手笔地买下一批白菜搬回家,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之后,动员后厨的人一起出来腌酸菜。   院子里摆了一排大缸,薛壮也被指使着去帮她弄来一堆扁圆的大石块,留着一回儿压酸菜用。   连廖老都跟着凑热闹,非要亲自动手。   他年纪大了,夏月初怕他累着,特意叫人买了个小缸,专门给他自己用。   几口大缸都装满之后,白菜倒还剩了十几颗,夏月初心血来潮,把剩下十几棵白菜用盐水泡过之后,准备腌成辣白菜。   酸菜需要等一个多月才能吃上,但是辣白菜现拌就能吃,随着时间的变化风味口感还各有不同。   夏月初这边指挥着大家切菜准备调料,那边又吩咐王桦去后厨煮上几条白切肉,焖上一锅米饭,等会儿让大家都尝尝看。   虽然天气挺凉的,但是大家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脸上手上冻得红扑扑的,却谁都没觉得冷。   薛壮怕夏月初着凉,一个劲儿地给她擦额头的汗,死活就是不许她除掉外面的披风。   穿着披风做事太不方便,一不小心披风就蹭到盆里去了。   披风脏了还能洗,但是把盆里的吃的弄脏了就不好办了。   夏月初只好放弃了自己动手,改为站在廊下指挥薛壮去搬东西。   用她的话说,夫妻俩总得有一个干活儿的,不能吃白食。   所以当门子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送信的时候,夏月初是第一个看到的。   “大壮哥,别搬了,有加急密信!”   薛壮闻言放下手里的大盆,抹了把汗过来看信。   急报中的密文经过倪钧中转,已经换成他跟薛壮之间用的另一套加密方法了。   薛壮看得多了,如今不用一一对照也能看懂大概的意思,看完立刻沉声道:“来人,备车,我要去陈府。” 第980章 不介意她嫁过人   官道上,一列绵延数里的车队正在缓慢行进。   队伍中的人大多穿着翻毛皮裘,系着牛毛纺绩编结而成的毛带,头发编出多根小辫,有人头上戴着毡帽,也有人系着饰以绿松石的额带。   车队最前方骑马的几个人扛着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写着的是大齐鲜少有人认识的文字。   正是从青唐一路奔赴京城的吐蕃王——嘉勒斯赉一行人。   居中的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内,吐蕃王嘉勒斯赉正在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   “父王,西夏如今幼主临朝,国政大权落入卫焉嵛跟卫太后父女手中,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已经引起了很多不满,而且西夏的兵权尚未被他们全部收入囊中。   “所以无论是为了转移西夏内部的矛盾焦点,还是消耗不肯归顺部分的兵力,卫焉嵛和卫太后都极有可能同意与庆王联手攻打咱们。”   刚刚说完话的年轻人,赫然就是之前给夏月初送了一车阿芙蓉之后就销声匿迹的扎拉钦。   “用不着太担心。”嘉勒斯赉却并不着急,“联手出兵不是小事,互相的试探和谈判就得花不少时间。而且国师早已占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本王离开前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布置。   “再说了,本王如今在大齐境内,一旦西夏和庆王联手,大齐皇帝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出兵增援。毕竟有咱们在侧,给大齐减少了许多压力,不然一旦咱们被西夏吞并,大齐整个西面边境就会全面与西夏接壤,到时候战线拉得过长,更不便于大齐防御外敌。   “所以就像我一直教导你的一样,必须要保持与大齐的友好关系,这才是对咱们最有利的。”   “父王,你放心吧,我记得的。”扎拉钦说完突然神色有些兴奋地说,“对了,国师之前说的那个女子,我找到了。”   “哦?”嘉勒斯赉明显对这件事倒是更加感兴趣,身子微微前倾,“详细说说。”   “她很好!长得很漂亮,虽然人看起来娇小瘦弱,却能手持匕首,眨眼间将一头骆驼分解开来。而且她的厨艺很好,她做的骆驼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可惜我去的太晚,她已经嫁人了,不过没关系,我比她的夫君更年轻,更英俊,更勇猛,我一定可以把她抢过来的。”   扎拉钦说得眉飞色舞,神色间稍稍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又振奋起来。   “原本我都已经开始对她展开追求了,但是刚刚开始就收到急报,只好先过来跟父王汇合。”   嘉勒斯赉闻言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么说是怪本王喽!”   “我可没这么说。”扎拉钦摸摸鼻子,很快又笑起来道,“这次父王入京,大齐皇帝特意召她入宫备宴,所以父王很快就能尝到她的手艺了,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国师说过,如果你能娶她为妻,她定能辅佐你成为吐蕃史上最伟大的君王,本王当然会喜欢她。”嘉勒斯赉看着扎拉钦的兴奋,却不免有点担心,忍不住提醒道,“扎拉钦,真正的男子汉,不该想着靠外力辅佐,你首先要自己强大,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是,父王教训得是!”扎拉钦应诺着,面上却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即便她不是那个人,我觉得我也会爱上她的。父王,您不知道,她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却每每都能在关键时刻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和气场。虽然她没有强壮的体魄,却有着丝毫不逊色于咱们吐蕃人的勇气。”   “那她的夫君呢?”嘉勒斯赉闻言皱眉,直觉认为这样一个女人,选择的夫君应该也不会是池中之物。   扎拉钦终于露出些苦恼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开始以为她的夫君只是个普通的酒楼东家,有点钱罢了。后来发现他功夫不错,不像是一般人。再后来……我前段时间在京城听说,他是薛家后人,大齐皇帝如今正在准备给薛家翻案,打算让他恢复身份。”   他选择性地隐瞒了自己曾经败在薛壮手下的这个事实。   “薛家?哪个薛家?”嘉勒斯赉话刚问完就意识到了什么,挑眉道,“你是说那个薛家?”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是扎拉钦却听懂了。   “对,就是薛家军的薛家,她的夫君就是当年名震京城的薛家少主,是大齐上一个皇帝亲口称赞过的薛小将军。”   “放弃吧!”嘉勒斯赉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注定是不可能的。”   “只要我打动她,她愿意跟我走不就可以了么!”扎拉钦皱起眉头,“我又不在意她嫁过人,对方是谁有那么重要么?”   “她的身份已经注定你们是不可能的。”嘉勒斯赉靠回车厢壁上,“即便那女人同意跟你走,你最终能够得到的,最好也不过是具尸体,说不定对方连尸体都不会给你。”   “为什么!”扎拉钦眉头紧锁。   “大齐与吐蕃风俗不同,虽然也有和离或是改嫁的,但终究是极少数。薛小将军和薛家军是极受大齐皇帝看中的,他不会允许有人在薛小将军脸上抹黑。   “而且你要想想,在吐蕃、西夏与大齐交界处驻守的就是薛家军,如果你觊觎甚至是勾引薛小将军妻子这件事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扎拉钦心里也明白,如果没有吐蕃,大齐未必对付不了西夏,只不过可能会极其惨烈罢了。   但是如果没了大齐,以吐蕃如今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抗西夏的侵略。   但是他心里却还是不服,咬牙问:“父王,国师至今尚未做出过错误的判断,他既然那么说,是不是就说明事情还可能有转机……”   “扎拉钦!”嘉勒斯赉猛地板起脸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过度依赖其他人,无论是臣子、谋士亦或是国师,你是要成为吐蕃王的,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和决断。   “更何况,国师只是说她如果成为你的妻子,可以辅佐你取得更高的成就,却没有说你一定可以把她娶回家。” 第981章 恭迎将军回家   得知庆王当真派人联络西夏之后,小皇帝忍不住催促尽快审清薛家旧案。   陈瑜白暗中给大理寺施压,霍中恺不敢再耽搁拖拉,只得叫人把早就整理好的卷宗和疑点一一罗列清楚,当年牵扯其中的人,能找到的全都带回大理寺,择日升堂重审。   案子的进度一下子被推进,薛壮得知消息之后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十月一,送寒衣,夏月初陪着薛壮给薛家人烧纸,烧纸糊的各种棉衣、鞋袜等等。   这几日来,夏月初也能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但是当年那段过往,毕竟是她不了解的。   傍晚,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薛壮平素最喜欢的下酒菜,从地窖里取了一坛十年陈酿的花雕酒,等薛壮从陈府回来,陪着他小酌了几杯。   此时京城已经挺冷的了,外头呼呼刮着寒风,屋里夫妻俩却喝得身上热乎乎的。   薛壮感念夏月初的用心,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情。   他抓住夏月初的手,在自己手中反复地揉捏摩挲,许久才道:“月初,我不是有事不想跟你说自己闷在心里,我只是……我、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这原本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我努力和追逐的目标,原以为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欣喜若狂,但并不是……   “如今事情已经看见曙光,所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了,我却觉得心里头说不出的憋闷烦躁。”   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这件事上,夏月初其实看得比薛壮更清楚。   薛壮从小生在将门,接触的多是将领兵士,在军营待的时间比家里还多,加上薛家军纪律严明,让他从小就身处一种公平、公正、追求正义的环境之中。   这样的原生家庭环境,早就在他骨子里打下了这样的烙印。   如今虽然薛家旧案重审,平反昭雪在即,但是推动这一切的力量,并非是公平正义,而是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不过既然薛壮没有察觉到,夏月初就并不打算挑破,想了想说:“我看你就是因为庆王那边的事儿闹心,毕竟当年只是都是因他而起,如今光是翻案,他这个罪魁祸首非但不能抓回来治罪,居然还想要联手西夏反过来侵犯大齐,你心里头堵得慌也是正常。”   薛壮这会儿已经喝得有些微醺,寻思了一下,觉得夏月初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他抬手干掉杯中酒道:“我一定会手刃仇人,以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的。”   十月初三,大理寺终于有了定论,薛家当年谋反罪实属庆王赵怿栽赃陷害,褫夺封号,悬赏通缉。   次日,宫中来人到廖府宣旨。   时隔四年,薛壮终于找回了自己应有的身份,可以重新光明正大地使用薛承薛奉修这个名字。   圣旨写得十分拽文,夏月初只听懂了两三成,似乎听到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糊里糊涂地先跟着薛承接了旨。   待宫中的人离开之后,她才在薛承的解释下搞清楚了圣旨的主要内容。   薛承得封忠勇将军,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   忠勇将军是正四品虚衔,从五品的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才是他的实际职位。   当初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是驸马孔家鸣,长公主夫妇过世之后,小皇帝无合适的人选,只能先从皇室宗亲中选了一位年长者担任。   但是对方年近七旬,根本无心也无力负责这方面的具体工作,一直由沈江暂代副都指挥使之职。   可以说这个位置,是小皇帝一早就想好要留给薛承的。   若非薛承如今太过年轻,指挥使的位置说不定都能争上一争,毕竟事权从急,如今小皇帝手里当真是太缺人了。   好在指挥使老爷子不过是挂个名,实权其实还是落在薛承手里的。   除了薛承之外,薛家如今两位女主人也都各有封赏。薛夫人宁氏恢复一品诰命身份,夏月初赐封四品诰命。   薛家当年被没收的宅院、田产、财产自然也是悉数归还。   夏月初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接的东西是诰命文书。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下旨之前,为了是否要给她这个诰命身份,朝中还是颇有争议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夏月初如今是薛承事实上的妻子,但二人是在薛承逃亡的过程中相识成亲的,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三媒六聘,礼部尚书就差说这根本不是成亲,是无媒苟合了。   陈瑜白却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不是礼俗的教条拥护者,而是利用者。   他的目的是要笼络薛承为小皇上所用,一个诰命封号罢了,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循例赏赐,一年四季的几套衣料罢了,值得什么?   但这个诰命封号,却表示了对夏月初的尊重,更是对薛承的尊重。   薛承跟永定侯府小少爷殷颢闹翻的事情,陈瑜白也有所耳闻,十分清楚夏月初在他心中的地位。   而且他也不觉得夏月初当不起这个封号,她在薛承最谷底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跟着他,也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薛承对她尊重爱护才是君子所为。   倘若薛承恢复身份后就嫌弃甚至抛弃夏月初,陈瑜白倒是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个人究竟能否担当大用了。   朝堂上为了这件事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小皇上力排众议,在诰命文书上用了玉印。   接了圣旨之后,薛承终于可以带着夏月初搬出廖府,搬回薛府了。   薛府如今已经修缮一新,匾额上两个大字是陈瑜白大人亲手所书,此时大门敞开,家丁、丫鬟分列两排,恭迎主人回府。   “月初,走,咱们回家。”   薛承将夏月初从马车上扶下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却停住了。   虽说修缮期间,他已经多次来过这里,但是近日回府的意义却大不一样,莫名叫人有些近乡情怯。   夏月初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踏上台阶,转身面对他轻施一礼,笑魇如花地说:“恭迎将军回家。” 第982章 太任性了   两侧排开的人跟着夏月初的话,一起道:“恭迎将军回府!”   薛承觉得自己鼻根隐隐有些发酸,上前两步扶起夏月初,当众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边走边道:“主院和后厨都是按照我的要求翻新过的,我带你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再叫他们来改。”   这次修缮宅院,薛承直接叫人去保定府拉了好几车玻璃回来,夫妻俩住的主院,给宁氏和薛崇准备的院子还有厨房,全都装上了玻璃窗,高大明亮,把宫里派来修缮的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薛承拉着夏月初把薛府逛了个遍,先前只是在墙外描述过的地方,还有这次有过修改的地方,都一一地细说给她听。   满院子的下人们看着,心眼儿不那么通透的只觉得自家老爷跟夫人感情真好。   脑子转得快的却已经在心里谨记,必须要比尊重老爷还要尊重夫人,才是能在薛府做好做长久的关键。   二人今天只是过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再回廖府。   其实若依着夏月初,直接叫人收拾东西搬过来也就是了,但无论是廖老还是夏家老两口都不同意,吴氏还训了她几句。   “姑爷好不容易否极泰来,搬家怎么能乱来,必须得找人掐算个吉日吉时才行,也好保你们今后过得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夏洪庆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   廖老爷子更是夸张,道:“要我说,你们就先在我家住着,等把薛夫人和薛崇接回来再一起搬回去岂不更好。”   夏月初都要给老爷子跪了,虽说薛承已经派人送信回东海府,让陈铭带人护送宁氏母子入京,但是东北如今早已天寒地冻,母子俩年前能否成行都不好说,哪有自家房子都能住了还赖在别人家里不走的道理。   “我去钦天监托人给算个日子!”薛承在桌下捅了夏月初一下,示意她就不要跟长辈们争了。   果然,廖老跟夏家老两口听了薛承这话,全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夏洪庆趁机教训女儿道:“你如今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了,不是山沟沟里的野丫头了,凡是都要讲规矩,不能什么都由着自个儿的性子!”   夏月初无奈只得低头不吭声,做出一副自己受教了的模样,才总算是逃过了夏洪庆的唠叨。   回房之后,夏月初往软塌上一躺,哀叹道:“唉,这哪里是诰命夫人,简直就是个紧箍咒,以后干啥都得循规蹈矩了。”   薛承闻言凑近低声道:“你且再忍忍,等咱们搬回家之后,就没人管你了,你想干啥都行。”   “真的?”夏月初刚高兴了一瞬,又发现不对,“上头还有娘在呢,哪儿能没人管呢!”   “我家人多是行伍出身,没文官那么多臭讲究,我娘你不是也见过了,根本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真的?”夏月初抬眼去看薛承,“那你呢,会不会嫌弃我不懂官夫人那些规矩?”   “她们那些不叫规矩,叫矫情。”薛承也上了软塌,侧躺在夏月初身边,凑近她脸颊亲了一口道,“在我心里,规矩是做人的道理,而不是那些个怎么吃、怎么穿、怎么说话之类的瞎讲究。”   “那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夏月初被他哄得高兴了,扭头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我这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的。”薛承捏捏夏月初的鼻尖道,“现在虽然不能搬家,不过你可以先带人把大部分东西搬过去,厨房也可以先布置起来了,吉时吉日的搬家更像是一种形式,买几种象征性的东西扎上红绸带过去,再放几挂炮竹,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就是了。”   夏月初本来都打算起身了,一听这话顿时又躺回去了,搂住薛承的胳膊道:“别的我兴许不懂,但是这个,我保证会做得很好,不会给你丢人的!”   刚刚听到薛承最后一句话,夏月初才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着实有些任性了。   诚然,她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是薛承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但有亲朋故旧,还有仕途要走,这些方方面面都是需要照顾到的。   难怪夏洪庆和吴氏都说她不懂事。   “要不,咱们等娘和弟弟回来再搬家?”夏月初扑在薛承身上思考着,“不过那样的话就不能继续住在廖老家了,可若是出去租房子,似乎又有些多此一举……”   薛承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夏月初那点儿体重对他来说根本不叫事儿,他到还挺喜欢看夏月初皱眉噘嘴自我纠结的小模样。   自打她收了徒弟,又管着手下这么多人之后,她人前人后就很少再做出这样的表情了。   “你就再撑这几个月,等娘回京就好了,到时候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儿,自然就有娘来做,你若是想学就跟着学点儿,不想学就让瑞禾去学,以后把她带在身边提点你就行了,没必要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儿。”薛承说着轻捏夏月初的鼻尖,“我费劲巴力地建功立业、恢复身份,除了要报仇,也是为了能让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给你更大的空间去施展所长,而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明白么?”   夏月初被他这番话说得眼圈儿都红了,把脸贴到薛承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虽然不幸穿越到古代,但是像薛壮这样理解自己、愿意包容和支持自己的男人,即便是在现代都难找。   从薛承的角度看不到夏月初的表情,抬手摸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些许潮湿。   “好端端怎么哭了?”薛壮伸手撑着软塌坐起来,把夏月初拢在胸前,“被我给感动的?”   “才不是,我眼里进灰了。”夏月初扭头,将另外一边脸贴上去,顺便蹭去刚才不小心涌出的泪水。   两个人正抱在一起腻歪着,只听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姜瑞禾的声音响起道:“薛大哥,月初姐,有客登门,说是宁家的人,要见薛大哥。” 第983章 打亲情牌   宁家的人?   夏月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想着果然如薛壮所说,圣旨才刚下没多久便有人登门了。   但是她扭头就看见薛壮的神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夏月初小声问。   薛壮沉默片刻道:“应该是外祖家的人。”   夏月初这才想起薛母就是姓宁,但是她一直都没听薛承提起过薛母娘家的事儿,所以刚才一时间都没想到。   但此时见薛承的表情,想来跟这个外祖家,关系应该也不是太好。   不过人都上门了,这会儿也不是询问过往的好时机,夏月初便道:“你若不想去见,我出去把人打发了就是。”   “没事儿,早晚也躲不开这一遭。”薛承起身出去询问姜瑞禾,“来了几个人?都说什么了?”   姜瑞禾也瞧出薛承面色不佳,小心翼翼地说:“来人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年长者自报家门说是您的舅舅,年少者是您表弟。别的倒也没说什么,就说是亲戚,听说薛家平反,来看看您。”   薛承不置可否,吩咐姜瑞禾道:“先把人带到花厅奉茶,我换身衣服就去。”   夏月初鲜少见薛承这副模样,心里放心不下,也跟着回房问:“怎么,娘跟舅舅关系不好么?”   她揣度着薛母那个人,不像是个难相处的样子,又是娘家亲戚,除非太过分,否则应该都还过得去才对。   薛承没有想要隐瞒夏月初的意思,趁着换衣服的时候便跟她大概介绍了一下情况。   原来薛母宁氏是宁家老爷子的原配郭氏所出,可惜原配夫人走得早,今日登门这个舅舅宁耀辉则是继室所生。   郭氏跟薛承的祖母是手帕交,加上两家门当户对,很小就给孩子定了亲,后来郭氏病故,宁老爷子再娶,薛承的祖母还一直十分关心照顾宁氏,等人刚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地给娶过门了,生怕孩子在后妈手里受委屈。   宁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宁家一直还算风光体面,只可惜宁耀辉才疏学浅,根本撑不起门楣,待老爷子过世就抓瞎了。   宁氏是个心善之人,虽然家里只剩下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却也时常帮衬,还求夫君帮弟弟的儿子宁翰义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如果薛家屹立不倒的话,两家的交情兴许就可以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只可惜,薛家出事了。   薛承并非不讲理的人,谋反和满门抄斩这种事儿,宁家不出头是对的,毕竟只是姻亲关系,没有必要进来蹚浑水,更何况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怨怼。   但让薛承寒心的是,当初将他追得手下死伤殆尽,逼得他为了免受屈辱,不得不跳崖的人,正是表弟宁翰义。   薛承后来才得知,宁翰义回京后,因此还得到了越级提拔。   夏月初一听这话,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相遇之初薛承那副了无生趣的模样重新浮上眼前,当初不觉得如何,但是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她就越来越不忍去回忆,只要一想到就心痛不已。   “这种人还见什么见,放狗撵出去就是了!”夏月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大傻和二傻闻言全都机警地竖起耳朵,等着主人下命令。   薛承安抚地揉揉夏月初的颈后道:“既然回来了,要见的总归也还是要见一面,看看他们是何来意。”   宁耀辉四十出头,但是头发却已经灰白,看着比夏洪庆还显老。   宁翰义跟薛承年纪相仿,只是眉梢眼角都耷拉着,也没什么年轻人的精气神儿。   两个人一看就是父子,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仔细看来,青年跟薛承眉眼间也有那么两三分的相像。   父子二人既未喝茶也未交谈,坐在花厅中,眉宇间都带着几分焦虑。   薛承迈步出去,二人立刻站起身来,年轻的那个动作更加夸张,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   “舅父,表弟。”薛承的称呼十分疏远,话也说得分外客套,“身为晚辈,本该主动登门去看舅父舅母和亲戚们的,可惜一直有公事缠身,无法成行,还望叔父多多容量。”   “不妨不妨……”宁耀辉一脸尴尬地搓着手,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宁翰义有些忍不住,看似想要开口。   薛承却指着夏月初介绍道:“舅父,这是内子,你们今日第一次见。”   夏月初上前行礼道:“外甥媳妇见过舅父。”   “好,好。”宁耀辉做了个想要伸手掏什么的动作,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带红包,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更加尴尬。   “唉——”宁耀辉长叹一口气,搓搓脸坐下来,开始打感情牌,“奉修,这几年我一直都惦记着你娘和你,头发都熬成这样,前阵子听说你平安无事,我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啊!不管怎么说,薛家好歹有后留下,姐姐姐夫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如今你得了皇上的看中,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我娘还活着!”薛承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宁耀辉演,但是听他说到母亲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插嘴道,“母亲如今在东海府,待天气暖和些我就接她回京。”   “啊?”宁耀辉显然没料到这一点,“那、那真是太好了,姐、姐姐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我却没能帮上什么忙,若是姐姐能回京来,我们姐弟团聚……”   薛承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问:“舅父今日来,难道就是为了叙旧的么?”   他说着抬眼看向宁翰义,继续道:“若是叙旧的话,我似乎跟表弟更有话题一些,表弟,你说是不是?”   宁耀辉额头上冒出汗珠来,他用袖子擦擦,一脸恳求地看着薛承,似乎想让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要在提过去的那些事儿了。   但是宁翰义年轻气盛,本来又是被父亲硬拉来的,此时被薛承的眼神一刺激,跳起来就嚷道:“当时你们薛家是谋反,你叫我能怎么办?上头下令要通缉你,我若是不尽心尽力,岂不显得我跟你同流合污?” 第984章 希望落空   “表弟既然不想与我同流合污,今日又来做什么呢?”薛承原本还挂着几分假笑的脸瞬间沉下来了。   宁耀辉急忙出来打圆场道:“奉修,你表弟当初也是不得已,他在那个位置上,上头下令,他也不得不从啊!”   他说着转向夏月初,想把话题岔开道:“之前就听说外甥媳妇的厨艺甚好,不知道舅舅这次有没有这个口福……”   宁耀辉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想留下吃顿饭。   一来饭桌上说起话来,总比此时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更缓和一些;   二来他心里清楚,他们父子来登门拜访,京中有心人肯定都看着呢。   如果一两盏茶的工夫就离开,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更加不好过了。   但如果能留下来用一餐饭的话,其他人再想为难宁翰义,心里肯定要先掂量掂量。   薛承却根本不打算让他岔开话题,更别说还想吃夏月初做的饭了,直接道:“不得不从?我怎么听说是表弟主动请缨参与搜查,甚至还说,因为我们有亲戚关系,万一打了照面,他可以放松我的警惕,更容易将我抓捕归案?”   宁翰义猛地抬头看向薛承,这件事连他父亲都不知道,薛城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宁耀辉显然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节,刚想替儿子辩解,可看到儿子的神色,便知道薛承所言非虚。   “奉修,这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吧?”宁耀辉满嘴的苦涩,但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果这件事真的坐实了的话,以后根本不用薛承做什么,只要他不表态,其他人为了讨好他,就有的是法子折磨宁翰义。   宁耀辉这人虽然才疏学浅,但其实本质并不算坏,说白了就是个自己不努力希望靠家里的二世祖。   虽然有时候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惹人烦,但至少没有坏心。   薛家出事之后,他也是真心地替宁氏担心过的,且不说他是为了姐弟情还是为自己少了个靠山而忧虑,至少还算是有份情谊在。   但是宁翰义却不同,他出生的时候宁氏早已嫁人,每年只有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时候见上那么几次,他从小胆子小还爱哭,薛承也不喜欢带着他玩儿,所以他对姑母和表哥的感情并不深厚。   宁翰义从小就听祖母将当年家中的风光,然后再数落他爹不成器不上进,三五不时地还要用薛承的出息来鞭策他。   所以说,薛承对于宁翰义来说,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要上进,偏生天资有限,连找个差事都要姑父帮忙,这更加刺伤了宁翰义那虚高的自尊心。   所以当听说薛家出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紧接着心头便袭来一阵狂喜。   这下子,就不会再有人拿薛承跟自己比了。   他当时因为薛家这回是死定了,都已经满门抄斩了,只剩下薛承一个人逃亡在外,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他便趁机主动请缨,以薛家为跳板,让自己连升两级,甚至得到了庆王的褒奖。   当时身边有许多人对他的做法不齿,可他并不在乎,他心里还幻想着,只要等庆王登基,自己就相当于走上了青云大道,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祖父还高。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呼声最高的庆王居然落败,瑞王又意外身亡,最后皇位竟便宜给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毛头小子。   从那之后,他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不管是同僚还是朋友,都各种疏远他,还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上峰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分配给他的都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宁翰义此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依仗,只能尽量低调地埋头做事,否则一旦连这个差事都丢了的话,他就只能回家吃老本儿了。   可就在他咬牙努力坚持的时候,日子却突然越发难过起来,原本只是疏远他的同僚,如今却开始主动排挤他。   他想法子四下打探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得知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薛承还活着,薛家的旧案也开始重审,眼瞅着就要翻案了。   宁翰义这下终于坐不住了,薛承如果恢复身份了,自己还能讨到好么?   劝服父亲一起登门并没花费他多少心思,他这几日一直想的是该如何在薛承面前开脱,只要薛承能够原谅自己,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他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谁知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薛壮就当着父亲的面儿,把当年事情的真相给揭露出来了。   宁翰义见薛承的模样,知道自己抵赖也没用,咬牙道:“当初薛家是谋反的罪名,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我在其位谋其政,抓捕谋反叛贼归案,也是责无旁贷的事儿。”   “表弟既然这样一心为公,心中无愧,今日又何必登门呢!”薛承将手中的茶碗一放,起身示意送客。   宁耀辉忍不住冲夏月初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他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就被儿子拉来的,来之前也是做过一些了解的,听说薛承对夫人十分尊敬疼爱,虽然他并不全信,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夏月初见状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   宁耀辉还以为当真有戏,满脸期待地看着夏月初。   谁知夏月初却道:“最近为了入宫献宴之事,家中忙得不可开交,眼瞅着吐蕃王入京的时日越来越近,后厨都成了禁地,不许随意进入。   加之这里也不是薛府,而是廖府。所以着实不方便让舅舅和表弟留下用餐。   当然,这也都是为了朝廷办事,想必一心为公的表弟,是肯定能够体谅和理解的对不对?”   比起薛承冷着脸的模样,夏月初看起来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都是软刀子,一刀刀捅在别人身上,还叫人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宁耀辉父子俩心事重重地来、满脸铁青地离开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的上层中传开了。 第985章 初雪   宁家父子离开之后,薛承的心情就一直有些低落。   再怎么样也是娘舅,尤其当初自家对他们还那么好,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让他心里如何好受。   而且一想到母亲回京之后,少不得也要得知这些事情,他的心情就更加郁闷。   薛承先去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公事,但是看着公文上满满的字更是烦躁。   尤其今日外面天色有些阴沉,屋里的光线更加不好,让他忍不住想念家里满是玻璃窗的大书房,越发心烦意乱看不下去。   薛承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揉捏着眉心,半晌后起身披上大衣,打算出去转一圈,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出了房门沿着长廊往后院走,很快就听到漏窗那边传来的嬉笑声和两只傻狗兴奋的叫声。   薛承透过漏窗朝后花园中看去,此时花园里种的菜早都收获了,院子里的土也早被平整过了,整个儿后花园除了周围的几棵树,几乎是一片平坦。   平安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棉衣棉裤,一反平时过于早熟稳重的模样,跟两只傻狗在院子里跑得脸蛋红扑扑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月初捧着手炉站在敞轩内,臂弯里搭着平安的披风,眼睛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孩子。   但是薛承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好在两只傻狗知道分寸,并不会伤到平安。   薛承从后面绕过去,冲准备给自己行礼的姜瑞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先下去了,自己走到夏月初后面,直接把人圈紧怀里,沉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但是熟悉的气息和声音,又很快让她缓和下来,将身子向后靠入薛承怀中。   “什么都没想,发呆呢!”   薛承闻言也没深究,放松身子把下巴抵在夏月初的肩窝处,但是却小心地没有将自己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两个人一起看着平安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跑跳玩闹。   “两只傻狗跟孩子玩儿起来还挺有分寸,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让它俩给孩子当保镖,一出去多少威风呢!”   夏月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俊不禁道:“知道的是你儿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大王去巡山呢!”   “谁说非要是儿子了,有个像你一样的闺女多好,小小软软的。”薛承说完又自己否决道,“还是先生个臭小子比较好,以后可以照顾和保护妹妹。”   “好。”夏月初柔柔地应了一声。   薛承自己却又摇头道:“你如今还在补身子,咱们也还年轻,不着急,再等等……”   他嘴上虽然说是等夏月初养好身子,心里想的却是,要先把庆王那边解决掉之后再要孩子。   这条路不好走,他十分担心夏月初跟孩子今后说不定会走上宁氏和薛崇的老路。   宁氏和薛崇还算幸运,还有自己可以作为依靠,但是夏月初呢?她甚至连个能帮她撑腰的娘家都没有。   如果自己有个万一,到时候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都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平安的欢笑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寂静。   “小姑,快看,下雪——姑父。”   平安一头扎进敞轩内,兴奋地声音都比平时拔高了几度,刚想冲进夏月初的怀里,就看见站在她身后的薛承,急忙刹住脚步,扎开的一双小手也背到了身后,脚尖不好意思地在地上划拉着,叫了声姑父,见他神色温和,这才又兴奋道:“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夏月初先把平安拉过来给他擦去脸上的汗,赶紧把帽子给他扣上,生怕他受了风寒。   薛承顺着平安的话看向外面,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敞轩外头静静地飘起了鹅毛般轻盈的雪。   这场雪下得很安静,但是却连绵不绝,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停了。   整个儿京城都被雪覆盖,洁白地好似所有的阴私和罪恶都不存在了似的。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许多人的热情却并未被这一场大雪浇灭。   尤其有了宁家父子打先锋之后,各方拜帖如雪花般飞入廖家的门房。   但是薛承一个都没有答应,反倒放消息出去,说如今借住在廖府,不便待客,待搬回薛府之时,会给大家送请柬。   这件事段时间内让宁家父子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儿,大家不明就里,还以为薛承拒绝了其他访客只见了宁家父子,是有跟宁家重修旧好的意思,之所以没有留宁家父子吃饭,只是因为借住在廖府,不方便罢了。   还有人说得好似自己是薛承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说薛承本来就孝顺,宁家是薛母的娘家,自然不能闹得太下不来台。   而且薛承重回朝堂,自己家族已经无人可以依靠了,如今亲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宁家这个娘舅和表弟了,人家又主动登门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人往外推。   京中各种消息传得热络,深知内情的人反倒没有跟着掺和的,但凡知道宁翰义做过什么,都不认为薛承会轻易原谅。   而且宁家如今只剩个空架子,宁耀辉私底下都已经开始变卖家产来撑面子了,有什么值得依靠的,更别说要委屈自己去交好了。   宁耀辉没什么脑子,从外头听来那些人的闲话,竟然还信以为真。   宁翰义却比他爹精明多了,知道薛承肯定不会放任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与其等他出手打压,倒不如自己放手搏一把,给自己谋个出路。   于是他从自家偷了房契地契,全部抵押出去,宁可亏本也都换成了全国通用的银票,又利用外面的谣言圈了一笔钱,找人给自己做了假的户册、通关路引等物,连父母都没告知,带着大笔银票离开了京城。   宁耀辉一直都还不知道这件事,等到别人拿着自家的房契、地契还有儿子签字画押的文书登门,要么过户要么还钱的时候,宁家这才炸了锅。 第986章 登门讨债   上门的债主足有十几个,各自再带着手下小弟,近百号人围在宁家门口吵个不停。   宁耀辉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又怕丢丑,只能先让管家把人放进家门再说。   好在宁家如今虽然已不如以往,但到底不是平头百姓,这些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闹事,而是求财,所以进来之后也没闹腾,让跟班在外头等着,自己入内喝茶。   宁耀辉先跑回书房检查自己放房契地契的暗格,果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的手就开始止不住地哆嗦。   “来人啊,少爷呢?”   “回老爷的话,少爷前日出门后就再回来。”   听了小厮的回报,宁耀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再一查看自己存放贵重物品的箱子,果然也只剩下点儿不值钱的蠢笨物件。   不多时,听到消息的宁夫人也哭着过来道:“老爷,妾身房中的金银细软也大多不见了。”   宁耀辉的手已经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也只以为宁翰义是不是在外头沾染了赌钱的恶习,所以才变着法儿地变卖抵押家里的东西。   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自己当宝贝似的宠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就这样抛弃家庭,隐姓埋名地跑路了。   好说歹说先把要债的人安抚住了,说家里出了些事,需要点时间来转圜。   登门讨债的这些人,在这行做久了,这种事儿也见的多了,也不便把人逼得太紧,否则到最后人财两空,所以倒是都很大度地表示可以宽限几日,然后带人离开了。   管家之前已经把各处欠债的情况都统计出来了,简直是触目惊心,这会儿捧着本册,看着宁耀辉的脸色,实在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宁耀辉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说吧,我扛得住。”   “老爷,少爷许是需要的钱多,所以押得都是急当。这种给的钱多,但是抵押的时日短,利息高,一般都是五到七日,若是这期间还不上钱,多拖延一日,就得多付一成息……”   管家说着又去看宁耀辉的脸色,见他闭目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小的刚才看了这些人拿来的抵押文书,的确都是少爷签字画押了的,统计下来,家中京郊的两处庄子,江南的三处地产,京城的八间铺面……”   “你等等。”宁夫人听着不对,忽然插嘴道,“家里在京城哪里来的八间铺面?”   虽然这些房契地契都是放在宁耀辉的书房里,但其实打理这些生意的人都是宁夫人。   宁家在京城一共就五间店面,还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段儿,不然宁耀辉也不至于落魄到为了撑门面私下里偷着变卖家产的地步。   但此时听管家这么一说,宁夫人却是想歪了。   “宁耀辉,你如今长能耐了,居然还背着我在外头私置产业了?”   宁耀辉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妻子的注意力居然还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他揉着跳痛的太阳穴,无力道:“家里的账本都是你管着,我哪里来的钱买铺面?再说了,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么?你能不能分点儿轻重缓急?”   “你这话什么意思,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在外头置私产?”宁夫人不依不饶道,“你之前从家里拿了两份地契去卖钱,难不成就是为了偷着买铺面?”   眼瞅着老爷和夫人就要为此吵起来了,管家急忙拦着道:“夫人,这八间店面的契书小的都看过了,其中有三间是您的陪嫁……”   “什么?”宁夫人尖叫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她刚才接到消息,匆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发现除了妆台上摆着常用的首饰,其他箱子里的金银细软都已经不见踪影了,就急忙赶了过来,根本没想起来去看自己的陪嫁。   三间铺面的契书她是压箱底儿收着的,如果铺面都被抵押了,想也知道,箱子里其他东西肯定也不会在原处了。   “不、不会的,翰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肯定是出了内贼了,老爷,咱们报官吧!”   宁夫人这下彻底慌了神,一方面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如今毫无退路。   她娘家父母前几年就相继过世了,只剩下两个哥哥,也早就分家单过,父母的遗产都早就处置妥帖了。   早年间宁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尚可,后来宁耀辉不争气,自己也几乎没有帮衬过娘家,所以一旦宁家出事,她连个能回的娘家都已经没有了。   如今若是连嫁妆都没有了的话,自己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宁耀辉被妻子哭得头疼,冲她身后两个小丫鬟道:“扶夫人回去,顺便仔细检查一番,看到底都少了什么东西,叫人做个册子出来。”   两个小丫鬟连扶带拖地总算把宁夫人弄走了。   宁耀辉这才冲管家道:“你继续。”   管家深吸一口气道:“还有老家那边的几处房产和地产,外加老家的祖宅,也一并都被少爷抵押出去了。”   “什么?”宁耀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祖宅?”   宁家祖籍在南边儿,但是搬到京城已经差不多有六七代人的光景了,别说是宁耀辉和宁翰义了,就连宁老爷子也都是在京城长大的,回老家和祖宅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宁翰义上次回去,还是因为宁老爷子过世,他带着妻儿扶棺还乡,在老宅守孝,住了三年。   但是即便回的时间再少,那也是祖宅,是宁家的根。   “这个孽子!他怎么不把宁府也一并抵押了去!”宁耀辉喉咙口泛起一丝腥甜,又被他强咽了回去。   管家闻言心下暗道,恐怕不是不想,而是因为没人敢收吧!   再怎么说薛夫人也是在这儿出生长大然后出嫁的,万一人家对这儿有什么念想儿呢!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宁耀辉的面儿说,如今少爷已经下落不明,若是老爷再气出个好歹来,宁家可就彻底完了。 第987章 自私得可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京城这个小道消息满天飞的地方。   更何况那些个放印子钱的地方,哪家没有后台能开得起来。   所以即便宁耀辉再三低调遮掩,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在背地里当个闲话说说,左右听不见,就权当不知道。   但是宁翰义的岳父母却很快就带着女儿韩书兰找上门来。   韩父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进门坐都不坐,脸红脖子粗的就一顿发作。   “好啊,我说怎么前几日突然把我家女儿送回家了,当时还提着礼品,还美其名曰让她陪陪我们二老,原来是调虎离山啊!”   韩母也丝毫没给亲家面子,直接对女儿道:“书兰,你快带娘去看看你的嫁妆可还在!”   宁耀辉被骂得哑口无言,除了连连道歉,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夫人自己那边嫁妆和金银细软几乎都被儿子卷空了,气急攻心,嘴角上的燎泡遮都遮不住,此时还要受亲家的骂,只有眼泪一双一对儿地往下掉。   倒是儿媳韩书兰还算知书懂礼,不但没有责怪之言,还一直劝慰娘家父母道:“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公公婆婆跟咱们一样,都是事后才知道的,他们也不想这样的,咱们如今要先商议对策,不能自个儿先乱了阵脚。”   宁耀辉闻言也忍不住扯起袖子擦着眼泪道:“媳妇,是我宁家对不住你啊!”   宁家这些事儿,薛承自然是有所耳闻。   只是宁翰义这事儿做的,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薛承的确没有对宁家落井下石的想法,到底是母亲的娘家人,但是想继续踩着他往上爬,那是绝不可能的。   只是他没想到宁翰义这人倒是比宁耀辉果决和冷血得多。   不过看着他如今抛弃高堂和妻儿就跑了,也难怪当初会对他赶尽杀绝了。   “这人简直自私的可怕。”看过下面送上来的小字之后,薛承想了想,还是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查一下他的下落,银票和金银细软,能追回多少算多少,尽量把宁家祖宅和老家的几块田地保下来,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宁家祖宅薛承也是去过的,当年宁老爷子过世的时候,父亲在边疆御敌,母亲带着年幼的他回去的,当时也在那边住过一段时间。   他看得出来母亲虽然鲜少回去,但是对老家那边还是颇有感情的。   更何况宁家祖坟也在距离老宅不远的山上,想到之前母亲还念叨过,等薛家平反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回老家拜祭父母,若是田地和宅院都被卖,以后回去拜祭都没有住的地方。   “那宁翰义人呢?”下属见薛承只交代了东西便不再说话,只好开口询问。   薛承闻言犹豫片刻道:“若是能抓回来就把他送回家去,若是坚决不肯回来,就随他去吧。”   “是!”下属这才领命下去了。   薛承的心思很快就又转到夏月初身上去了,眼瞅着吐蕃王的车驾已经快要入京,她今日跟廖老一起入宫去看御膳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近一百多年来,大齐西部和北方虽然时有战乱,但是中部和南部却一直比较稳定,所以国库一直十分充盈,基本上可以说是国泰民安。   皇室虽然算不上奢靡浪费,但也比较注重享乐,尤其是比较贪图口腹之欲。   正所谓上行下效,所以大齐各处的酒楼饭馆颇多,入宫献宴的机会也不少,甚至东瀛每隔几年都会带人来大齐进行厨艺比试。   先帝更是很好地继承了吃货这一特质,在位期间几次扩充整顿御膳房,对廖老和其他几位喜欢的大厨也是恩宠有加。   小皇帝登基之后,后宫尚未充实,但是对御膳房的规模却是没有擅动。   夏月初跟着廖老入宫,并未去见皇上,而是从偏门进入,直奔御膳房而去。   一路上廖老已经给夏月初大致讲了御膳房的大致配置。   大齐的御膳房分为内膳房和外膳房。   顾名思义,内膳房负责的是皇上、宫妃等皇城内主子们的膳食;外膳房平时负责宫中禁军、值守大臣们的饮食,逢年过节则负责宫宴上文武百官的饮食。   像杨艾琪她们这种从小就被选入宫中的御膳房学徒来说,出师后都会被安排在外膳房,至少要做三年,才会择优选入内膳房当差。   进入内膳房也不是一开始就可以负责贵主们的膳食,最开始说不定只是在给些有头脸的太监、宫女或是嬷嬷们做饭。   至于能不能给皇上、娘娘们做菜,一要看天赋和手艺,二也要看运气。   听到这里,夏月初心道,难怪当初应佳敏来到上膳堂之后那么牛逼轰轰的,以她的年纪,能成为先皇后小厨房的人,果然是不简单的事儿啊!   “虽然按规矩是这样说,但其实先帝在的时候,内膳房里许多大厨都是从宫外招回来的,因为一两道菜入了圣上的口,得了青睐,一辈子靠这一道菜就衣食无忧了。”   廖老爷子自己其实也算不得御膳房的正统出身,只能算是半路出家,倒是何怀生是结结实实在御膳房做学徒出身的,而后又师从廖老爷子,如今成为了御膳房总管。   不过他对那些民间大厨的印象并不太好,说起话来也毫无尊重之意。   “好在先帝驾崩之后,御膳房里那些个野厨子大多被给了些银钱遣返还乡了。拿着那么高的月钱,在御膳房混吃等死,还一个个儿趾高气昂的。没入宫之前,剥葱剥蒜都得自个儿来,入宫之后就拽得二五八万,除了最后扒拉那几铲子,放点儿调味料,几乎什么都叫别人代劳。更可恨是一个个儿地不求上进,抱着一道拿手菜恨不得用到死,这算什么厨子,简直是给厨子丢人!”   夏月初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如今御膳房大概有多少人啊?”   廖老想了一下道:“若是从大厨到下面打杂的都算上,差不多五千人左右吧。”   “五、五千……”夏月初结结实实地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第988章 内膳房   “这还是先皇驾崩之后削减掉一些人之后剩下的了,当初最多的时候,还得多近千人。”   夏月初却是不由得咋舌,在前世的时候,她可万万想不到一个御膳房竟然会有那么多人。   “真有那么多的活儿可做么?”夏月初忍不住疑惑地问。   “剥葱剥蒜恨不得都要有专人负责,你说呢?”   “皇家的事儿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可理解不了。”夏月初吐吐舌头,又担心地问,“我到时候只负责内膳房的差事,不用管外膳房是不是?”   “那是自然,就你手下那几个人,想让你管你也管不过来啊。”廖老爷子好笑地瞥她一眼,“怎么着,之前还想多揽一摊子活儿不成?”   夏月初皱皱鼻子道:“可惜承哥只能坐在外头,吃不到我做的菜了。”   自打薛承恢复身份之后,她便也跟着改口了。   廖老爷子先是反应了一下她说的是谁,然后莫名觉得被噎了一口,翻了个白眼道:“那些菜在家都做过好几遍了,他又不是没吃着过,正好换换口味。”   “切,当我不知道呢,外膳房能做什么好菜,多是中看不中用罢了,还要等殿内的人先吃,外头的人吃到的时候,菜都凉了,也就是做做样子,回家还得再吃一顿。”   这些当然都是她从薛承那边听来的。   薛家没出事的时候,薛父是入宫赴宴的常客。   薛承立功之后也曾入宫赴宴,不过那次他是主角,所以享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一想到如今这样的天气,到时候薛承要在外头跟一堆不熟的人坐在一起,连口热乎的菜都吃不上,夏月初还真是有点儿心疼。   廖老爷子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刚恢复身份,总归还是要跟朝中官员打好关系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差那么一口吃的不成?”   夏月初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下车入宫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交谈,跟着引路的禁军一路朝御膳房而去。   何怀生早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跟带路的禁军客套了两句之后,把廖老爷子和夏月初迎进了御膳房。   廖老爷子年纪大了,对御膳房也熟得不能再熟了,到了地方就先被何怀生安顿好去休息了。   之后何怀生便带着夏月初大致逛了一圈御膳房。   这边虽然叫做御膳房,其实就是廖老所说的内膳房,由一排相互连通的小院子构成。   内膳房下头又细分为荤局、素局、糕点局、粥饭局、挂炉局等等不同的分支,负责准备不同的菜品。   此时各处屋内都在准备午膳的菜品,夏月初细细观察了一下,众人忙而不乱,各司其职,有一种配合多年的默契在其中,真不愧是御膳房。   何怀生一路走一路给夏月初简单介绍,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一处没有挂任何牌子的院子门口。   “这边是什么地方?”夏月初好奇地问。   “先帝在时,这里是从民间来的那些大厨用的地方,先帝驾崩之后,那些人都被遣返还乡了,如今这里分作了几块,给后宫的贵主们做小厨房用。”   “小厨房难道不是在各自宫中的么?”   “原本是这样的。”何怀生解释道,“但是在各自宫中开设小厨房,也有很大弊端,毕竟各自宫中不如御膳房这边有专人巡查灶火,万一宫人大意或是怠慢,就有走水的危险。   “仅先帝在位期间,后宫五次走水,三次都与小厨房忘记熄火有关,其中还有一次十分严重,正殿都烧毁了大半。   “所以皇上登基之后,就裁撤了各处的小厨房,一并都归到御膳房来了,这样既能让后宫的贵主们有地方做点儿吃食,也方便统一巡视管理。”   “原来如此。”夏月初闻言连连点头,古代的建筑多以木构架为主,一旦起火的确是很危险的事儿。   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她便准备跟何怀生一起折返回去,仔细看一下到时候哪些地方是可供自己所用,熟悉一下环境。   但是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吹过来,让她闻到一股异味。   夏月初下意识地皱皱鼻子,但是见何怀生毫无察觉,她又仔细闻了一下,但是风已经没了,味道也消失不见,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似的。   “何大人,献宴当日我可以用哪些地方?”夏月初将心头一闪而过的疑惑抛开,跟上了何怀生的脚步。   “到时候整个儿内膳房都归你用,想怎么用都行。”何怀生笑着说,“到时候连我都可以归你管,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何大人这话说得,我哪里敢啊!”夏月初知道何怀生是开玩笑,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想提前熟悉一下东西的摆放位置,免得要用的时候不称手。”   “这个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安排你的人提前入宫,按照你的习惯把你掌勺的灶台布置好的。”   大家都是做这行的,自然明白,一个人做菜有一个人的习惯,好比调料的摆放顺序、位置等等,看似只是小事,其实却十分重要。   很多菜最讲究火候,大厨做菜又有自己固有的节奏,何时加什么调料,都已经形成了身体的本能,勺子一伸,看都不用看,种类分量早已烂熟于心。   倘若正炒着菜,还要费神去分辨调料摆在哪里,等你找到的时候,早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到时候第一进的院子就归你用,我会叫人提前收拾出来的。”何怀生道,“这会儿人多忙乱,先去我屋里吃过午饭再来看也不迟。”   “没想到我竟也有一天能吃上御厨做的饭菜。”夏月初忍不住有些激动,她前世的时候听师父说起,师父祖上就有人做过御厨,所以对御厨们的手艺,还是颇为期待的。   “夏娘子这话说得我都紧张了,万一底下的人发挥不好,夏娘子可莫要笑话才好。”何怀生又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夏月初熟悉了他说话的风格,倒也不似开始那般拘束。   而一个从二人身旁匆匆路过的人听到这话后,却忍不住停下脚步,神色莫辨地看向夏月初的背影。 第989章 午膳出事了   夏月初跟何怀生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因为有廖老这一层关系在里头,所以两个人倒也不觉得陌生。   三个人在何怀生房中用的午饭,四菜一汤。   许是御厨们知道夏月初来而特意炫技,四道菜横跨川鲁苏粤四大菜系,还都是颇见功夫的菜色。   川菜的开水白菜,鲁菜的一品豆腐,苏菜的大煮干丝,粤菜的豉汁排骨,汤则是一道石斛淮山鸽老鸽汤。   食盒打开,菜品一一端上桌之后,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虽然这不是宴席,只是一顿便饭,但也是待客之饭,无论在口味还是口感上面,都没有拉开太大的层次,说有点失败都是给面子了,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无论是国宴之类的大宴还是待客这样的小宴,菜色的选取都还是要花点心思的。   待客的小宴只需考虑口味上的区别,口感上的不同。   而国宴这种大宴,还要考虑菜品之间的搭配、衔接,前一道菜如何勾起客人对下一道菜的兴趣,后一道菜如何更好地承接前一道菜。   油腻过后需要清口,浓烈过后需要留白,软嫩后面需有点儿嚼劲儿,粗犷之后最好配上些婉约……   一次成功的宴席,不仅仅是对大厨厨艺的考量,还必须要有大局观,要有连贯性。   从前菜的勾人食欲,中间的抑扬顿挫,再到最后叫人吃得从口到胃到心都舒坦惬意,才是一份满分的答卷。   廖老爷子眸光闪动,率先道:“看来今天这些菜,只专门迁就我这个老头子做的了,清淡软嫩,不错,也算他们有心了。”   何怀生看到这一桌子菜的时候也有些怔楞。   因为只是一顿便饭,所以他只是把差事交代下去,并未说得太过详细,谁知道几个大厨怕是都存着想要露一手的心思,竟然就凑出这么一桌子菜来。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将就了。   “都怪我没交代清楚,这几日忙得很,只告诉他们师父要来用膳,准备四菜一汤,这几个怕是都绷着劲儿想在您老面前露一手呢!”   廖老爷子跟何怀生都已经出言打了圆场,夏月初又不是那起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自然不会再挑剔什么。   而且她素来是个严以待己,宽以待人的性子。   倘若是她手底下的人,敢呈上这样搭配得不伦不类的一桌菜,她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但若是在外头吃饭,她其实是无所谓的。   御厨既然敢做这几道菜,肯定是自觉拿手,一下子就可以吃到四个菜系的御厨拿手菜,她又不吃亏。   “如今秋冬之交,怕冷的都已经开始烧炕烧炭盆儿了,正是燥的时候,吃得清淡些才好。”夏月初笑眯眯地说,“而且大荤味重之菜好做,清淡的菜才更见大厨手底下的功夫。”   夏月初一道一道细细品尝起来。   怎么说呢,御厨的手艺,都是千锤百炼挑出来的,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无论是色泽还是摆盘,无论是刀工还是火候,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没什么问题,很恰到好处,但是却总觉得少了一点儿什么似的。   夏月初每道菜都尝过之后,眼中忍不住露出困惑之色,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干脆先不开口,从头再尝了一遍。   看着夏月初苦恼的样子,廖老爷子立刻笑出声来,指着她道:“难得看到你这副模样。”   夏月初也不装懂,直接问道:“老爷子,这御厨的手艺是没话说,一道道菜做得这样精致,裱起来都能当画挂墙上了,可我怎么就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呢?”   廖老闻言却不急着解答她的疑问,反倒扭头一脸促狭地去看何怀生。   何怀生一连钦佩地看向夏月初道:“夏娘子果然是不同凡响。”   夏月初被夸得一脸懵逼,心道我这是不懂就问,不帮我解答也就算了,咋还一言不合就夸人呢?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问:“何大人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这个问题,怀生直到三十四岁那年才慢慢领悟出来,你才吃了一次就有所疑问,自然是夸你!”   “何大人是御膳房学徒出身,出徒后才师从廖老,从小到大学的是御膳,吃的也是御膳,身在此山中,如何看得清是峰还是岭。   “何大人师从廖老之后,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了对比之后才会有所感悟。而我本就是外头来的,头一次吃御膳,觉得有所不同才是正常,您说是不是?”   廖老爷子跟何怀生闻言都是一愣,没想到夏月初年纪轻轻,看问题倒是很透彻。   “你这话说得没错,其实你自己已经回答了你刚才的疑问。”廖老爷子笑着卖了个关子。   何怀生见夏月初那层窗户纸还没彻底捅破,便详细解释道:“御膳房做菜,跟宫外大厨从本质上就不同。宫外的大厨可以追求新鲜、刺激,但是在宫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稳字。   “凡事不可过,味道也不可过,放多少盐,翻几下锅,一代代传下来,把人都教成了死脑筋。   “的确,稳之又稳,绝对出不了差错,但是却也没有大厨自己独特的东西在其中。   “在宫外,一道菜,一人做出来一个味儿,有人爱吃城东郭家的,也有人爱吃城西李家的。   “可是在宫里,得把菜做得跟师傅一模一样了才能出徒。”   被何怀生这样一说,夏月初瞬间就明白了。   用一句文艺点的词儿来说,那就是这道菜只是机械地仿制前人,没有点亮大厨独有的灵魂。   夏月初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话弄得一个激灵,刚要开口,外面就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何大人,您在么?快开门,午膳出事了!”   何怀生听出是皇上身边总管太监的声音,脸色登时大变,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开门,着急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皇上午膳还没用完,就鼻血横流,怎么都止不住,太医院当值的大人全都过去了,如今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德妃娘娘有令,着暂时封闭内膳房,今日所有来过御膳房的人,一个儿不差地全都得在这儿候着,走了的将名单交上来,禁军自会去将人找回,一切事宜等太医们诊断后再行发落。” 第990章 被困宫中   夏月初无奈被困在宫内无法离开,好在宫中的人也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不敢怠慢,帮她穿了消息出去,让候在宫外马车上的封七回去告诉家里一声,让大家不要着急。   虽然她与此事无关,但是心里也有些焦虑,这两年朝野上下的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一旦小皇帝出事,到时候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可就又说不好了。   何怀生更是急得团团转,上面偏又半点儿新消息也没有。   他努力压着心里的急躁,翻看着今日午膳呈上去的菜牌子,发现并无相反相克的食材,甚至连比较刺激性的菜品都没有。   毕竟如今秋冬交替,宫里也开始生了地龙,太医本就担心皇上年轻,血气旺盛,容易上火,一早就交代过御膳房。   所以最近几日上的多是些温凉清火、润肺去燥的吃食,怎么说也不该会把人吃到鼻血横流才对。   但是如今想什么都是白搭,还是要等太医院那边的诊断出来了才行,倘若事情真的出在午膳上,他绝对是难辞其咎的。   何怀生又将晌午所有做菜的、接触到食材的人全部召集起来,让众人一起回忆会不会有什么疏漏。   御膳房已经有些年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了,年长的大厨们都有些神色惶惶,更不要说下面打杂的人了。   等待太医院下诊断的这段时间里,御膳房内部已经上下自查了两遍,但还是毫无进展。   眼瞅着天色都有些开始暗下来了,上面才终于来人,但是并未向何怀生透露太医的诊断,反倒向他讨要了记录近几日皇上所有饮食的册子。   这下御膳房内众人越发紧张,看来这次事情闹得不小,也不知道皇上身体究竟如何了。   薛承在家得到消息也有些着急,一来是担心夏月初被扣在宫中会害怕,一方面也担心小皇上的身体。   他不知道情况到了什么程度,也不好直接请求入宫面见皇上,只好派人去陈瑜白府上打探一下情况。   但是陈瑜白接到消息午饭都没吃完就急匆匆入宫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家里根本也不知道消息。   眼瞅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晚,薛承心头烦躁却也无奈,看来夏月初今日怕是要留在宫中过夜了。   宫里这边,总管太监带着饮食册子走了,何怀生叫住跟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一个小太监,软磨硬泡好不容易问出点儿消息来。   “太医说皇上是进补过度导致的气血上涌,所以才要来查最近的饮食册子。”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何怀生自然不能当众说,回房后才悄悄跟廖老爷子和夏月初说道,“但是前几日太医院刚来叮嘱过,说要烧地龙了,让我们注意饮食上的安排,最近的食材都是偏温凉性质的,不给败火就不错了,哪里还敢给补。”   廖老爷子之前就翻看过了记录饮食的册子,至少从记录的内容上看,是没有什么纰漏的。   小皇上最近也没有出宫,不可能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夏月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说却又不确定,面上就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廖老爷子一抬头正好看到,立刻便问:“夏丫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这儿就咱们三个人,想到什么就直说,错了也不怕。”   “我自己也不确定。”夏月初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今日上午刚到御膳房,何大人带我四处看看的时候,曾到过最后一进的小厨房,当时一阵风吹过,我隐约问到了一些味道,但是后来再细闻又好像没有了,所以当时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也没在意。但如今跟这件事联系起来的话,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   “对啊,小厨房,我怎么忘了这一茬!”何怀生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   皇上每日入口的东西,除了御膳房提供的,还有可能是后宫几位嫔妃小厨房做好送过去的。   他今日因为接待廖老跟夏月初,没有注意小厨房那边有没有开火,一时间竟把这么重要的一点给忘了。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廖老着急地问。   “咳咳……”说到这里的时候,夏月初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面前的两个人无论从年纪还是资历上来说,都可以算是她的长辈了,又都是异性。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似乎也不是顾虑那么多的时候。   夏月初摸摸鼻子,低头道:“我似乎闻到了鞭花汤的味道。”   她这话说得到底还是含蓄了点儿,何怀生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汤?”   廖老爷子在宫中待得时间长,尤其他在宫中的时候,正是先帝年富力强的时候,对后宫嫔妃的这些手段简直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所以瞬间就明白了夏月初的意思。   “真是胡闹!”廖老爷子气道,“皇上如今是什么年纪,这般乱来就不怕出事么!”   何怀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有点觉得脸上发烧,不过还是向夏月初确认道:“夏娘子,你真的闻到了?”   “应该不会有错。”夏月初点点头道,“上膳堂开业之前,为了招揽生意,曾经在东北买了些进补的材料带去保定府,所以我也做过几次,对那个味道还是挺熟悉的。”   何怀生此时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先去小厨房那边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宫中各处的垃圾都是每天入夜之后有专人收集,第二天一开宫门就运出去的。   所以小厨房那边的厨余垃圾都还在,并未被人收走。   何怀生这下心里有了底,直接找门外的禁军传话,不多时,总管太监就带人匆匆来了。   夏月初果然没有闻错,小厨房今日的确做了鞭花汤,而且颇有心机地在呈上去之前将汤汁过滤干净,并煮了蔬菜在其中。   这道菜呈到皇上面前之前,自然也是有试菜的太监尝过的。   但鞭花到底不是毒药,太监喝完也没有什么感觉,便跟着午膳一并送上去了。   可小皇上如今正是年轻气旺的时候,又正赶上宫里开始烧地龙,本就燥热,几口汤下去,就闹了这么一场虚惊出来。   事情大致理清楚了,但是宫内也已经下钥了,好在御膳房这边已经解禁,夏月初被人带去后宫一处空置的宫殿留宿。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鞭花汤这种东西到底不是春药,按理来说,即便是把一碗汤都喝了,也不至于气血翻涌到这个程度。   而且皇上每顿饭至少十几道菜,不可能只盯着一碗汤喝,因为是后宫妃子派人送的,所以才必须喝几口以示恩宠罢了,至于燥到鼻血横流止不住的程度么?   不过这些事儿她也不好打问,想着回去问问薛承,看他能不能得到一些内部消息,让自己也能跟着八卦一下。   宫中的住处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虽然干净,但是明显能看出来,平时并未住人,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即便拢了好几个炭盆也不觉得暖和,被褥也都硬邦邦的。   夏月初一夜睡得浑身难受,天还不亮就醒了,洗漱过之后,几乎是贴着开宫门的时间出去的。   刚走到自家马车边上,就被人一把给抱住了。 第991章 八卦之魂   “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节天亮得晚,此时还黑沉沉的,东边的天际连点儿光都没有,好像还在深夜中的样子。   “昨天吓着么?”薛承答非所谓。   “跟我又没关系,有什么可害怕的。我有你这么个大靠山,有什么可怕的。”   夏月初这话不是硬撑,她是真的没觉得害怕。   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亏心的事儿,而且以薛承的身份和如今对小皇帝的重要性,只要小皇帝不驾崩,事情就绝对不会被栽赃到自己头上。   夏月初说完打了个呵欠,放任自己窝进薛承怀里,咕哝道:“就是没睡好,困得很。”   薛承直接把她打横抱起,弯腰钻进车厢里,轻拍她的后背道:“困了就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偎在熟悉的怀抱里,虽然是在车上,但是夏月初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到家之后,薛承见她睡得沉,干脆没有叫她,直接把人抱回房间安顿下。   所以等夏月初睡醒的时候,外面早已天光大亮,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但是薛承却并不在房中,一看时辰都快要吃午饭了。   夏月初披了件衣裳起身,一出门便瞧见姜瑞禾在外间做针线活。   “月初姐,你醒了。”姜瑞禾一见夏月初出来,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倒了杯温度正好的水递给她,“东家让我在这儿守着,你早饭就没吃,这会儿该饿坏了吧?我这就叫后厨送午饭过来。”   虽然薛承已经恢复了身份,但是姜瑞禾叫东家叫惯了,一时间也没能改过口来,好在薛承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儿,家里下人们也都还是各叫各的。   “承哥出门了么?”夏月初心道,若是因为昨天那事儿去宫里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可以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后宫秘闻之类的八卦可以听。   前世这些东西都只能在野史或是胡编乱造的电视剧里看到,这会儿冷不丁碰上个发生在身边的,倒是把夏月初难得的八卦之心给勾出来了。   姜瑞禾却摇头道:“东家没出门,是宁家来人了,东家在前面待客呢!”   “宁家?”夏月初闻言眉头立刻蹙起,“他家如今怕是都自顾不暇了吧,来借钱的?”   姜瑞禾一直在这儿守着夏月初,哪里知道前头的事儿,不过,“封七在前头,回头问问他就知道了。”   “我过去看看。”夏月初倒不是不相信薛承,她这会而不过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得找个地方疏解一下。   夏月初回房换了衣裳,头发都没束起来,直接系上披风戴上风帽就自个儿偷听去了。   今日登门的只有宁耀辉一个人,距离上次登门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却像是老了十几岁,原本还乌黑的头发其中多了不少银丝,满脸愁容。   “奉修,舅舅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你,不是为了那个孽子,只是希望你能借点钱给我,让我能把老宅赎回来,其余的东西我没那个能力,等老宅赎回来了,我就把京城的宁府卖掉还给你,然后带着你舅妈、弟妹和孙辈们回老家去,”   宁家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小镇,房子地皮都不值什么钱,卖掉宁府的钱足够他把带着一家老小回去,再置办点田地铺面,以后虽然没有在京城的富贵了,但是靠地租和店租,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宁耀辉见薛壮不说话,只得满口苦涩地继续道:“其实我开始也是没脸来找你的,但是前两日意外发现你弟妹有了身孕……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嫁妆都所剩无几了,却还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带着孩子回来,照顾着我和你舅母,她是个好儿媳,是个好女人,翰儿对不住她,宁家不能再对不住她了……”   夏月初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进来,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正听到宁耀辉说这段话,忍不住撇撇嘴,没想到宁翰义这么混蛋的一个人,居然还娶了个好媳妇,真是糟践了人家一辈子。   薛承早就想到宁耀辉会来找自己帮忙,只是没想到他拖了这么久,直到发现儿媳妇怀孕了才过来。   而且这回宁耀辉把姿态放得很低,并且没有扯出薛母来打感情牌,反倒提出了一个比较实际可行的办法。   的确,对于如今的宁家来说,卖掉宁府回乡是最好的选择。   可见宁耀辉此番是当真放下了自己的面子,知道一心为家人考虑了。   “这件事倒是不急。”薛承想了一下,开口道,“老家的祖宅和祖产,我其实已经派人赎回来了,如今房契地契都在我手里,不然多拖一天就多滚一天的利息。”   宁耀辉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猛地抬头看向薛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这年头,连亲生儿子都靠不住了,没想到差点儿被儿子害死的外甥居然还能这样帮自己。   “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娘。”薛承说,“至于回乡的事儿,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我已经派人去找宁翰义的下落了……”   “我没有这个儿子,就算把人找回来,我也不会再认他了!”宁耀辉瞬间面红耳赤,大吼道,“我已经把他从族谱上删掉了,他以后跟我宁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认我儿媳和孙儿!”   “找他不是为了让他回来给你当孝子。”薛承等他吼完才冷冷地说,“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了,宁翰义并无赌博的恶习,也没有欠债……”   宁耀辉被这话说傻了,如果儿子外头没有欠债,那为什么要……   夏月初也好奇地往前挪了两步,将耳朵贴在屏风上认真听。   “他只是担心我报复他,觉得自己在京中混不下去了,所以变卖家产自己买了个假身份跑路了而已。”薛承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宁翰义的鄙夷和轻视。   宁耀辉闻言身子却猛地一晃,这样一个事实,简直比宁翰义在外头欠下巨额印子钱还让他难以接受。   夏月初也忍不住低声啐骂了一句:“真是个人渣!” 第992章 空手套白狼?   “咳!”薛承在夏月初从后头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声音了,只是觉得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事儿,所以她愿意听就听去吧。   这会儿见人听得入神居然还说起话来,忙咳嗽两声帮着遮掩了过去。   宁耀辉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说起来也是,儿子欠赌债不得不偷偷抵押家产跟儿子席卷家产跑路比起来,显然还是前一项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但是宁耀辉知道,薛承不是个口出虚言之人,更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他呆呆地坐了半晌,原本因为儿媳怀孕并且愿意继续留在宁家而带来的精气神儿,此时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的人已经发现了宁翰义的踪迹,舅父如果还想见他,我就吩咐下去,找到人之后将他带回来,如果不想见他的话,我就叫人只把银票和金银细软带回来,放他离开。”   其实准确来说,薛承派出去的手下前两日就发现了宁翰义的行踪。   宁翰义虽然心够狠,脑子也不是太笨,但到底还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平日在家奴仆环绕得惯了,加上手里钱多,所以根本也没吃什么苦,银子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钱人家出来游山玩水。   但是对于薛承的手下来说,不怕你花钱,就怕你藏着不冒头,很轻易就抓住了他的尾巴,缀在后头跟着,顺便发急报给薛承询问如何处置。   薛承今日刚收到上报,本想直接回信让人将值钱的东西拿回来,人就丢着自生自灭算了。   但是今天宁耀辉的到访,让他稍稍有所动摇,改为开口询问对方的态度。   “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回来就行,我没有儿子,只有孙子。”宁耀辉这次回答得十分迅速,态度斩钉截铁。   “好,那您先回去吧,我会尽快着人把事情办好的。”薛承见事情解决了,立刻做出送客的姿态。   夏月初已经醒了,他此时回去正好可以跟她一起吃个午饭。   看着封七将宁耀辉送出去之后,薛承才转身道:“既然醒了干嘛不大大方方过来,躲在后面偷听什么。”   夏月初也没打算能藏住,至少薛承和封七肯定都知道她进屋了,这会儿见人都走了,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道:“我不是为了偷听,只是懒得梳头所以没法出来见人罢了。”   厅里也摆了炭盆,所以夏月初进来之后就就已经将风帽摘下来了,此时走出来,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冲薛承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道:“你看,我这样怎么能见客。”   薛承见她披风下穿得单薄,忍不住皱眉,招手让她到身边来,摸摸她稍微有点发凉的手道:“厅里不比卧房暖和,起来怎么不多加件衣裳?”   “本来想过来找你一起吃饭的,没想到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夏月初光明正大地把锅扣在薛承脑袋上。   “是我不好,听到你进来了就该赶紧打发了他。”薛承顺势道歉,将她两只手都拢在自己掌心暖着。   夏月初之前听薛承和宁耀辉的对话,还以为他只是对宁翰义不满,对这个舅舅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没想到他对宁耀辉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   “你这么不喜欢他,怎么还帮他啊?”夏月初问。   “你以为我想?”薛承摇摇头,“但他到底是宁家的人,是我的娘舅。不管是为了娘还是为了做给外人看,我也不能当真袖手旁观,否则如今大家骂的是宁翰义,等宁家真被逼得卖掉宅子回老家的话,外头的人就该骂我冷血、无情无义了。”   这样一说,夏月初也明白过来。   虽然宁翰义只是娘舅,薛承没有孝顺他的义务,但如果被人抓住小辫子大肆宣扬出去,对他的形象肯定会有所影响。   别说是此时消息传播不便难以辟谣了,就算是现代,网上不也是造谣微博转发上万,辟谣微博无人问津么。   古代传播小道消息的人,其实跟现代很多键盘侠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所谓造谣一时爽,辟谣累如狗。   如今薛家更沉冤得雪,薛承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盯着他出错的人多如牛毛,这个时候自然更加不能落人话柄。   “这样也好,毕竟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是无辜的,父母和老人其实也没太大的错,反正他都已经被从家谱上除名了,如果能多追回一些钱,家里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夏月初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他妻子,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就是命不好,嫁给那么个混蛋玩意儿。”   “好了,别为别人操心了。”薛承把夏月初的手捂得热乎乎的之后,从旁边拿了个手炉塞进她手里,捏捏她的鼻尖问,“饿不饿?”   夏月初还没说话,肚子就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走吧,吃饭去!”薛承起身给她戴好风帽,拉着她往后面走,“你不是想知道宫里到底怎么了么,吃饭的时候跟你说。”   夏月初闻言眼睛一亮,扭头问:“瑞禾不是说你今天没出门么,你怎么知道宫里的事儿?”   “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特意去打听了一下么!”薛承说着跟夏月初讨赏道,“我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   夏月初听了这话却没全信,这毕竟是后宫秘辛,薛承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打探消息。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反问道:“是廖老回来说的吧?”   昨晚廖老自然是跟何怀生一起住的,夏月初起得早出宫也早,并未跟廖老一起。   她回家之后就呼呼大睡到现在,根本也不知道廖老什么时辰回来的。   除非薛承想空手套白狼地唬自己,否则廖老从何怀生处得到更详细的信息回来告诉他,才是最有可能的途径。   见薛承不说话,夏月初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追问:“我猜对了是不是?”   “是,你这么聪明,干脆自己猜猜都发生了什么吧!” 第993章 另有蹊跷   薛承话虽然这么说,但吃饭的时候还是把事情跟夏月初说了。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后宫嫔妃闹出来的。   当初朝中尚不安定,小皇帝的年纪又刚好适婚,以蒋家为首善于投机的一些人家,就想方设法地想把家中女儿送入宫中,以博取好处。   蒋家的胃口很大,压的筹码也不小,推出来的人选是大房嫡长女,目标便是皇后之位。   小皇上自是不肯,为此好几次在朝堂上被蒋家派系的人劝谏。   好在后来出了斗狗案,闹得沸沸扬扬,陈瑜白才劝说着小皇帝,选了四位臣女入宫。   其中蒋佳珮虽然未能如愿成为皇后,却还是被封为四妃之首的德妃,是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封号。   剩下三位家世都不如蒋佳珮,分别册封为一位昭仪,两位婕妤。   之前皇上身子不适,下令封了御膳房不许人外出的,便是德妃蒋佳珮。   而叫人在小厨房偷偷摸摸炖鞭花汤的,便是那位刘昭仪。   如今小皇帝后宫空虚,刘昭仪又是九嫔之首,如今在宫里位分仅次于蒋佳珮。   刘家虽然不如蒋家势力大,但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所以两个人平日里便经常别着苗头。   小皇帝如今每日不但要忙于朝政,还要花很多时间跟着几位大儒上课,很少流连后宫。   相比起来,德妃那边去的还算多,刘昭仪这边,一个月有时候都轮不到一次,剩下两位婕妤,就更是只能碰运气了。   尤其是入宫时日也不短了,却一直没有身孕,不但刘家着急,刘昭仪自己心里也急。   她的贴身丫鬟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摸清楚了德妃葵水的规律,这次便趁着对方来葵水,顿了鞭花汤并且做了伪装呈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多来自己宫里几趟。   开始这招还是挺管用的,小皇帝接连在刘昭仪宫中过了两夜。   许是尝到了甜头,刘昭仪非但没有停手,反倒继续着人给小皇帝送汤。   小皇帝原本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接连几日的鞭花汤喝下去,可不就流鼻血了么。   如今刘昭仪偷鸡不成蚀把米,已经被贬为美人禁足在宫中了。   夏月初听罢却觉得有哪里不对,皱眉道:“我觉得这事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薛承疑惑地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给他分析道:“首先,鞭花汤其实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那么有效果,而且接连三天送同样的汤去,就算皇上给刘昭仪面子,每次都喝,也不可能每次都喝光,估计会一天比一天喝得少。第一次喝都没流鼻血,怎么第三次喝反倒鼻血流得止不住?   “其次,你说皇上在刘昭仪房中宿了两夜,肯定不可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吧?所以说,就算鞭花汤有效,该疏解的也都疏解掉了,第三天怎么好端端的会流鼻血?”   “你是说?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薛承听了夏月初的分析,也忍不住有些怀疑,“不过这些也都是你的推测吧?”   “你想想看,当初我算计蒋昕延,做了一桌子的好料给他,他吃了那么多,回去也不过是找了两个青楼女子荒唐了一夜而已,也没到皇上这么严重的程度。”夏月初继续道,“不知道那道有问题的汤有没有被处理掉,若是没有的话,说不定还能差出些问题来。”   薛承觉得夏月初说得有些道理,虽然灭有证据,但是事关皇上的身体,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陪夏月初吃过午饭,薛承便去了陈府。   陈瑜白昨日得到消息就入宫去了,昨晚也是宿在宫中的,早朝之后又处理好公务这才回家。   刚换好衣裳薛承就来了,还打趣说自己就是个劳碌命,一点儿都不得闲。   但是听到薛承的疑问之后面色登时一凛,沉声道:“这件事刘昭仪供认不讳,连食材是如何偷运入宫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上午将她处置之后,德妃就命人将东西全都处理掉了。”   “御膳房那边呢?”薛承皱眉问,“我听说小厨房内还有残留的厨余,所以何大人才……”   他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向陈瑜白,然后在陈瑜白眼中也看到了一样的怀疑和惊诧之色。   刘昭仪又不是傻子,她叫人偷偷送食材入宫,偷偷在小厨房炖汤,然后还要把汤料过滤出去,再加入蔬菜伪装成其他汤品呈上去,为的就是不暴露汤的实际功效。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让人将处理过的废料留在小厨房内,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送证据么?   陈瑜白猛地起身道:“这件事必须彻查!”   薛承点头道:“宫中那边我不便插手,我从宫外查查看会不会有线索。”   话虽这样说,但是唯一能作为证据的汤都已经被倒掉了,厨余垃圾也早就处理了,想查也毫无头绪。   不过陈瑜白在跟小皇上通过气之后,私下提审了当日做汤的宫女芷葶。   芷葶是刘昭仪入宫时从娘家带来的,可以说是她的心腹。   而做鞭花汤的鹿鞭,也是芷葶借着家人到宫门口探望的机会,从她娘手中拿进宫的。   而炖汤这种事,刘昭仪自然也只有交给她才放心。   “奴婢做完汤,把所有捞出来的汤料以及处理食材剩下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带回去埋在角落处的一棵树下,绝对没有留在御膳房。大人若是不信,奴婢可以去挖。”   陈瑜白沉吟片刻问:“炖汤的时候,你一直都守着没离开么?”   “汤是要呈给皇上的,奴婢哪里敢走开,从开始做一直到汤碗装在食盒内交给陈公公,奴婢眼睛都没离开过半分。”   陈瑜白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芷葶突然叫住陈瑜白,吞吞吐吐地说,“只、只是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蹊跷之处,奴婢娘送进来的东西,汤中加入的药材,都是一包包分好,充作香料送进来的,每次用一包,分量都是称好的,一共只有三包,但是第三天的药材,奴婢总觉得似乎比前两日的多了点儿……但是奴婢并不识得药材,也记不清前两日的里面究竟都有什么,也并未多加注意,如今大人问起,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第994章 人人自危   很快,芷葶埋下的三份汤料就都被挖出来了。   好在如今天气冷,土层下面都冻住了,所以芷葶挖得也不算深,重新挖出来的东西也都还好端端的,并没有腐烂变质。   陈瑜白虽然不懂药理,但是看着面前分开摆着的三份汤料,也能看得出第三份跟前两份有所不同。   “送到太医局,着人仔细分辨一下都是什么东西。”陈瑜白的脸色十分难看。   好在这次只是后宫争宠,用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小皇帝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倘若是下毒……   陈瑜白着实不敢再想下去。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算是提供了一个整顿宫内的契机。   之前小皇帝登基的时候,根基太浅,朝野也都不看好,甚至可以说是反对,所以陈瑜白给小皇帝指定的方案就是低调,无论是朝中还是宫中,几乎都没有做任何改动。   可如今几年间小皇帝的表现十分好,没有被人抓到任何小辫子,一些原本反对的老臣也都渐渐开始接受,也是时候该肃清一下后宫,免得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蹦跶。   原本刘昭仪被罚为美人,后宫众人以为事情便就此平息了,谁知道陈大人却又着人开始调查,刚刚安心下来的后宫又开始陷入混乱。   张婕妤的贴身宫女可晴原本是去给主子支领绣线的,回来的路上正撞见宫女芷葶被人押着去挖她埋下的汤料。   可晴不敢跟在后面,绕了一大圈靠近另一侧的漏窗,才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对面的交谈,不由得皱眉,等人都走了之后,才加快脚步往回走。   张婕妤父亲是个正五品的文官,若是在地方上,还能算得上是个高门大户,但是在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正五品也只是芝麻绿豆大小。   她父亲也是想要再更进一步,所以才想着赌一把,在宫中为小皇上选妃的时候,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了,没想到还真被选中了。   张婕妤是个安分胆小的人,入宫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事儿都不敢冒头,在后宫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她没有什么争宠之心,只想着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   但是身在后宫,没有恩宠,日子终归是不怎么好过的,尤其是跟着她的几位公公和宫女,对她这个毫无上进心的主子可以说是失望至极,平日里也是爱答不理的。   她娘家不够硬,在宫中又没有恩宠,平时的吃穿用度上头甚至都还不如当初在家的时候。   好在小皇帝对后宫一直雨露均沾,即便是她这般不争宠不冒头的,两个月怎么也能轮上一回,所以下头的人还不敢做得太过。   张婕妤是个随遇而安的,只要日子过得去,就没什么计较。   可晴一回来看着还在悠闲地绣花的张婕妤,急忙凑上去道:“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做女红。”   张婕妤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奇怪地停下手里的针线问:“又出什么事了?”   可晴贴着她的耳朵把刚才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件事刘昭……刘美人虽然有错,但是如今看来,摆明了是有人拿她当枪使,换了她手里的东西……”   “即便如此,也与咱们没有关系,有什么可担心的。”张婕妤说着准备继续绣手里的帕子。   可晴着急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丢进旁边的针黹匣子里道:“主子,您入宫也时日不断了,不争宠也就罢了,怎么连点儿防备心都没有呢!   “咱们是问心无愧,但是其他那几个小蹄子呢?就算咱们谁都没做,也难保会不会有人栽赃陷害!毕竟这种后宫阴私之事,哪里就有那么多公平可言,历朝历代,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冤死鬼。”   张婕妤闻言这才着急起来,后宫如今一共就四个主子,刘美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另一个嫌疑人自然就是在剩下的三个人中了。   德妃家世好位分高,即便当真是她做的,她肯定也有本事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郭婕妤虽然家世跟她差不多,但是比她会来事儿,入宫之后就一直溜须着德妃,算是搭上了德妃的船。   唯有她,一无背景二无圣宠,在宫中甚至连个所谓的盟友都没有,是最适合栽赃陷害的。   张婕妤此时着急,想得更多的还不是自己,而是如果自己当真被陷害出了事,父母和弟弟妹妹肯定要被自己牵连。   “可晴,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啊?”   “主子,咱们现在也不好有什么大的动作,不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指不定就是做贼心虚了。”可晴皱眉道,“我先借口主子丢了个耳环,把咱们宫里各处都找一遍,看看有没有被人栽赃下什么东西,其他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婕妤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听得可晴这样说,便连连点头应允了。   可晴正在屋里翻找的时候,就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宫女的声音道:“见过郭婕妤。”   “郭婕妤?”张婕妤在屋里听到动静,皱眉道,“这个节骨眼她来做什么?”   可晴急忙把翻出来的东西塞回箱子里,把表面收拾利索。   她刚把箱子上的罩子搭好,郭婕妤便带着丫鬟迈步进屋来了。   郭婕妤进屋就满脸堆笑道:“妹妹,我来得唐突,没搅扰你吧?”   张婕妤定了定神,放下刚抓起来的绣帕道:“我每日就是绣绣花看看书,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姐姐过来找我说话,我求之不得,哪里有什么搅扰的。”   “那就好!”郭婕妤在宫女的帮助下脱掉外头的大氅,手里还捧着个小巧的手炉。   “姐姐一路过来冷不冷?赶紧过来坐,这边暖和。”张婕妤说着又吩咐道,“可晴去泡一壶姜枣茶来,冬天喝这个最暖身了。”   郭婕妤坐下之后,见可晴出去了,这才倾身凑近张婕妤,低声道:“妹妹可听说了,刘美人那件事儿,又挖出新线索来了!” 第995章 圈套   张婕妤虽然老实本分,但到底还不傻,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问:“不是说都查明白了,她也认罪了么?还能有什么新线索?”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头也止不住地打鼓,郭婕妤自打入宫之后,就给自己打上了德妃的标记,平时对自己也是不假颜色,今日好端端的突然过来,难不成是要帮德妃给自己栽赃?   其实郭婕妤此时面而上装得镇定,心里早就慌得一逼了。   她之所以入宫之后便抱着德妃大腿不放,一来是因为她娘家爹本就是蒋家一系的,入宫之前就交代过她,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二来也是因为德妃在宫中位分最高,她巴结着对方也不是为了争宠,只是希望再宫里的日子能好过些罢了。   她父亲官职虽然不高,但是个肥缺儿,从小儿锦衣玉食长起来的,若让她像张婕妤这样过苦日子,她可过不下去。   但是这次的事儿却着实把她吓着了,因为她之前无意撞破了德妃的贴身宫女将一包东西交给了刘昭仪宫中的人。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昨个儿东窗事发,刘昭仪也认罪了,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还没等她的心落回肚子里,陈大人居然又审出了新线索,把汤料都重新挖出来了。   郭婕妤原本打算装病躲过去,但是德妃却纡尊降贵地亲自过去看她,屏退左右之后威胁她。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做,要么我把事儿栽赃给你,要么你帮我栽赃给张婕妤,你自个儿选一个吧!”德妃一双凤眸里闪着她从未见过的狠毒神色,“你若是想不通这件事儿,就让你爹帮着你想想!”   郭婕妤又不是德妃,入宫之后根本就没见过爹娘,偶尔一两次书信来往,也是蒋家那边帮忙代传。   德妃这话哪里是真叫她跟家里商量,根本就是在用父亲的前途甚至性命来威胁她。   郭婕妤根本没得选择,只能答应德妃的要求。   德妃这才重新露出笑容道:“父亲早就说过,郭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女儿也一定错不了,果然……你也不用怕,这件事儿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如今刘美人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再除掉张婕妤,皇上对你的宠爱自然也也会多一些,我也会多多关照你的。”   郭婕妤当时也觉得德妃说得有道理,但是从自个儿宫里往张婕妤这边走的路上,她却越想越是害怕,如今德妃害了刘昭仪,自己再帮着她害了张婕妤,看似好像除掉了两个竞争对手,但是反过来想,宫里只剩下德妃和自己,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德妃唯一的眼中钉?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人坐在炕桌两边,各怀心事地说着一些不咸不淡没有任何营养的闲话。   半晌之后,跟着郭婕妤来的宫女进来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再坐下去怕是外头就要黑了。”   郭婕妤闻言立刻起身道:“你看我,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竟然都这么晚了,我就不搅扰妹妹了,妹妹有空去我那边坐。”   张婕妤强撑着笑容把人送走,刚回屋就听到可晴道:“主子,郭婕妤果然是来栽赃的。”   “什么?”   只见可晴手里拎着一袋东西,丢到桌上道:“刚才郭婕妤身边的素兰一直在跟我东拉西扯的,我就觉得那小蹄子不安好心,借口去添茶出去了,从门缝里瞧见她把这包东西藏在了外间柜子里头。刚刚她们一走我就去翻出来了,您别说,藏得还挺深!”   张婕妤浑身都在发抖,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我不过就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   “主子,宫里可不就是这样么!”可晴将东西揣进怀里道,“好在咱们提前有了防备,我这就去找个地方把这东西处理掉,免得一会儿有人来查。”   张婕妤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听得可晴这样说,就连连点头,还叮嘱道:“那你自个儿多小心。”   可晴出去之后,张婕妤还是满心不可置信地呆坐在房里,这会儿也没有做女红的心情了。   她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头天都黑了,宫女进来掌灯的时候才惊觉,忙问:“可晴回来了么?”   “回主子的话,没有。”宫女没什么精神地说,“许是办完差事直接去御膳房取晚膳了吧,主子再等等。”   每日去取三餐这种事儿,都是可晴做的,今天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可不想大冷天的还要出去,便随便猜测着打算糊弄过去。   张婕妤这才觉得腹内空虚,原来已经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   之前可晴出去的时候,外头天还大亮着呢,这怕是得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张婕妤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努力安慰自己,说不定就像宫女说的那样,可晴只是去御膳房了,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你下去吧!”   张婕妤又等了约莫有一刻钟,早就过了平日用完膳的时辰,可晴却还是不见踪影。   宫女见状只得进来道:“主子,可晴姐姐还没回来,奴婢带人去御膳房取晚膳。”   “我不饿,晚上不吃了。”张婕妤此时紧张得胃都开始痉挛抽搐起来,“你们几个出去找找可晴。”   还不等手下的几个人出去,德妃宫中的贴身宫女清芸就板着一张俏脸,带着几个人登门来了。   “张婕妤,德妃娘娘有令,着奴婢带您前去问话。”   张婕妤脑中轰然一个炸雷,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搜查后宫这种是大事,德妃根本不敢下令,即便是皇上,也要掂量一下轻重,否则传出去就是大大的丑闻。   郭婕妤今日大张旗鼓地上门来,还让宫女将东西藏在自己的柜子里,哪里是为了让人搜出来,根本就是为了让她发现而做的手脚。   自己跟可晴到底还是太蠢,竟主动把脖子伸进了人家设好的圈套里。 第996章 光彩夺目   张婕妤被带入德妃宫中之后,果然见可晴已经跪在殿中。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皇上竟然跟德妃一道坐在上头。   可晴一见张婕妤,眼泪顿时又落了下来,贝齿咬着下唇,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妾身见过皇上,见过德妃娘娘。”   “张婕妤,你好大的胆子。”德妃先声夺人道,“竟敢着人更换刘美人的汤料药包,损伤龙体,你可知罪?”   “妾身没有做过,不知何罪之有。”张婕妤知道自己肯定完蛋了,但却还不想背着黑锅去死。   “你的贴身宫女可晴鬼鬼祟祟地去御花园里埋东西,已经人赃俱获,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德妃气势十足地说。   张婕妤刚要开口,却听身旁的可晴突然开口道:“启禀皇上,德妃娘娘,此番事情与张婕妤无关,是郭婕妤买通奴婢,让奴婢将药包藏在张婕妤宫中,好将此事栽赃给张婕妤。   “奴婢家里条件不好,还有两个弟弟没钱读书,所以就答应了郭婕妤。但是回宫见到张婕妤,想到张婕妤平日对奴婢如妹妹般的好处,又心生不忍,想偷着将药包拿出去藏起来,没想到却被人堵个正着。”   站在旁边的郭婕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呼冤枉。   “可晴,你……”张婕妤也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可晴这傻丫头竟是要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晴不等张婕妤把话说完,便转身向她磕头道:“主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钱迷心窍,竟然想要背叛您,您对奴婢一直极好,若有来生,奴婢愿意一心一意地伺候您……”   张婕妤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德妃没想到可晴竟然会这样做,眉毛挑起道:“你以为上下嘴唇一碰,就可以胡乱攀扯别人不成?”   没想到可晴居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秀囊道:“这是郭婕妤贴身宫女的秀囊,当初她就是将药包装在这个秀囊中交给奴婢的,德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拿着秀囊去尚衣局找绣娘询问,这秀囊的形状特殊,绣花的针法也与京中不同,只有郭婕妤身边的素兰常用这种针法。”   郭婕妤闻言下意识看向素兰,素兰伸手一摸腰间,自己平日随身带着的秀囊果然不知所踪了,登时双膝一软,也跪倒在地……   德妃没能栽赃成张婕妤,反倒把自己这边的郭婕妤也搭进去了。   她倒不是担心郭婕妤会不会出事,只是担心皇上会通过郭婕妤怀疑上自己。   皇上对这混乱的局面不置可否,说这件事自己会着人彻查,让德妃不用再费心了。   德妃心下忐忑,在这种风口浪尖又不敢跟家里联系,只能自个儿关起门来摔东西出气。   夏月初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一点怀疑竟然在宫中引发了这么大的混乱,   她将疑惑告知给薛承之后,就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宫中的那些事儿。   吐蕃王的车驾离着京城已经很近了,据回来报信的人说,再有八九日就该抵京了。   夏月初忙着入宫熟悉御膳房的环境,薛承也忙起公事来了。   他如今担任的这个职位,其中很大一部分职责就是负责京中和皇城的安全,遇到这样的大日子,更是需要全神戒备。   薛承托钦天监看的搬家吉日也定下来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会来事儿,日子被定在吐蕃王一行人离开的十日后,可以说是十分贴心了。   这日夏月初从宫中忙完回来,见堂屋地上摆着好几口大箱子,奇怪地问:“这么早就开始收拾搬家的东西了么?”   “不是,这是今个儿刚送过来的。”薛承把她拉过去,打开一口箱子给她看道,“是新做好的官服和铠甲。”   之前宣旨给薛承恢复身份的时候,只送了官服过来,这次送来的,除了两套替换的官服之外,还有按照薛承的身量新做好的两套盔甲。   官服倒还好说,主要是全套的铠甲做起来太费时间,还很占地方,用了几个箱子才全部装下。   夏月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撺掇着薛承穿起来给自己看看。   薛承之所以把东西堆在堂屋没叫人收起来,自然也是有点儿想在夏月初面前显摆的心思的。   而且也有点想念,他也有好几年没穿过铠甲了。   “你去收拾一下,我穿好叫你。”薛承把夏月初推进里屋,自己才开始穿戴起来。   刚开始动作还略有些生疏,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动作渐渐加快。   全都穿好之后,他先自个儿在镜前照了照,觉得依旧是以前那个英姿勃发的模样,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夏月初在里间早就换好衣裳,一直等着薛承,此时听到外间没了响动,按捺不住地问:“好了没?”   “咳,好了,你出来吧。”薛承莫名有了那么点儿紧张。   夏月初抬手撩开门帘,登时就看呆了。   薛承头戴凤翅盔,身着两裆甲,护镜闪闪发光。   四肢都覆盖着披甲,衣袖裤腿都十分宽大,袖束臂鞲,腿吊束腿,足蹬战靴。   全套铠甲闪闪发光,盔顶一点红缨更是夺人眼球。   但是再怎么样都没有穿着铠甲的这个人更加光彩夺目,好似他天生就是该身着这身铠甲的。   因为经历过大起大落,所以如今薛承虽然也才二十多岁,但是眸光中的沉稳和深邃,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郎模样。   但是夏月初却能够想象得到,十六岁的薛承,身披银甲,少年意气,骑着高头大马带兵入京,得先帝褒奖,光耀门楣,该有多么的熠熠生辉,怕是连头顶的红缨都是得意到飞起的。   “想什么呢?怎么还走神了?”薛承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夏月初的夸奖,反倒见人眼神飘忽,心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我在想,难怪郑庭萱当年会对你一见钟情!”夏月初张嘴就来了这么一句。   “……”薛承无语,“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他来了。”   夏月初走进几步,伸手拂过他身上的铠甲。   铠甲并非她以为的全金属质地,内侧是坚韧的皮革,外层饰以薄铜片,看起来倒挺便于活动。   她的手顺着护镜一路往上摸过去,甚至还垫脚摸了摸盔顶的红缨,最后才将手落在薛承的脸颊上,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没能看到你年少时的模样。”   “当年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薛承伸手把人搂进怀里,轻笑道,“从今以后几十年,我所有的样子,都只属于你的。” 第997章 开销太大   越临近吐蕃王入京,薛承就越忙,放衙回家的日子越来越晚,后来干脆连晚饭都不让夏月初等了,让她吃完了早点儿歇着。   两个人也算老夫老妻了,没那么多我得熬夜等着你回家的小心思,更何况这几天夏月初日日进宫,也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无论薛承什么时辰回家,夏月初都会在房里给他留一盏小灯。   今个儿事情少,回来得还算比较早,薛承一进院就看到堂屋里头还亮堂堂的。   刚走到门口准备推门,就听到屋里传来姜瑞禾的声音。   “月初姐,京城这边的装潢也太坑人了,无论人工还是物料都比东海府那边贵上许多,若是全都按照您的要求装潢,咱们如今手头的钱怕是不够了。”   随即屋里传出扒拉算盘的声响。   “您看,原本给装潢拨出来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好在后厨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都弄好了,只是前面装潢的材料还拖着几笔尾款未付,如今眼瞅着就要交工了,工钱的尾款也眼瞅着就要结算了。这些都是不能拖的,不然万一传出去怕是有碍东家的名声。”   夏月初揉揉眉心,这次装潢酒楼,她已经比照东海府那边翻倍做了预算,谁知道缺口居然还有这么大,京城的花销果然不是东海府能比的。   “大概还差多少银子?”   她其实并不缺钱,东海府那边两个酒楼跟双司局的生意今年都还没结算,但是山高路远的,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少还得再预备一千两。”姜瑞禾吞了口口水,小声道,“您不是说过,咱们初味轩要走高端路线,所以装潢上头绝对不能偷工减料,不然看着太过廉价……”   见夏月初闭口不言,姜瑞禾又道:“月初姐,其实我觉得,流动资金和备用金里面可以先挪一部分出来用着,等到年底算了账,东海府那边的银子到位之后咱们就不愁了。”   夏月初犹豫半晌,还是坚决地摇摇头道:“吐蕃王走了之后就要搬家,到时候才是承哥正式在京城官场重新亮相的时候,紧接着就是过年,人情往来更少不得要花钱,这部分本来就已经是可丁可卯地留出来的,绝对不能动。”   她这几日入宫闲暇的时候,也向何怀生请教了一番如今京城人情往来的情况。   虽然薛承说这些事今后交给薛母即可,但是如今薛母还未入京,薛承好不容易重回这个圈中,在这种事情上,她绝对不能让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按照何怀生提供的消息,比照着之前拿到的京城这边人物关系网络,夏月初心里大概有数,手里预留的银子说不定都得算计着花,可不敢随便动。   姜瑞禾也没了主意,声音中透着几分郁闷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夏月初心里也转了好多个念头,吐蕃王在京期间酒楼开张,是她早就计划好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了,这个头一炮可就没办法打得那么响了。   之前薛承封官的时候,宫中倒是给了不少赏赐,还把薛家之前的田庄地产什么的都还回来了,但是这些东西没办法变现,甚至都不能拿出去抵押,否则明天京城怕是就要传出薛小将军入不敷出、抵押田产的闲话了。   “拿酒楼的房契出去抵押吧,别找那些放印子钱的,找个靠谱的钱庄,等过完年东海府那边的银钱送过来就能周转开了。”   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好在酒楼是在姜瑞禾名下的,她虽然一直跟在夏月初身边做事,但基本上不抛头露面,一时间别人也联系不到薛家身上。   即便回头酒楼开业,抵押的消息传出去,别人也只会当她是租的铺面,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薛承在外头站了半晌,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推门进屋。   屋里对着账本和算盘发愁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   姜瑞禾忙起身问好,然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抱着账本和算盘飞快地溜了。   夏月初不知道薛承有没有听到自己跟姜瑞禾说话,起身过来帮他脱掉外面的大氅,笑着问:“今个儿回来得倒是早,饿不饿,晚上捏了些纯肉馄饨,特意多捏了些,我去给你煮一碗?”   “好!”薛承晚上在衙门随便吃了一口,这会儿早就饿了。   而且刚在外头大冷天里站了半晌,能有碗热腾腾的肉馄饨吃多好。   夏月初做带馅儿的食物有个算不得毛病的小习惯,许是前世小时候日子过得不好,她又爱吃饺子包子之类的面食,所以跟着师父学厨之后,每每包东西都特别会往里头塞馅儿。   前世的时候,每次过年包饺子,都是师父和面擀皮儿她来包,每次都会剩下一大块面。   倘若是师父自己来包,皮儿和馅儿的量就基本相当,最多富裕一两个饺子皮儿。   为此她没少被师父教训,后来自个儿开了私房菜馆,这毛病也改得差不多了,但是私下自己包来吃的时候,还是会做得特别薄皮大馅儿。   一锅馄饨煮出来,皮儿薄到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粉色的内馅儿。   灶上熬了大半天的骨头汤醇香扑鼻,再捏几片小虾皮丢进去增鲜,滴上两滴自家磨的香油,淋上辣椒油,最后撒上一小把香葱和芫荽,叫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几个馄饨下肚,再喝上两口热汤,一天忙碌的疲惫尽去,先前在外头沾染的寒意也都被驱散了,整个人从内到外地暖和起来。   薛承起身脱掉外衣,只穿着里面的中衣,还是吃得鼻尖冒汗。   夏月初见他埋头吃得专注,心下稍安,看来之前跟姜瑞禾说话,他应该是没听到的。   他如今要忙的事情很多,夏月初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   薛承连馄饨带汤一口不剩地吃得干干净净,舒服地吁了口气,接了夏月初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把脸,这才好整以暇地问:“缺钱的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   夏月初闻言睁大眼睛,惊讶道:“你都听到了?” 第998章 意外收入   “你不用操心,我这边能解决。”夏月初语气轻松地说。   薛承看到她这般模样却皱起眉头,就这么不想依靠自己么?   店面是赶在自己恢复身份之前买的,如今缺钱用也不跟自己商量。   “只是一时间周转不开,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跟你说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闹心。”夏月初笑着说,“放心吧,等几年东海府那边的账目结算出来就好了。”   薛承终于忍不住起身道:“咱们两个是夫妻,你缺钱为什么不找我要?非要去抵押房契?”   “你?”夏月初的表情更加惊讶,“家里的钱都在我这里,你如今刚恢复身份,俸禄还一次都没发过,还给薛家的田产和店面也才刚到手,尚且没有收益,你哪里有钱给我?”   薛承被她问得一窒,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当初他手头能动用的银子都交给夏月初做本钱去开店了,虽然两个人没有商量过,但是自然而然就由夏月初管账了。   东海府两家酒楼、双司局乃至于上膳堂的收益也都在夏月初手里,薛承需要用钱的时候再去找她要。   夏月初倒也不限制他花钱,要多少给多少,所以薛承从来就没在这方面费过心。   所以在夏月初的认知里,他手里的确没钱。   薛承此时也知道刚才是自己误会了,心里有点愧疚,脸上难免就带出点儿神情来。   “难道……”夏月初见状眯起眼睛看向薛承道,“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我哪里有什么私房钱!只是家里以前有些产业没有写在薛家人名下,就像你的酒楼落在姜姑娘名下一样,所以当初抄家的时候并未被收走,如今我恢复身份了,当初的家仆也找了过来。   “原本就说要来结算一下这几年的账目,我寻思着最近你挺忙的,就说等吐蕃王走了,咱们正式搬家之后再说。   “既然你如今急需用钱,明个儿就让姜姑娘跟他们去交接结算一下,几年下来租金应该也有一部分收益,若是不够就卖掉几处或是抵押几处都行,你看着办就是了。”   “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他们能对旧主这么忠诚,薛家以前肯定对他们特别好。”夏月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忍不住感慨了一番,之后又美滋滋地盘算道,“明个儿我就叫瑞禾去找他们,这样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全部按照我的要求做装潢,不用退而求其次了。”   薛承抬手揉揉夏月初的头顶,柔声道:“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跟我商量,不管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好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夏月初却反手捏住他的鼻子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若是早点告诉我,我跟瑞禾也不用这么闹心了。”   “是,我的错。”薛承顺势把夏月初搂进怀里,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以后不管大事小事,我回家先汇报,好不好?”   “别闹,我先把桌子收拾了。”夏月初转身想要挣脱薛承的怀抱。   “放着就是了,回头就有人收拾了。”薛城却微微俯身,圈住她的双腿,直接把人抱起来就往里屋走。   “喂……”夏月初挣扎道,“你别闹,这儿可不是家里,是廖府。”   薛承干脆一巴掌拍在夏月初的屁股上,声音低沉沙哑地说:“我知道,你别乱动。”   因为借住在别人家所以不能行夫妻之事,所以自打从保定府回来之后,薛承就只能一直忍着。   今晚也不例外,两个人亲热了一番,到底没做到最后,薛承忍不住开始后悔,不该把搬家时间弄到那么晚,若是听夏月初的,不管什么吉日吉时的,早早搬回去就不用这样百般克制隐忍了。   第二天,薛承一大早交代了姜瑞禾之后就上衙去了,夏月初今日难得不用入宫,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晌午,姜瑞禾兴高采烈地回来,直接去找夏月初道:“月初姐,一共三处田产,两个庄子和三间铺面,这几年的钱都在这儿了,一共三千七百五十四两,我看差不多应该够了。”   夏月初翻看了一下账本,又看了地契房契,抽出一个铺面的房契,看了看道:“你把这个交给封七,让他约上人去看店面,然后放出风声说我要买这家店面。”   这个铺面跟夏月初买下的店面比较临近,但是位置稍微差一些,根据账本上的记录,几年间换了好几个租客,不管是开酒楼还是食铺,都没有做得太长的,前一任租客租了半年也没有再续约,如今已经空放了两个月。   虽然夏月初并不迷信,但是有些时候,这种事还真说不好。   前世她也遇到过,明明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的店面,可就是谁做都做不长,也说不出缘故,也许只能归咎于风水问题了。   这样的店面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一年换两三个租户也很费神,倒不如卖出去省心。   更何况京中还有个冤大头,一直盯着她看中的铺面加价,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虽然夏月初之前就买好了店面,但她还是让封七闲着没事的时候各处去看看店面,这段时间又引得背后那人花大价钱买下了三间店面。   所以这次封七一出去看店面,即便是找人转了一道手,但还是很快就被人盯上了,双方直接在店主面前加了一轮价钱,最后僵持不下,当场一拍两散,各自回去找能做主的人。   蒋昕延躺在软塌上,侧身抽着水烟,听到下人来报,漫不经心地说:“多给三成的价钱,务必把铺面先买到手。”   “爷,咱们之前已经多出了三成价钱,但是夏娘子又往上加价了,如今价钱都已经比市价高出五成多了。”   “吐蕃王马上就要入京,夏娘子这是坐不住了,”蒋昕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主要是那铺面的位置不太好,小的找人查过,之前几年一直换租户,什么生意都做不长,怕是风水不太好……”   “怕什么,爷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蒋昕延此番笑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得痛快么!” 第999章 新店   在京城的街头,新店铺准备开业是最常见不过的景象。   除了一些叫得上号的百年老店,其他店铺的更迭交替还是比较频繁的。   大家多是抱着赚大钱的想法开店,但是能不能在京城激烈的竞争中挤出自己的一席之地,那可就不光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京城的店面寸土寸金,开的买卖若是不很赚钱,基本都坚持不过三个月。   即便是在家门口的店面,有些时候出去走个亲戚,回来就已经变了模样。   所以东盛大街中段儿有店面开始装潢的时候,并没有吸引到什么人的注意,反正等到开业的时候,也就知道是什么店面了。   但是当装潢渐渐接近尾声的时候,这家店面的异常之处,终于开始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按照大齐的习俗,一般新店正式开张之前,都会用红绸遮着招牌,等到开业的时候扯掉红绸,当众揭晓。   但是东盛大街上这家新店,不仅仅是招牌,连四面窗户都用红绸遮得严严实实。   这般立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引得周围百姓都在猜测,这家新店究竟在搞什么噱头。   不过对这家店看好的人却不多,毕竟京城百姓,没吃过也见过,各种搞怪吸引人眼球的店铺每年都有不少,但是一般情况下,折腾得越热闹,关门就越快。   别说是路人看着奇怪,就连在店里做工了一个多月的装潢师傅们,也一个个儿地摸不着头脑。   虽然新店里面装潢风格新颖华贵,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但是对于在京城待久了、早就见多识广了的装潢师傅来说,也并非没有见过。   可是像这家这样,室内都已经装潢妥当,处处完美之后,窗户却一直没有动工。   原本装潢师傅还以为是东家想要用什么珍贵的材料,路上耽搁了,所以才留到最后再做。   但是直到完工结账的那天,一个个窗口却都还是空荡荡的,像一个个黑洞洞的洞口,格外诡异。   更诡异的是,店家最后非但没有让他们着手做窗扇,反倒叫他们用红绸从外面将所有窗口都遮得严严实实。   工头从学徒开始,在京城这地界儿做装潢也有三十余年了,也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做法的。   倘若是夏天,只挂着轻纱倒也罢了,这眼瞅都快到寒冬腊月了,这四下透风的店,就算里头火盆烧得再旺,也肯定不会有人进来花钱找挨冻的。   这家被红绸遮得严严实实的店面,自然就是当初夏月初用姜瑞禾名义买下的酒楼铺面。   店铺所处的东盛大街是京城十分繁华热闹的一条街,跟皇城的中轴线平行,与正中的官道只隔两个路口。   整条街上酒楼林立,各色买卖店铺鳞次栉比。   有百年老店、金银首饰、古董文玩,甚至还有一家专卖舶来品的店铺……   虽然买卖的东西各不相同,但是整条街的店面却都透露出一个字——贵!   夏月初希望酒楼走高端路线,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十分合适,只是周围酒楼不少,竞争着实有些激烈。   所以虽然已经有了入宫献宴这个噱头,但是夏月初却并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上头。   费劲巴力从海外弄来的玻璃匠人,割舍利益之后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如今这么好的吸睛和宣传的机会摆在眼前,倘若错过的话,那可就不是夏月初了。   只不过她信不过京城的这些装潢匠人,打算在其他装潢都做好之后最后再上玻璃窗,正好吐蕃王来的时候,宫中要派人去保定府运送新鲜蔬菜入京,到时候让封七跟着,将需要用的玻璃一起押送入京,顺便将之前给上膳堂装玻璃窗的那几个匠人雇来装玻璃窗。   装好之后先把人留下住几日,待酒楼开业之后再把人送回去,这样也就避免了提前泄露消息。   夏月初一来是没时间,二来是为了躲开那个一直在背后搅合的人,所以酒楼这边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姜瑞禾。   姜瑞禾没能参与初味轩老店的开张,但是东海府开分店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在夏月初身边了,虽然当时还没那个本事上手帮忙,但是跟在旁边看着,心里还是大概有数的。   刚开始还有点儿手忙脚乱,尤其是心里没底,紧张得不行,总担心自己做错事耽误酒楼的开张。   但是随着装潢一步步到位,姜瑞禾的心态也渐渐平和下来,她跟在夏月初身边这几年,耳濡目染间早已经有了不小的长进,只不过她自己多是在店里忙活,鲜少出门,所以并不自知罢了。   这次酒楼的装潢就是一次很好的演练,也让她发现了自己的进步和能力,眉目间也越来越散发出自信的神采。   尤其当卖店面的银子到账之后,看着比市价高出近五成的收入,姜瑞禾对夏月初的佩服简直到了极点,而店面内的装饰也因为银子到位而不再捉襟见肘,一应事物都选最好的。   虽说比不上上膳堂,但也绝对是低调奢华有格调,别说是接待富商财东、达官显贵,就算招待皇亲国戚也绝对不会失礼。   姜瑞禾每天由跟在夏月初身边的禁军驾车接送来监工,对外一直谎称自己已婚,出入都戴着帷帽,将不俗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尽可能地低调不引起注意。   但是在东盛大街上有新酒楼正在装潢准备开业这件事儿,早在周围百姓关注到之前,京城的厨行内部就早已人尽皆知了。   甚至连店内的各色装潢布置细节,也早就通过装潢队众人的口一点点儿地向外透露得干干净净。   得知店面的规模之后,中低层的酒楼饭馆东家们立刻放松下来,人家走高端上层路线,与自己的生意并不冲突,跟着看热闹就是了。   但是京城那些个高档酒楼的东家,心情可就不怎么轻松了,尤其是同在东盛大街上的酒楼。   虽然还不知道这家店后厨的大师傅如何,但是光看这店面和装潢,这酒楼背后的东家一看就是财力雄厚。   明晃晃地抢生意抢到家门口了,偏生自己这边还看不透人家的套路,真是叫人闹心得慌! 第1000章 这些该死的外族男人!   广安二年的冬天冷得格外早,立冬还没几天,京中就已经冷得叫人伸不出手去。   十月二十一这日,外头更夫刚哆哆嗦嗦打过寅初的更,廖府一处偏院儿的灯就又亮起来了。   夏洪庆披了件衣裳翻身起来,靠坐在墙头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旁火墙上的烟袋锅子。   吴氏白了他一眼,把烟袋锅子抽走放在桌上,回手拍了两下哼哼唧唧似乎要转醒的平安。   平安翻了个身,又重新睡熟了。   夏洪庆自觉理亏,讪讪地干笑了一下,手里头没有东西闲得慌,干脆开始搓烟叶,搓几下还要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儿闻上一闻。   “今个儿是二十一了吧?”夏洪庆小声问。   “是啊!”吴氏这几日也习惯这么早就掌灯了,拿出针线笸箩,继续给平安做过年的新衣裳,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明个儿月初就要进宫做菜去了,你说这个土什么王,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界儿待着,大老远跑京城来干啥?搞得我这个心里啊,怎么都不踏实。”   “谁说不是呢!”夏洪庆嘬了嘬自己这几天有点儿肿的牙花子,然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牙好像越来越厉害了,我看你这腮帮子都有点儿肿了吧?”吴氏凑过去细看,伸手戳戳夏洪庆的脸颊。   夏洪庆疼得一哆嗦,赶紧往后躲,气道:“你瞎戳啥!”   “你这牙这样不行啊!”吴氏自个儿这两天也有点上火,但是没有夏洪庆这么严重,“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没事儿,你回头去后厨给我拿几个花椒粒,我咬在疼的地方就行,别给月初添乱。”   夏洪庆的牙其实没啥大毛病,完全是因为上火上的,前两天还只是有点儿丝丝拉拉的疼,眼瞅着离夏月初入宫献宴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这牙就越来越疼,越来越肿。   但是夏洪庆打算自己再忍忍,不想在夏月初进宫做菜之前让她为这种小事操心。   吴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叹气道:“罢了,反正就是明天了,再忍一天,明天月初带人入宫之后我就陪你去看大夫。”   自打吐蕃王入宫的日子定下来之后,老两口这颗心就一直悬着,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但是又不敢在夏月初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自己偷偷地担心上火。   其实夏月初那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毕竟自打上次遇袭之后,薛承就特意调了几个禁军过来保护她的安全,顺便也能为她所用。   老两口屋里一连几日,每天半夜三更就亮灯,训练有素的禁军是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异常的。   不过夏月初也知道,这种事儿,只有自己平平安安回来,老两口才会放心,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两个人说不定还会觉得给自己添乱了而更闹心。   如今吐蕃王嘉勒斯赉的车队其实已经到离京城大概有两个多时辰的郊外驻扎下了。   虽然在嘉勒斯赉的带领下,吐蕃一直依附于大齐,但是也绝不敢让他带过多的兵士入京。   而明日便是钦天监算好的吉日,薛承一大早要带兵出城迎接,夏月初也要一大早入宫准备,明天的午饭是由御膳房准备,而她则要负责更加重要一些的晚宴。   虽然何怀生表示可以调拨御膳房的人来帮忙处理食材,但是夏月初对此一直比较谨慎,还是打算全部用自己的人手。   一来是因为自己这边的人都经过多次的配合训练过了,二来也是担心会有人趁乱使坏。   而如今手头上这些人,虽然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但是今后的前途却已经全系在夏月初身上,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拿自己后半辈子来开玩笑。   不过让夏月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跟着宫中车队去保定府的封七回来时,竟然带着杨艾琪一起回来了。   “月初姐。”杨艾琪如今对自己的新身份已经适应良好,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大方,下车之后便跟夏月初叽叽喳喳地说,“别往车里看了,只有我自己回来了,阿铮还要留在保定府看家。我主要是不放心你入宫献宴,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虽说御膳房那边有何大人管着,但下面各种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也是屡禁不止的。我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虽然没有正式进入御膳房做事,但是宫里许多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到时候我帮你看着,你就只管专心做菜就好了。”   夏月初见到杨艾琪着实又惊又喜,虽然手底下的这批人她早都用熟了,但终归还是跟杨艾琪更熟悉也更信任。   原本她打算把这件事交给王桦和沈莹,但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入宫,早就紧张得睡不好觉了,如今有杨艾琪做助手,再让两个小的给她打下手,夏月初终于可以真正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做菜中去了。   封七这次回来,带了运送玻璃的车队和匠人一起回京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封七跟车队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就分开各走各的。   进城之后,封七带着杨艾琪回廖府,运送玻璃的车队跟匠人则趁着夜色直接被送入店中。   姜瑞禾早已等在店内,人一到了就直接张罗大家开工。   窗扇是一早就量好尺寸打好的,如今剩下的只有镶嵌玻璃和安装窗扇的工序。   这次在京城开分店,在夏月初眼里甚至是比入宫献宴还要重视的一件事,所以她在窗扇的设计上也多花了些心思,双开窗扇的上面还有雕花的装饰横档,再根据雕花嵌入不同颜色的玻璃。   比起整张的平面玻璃,这种彩色零碎玻璃才是弗兰克和埃利奥以前的老本行。   弗兰克甚至让甘荣帮忙写了一封信带给夏月初,上面对她准备用这种形式装饰窗户表达了各种夸张的赞美,然后表示,自己来到大齐之后也没有放弃做彩色玻璃,甚至还开发出了几种新的颜色,这次也一并加工好送入京中,保证镶嵌好之后在阳光下绝对会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夏月初对外国人喜好夸张的性格早有了解,尤其弗兰克的性格也是比较开朗外向的,所以随便看了一眼就搁在一旁了。   薛承顺手拿起来,扫了两行满眼都是夸张的溢美之词,实在看不下去丢开道:“弗兰克他可知道,你是装潢酒楼,不是建造他们老家的寺庙。”   “那是教堂。”夏月初闻言笑到不行,“西洋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弗兰克又是其中更加跳脱的那一类,他说的东西,你打个一二折看也就是了,跟他计较什么。”   “其实他夸得也没错,你设计的窗户做出来肯定特别好看……”   薛承挨挨蹭蹭地坐到夏月初身边,几句话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明白,他只是看不惯别的男人这样毫无遮拦地夸赞夏月初罢了。   虽然明知道弗兰克不会有任何威胁,但他的言辞却会让薛承想起那个突然消失不见的扎拉钦。   这些个该死的外族男人! 第1001章 塑料师徒情   十月二十二,廖府众人都睡得很早,寅初的更敲过之后就都纷纷起身,偌大个宅子灯火通明,连廖老爷子都早早起身了,只有平安一个人被留在房里睡得香甜。   夏洪庆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地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若非穿戴都挺好的,简直像是一对寒冬腊月流落街头的乞讨老人,看着叫人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爹,娘,不用担心,我只是去做菜,不会有事儿的。”虽然明知道无用,但夏月初还是忍不住安抚,“爹,你这牙得赶紧去看大夫了,不能再拖了,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天亮之后就有人带你们去,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晚上我们就回来了。”   夏洪庆虽说读过许多年的圣贤书,但是连秀才都没考中,以前最远也就只去过东海府的府城,以往做梦倒是梦到过自己一步步考到京城,殿试面见圣上,金榜题名,状元游街。   但即便在梦里,他也都没瞧清楚过皇上是什么模样,只顾着俯身磕头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治个大不敬之罪,刚当上状元就被砍了脑袋。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如今又是接待吐蕃王的国宴,一个弄不好,给皇上丢了面子,砍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没瞧见女婿,好端端的一家人,就因为皇子夺嫡,被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满门抄斩了么……   当然,这些话夏洪庆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在吴氏面前都不敢说出口,生怕再把老婆子给吓出个好歹来。   薛承先把夏月初送到了宫门口,眼瞅着就要到开宫门的时间了。   “你赶紧去衙门吧,等会儿不是还要带兵出城接吐蕃王一行人?”夏月初虽然穿得厚实,但是突然从暖和的车厢里出来,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   薛承赶紧给她将大氅的帽子戴好,将领口的系带系上。   “你带着这么多人,入宫检查也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别冻着了。”薛承说着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站在夏月初身后的杨艾琪道,“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里头是我特意换的小银锭子,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地方别吝着。”   其实夏月初早就想到了这点,也提前着人去换了些散碎银两,昨个儿都交给杨艾琪了。   不过杨艾琪又不傻,此时自然不会说这种煞风景的话,接过荷包打开一看,见里头都是錾着吉祥话的小银锭子,是宫里最喜欢打赏用的,笑着道:“还是姐夫想得周到,这种银锭子在宫里最受欢迎了。”   “荷包底下还有点儿金瓜子,一般来说是用不上的,留着以防万一吧。”   杨艾琪瞧出其实薛承也是有些担心的,立刻插科打诨道:“哎呦,姐夫,你不说还好,你一说,这荷包立刻沉得我都要拿不动了。这可得好生揣着,万一不小心丢了,我可真赔不起。”   薛承也不愿被夏月初察觉自己的担忧,立刻也跟着凑趣道:“那就把你自个儿赔上,早点儿跟阿铮完婚就是了。”   杨艾琪被他说得脸颊绯红,不敢再玩笑了,揣好荷包找一旁偷笑的沈莹算账去了。   夏月初伸手抚平薛承大氅上翘起的风毛,道:“时候不早了,宫门一开,城门也就该开了,你赶紧去衙门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薛承伸手轻捏夏月初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低声道:“好,晚上我等你一起回去。”   薛承走后没多久,宫门就打开了,何怀生亲自出来接夏月初,她又身为诰命夫人,自然不用接受检查,但是她带来的人,即便当初都是宫里出去的,此时也不得不接受周全的检查之后才能进入宫中。   等全部人员检查完毕入宫,已经在宫门口耽搁了大半个时辰。   御膳房的头一进院子如今全部腾空交给了夏月初使用,之前就已经按照夏月初的习惯重新布置过了,晚膳需用的食材一筐筐、一篮篮整齐地摆放在屋内。   何怀生扭头对夏月初道:“叫他们留在这里收拾食材就是,我叫人收拾了一间房出来,早早儿就点了炭盆暖着,你过去歇着就是。”   “何大人,您要负责午膳,可比我时间紧多了,您不用照顾我,快去忙吧。”夏月初昨天吃过晚饭没多久就躺下了,睡得饱饱的,根本用不着去歇着。   虽说信得过何怀生,但是准备食材这种事儿,何怀生不可能亲力亲为,夏月初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儿一一检查,但是等人走了之后,这道工序却是必不可少的。   何怀生走后,夏月初带人一一检查食材。   还不等杨艾琪出去找熟人打探消息,就已经有人过来找她了。   “艾琪啊!”   杨艾琪一看,竟然是当初带自己的师父,忙迎上去,十分自然地把人带到隔壁房间,笑眯眯地行了个礼道:“师父,徒儿给你行礼了。”   “你这丫头,在宫里好不容易磨稳当的性子,出去没多久又原形毕露了。”   杨艾琪的师父名叫费晴,今年四十有二,在御膳房算不上老资历,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属于带学徒的中坚力量。   她带了杨艾琪五年,当初一起在她手下学徒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不过只有杨艾琪自己被选中去了保定府。   虽然名义上称为师父,但其实关系却并不亲近。   如费晴这样的人,享受学徒孝敬的时候自然半点儿不含糊,但教的都是些寻常菜品,看家本事全都在自个儿心里藏着,轻易不会透露出去。   宫中一贯如此,杨艾琪原本也不觉得怎样。   但是到保定府上膳堂,亲身体会到夏月初倾囊相授的大方姿态之后,杨艾琪对费晴这个所谓的师父,敬重之意就越发淡了。   “我这会儿正好闲着,过来一趟也不费什么劲。”费晴脸上带笑,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隔壁屋子瞟,“夏娘子不是负责晚膳么,这怎么一入宫就开始忙活了?” 第1002章 各怀心事   杨艾琪闻言,嘴角立刻就翘得老高,一脸骄傲地冲费晴道:“师父,您有所不知,吐蕃王这次入京,制作御膳所用的新鲜蔬菜,全都是从夏娘子保定府那边的庄子上运过来的。   “我们夏娘子提前进京准备入宫献宴的事儿,也不知道庄子上的蔬菜长得怎么样,今天才看到收获下来的菜,可不是得好生看一看,毕竟我们以后还打算继续做这桩生意呢!”   这些菜是从哪里运来的,本来就不是秘密,只不过如今消息还没扩散开罢了。   既然费晴是来打探消息的,把这个透露给她,反倒等于帮夏月初做宣传了。   按照当初夏月初将玻璃大棚的法子献给皇上之后双方达成的协议,玻璃大棚在用于皇庄以及涉外用途上,收益和获利均属于小皇上。   而大齐境内其他的生意所得,则全部归夏月初所有。   这次御膳所需的蔬菜,就相当于夏月初投放的第一次广告,既然有费晴这般主动送上门来的,杨艾琪还乐得自己省事儿。   而且由费晴将消息放出去,反而会显得更加真实,会让那些费尽心思打探消息的人更加深信不疑。   费晴本来只是想来打探一下夏月初晚膳的菜单,顺便想看看能不能抓到她的什么小辫子,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皇庄开始建玻璃大棚这件事儿,宫中早就传开了,只是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新鲜事物保持怀疑的态度。   皇庄和御膳房这么多年为了冬天能够多种点蔬菜出来努力,都没什么显著的成效,如今夏娘子贡献了个什么法子,一下子就可以在冬天种菜了?   这种事儿在宫里这些因循守旧、什么都要讲规矩的人眼里,完全就是不靠谱的代名词。   但是当这次为了御膳而运进宫的蔬菜,全都是本不该在这个季节有的,却又都鲜嫩的跟刚摘下来的一样。   宫里因为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议论纷纷,也有人怀疑是不是京郊皇庄的玻璃大棚里产出的,但是很快就被人否了。   算算玻璃大棚开始建的时间,再算算这些菜的生长时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如果这些菜是出自夏月初庄子上的玻璃大棚,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毕竟是先给皇上的东西,夏月初自然需要提前试用过,确定可行才能献上去。   费晴很快就想到,在皇庄开始建玻璃大棚之前,何怀生曾经去过一次保定府,想必是看到了蔬菜长势良好,所以才开始在皇庄上建玻璃大棚。   如果以后种菜都可以不再遵循春播秋收的自然规律的话……费晴仿佛看到了巨大的财富正在前方招手。   她此时也顾不得抓夏月初的小辫子了,急着想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早一步下手,就会早一步抢占商机,这样的消息,肯定能让她狠狠赚上一笔。   想到这里,她看向杨艾琪的目光都慈爱了许多,一把拉住杨艾琪的手笑着说:“当初你们十几个人跟着我学徒,我那会儿就看着你与旁人不一样,又机灵又有天分,所以那会儿宫里挑人去保定府,我头一个儿便想到你。   “我早就知道,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一样能出头,你瞧,如今你不就混出头来了么!”   费晴一番话,说得好像自己当初有多么看中杨艾琪,杨艾琪能有如今的际遇,都要归功于她当初的慧眼识珠和举荐一般。   杨艾琪心里明白,当初跟她一批的人,自己虽然算是出挑的,却并非费晴所喜爱的徒弟。   当初何怀生从出徒的人中选十男十女送去保定府,原本费晴手下被选中的正是她的爱徒邹倩惠。   费晴当时觉得留在宫中更有前途,若是被送到保定府,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再回京城了,所以想法子让邹倩惠生病,用各方面也不算太差的杨艾琪顶了上去。   刚到保定府那会儿,杨艾琪心里还是有些怨怼的,毕竟从小学徒,吃苦受累这么多年,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能进内膳房,能够专门给皇上皇后做菜,今后若是能混成第二个廖老,也算是不枉此生。   但是在上膳堂待得久了,发现夏月初的本事之后,她原本还有些怨怼的心思就渐渐歇了,更何况她还因此收获了一段大好姻缘。   但是没想到费晴竟然这样厚脸皮,居然还好意思开口摆功。   杨艾琪心下一片冷意,面上却笑得越发灿烂道:“那可不是,若不是师父提拔,我哪有如今的好日子。今日大家都忙,等回头事情忙完,徒儿找地方摆一桌谢师宴,大家伙一起好生给师父热闹热闹。”   费晴自然不会觉得杨艾琪真的对自己有什么敬重之意,大家说得也不过都是嘴上的场面话罢了,再加上她也急着想赶紧把消息卖出去,所以便顺着对方的意思起身道:“请不请的都是小事,做师父的人,只要看着徒弟们都过得好,就比吃多少酒席都开心了。   “今天是吐蕃王入京第一天,大家手边都一堆事儿,夏娘子那边肯定也用得着你,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回头得空了咱们师徒再好生聚一聚。”   杨艾琪将费晴送出门,笑着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第二进院门后,这才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宫中自然不是铁板一块,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亦或是御膳房、太医院等处,都跟宫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各地藩王乃至于势力庞大的世家大族,都是需要及时掌握宫中情况和消息的。   这种情况,各朝各代都在所难免。   只是不知道费晴在宫外的那条线,究竟牵在谁的手里。   杨艾琪回忆着当初在费晴手下学徒的几年时间,可惜学徒是没有差事腰牌,除了偶尔跟着师父去御膳房长见识,他们是无法在宫中四处走动的,更没办法发展什么人脉,所以对费晴的其他情况毫无头绪。   不过费晴既然能让邹倩惠装病,把自己的名字替换上去,说明她在宫中还是有些人脉的。   “哎呦!”   杨艾琪站在门口想得正出神,后脑勺突然被一颗小石子砸了个正着,吓得她赶紧回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躲在院角,正满脸焦急地朝她招手。 第1003章 水很深   虽然对方小心翼翼地躲在院角的树后,只露出衣裳的衣角和小半张脸,但杨艾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淡出跟她一起在费晴手下学徒的周彤。   杨艾琪原本警惕的神色瞬间放松下来,眼角眉梢的线条也立刻柔和下来,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来人,一叠声道:“阿彤,你来找我么?我本来担心你要忙,还想着等午膳之后再去找你呢!”   周彤却并未搭话,满脸警惕地左右环顾。   “阿彤……”杨艾琪话没说完,就被周彤一把捂住嘴,拖到了树后面。   “嘘,别出声,你先听我说。”周彤的嘴几乎要贴在杨艾琪的耳朵上,完全是在用气声说话,语速也十分的快,“夏娘子入宫献宴,而且还要负责晚膳,御膳房很多人都不服气,他们不但把熊掌、鱼翅、海参等名贵食材都先用了,而且还可能有人憋着要挑你们的错处,说不定还会有人恶意使坏,你们千万要小心……”   杨艾琪很小入宫,对宫中这种腌臜事儿即便没遇到过,也听说过不少。   她心里知道夏月初早就做好了准备,薛承虽然自己不能过来帮忙,也特意把封七和邹泓他们四个都留在了夏月初身边。   但是周彤特意过来提醒她,还是让她心里头暖暖的,至少证明自己在宫里还是交下了真心朋友的。   “阿彤,放心吧,我好歹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心里有数。”杨艾琪笑眯眯地揉揉周彤的脑袋,“我在保定府经常想你,你想我没?”   周彤闻言点点头,神色稍有缓和,但眼底还是透着不安。   她犹豫片刻又道:“艾琪,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你不知道,御膳房早就跟当初廖老在的时候不一样了。   “何大人虽然是好人,但……反正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一定要小心谨慎,这里头水深着呢!”   “好,我一定小心。哎,当初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保定府就好了……”   杨艾琪有一肚子话想跟周彤说,还想细问她在自己出宫后过得如何,但是见周彤神色有些焦急不安,以为她还有差事要忙,便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等忙完再过来找我,咱们姐俩这么久不见,我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周彤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注意杨艾琪微微泛红的脸颊,胡乱点点头应了一声,就脚步匆匆地从侧门离开了。   杨艾琪并未多想,转身回到灶间,见大家都已经按部就班地做起事来。   “月初姐,菜什么的没问题吧?”杨艾琪想起周彤的提醒,忍不住问了一句。   “菜都挺好的。”夏月初道,“听说这些菜送入宫之后,何大人特意派人看管,直到咱们入宫接手,都新鲜得很呢!”   杨艾琪也凑过去翻看了一下蔬菜,果然都是新摘的,鲜嫩翠绿,保存的也很得当,没有任何打蔫儿或是被冻上的情况。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夏月初拉到一旁,小声把周彤的事儿说了,然后又道:“我感觉阿彤话里还有些未尽之意,她还特意提到了何大人,我怀疑是不是宫里有人想要咱们出事,再趁机嫁祸给何大人,正好一箭双雕。”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夏月初点点头。   自打上次鞭花汤的事儿,夏月初就看出何怀生在御膳房的地位并不是特别稳固,底下的人也各怀心思。   何怀生虽然手艺不错,人也宽厚,但是在宫里这样的地方,宽厚很多时候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优点。   趁着众人都在忙着收拾食材,夏月初让杨艾琪在灶间盯着,她将封七和邹泓四人叫出去。   “根据艾琪听到的消息,宫中有人打算趁着献宴的时候下手,想要让我栽个跟头,说不定还会把黑锅扣到何大人头上,今天你们几个都打起精神来,不但要拦着外人,还要盯住咱们带进来的人手。   很多人都是从宫里出去的,之前咱们并不知根知底,虽然相处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有了感情,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好。”   夏月初话音刚落,唐茹就急忙道:“我可不想在灶间待着,我负责盯着院子里吧!”   邹泓却一口否决道:“你的任务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保护夏娘子,院子封七跟水韵盯牢,我跟一然负责屋里。”   唐茹嘟起嘴,不太高兴道:“为什么每次都让我跟着夏娘子,太没劲了。”   “你看起来年纪小不惹眼,你跟着夏娘子最合适。”邹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唐茹这个人,性子古怪,一旦脾气上来,连邹泓都管不住她,甚至越管越对着干。   但是最近这大半年,她却莫名特别听夏月初的话,偶尔被说几句,也基本都能听得进去。   今天在宫中不比别处,邹泓可不敢给唐茹安排其他差事,让她跟着夏月初是最稳妥的。   杨艾琪本来还想去御膳房那边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熟人,顺便再打探一下消息。   但是却被夏月初拦住道:“既然有人计划想要对付咱们,你就别再过去凑热闹了。俗话说瓜田李下,万一那边搞错什么,回头再栽赃到你头上就说不清了。”   与此同时,从杨艾琪这边打探到消息的费晴偷偷从御膳房的后门溜出去,回到自己住处,翻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卷好塞进小竹管内,两端用蜡油封好,最后塞进一个馒头内。   她做完这一切之后,翻找出一个食篮,将封着竹管的馒头放在最下面,另捡出几个馒头放在顶上,用干净的白布盖好,再拿出一罐酱菜和一罐五香酥鱼,一并提着快步向西北角的宫门口走去。   西北角的宫门没有贵人出入,是平时用来往宫中送水送货、往外运垃圾的地方,而这些每天基本天不亮就都结束了,所以一路过来根本没碰到人。   还不等费晴走到近处,看门的一位禁军就发现了她的身影,抬手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同僚,一脸羡慕地说:“嘿,蒋建平,你干娘又来给你送吃的了。” 第1004章 又见扎拉钦   宫中御膳房开始忙碌的时候,薛承早已带人出了城门。   他身着鸦青色羽缎盘领窄袖袍衫,下着黑色宽裤,腿上绑着装饰用的满绣厚帛吊腿,足蹬乌皮靴。   御赐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年轻的面庞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沉稳。   骑马跟在薛承身边的是礼部员外郎陶秋白,人如其名,翩翩书生、秋水白露般的人物,只可惜此时骑在马上,又被那么多百姓围观指点,浑身都不自在,面部表情跟四肢关节同样僵硬,十分的风流也只剩下了四五分。   吐蕃王入京的事儿,几个月前就在京城传遍了,大家都在等着看热闹,所以即便这会儿时辰尚早,但是路两旁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马上二人一文一武,一个儒雅一个硬朗,出宫后一路走来,引得路边一阵阵地欢呼,不时有胆大的姑娘朝二人投去手帕和香囊。   郑庭萱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天不亮就带着秋兰儿出来占位置,此时看着薛承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模样,脸颊上忍不住飞起两抹红晕。   “兰儿,你知道么,当年他带兵得胜凯旋回京,也是骑在马上,我那会儿在茶楼二楼的雅间内,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就再也没装下过别人……”   秋兰儿却一直十分警惕地留意着周围,还不时提醒道:“姑娘小声些,当心叫人听了去。”   郑庭萱此时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痴痴地看着薛承远去的背影。   秋兰儿有些不安,轻扯郑庭萱的袖子道:“姑娘,人越来越多,咱们还是回去吧。”   “薛将军一会儿还会再回城的,好不容易占到的位子,怎么能回去!”   郑庭萱哪里肯走,若非看着薛承身后的禁军都全副戎装,她恨不得冲出去拦住马头,好能多看薛承两眼。   薛承打小就习惯了旁人的目光,经过之前几年的磨砺之后,越发不把周围的打量和议论放在心上,带着人一路打马赶到吐蕃王车队的驻扎地。   他翻身下马,大氅翻飞如海浪滚滚,气势十足。   陶秋白也想学着薛承般下马,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整个人从马背上滑下去,若非被薛承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肯定就要当众出丑了。   “多谢薛将军。”陶秋白站稳身子,急忙向薛承道谢。   “陶大人客气了。”   虽然陶秋白是年轻官员,但其实也已过而立之年,只是相对于朝中其他官员来说,算是年轻才俊了。   但是跟薛承比起来,就不敢再自称年轻了。   陶秋白算是寒门贵子,科举出仕,在朝中没有根基,先帝时一直在礼部做个不起眼的文职小吏,去年才被提拔起来。   此番被皇上钦点,让他配合薛承一起出城迎接吐蕃王一行人。   虽然皇上明面上说,如今天气寒冷,骑马出城太过辛苦,照顾老臣们的身体,加之陶秋白年纪与薛承相近,更容易沟通配合。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此番吐蕃王入京的事儿不出纰漏,陶秋白肯定又要再上一层楼了。   从陶秋白到薛承,朝臣们渐渐觉得皇上提拔年轻官员的意图,这使得一些老臣在背后颇有些怨怼,甚至还生出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凉之感。   众人下马后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去主帐面见吐蕃王嘉勒斯赉。   “薛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薛承闻言扭头,面色立刻沉了下去,眉心微蹙道:”扎拉钦?你怎么在这里?”   陶秋白也循声看过去,这次为了接待吐蕃王来访,礼部上下都详细地了解过吐蕃当地的穿着、饮食、忌讳等等习俗。   所以虽然他不知道扎拉钦是谁,但当看清对方的服饰之后,面色顿时严肃起来,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忙上前笑着打招呼道:“薛大人,这位是?你们认识?”   薛承从陶秋白的语气中听出异样,侧身面向他低声问:“怎么了?”   “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和身后的随从,他在吐蕃的地位应该很高,甚至是仅次于吐蕃王的高……”   薛承闻言微微吃惊,继而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说吐蕃王选中的继承人早已先一步入京,并未跟吐蕃王一起出发。   难道扎拉钦就是吐蕃王认可的继承人?   薛承眯起眼睛,看向笑得一脸灿烂的扎拉钦,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地点头示意道:“礼部员外郎陶秋白、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薛承求见吐蕃王。”   “二位请随我来。”扎拉钦却并不介绍自己,只是转身,领先薛承半步走在前面,充当带路人,边走边道,“夏娘子最近可好?上次送过阿芙蓉之后我就有事不得不离开保定府,当时走得着急,也未曾去与夏娘子辞行,着实失礼,希望夏娘子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薛承目视前方,看都不看扎拉钦道:“内子并不知道此事,她以为你一直都在保定府。”   扎拉钦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是紧接着,他就向前跨了一大步遮掩了过去,依旧不放弃地问:“那我上次送的阿芙蓉夏娘子喜欢么?只可惜上次能找到的阿芙蓉都还是幼苗,要等到明年才能成熟,否则此番宫宴若是能用上,夏娘子的菜品肯定能够艳惊四座。”   薛承闻言,这才看向扎拉钦,一脸认真地说:“月初的菜不需要靠阿芙蓉,本身就可以艳惊四座。”   “……”扎拉钦被他说得一窒,“这是自然,只是有阿芙蓉会更加锦上添花……”   “吐蕃做菜都会加阿芙蓉么?”薛承想起夏月初的担忧,忍不住反问。   陶秋白闻言皱眉,心道阿芙蓉不是药么?回忆这几个月看了那么多有关吐蕃的资料,可从来没有吐蕃喜食药膳的记录。   扎拉钦并不觉得用阿芙蓉做调料有什么不对,并不在意地答道:“只有宫中和个别上档次的酒楼才会用,一般人哪里吃得起这个。”   薛承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第1005章 毫不留情   吐蕃王的行程,礼部头一天就已经派人跟吐蕃的礼官进行过沟通,今日来无非就是走个流程。   双方见面说了几句客套话,很快便摆开全副仪仗出发进城,准备入宫面圣。   摆开仪仗之后,队伍的行进速度立刻就慢下来了。   前面有禁军开路,紧随其后的便是吐蕃王自己带来的仪仗,中间是吐蕃王的马车,后面跟着十几个高举旗子和羽扇的吐蕃兵士,最后由禁军殿后。   这样一来,薛承跟陶秋白反倒得空,慢慢打马跟在外围前后照应,每一刻钟便有禁军快马回城汇报进度。   陶秋白见左右无人,才低声询问:“薛将军,这位扎拉钦究竟是何许人也?听刚才他说的话,你们之间似乎颇有渊源?”   薛承抬头看向骑着高头大马随侍吐蕃王马车左右的扎拉钦,沉声道:“之前在保定府偶然认识的,只知道他是吐蕃人,却没想到竟是吐蕃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吐蕃王身边的人,可能是储君,但也可能只是个近侍。   “陶大人怎么看?”薛承反问。   “非富即贵。”陶秋白说完这话,正好有禁军过来找薛承领腰牌回城,便闭口不再多言。   根据他对吐蕃的了解,扎拉钦即便不是储君,估计也应该是吐蕃王比较宠爱的子侄。   但是从刚才扎拉钦跟薛承的对话来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偶然相识那么简单。   陶秋白并不想搀和进这些事中,只要不影响礼部对吐蕃王的招待,他自然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吐蕃王一行人进入城门之后,薛承整个人就绷紧起来,轻扯缰绳上前,护在吐蕃王车驾的另一侧,眼神犀利地四下逡巡。   陶秋白也不好一个人太过放松,也挺直腰背,打马准备跟上薛承。   薛承四下打量的眼神却突然定住,下意识地拉住缰绳。   陶秋白忙跟着勒马,看向薛承目光的方向,紧张地问:“怎么了?”   周围禁军的手齐齐按上腰间的刀柄,浑身肌肉绷紧,只要薛承一声令下,随时都能够出击。   “没事。”薛承松开手中缰绳,让马继续往前走,偏头对身侧的手下吩咐道,“我刚在羲慈斋门口位置看见郑庭萱了,在你派几个人去跟住她,等车队过去人少了再动手,不能给正事儿惹麻烦,抓到人之后,直接给郑家送回去,请郑大人把人看好。”   他吩咐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倘若郑家不肯把人留下的话,就把人送去大理寺,让霍大人把人关起来。”   陶秋白听了这话,忍不住瞥了薛承一眼。   有关二人的谣言,陶秋白也有所耳闻。   郑庭萱虽然性子有点儿执拗,但是无论家世还是模样,也都还不错的。   没想到薛承竟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下手毫不留情。   郑庭萱之前闹得那么厉害,还害郑家得罪了陈瑜白。   郑大人告病在家,听说郑夫人也一直卧床不起,虽然不知道私下如何,但郑家明面上已经宣称不认郑庭萱这个女儿,将寻找她的人手全部撤了回去。   至于郑大人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郑家有没有私下继续寻找郑庭萱,陈瑜白也懒得去追究,大家尽量把面子上的事儿全了,也就过去了。   如今薛承派人大张旗鼓地将郑庭萱送回去,郑大人就算自己不要面子,也得顾忌陈瑜白的面子,不能直接把人留下。   可也不能任由薛承把人送到大理寺去。   大理寺卿霍中恺跟郑夫人娘家是姻亲关系,却素来与郑大人政见不合,二人关系颇为尴尬。   倘若真把人送去大理寺,霍中恺说不定还真敢关人,到时候郑家又得再丢一次人。   但作为无辜被牵扯其中之人,薛承表面上看着毫无异样,其实心里还是颇有些介怀的。   那些无聊之人背后嚼舌根的话,很多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类似郑庭萱被薛承金屋藏娇之类的谣言还算好的。   可最近有人都快把谣言编成话本故事了,说薛家出事之前,薛承跟郑庭萱就早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结,薛家出事之后,郑家逼女儿打掉孩子,重新再说亲事。   万万没想到,薛家竟然有翻案的一天,薛承回来之后,郑庭萱对他余情未了,薛承却因孩子没了而记恨郑家,由爱转恨,最后才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至于郑庭萱,怕是早就被薛承杀了,不然以郑家的地位,大张旗鼓地在京城找一个弱质女流,哪里会有找不到的道理。   这些谣言简直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当年薛家出事,郑庭萱大病一场都被说成引产之后养身体,后来带发修行也直接被说成在佛祖面前忏悔、为打掉的孩子祈福。   虽然早就知道,京城这种事儿多了去了,除了皇帝老儿,就没有他们不敢编排的人和事儿,先帝在时,甚至有老臣的风流韵事被改名换姓、夸大其词地编成话本,被说书先生在茶楼酒馆讲得不亦乐乎。   对这种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越管越丢脸,闷头躲一阵风头,等京中再出了别的新鲜事儿,也就过去了。   以往薛承和兄弟发小出去小聚,也跟着听过一些,虽然不热衷,当个热闹听听也没什么。   可当这种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才算是明白了个中滋味。   幸好被吐蕃王入京这个大热闹给打断了,否则此时京城各大茶馆,怕是已经开始讲少年将军的跌宕人生和风流韵事了。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薛承心里知道,以郑庭萱的执拗,今日自己公开露面,她肯定不会错过。   所以薛承非但暗中安排了一些人手寻找郑庭萱,自己回程的路上也借着警戒格外留意。   但郑庭萱非但没有如他以为的乔装打扮,反而还站在最前排,甚至连痴迷的目光都没有收敛一下。   即便已经走出挺远,薛承却总觉得还有一道痴缠的目光黏在背上,让他浑身不适。 第1006章 选择   扎拉钦跟随吐蕃王进宫面见皇上,献上从吐蕃带来的珍贵药材、宝石、美人等贡品。   吐蕃王还当众宣布,扎拉钦是他的幼子,也是他属意的继承人,希望能够得到大齐皇帝的认可,今后吐蕃也会继续与大齐交好,在商贸和军事等多方面联手配合,互利互惠。   小皇帝自然是乐见于此的,对吐蕃王这些年与大齐交好表示了褒奖和肯定,还赏赐了许多东西给扎拉钦。   扎拉钦谢恩之后,起身回到吐蕃王身后,眉梢上调地看向站在另外一侧的薛承,露出一脸得意的神色。   薛承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他。   会面结束之后,吐蕃王一行人被带入偏殿稍作休息,小皇上也回去换了一身常服,大家一起移步去广安殿,准备用午膳。   广安殿从先帝在时,就被当做是最高规格国宴的场所,只有每年除夕跨年宴、接待重要的外国使臣、大将军德胜凯旋还有每次殿试之后的状元宴才会用到这里。   此番吐蕃王入京,为了能不能将宫宴定在广安殿,朝臣们还唇枪舌剑地争执了许久,最后还是在陈瑜白的大力坚持下确定下来。   先帝在时广安殿年年都会修缮,小皇帝登基之后,因为后宫人少,连除夕宫宴都没用过这里。   此番为了招待吐蕃王,还是首次启用,所以特意着人提前重新修缮了一番。   出了会面的正殿之后,气氛就轻松多了,在吐蕃王与小皇帝寒暄过几句之后,扎拉钦半开玩笑地问:“我比父王提前入京,之前就听说有一位姓夏的女大厨,厨艺了得,机缘巧合之下,在保定府有幸尝过夏娘子的手艺,惊为天人,希望父王也能吃到,不知今日的宫宴,可是这位夏娘子掌勺?”   跟在后面的尚食女官唐萱眸光闪动,上前躬身道:“午膳是御膳房的手艺,晚膳才是夏娘子负责,扎拉钦殿下到时候就可以尝到夏娘子的手艺了。”   唐萱这话明显是冲着何怀生去的,说完站直身子之后,还特意挑眉看向何怀生的方向。   何怀生上前一步行礼后躬身道:“正是,夏娘子手艺超群,连皇上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但是夏娘子手下人手有限,需要时间准备,午膳便由御膳房来抛砖引玉,希望能使扎拉钦殿下满意。”   唐萱闻言眉心微蹙,她本来是想挤兑何怀生,没想到他竟大度,不但当众放低身段,还对夏月初赞许有加。   偏生他把皇上曾经夸赞夏娘子的事儿摆在前头,叫人想反驳都无法开口。   她贝齿轻咬下唇,沉思片刻,扭头对身后的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看着宫女悄悄离开,唐萱眉间舒展,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   薛承跟何怀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把唐萱这个人暗暗记住。   御膳房里正忙着准备出菜,不断派小太监去前面查看情况,必须要掐准时间上菜才好。   但是随着小太监来来回回地送信儿,一个消息也渐渐被添油加醋地从前面传到了御膳房内。   费晴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屋里忙活的同僚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今日负责的是点心,准备工作有手底下的人做,上菜也比较晚,所以并不着急,所以便走到素来交好的另一名御厨身边,低声问:“高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高骥是个削瘦的长脸汉子,四十多岁,刀工极好,是专门儿负责切墩和做雕花装饰工作的,这会儿手里正捧着个心儿里美萝卜雕花。   听到费晴的问话,手里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说:“还不是何大人,听说他在皇上、吐蕃王以及各位朝臣面前贬低御膳房,吹捧夏娘子。   “唉,你说,当初廖老还在御膳房的时候多好,别说是大厨了,就是咱们走出去腰杆儿都硬实。   “何大人厨艺倒是还行,就是没有廖老的格局,别说是为咱们这些人争点儿脸了,就连护着点儿都做不到。你说说,跟着这么个头儿,咱御膳房还能有啥好日子?   “如今皇上还顾念着先帝的情分,没有对咱们下手,但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呢?你没瞧见那些先帝从民间招揽来的大厨都早早被放出宫去了?   “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单单指着前头的朝臣,对咱们来说也是一样儿的……”   高骥语速不快,慢慢地跟费晴说着话,手里的刀却快得人眼花缭乱。   待手里雕的牡丹花成型,他这才止住了话头,举起来左右端详半晌,满意地将其放在一个圆盘中央,打发徒弟把盘子送走。   高骥手里的活儿做完了,擦擦手转身继续跟费晴道:“要我说,你也该好生考虑一下自个儿的前途问题了。   “倘若你想出宫,那就当我没说,找个差不多的酒楼,当个供奉也能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可若是想继续留在宫里,那就得好生谋划谋划了。”   高骥当年与她在同一个御厨手下学徒,费晴看中他在雕工方面的灵气儿,知道他今后靠着这个手艺,肯定能混得不错,所以一直比较主动地与他交好,至今也算是有三十来年的交情了。   费晴早就觉得他暗地里已经投靠了唐萱,但是怀疑归怀疑,这话却是万万不能问出口的。   这话高骥以前也隐晦地提点过,也的确是为了她好,但费晴总是装听不懂地应付过去。   费晴之所以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一来是因为她没有高骥的手艺,即便投靠了过去,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权力斗争下的冤死鬼。   二来就是因为她通过干儿子跟宫外搭上的那条线,倘若这次能靠着玻璃大棚的消息赚上一大笔钱,她倒是更愿意出宫去过富贵清闲的好日子。   今日高骥既然把话挑得这样明了,想必就是想要个确切的回答。   费晴犹豫半晌,微微敛眸道:“多谢高大哥提点,容小妹再想一想。”   高骥的神色微微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1007章 偷偷烤全羊   御膳房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看着好像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私底下早已经人心浮动。   因为先帝偏爱南方菜,加之如今能在御膳房坐上大厨位置的人,都是在先帝在位期间成长起来的,所以大部分人擅长的也都是南方菜,如粤菜、淮扬菜、杭帮菜之类,另外还有两位擅长鲁菜的大厨。   虽然何怀生并没有跟夏月初作对的想法,但是他在御膳房中的掌控力远不如廖老当年,根本无法做到一言堂。   鲍参翅肚、熊掌鱼唇之类的食材几乎都被御膳房挑了个干净,最后只给夏月初剩下了海参。   加上这次是为了款待吐蕃王一行人,御膳房提前研究了许久,为了避免菜色过于清淡,最终决定再加上烤全羊和黄焖驼峰这两道菜。   好在夏月初对食材的要求从来都是新鲜、质量好,而不是珍贵与否。   她对今晚晚膳的计划也是时蔬与特色荤菜相搭配,力争将自家大棚蔬菜最好的一名呈现在大齐皇室和官员们面前。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她这桩生意的主要目标人群。   而且吐蕃那边本就不善农耕,京城这边也差不多一个来月吃不到什么新鲜蔬菜了。   今日参加宫宴的人,不敢说是吃腻了鲍参翅肚,但也是经常吃的,除非做法新颖经验,否则即便步骤繁复、精心烹制,也未必有一盘清新鲜嫩的蔬菜叫人更为倾心。   御膳房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夏月初这边的气氛还很悠闲,大家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处理着各自负责的食材。   杨艾琪听夏月初的话,为了避嫌没有再出去打探什么,唐茹却是个待不住的。   即便邹泓再三交代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夏月初,但此时夏月初身边人多得很,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所以她便仗着自己功夫好,时不时地跑去第二进和第三进院子偷看,然后还乐此不疲地回来跟夏月初分享自己看到的东西。   “夏娘子,二进那边开始走菜了,我看到好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往前头去了。”   “夏娘子,御膳房那边开始上热菜了。”   “夏娘子,御膳房的人真狡猾啊,居然还偷偷在四进那边做菜,若不是我鼻子尖闻到味儿了,竟然都没发现。你猜他们关着门在里头做什么呢?”   夏月初此时正在雕晚上要用的冬瓜,这次的图案设计比较繁复,线条既要细又要清晰,十分考验手底下的工夫。   她一边雕一边给王桦和沈莹讲解要点和注意事项,对唐茹的话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此时不怎么走心地捧场问了一句:“什么菜啊?”   “烤全羊!”唐茹还是头一次看到将一整只羊架在火上烤,语气中略微有点儿兴奋,比划道,“这么大一只羊,一边烤一边还有人往上刷料,这会儿都已经出来焦香了,可好闻了。”   夏月初闻言微微皱眉,她之前可没听何怀生说御膳房要做烤全羊,而她之前交给何怀生看的第二次入宫献宴的菜单上,却是明确写明有烤全羊的。   还不等她说话,沈莹就已经气鼓鼓起站起身来。   “他们怎么也做烤全羊啊!”   唐茹并不知道其中缘故,奇怪道:“夏娘子也要做烤全羊么?可是今天的食材里面没有羊啊!”   沈莹说话又脆又快,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然后一跺脚道:“他们肯定是看了师父的单子,所以才关起门来烤羊的,否则干嘛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夏月初没来得及拦住沈莹,只得停下手里的刀,先伸手把唐茹抓住,语气略有加重地说:“不许再去御膳房看了。”   她说罢又回头对沈莹道:“就算菜品一样了也不碍事,我的做法肯定跟他们不一样。”   夏月初见唐茹和沈莹都还是一脸忿忿,后厨其他人虽然看起来都在埋头做事,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关注点也都落在了夏月初身上。   她直起腰,将额边碎发抿到耳后,笑着说:“就算是做法一样又如何?我对自己的手艺可是很有信心的。你们没听过一句话么,撞菜不可怕,谁难吃谁尴尬。”   其他人当然不可能听过被夏月初篡改过的这句网络用语的,但是跟御膳房那边比起来,这边后厨都是年轻人,大家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都笑了起来,之前还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   “咱们管不了别人,但是能管好自己,我保证,只要你们能发挥到正常水平的八成,我就有把握咱们的菜绝对艳压全场!。”   这下连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躲过夏月初偷偷去使坏的唐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艳压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么?”   “无所谓啦!”夏月初重新拿起刀,收回心思继续专心地雕刻冬瓜上的花纹,不敢有丝毫大意。   大棚里的冬瓜一共结了二十多个,这是从中挑选的最完美的一只,粗细均匀,瓜皮墨绿油亮,没有半点儿疤痕剐蹭。   而且因为花纹复杂,所以雕刻时间需要比较久,倘若走神雕坏了,即便还有冬瓜可用,时间也不够再雕一个的了。   唐茹见夏月初的注意力全都投注到冬瓜上了,想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悄悄朝门口挪动脚步,但是刚走几步就被杨艾琪给拦住了。   唐茹没有说话,挑眉看向杨艾琪,眼神中强烈而明确地传递着“滚开”两个字。   这里所有人都算上,只有夏月初能入得她的眼,连薛承和邹泓都别指望能改变她的决定,杨艾琪又算什么,真以为自己认了夏月初做姐姐,就是主子了?   若不是怕惊扰到夏月初,她早一脚把人踹出去了。   杨艾琪其实也是有点怕唐茹的,但是她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很多事不是功夫好就能解决的,她可不希望唐茹乱来给夏月初惹上麻烦。   她在其他人或惊恐或担心的眼神中,鼓起勇气弯下腰,凑在唐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唐茹眼中的不耐烦渐渐转化为笑意。   大家都惊呆了,杨艾琪到底说了什么?女魔头竟然真的被她劝服了。 第1008章 当场翻车   “我再过去看看。”唐茹听罢杨艾琪的话,转身就跑出去了。   半晌后唐茹回来,一把将杨艾琪拉到角落处,眉开眼笑地跟她咬耳朵。   “还真让你说中了,在那边指挥众人烤全羊的,根本不是御膳房的人,是从外头请回来的。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不会做硬做,还偷偷从宫外请人来帮忙,赢了又有什么光彩,真是丢人。”   杨艾琪虽然已经彻底脱离了宫中的束缚,但也不想看着御膳房在外族面前出丑,小声咕哝道:“不管是谁做,只要别丢了大齐的脸面就好。”   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多时,何怀生就神色匆匆地过来找夏月初。   “烤全羊出问题了?御膳房还做烤全羊了么?”夏月初闻言心里一紧,脸上嘴里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找唐茹的位置,担心是她按捺不住偷偷跑去搞的破坏。   “是啊!”何怀生看样子被气得不轻,“他们竟然背着我从宫外找了人来做烤全羊,如今羊的外面已经烤得油亮酥脆,再烤就要焦糊发黑了,但里面却根本没熟,一刀切下去,里面的肉还冒血丝儿呢!”   烤全羊原本该是压轴的大菜,如今竟弄成这样,御膳房的人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派人去前面找何怀生过来处理。   还不等夏月初说话,唐茹就先不乐意了。   “夏娘子第二次献宴的菜单早就交给你了,上面明明就写了烤全羊,如今你们御膳房偷偷摸摸搞这么一出,不追究已经是夏娘子好涵养,并且看在廖老爷子的面子上了,如今自己搞砸了怎么还有脸来找夏娘子帮忙!”   “夏娘子,这件事虽然我也是刚刚知道,但的确是御膳房做事不地道,何某在此先向夏娘子赔不是了。”何怀生被说得面红耳赤,愧疚难当,连连认错道,“之后我一定会彻查此事,给夏娘子一个交代。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午膳,压轴大菜不比前菜,不能随便做个别的上去应付,我是真没法子了……”   若是平时出了这样的事儿,何怀生豁出去挨罚贬职,也是能扛下来的。   但是今天的情况特殊,今上登基之后,这是第一次正式接待别国君主来访,席上如果出了纰漏,丢的可不仅仅是御膳房的脸,弄不好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何怀生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抹着额头上的汗,看向夏月初的眼里满是祈求和希冀。   “师父早就说过,我在厨艺上其实没有太高的天赋,安安稳稳做个守业人还算凑合,再多的,我就力有不逮了。但是师父私下多次跟我夸赞夏娘子,说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脑子也灵活,不知能否麻烦你帮帮忙,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弥补一下。”   夏月初放下手里的雕花刀,将冬瓜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解下围裙道:“何大人不比如此,我过去帮着看看,但能不能想到法子,我可不敢保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何怀生现在只求夏月初能过去看看。   她既然敢在第二次献宴的菜单上写烤全羊,证明她肯定是有把握的,现在这道菜救不救得活,就全看夏月初的了。   唐茹见夏月初这么好说话地就答应了,心里头有点儿不大痛快,但是转转眼珠,觉得跟着过去看戏似乎更好玩,便没有出言阻止,   谁知她刚想跟上去,就被夏月初指派了差事道:“阿茹,你留在这儿帮我看着冬瓜,谁也不许靠近,更不许碰,包括你自己。”   “……”   唐茹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夏月初带着杨艾琪走了。   第四进的院门原本关得死死的,此时才终于打开,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人群中央还不断向外散发着烤羊肉的焦香。   “都让一让,何大人来了。”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原本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们也很快让出一条路来。   但当大家看到跟在何怀生身后的夏月初时,众人再度窃窃私语起来。   “这道菜是谁负责的?”何怀生进来就先发制人地问,“报给我的菜单上怎么不是烤全羊?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何怀生这番质问,主要是做给夏月初看的。   倒不是因为他虚伪,只是他的心此时一直都悬着,担心这道菜要出大麻烦,根本还来不及去追究是谁的责任。   但是他又觉得应该做出个态度给夏月初看,以免显得自己没有诚意。   “何大人,追究责任的事儿可以先往后放一放,不着急,咱们还是先商量一下补救的法子吧。”夏月初趁着何怀生说话的时候,已经仔细看过架子上烤得半生不熟的全羊了。   御膳房这次偷摸儿请来的大厨,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从调味上来说,还是能过关的,羊的外表烤得金黄酥脆,一阵阵散发着羊肉特有的油脂香气。   但是这只羊太大了,膘肥体壮,连皮带肉的厚度,足有夏月初的手掌那么宽。   这么大的一只羊,不做任何改刀,不提前烹饪,单纯靠下面架着的火翻烤,表面烤到碳化里面也很难烤熟。   “何大人,你带夏娘子过来是什么意思?请不要忘了,午膳是由御膳房负责的,夏娘子还是自觉避嫌为好。”   负责烤全羊这道菜的御厨郑可宏面色微有不悦,在御膳房内丢了脸也就罢了,尽量推到宫外请来的大厨身上也就是了,谁知道竟还要在夏月初面前丢一次脸。   小皇帝将民间御厨放出宫的时候,也将御膳房内年纪较大、想要告老还乡的御厨放了一批出去。   在剩下的人中,年逾五旬的郑可宏,勉强可以跻身于资格最老的一批御厨之列了。   加上他当年曾在廖老身边打过下手,虽然没有被正式收徒,却一直以半个徒弟自居。   这次烤全羊的事儿,就是他瞒着何怀生捅咕出来的。   这会儿都已经搞不定了,还放不下自己的臭架子。   夏月初闻言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对郑可宏说:“我倒是想避嫌,但是郑御厨都已经不避嫌地抢先做了我菜单上的菜,那么我不避嫌地过来救个场,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第1009章 技惊四座   郑可宏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了,瞬间血往上涌,眉毛都立起来了。   “还请夏娘子慎言。”郑可宏好歹还记得夏月初是薛夫人,尽量压着怒火道,“烤全羊又不是你的独家菜品,凭什么你能做御膳房就不能做?”   “就凭我自己会做,不用找外援!”   一句话就把郑可宏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御膳房的人闻言全都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夏月初看起来年纪轻轻,颇有些瘦弱的模样,说话竟然这么刚。   只有何怀生从夏月初刚才的话里听出了未尽之意:“夏娘子,你的意思是,这烤全羊还有法子能救?”   “能不能救都得救,而且宜早不宜迟。”夏月初说罢,对何怀生道,“劳烦何大人在此维持一下秩序,我回去拿点东西。”   夏月初一走,院子里就乱了套。   “她以为她是谁,就算现在是将军夫人了又如何,薛将军怕是都不敢在宫里这般放肆。”   郑可宏是最先跳出来的,对着何怀生也没有丝毫的顾忌。   “何大人,这是御膳房自己的事儿,就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弄个外人来算什么事,若是传出去,别人还道咱们御膳房没人了呢!”   “御膳房可不就没人了么!”何怀生一肚子气都撒在郑可宏身上,“御膳房若是有人你还用去外面请大厨?你惹出来的事儿有本事就自己解决,自己搞不定还挑三拣四又算什么?   “你也是御膳房的老人儿了,我以为有些话没必要说得那么白,但你既然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郑可宏,你以为这只是个烤全羊的问题么?一个弄不好,搞砸的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款待外宾,丢的不是你的脸面,也不是我的脸面,而是陛下跟整个儿大齐的脸面。到时候把你砍了都挽回不了影响!”   跟廖老比起来,何怀生的性格更加温和一些,御膳房众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何怀生说罢,也懒得再听郑可宏说什么,直接下令道:“所有人都散开,不许影响夏娘子,如果夏娘子需要帮忙,你们也都有点儿眼力见,该帮忙的就伸手帮忙,夏娘子有什么吩咐,都给我跑着去做,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大家全都喏喏点头。   很快,夏月初便带着两个徒弟和杨艾琪一起过来。   王桦手里捧着木盒,沈莹手里的,看着像一卷牛皮。   杨艾琪过来,直接冲一旁的杂役吩咐道:“搬个长条案过来,准备二十个盘子,再准备几个大盆,再去几个人烧水,多多的烧,把御膳房最大号的锅抬两个出来,坐在灶上,烧好的水都倒入锅内,留着备用。”   有了之前何怀生的命令,此时即便有人心里不服气,却都还是按照杨艾琪的吩咐忙活起来。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几位菜品做完无事可做的大厨和各自手底下的学徒了。   长条案很快就被抬了过来,王桦和沈莹上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木盒打开,里面放着各种小巧的工具,但却并不是厨具,斧子凿子什么的,更像是小一号的木匠工具。   牛皮卷被展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从大到小、造型各异的刀子。   学徒们都有些看不明白,但是几个大厨却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好久没见过这么全的东西了。”   “别的不说,光是能把这套东西摆出来,这个夏娘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套工具,是前朝一位大厨在晚年的时候,综合了自己一辈子的经验和心得,设计出了这套厨师专用的工具。   夏月初原本也只是从廖老那边听说过,回去跟薛承闲聊的时候随口提起,却不想薛承却是放在了心里,找人各种翻找古籍,寻找能工巧匠,最后终于照着原样打造出这么一套东西。   她刚才在冬瓜上雕花,用的便是这套中的一柄弯头雕花刀。   夏月初围着烤全羊转了两圈,回去悬了一把刀抽出来,从羊颈下刀,一刀刀开始将肉片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郑可宏急了,却被人拦住无法靠前,“这不是片鸭,你这是要毁了我的烤全羊……”   夏月初充耳不闻,下手稳准狠,王桦和沈莹交替捧着盘子跟在她身后。   一片片羊肉被切下,连皮带肉、薄厚一致,按照顺序平铺在白瓷盘中。   “完了,都完了!”   郑可宏还在大吵大嚷,但其他人却已经都被夏月初娴熟的手法吸引了。   “你看夏娘子片下来的羊肉,无论是什么位置的,薄厚都很均匀,年纪轻轻手底下就这么有准头的可不多啊!”   “刀好,刀法也好,看来这个夏娘子,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能让廖老引为忘年交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点儿真本事。”   夏月初绕着烤全羊转了一圈儿,将羊身上的肉全部片了下来,此时木架上只剩下一个硕大的羊头和还带着些羊肉的骨架。   她回到条案边,放下手里的刀,转而去木箱内选了一个如凿子般的工具,外加一个小斧头。   “夏娘子这又是要干嘛啊?”   “难不成是要把羊骨架给劈了?”   在她片羊肉的时候,两口大锅已经在院子里架起来,源源不断的开水朝这边运送过来。   杨艾琪领着几个人,在羊骨架下放了几个大盆。   王桦和沈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调料。   夏月初走到羊骨架前,一手斧子一手“凿子”,专挑关节连接处下手。很快就将一整只羊肢解开来,唯余连着一段脊椎骨的羊头。   这手一亮出来,立刻全场哗然,几个御厨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抓心挠肝地恨不得上前一看究竟。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要知道,拆骨不仅仅考验手法,还要求对羊的骨骼结构烂熟于心。   丝毫不夸张地说,片肉跟拆骨之间的难度差距,几乎有刚出徒到御厨那么远。   尤其是看夏月初动作这样娴熟迅速,如果当真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拆解了骨关节的话,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第1010章 你行你来   夏月初将羊骨全部拆解,脚边的几只盆已经堆得冒尖儿。   她放下手里的工具,动作幅度不大地甩甩胳膊,冲那几个恨不得扑上来看个究竟的御厨道:“想看就过来看吧,不过别乱动。”   几个人闻言,也顾不得嫌弃夏月初的态度不好,一窝蜂地围上去查看各处关节。   看清之后更是愕然。   虽然夏月初一手斧头一手“凿子”,看起来像是要暴力拆解,其实各处关节都处理得十分细致,切断筋膜韧带,骨头都还完好。   “这手艺,还真是绝了。”   “之前京中传言,说夏娘子在保定府仅凭一把匕首就拆解了一整头骆驼,我当时还嗤之以鼻,只觉传言夸张,如今看来竟是所言不虚。”   看着几盆被拆解开还带着血丝儿的羊骨头,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难道就准备这样上去不成?   若是这样直接端一盘子羊肉片上去,即便摆盘摆得再花哨,也完全不够压轴菜的规格啊!   别到时候压轴没压好,反倒成砸场子了。   他们这边还在围着骨头研究呢,夏月初这边已经在大锅了加了姜片、香料和绍酒等物。   现在已经来不及再用冷水焯烫去血水了,好在她刚才问了,烤全羊之前,这只羊已经经过泡水和去腥的处理了。   她正准备叫人把羊骨头都倒入锅中,就听有人忍不住问:“夏娘子,你难道要把一道菜分为两道菜,上一盘烤羊肉外加一盆煮羊骨头不成?”   夏月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御厨,反问:“那请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对方被问得语塞,犹豫半晌道,“我虽然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但也不能看着你乱来啊!”   “我还没开始做你就知道我是乱来了?”夏月初连郑可宏都敢怼,这个不知名的小御厨,就更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了,“我希望你们能搞搞清楚,是何大人请我过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没清场把你们都请出去,已经是看在廖老跟何大人的面子上了。我现在就一句话撂在这里,谁行谁上,我立刻走人,不行就闭嘴,别那么多废话!”   院子里死一样的沉默。   “还有没有人要说什么?”夏月初的视线扫过一旁站着的御厨们,所有人都缄口不言。   虽然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娘子训得说不出话来有些丢人,但夏月初收拾的是郑可宏的烂摊子,收拾的好与不好,都牵扯不到他们身上,脑子坏掉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揽事上身。   “没有意见那我就继续了!”夏月初说着,招呼一旁的杂役,“把这几盆羊骨头都倒进锅里,锅里是开水,你们动作轻一点儿,小心别被烫到。”   杂役们闻言,反倒觉得这个夏娘子虽然说起话来凶巴巴的,但是人却还是很温柔很细心的。   他们这些身为杂役的,多是长得不好看或是犯过错被罚过来的,在宫里,除了犯了罪的贱婢之外,数他们的地位最低。   说句不好听的,死了都不会有人当回事。   夏月初居然还关心他们会不会被烫到。   杂役们手脚麻利地按照夏月初的吩咐把羊骨倒入沸腾的水中,继续在下面添柴架火。   不多时,锅内的水再度沸腾起来,夏月初又分批往里加了几次东西,待水又滚了几个开之后,叫人羊骨都捞出来,重新干净后倒入刚刚熬煮好酱料的锅中,让所有的骨头都被酱料包裹,上锅开始蒸制。   这边煮过羊骨的汤夏月初却不让人倒掉,反倒剁了许多鸡茸倒进去,再次煮开后着人过滤汤汁。   羊骨这边蒸得差不多了,夏月初立刻叫人把锅从火上抬下来,若是蒸得过头骨肉分离那可就彻底砸锅了。   蒸锅的盖子一打开,浓郁的酱香味扑面而来,周围围观的御厨们都有人忍不住开始吞口水。   他们天不亮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在后厨忙着准备午膳,此时大部分人的肚子里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而且这股味道也太诱人了,除了浓郁的酱香之外,还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其中,香得直勾人肚中的馋虫。   夏月初上前检查了羊骨熟软的程度之后,招呼王桦和沈莹上前,将蒸好的羊骨一块块放入提清过的羊汤中清洗,待上面的调料被冲洗干净之后,再放在一旁已经被清空的条案上。   “再搬一个桌子过来,把放烤全盐的盘子放在上面,跟条案并排放好。”   待所有东西都准备好,蒸过的羊骨也都基本清理出来之后,夏月初上前几步,站在桌边,双手飞快地从条案上挑选自己需要的骨头,一块块拼接起来。   很快,已经被分解开的羊骨,竟然在她的手下渐渐重现出一只羊的雏形。   “这……”   已经被拆解过的羊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搭出一只站立的羊来,所以夏月初最终只是搭出一只跪卧在盘中的羊。   饶是如此,在御厨们看来,也着实算是神乎其技了。   若非大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只是听说的话,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将羊骨重新拼回去之后还不算完,夏月初又再次开始调配料汁。   这会儿御厨们已经没人再有什么意见,全都伸着脖子想看夏月初是如何调配的。   只可惜杨艾琪早就料到了他们的企图,站在夏月初身边,将她的动作挡了个严严实实。   调料配好之后,夏月初重新回到桌边,王桦跟沈莹跟在她左右,一个人端着料汁,一个人端着烤羊肉。   只见夏月初一手筷子一手刷子,左手往上刷料汁,右手用筷子将之前切下来的羊肉片一片片贴回到羊骨架上。   有个学徒忍不住悄悄发出疑问:“这么长时间羊肉片都凉了吧?这样还能好吃么?”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这个疑问,但此时却没人敢随意开口。   一方面是因为被夏月初的本事折服,另一方面也怕夏月初在这个关键时候撂挑子不干。   再来一句你行你来,谁受得了? 第1011章 神秘香料   夏月初着人在烤全羊的盘子下面横竖拉了好几条绳子,聚拢到上面系紧,穿过两条横杠,四个杂役分列两侧,连烤全羊带盘子一起抬起来。   “这是要抬到哪里去?”已经被何怀生着人按在一边的郑可宏不甘心地问。   不过这一次,连御膳房的人都懒得理他,都一溜烟儿地跟在夏月初身后走了。   为了第二次献宴,夏月初之前请示过何怀生,在御膳房第一进院子的跨院里挖了一个足够容纳一头牛的大坑,此时坑内已经架起了柴火,四壁也已经被烧热。   杨艾琪指挥着杂役将羊放入坑中,又将一旁放着的石板抬过来盖住坑顶,仅留几个不大的通风口。   石板上面早已架起柴火,此时整只羊就在坑中被火四面环绕,已经放凉了的羊皮和羊肉在这样的坑中很快再次变热,重新恢复了焦香酥脆,刷在羊肉和羊骨架之间的料汁,也因为加热的关系变得更加粘稠,味道也渐渐更加深入地钻进羊肉里。   御膳房众人连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个坑都不知道,此时看到夏月初将整羊放入坑中加热,更是瞠目结舌。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随着坑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羊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竟然比之前架在火上烤的时候还要诱人,而且不仅仅是油脂香味,其中还掺杂着不知名的香料味道,让原本闻多了会觉得油腻的烤肉味中,多了些清爽的味道在其中。   这种香料的味道十分独特浓郁,但却不是常用的香料。   一群人面面相觑,竟然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不过也没人觍着脸再开口询问,显然,夏月初也不可能给他们解答。   其实夏月初发现这味香料后也是十分惊喜,她万万没想到,迷迭香在国内的引入竟然可以追溯到曹魏时期,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将其跟烹饪联系起来,仅仅是应用于园林之中。   发现的过程也十分偶然,宫中派人将薛府修缮一新之后,为了去除屋子内的异味,便着京郊的花房送了几十盆迷迭香过来,放在屋里驱味用。   夏月初带人去布置房间的时候发现,简直大喜过望,直接就抱了一盆回家,当天晚上就做了一顿丰盛的烧烤。   迷迭香也没有辜负它的名字,上至廖老下至平安全都被它独特浓郁的味道迷住了。   原本还在犹豫迷迭香能不能吃的薛承,一个人解决了一盆羊排。   夏月初算了算薛承的月钱,再看看被他啃掉的一盆羊排,深觉养家的重担还是得扛在自己肩上才行。   因为羊肉和羊骨都已经是熟的了,放入坑中一来是为了加热一下外面的烤羊肉片,二来也是为了激发料汁的味道,但是时间一定要把握好,否则羊肉容易变得干柴,外表也很可能会焦糊。   所以夏月初一直守在坑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立刻叫人抬走石板,将羊从坑里提上来,检查过确实已经热透并且没有焦糊之后,夏月初又在羊身上洒了些碾碎的混合香料,对何怀生道:“何大人,走菜吧!”   何怀生早就等着夏月初这句话了,先叫人用一个硕大的木盖将羊整个儿盖住,上面蒙上棉被保温。   他一路跟着上菜的杂役们来到广安殿门口,亲眼看着他们取下棉被,打开木盖,将菜送入殿内。   此时午膳已经吃得渐渐接近尾声,嘉勒斯赉倒是很捧场,但是扎拉钦明显吃得不是很尽兴。   由于先帝的喜好,御膳房的御厨多是擅长粤菜和杭帮菜的,以追求清淡本味为主。   今日因为招待吐蕃王,鲍参翅肚、熊掌鹿心之类的珍贵食材齐齐上阵,但是对于吐蕃人来说,味道不免有些寡淡。   扎拉钦虽然礼貌性地每道菜都动了筷子,但是却很少有再夹第二筷子的。   他来之前也是学过大齐的规矩的,看着桌上的菜,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应该只剩压轴大菜和最后的汤菜、甜品和主食了,再忍一忍就结束了。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股勾得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扎拉钦闻到了烤肉的味道,但是又混合着一股奇特的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是跟烤肉的味道简直出奇的契合。   殿内的人都闻到了这股味道,定力差一点的,已经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上菜的方向了。   小皇帝今天一直努力撑着君王的威严,不希望自己因为年纪小而被看轻,但是一顿午膳吃得叫人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此时被外面的香气一勾,让他也忍不住悄悄用余光朝味道飘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何怀生先迈步进来,紧接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只硕大的瓷盘入内,其上盘卧着一只羊,表皮已经被烤成了诱人的焦糖蜜色,星星点点撒着香料和辣椒粉,瞬间把前面那些或清淡或繁复精细的菜色秒成渣渣。   扎拉钦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小皇上见状便对嘉勒斯赉道:“朕听说吐蕃人日常喜食牛羊肉,想必这道菜应该更合你们的胃口。”   嘉勒斯赉笑着说:“吐蕃牧民众多,日常吃的基本都是牛羊肉,但是我们吃饭为的是果腹和强健身体,努力在草原活下去,所以都吃得粗糙,没有中原饮食这般精致细腻、历史悠久。”   “那今日正好尝尝看我们中原的烤全羊味道如何。”   内侍闻言立刻上前为众人布菜,走近了才发现羊身上的肉早就已经片好,只需用筷子一片片夹下即可,原本准备的匕首根本就排不上用上。   见此情形,几个人倒是都松了口气,毕竟这可是在皇上面前,还有吐蕃王及王储在场,即便是为了切肉,掏出刀来也终归不好。   很快,外焦里嫩还蘸着料汁和干料的羊肉片就被分到每个人面前的盘中。   扎拉钦深吸一口气,这陌生的香料究竟是什么?跟羊肉的味道简直太契合了。   薛承早就闻出这是迷迭香的味道,心下疑惑顿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何怀生,却一直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第1012章 熊孩子,就知道吃   羊肉表皮被烤得金黄油亮,焦脆可口。   皮下原本有一指多厚的脂肪,但是经过长时间烤制,绝大多数油脂已经被逼出去,只余下薄薄的一层,轻轻一咬便溢出满口的脂香,醇厚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牙齿轻松地穿过外皮和油脂,最终落在内层的瘦肉上。   瘦肉吸饱了刷上去的调料,口感更加嫩滑,稍加咀嚼就挤压出香浓的肉汁,混合着迷迭香的气息,瞬间化解了口腔内的油腻。   而洒在最外层的混合香料带来的则是香辣,并不浓烈,但是越嚼越出味,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唇舌,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全副心神都跟着烤羊肉多层次的味道起舞,欲罢不能。   桌边所有人都沉浸在烤羊肉的美味之中,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牙齿咀嚼食物的细微响动。   唐萱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趁机开口道:“没想到御膳房还有这样的手艺,以往从来都没做过,看来这次是为了吐蕃王入京特意准备的了。”   这话背后隐藏的意思着实有点儿多,非但小皇帝听得心里不太舒坦,吐蕃王也并未觉得荣幸,反倒有些惶恐。   虽然身为君王,但是吐蕃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都比不得中原,在吐蕃,六十岁已经算得上是长寿了。   嘉勒斯赉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无论是脑力还是体能,全都一年不如一年。   扎拉钦还年轻,他有心在自己晚年再推他一把,也希望能有大齐作为靠山,让扎拉钦能够尽快在吐蕃站稳脚跟。   所以此番入京,他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绝对不想惹得大齐皇帝不悦。   就在他考虑该如何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圆回来的时候,却听何怀生开口道:“启禀皇上,御膳房不敢居功,这道菜实乃夏娘子的手艺。”   “哦?是么?”小皇帝闻言来了兴致,示意内侍再给自己夹一块羊肉。   唐萱闻言心里一跳,心道烤全羊明明是郑可宏去宫外找人做的,怎么又变成夏月初的手艺了?   不过今天这个烤全羊,的确与她以前见过的有所不同。   唐萱原本的小算盘打得极好,先让郑可宏瞒着何怀生找人来做烤全羊压轴,这样抢了夏月初第二次献宴准备的大菜,离间何怀生与夏月初之间的关系。 第二部 便是向皇上揭发出来,这道烤全羊根本不是御膳房御厨所做,而是何怀生为了抢夏月初的风头,特意从宫外请人来做的。   到时候木已成舟,何怀生作为御膳房的一把手,这个屎盆子他想不接都不行。   但是这个在她心里完美无缺的计划,如今刚开始第一步,就跟她之前想好的完全不一样。   扎拉钦之前就已经被烤全羊的味道征服了,从来没想到羊肉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他刚刚还在琢磨,走前能否向大齐皇帝讨一些这种香料和种子,这样回去之后就可以经常吃到这样的味道了。   万万没想到,这道菜竟然出自夏月初之手。   不过比起御膳房突然另辟蹊径这个可能,这样的结果显然更加合理。   只听何怀生继续道:“因为扎拉钦殿下很欣赏夏娘子的手艺,所以微臣去后厨与夏娘子商议。好在夏娘子人大度,帮忙做了这道菜,希望吐蕃王和王储殿下能够吃得舒心。”   听了何怀生的话,小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点头道:“夏娘子无论厨艺还是为人,都是极好的。”   皇上因为年纪小,为了彰显尊严,平日里都会刻意保持严肃。   加上皇上登基至今,前朝后宫总是不够安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他也没有什么喘息和舒心的机会。   所以能得皇上这样一句夸奖着实不易,殿内其他人都忍不住将艳羡的目光投向薛承。   命运和际遇很多时候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看人家薛承,当初家里满门抄斩,本人更是被通缉追逃,这才几年时间,非但逆风翻盘,逃亡途中竟然还能娶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回家。   先是得了廖老的青眼,如今又被皇上当众夸奖。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薛承神色不变,心里却并没有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之前他担心何怀生欺上瞒下,用廖老的情谊迫使夏月初帮他做菜。   可如今何怀生半点没有隐瞒地将功劳加在夏月初身上,他心里又不免为何怀生担忧起来。   因为他这样做,其实也并不明智。   虽然表面上是躲过了唐萱的陷害,但是在御膳房内部,怕是要失掉不少人心。   即便他暂时保住了位子,今后这个差,当得怕是也不可能太顺利。   这么一会儿工夫,桌上的烤全羊身上的肉片已经被吃掉大半,露出里面的骨架。   因为得知这道菜是夏月初做的,所以扎拉钦无论是吃还是观察都十分仔细。   此时看到内里还带着肉的骨架之后,扭头问道:“里面的羊骨也是烤的么?”   何怀生忙躬身回到:“回禀殿下,羊骨乃是跟酱料一起蒸制出来,又冲洗掉酱料重新拼接回去的,您若是想尝尝,直接叫布菜的内侍帮您夹取即可。”   扎拉钦闻言兴趣大增,让内侍帮他夹了一条肋骨到盘中。   嘉勒斯赉见状不免皱眉,低声道:“扎拉钦,注意你的礼仪、”   小皇帝虽然听不懂嘉勒斯赉说了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笑着摆手道:“不碍事,吐蕃王莫要拘束王储。朕听说吐蕃人会围着篝火吃烤全羊,大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痛快得很,朕也很是向往。”   他说罢,像是为了不让扎拉钦一个人难堪似的,也吩咐内侍夹了一块肋骨放入自己盘中。   羊骨上的肉被蒸得软烂入味,只需用舌尖轻轻一抿,骨肉立刻分离。   酱香浓郁的羊肉上还沾染着少许迷迭香的气息,却并不显得突兀,搭配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小皇帝跟扎拉钦一起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吐蕃王跟陈瑜白见状,立刻都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双方不经意间视线相接,从对方眼中看到一句相同的话——熊孩子,就知道吃! 第1013章 挑战   烤全羊上来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道大菜,一品熊掌。   这道菜在大齐皇宫已经传承了上百年,而且一个师傅只带一个徒弟,一脉单传地将手艺继承下来。   传承到这么手艺的御厨,便只负责这一道菜。   真可谓是,一招鲜,吃遍天。   但是不得不说,这道菜做得的确十分有水平,连扎拉钦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大齐作为天朝上国,在厨艺方面果然是十分有积淀的,御膳房即便不能尽揽天下厨艺高手,却也的确是有高人的。   在这两道大菜的衬托下,后面紧接着的汤菜、甜品和主食就显得太过平平。   用过午膳,各自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众人又一道去了演武场。   先是看了禁军与吐蕃武士的比武,紧接着扎拉钦也按捺不住,下场跟一名连胜三场的禁军比试起来,最终以微弱的优势获胜,紧接着又展示了自己的骑射功夫。   不得不说,扎拉钦的确是弓马娴熟,再加上几分出风头的作秀,只见他身轻如燕,上下翻飞,箭箭中靶。   小皇帝看得都有些热血沸腾,原本还有那么点儿想试试身手的念头顿时被自己按灭了。   虽然几位师父都夸他武艺上有长进,但是跟扎拉钦比起来,顿时就看出了差距。   嘉勒斯赉看着幼子,也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想要在吐蕃坐稳王位,光有文治是无法彻底令人臣服的,手底下也得见真章。   扎拉钦虽然在性子上还需要磨砺,但是只说武功的话,已经比嘉勒斯赉当年还要强上几分。   嘉勒斯赉心里早有打算,这次来大齐之前,他就已经出手将吐蕃内部最不安分的两个部族解决掉了。   身处大齐的这段时间,吐蕃内部的消息也在不停地汇总到他手中,他也想看看,究竟还有哪些人不安分。   从大齐回去之后,就该正式将扎拉钦推到台前,让他学着开始处理政事了。   自己现在身体还算硬朗,不出意外还能再给他保驾护航几年,顺便将不安分的势力尽量铲除干净。   到时候该学的应该也都学得差不多了,在加上大齐这个后盾,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还算比较稳妥了。   剩下的,就看扎拉钦自己了,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嘉勒斯赉望向扎拉钦的双眸中有着掩饰不住慈爱,让一旁的小皇帝看得心中微微泛酸。   大齐很多人都将吐蕃等视为蛮夷之地,觉得吐蕃人也都是民智未开、尚需教化的蛮民。   但是连吐蕃王对亲儿子都还抱有拳拳父爱,而自诩为天国上朝的大齐,父子离心、兄弟阋墙,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小皇帝自幼没有得到过丁点儿父爱,所以此时看到吐蕃王和扎拉钦的互动忍不住心生酸楚。   但是他没有想过的是,嘉勒斯赉并非对所有儿子都这样慈爱,只不过扎拉钦最得他的宠爱罢了。   吐蕃王室内部的权利争斗,远比大齐更加直接和野蛮。   若非如此,吐蕃王也不会一直将扎拉钦藏得这样好,甚至不远千里亲自来到大齐,只为给扎拉钦多求一道护身符。   而且根据如今传来的消息,庆王方面已经派人与西夏接触,倘若两方势力当真联手的话,吐蕃不免要首当其冲。   所以面对小皇帝对扎拉钦的夸奖,嘉勒斯赉也并未得意忘形,而是连连谦虚道:“皇上谬赞了,扎拉钦自幼不在本王身边,一直都是在外头放养,在马背上野惯了,性子很难收敛,治国靠的可不是骑射功夫,他还差得远呢!”   嘉勒斯赉话音刚落,就见演武场上的扎拉钦双腿一夹马背,提着长弓直奔薛承而去。   扎拉钦速度极快,及到近前才倏然勒马。   周围人早就吓得连连后退,只有薛承面色不改,原地不动。   扎拉钦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薛承这人真是无趣至极,也不知道夏月初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跟自己回吐蕃去做王妃不好么?   “扎拉钦!”嘉勒斯赉起身斥责,“你又胡闹什么!”   扎拉钦挥舞长弓,画了个圈直指薛承道:“早就听说薛小将军熟知兵法,功夫更是一流。今日若不趁机找薛小将军讨教一二,以后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嘉勒斯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小皇帝抬手压了下去。   “正常的比试切磋而已,不妨事,正好咱们也跟着看个热闹。”   薛承见皇上已经发话,知道自己用不着收力给扎拉钦留面子。   他冲身旁禁军微抬下巴,很快就有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   薛承身量比扎拉钦高大,翻身上马之后,就可以以微妙的角度俯视对方。   “看来扎拉钦殿下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保定府你我已经交手切磋过了,只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罢了。”   薛承轻夹马腹,骑马来到兵刃架旁,回头问扎拉钦:“不知扎拉钦殿下是想比骑射还是什么?”   扎拉钦刚才已经秀过自己的骑射了,这会儿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新花样了,于是丢开长弓,从贴身侍卫手里接过自己的双锏。   双锏本就是十分适合马战的兵刃,扎拉钦这对狼牙锏更是根据他的使用习惯特别定制的。   相较普通双锏两尺至两尺五的长度,他这对双锏足有三尺长。   锏身上装有四排尖钉,每排六根长刺,犬牙交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长锏分量极重,非力大之人难以运用自如。   ,扎拉钦这对狼牙锏又比普通的更长更重,足见他的臂力过人。   薛承却只是从演武场的兵器架上,随便抽了一根长枪,便纵马来到场中,静待扎拉钦过来交手。   扎拉钦心里不免生出一种对方根本看不起自己的愤懑,上次拳脚功夫输给薛承,他本来就一肚子的不服气。   如今马背上过招,自己又有惯用的兵刃在手,扎拉钦觉得自己绝对稳赢不输。   “薛小将军,你还是换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为好,我可不想胜之不武。” 第1014章 当众比武   “没事儿,我不挑兵刃。”   薛承这话惹得众人十分惊讶,薛承是薛家后人,又是年少成名的武将,任谁都觉得他必定会有一样独属于自己的兵刃。   尤其是薛承独自一人逃脱了官府和庆王两方面的追杀,最后还毫发无损的回来替薛家翻案。   在大家的想象中,薛承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所以他所用的病人,必然是特别定做、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如臂使指的那种,所以也都想跟着开开眼,长长见识。   薛承也看出众人的疑惑,解释道:“出征在外,经常会遇到紧急情况,能有兵刃用就是好的,有的时候连个像样的兵刃都找不到,手头有什么就用什么。与其太过依赖趁手的兵刃,倒不如努力让自己用什么都趁手更好。”   一番话说得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将钦佩的眼神投向薛承。   扎拉钦的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他的确没上过战场,但是他也是从小苦练骑射和武功,连父王身边的护卫都打不过他,薛承凭什么看不起他。   嘉勒斯赉虽然没有一直将扎拉钦带在身边,但是也已经偷偷接回宫中亲自教导了许久,看他的表情,多少就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不由得在心中叹气。   原本这个儿子是他最看好的,如今到了大齐才发现,非但比不过大齐年幼的皇帝,甚至连薛承都比他优秀许多。   他忍不住语带羡慕地说:“大齐果然是人才辈出,难怪一直国运昌盛!”   扎拉钦听到这话心里更不服气,越发攥紧了手里的狼牙锏,打马上前,对薛承拱手道:“那就请薛小将军不吝赐教了。”   薛承如今虽然还未正式搬回薛府,但是翻案和任命的圣旨早就下了,所以如今众人见到薛承,都会叫一声薛大人或是薛将军。   而扎拉钦也不知是不懂还是故意,从开始便一口一个薛小将军叫着。   偏生薛小将军这个称呼,当年是出自先帝之口,大家都不便反驳,薛承本人更不能开口纠正。   其实不管是薛将军还是薛小将军,薛承听到后心里都会有刺痛感,会忍不住想起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   如果父亲能够平安无事,他宁愿自己被人叫一辈子的薛小将军。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见扎拉钦打马过来,薛承立刻收回其他心思,专心迎战。   虽然之前已经跟扎拉钦交过手,但当时只是切磋了一些拳脚功夫。   如今马上比试,扎拉钦用的还是最趁手的兵刃,薛承更加不会轻敌。   二人坐在马上互相拱了拱手表示礼貌,紧接着各自神色一凛,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扎拉钦抢先攻击,一双狼牙锏舞得密不透风,分别袭向薛承的面门和下腹。   薛承手中长枪斜着挡在身前,直接挡下扎拉钦的攻击。   但是扎拉钦本来就臂力过人,此时加上一双分量不轻的狼牙锏,砸下来分量着实不轻。   薛承接这一下也觉得手臂被震得有些发麻,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他用力将一双狼牙锏推开,同时轻夹马腹,让马带着他转了小半圈,躲开狼牙锏正面的攻击范围,长枪瞬间出手。   薛承这一击用了很大的力道,离得近的人都能够听到枪尖的破空之声。   枪尖穿过扎拉钦腋下,直取前心。   扎拉钦没想到长枪会从这个刁钻的角度袭来,猛扯马缰,用力闪躲,手中狼牙锏的尖刺不小心缠绕到马匹的鬃毛。   胯下战马疼得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想将马背上的人掀翻下去。   扎拉钦手里还挽着缰绳,整个人后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围观众人全都看得紧张不已,小皇帝也忍不住握紧了龙椅扶手。   只有嘉勒斯赉并不担心,还开口安慰道:“皇上不必担心,扎拉钦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危险。”   果然,嘉勒斯赉话音未落,扎拉钦就已经一个翻身重新稳稳地骑回马背上。   他抬手在马背上轻拍了几下,就将刚才因吃痛而烦躁不已的战马安抚住。   一旁的项元杰忍不住赞道:“真不愧是吐蕃的王储,这马上功夫真是太俊了,当年微臣驻守边陲,曾与吐蕃联手抗击西夏,期间跟吐蕃将士们学了不少马上交战的技巧,至今仍受用不尽啊!”   薛承一击不中立刻收回长枪防守,丝毫没有因为扎拉钦差点儿坠马而有所松懈。   扎拉钦刚稳住身形,就立刻打马攻向薛承。   一双狼牙锏看似乱挥,其实乱中有序,攻击始终围绕着薛承的要害,企图用这样短促迅速的攻击让薛承手中的长枪无法兼顾。   扎拉钦既然将狼牙锏当做兵刃,在其上肯定是下了狠功夫的。   薛承只觉得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朝自己笼罩而来。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提枪阻拦。   即便扎拉钦已经冲到面前,薛承依旧按兵不动。   从围观众人的眼中看来,薛承竟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   小皇帝都忍不住将身体微微前倾,捏着龙椅扶手的掌心也紧张地冒出细密的汗珠。   禁军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大喊:“薛将军,小心!”   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演武场中,也顾不得追究是谁在御前失仪。   扎拉钦在众人眼中已然占尽上风,但是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   虽然只要再向前半寸,狼牙锏的尖钉就能够划破薛承的脸颊,刺穿他的胸腹。   但是扎拉钦此时却忍不住有种想要退缩的冲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在双锏构架起的攻击网对面,有一种不知名的危险正在等待着他。   双方的战马越靠越近,扎拉钦咬牙继续挥舞双锏,不敢有丝毫停滞。   薛承坐在马背上,依旧纹丝不动。   但是懂行的人细看之下就能发现端倪,他双腿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有所动作,握着长枪的手背上更是青筋迸出。   整个人的气势如一张被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知名的一箭。   “呔!”   扎拉钦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将招式用老,誓要将薛承击落马下! 第1015章 挑落马下   密密匝匝的铁钉带着呼啸扑面而来,闪着随时可以将人皮肉搅碎的寒光。   薛承等的,就是扎拉钦将招式用到底的这一瞬。   他猛地一抖手中长枪,朝着自己早就盯准的漏洞,全力出击。   长枪出手之际,薛承竟猛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而站在对面的禁军们却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从他们的位置看得清楚,薛承在长枪脱手的瞬间,立刻躺平侧翻,整个人滑到战马的另一侧,只有一只脚踩在马镫内,右手挽着缰绳维持姿势,左手顺势从靴筒中抽出匕首戒备。   全部动作一气呵成,连攻带守,看得人目不暇接。   扎拉钦的动作一击落空,但是他此时力气已经全部用了出去,没有撤回的余地。   而薛承的长枪却从一对狼牙锏中间的漏洞中穿过,直取他咽喉要处。   扎拉钦此时已经没有回撤的可能,只能拼力合拢双锏,希望能将长枪绞住以阻挡其来势。   即便双锏已经夹住长枪,却并未如扎拉钦所愿阻止长枪的来势,而只是减缓了袭来的速度罢了。   眼见锋利的枪头已经近在眼前,扎拉钦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薛承那般淡定。   周围的吐蕃勇士都已经想要冲上来救驾了。   扎拉钦最后放弃地丢开双锏,翻身下马。   然而让众人惊讶的一幕却发生了,就在扎拉钦翻身躲避的瞬间,薛承的长枪却突然自己止住势头。   大家将目光从扎拉钦身上移开,顺着长枪看过去才发现,刚才躲到马背侧面的薛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扎拉钦身上的时候,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重新翻身骑回马背上,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了逼近扎拉钦喉咙的长枪。   扎拉钦落地后一个前滚翻稳住身形,抬头便正好看到这一幕。   薛承骑在高头大马上,单手抓着枪柄,不但重新夺回了长枪的控制权,还挑飞了他的一双狼牙锏。   从扎拉钦的角度看过去,阳光正着从薛承身后照下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让人无法直视。   薛承轻夹马腹,让战马上前几步来到扎拉钦身旁,伸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但他居高临下的位置,也注定了他此时只能俯视扎拉钦。   扎拉钦却并未承情,反倒破罐子破摔地躺平在演武场的地面上,冲薛承道:“薛小将军又何必假惺惺地做次姿态,将我挑落马下,想必此时心里格外痛快吧?”   薛承闻言收回手道:“比武是殿下主动约战,如今技不如人就倒地耍赖,未免也太有失风度了。这样的事儿,三岁之后我就没有再做过了。”   扎拉钦的中原话虽然说得口音奇怪,但意思还是听得懂的,知道薛承是在讽刺自己连三岁的小孩都不如。   他脸色气得涨红,但好歹理智尚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冲薛承拱手道:“我在吐蕃就曾听说过薛小将军的威名,今日交手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承让!”薛承也简单地说了句场面话,翻身下马,冲小皇帝和嘉勒斯赉行礼之后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年轻的禁军们虽然都听说过薛小将军的威名,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薛承与人马上交手,还将吐蕃王储挑落马下,简直看得热血沸腾。   只不过顾忌吐蕃王的面子,大家不敢尽情欢呼,但是看向薛承的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热烈,脸上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   薛承这个位置,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皇帝信任的文官甚至是皇亲国戚担任,虽然地位尊贵也得圣宠,但是却不通兵法,更不会武功。   对于下面这些年轻的禁军来说,终归是无法崇拜得起来的。   但是薛承接手之后,开始整顿人员和抓日常训练,全都章法有度,安排吐蕃王入京前后的事项也展示了他思维的严谨和强大的组织能力。   如今大家又亲眼看到他如此娴熟的马上功夫,崇拜之情顿时高涨。   薛承不仅仅熟知兵法,武艺高超,如今还是皇上和陈大人眼前的红人。   跟着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头儿,底下的人都一并与有荣焉,也觉得更有前途和奔头了。   小皇帝也觉得很有面子,在扎拉钦站起来之后,便开始笑着轻轻拍手。   毕竟之前跟扎拉钦比武的都是禁军,也不好当着嘉勒斯赉的面儿跟他来真的。   如今禁军们输给扎拉钦,扎拉钦被薛承一举拿下,既没太让吐蕃丢脸,也维护了大齐的面子,两全其美。   演武场上的气氛正热烈,唐萱却换了身宫女的装扮,趁此时宫中其他地方守备人少放松的时候,悄悄摸到昭华宫的后门处,跟着早就候在这里的宫女进去。   唐萱把早就准备好的金叶子塞给对方,笑眯眯地问:“锦竹姑娘,不知娘娘今日心情可好?”   锦竹不动声色地将金叶子揣进袖袋,笑眯眯地说:“我们娘娘心情好不好,全得看唐尚食今日带来的消息好不好了。”   唐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却还挂着笑容。   德妃宫里的人一个个儿都是这样,钱财照收,口风却严得很,偏生自己还有求于德妃,不得不继续忍着。   唐萱跟着锦竹进入内殿,便见德妃坐在榻上,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两名宫女正在小心翼翼地帮她染指甲。   锦竹道:“娘娘,唐尚食来了。”   “叩见娘娘。”唐萱见德妃眼皮抬也不抬,只得先行跪下磕头。   德妃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抬手挥退身旁两名宫女,娇笑着说:“唐尚食真是太客气了,本宫早就说过,尚食来我宫中,用不着行此大礼。”   唐萱陪着笑脸道:“能给娘娘磕头请安,是下官的福气。”   “本宫听说,那个夏月初今天又出风头了?”德妃垂眸摆弄着刚染上淡红色的指甲,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听的人遍体生寒。   “娘娘,这都是何怀生在背后搞的鬼。”唐萱咬牙道,“您再给下官一点时间……”   “你还要多少时间?”德妃抬头,眯起眼睛看向唐萱,“今天晚膳就是你最后的时间,我不想再听到你找任何借口。” 第1016章 谁干的?   夏月初此时正在后厨忙碌,既不知道薛承与扎拉钦第二次比试,也不知道唐萱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算计她。   此时离晚膳开始已经不足一个时辰,该炖煮上的大菜都已经上锅,厨房到处蒸汽腾腾,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一边做事一边咽口水。   “这里有吃的,谁饿了自己来吃,别饿着肚子做事。”杨艾琪端了一盘点心放在桌上,冲后厨忙碌的众人扬声喊道。   “杨姑娘,我们不饿。”   “别死撑着了,我都看见你咽口水了。”杨艾琪说话干脆利落,拿起一块点心就塞给对方,“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艾琪,我们咽口水可不是饿得,是馋的!”   杨艾琪环顾一圈,问:“真没人吃?”   大家虽然说笑着,但是手里的活儿却都没停下来,闻言全都摇头。   “唉,那可惜了,我怕你们饿着,这还是特意求月初姐烤的纯肉点心,居然没人吃,那我……”   杨艾琪作势要端着盘子离开,瞬间被众人团团围住,盘子里的点心也肉眼可见地一层层消失。   “哎呀,你别说,我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夏娘子做的点心,不饿我也能吃得下去!”   “呜呜,真是太好吃了,中秋时候吃的鲜肉月饼,我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原本以为要等到明年中秋才能再吃到了,没想到进宫做菜还有这样好的福利……”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却丝毫没有影响吃东西的速度。   摞得老高的一盘点心,很快就被大家你两块我三块地分吃光了。   “好了,东西都吃过了,接下来继续专心做事吧!”夏月初拍拍手道,“做凉盘的现在可以开始切菜了,热菜的再等一等,大家不要紧张,你们本身就都是御膳房出身,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分配给你们的任务都没有超出你们的能力范围,只要按照咱们在家做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还有要提醒大家一点的是,无论是谁,一旦不小心出了纰漏,千万不要想着自己隐瞒,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惩罚你,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进行弥补。   “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午膳的时候我就帮御膳房收拾了一道菜的烂摊子,而且效果十分显著,得到了皇上和吐蕃王的夸赞。所以大家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你不是失手把整道菜倒进泔水桶了,我就能想出法子来帮你弥补。”   听到这里,后厨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信心也在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夏娘子连做砸了的烤全羊都能救活,这种绝对实力让大家担心尽去。   原本紧张到僵硬的手脚也重新恢复了灵活。   “这样就对了!”夏月初满意地看着成果,“不过咱们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如果还是有人做错事却不说出来,那我就只能当你是故意搞破坏了。你们都是从宫里出去的人,我没有权利惩罚你们,但是我会直接把人交给何大人,让何大人进行处置。”   这话让放松下来的众人皮子又忍不住紧了一紧,夏月初撑死就是个将军夫人,即便有廖老撑腰,她手中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权力,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罚月钱或是把人撵走不用。   但是宫里就不一样了,他们这批人除了杨艾琪,所有人的卖身契都还在宫中放着。   按照大齐的律法,他们现在的身份其实是奴,归何怀生管,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有机会赎回卖身契。   所以一旦犯错被交给何怀生处置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即便被打死了,都没有御膳房摔了个值钱的盘子碗事儿大。   夏月初这一番话,把大家所有的小心思都打散了,全都将精力集中在手头的活儿上面。   皇上跟吐蕃王等人离开演武场之后,各自更衣休息之后,到了晚膳时间才重新在广安殿碰面。   殿内摆着的桌子已经撤换了,换成一个桌面更大带有转盘的桌子。   桌子的正中间摆着一个硕大的拼盘,用果蔬雕刻出锦绣江山,而且用不同颜色的搭配,从南到北呈现出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景色。   唐萱看到居中的拼盘之后,心里不由得一紧,这个夏月初,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这样精美的雕工和拼盘,就算是叫高骥来,他都不敢打包票能做得出来。   众人在殿内落座,立刻就有人给后厨报信儿。   夏月初将拌好的金钱肚夹入早就用西葫芦片垫底的盘中,点缀上少许红辣椒碎,然后一声令下:“走菜!”   最先准备好的两道凉菜被装入食盒,内侍提着食盒朝广安殿走去,身后还跟着两个禁卫。   这夏娘子的派头,可比御膳房大多了。   负责传菜的内侍心里头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吱声,脚下更是不敢有丝毫停顿或是不稳,一路小碎步,力求平稳快速地将菜送到广安殿。   到了广安殿门口,两名禁军就不敢随便进入了,但还不等传菜的内侍松一口气,就看到薛承正站在门内等着他们。   好家伙,这位虽然年轻,但是脸一板起来,可比禁军看着还要吓人。   内侍总管站在店门口,检查过食盒上的封条和文字之后,拆开封条,将食盒内的菜取出来,交给殿内专门负责传膳的内侍。   “珊瑚二白。”   “炝拌金钱肚。”   头两道冷盘摆上桌面。   一盘粉中透白,一盘绿肥红瘦,颜色就先看得人眼前一亮。   头两道菜上去之后,还不等夏月初喘口气准备接下来的凉盘,就听得杨艾琪大喊一声:“谁碰冬瓜盅了?”   夏月初闻言猛地回头,看向雕好图案后就被自己放在一旁架子上的冬瓜。   冬瓜看着跟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随着杨艾琪将托着冬瓜盅的转盘旋转过来,后厨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雕刻完美的冬瓜盅身上,赫然有道裂缝。   裂缝足有两寸长,从盅口倾斜向下,切断了冬瓜皮上雕好的图案,露出内里淡青色的瓜肉。 第1017章 说好的不光盘呢!   “谁靠近过冬瓜?到底是谁干的?”唐茹看清冬瓜的模样之后脸色瞬间变了。   她今天一直跟在夏月初左右,知道这冬瓜可是夏月初花了两个多时辰才雕出来的。   连冬瓜上的图案都是专门为这次晚膳设计的,为此还花了夏月初好几天的工夫。   唐茹不仅仅因为夏月初的工夫白费了而生气,更因为自己就待在屋里还被人成功下手,简直是当面打她的脸。   “谁干的,现在赶紧站出来承认,若是被我查出来……”唐茹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咔吧咔吧作响。   夏月初却伸手拦住唐茹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大家继续做事,我看看如何补救。”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后厨内明显开始人心松动。   众人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夏月初身上,想等着看她会如何补救。   夏月初站到一个小板凳上面,扬声道:“我保证这件事半个时辰内就能解决,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安心做好手头的事情就好了。姜卓,严晓蓉,你们两个手里抓点紧,要上菜了!”   后厨的问题,前面根本就不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上桌的两道菜上。   一般来说,御膳都是一并上好才开始吃的,但是夏月初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那么多道菜,所以小皇帝特别允许了,让她可以根据自己的安排和节奏上菜。   珊瑚二白是用珊瑚汁凉拌的藕和白菜,藕被切成极薄的圆片,盘出花朵的形状,白菜则取里面最嫩的叶片,点缀在藕片周围,粉色略有些浓稠的珊瑚汁淋在上面,格外好看。   珊瑚汁是酸辣口的,配上脆生生的嫩藕和新鲜的白菜芯儿,吃得人口水都要混着丰富的菜汁一起流出来了。   紧接着第二道菜是炝拌金钱肚,盘中用鲜嫩的小西葫芦片摆出花朵的模样,上面摆着小指粗细的金钱肚,辣椒油点缀其间,散发出香辣沁人的味道。   金钱肚内壁上有蜂窝状的褶皱,最常见的做法便是粤菜的卤水金钱肚。   夏月初为了能让菜更加能够挑动味蕾,勾起大家的食欲,用独家配料清淡地卤过之后再进行炝拌。   做金钱肚,火候的掌握十分重要,如何能煮到酥而不烂,软而不失嚼劲,还是很考验工夫的。   酸辣麻香的料汁,配上卤水金钱肚的口感,再加上小西葫芦的嫩甜清爽,平时看起来并不搭的三种味道,竟然在这道菜里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味道闭环。   金钱肚吸饱了卤水,身上的网状花纹显得更加饱满,花纹间蓄积着拌料的汁水,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多汁诱人。   小西葫芦选的都是手掌长短,剖开都还没长出籽儿来的嫩瓜,什么调料不加就已经十分清甜爽口了。   现在这个季节,离大家上次吃到嫩西葫芦,都过去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更何况吐蕃根本没有这种蔬菜,吐蕃王和扎拉钦都吃得赞不绝口。   因为是国宴,大家都不好意思将盘中的菜一扫而空,所以都或多或少地剩下了那么一点儿。   扎拉钦看着盘中剩下的嫩西葫芦片,简直都要心痛死了。   好在两道新菜很快就被送上来了。   “毛牛肉。”   “时蔬春卷。”   大家听这道菜叫毛牛肉的时候,还以为是牦牛的肉,忍不住心道,一开始就上这么实诚的菜,后头的菜还吃得下去么?   待到菜端上来之后,才发现不是牦牛肉,而是一条条牛肉干,表面蓬着一层色泽微黄的茸毛。   正常情况下,排在前面的几个凉盘,哪怕是荤菜,也应该都是比较清爽开胃的,才能勾起食客们的胃口,对后面的菜更加期待。   而这道菜看着就让人觉得有饱腹感,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直接无视这道菜。   可这次上来的另一道菜也很奇怪,春卷大家都吃过,炸春卷也算是京城的一道家常菜了。   但是这次端上桌的春卷,白色半透明的表皮,看着就不像被炸过的样子,还能隐约透出里面五彩缤纷的颜色,旁边还配了一碗浅茶色的蘸料。   就在大家都在犹豫的时候,扎拉钦毅然决然地将筷子伸向了大家都没动筷的毛牛肉。   对夏月初的手艺,他可以说是闭眼吹,无脑护,不管是啥,只要是夏月初做的,就先来一口尝尝。   盘中的毛牛肉是一条条交错叠起来的,看着满满一盘,其实内里空间很大,量并不算多。   一条小指粗细的毛牛肉入口,扎拉钦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怔楞。   这个毛牛肉,跟他吃之前想象的口感和味道都完全不一样。   毛牛肉酥中带嫩,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口的鲜香。   一口下肚之后,他立刻就夹了第二条。   见扎拉钦这般模样,其他人也忍不住对毛牛肉产生了兴趣,想着反正只是小指大小的一块,吃了也不会占什么地方。   但是毛牛肉甫一入口,大家就都明白扎拉钦刚才的怔楞从何而来了,他们也完全不知道牛肉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口感。   其实这道毛牛肉看似简单,但是却内藏玄机,否则夏月初也不会将它作为开场小菜这么早上桌了。   做这道菜,牛肉需要先在锅里煮三四个时辰,汤汁必须要水油交融。   炖煮时间的充裕让牛肉彻底熟透,汤汁使牛肉入味,油脂也跟着一起浸入肉中。   牛肉煮到位捞出之后,立刻就要放入热油中浸炸。   炸至的时候温度要严格把控,过火则牛肉被炸干,没了入口即化的口感。   欠火则牛肉内的汤汁过多,则无法在牛肉表面炸起一层茸毛,也就不能称之为毛牛肉了。   吸饱了汤汁和油脂的牛肉在经过恰到好处的浸炸之后,才会形成现在这样,牛肉软烂入味,丝丝吸饱了汤汁,肉丝间浸润着油脂,只需用舌尖轻轻一抿,牛肉就在口中温柔地化开,肉香混着脂香在舌尖交融,香而不腻,余味回甘。   一眨眼的工夫,之前谁都不看好的毛牛肉居然比金钱肚更先光盘了。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瞬间傻了眼,之前高高满满的一盘呢,怎么跟身边的人说句话再抬头就没了呢?   说好的国宴上大家克制一点,都留一点,别吃光了不好看呢? 第1018章 太傻太天真!   毛牛肉没了,大家只好将目光投向时蔬春卷。   虽说样子奇怪了些,但既然是夏娘子的手艺,味道总归应该不差。   夏月初这道时蔬春卷,其实就是化用了后世越南春卷的做法。   她自己摊的春卷皮,里面包裹着各类蔬菜,还有新剥的虾仁。   蔬菜的清新跟虾仁的脆甜相结合,包裹在劲道弹牙的薄皮里,配上酸辣清新的蘸水,一口咬下去,多种味道在口中炸裂开来。   虽然同为酸辣,但是这道菜的酸辣却与炝拌金钱肚的酸辣风格迥然不同。   这道蘸水的酸辣格外清新爽口,淡淡的酸味不是来自于醋,而是柑橘天然的酸香。   辣也不是油炸辣子的辣,而是少许小米椒剁碎后散发出来的清新辣味。   最终决定蘸水味道如此诱人的,还是夏月初自己酿的鱼露。   琥珀色的鱼露给蘸水带来了咸味和鲜味,入口留香。   冬季的时候,新鲜蔬菜本来就是千金难求的,别说是配着鲜虾和美味的蘸水了,就算配一碗黄豆酱上桌,也会被一扫而空。   有了之前毛牛肉的教训,这回可没人再犹豫了,赶紧伸筷子才最要紧。   因为都是开胃小菜,所以量并不大,夏月初是按照比人头多一份做的。   大家各自夹走一个,盘子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虽然大家都很渴望,但谁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只好低头细品。   春卷还没吃完,后面两道菜已经上桌。   “鱼香豉油鸡。”   “香干拌苋菜。”   食盒一打开,鱼香豉油鸡的香味立刻就传遍整个大殿,连门口的禁军都忍不住将视线瞟向食盒,偷偷地吞咽着口水。   大家看向薛承的眼神也再次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为了补偿薛将军,竟让他娶到一个这么好的夫人,这样的手艺,连皇上都只能在国宴上吃,薛将军在家却能一天三顿地享用,简直是太让人嫉妒了。   豉油鸡是一道颇有名气的粤菜,宫中负责粤菜的御厨也时常会做。   但是鱼香豉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小皇帝闻着香味,忍不住扭头问薛承:“这是夏娘子又开发的新菜品?朕以前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回禀陛下,这道菜所用的鱼香豉油卤水,的确是内子今年新研究出来的搭配,成品得到了廖老的大加赞扬,所以这次才斗胆放入菜单内,请皇上和吐蕃王品尝。”   小皇帝尝了一口内侍夹到盘中的鸡肉,立刻就被这味道所俘获。   比平时吃的豉油鸡更鲜,而且口味上咸甜兼备,鱼香浓郁。   “皮爽肉滑,骨透芳香!”小皇帝忍不住夸赞道,“也不知夏娘子是如何做出这样的调料来的,难怪连廖老都称赞有加。”   “微臣不懂厨艺,但是听说是取广东沿海所捕的左口鱼,晒干后再加上豆豉以及其他数十种调料一起熬制出来的。这股浓郁的鱼香味便是来自于左口鱼干。”   后世的粤菜厨师都知道,左口鱼是熬汤提鲜的法宝,而且不同产地不同亚型的左口鱼,做出来的香味都会有所不同,采买的时候必须要注意,需要有经验的厨师才能分辨。   想要做出来的鱼香豉油好吃,首先必须选对鱼干,然后用慢火熯香,然后才砸成鱼肉茸加入卤水。   只有这一步做好了才能去腥增香,否则直接加进去只能成为败笔,会直接毁掉一锅老卤。   然而,想要豉油鸡能够尽可能地保留鸡本身的鲜味,光有一锅好吃的鱼香豉油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有其他的诀窍。   一般人做鸡都是开膛掏去内脏,但是这种方法,会造成鸡肉鲜味的大量流失,而且成菜也不美观。   夏月初用的手法是从鸡的腋下开孔取脏,成菜后端上桌,根本看不到开口在何处。   但是这样的做法,又会造成新的问题,在进行卤制的时候,卤水很难在鸡腹内流通入味。   所以还要取一段空心的竹筒,塞入鸡屁股撑开,让卤水可以在鸡腔内顺畅流通,在让鸡肉入味的同时,也可以让鸡肉快熟,减少烹饪过程中鸡肉本身鲜味和汁水的损耗。   豉油鸡出锅后,再淋上少许上好的山西汾酒,刷上熬好的饴糖糖浆,不但使成菜颜色漂亮,而且能够锁住鸡肉内的汁水,始终保持皮鲜肉嫩。   所以有些时候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一道菜,味道却令人惊艳,这些都不是凭空而来的,都是一代代厨师的经验和巧思不断积累而成。   所以夏月初虽然厨艺精湛,但从不藏私,对徒弟和后厨其他人都耐心传授。   就是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站在许多前辈的肩膀上习得的技巧和经验,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傲和藏私资格。   也正因为夏月初平日为人极好,所以此时后厨的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冬瓜肉眼可见的是不能用了,夏月初却还在不急不忙地做别的菜,这让其他人都憋得难受。   待最后两个凉盘也出菜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菜刀往菜板上一拍,大声质问:“我忍不住了,到底是谁干的?我劝你最好赶紧站出来承认!”   “对,今天后厨根本没有外人进来,肯定就是内部出了叛徒!”   “一年多了,夏娘子对咱们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居然还能做出这样坑害夏娘子的事儿,简直猪狗不如,今日必须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抓出来。”   “夏娘子,我知道你心肠太软,但是这种害群之马必须要抓出来,否则她这次敢破坏你雕好的冬瓜,下次说不定就敢在御膳里下毒栽赃于你,万万不能姑息!”   唐茹原本正在仔细观察众人的神色,想要把搞破坏的人抓出来,突然听到这话忍不住撇撇嘴,抬眼看向站在灶台前八风不动的夏月初。   别的倒也罢了,说她心肠太软?   真是太傻太天真!   这小妮子只是看起来软和,小事上不愿计较而已。   一旦真把人惹恼了,她可不会手软。 第1019章 恩将仇报   夏月初并不着急,等屋里众人将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这才将烩炖着海鲜的砂锅盖好盖子,擦擦手走下来道:“我一直觉得,大家这一年多以来都相处得很好,虽然你们不是我的徒弟,但是我对你们也从来没有藏私,到底还是有几分感情在,不想当众把事儿闹大。而且我觉得做这件事情的人,应该也只是一时失手,并不是故意而为……”   “月初姐,您自己心善,就把别人都往好处想,您之前都说了,不许大家去碰冬瓜,放得那么远,是要有多失手才能失到那里去?”杨艾琪气愤不已。   后厨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正在大家群情激愤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哭声:“呜呜,夏娘子,我、我……”   “刘蕊?不会吧?难道是你做的?”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蕊是个南方姑娘,身材娇小,平日里内向安静,从来都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差事,从来不惹是生非,谁找她帮忙她也都欣然应允,所以即便她不善言辞,人缘儿却也一直不错。   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竟然是今天的罪魁祸首?   刘蕊被吓了一跳,含着泪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但、但是我刚才看到云向磊去冬瓜附近了,回来之后我还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只是想近距离去看看夏娘子的手艺,还让我不要说出去,免得被人误会……”   “你别血口喷人!”云向磊气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我承认我去看过冬瓜,但我连碰都没碰到冬瓜,更不可能搞破坏了。你该不会是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要栽赃到我头上吧?”   “不是,我……我真的看到了……”刘蕊被吓得整个人向后瑟缩了一下,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平时几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姑娘看不下去,立刻冲上去将她围在中间,帮着她跟云向磊对峙。   云向磊的几个好哥们见状也围上来,竟然在小小的后厨形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   “阿蕊这个人老实巴交,是大家都知道的,你自己不听夏娘子的话,做出被人误会的举动,你冲阿蕊凶什么!”   “向磊一直特别崇拜夏娘子,天天把夏娘子说的话挂在嘴上,这个后厨,谁都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唯有向磊是绝不可能的!”   两边的人吵作一团,夏月初只得站到凳子上道:“大家安静一下,咱们现在是在御膳房,可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吵成这样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么?”   此话一出,原本吵得正热闹的几个人登时闭了嘴。   大家都是从宫里出去的,之前都有些不情愿,但这次跟着夏月初回宫做菜,心里难免会有要跟当年同时出徒的人比一比的念头,丢人现眼的事儿可万万不能做。   夏月初紧接着又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其实冬瓜我刚刚已经修补好了。”   “什么?修补好了?”这回连杨艾琪都惊讶地叫出声来,显然也是刚刚得知。   云向磊忍不住拍掌叫好:“果然不愧是夏娘子,我就说,后厨里,就没有夏娘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夏娘子,真的假的啊?这还能修补上?”   大家刚才都是看到过那个被破坏的冬瓜的,这究竟要如何才能修补起来?难不成还能穿针引线地给缝起来?   “唐茹,你去拿来给大家看看。”夏月初笑着说,“不然我看他们都没心思继续做菜了。”   唐茹是屋里除了夏月初以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此时忍不住撇撇嘴,心道你们还说夏娘子善良、心软,殊不知全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黏在唐茹身上,等着看被修补好的冬瓜,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被围在几个姑娘中间的刘蕊,此时身子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唐茹用托盘端了一个冬瓜盅过来放在桌上,缓慢地将冬瓜旋转一周,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冬瓜身上哪里还看得出之前破裂的痕迹,简直就跟完好无损的一样。   “嘚嘚……”   因为惊讶过度,屋里此时安静得吓人,然后人群中响起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刘蕊,你这是怎么了?”   人群突然左右分开,将面色发白、控制不住浑身发抖的刘蕊露了出来。   刘蕊紧盯着唐茹手里的冬瓜,抖如筛糠。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明……”   “明明你已经把冬瓜弄坏了,为什么还能修好?”夏月初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猛地板起,双眼中也满是冷意,“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跪地磕头,求我饶命,说你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被人控制,逼你不得不破坏我的菜品?”   “我……”   刘蕊瘫软在地,连解释都被夏月初抢先说出来了,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双手掩面,哭泣不已。   “夏娘子,我对不住你,我错了……”   看到冬瓜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刘蕊就知道自己完了。   与其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被背后之人处理,倒不如被夏月初抓住,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竟然是你?”云向磊冲上前,抓住刘蕊的手腕把人拎起来,一边摇晃一边质问,“刘蕊,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恶毒,夏娘子对你不够好么?而且你自己做的坏事,还要栽赃到我的头上,若非夏娘子明察秋毫,我今天岂不是要被你冤死?”   刚才帮刘蕊说话的几个姑娘也都不敢相信,其中跟她最好的谭丽厉声质问:“阿蕊,真是你做的?”   刘蕊哭得泪人一般,抽噎着说:“阿丽,我没办法,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啪!”   谭丽突然越众而出,一巴掌重重扇在刘蕊脸上。   “刘蕊,我真是看错你了!”谭丽咬牙切齿地说,“有件事大家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   “当初你娘病重,夏娘子私下拿了一百两银子,还特意着人送去你家给你娘看病抓药。   “我那么相信你,因为我以为夏娘子对你有恩,你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惜我错了,我不但看错了人,还高估了你的人品。你这样恩将仇报,你娘知道么?” 第1020章 竟然也姓唐,真是晦气!   刘蕊膝盖一软,跪倒大哭,刚想开口,却被夏月初拦住了。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现在都不想听。”   夏月初不用听都知道刘蕊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家人被控制之类的话。   她不能让刘蕊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必须要先发制人。   “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即便我帮不上忙,还有承哥,还有廖老,甚至我们可以去求陈大人。可你不说也就算了,做出这种事情还妄图栽赃他人?   “刘蕊,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这样做,不仅仅是在毁我,更是毁掉了大家这两个月来的所有努力。”   夏月初这话一说,有几个被刘蕊哭得有些心软的人立刻又清醒过来,重新摆正了自己的立场。   尤其是云向磊,他作为除了夏月初之外唯一的受害人,看着刘蕊跪地痛哭,心里都难免有些动摇,总觉得自己是大男人,这样逼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   但是听夏月初这么一说,他立刻又气愤起来。   是啊,这可不光是自己的事儿,大家为了这次入宫献宴,一遍遍地练习,改进,演练,付出的了不仅仅是一点汗水。   大家都是从宫里出去的人,自然更加知道,这种规格的宴会一旦出了纰漏,相关的人肯定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上午的时候,何怀生为什么拼着让御膳房颜面扫地也要来请夏娘子帮忙?   还不就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接待吐蕃王对今上地位稳固的重要性。   连何怀生都担不起菜品出问题的责任,难道要让夏娘子跟大家去担么?   在场众人也都是从宫里出去的,之前大多还顾念着平时的情谊,觉得反正修补好了,也没出什么大事,都开始觉得刘蕊有些可怜。   但此时大家也都渐渐醒过味儿来,刘蕊这样做,想害的可不止是夏娘子,而是连带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事儿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这下想明白了,态度立刻有了本质上的转变。   刘蕊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冷,那些平时对她还算和善,甚至她经常帮助过的人,也都对她投来了厌恶甚至憎恨的眼神。   “行了,现在晚膳才是头等大事,大家都继续做事。”夏月初拍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艾琪,你去接替刘蕊的差事,唐茹,你先把刘蕊带到对面空房间里关起来,有什么事都等晚膳结束再说。”   刘蕊被带走之后,夏月初又鼓舞士气道:“大家都不要想之前的事儿了,集中精力,只要晚膳不出纰漏,每个人都有奖励!”   一听到奖励,大家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夏月初所谓的奖励,从不仅仅是给银子那么简单,大家都可以在一定程度范围内提出自己的要求。   当然可以选择要银两,还可以指定学某一道菜,   也可以换其他想要的东西,如果实在想不好,攒着以后再用也是可以的。   杨艾琪以前得的奖励,全都被她用来学手艺了。   而唐茹只要一得到奖励,便会立刻找夏月初点一道步骤复杂平日里很少做的菜。   大家的需求不同,所以夏月初的奖励制度一直十分灵活。   有些人开始还不好意思直接要求银子,后来夏月初干脆把奖励方式改成私下一对一领取,不对外公开内容。   这个办法让大家轻松了不少,也因为夏月初这样的一视同仁的态度,渐渐让大家也都放下了多余的心思,无论换取什么样的奖励,都会遵从自己的需要,不再觉得不好意思,到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但自从打保定府来的京城之后,大家就一直埋头练习,也没有再得到奖励的机会了。   之前个别攒着奖励的人,也都在这两个月内兑换掉了。   所以这次一听夏月初说到奖励,立刻就把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   后厨这边终于稳定下来,夏月初也重新投入到做菜中去。   灶间对面的房间里,唐茹坐在八仙桌上,两条腿还不住地前后晃荡,打眼一看颇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但在刘蕊眼里,唐茹此时却比恶鬼还要骇人。   她原本担心自己落在那人手里可能不会有好下场,但从未想过,平日看着像个小姑娘、总跟在夏娘子身后做小尾巴的唐茹,一变脸竟然成为这般恐怖的存在。   刚才被唐茹带过来的时候,刘蕊已经做好会被盘问甚至是逼问的心里准备了。   但是进屋之后,唐茹压根儿就没有要问话的意思,一脚就把刘蕊放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她本身就是练家子,最知道怎么打人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却又能让人痛不欲生。   刘蕊都不知道刚才那一柱香的时间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几次疼得晕厥过去,又再次被疼醒过来。   中衣中裤都被已经被冷汗浸透,此时凉冰冰地贴在皮肤上,感觉已经在鬼门关口绕了好几圈。   刘蕊现在连思考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若非胸口还在不住起伏,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她能感觉到唐茹的眼神还在逡巡打量着自己,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   “我的手段你如今也尝过了,不怕告诉你,我还有几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唐茹的声音脆嫩如女童,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残忍无情。   “……”刘蕊张了张嘴,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唐茹见状眯起眼睛,故意道:“没看出来,你嘴还挺严,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唐、唐……”   “唐什么唐!”唐茹不耐烦地打断道,“告诉你,我可不是夏娘子,求饶是没用的,说重点!”   “尚、尚食女官,唐萱……”刘蕊惊恐交加,拼尽全力把话说全,紧接着就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唐茹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从桌上跳下来,准备去给夏月初报信。   “切,竟然也姓唐,真是晦气!” 第1021章 怀疑人生   唐萱作为膳食女官,晚膳时候自然也要在广安殿伺候左右。   眼瞅着凉盘一道道地上来,一道道地被光盘,大家全都吃得眉开眼笑,气氛比午膳时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唐萱此时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担心。   高兴的是夏月初表现得越好,就越显得何怀生能力不足、办事不利,更方便她将何怀生拉下马取而代之。   但是夏月初表现得越是亮眼,传到后宫之后,德妃肯定会越发地不高兴。   如今她已经上了德妃的船,下是轻易下不来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前途,还是得尽量让德妃舒心才行。   也不知道刘蕊那丫头事情办妥没有。   她这边正想得走神,最后两道凉盘——腿茸拌海参和蜜汁苦瓜山药泥——也都被大家清扫一空,好在害剩下盘里的几片垫菜,不然一个个儿盘子都空摆着,可就太难看了。   唐萱没有尝过夏月初的手艺,但是各种传闻还是听到过不少,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她跟御膳房很多人一样,都觉得夏月初不过是廖老出宫后不甘寂寞,各种造势推出来的一个圈钱的招牌。   但是今天眼见众人午膳和晚膳时候迥然不同的态度,又让她原本坚定的想法开始动摇。   其他的倒也罢了,最后上来的这盘蜜汁苦瓜山药泥,为什么也会被吃得半点儿不剩?   苦瓜这东西,平时都是根本不会列入御膳房菜单的,除非是御医开口,才会偶尔做一次苦瓜排骨汤,给皇上或是后宫其他主子清清火。   即便用,也要将内膜刮得一干二净后再焯水,还要小心把握用量,生怕太苦惹得皇上或是其他贵主们不喜。   虽然夏月初这道菜做得十分好看,一个个青翠欲滴的苦瓜圈里面填着细腻白皙的山药泥,上面再浇上桂花蜜汁。   浅琥珀色的蜜汁中点缀着小巧精致的金桂,桂花的香甜气息十分浓郁。   但是再怎么做,苦瓜还是苦瓜,改变不了它苦的本质。   而且又甜又苦的东西究竟能有什么吃头?   原以为夏月初都不用自己出手,热菜还没上来就要翻车了,谁知道竟然连平日最不喜苦味的小皇帝都吃了两片。   唐萱双目放空,忍不住有点儿开始怀疑人生。   其实她所不知道的是,夏月初的上菜顺序从来都不是杂乱无章胡乱安排的,从味道到食材,全都是经过刻意安排的。   开头十道菜虽然都是凉盘,却也是分为三个阶段的。。   第一阶段上酸辣鲜香的开胃菜,先让食客们把胃口打开,比如今日开头上来的便是炝拌金钱肚、珊瑚二白就属于开胃菜。   紧接着就会荤素穿插着上几盘口味较重或者是全荤的菜色,比如毛牛肉、鱼香豉油鸡。   之后会继续用时蔬春卷打开胃口,再加上香干拌苋菜这类小菜,缓解一下前面重口味对味蕾的刺激。   而让唐萱不解的最后这道蜜汁苦瓜山药泥,更是夏月初的精心安排。   选用水灵灵的鲜嫩苦瓜,切开里面还只有软绵绵如白絮的内芯,籽都还没有开始长。   每根苦瓜切开后,只取最中间的两片,将白色的内膜刮干净后焯水去苦味,再放入加过蜂蜜的冰水中灞凉,孔内塞入调过味的山药泥。   最后浇上闻起来香浓其实口感却并不甜腻、只余清香的桂花蜜,淡淡的香甜配上淡淡的苦,既清口又解腻,将前面吃过的味道全部整理干净,让食客毫无负担地迎接接下来的热菜。   眼瞅着就要开始上热菜了,也不知道刘蕊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唐萱有点儿待不住了,跟身后的宫女交代几句,然后悄悄离开了广安殿。   她七拐八拐捡着人少的地方走,绕了大半圈才来到御膳房,站在墙外,按照之前约好的学了几声猫叫。   不多时,便听到墙内传来脚步声,然后侧门吱嘎一声被轻轻打开。   赵蕊谨慎地从门后露出半边脸来,轻声道:“唐尚食,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若是被人瞧见可不得了。”   “我堂堂宫中尚食,来御膳房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不得了的。”唐萱虽然要赵蕊给自己办事,但是在她眼里,对方连个手下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个炮灰。   如果这次被夏月初抓到,就断了这条线;倘若没有被抓到,那就算赚到,可以继续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别那么多废话了,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么?”唐萱其实也怕被人瞧见,不耐烦地催促道。   “唐尚食,您之前说,让我把夏娘子雕好的冬瓜破坏掉,我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做好了,冬瓜裂开一个大口子,绝对不可能再用得上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我娘和弟弟?”   如果唐萱了解赵蕊,很快就能发现她今天与平时不太一样。   只可惜赵蕊这条线,是唐萱从德妃手里接过来的,二人只打过一次照面,彼此认了认脸,根本就不熟悉。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把我交给你的事做好,你娘和弟弟自然会平安。”   唐萱听说赵蕊已经成功将夏月初雕好的冬瓜破坏掉,心里立刻踏实下来。   夏月初这次献宴的菜单,皇上之前一直很是期待,所以等最终敲定之后,便找何怀生要去过目,当时看到后面附的冬瓜盅的雕花图样,还饶有兴趣地询问过几句,想必是十分期待的。   冬瓜盅雕刻需要时间很长,为了保证新鲜也不能提前雕好带进来,所以只要将夏月初雕好的冬瓜盅破坏掉,皇上的期待自然就会落空。   到时候,即便碍着薛承的面子不好惩罚夏月初,也会大大削弱皇上对她的好印象。   想到终于可以在德妃面前交差了,唐萱的心情登时比之前好了几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锞子递给赵蕊道:“你这次做的不错,不过记得把你的嘴闭严了,不然你娘和弟弟——啊——”   唐萱的手刚伸出来,就被赵蕊一把扣住。   对方手腕一翻,她就痛呼一声被按倒在地。   胳膊被死死扣在身后,疼得好像随时就要被掰掉下来。 第1022章 让您受委屈了   “赵蕊,你疯了么!”唐萱也顾不得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高声疾呼,“来人啊!救命啊!”   “呵呵,谁是赵蕊?”身后的人一把将唐萱推到在地,冷笑出声,哪里还是什么赵蕊,赫然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唐萱好不容易翻过身来,愕然地看着面前之人,面容的确是赵蕊没错,但明显能看出是男人的身材个头。   之前对方半躲在门后,加之侧门处灯光昏暗,唐萱才没认出来,此时不免心下大骇。   “你究竟是什么人?”唐萱强自镇定,“我告诉你,这里可是皇宫,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真的闹出事来,夏娘子也护不住你的!”   赵蕊早就被唐茹吓得晕死过去还没醒过来,此时将唐萱制服在地的,自然是被唐茹易容过的宋一然。   他本来就善口技善模仿,加之唐萱对赵蕊并不熟悉,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出问题。   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院子里一大堆见证人,人也已经被制住,唐茹便背着手从门后出来,边走还边冲身后道:“刘总管,您老可都听清楚了?”   唐萱一听刘总管,瞬间面色惨白。   宫里姓刘的太监不止一个,但是能被人尊称一声刘总管的,就只有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启了。   他不是应该在广安殿伺候皇上用膳么?怎么会在这里?   唐萱难以置信地抬头,正看见院内走出一人。   头戴高冠、手持拂尘,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出来的,不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启还会是谁!   唐萱只觉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是彻底中了别人的圈套,此番被抓,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来人啊,把唐尚食拿下!”刘启尖着嗓音道。   “刘公公,刘总管,您听下官解释,您……”唐萱下意识地扑上去求饶,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唐茹不等对方靠近刘启,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飞出去,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下作玩意儿,居然还跟你姑奶奶我同姓,真够恶心人的!”   “刘公公……”唐萱还想挣扎,但是刘公公一个眼神,几个小太监立刻围上来,配合默契地将她按住,双手拧到背后捆紧,嘴里塞上一团破布,半点儿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就直接把人拖走了。   唐萱被拖走之后,夏月初才从院内走出来。   “刘公公,此番真是多亏您了。”   “夏娘子真是太客气了。”刘启面对夏月初可不敢端架子,连连拱手,“这本来就是老奴份内的事儿。非要说谢的话,该是多谢夏娘子细心,帮宫里揪出这个害群之马才是。”   “刘公公这话可真是太抬举我了,若非您跟刘大人的事先提醒,让我提前有所防范,多做了一手准备,我这会儿怕是正抱着被人弄坏的冬瓜盅掉眼泪呢!”   “哈哈,夏娘子说话真是风趣。”刘启笑罢收敛神色,左右看看,对夏月初道,“不置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周围人立刻就都识趣地退开,宋一然也硬生生拉走了想要偷听的唐茹。   虽然旁边没有外人了,但刘启还是压低了声音才道:“薛夫人,皇上让老奴给您带句话,这次的事儿,只能了在唐萱身上,暂时无法再继续往下追究,少不得让您受委屈了。”   “臣妾惶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更何况臣妾也并未受到任何委屈。”   刘启之前一直称呼夏月初为夏娘子,大家说笑几句也没什么关系。   但他此时将称呼改为薛夫人,又是转述皇上的话,夏月初哪里敢随便就应承下来,连称不敢。   就像唐萱刚才说的一样,这里可是皇宫,规矩大过天的地方。   这件事若非背后早有刘启提点谋划,夏月初最多也就是叫人将刘蕊拿下,根本不可能再搞后面这些引蛇出洞、捉住唐萱的事儿。   一来她没有这个权利,二来如果没有刘启这样身份的人做见证,她即便指证唐萱,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说服力。   就算夏月初从小接受的都是现代教育,但她也没傻到以为自己可以肆意妄为、挑战皇权。   而且刘公公这番话也有颇多深意,虽然没有明说背后指使之人是谁,但是如今身在宫中,有能耐将唐萱收归己用,还能让皇上投鼠忌器暂时不能妄动的人,除了德妃还会有谁?   虽然没有跟德妃起过任何冲突,但是跟蒋昕延之间的矛盾,都已经可以追溯到还在东海府的时候了。   妹妹入宫为妃之后,想给哥哥出口气报个仇,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夏月初并不觉得如何委屈,且不说自己也没损失什么,还在小皇帝面前给德妃上了次眼药。   而且薛承早就说过,蒋家虽然现在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皇上早有收拾他家之心,只是苦于时机未到,暂时不便动手罢了。   即便把嫡女送入宫中为妃又如何,看起来好似身份高贵,但是一生荣华也全都系在皇上一人身上。   他一言可以许你荣华富贵,一言也能将你打入万丈深渊。   蒋家风光太久了,越来越广阔的关系网和表面的风光,已经让他们丧失了居安思危的意识和为人臣子的本分。   宫里的消息,向来都传得很快。   刘启这边前脚刚走,德妃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娘娘,夏娘子请了刘总管过去,做了个套,引得唐尚食上了钩……”   “什么?”德妃蹙起秀气的眉毛,面色不渝地问,“事情办成了么?”   “奴婢不知。”前来送信的宫女受不住德妃犹如喷火的目光,急忙低垂下头。   “哐啷——”德妃气得将桌上茶具一并扫落,摔得一地碎瓷,“没用的东西!”   “娘娘唐尚食被刘公公着人绑走了,万一她……”   “虽然她办事能力不行,但人还不算蠢,应该知道分寸。”德妃说着,拿起一支珐琅嵌宝石的指甲刀,开始磋磨自己的指甲,“她若不说,大不了就是一死。倘若敢胡说八道,死的可就是她全家了。” 第1023章 更喜欢下饭菜?   刘启快去快回,正好赶上热菜送到,便直接抢了传菜太监的活儿,自己带领抬着食盒的小太监进了大殿。   殿内此时的气氛很好,吐蕃王正在跟小皇帝讲吐蕃的特色小吃。   刘启往里走的同时,跟何怀生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何怀生原本还有点儿绷着的神经,此时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小皇帝跟吐蕃王的聊天告一段落,抬头看了眼刘启道:“朕还道你找地方躲懒去了,原来竟是去传菜了么?”   刘启忙陪着笑脸,加快脚步上前道:“皇上恕罪,老奴是见夏娘子这凉盘做得一道比一道受欢迎,心下着急,想知道热菜都有什么,所以才出去帮皇上催催。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热菜不比凉盘,路上耽搁就没有热乎气儿了。”   “朕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有一堆话,食盒里头都搁着热水还包着棉套,怎么能没有热乎气儿了?”   刘启见状忙道:“皇上,上菜了。”   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这回一起端上来四道热菜。   “灯笼茄子。”   “猴头菜心。”   “水油浸刀鱼。”   “天梯鸭掌。”   刘启知道小皇帝不喜鸭掌鸡爪之类的食材,但是很爱吃鱼,于是便先夹了一条刀鱼。   吃刀鱼的最佳季节一般在立春到清明之间,但是大部分荤菜食材都被御膳房挑走了,夏月初见宫中准备的这批刀鱼还算新鲜肥美,于是才做了这道菜。   宫中这次采买的是长江刀鱼,鱼身圆润,整体白里透亮。   刀鱼之美,在其鱼肉脂肪丰富,烹饪时需尽量保证鱼身完整,以减少油脂的流失。   大齐人吃刀鱼,多用清蒸,以吃其鲜美原味。   但是古代交通不便,渔产养殖业更不发达,刀鱼捕捞上来,即便半点儿都不耽搁,快马加鞭地运往京城,风味也难免受损。   所以这样的刀鱼如若淡淡只是清蒸,鱼肉虽嫩,但是腥味难以尽除,入味也不尽如人意。   加之此时不是时令,鱼身没有达到最丰腴的程度,所以夏月初再三权衡,选择了水油浸这种烹饪手法。   在烹饪的过程中,鱼腥味会慢慢溶于水中,而水中有油,又会大大减少刀鱼本身油脂的析出。   刀鱼在低温的水油混合物内始终处于饱和状态,鱼身既不会失水也不会失油,最大限度地使刀鱼丰满如鲜。   出锅装盘后浇上料汁,铺上葱姜丝,最后浇上热油,直到上桌都还能听到轻微的滋滋声,香气四溢。   侍膳太监动作娴熟地剔下鱼肉,去除小刺,蘸饱汤汁后,又夹了几根被热油淋过的葱姜丝点缀再鱼肉上面,最后放在小皇帝的餐盘内。   小皇帝喜食鱼类,自然知道此时不该是吃刀鱼的季节,但见盘中的刀鱼却好像比今年清明前吃过的还要细嫩油亮。   鱼肉入口,腴美异常,料汁浓郁适口却并不喧宾夺主,丝毫没有掩盖刀鱼本身的鲜味。   最难得的是,即便不搭配葱姜丝,鱼肉也半点儿不腥。   待第二块鱼肉被剔好放入盘中的时候,小皇帝就干脆拨开葱姜丝,直接细细品味鱼肉的味道。   吐蕃那边更是连刀鱼都没有吃过,幸好有侍膳太监帮忙,不然他们怕是要连肉带刺一并咀嚼吞咽了。   小皇帝不知不觉间一条鱼下了肚,端起面前的酒盅轻抿一口,感慨道:“哪怕是同样的食材,经夏娘子之手做出来,果然就与别人做的大不相同。”   桌边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扎拉钦虽然也觉得刀鱼鲜美,但是他平素不耐烦吃这些需要挑刺的东西,直接示意侍膳太监给自己盛一份灯笼茄子。   比起水油浸刀鱼这种叫寻常人摸不着头脑的菜名,这道菜的名字倒是简单直观。   将茄身半切开,如折扇般打开,在每一道空隙中都塞入提前做好的馅料,看起来就像是半个圆灯笼一模一样,平摆在盘中,蒸熟后浇上料汁,便可以上桌了。   侍膳太监见扎拉钦要吃灯笼茄子,忙低声道:“殿下,这道灯笼茄子中夹的乃是鹿肉。”   见扎拉钦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自己不吃鹿肉,侍膳太监这菜用小盘取了半个“灯笼”放在扎拉钦面前。   这道菜里,夏月初取腿肉、里脊和肋条三处的精肉,再混合一定比例的肥肉,先加调味料腌制,入味后也不用刀,而是取木槌,细细将鹿肉砸成茸,一边砸一边加入少量高汤,知道肉蓉吸饱汤汁,无法再揉进去为止。   这样做出来的肉茸,口感上与剁出来的肉馅截然不同。   将馅料塞入茄子上锅蒸制,肉茸中的油脂和汤汁就会被吸走一大部分,茄子就渐渐烂软下来。   吸入的汤汁与茄子本身的汁水互相融合,等达到一个饱和点之后,茄子又会开始向外渗出水分,被肉茸反吸收回去。   待馅料与茄子这种交融互换的过程结束,就必须立刻出锅,再拖下去,茄子就很容易蒸过头变成茄子泥,到时候不但造型不够美观,还会影响口感。   做好的灯笼茄子,茄子软滑香浓,肉茸鲜嫩多汁。   桌上许多人吃过一口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同一个念头——此时如果能给我一碗米饭,连汤带菜地拌饭吃,我能一口气吃三碗。   当然,这个念头,大家也就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罢了。   即便真给他们一碗米饭,在这种场合下,谁还真敢那么吃不成?   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听说夏月初筹备在京城开酒楼的事儿了,忍不住暗道,在宫里不敢这么吃,等以后酒楼开张,说不定可以去试试看。   虽然早就听说夏娘子的酒楼价钱极高,但是鹿肉加茄子,都算不得太贵重的食材,总归应该还是吃得起的。   此时正在后厨忙碌的夏月初还不知道,竟然是灯笼茄子给她未开张的酒楼吸了第一波粉。   而原因居然是,比起时刻保持礼仪地吃国宴,大家更喜欢下饭菜? 第1024章 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猴头菜心是猴头菇比较常见的做法,此时比起中间的猴头菇,反倒是周围一圈菜心更受欢迎。   夏月初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古代人平均年龄比现代人低许多,除了生活水平低,医疗水平不发达之外,很多地方冬天吃不到新鲜蔬菜估计也是其中一条。   尤其是东北四府,一年几乎有半年时间处于冬天,只有土豆白菜萝卜和咸菜干菜可以吃,肯定会导致很多维生素和营养元素的缺乏。   受到季节和运输条件等不可抗力的影响,身处古代,即便贵为皇帝,在冬天也是很难吃到太多绿色蔬菜的。   而大齐多年来一直开放沿海口岸,与西方通商,早就已经发现了坏血病的存在。   虽然此时的人们还无法认识到问题的本质是维生素c的缺乏,但是吃蔬菜水果可以治疗此病,却已经是所有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的常识。   所以当夏月初拿出玻璃大棚的时候,陈瑜白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并且极力促成了皇家与夏月初的合作。   之前御厨们选走了大部分珍贵食材的时候,连何怀生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夏月初却一点都不着急。   就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对于身处顶层的这些皇亲国戚和国之重臣来说,这些珍贵食材都是经常能吃到的。   然而在入冬之后,蔬菜才是最缺乏的,自然是物以稀为贵了。   皇上虽然不喜鸭掌,但是陈瑜白却是老饕,只要好吃,什么食材都不在话下。   而且他本身也喜欢鸭掌、鸡脖等等这些在有些人眼里难登大雅之堂的食材。   天梯鸭掌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也不知道是夏娘子新开发的菜品还是自己孤陋寡闻。   盘中的鸭掌十分肥壮饱满,里面裹着笋片和火腿,用海带丝拦腰扎住。   鸭掌是早就去过骨头的,可以直接入口,避免了啃鸭掌的不雅,吃起来也更加方便。   要做天梯鸭掌,需要先把鸭掌用清水浸泡一天,顺着纹路撕去鸭掌上的那层薄膜,这样才能让口感更加腴嫩。   紧接着再用上好的黄酒浸泡,一方面让鸭掌吸饱黄酒鼓胀起来,一方面也可以去除鸭掌上可能残留的异味。   泡到这个程度,去骨也变得十分简单。   将骨头全部拆出之后,再取肥瘦对半的火腿切片,跟笋片一起夹入其中,抹上蜂蜜后用海带丝捆扎好上锅,文火蒸透即可。   鸭掌胶质丰富,经过充足的浸泡和蒸制之后,吃起来软糯弹牙,火腿的滋味的哦   火腿中的油脂和抹上的蜂蜜随着蒸制慢慢渗透入鸭掌和笋片之中,蒸透之后吃起来肥腴不腻,酒香和蜜香混合在一起,而酒气已经都蒸发出去,吃着香醇却不醉人。   陈瑜白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面上的表情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唇角眉梢都透着满意。   小皇帝虽然对鸭掌不感兴趣,但这毕竟是夏月初做的,再看到其他人吃得一脸满意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天梯鸭掌,并且刻意在上面逡巡了几圈才挪开。   然而在身后侍膳的小太监却并没能体会上意,毕竟对于皇上不喜的食材和菜品,他们都是要反复背诵牢记,甚至可以说到了做梦都不会把这个东西夹给皇上的地步才行。   小皇帝眼瞅着盘子里的鸭掌越来越少,心里着急面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在这样的场合下,又不能失态地自己伸手去夹,坐在上头简直百爪挠心。   好在刘启是从潜邸带来的老人儿,可以说是看着小皇帝长大的人,对他的一举一动最是了解。   他伸手捅了捅侍膳太监,示意他给皇上夹一个鸭掌。   侍膳太监一愣,有点担忧地回头看看刘启,见刘公公表情坚定、态度坚决,这才试探着夹了一个鸭掌,小心翼翼地放在小皇帝面前的盘子里。   在颤巍巍的肥腴鸭掌落在小皇帝面前盘子上的时候,侍膳太监觉得大殿内陡然一静,气氛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他手一抖,差点儿把筷子掉落在地。   小皇帝不吃鸡爪鸭掌猪蹄这类食材,宫里几乎人尽皆知,今日能在桌上敬陪末席的大臣们自然也都心里有数。   所以当看到侍膳太监竟然敢给他夹鸭掌的时候,大家都不免捏了把汗。   侍膳的太监也冒了一后背的白毛汗,心里忍不住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过刘公公,一会儿晚膳结束后,自己该不会直接被拖出去打死吧?   小皇帝盯着众人各异的眼神,目不斜视、礼仪标准地将鸭掌送入口中。   侍膳太监见状猛地松了口气,心道夏娘子的厨艺,当真有这么神奇?   他抬眼撇向站在门口的试膳太监,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羡慕。   小皇帝之所以不吃蹄爪类的食材,主要还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   小时候他摔伤过脚踝,于是御膳房便按照以形补形的说法,天天给他炖猪蹄汤、鸡脚汤。   以他当时在宫里的地位,做菜的肯定都是学徒,味道简直是一言难尽。   从那之后,他就对这类食材敬谢不敏了。   好在今天的尝试,却没有让他失望。   鸭掌没有让人难以接受的惨白外观,更没有半点儿异味,口感和味道都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同一种食材,由不同的人做出来,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大家眼睁睁看着小皇帝吃完一个鸭掌,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神色,立刻都收回了自己想要再去夹鸭掌的手。   唯有扎拉钦没有这样的眼色,虽然他之前已经吃了两只鸭掌了,当时盘中也只剩下两只。   但是因为小皇帝没吃,所以他也没好意思再伸筷子。   如今见小皇帝已经尝过这道菜了,他立刻转动面前的转盘,手中的筷子随时准备伸向最后一只鸭掌。   桌上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扎拉钦的筷子。   就连小皇帝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最后一只鸭掌上。   侍膳太监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天梯鸭掌从面前经过的瞬间,手起筷落,将最后一只鸭掌稳稳当当地放入皇上的餐盘内。 第1025章 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瞬间,众目睽睽之下,侍膳太监觉得自己想一个英雄。   尤其在看到小皇帝唇角勾起的淡淡浅笑之后,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一刻,他无比感激刚才给了他暗示的刘启。   若不是刘启的示意,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给皇上夹他厌恶的食材。   小太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把刘公公当亲爹一样孝敬。   不过这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这般厉害?   这个疑问,也萦绕在殿内其他人的脑海之中。   不过在享受美食的时候,大脑似乎会不自觉地放松,所以殿内的气氛很快又缓和下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侍膳太监凉冰冰贴在后背上的中衣提示着他刚才一切的真实存在。   小太监在心里将鸭掌拨到可吃的范围内,犹豫了一下,又在前面加上了“夏娘子做的”几个字。   此时,差点儿被大家视为神人的夏月初正在后厨紧张地忙碌。   热菜一共八道,都需要她来掌勺调味,即便分成两拨上菜,也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光是一道吊烧琵琶鸽就让她从晌午忙到现在。   好在此时繁复的步骤都已经做好,乳鸽也经过最后的烤制从烤炉内取出来了,现在一只只摆在托盘内晾凉,等待凉透之后再淋油佐料上桌。   “唐茹,你去看着点儿乳鸽。”有了赵蕊的前车之鉴,夏月初此时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如今这后厨,除了自己两个徒弟外加杨艾琪,她能信任的就只有唐茹了。   杨艾琪要给她打下手,两个徒弟也都跟在旁边学习,毕竟这样重大场合的实战机会不多,她不想让两个小徒弟错过机会。   不过想使唤唐茹,少不得就得给她点好处。   夏月初不等唐茹开口拒绝,就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多烤了一只鸽子,等会儿归你。”   唐茹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什么不乐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喜滋滋地办了个凳子,端坐在一盘乳鸽面前,视线扫过一只只被烤得蜜色诱人的乳鸽,活似在选秀一般,想着一会儿自己该留下哪一只才好。   夏月初这边飞快地将溏心鲍处理好,加上葡酒上灶小火煨上,叮嘱杨艾琪看着火候,便开始着手做鱼香过江网油虾卷。   这道菜的名字很长,其实将菜肴口味、食用方法和原料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   这道菜的鱼香口味,是特指川菜的鱼香味,跟先前冷盘中的鱼香豉油鸡并不是一回事。   而过江则是川蜀对蘸汁而食的一种称呼。   为了避免大家不解,夏月初在报菜名的时候,只简单地写了网油虾卷,将前面两项全都删掉了。   王桦和沈莹手脚麻利地剥出一盘虾仁,漂洗干净后交给夏月初。   夏月初将虾肉挤干水分后切丝,再取黄瓜皮、胡萝卜、香蕈俱切成相同长短粗细的丝。   然后再取两只鸡蛋的蛋白,加入玉米粉调整蛋清浆。   这些步骤平时在家都是由王桦和沈莹来做的,今日正式国宴,夏月初才自己动手。   虽然只是准备工作,但是刀工的精湛程度,下刀的角度速度,甚至是调和蛋白的手法,对最后的成菜品质都是会有影响的。   王桦和沈莹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月初的手法。   她根本都不用低头看,无论是什么食材,都是左手将食材放在砧板上,右手执刀,笃笃笃几声过后,无论是切丝、切块还是切片,都跟用尺子比着切出来的一样。   沈莹之前也问过夏月初怎么这样厉害。   夏月初只道:“熟能生巧罢了,切得多了有了手感,心里有数,身体也形成了记忆,看着自然就信手拈来了。”   沈莹当面没说什么,但是背后却忍不住跟王桦感慨:“师父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了,看来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练习的,我也得更加努力才行。”   之后沈莹果然比以前更加努力,努力到周围所有人都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程度。   王桦担心师妹,又劝她不动,只好背后偷偷去找夏月初。   夏月初听说之后,对沈莹努力上进的态度倒是十分赞许,不过有时候贪多嚼不烂,过犹不及。   为了不打击沈莹的积极性,夏月初找了个机会,编了个失眠不足影响身体健康、后来连颠勺都颠不动的故事,吓得沈莹当天就自觉调整了作息。   此时看着夏月初精湛的刀工,沈莹还是羡慕得两眼放光,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练成师父这样。   不过她这段时间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刀工的确大有进步,前几日夏月初还特意表扬过她。   “过来裹虾卷。”夏月初将这个任务交给两个徒弟,自己过去准备油锅。   王桦和沈莹急忙打起精神上前,按比例取各种切好的丝,用早就清洗干净处理好的网油将其包裹起来。   炸网油虾卷不仅要注意油温和火候,还要注意油量。   这道菜用油不能抠门儿,必须要用宽油来炸,使得所有虾卷都能浸没其中,否则虾卷受热不均,非但容易走形,还会影响口感和味道。   前世的时候,各种厨房用具齐备,炸东西不但有温度计可以测量油温,甚至还有直接可以控温的炸锅,方便得很。   好在夏月初的师父在这方面是个守旧派,虽然不排斥厨房用品,但是一直严格要求夏月初,要她能在缺乏其他用具辅助的情况下也能做好每一道菜。   不然光是控制油温这一点,夏月初穿越过来之后就得伤透了脑筋。   因为在廖府已经操练过好几遍了,所以那边虾卷包好送过来的时候,锅里的油温也差不多了。   夏月初夹起一个虾卷放入锅中,之间入锅当时立刻有油泡浮起,证明此时油温刚刚好。   既不会因为过凉使虾卷因沉入锅底而变形,也不会因为过热而让外层油网瞬间焦糊变色。   这边虾卷下锅,夏月初立刻扬声吩咐:“做金银蒜!”   有人高声应道:“是,做金银蒜!”   后厨立刻响起剁蒜蓉的笃笃声。 第1026章 格外有安全感   这是夏月初在后厨的规矩,不管吩咐什么事儿,接了任务去做的人,必须要先大声重复一遍。   一来是确认没有听错要求,二来是明确一下做事的人是谁,万一出问题就可以直接找到负责人,避免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   最后四道菜,三道荤菜,只有一道素菜——白灼芥蓝,其中需要用到金银蒜,需要提前准备起来。   金银蒜这名字听着十分高大上,但其实不过是将生蒜茸与过了油的熟蒜蓉混合在一起,取生蒜之辣和熟蒜之香,因其颜色一黄一白,于是便被叫做金银蒜了。   听见金银蒜已经开始剁了,夏月初便又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油锅上,此时虾卷已经都开始往上浮。   待全部浮上油面之后,立刻用大笊篱将所有虾卷捞出。   另外一边王桦已经配合默契地另外起锅热好了油。   炸货想要酥脆可口,必须要进行二次复炸。   第一次温油炸熟,第二次热油炸脆。   笊篱中颜色清浅的虾卷被倒入油锅,立刻就泛起金黄的色泽。   夏月初眼疾手快,笊篱下锅抄底,直接将全部虾卷捞出油锅,放到一旁控油。   一道菜做好,她也不得空闲,先去处理已经彻底凉透的乳鸽。   将乳鸽挂在油锅之上,用中等油温的花生油从头慢慢淋下去,一边淋还要一边用针戳刺外皮,让内里的水汽能够及时泄出,让外皮尽快脆化。   乳鸽淋油完成之后,夏月初又快步走到另一个灶台前,锅里的水刚好开始翻滚,她飞快地将芥蓝下锅,浅灼一下立刻捞出过冰水,然后交给沈莹去摆盘。   这边的葡酒溏心鲍已经煨得差不多,酒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夏月初打开锅盖看了一下情况,吩咐杨艾琪可以开盖大火收汁了。   三下五除二将白灼芥兰的料汁做好,浇在芥蓝和金银蒜上之后,虾卷的油也已经控得差不多了。   夏月初一边吩咐杨艾琪将葡酒溏心鲍出锅摆盘,一边取过网油虾卷切成马耳形摆盘。   像网油虾卷这种内里有馅的油炸制品是最难切的,第一酥脆的外壳特备容易被切碎,第二是内里的馅料如果不能一刀到位,也容易变得参差不齐,影响美观。   夏月初取出让薛承帮她单独磨的一把快刀,手起刀落,很快就将虾卷一一切好。   她刀口找得准,下刀也快,几十个虾卷竟然没有一个切碎,此时被错落有致地摆在盘中,金黄色的外壳裹着色彩丰富的内馅,切口整整齐齐,让人不得不感慨夏月初刀功了得。   “走菜!”夏月初扬声喊道。   乳鸽是一人一只,所以这次前来取菜的小太监人比较多,一个接一个地将菜装入食盒,鱼贯而出。   等上菜的人都走光之后,后厨先是陷入了片刻沉寂,紧接着就响起了轰鸣的掌声。   虽然之前也进行过两次整体演练,但是到底跟实战的时候不一样。   实战是在宫中,服务的对象是皇上、吐蕃王和诸位高官显贵,连他们这些从小在宫里摸爬滚打起来的都忍不住紧张,夏月初却还是这样发挥稳定,一个人同时兼顾四道大菜还能这样忙而有序,全部流程衔接得滴水不漏,堪称完美。   能跟着这样的人学本事,在她手下做事,就让人特别有奔头,也格外有安全感。   只要有她在后厨,大家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可以搞定一切。   夏月初刚缓过一口气来,就被这些人鼓掌弄得哭笑不得。   她双手下压止住了大家的掌声道:“晚膳还没结束呢,等菜都上齐了再庆祝也不迟。”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夏月初此时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八道热菜都上桌了,剩下的除了海鲜冬瓜盅这道汤菜,其余就只剩甜品和点心了。   基本上可以说是胜利在望。   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夏月初从来都是尽量稳妥行事,不能提前掉以轻心。   后厨众人一听夏月初这么说,却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灶台上的大锅。   锅里正在蒸着的就是海鲜冬瓜盅,虽然大家此时已经知道冬瓜并不是被夏月初修好的,而是她提前知道消息,担心会出问题多准备了一份。   但是来宫中献宴本来就已经是很让人紧张的事儿了,她在管理整个后厨和掌勺的同时,还要跟唐茹一起演双簧,揪出赵蕊这个藏得极深的间隙,简直像是无所不能一般。   硕大的蒸锅缓缓吐出雾气,满屋飘香,一旁的唐茹正在啃自己的“劳动所得”——吊烧琵琶鸽,此时连牙齿穿透外层酥皮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诱人。   夏月初拍拍手给大家鼓劲儿道:“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吃完饭了,实在饿了的,这边锅里有汤圆,可以先吃几个垫垫肚子。”   这话刚说出口,夏月初就看到下面许多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登时就忍不住笑了。   “罢了,我知道这些个菜你们前阵子也都吃腻了,阿桦,你去蒸上一锅米饭,等会儿前头的菜上齐了之后,我再炒几个菜,咱们就在后厨随便吃一吃。”   “夏娘子,您这一天已经很累了,我们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要不就大家一人做一个菜,然后咱们凑到一起吃一顿也挺好。”   “是啊是啊!”   虽然大家都随声附和,但是明显都没有什么灵魂。   要知道,夏月初平时但凡要做大菜,基本都会把所有人的份儿都带出来让大家都跟着一起尝尝的。   反倒是那些个日常小菜,全都是关起门来在小厨房只做给薛承一个人吃。   所以她口中所说的随便炒两个菜,带来的吸引力反倒更大。   “你们不吃我还得吃呢!”夏月初看出了他们的言不由衷,笑着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夏月初扭头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时辰,热菜这会儿应该已经上桌开吃了。   她调整了一下冬瓜盅下面的火势,洗干净手准备开始做今天的甜品——茶香吊浆汤圆。 第1027章 这道菜一定会大火的!   夏月初时间掐得很准,她着手准备做汤圆的时候,之前的四道热菜刚刚通过试膳太监的试吃,被送入大殿之中。   “网油虾卷。”   “白灼芥兰。”   “吊烧琵琶鸽。”   “葡酒溏心鲍。”   前两道菜是整盘上桌,后面两道菜却是每人一份,摆在了面前。   吊烧琵琶鸽为了方便大家食用,上桌就已经切块,只是还拼在一起,摆出琵琶鸽的完整模样罢了。   葡酒溏心鲍则放在一个带盖子的小砂锅内,没打开盖子之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葡酒是个什么酒,在座众人除了陈瑜白之外,其他人都未曾听说过。   陈瑜白年纪大了,越发注重养生,虽然还是戒不掉口舌之欲,却也开始注意搭配了。   于是菜上桌之后,他便先夹了一筷子白灼芥兰。   俗话说,姜辣辣耳,葱辣辣舌,蒜辣辣嘴,辣椒辣至尾出气。   蒜蓉就是其中一辣,而且吃过之后还要担心会不会产生难闻的口气。   但是经过慢火浸炸的熟蒜蓉,却是增加镬气的法宝。   小芥蓝全都只有一拃长,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在加盐加油的宽水中浅浅一灼立刻捞出来,保证烫熟的同时最大程度避免口感变软和味道的损失。   水开倒油后立刻将菜下锅,生油在滚水中炸开,裹在菜的表面,形成一层油膜,最大限度地锁紧了蔬菜本身的鲜美。   紧接着过一道冰水,让在热水中略有绵软的芥蓝再次精神抖擞起来,口感更加脆爽鲜嫩。   配上经过调味的金银蒜,蒜香四溢。   佐料微辣咸鲜,芥蓝本身脆甜回甘,陈瑜白从未在冬天吃到过这样新鲜的绿色蔬菜。   即便是正当季的时候,也没吃过做得这样好吃的芥蓝。   身为老饕的那颗心瞬间被感动,甚至觉得眼眶都微微有点发热。   大家都忙着吃饭,只有站在小皇帝身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刘启发现了陈瑜白的异常。   刘启见陈瑜白眼圈发红,眼里甚至隐隐闪烁着泪光,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   陈瑜白年纪不小了,虽然太医们都说他身体还很硬朗,但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指不定哪天有个头疼脑热就倒下起不来了。   刘启不敢怠慢,急忙小碎步挪到他身后低声问:“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菜不合口味?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陈瑜白闻言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但是又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菜太好吃感动的,只好低声道:“刚才那几根芥蓝上蒜蓉有点多,猝不及防被辣了一下,不妨事,多谢刘公公关心。”   “没事就好……”   刘启刚准备退回去,就猝不及防地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   原来是坐在陈瑜白身侧的人打开了葡酒溏心鲍的盖子。   陈瑜白陶醉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啊!”   旁边的人闻言,凑过来低声问:“陈大人,这就是夏娘子自个儿酿的那个酒么?”   “你也尝过葡酒?”陈瑜白闻言有些意外。   “嗐,我哪有那个福气,只是听人说起过,今日才知道原来是叫葡酒,不过这味道可真是好闻啊!”   经过小火慢煨,葡酒的酸涩尽去,只留下果香和酒味。   而这溏心鲍并非御膳房给准备的食材,而是廖老自己私库的珍藏。   而且还是廖老用鲜鲍鱼自己亲自晒干而成的。   若非如此,宫中也不会同意使用。   鲍鱼的好坏,除了个头大小之外,内里是否溏心,其实也是评判标准之一。   这其实是在晒干过程中,鲍鱼肉质发生发酵反应而生成的。   晒鲍鱼干不难,但想要将鲍鱼晒得富有甘香而且产生溏心,那可就不是简单的事儿了,不但需要合适的季节和气候,还需要晾晒者有丰富的经验。   这次的鲍鱼全都个大肉丰,并且保证溏心。   这话若是卖鲍鱼的人说,夏月初定要给他贴上个骗子的标签。   但是从做了大半辈子厨师的廖老口中说出来,可信度就大大不同。   干鲍鱼想要好吃,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反复煨煮。   这份溏心鲍看着简简单单,其实绝非是将干鲍鱼丢进葡酒里煮软就可以的。   最开始要先用高汤反复煨煮,让鲍鱼将汤汁的精华和鲜美都吸收入内,最后才加入葡酒,慢煨收汤。   今日煨煮鲍鱼用的高汤也不一般,熬制汤底时候选用的就都是好料,再用红扫白扫反复提清,都是可以直接用来做开水白菜的顶级高汤。   这样的顶级好汤,若是放在上膳堂,做成开水白菜,一碗就要卖几十两银子。   今天跟不要钱似的,一盆一盆地往里加,反复煨煮着鲍鱼。   还有夏月初自己酿的葡酒,一直都还没有对外售卖,平时在上膳堂,但凡是加了葡酒的菜,价钱都是翻着倍地往上涨,今天也直接用掉了一坛子。   即便是要给皇上和吐蕃王吃的,后厨众人也都觉得稍微有点儿太奢侈了。   不过这样不计成本和工夫做出来的鲍鱼,味道却当真是绝妙。   干鲍鱼在高汤中渐渐舒展身躯,恢复成新鲜时的丰腴身材,吸收了高汤中其他食材的味道,才会香味浓郁,肉质甘腴。   如小儿拳头般大小的鲍鱼窝在半盅汤汁中,轻轻一碰便颤巍巍地抖动起来,足见其中的确是溏心的。   凑近咬上一口,外面一层柔韧胶弹,牙齿穿透外层之后,就会触到柔软如胶冻的溏心,仿佛随时会流淌出鲜香浓稠的汁液。   葡酒的味道绝对是给这道菜锦上添花。   果香浓郁的酒汁中含有丰富的糖分,随着小火慢煨渐渐渗入鲍鱼之中,但是却并不会遮盖鲍鱼本身的鲜美,反倒更添风味。   因为煨煮的时间够久,所以连溏心内都含着酒香。   当初在廖府试菜的时候,夏月初煮了一个溏心鲍,跟廖老一人一半地吃了。   当时的第一感觉是,简直像是了个酒心鲍鱼。   连廖老都没想到,最后加入葡酒煨煮后的溏心鲍会如此惊艳,忍不住给了极高的评价。   “葡酒煨煮这个法子,简直像是赋予了溏心鲍第二次生命。月初,你这道菜一定会大火的!” 第1028章 心生向往   网油虾卷和吊烧琵琶鸽表面都是酥脆的,所以上桌之后,殿内就不时响起喀嚓喀嚓的声音。   琵琶鸽外酥里嫩,因为用的是多次刷料复烤、最后淋油的烹饪方法,所以外酥内韧,表皮脆香可口,里面的鸽肉入味且有嚼劲。   而网油虾卷则不同,外酥内软,网油的油酥香味配上蔬菜和鲜虾的甜嫩,蘸着增鲜提味的蘸水,只要第一口吃下去,后面就有点儿停不下来了。   虽然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后面还有甜品和点心,还有一道汤菜,该留点儿肚子。   但是脑海中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说,这么好吃的虾卷,放时间长就不酥脆了,还是尽快吃掉比较好。   有人在天人交战,有人却是胃口大开,毫不控制。   扎拉钦饭量本来就大,今天的菜品也的确都很好吃,而且他一想到这些菜都是夏月初亲手做的,更加胃口大开。   吊烧琵琶鸽已经被他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鸽头和一小堆骨头了。   今日能够在这个场合敬陪末席的人,都是年纪较大、资历较深的重臣。   人一旦上了年纪,即便身体还硬朗,胃口也远远不如年轻人了。   所以这会儿大家基本都已经放下了筷子,等着下面的甜品和点心。   此时只有扎拉钦一个人还在喀嚓喀嚓地吃,就显得特别醒目了。   扎拉钦抬头正准备再夹一个网油虾卷,就见桌上许多人都在看他。   他拿着筷子的手停顿片刻,然后才反应后来原因,笑笑冲小皇帝说:“下午在演武场活动了半天,这会儿着实饿了,吃相难看,吃得也着实有些多,还望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见谅。”   扎拉钦此言一出,小皇帝顿时有点尴尬,立刻目光隐晦地扫过几个刚才盯着扎拉钦看的老臣。   自己一把年纪了胃口小吃不动,别的年轻人吃也不行么?有什么好看的?还被人给点出来了,丢不丢人?   几个人被小皇帝看得后脖子发紧,也知道是自己失礼了。   刚才不过是因为腹内饱胀,脑子的运转就跟着变慢,看着扎拉钦吃得又快又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时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赶紧讪笑着各自移开视线。   本来就是宴请吐蕃王和王储,哪里有嫌人家吃得多的道理,大齐又不是请不起。   小皇帝笑着说:“吐蕃王子说话倒是风趣,朕与你年纪相差不多,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本来就大,更何况下午还在演武场操练了一番,吃得多才正常。你若是吃得少,朕反倒要担心是不是大齐招待不周了。王储不比因此有所顾忌。”   “这孩子从小在外头长大,接回我身边之后才开始学习规矩礼仪,着实有些太惫懒松懈,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陈瑜白也忙跟着打圆场道:“美食当前,臣等却因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所以看着王储年轻胃口好,难免徒生羡慕,着实失礼了。”   嘉勒斯赉对扎拉钦有些越矩的言语举动也是有些无语,好在小皇帝和陈瑜白都没有怪罪,而是主动帮忙打了圆场,让他心下顿觉万幸,好在不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嘉勒斯赉虽然没有见过先帝,但是吐蕃年年派使者入京敬献贡品,时不时也会联手抗击西夏,所以对先皇的脾气秉性,还是有所耳闻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恼火地瞪了扎拉钦一眼。   扎拉钦今天其实憋着一肚子火气,当然,并不是冲着小皇帝去的,而是冲着薛承而去。   他也知道与大齐打好关系的重要性,所以之前一直努力收敛着。   但这次进宫之后,让他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小皇帝对薛承的器重。   下午他挑战薛承最后还输了,晚膳前已经被嘉勒斯赉训斥了一番。   扎拉钦虽然嘴上认了错,但其实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他本就是狂放不羁的个性,晚宴上又吃了些酒,虽然还未到喝醉的程度,但是自制力不免还是有所降低。   刚才那话说出来,他自己也立刻就后悔了,甚至出了一身冷汗,体内不多的酒气都散得差不多了。   好在小皇帝和吐蕃王都开口帮他圆了场,他道谢之后,急忙低头吃菜,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扎拉钦不知道的是,虽然如今是吐蕃对大齐有所求,但其实小皇帝内心对他是颇为羡慕的。   小皇帝生母出身不好,虽然拼死生下儿子,但先帝并不缺儿子,自然也没能如想象中那般母凭子贵。   他从小在宫中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寄养在低品阶的嫔妃名下,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要懂事,要守本分,要懂规矩。   打小没有母爱,父亲又是皇帝,皇子公主众多,以他的身份,连靠近一些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尚未成年就被先帝打发去了荒原偏僻的封地,虽然从现在看来,这一举措直接让小皇帝脱离了其他皇子的视线,远离了夺嫡斗争的核心漩涡,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为他日后能够登基奠定了基础。   但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他,又如何能想到以后可能发生什么。   在他心里,先帝下旨让他十日内启程前往封地,就等于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   虽然待在宫里也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但好歹逢年过节还是能够与先皇一起用餐,能够得见天颜的。   但是被打发去封地,今后非召不得回京,以他的身份和受宠程度,想再回京兴许就只有等父皇驾崩了。   所以到了封地的第一年,他一直都是十分悲伤的,后来在陈瑜白的教导和开解之下才慢慢好转。   陈瑜白和刘启总是用“天家无父子”来宽慰他,他便以为皇家自古便是如此。   但现在看到吐蕃王和扎拉钦,才让他知道,天家的父子之间,原来还是可以有其他相处模式的。   扎拉钦虽然从小就被养在外面,但那是因为吐蕃王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后来还将他接回身边,亲自教导。   如今又不远千里来到大齐,只为给他铺路。   这份父子情,是小皇帝从未感受过,所以才会忍不住心生向往。 第1029章 堪称优秀   陈瑜白跟在小皇帝身边多年,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僭越,但他是真的把小皇帝当做自己的幼子来疼的。   他是扶着小皇帝从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僻孩子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所以只需要看小皇帝的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如今已经登上皇位,但童年时期的阴影也只是被埋藏起来罢了,根本没有遗忘。   陈瑜白一直对此很担心,如今小皇帝还年轻,对他也还算信任,而且登基时间尚短,加之还有庆王这个威胁在侧,所以还处于谨慎本分,比较听话的阶段。   但是以后呢?   等到庆王及其余孽被清缴,自己也年迈致仕,到时候小皇帝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到时候还有谁能说得动他?   倘若他一直如现在这般正直清明倒也罢了。   但是陈瑜白心里清楚,那把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龙椅的威力。   它像是一个会把人内心私欲无限放大的魔器,会把一个人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   就像先帝临终前的几年一般,随着身体日渐孱弱,他就变得越来越贪恋皇权,用尽一切力气想要抓住自己所剩无多的时光。   猜忌、多疑、杯弓蛇影……一个原本受人爱戴的明君,最终变得褊狭昏聩。   一方面怀疑大臣,一方面又放任皇子们互相争斗,若非是祖宗基业稳固,怕是江山都得让他给折腾没了。   如今瑞王余党还隐身于广西的十万大山里,庆王更是直接占据封地,就差自封为王,扯旗造反了。   瑞王余党群龙无首,躲在广西还算安分,如今也腾不出手去收拾他们。   庆王那边却一直小动作不断,如今派去的人应该都已经跟西夏接上头了,只是不知道西夏会如何抉择。   如今这个烂摊子,短时间内怕是都不好解决。   陈瑜白上了年纪,平时对喝酒已经比较控制了,今天比往常多吃了几杯酒,也比平时想得多了许多。   他心里一边感慨,一边环顾殿内,最终目光落在薛承身上。   如果自己能够再坚持上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薛承应该就能够成为大齐的肱股之臣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贪心,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处理政务已经很是难得,竟还兀自贪心不足。   但是看如今大齐这内忧外患的情势,他即便是走怕是也走的不安心。   唉,努力多活几年,至少要看到庆王伏法才行。   想到这里,他看向薛承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薛承自幼习武,五感都很敏锐,早就发现了陈瑜白的目光总从自己身上扫过,神情也有些奇怪。   “海鲜冬瓜盅。”   就在薛承考虑要不要过去询问一下是否有什么事吩咐的时候,今天最后一道压轴的汤菜终于上桌了。   四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硕大的冬瓜过来,冬瓜下面还垫着一个可以转动的底座。   冬瓜皮上雕着许多图案,放下之后缓缓转动之下,大家才看清楚。   这幅图画竟然是从大齐都城开始,一路雕到青唐,赫然是吐蕃王入京的路线以及一路经过的各道府的风土人情。   自从跟大齐交好以来,两国之间的贸易多了许多,加上丝绸之路的畅通,让许多大齐商人也常年住在青唐城,所以城内也开了多家大齐风味的酒楼或是小馆。   王宫内的饮食也早已不像多年前那样粗放。   加之吐蕃王早就听说大齐的膳食十分精致,所以开始并未觉得太过惊奇。   但是此时上桌的冬瓜盅,却彻底将他给震撼了。   这样一幅画即便是画在纸上,也可以称为佳作了,如今却被人用刀雕刻在圆滚滚的冬瓜上,而且线条还这般纤细精致,人像物品全都栩栩如生,当真是神乎其技。   “大齐果然是人才辈出,万万想不到这样一幅佳作竟然是雕在冬瓜的表面,与其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的摆件。”吐蕃王说罢又道,“不过也只有这样精美的刀工,才能配得上夏娘子的精湛厨艺。”   小皇帝闻言登时露出笑容道:“吐蕃王有所不知,这个冬瓜上的雕刻,虽然画稿出自宫中画师之手,但其实画的内容是夏娘子指定的,冬瓜上的图案也是夏娘子亲手雕刻而成,充分表示了她的用心。”   连从未见过夏月初的嘉勒斯赉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即便在大齐也堪称优秀的女人,难怪扎拉钦见过一面就陷进去了。   尤其她还不像一般的大齐女子一样,只会埋头在家里相夫教子,居然能够亲自拆解一头骆驼。   当然,嘉勒斯赉对此还是有些怀疑的,他觉得肯定当时肯定是有帮手的,只不过扎拉钦选择性的无视了。   用一句大齐的话来说,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所以他看到扎拉钦再次开始双眼反光也丝毫不觉得意外,想用眼神警告他一番,可惜对方的目光就像是被黏在冬瓜上了一样,根本就不往他这边看。   冬瓜盅的盖子被打开放在一边,海鲜的味道经过冬瓜的中和,鲜美中带着清甜。   冬瓜盅内有虾、蟹和各种贝类、鱿鱼等等海产,其实就是夏月初根据后世的海鲜大咖得来的灵感,混合的海产,改变了调味方式,做成了清淡口感,作为压轴的汤菜,可以说是十分合适了。   冬瓜内的汤汁除了高汤和海鲜的味道,还在蒸制过程中,将冬瓜的清新味道都吸收过来。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海鲜汤摆到众人面前,趁热喝一口下肚,鲜甜的味道直冲头顶,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静静享受。   微烫的汤汁顺着食道一路滚落入胃,鲜味却还在嘴巴里久久萦绕不肯离开,让人回味不已。   汤面上虽然有点点油光,但其实只是从蟹黄虾黄从煮出来的,喝起来半点儿都不油腻。   半碗汤下肚,烫心暖胃,给前面吃过的东西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整理和收尾,舒坦得叫人想要长长地吁一口气。 第1030章 反正他是尽力了。   大家喝着海鲜汤的工夫,点心也开始上桌了。   “枣花酥。”   “荠菜鲜肉小馄饨。”   “烤鸭卷。”   “蜜汁叉烧酥。”   四款点心都做得十分小巧精致,全都做成一口一个的量。   主要是让吃得差不多的人可以来一口尝尝味道,还没吃饱的人就可以多吃点填饱肚子。   枣花酥是清朝皇室的点心,后来传入民间,一直流传到现代仍然有许多人爱吃,也是老年人喜欢互相赠送的京八件点心之一。   但是枣花酥又与其他几样点心有所不同,它作为老式点心,却得到了很多年轻人的热爱。   夏月初做的枣花酥,从酥皮到枣泥馅儿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为了让大家都可以尝一尝,将其缩小到正常枣花酥三分之一的大小,小巧精致如一朵指尖花。   外皮酥脆,枣泥馅绵软香甜,喜爱甜食的人是绝对不肯错过这道点心的。   第二道点心虽然是小馄饨,但并不是汤馄饨,而是煎馄饨。   一个个形如元宝的小馄饨被煎得上下焦黄,撒着香葱和芝麻,倒是有点像生煎包的做法。   但是外皮和馅料都与生煎包有所不同。   小馄饨的外皮没有经过发酵,薄而有韧劲儿。   馅料则顾名思义,是荠菜鲜肉馅儿,而且菜多肉少,吃的就是荠菜那股子鲜灵劲儿,肉馅不过是作为提鲜增味的辅料罢了。   一口咬下去,让人恍若来到了春天。   剩下两道菜大家都不是十分了解,小皇帝示意何怀生上前讲解。   “按照夏娘子的解释,叉烧就是将腌渍后的猪肉挂在特质的叉子上入炉烧烤,所以被形象地称之为叉烧。烤好的叉烧肉质软嫩多汁,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再做成其他美食。   “蜜汁叉烧酥便是其中的一种,是将叉烧肉作为馅料做的酥点,皇上、吐蕃王、王储以及各位大人可以尝尝看,十分美味。”   原本的叉烧,是将串起来的里脊肉插入猪腹内烧,用的是暗火,让猪腹内的里脊肉慢慢受热变熟。   后来进过一次次的改进,由原本不便操作的在猪腹内烧肉变成了明火烤熟。   换成明火之后,再用里脊肉就会被烤得太干,于是食材又从里脊肉变成了半肥瘦的猪肉,并在上面反复涂抹蜜水。   被烤出来的油脂跟蜜水保护了叉烧不被烤干,而且会带上少许焦糖的甜蜜味道。   将烤好的叉烧肉切丁,包入准备好的酥皮中,入烤炉烤至外皮膨起酥脆即可。   这样说着虽然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得先保证叉烧的质量,如果连叉烧的味道都不好,那么做出来的成品也不会好吃。   其次就是酥皮的制作,要保证烤制的过程中起酥的层数多,才能更加酥香可口。   最后就是烤制时候的火候控制了。   夏月初前世做这道菜,用的都是烤箱,现代厨房家电的控温技术,是古代的烤炉完全无法比拟的。   夏月初足足在烤炉旁边耗了五天时间,终于一点点儿地将何时添柴、何时撤火等等步骤形成了一套规范的模板。   为了保证火里的均匀,夏月初还特意叫人定做了一套劈柴的工具,务必保证柴火都是长短粗细基本一致的,这样形成规范化流程,以后才能在酒楼里推广,否则就靠她一个人来掌握火候,那她一天什么都不用干了,只盯着烤炉就得忙死她了。   何怀生介绍之后还急忙提醒大家当心内馅儿烫口,食用要小心。   小皇帝夹起一块叉烧酥,小心地咬开一边的酥皮。   酥皮直接碎在齿间,咬开处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起酥。   叉烧内馅的香味瞬间混着热气冒了出来,还带着些许香甜的玫瑰香,还有点儿隐约的果香。   这是因为夏月初在最开始腌肉的时候,往里面加了玫瑰露酒,这样做出来的叉烧,香甜清冽,酒气四溢。   而烤制叉烧所用的木头,则全是岭南的荔枝木,就像果木烤鸭一样,烤出来的会带着淡淡的果香。   夏月初做的叉烧,选用的是猪肩胛部位的梅花肉,四层瘦肉三层肥,做出的叉烧光泽油亮,肥而不腻。   酥皮内层沾染了叉烧的肉汁,酥中带柔,内里的叉烧肉丁入口即化,肉香混着酒香还带着果香和蜜香,层层叠叠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一道烤鸭卷,可以说是夏月初的野心之作了。   大齐以及之前并未出现过烤鸭,夏月初当初在东海府卖过一阵,但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所以并未传到京城来。   她这次开酒楼,老早就叫人在后厨垒好了烤鸭炉,打算到时候每天限量供应,算是给新店招揽一下人气。   还有什么比小皇帝爱吃更好的宣传么?   皇宫几乎就是整个京城流行的风向标,宫中贵人们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很快就会带动起整个京城的风气。   这次入宫献宴,自然就是个大好机会。   夏月初权衡再三,出于安全等诸多因素的考虑,没有选择当面片鸭,而是用烤鸭卷的方式呈现上来。   轻薄弹软的荷叶饼,薄得几乎透明却弹性十足,里面裹着两片连皮带肉的烤鸭,再配上葱丝和黄瓜条,刷上一抹夏月初自己酿造调制的甜面酱,入口简直是绝了。   牙齿先咬破劲道的荷叶饼,烤鸭的香味就顺着破口溢出来了,鸭皮酥脆,鸭肉烂软,油香四溢。   然而还不等食客觉得太油,就已经咬到了黄瓜和葱丝。   葱丝微辣解腻,黄瓜清香爽口,配上咸甜口的酱料,简直是不能再完美的组合了。   鸭肉竟然还可以这样吃。   这是在场众人吃过烤鸭之后有志一同的心声。   紧接着大家的目光就一个接一个地落在薛承身上,目光之热切和期待,看得薛承都忍不住往后挪了小半步。   他只好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道:“马上就要开业了。”   至于这些老大人们能不能看得懂唇语,甚至能不能看清他的口型……   反正他是尽力了。 第1031章 吃狗粮就吃饱了   就在大家以为宴席就此结束,还略有些意犹未尽的时候,后厨居然又来上菜了。   一人一个带盖的小盅摆在面前。   “茶香吊浆汤圆。”   汤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最后吃这么甜腻的东西真的好么?   上了年纪的大人们更是犹豫,今天已经吃了一肚子的好料,再吃汤圆的话,怕是要不好消化吧?   心里虽然都这么想,但是手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掀开了盅盖。   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立刻飘了出来。   有爱茶之人立刻闻出来了:“明前龙井!”   扎拉钦虽然不喝茶,但也知道明前龙井是好茶,听说颇为珍贵。   小皇帝闻言笑着说:“的确是明前龙井,而且还是灵隐上天竺白云峰产的白云茶。”   灵隐的龙井分为下天竺祥林东的香林茶以及上天竺白云峰的白云茶。   白云峰乃天竺山最高峰,前朝有僧人建堂其下,谓之白云堂,如今已经发展成规模庞大的知名山寺。   寺周山中出茶,便谓之白云茶。   因茶树常年沐浴在寺中僧人的诵经中,时人以其茶有佛性而愈发推崇,渐渐成为了最珍贵的龙井茶品种。   尤其是明前茶,采茶只取一叶一芽,每年产量不足十斤。   先帝尤爱白云峰的明前茶,开始是作为贡品入宫,后来干脆派人去接管了茶山,每年的明前茶一针一叶都不许外流,必须送入宫中。   所以如今除非皇上赏赐,一般人即便再有钱,也只能喝到白云峰上的雨前茶。   用先帝的话说,灵隐所产草茶,恰似西子佳人,不胜浓妆,宛如春日里的一阵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每年基本只有几位深受先帝信任的老臣以及办事得力的臣子才有可能得到几两的赏赐。   薛承还知道,当年在京城的地下黑市,白云峰的明前龙井价钱炒得是黄金的好几倍。   甚至有两袖清风的老臣为了嫁女,辗转将茶叶卖出以备嫁妆,没想到能卖那么多钱,私下笑称,所卖之资再嫁一女亦足。   这样珍贵的茶叶,没想到竟然被夏月初哪来煮汤圆了,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同意了。   有爱茶之人简直觉得痛心疾首,好好的茶叶就这样被糟蹋了。   小皇帝扭头向何怀生询问:“为何叫吊浆汤圆?与寻常汤圆有什么不同么?”   “启禀皇上,吊浆汤圆的外皮乃是先泡发糯米,用石磨磨浆,再吊浆渗水后做成的,吃起来比一般汤圆更加软糯却不是韧劲儿,有一股特别的糯米香气。”   青瓷小盅内,洁白如玉的小巧汤圆如大颗的东珠般在茶汤中浮浮沉沉。   汤圆原有的口味稍甜,正好以香味浓郁的龙井茶汁缓和,二者相得益彰,配合得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间,几颗小巧的汤圆便下肚了,但是却没有给肠胃带来任何负担,反倒是口中茶香久久不散,引人回味。   一顿饭吃到现在,才终于让人有了心满意足、应该这样收尾的感觉了。   前面还在吃汤圆,喝龙井茶汤,后厨此时已经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了。   汤圆被送菜的小太监端走之后,后厨就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把房顶冲破。   虽然后面还有一次献宴,但是头一仗是最难打的,这次虽然过程中有那么点儿波折,但好在一切尽在掌握,最终的结果是大家齐心协力,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大家都是年轻人,原本在宫中学徒的时候不得不压抑本性,如今跟着夏月初一年多,性子也都慢慢恢复了青年男女应有的鲜活。   夏月初也很是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站在前面看着下头的年轻人蹦跶。   等激动得差不多了,她才拍拍手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想吃什么,可以点菜,能做的话就给你们做!”   “蒜蓉苋菜!”   “凉拌西葫芦。”   “苦瓜排骨汤!”   “荠菜团子!”   下面登时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点的还都是家常菜。   “行,就这几个吧,你们自个儿去把材料备好,一会儿我来做。”   围在她周围的人一哄而散,开始去准备做菜。   “阿桦你去切点腊肉,炒个红菜苔,阿莹,你去准备一下擂椒茄子。”   王桦一听这话便问:“结束之后师公要过来么?”   这两道菜是薛承这段时间最爱吃的,隔三差五总要缠着夏月初做一份。   沈莹赶紧扯着他道:“师兄,先去干活吧,让师父歇会儿。”   其实夏月初也不知道薛承会不会过来,这里毕竟是宫中,肯定不能随意走动,但是想到他在前头大殿站了一晚上,却都轮不到上桌吃饭,就忍不住觉得心疼。   先把菜做了预备着,说不定能跟着何大人一起过来呢!   夏月初在内间坐着歇了一会儿,喝了杯茶,然后又系上围裙出去做菜。   她做到擂椒茄子的时候,只听得有人推门进来,声音惊喜地说:“哎呦,这么香呢!”   夏月初听出薛承的声音,惊喜地扭头看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不自知地挂起了笑容。   后厨众人天天被他俩堵着狂喂狗粮,早就已经吃不下了。   刚开始看到的时候一个个还兴奋激动的,如今也都视若无睹了,否则简直是给自己添堵。   何怀生见状却不由在心里感慨,这两个人的感情还真是蜜里调油。   夏月初拌好檑椒茄子,再次走到灶间道:“何大人,承哥,你们今晚累坏了吧?赶紧坐下吃吧,不用等我,我这儿还剩一个菜,很快就好。”   薛承走到夏月初身后,用身子遮挡住别人的实现,伸手帮她揉捏着后腰道:“我不过就是站了一个时辰,哪里就能累着了,倒是你,忙了一晚上,累坏了吧?”   “做的就是这行,早就习惯了。”夏月初把腊肉下锅翻炒到半透明,下葱姜蒜和干辣椒爆锅,然后把切好的红菜薹倒入锅中。   薛承看清锅里的菜之后,眼里瞬间蓄满笑意,低头看着夏月初头顶的发旋,忍不住在她头顶轻轻落下一吻。 第1032章 杨艾琪失踪   其他人看到也就罢了,何怀生可是头一次见这阵仗,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就结结实实地喷出来了,还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夏月初赶紧抬肘向后捅了薛承一下,示意他离自己远点儿。   这又不是在家里,何大人也年近五十了,再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薛承从善如流地松开环在夏月初腰上的手,回到已经被擦干净的桌边坐下,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对何怀生道:“让何大人见笑了,跟月初从早晨分开到现在才见到,一时有点儿忘形了。”   何怀生都无语了,从早到晚也不过一天时间,至于的么?以后你若是带兵出征,那还活不活了?   他甚至还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新婚燕尔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不过不等何怀生多想,夏月初已经把最后一道菜炒好,几个盘子端上桌,后厨其他人也都自己盛了菜各自找地方吃去了。   夏月初又去灶台上提了个坛子过来笑着说:“拿来的葡酒只用了一多半,已经开封也不好存放了,干脆今晚一起喝掉好了。”   一听到葡酒,何怀生的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也没工夫去想薛承和夏月初的感情为啥那么好了。   人家小两口感情好不好都是人家自个儿的事,眼下还是要好好品尝一下葡酒要紧。   暗红色的酒液从坛中倒出来,果香扑鼻。   何怀生抿了一口,闭上眼睛,缓缓地让酒液在口中蔓延开来,全方位地体会着葡酒的味道。   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道:“真是好酒啊!”   他说完就看见夏月初正在给薛承夹菜。   薛承那眼神……是个男人怕是都能看懂。   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屋里,他估计巴不得让夏月初直接喂他才好。   几道家常菜的确吃得人心里胃里都十分舒坦,但是看着薛承总是旁若无人地跟夏月初黏黏糊糊、挤挤挨挨的,何怀生深觉自己年纪大了,真是有点儿吃不消现在的年轻人了。   夏月初不知道薛承今天被扎拉钦挑衅,所以心里头有点不痛快,才在她面前这般孩子气,看着何怀生尴尬,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干脆岔开话题问:“何大人,唐萱那边,应该不会再翻出什么浪来了吧?”   “这个自然,她意图破坏国宴,这可不是轻罪。”   “那就好。”夏月初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何大人,我说这话虽然不太合适,但是御膳房内部,也是该整顿一下了。”   “唉,确实如此。”何怀生叹了口气。   他从廖老手里接手御膳房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很多御厨资历都比他深,加上他本来性格的原因,时间久了,有些人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他当回事了。   薛承没有参与二人的对话,将最后一点葡酒喝光,桌上的菜也都一扫而空之后,扭头看看座钟,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准备出宫就要下钥了。”   “一个没留神居然都这么晚了。”何怀生也急忙起身,对夏月初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明天还得忙酒楼开业的事儿,赶紧回去休息吧。如今吐蕃王在宫中,后天初味轩开业我怕是不能到场祝贺了,先提前给夏娘子道个喜,咱们三日后再见。”   夏月初被何怀生这番话提醒,想起自己接下来几日忙碌的行程,也是有点儿头疼。   好在如今手底下能用的人多了,也不至于像以前开酒楼那样,事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了。   因为夏月初素来就有一边做菜一边收拾东西的习惯,对手底下的人也是这样要求的,负责前面菜品的人忙完了就都开始自觉地收拾东西,这会儿也不用再耽搁什么时间。   王桦和沈莹四处检查,以免有什么遗漏,尤其是夏月初自己带来的调味料,如今御膳房漏得跟个筛子似的,即便三天后还要来做饭,但这些也是必须带走的。   大家东西拿好准备走的时候,夏月初却发现杨艾琪不见了。   “艾琪呢?”夏月初皱眉,杨艾琪本身是从宫里出去的,并非不懂规矩之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大家把御膳房的几个院子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夏月初又去问之前守在院子里的水韵和宋一然。   宋一然道:“我看到杨姑娘之前要从侧门出去,我问她做什么去,她说跟一个宫里的老朋友约好见面,很快就回来,让我们不用担心。”   水韵补充道:“我当时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去看了一眼,见她没有走远,只是在西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人,我就回来了。”   薛承道:“你们在宫里乱走不方便,先跟着何大人出宫,我过去看看。”   夏月初有些担心地看着薛承。   “放心吧,她肯定是遇到以前在宫中的好姐妹,聊得忘了时辰。”薛承抬手揉揉夏月初的头顶,安慰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薛承带人将御膳房周围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杨艾琪的踪影。   眼瞅着宫门就要锁了,薛承也不敢再耽搁,只得将找杨艾琪的事儿托付给何怀生,自己急急带人出宫去跟夏月初汇合。   昭华宫内,德妃看着桌上一套精美的茶具,深吸一口气问:“刘公公是说,这套茶具,是皇上着人送来的?”   刘启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娘娘,皇上听说娘娘最爱的一套瓷器不小心摔破了,特意命老奴开了私库,找了这一套前朝的官窑精品,赏赐给德妃娘娘。”   德妃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厚重的脂粉都快遮盖不住她铁青的面色,还不得不躬身行礼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刘启走后,德妃气得右手攥拳,猛捶桌面。   贴身宫女吓得冲上来护住桌上的茶具。   “娘娘息怒,这是御赐之物,若是有个闪失,咱们可不好交代啊。”   “皇上难道会为了一套死物把本宫打入冷宫不成!”   “娘娘慎言啊!”屋内扑通通跪倒一片人。   “罢了!”德妃一甩袖子坐回榻上,扭头问,“那个杨艾琪审得怎么样,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第1033章 越发肆无忌惮   夏月初在宫门外的马车内等着薛承,见他自己出来,并未带着杨艾琪顿时就急了。   “艾琪不会出什么事吧?会不会在宫里冲撞了什么贵人,被人抓去了?”夏月初都快哭了,“艾琪本来都不用入宫的,她原本可以好好在保定府待着的,她是为了帮我才来的,万一人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艾琪,怎么对阿铮交代啊!”   薛承把人搂进怀里安慰道:“艾琪在宫里那么多年,懂宫里的规矩,不会有事的,肯定是遇到以前的朋友,聊得忘了时辰,宫门下钥了,我不能继续待在宫里,只好先出来了,何大人会帮忙找艾琪的,说不定明天早晨宫门开了之后人就回家了。”   薛承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心里却并不那么笃定。   杨艾琪几乎可以说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跟着师父学徒之前就先学规矩。   不懂规矩的人,根本就活不到出徒。   这些东西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根本不可能因为出宫一年多就忘记。   所以杨艾琪肯定是出事了,只是如今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   薛承心里也急得很,尤其听夏月初说到秦铮。   秦铮是他过命的兄弟,不止一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对他不离不弃,如今身体好不容易慢慢恢复起来,也定亲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爱人……那他这辈子欠秦铮的就真是太多太多,还都还不上了。   何怀生也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所以即便宫门落钥,他也还是将御膳房这几年刚出徒的帮厨都召集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何怀生召集众人所为何事,来的路上大家还在成群的小声讨论,大部分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午膳的事儿。   但是到了地方一看,居然只有帮厨,上头的御厨一个都没有,之前的猜测似乎也就不成立了。   如果是午膳的事儿,也应该是御厨们顶着,怎么也找不到帮厨们的身上。   “这么晚还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是想问一件事,认识杨艾琪的,今天见过杨艾琪的,全都留下来,其余人可以回去了。”   周彤原本蔫头耷脑地站在后排,觉得今天无论什么事都跟自己扯不上关系,此时听到何怀生问到杨艾琪,立刻紧张地抬起头来。   屋里的人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百余人。   周彤分开众人上前道:“何大人,是艾琪出什么事了么?”   “你认识杨艾琪?”何怀生眯起眼睛看着周彤。   周彤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但还是点点头道:“我跟艾琪当初在一个师父手底下学徒,关系一直很好,今天我也看到她了,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怀生没有直接回答周彤的话,而是将她带进里间继续询问道:“你跟杨艾琪是什么时辰见的面?都说了什么?”   “就、就是午膳之前。”周彤本来就胆小,见这架势更是吓得身子轻颤,但是因为事关杨艾琪,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当时只是看到了故友所以很是高兴,但当时我要去帮厨,艾琪也不方便跟我多说什么,我们当时约好等晚膳结束之后见个面,叙叙旧。”   何怀生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跟杨艾琪有约的人。   “那晚膳之后你们见面了么?”   周彤摇摇头道:“没见成……”   “为什么?”何怀生不等她说完就急切地问。   “我当时临时被抓了个差事,绊住了脚,等我办完差事赶过来的时候,夏娘子一行人已经出宫去了……”   周彤因为差事耽误了见面的时辰,赶到御膳房侧门外的大树下,发现树下根本就没有人。   她当时还不甘心地跑到御膳房里找了一圈,发现夏娘子一行人已经不在了,看到墙角座钟上的时辰才惊觉马上就到下钥的时候,这才急忙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正在房里懊恼得不行,就接到何怀生召集众人的命令过来了。   “你是说你傍晚的时候并没有来赴约?”何怀生皱起眉头。   周彤都快憋不出哭出来了,哽咽地问:“何大人,您行行好告诉我,艾琪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身子摇晃,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以前听过见过的惨案一桩桩一件件被从记忆中挖出来,脑子里更是不受控制地过画面,一会儿是杨艾琪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脸惨白浮肿的模样,一会儿是她被打得鲜血淋淋、遍体鳞伤的模样……   “杨艾琪不见了。”何怀生见她对杨艾琪的关切不似作假,终于道,“薛将军跟夏娘子出宫的时候没有找到她,如今谁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不会的——”周彤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整个人瘫软在地,“都怪我,如果我按时去赴约……”   “是谁临时给你派了差事?”   “是、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说娘娘想吃莲子银耳羹,让我去看着火,做好之后会有人来取……”   周彤越说表情越是惊恐,难、难道艾琪被德妃娘娘抓去了?   可是德妃娘娘为什么要抓艾琪,而且如果真的是她,她应该也完全有可能把自己摘出去,何必要用自己的宫女来做?   但是何怀生想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之前鞭花汤的事情,将一直跟随德妃的郭婕妤搭了进去,张婕妤也因为可晴的事被禁足在自己宫中。   德妃如今无人可用,不得不用自己的宫女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她完全可以说是宫女自己惫懒,将看火的差事交给帮厨去做,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杨艾琪的失踪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何怀生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经过鞭花汤的事件,德妃不但没有收敛行径,反倒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真当皇上需要忌惮蒋家,就不会把她怎么样么?   何怀生起身道:“你先留在这里不要走,我现在就去求见刘公公,看能不能讨个主意。” 第1034章 皇上牺牲色相   此时宫里各处基本都已经落钥,内外宫之间也都锁门了,但是为了传递消息,还是会留一个门口,内外都有专人把守,可以用来传递消息和物品。   何怀生想去找刘启讨主意,就得去这个宫门。   他塞了银子给外头看门的禁军以及里面传递消息的内侍,劳烦里头的人去给刘公公传个消息,然后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来回地踱步。   何怀生知道刘启是要贴身伺候皇上的,得了消息也不便及时出来,所以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没成想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刘启竟然就过来了。   “何大人,不知这么晚找咱家所为何事?”刘启隔着宫门问。   看门的禁军和内侍得了银子,早就识趣地走开,在不远处走来走去。   宫里的人,最怕有好奇心,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何怀生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刘启。   刘启闻言忍不住皱眉,若说这件事,的确是德妃能做得出来的。   但她抓走杨艾琪的目的是什么呢?   德妃跟夏娘子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何怀生听那边半晌没有动静,轻咳一声,提醒道:“刘公公还记得上次鞭花汤的事儿么?宫中一直传是夏娘子看出的端倪。而且当初保定府的斗狗案,也是被夏娘子无意撞破的……”   刘启:“……”   如此说来,这其中的冤仇怕是还不浅呢!   但是德妃真的有这么嚣张么?自己刚代表皇上去警告过她,她居然还敢在宫中囚禁他人?   刘启对杨艾琪还是有印象的,也知道她不但拿回了卖身契,还被夏月初认为义妹,许配给了薛承的左右手。   但是德妃却未必知道这件事。   倘若杨艾琪的卖身契还在宫中,这事儿也还好说,但如今……   无论是为了全夏月初的面子还是为了自己手底下的兄弟,薛承肯定都不会轻易罢休的。   “何大人,这件事咱家晓得了,您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倘若怀疑对象是个婕妤之类,刘启自己做主,查也就查了。   但是德妃却不是他能够轻易触碰的对象,他想要采取行动,就只得回去禀告小皇帝。   小皇帝本来都u已经准备就寝了,此时听了刘启来报,甚至都没有怀疑一下事情是否当真是德妃所为,眉头立刻皱起来道:“蒋家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如今该如何是好,还望皇上示下。”   小皇上想了片刻,皱眉道:“传朕的旨意,今晚宣德妃到乾泰宫侍寝。然后你带人趁夜搜查昭华宫。”   刘启听了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为了查一个妃子的宫殿,居然还需要皇上牺牲色相。   他跪伏在地哽咽道:“都是老奴无能……”   小皇帝:“……”倒也不必如此。   德妃今天刚被皇上用一套茶具敲打了,杨艾琪的嘴又一直撬不开,心里正在恼火。   贴身宫女秀珠一脸喜色地进来道:“娘娘,快起身梳妆更衣,皇上今晚传娘娘去乾泰宫侍寝呢!”   “什么?”德妃翻身坐起来,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听错了?皇上刚派刘启来敲打过本宫,怎么可能又突然叫本宫去侍寝。”   秀珠抬手挥退左右,自己上前一边扶德妃起身一边低声道:“娘娘,大家都道后宫之人皆想身怀龙子,母凭子贵,但是如今宫中,最盼着皇子的是谁?是皇上啊!   “有了继承人,皇位才能更加稳固。放眼后宫,贬斥的贬斥,禁足的禁足,只剩您一枝独秀,您的出身又最配得上皇后的位置,皇上不找您侍寝还能找谁?”   德妃被秀珠一番话说得心里舒坦了不少,但是坐在妆台前,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秀珠见状一边帮她梳妆一边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娘娘莫怪。皇上虽然是真龙天子,可归根结底也是男人,晚上吃了酒,自然想要纾解一番。   “依奴婢看,皇上对娘娘啊,那是又爱又恨。娘娘年轻貌美,皇上怎么可能不见之倾心。但娘娘的娘家势大,皇上登基前是吃过苦的,面对您难免会有自卑和忌惮。您平时偏又太爱端着架子。   “所以说,娘娘也该听奴婢一句劝,面对皇上的时候多温柔小意些,只要您跟皇上感情好了,大皇子乃至于嫡长子,还不是您手到擒来的事儿!”、   德妃彻底被说服了,眉开眼笑地任由秀珠帮她梳妆。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辇车将德妃接往乾泰宫。   秀珠打发昭华殿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只留下一名新来的小宫女在正殿陪自己值夜。   夜深之后,秀珠做了一大锅小米粥,打发小宫女给地牢看守审问杨艾琪的几个太监送去。   小宫女办好差事回来,非但得到了秀珠的夸奖,还被赏了一碗小米粥做宵夜。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一碗小米粥还没吃完,人就昏睡过去了。   秀珠悄悄摸到后门处,学了两声鸟叫,听得门外也传来相同的鸟叫声,急忙打开门栓,将刘启和他带着的几个小太监放进来。   “刘公公,人都已经放倒了,替罪羊也找好了,您快跟我去地牢把人带走吧!”   刘启以前都不知道昭华宫居然还有地牢,深觉自己对宫中了解太少。   进去之后,只见几个太监横七竖八睡了一地,地上到处都是摔破的饭碗和溅得到处都是的小米粥。   杨艾琪被捆在十字木架上,浑身是伤,嘴角含血,此时也是昏迷不醒。   “德妃真是好大的胆子……”刘启气得手都哆嗦,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挥刀割断捆住杨艾琪手脚的绳索,吩咐小太监将杨艾琪背出去。   “路上惊醒些,别叫人瞧见!”刘启说罢又扭头看向秀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想办法通知咱家?”   “刘公公,奴婢并不认得杨姑娘,以为只是从御膳房出去的学徒,没想到这么要紧……”   刘启也只是为了提点她一下,所以并未往深了说,点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   秀珠忙道:“奴婢一定立刻传消息给公公。”   刘启离开之后,秀珠费力地将昏睡过去的小宫女背出去,投入后门外的一口井中,自己回去吃了大半碗小米粥,昏睡在八仙桌边。 第1035章 放心不下   德妃被接去乾泰宫,先是等着小皇帝批阅奏折,然后又等着小皇帝看书习字,最后两个人就这么各盖各的棉被纯睡觉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皇帝就起来上朝去了。   德妃憋着一肚子气被抬回昭华宫,然而迎接她的却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   “什么?杨艾琪被人带走了?”德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那么大的胆子!”   秀珠跪在地上哭着道:“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吃了慧儿送来的一碗小米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早晨才被人叫醒……”   在地牢看守杨艾琪的几个人闻言立刻附和道:“是啊,娘娘,小的们也是吃了慧儿送来的小米粥才昏睡不醒的。”   “慧儿人呢?”德妃沉着脸问。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今天起来之后谁也没见过慧儿。   “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给我找!”德妃本来想把手里的茶盏丢出去,好在即将脱手的瞬间想起这是皇上刚赏的,只好强忍着气把手收了回来。   待屋里的人都退出去之后,德妃才慢慢沉下心来,越想越觉得昨晚的事儿不太对劲。   皇上先是毫无预兆地召她去侍寝,去了之后又对她爱答不理,甚至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难不成是调虎离山之计?   德妃想到这儿又连连摇头,皇上连杨艾琪是谁都不可能知道,又怎么会插手管这件事。   等找到慧儿那个死丫头之后,就知道背后的指使者是谁了。   杨艾琪被刘启带人救回去之后,便直接被送去当晚当值的御医处。   一碗汤药灌下去,人才幽幽转醒。   好在经过御医的检查,杨艾琪受的都只是皮外伤,只是受了惊吓,加上一直水米未尽又有些失血,这才昏过去的。   天一亮,宫门刚开,刘启就着人将杨艾琪送出宫,直奔廖府。   薛承和夏月初头天晚上都没睡好。   夏月初虽然累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   薛承一边心里担忧,一边还要照看夏月初,干脆整晚都没合眼。   外面天还没大亮,就有人敲廖府的大门。   门子披上棉衣,打着呵欠出去询问:“一大早的,谁啊?”   “我是何怀生。”   “哟,何大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门子赶紧开门。   廖府的人跟何怀生都十分熟悉,知道他这么早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谁知门开了之后才发现,何怀生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抬着担架就进来了。   “这是出什么事儿……哎呀,这不是杨姑娘么,这是怎么了?”   何怀生对廖府熟得跟自己家一样,直接领着人往里走,然后打发门子道:“你赶紧去给薛将军和夏娘子送个信儿!”   “是,是,小的这就去。”门子一溜小跑地走了。   何怀生刚叫几个婆子把杨艾琪从担架上挪到床上安顿好,薛承跟夏月初就急急火火地过来了。   “艾琪?你没事吧?”夏月初一看到杨艾琪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姑娘原本白白净净的脸上如今多了好几条血痕,看不见的地方还指不定有多少伤呢!   杨艾琪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夏月初的声音才睁开眼睛,声音十分虚弱地说:“月初姐,我、我什么都没说……”   “傻丫头!”夏月初偏身在床边坐下,想把人搂进怀里又怕弄疼了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说了又有什么要紧,你的身子才最要紧啊!”   杨艾琪是女孩子,又是秦铮未过门的媳妇,薛承自然不要进内间,留在外面听何怀生大致交代了一下情况。   果然是蒋家人搞的鬼!   何怀生还要尽快赶回宫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给薛承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杨艾琪的伤口在宫中都已经被上药包扎好了,这会儿也没什么精神,夏月初喂她吃了点东西就让她休息,一直等她睡着了才出来。   来到外屋看见薛承,夏月初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落下来了,直接扑进薛承怀里。   “何大人在哪里找到艾琪的?到底是谁下的这么重的手?跟我有仇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要冲艾琪下手!”   夏月初能看得出来,杨艾琪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她根本就没敢多问什么,这会儿出来了才忍不住问薛承。   “是德妃干的。”薛承沉声道。   “又是她!”夏月初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是用唐萱和刘蕊害我不成,所以才朝艾琪下手的?”   薛承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环着夏月初的手臂紧了紧。   德妃不敢动薛承和夏月初,只好在其他地方动手脚,没想到早早就被发现了,还一下子折损了两个人手。   拖住周彤,抓走杨艾琪,是她气愤之下的冲动之举,到处都留有破绽,偏生暂时为了朝局稳定,还不能直接对蒋家发难。   想起之前何怀生说的话,薛承都替皇上觉得憋屈。   身为天子,为了不与宫妃撕破脸,竟然需要用这样的法子,也着实太难为他了。   薛承轻抚夏月初的头发道:“放心吧,我和陈大人都在搜集蒋家的罪证,不出一年,蒋家必倒。”   对于蒋家的事儿,薛承心里其实也很着急,原本蒋家跟薛家就不对付,更何况斗狗案一事,不但把蒋昕延折进去了,还连累蒋佳珮未能登上后位,这梁子早就结下,已经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了。   薛承知道自己今后肯定要外出征战,至少与庆王的一仗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把蒋家扳倒,到时候他如何放心把夏月初一个人留在京城。   夏月初见薛承发呆,推了他一把道:“承哥,我跟你说话呢,艾琪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该告诉阿铮一声,保定府那边有没有人能暂替阿铮管上一阵子?让他过来陪陪艾琪。”   薛承从沉思中惊醒,忙道:“这个自然,我马上就去写信,差人快马送去保定府,如果路上不出意外,阿铮说不定能赶在今晚关城门之前入京。” 第1036章 看见你就什么都好了   秦铮一路快马加鞭,竟赶在晚膳前就到了廖府,头发和眉毛上都是白霜,马都快跑虚脱了。   薛承和夏月初面对秦铮,全都是满心愧疚。   夏月初直接道:“阿铮,嫂子对不住你,没照顾好艾琪。”   “嫂子,这是蒋家的错,跟大哥和你没有关系,我又不是那等不懂事理的人。”秦铮说着正色道,“大哥,等皇上准备对付蒋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薛承抬手拍拍秦铮的肩膀,沉声道:“放心,这一笔一笔账,我也都给蒋家记着呢!”   下人送上来洗脸水和热毛巾,秦铮简单洗掉一身风尘,便急着去看杨艾琪。   夏月初一边陪着他往后院走,一边道:“早晨送回来的时候着实吓着了,精神上也有些恍惚,吃了御医给开的药,睡了一上午,晌午醒过来的时候精神瞧着好多了,用过饭吃过药下午又睡下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杨艾琪的住处,夏月初让秦铮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看看。   杨艾琪此时已经醒了,但是她没有喊人,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连夏月初进来又出去了都不知道。   “她醒了,你进去陪陪她,我去给她做点吃的。”   “嫂子,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明天酒楼开业,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秦铮没急着进屋,先对夏月初道。   “艾琪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开业,等下次入宫献宴之后再开业也是一样的……”   夏月初今天守了杨艾琪一天,除了去做饭,几乎半步没离开这件屋子。   “嫂子,你为了京城这家店的开业准备了那么久,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已齐备,若是错过这次机会,等艾琪好起来知道以后,也会觉得心里不安的。”   “你先进去陪着艾琪吧。”夏月初把秦铮推进去,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秦铮劝她的话听进去。   杨艾琪这次的确是被吓得不轻,虽然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遇到过身边犯了错的人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宫中各种骇人的小道消息,更是她们这些年轻学徒晚上熄灯后关起门来当睡前恐怖故事讲来讲去的。   但是她从来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而且是在她拿回卖身契、自以为已经迎来新生活的时候。   她知道全家都很担心她,也知道能把她从德妃宫中救出来,肯定费了不少劲,她也想能够笑着安慰夏月初,说自己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天晚上在地牢里经历的所有打骂,就会让她不寒而栗。   刚才夏月初进来的时候她是知道的,但是却提不起半点儿精神与她说话,等人走了又开始觉得后悔。   杨艾琪正想着,忽然又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她翻身准备起来,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打起精神跟夏月初说几句话,让夏月初不要再担心自己,赶紧去忙正事要紧。   谁知刚用手肘撑住床榻准备起来,就被人快步上前一把扶住,直接被揽入一个还带着些许凉意却又十分熟悉的怀抱。   “对不起,艾琪,我来晚了,我应该陪着你一起来京城的。”秦铮看着杨艾琪脸上和手上的伤痕,心疼得手都在发颤。   “铮哥?你怎么来了?”杨艾琪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到了此时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她盯着秦铮的脸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铮哥,别看……”   “……”秦铮又是心疼又是无语,这会儿挡着还有什么用,自己早都看见了,“傻丫头,没事儿的,宫里有特效的祛疤药,实在不行让邹大哥帮你调制一盒,肯定半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杨艾琪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秦铮话里话外都在说不会留下痕迹,那是不是证明他其实很在意自己会不会留下疤痕?   她心里发苦,干脆直接把被子拉到脸上,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却又忍不住小声问:“那、那要是真的留下疤了,你、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秦铮恨不得扇刚才说话的自己两巴掌,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他连人带被子一起往怀里抱了抱,低声道:“当初我躺在床上,一个指头尖儿都动不了,吃饭都要人一点点喂进去,瘦得人都脱相的时候,你嫌弃我了么?”   “那、那又不一样的!”杨艾琪小声咕哝着。   男人最重要的又不是容貌,但是跟秦铮比起来,她除了年轻美貌加上厨艺还凑合之外,是真的没有什么其他优点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么?我就只看人的外表?”秦铮习惯性地想要捏捏杨艾琪的脸颊以示惩罚,触到她脸上的伤口之后又立刻止住了,动作轻柔地抚摸过鞭痕,心疼不已,“还疼不疼了?”   杨艾琪害羞地把脸埋入秦铮怀里,小声道:“看见你就什么都好了。”   两个人在房里腻腻歪歪地说了一会儿话,夏月初在外面轻叩房门,把秦铮叫出去,将食盒交给他道:“你陪艾琪一起用晚饭吧,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再送过来。”   杨艾琪在屋里听到夏月初的声音,急忙穿鞋下地,踉跄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月初姐,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只是有点儿吓着了。其实这件事都是我不好,你之前提醒过我,让我小心,是我仗着自己自幼在宫中长大,擅自脱离了御膳房的范围,所以才……月初姐,对不起,千万别为了我耽搁了明天新酒楼的开业,不然我真是……”   杨艾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夏月初伸手把杨艾琪搂进自己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怪你,没事儿的,哭出来就好了。别搁在心里头。”   杨艾琪哭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从夏月初怀里抬起头来,小声问:“那酒楼……”   “照常开业。”夏月初轻拍着她的后背道,“蒋家不想让咱们好过,那我偏要过得越来越好给他们看看。” 第1037章 水晶宫   钱三儿是个老京城串子,靠着祖上留下的家底儿过日子,整日介游手好闲,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   京城是大齐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市,街头巷尾,每天都有各种新鲜事儿发生,自然也少不了钱三儿这样爱凑热闹的人。   不过钱三儿却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规矩和讲究,用他的话说就是,从一个人怎么看热闹,便能看出这人究竟是老京城人,还是进城找活干的土包子。   土包子们看热闹,垫着脚,抻长脖子,半张着嘴,一个挨一个儿,活似圈里等着喂食的鸭子。   丢人!   而老京城人看热闹,很少直接凑到跟前去,大多揣着手,站得不远不近,或是靠着棵大树,或是靠着后头的墙,貌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其实心里关注得很。   钱三儿跟这些人又有些不同,他每次都是端着架子的。   要做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佯装经过,然后用眼角余光瞥上那么几眼。   看得明白便走,看不明白也不能露怯,得兜住了,回到自家胡同再揣着手去找人凑堆儿,听别人把这事儿一二三四五地讲得明明白白。   倘若某天运气好,遇上的这件事儿他刚好懂行,那就擎好儿吧,整个胡同里就看他了,走家串户、不厌其烦地给人掰开揉碎了讲。   但是今天这个新鲜事儿,却让觉得自己见多了市面,看多了新鲜事儿的钱三儿也如他口中的“土包子”一般,瞪大眼睛,抻长脖子,半张着嘴,丢了魂儿似的站着挪不动脚步了。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嘲笑他,因为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京城的初味轩分店,夏月初四面装得都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窗,殿内的灯罩也都是玻璃制品,为此特意选在了天黑后开业。   将开业吉时定在晚上的铺子十分罕见,所以刚才噼里啪啦放鞭炮的时候,就吸引到不少驻足观看的人。   待门口特意请来的张罗拖着长声大喊“吉时已到”的时候,夏月初伸手扯掉了挂在初味轩匾额上的红绸。   就在围观百姓打算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匾额上写了啥字的时候,店面四周挂着的红绸突然被同时扯开,霎那间光芒大盛,将街面照得亮如白昼。   为了让人更清晰地看到玻璃窗的存在,夏月初还命人在玻璃上都贴了用红纸剪成的初味轩三个字,红红火火地看着十分喜庆。   于是,透明的窗户,透明的灯罩,晚上还能亮如白昼的房间……这些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才听说过的东西,如今竟然就这样摆在眼前,将所有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三儿猛地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地说:“我滴个老天爷,这怕不是把龙王爷的水晶宫搬过来了吧?”   这话甫一出口,钱三儿立刻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这般沉不住气,竟然露出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模样。   但是周围的人却对他这话十分认同,再也找不出更贴切地话来形容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凑近窗边,小心翼翼地摸了玻璃一把,确认真是有个透明切坚硬的东西将屋内外阻隔开来,而并非他以为的,只是个空荡荡的窗框罢了。   “这可真是神乎其技啊!”看着屋里亮如白昼,隔着窗户连桌椅上的木纹儿都看得一清二楚,老大爷忍不住连声感慨,“活了几十年,没想到黄土都埋脖颈了,竟还能看到这般神奇的新鲜物事。”   “初味轩在京城开分店了。”   “初味轩装潢得像水晶宫一样漂亮。”   “初味轩东家原来就是昨天刚刚入宫献宴的夏娘子。”   “听说皇上和吐蕃王都对夏娘子的手艺赞不绝口呢!”   “初味轩门口摆了十几道菜,谁去都可以随便品尝。”   一个个关于初味轩和夏月初的消息,在一点点推波助澜的操作下,很快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东盛大街渐渐被得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人流拥堵住。   原本同在东盛大街的其他商家还暗觉高兴,心道这人流连,比往年过年最热闹的时候还要拥挤,初味轩今天开业又如何,也不可能接待得了那么多人,到时候总归会有人进店来看看,买点东西再走。   但是人流越来越多,进店的却几乎没有。   初味轩水晶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窗户、灯罩甚至是碗碟,被拥挤的人们口口相传,传得越发美轮美奂,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得高高的,宁可人挤人也要去初味轩门口尝一尝试吃菜,看一看水晶宫,对其他店面的招揽全部视而不见。   渐渐,随着前面尝过试吃菜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消息被传递出来。   “真不愧是皇上都赞不绝口的美食,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   “我觉得还是开水白菜好吃啊!老子吃了一辈子大白菜,从来都不知道白菜还能做出这个味儿来。”   “最好吃的绝对是焖烧羊肉,我这辈子都吃过这么香的羊肉。”   东盛大街上热闹成这个样子,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蒋昕延的耳中。   蒋昕延原本正歪在榻上吸食阿芙蓉,听了下人来报,气得翻身起来,摔了手里的烟枪。   “废物,一群废物!”蒋昕延气得胸口发疼,费力地喘着粗气,“不是说让你们盯紧么,花了那么多钱,抢先买了那么多店面,最后人家店也买了,装潢也做好了,如今酒楼都开业了你们才来告诉我?你们还有脸来告诉我?”   下人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这几个月来,蒋昕延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情绪也越发难以控制,动不动就大发雷霆。   每天只有吸阿芙蓉的这点时间,他的心情才会好转,所以下人们渐渐就都凑在这个时候来回禀事情。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初味轩开业这件事,竟然会让蒋昕延气到如此地步,甚至摔烂了一直当做宝贝的牙雕烟枪。   后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禀事的人更是心里打鼓,连开口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第1038章 偶遇   蒋昕延也没心思听其他的汇报,皱眉道:“来人,更衣,备车,我倒要去看看!”   底下跪着的几个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好歹躲过了几天这一劫。   等蒋家的马车拐入东盛大街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拥堵了。   在试吃的十道菜都被吃完之后,薛承就带人过来开始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逗留在附近,痴痴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初味轩。   离着初味轩还有大半条街,马车就已经挪不动地方了。   蒋昕延不得不下车走过去。   好在有家丁护院开路,加上他的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所以也没人敢上前冲撞。   当刚开业的初味轩酒楼映入眼帘的时候,饶是已经知道玻璃大棚的蒋昕延也不由看呆了。   宫中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蒋昕延特意想法子去皇庄看了已经建好的玻璃大棚。   如今里面刚平整好土地,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蒋昕延当时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玻璃,却完全没有想到玻璃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蒋昕延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丝丝想法,难怪夏月初的生意在哪里都做得特别红火,人家这脑子,动得就是比别人快好几倍。   蒋昕延在门口站了半天,这才抬脚进门。   推开门之后还有两道棉门帘,掀开门帘之后,一股夹着香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蒋昕延心道,这玻璃看着像一层薄冰片似的,保暖性能倒着实不错。   见有客人登门,小二急忙跑过来,一脸歉意地说:“这位客官,真对不住,小店一楼大厅已经客满,您看您是在这稍候片刻,还是上二楼雅间?”   “雅间还有地方?”蒋昕延有点惊讶的抬起眉毛,看一楼这热火朝天的架势,还以为早就人满为患了呢!   “二楼雅间也只有一间了,前一桌的客人刚刚吃完离开才腾出来的。”小二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们店里雅间是有最低花销要求的,至少得满一百两银子才行。”   “那三楼呢?”蒋昕延眯起眼睛问。   “真是对不住您,三楼今日招待的是前来参加酒楼开业的贵客,暂时不对外开放。”   小二等着蒋昕延做决定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扬声道:“没钱开雅间就让开点,最后一个雅间小爷要了!”   蒋昕延皱眉回头,看清来人之后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郑二爷。”   来人正是户部侍郎郑鹏义家的次子郑昶皓。   “哎呀,蒋哥!”郑昶皓忙道,“什么二爷不二爷的,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还跟以前一样,叫我郑老二,或是小皓就行。”   “你今天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之前郑庭萱离家出走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之后,郑家才算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谁知道吐蕃王进城当天,出走多日的郑庭萱竟然被薛承手下的禁军大张旗鼓地送回郑家。   一时间臊得郑家又开始闭门谢客。   这个日子口,郑昶皓居然还有闲心来酒楼吃饭,也还真是不容易。   郑昶皓此时也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赶紧一把揽住蒋昕延的肩膀道:“走走,蒋哥,咱们上楼坐下慢慢聊,今晚我请客。”   蒋昕延本来正在犹豫要不要在这里吃饭,他想多了解一下初味轩,但是又不甘心给夏月初送钱,这会儿听郑昶皓这么说,便立刻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一起上楼去了。   “把你家的招牌菜捡好的来几个。”郑昶皓随便翻了几页菜谱,没耐心继续看下去,把菜谱丢还给小二,“蒋哥,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给我省钱。”   小二立刻将菜谱双手奉给蒋昕延。   蒋昕延没接菜谱,问:“入宫献宴做过的菜,现在店里有么?”   小二翻开菜谱最后一页,放在蒋昕延面前道:“您看,这一页上的菜都是入宫献宴做过的。”   “捡拿手的上几样就是了。”   “好嘞,两位爷还需要别的什么么?”   “再来坛好酒。你家都有什么好酒?”   “这位爷,我家的好酒自然是我们夏娘子亲手酿的,有虎鞭酒,虎骨酒,鹿心血酒……”   “呸,你看我们两个人,谁需要这个?”郑昶皓啐了一口又问,“还有别的么?”   “还有五味子酒、天麻酒,人参酒……”   “有葡酒么?”蒋昕延打断了小二的话。   “这位爷一听就是懂行的,知道我们夏娘子酿的葡酒最有名,不过葡酒的价钱可着实不便宜……”   “什么钱不钱的,我蒋哥想喝你就赶紧上,你看小爷像是出不起钱的人么?”   “得嘞,您二位请稍候。”小二拿着菜单下去了。   紧接着又有人来给上茶、热毛巾和餐前小菜,走时还贴心地给二人关上房门。   等人走了之后,蒋昕延就忍不住道:“你怎么还有闲心出来吃饭?你家如今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儿郑昶皓就头痛欲裂,喝了一口茶压压火才道:“蒋哥,快别提了,我家这两天都乱套了,又哭又吵又闹的,我这哪儿是出来吃饭啊,我这是出来躲清静的。而且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没脸叫朋友一起出来,正自己在街上瞎逛呢,看见这边新开的酒楼,就寻思进来歇歇脚。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一个人来酒楼吃饭喝酒?”   蒋昕延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郑昶皓是个特别爱热闹的人,平时出门必定要约上狐朋狗友,最怕自己待着。   能让他一个人出来喝闷酒,看来家里是当真待不下去人了。   “薛承这招可真狠啊,如今怕是全京城都知道这件事儿了吧?”蒋昕延假意打抱不平,“你爹好歹是户部侍郎,又赶上吐蕃王进京的大日子,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儿把你姐抓住送回你家,也太不给你爹面子了吧?”   “我爹还有个屁的面子,都让我姐丢光了!”郑昶皓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但是半点儿火都没压下去,反倒是越烧越旺。 第1039章 惊艳   不多时,四碟凉盘先被端上了桌,跟着一起上来的,还有装在玻璃壶里的葡酒。   夏月初之前一直没有推出葡酒,一来是想留着自己在京城开店的时候打开名气用,二来也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容器。   古代盛酒的容器,基本都是不透明的,陶、瓷、金、银之类,琉璃因为工艺原因做出来并不够通透,而大齐的水晶不知是开采不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价位堪比玉石。   虽然夏月初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但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当初寻找到玻璃匠人之后,夏月初就将做酒壶这件事提了出来。   弗兰克四人也很给力,没几个月就做出了达到夏月初要求的酒壶、酒瓶和酒杯。   最开始一路流亡到大齐之后,他们还忍不住有些想念故土,但是在大齐住了一个月后,就全都乐不思蜀了。   首先是生活水准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四个人都被大齐的美食给征服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比在哈布斯堡的时候好太多了。   其次,虽然夏月初也有保密方面的要求,但是并未限制四个人的自由,只要他们想的话,还可以出门逛街。   最后,他们之前在哈布斯堡,每天都要在监工的看管下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到了大齐之后,薛承很快就给他们配备了工匠,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指导和监督这些工匠,并且研究夏月初安排给他们的新任务,简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几个月下来,四个人都长胖了,满面红光,精神面貌比刚到大齐时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弗兰克跟埃利奥年纪比较大了,暂时还没露出什么端倪,但是听甘荣说,托马斯和法比奥都特别积极地在学习汉语,准备找个大齐的姑娘做妻子了。   所以夏月初安排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是一腔热情地全身心投入,效率也增加了不少。   如今京城初味轩里的玻璃器皿,都是他们这几个月陆续研究出来的。   暂时刚刚能供给京城分店使用,夏月初准备等来年开春之后,东海府那边雪化光路好走之后,便送一批过去。   餐具倒还不着急,但是玻璃窗和玻璃灯罩这些能够显著提高室内采光和吸引别人眼球的东西,还是可以先安排起来的。   不得不说,夏月初选在京城分店开业的时候上葡酒,的确是十分明智的决定。   当初为了让玻璃壶能够受得起冰镇而不会崩裂,弗兰克跟埃利奥也是费心做了很多次的尝试和试验的,好在最终成品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只要不突然往冰镇过的玻璃壶里倒热水,是不会炸裂的。   夏月初对此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当下的工艺技术还达不到,难道指望他们能做出来高硼硅玻璃那种能够承受瞬间温差一百多度以上的高科技产品?那就着实是异想天开了。   饶是这样,效果也已经足够震撼了。   玻璃灯罩使得屋内光线比之前好了不止一倍,颇有些后世烛光晚餐的意境,卧在一盘冰中的酒壶晶莹剔透,将葡酒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连蒋昕延和郑昶皓都被惊艳到了。   提前受过培训的伙计过来给二人斟酒,顺便教二人如何拿酒杯,如何品酒。   若是平时出去吃饭,还要有人来教他怎么喝酒,蒋昕延早就火冒三丈地把人踹出去了。   爷花钱买的酒,爱怎么喝就怎么喝,还用得着你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但是今天他本身就是想来探探夏月初的底,所以这才忍了下来。   蒋昕延按照小二的说法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着其中的酒水。   葡酒在杯中回旋,酒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并释放出淡淡的酒香和果香。   紧接着品一口酒,让酒液从舌尖开始慢慢布满整个口腔。   舌尖先品到微甜,各种香味开始缓缓逸出,紧接着,舌头两侧尝到了酸味和淡淡的涩味,却并不让人厌烦,反倒让葡酒的香味更加有层次感。   柔滑的酒液缓缓滑入喉咙的时候,一股带着香气的暖意涌上来,让人有种微醺薄醉的感觉。   蒋昕延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浸在葡酒醇甘洌的余味中,久久无法回神。   却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直接大声称赞道:“果然是好酒!小二,给爷准备两坛,一会儿爷要带走。”   “这位爷,真对不住,因为葡酒酿造困难,产量不高,如今我们只提供给在店里吃饭的客人,而且每桌限购一坛。”   “什么狗屁玩意儿,还限购?”郑昶皓气道,“爷想买回去孝敬自家老子都不行么?”   “爷,真是对不起,酒水都是东家专门派人看管的,小的也做不了主,不然您带家里老爷子过来吃顿饭?小店除了酒好喝,菜也毫不逊色。”   “去去去!”郑昶皓黑了脸,这小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去后厨催菜,别让爷等久了。”   小二应声去了,但还是等了半晌才带人来上菜,嘴里一叠声地道歉:“二位爷,今日小店开业,人来得着实多了些,上菜的速度也慢了点,不过小的跟后厨说了,把您二位的几道菜做好一起上来了,免得一趟趟搅扰二位爷,您二位慢用。”   不得不说,初味轩的伙计找的还都挺机灵,说话也让人顺心,不管客人什么态度,全都是笑脸相迎。   蒋昕延忍不住在心里把初味轩跟自己当初开的酒楼比较。   郑昶皓的注意力却已经放到桌面的菜上了。   “这就是宫宴上做过的菜?”   “正是!”小二忙给介绍道,“鱼香豉油鸡,珊瑚二白,天梯鸭掌,吊烧琵琶鸽,都是这次宫宴上很受欢迎的菜品,您二位尝尝看。”   “天梯鸭掌?”蒋昕延登时来了兴趣。   小皇帝在招待吐蕃王的宫宴上吃鸭掌的事儿,早就已经传开了,大家全都在猜测,究竟是做得有多好吃,竟然能让以前从来不肯碰鸭掌的小皇帝竟当众破例。   没想到初味轩开业竟就让他碰到了这道菜。 第1040章 难以取舍   鸭掌很好吃,鸡也好吃,鸽子也好吃……   这一顿饭,两个人吃得几乎可以说是风卷残云。   刚开始还稍微有点矜持,后来越吃越顾不得那许多,反正也没有外人,彻底放开了,吃得肚子滚圆。   一瓶葡酒也被二人分着喝了个精光。   葡酒的度数并不算高,虽然有点后劲儿,但对蒋昕延和郑昶皓这种常年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人来说,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反倒是后劲儿带来的这种熏熏然的感觉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小二带人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去,换了普洱茶上桌,又给二人奉上热毛巾。   擦过脸之后,郑昶皓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喝着茶感慨道:“难怪人家夏娘子酒楼生意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不但菜好吃,服务也挺周到。”   蒋昕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闻言瞥了郑昶皓一眼。   京城从来不缺服务周到殷勤的地方,只要有钱,什么服务买不到?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出得起钱,找个盘靓条顺的小姑娘来一口一口喂你吃都做得到。   酒楼想要吸引客人,第一位的还是得味道好。   想到这里,蒋昕延又有些不甘心,当初如果夏月初肯同意跟他合作,他的酒楼也不会倒闭,夏月初也可以提前两年打入京城。   当然,夏月初当初如果同意合作,最多只能作为蒋家酒楼的合伙人之一,而她厚积薄发两年之后,此番在京城的亮相又是何等惊艳,都被蒋昕延有意地无视了。   蒋昕延想得心烦,又找小二要了一壶汾酒,跟郑昶皓一起喝了个烂醉,直到子夜酒楼关门才相互搀扶着离开。   蒋昕延刚回到家就觉得气氛不对,平时这个时辰,父母肯定早就歇下了,可今天院子里里外外都还灯火通明。   “出什么事了?”蒋昕延大半个身子靠在小厮肩头,问提着灯走在前面的门子。   “爷,小的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只知道好像是宫里头来了信儿。”   蒋昕延摇摇头,心道自己也是醉得傻了,家里的大事门子怎么可能知道。   “先送我回房洗把脸换个衣裳再说。”他刚吩咐过小厮,就见自己的贴身丫鬟桂枝从正房院里跑出来。   “哎呦我的爷啊,您这是去哪儿喝酒了?”桂枝一脸焦急,“老爷在房里等您半天了,眼瞅着就要发火了,您还一身酒气地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蒋昕延一听父亲都找到自己房里来了,也知道没法躲了,干脆直接进屋道:“父亲,不知这么晚找儿子有什么事?”   “你还知道回来?”蒋大老爷闻到儿子满身的酒气更是生气,“你天天能不能有点正事儿?”   “我出去吃饭,正好碰见郑昶皓,他心里不痛快,就一直拉着我喝酒,我也不好不作陪。”   蒋昕延的理由倒是找得快,直接把锅扣在了郑昶皓头上。   蒋大老爷跟郑大人还算交好,听到这个原因,倒也不好再追究喝酒的事儿。   “这就算了,可是宫里你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宫里?”蒋昕延一头雾水,“妹妹出什么事了?”   蒋大老爷见儿子一脸茫然,开始还以为是他喝酒喝太多想不起来了,又骂了几句,见他是真不知道,这才气哼哼地说:“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把消息网交给你管。”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蒋昕延此时才想起来,自己一听说初味轩开业了,就急匆匆地跑出门了,根本没有听后面的汇报,不免心虚地继续拿郑昶皓做挡箭牌道,“今天这不是要陪郑昶皓喝酒么,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劈头就被蒋大老爷打了一巴掌。   “你刚说是出去吃饭碰巧遇到郑昶皓,这会儿又成了专门出去陪郑昶皓了?”蒋大老爷气得手都在抖,“你是把我当傻子骗么?老子还没到糊涂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就开始玩儿这一套了?”   “爹,是我喝糊涂了。”蒋昕延今天喝完葡酒又喝汾酒,出来又被夜风一吹,本来就有些头疼,挨了一巴掌耳朵里都嗡嗡作响,赶紧转移话题道,“妹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妹妹在宫里私自扣押了夏娘子的人,还关在地牢里对人家用刑,如今兴许是被皇上发现了,她自己害怕,托人送了消息出来,结果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跑出去喝酒!”   蒋昕延艰难地分析着蒋大老爷话里的内容,晕头涨脑地问:“妹妹为何要扣押夏娘子的人?还用刑?皇上是怎么发现的?皇上问罪于她了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蒋大老爷怒火更盛,“这不该是你去搞明白的问题么,你如果早看到你妹妹传出来的消息,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查清楚了,结果呢,你拖到现在才回来,宫里早就下钥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明天再说了。”   蒋昕延按着自己头痛的额角,闹心不已道:“之前鞭花汤的事儿,皇上已经对妹妹有所怀疑了,她不老老实实呆着,又闹什么幺蛾子?她折腾什么不好,非要弄什么地牢、用刑,如果真被皇上知道了,以后还怎么敢亲近她?而且夏月初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好端端的去动人家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蒋大老爷越听越气,抽出一旁花瓶里装饰用的鸡毛掸子就开始抽儿子,“你三番几次折在薛承和夏月初手里,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我早晚得让你气死,倒不如打死你省心!”   蒋昕延开始还躲,后来也跑不动了,干脆直接躺倒在软榻上,任由鸡毛掸子抽在身上。   “你打吧,打死我看谁给你赚钱!”   蒋大老爷的手登时顿住,这一年多来,虽然不知道蒋昕延在外头做什么买卖,但是他一个人交给家里的钱,已经比二房和三房加起来还要多了,最近连老爷子看到他都比以前和颜悦色多了。   宫里的女儿跟赚大钱的儿子,蒋大老爷一时间还真有点难以取舍。 第1041章 弟妹可真是好脾气啊!   当晚,夏月初整个人简直忙到飞起,根本不知道蒋昕延居然跟郑家公子凑到一起在自家吃了顿晚饭。   酒楼开业,除了将整个三楼空出来招待客人之外,夏月初还着人留了两个相邻的雅间,直接将中间的隔板拆开,专门留着给薛承招待他军中的朋友。   三楼多是一些朝中官员和廖老请来的厨行中人,他们跟军中这些武将本就合不来,一边附庸风雅,一边讲究实实在在,实在没有共同语言,硬凑在一起反倒大家都不痛快。   所以夏月初在征求过薛承意见之后,就将他自己的客人单独安排在了二楼,两间雅间正好紧邻内楼梯,比较方便薛承两边兼顾。   三楼招待客人的菜,便按照廖老的要求,使劲儿往高大上了弄,一盘盘的雕花精美繁复,配色考究,真材实料反倒不多,但是绝对的好看,而且绝对的好吃。   果然,三楼众人甭管吃不吃得饱,都一个个儿捏着玻璃红酒杯,做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夏月初忍不住偷偷冲廖老比了个大拇指。   三楼这样安排是为了炫技,是为了跟着客人一起附庸风雅。   但二楼可就不能这么来了,几口就能吃完的一盘菜若是端上来,客人说不定要以为她是在撵人。   夏月初陪在廖老身边,跟着他一桌一桌敬酒,认识在京城厨行叫得上名号的形形色色的人。   等三楼的客人离开之后,一楼大厅内的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桌喝得有点高的。   夏月初晚上虽然跟着廖老到处去敬酒,但她的杯子里一直倒的都是葡萄汁,所以喝了不少也只是觉得胃里有点涨而已,并没有醉意。   她叮嘱伙计多照看下剩下的两桌客人,别因为喝多了闹事,反身便去了后厨。   不多时,几个早就叫后厨备好料的炒菜便出锅了。   薛承正在雅间内跟众人聊天喝酒,大家中间分开了几年,加上有薛家的事儿在中间搁着,刚见面的时候总有些或多或少的尴尬或是拘谨。   好在大家以前都是一起在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几杯酒下肚,隔阂很快就消弭,气氛热络起来。   喝多了之后,有些人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阿承,怎么不见弟妹过来啊?难道只有三楼的客人才是客人,我们就不是客人了?”   旁边的人赶紧在桌子下面拼命捅他,陪着笑脸薛承解释道:“大刘这是喝高了,你别跟他个粗人一般见识。”   还不等薛承说话,大刘就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嘴里咕哝道:“你、你掐我干啥玩意儿!不是,阿承,我今天就是想看弟妹一眼,喝、喝弟妹敬的一杯酒,你、你说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附近几个人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当年大家都年轻,颇有些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加上薛承平易近人,大家才做兄弟相称。   如今薛承都已经接手薛家,成为真正的薛将军了,只差等待黄道吉日,正式搬进薛府了。   这个大刘怎么半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还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   “刘哥别着急,肯定能见着。”薛承只应承了能见到人,却并未接喝酒的话茬儿。   夏月初的酒量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又挺累的,在楼上敬酒,他都特意叮嘱让人给她准备的葡萄汁,怎么可能让她到这边来敬酒。   这一桌子的兵,若是敞开了喝,他都扛不住,更别说夏月初了。   他正准备出去看看三楼散没散场,一开门就看见夏月初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   “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还提前给我把门打开了。”夏月初笑着跟薛承玩笑了一句,凑近闻了闻他身上的酒味,发觉并不算重,才放下心来。   如今吐蕃王还在,京城内外的治安都是重中之重,薛承这个位置的压力还是很重的。   原本今晚如果不请这些人来,夏月初都不准备让薛承过来帮忙了,毕竟他后半夜还要带人在城里巡逻。   不过既然人都已经请了,就得好酒好菜地招待到位了,不然真还不如不请。   夏月初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让后面的几个伙计鱼贯而入。   他们训练有素地打开手里的食盒,将几道菜摆在桌上。   有人看了眼桌上的菜道:“最后上的这可都是硬菜啊!”   夏月初笑着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承哥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所以特意抽空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请各位大哥尝尝我这个做弟妹的手艺,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这话一出,就算刚才对她一直没露面心里稍有不满的人也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人家今日酒楼开业,本来就是忙的时候,却还亲自下厨,简直是给足了大家面子。   “弟妹亲自下厨做饭?”大刘大着舌头道,“那我们岂不是跟皇上和吐蕃王一个待遇了?这还有啥可嫌弃的!老子今天可一定要好好尝尝,以后回去能吹到孙子辈儿!”   同桌的人都被大刘酒后的口不择言弄得有些尴尬,生怕夏月初当场翻脸,到时候可就闹得难看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夏月初并非出身高门大户,可到底是深得皇上信任和器重的大厨,身份今时不比往日。   薛承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不介意跟这些军中汉子称兄道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哪怕是稍微过分一点,他也不以为忤。   但是当这种玩笑开到夏月初身上之后,他就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平时听起来没什么的话,此时听在耳中却总有那么点儿侮辱人的味道。   周围的人开始还拦着大刘,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这会儿也都顾不上他了,赶紧先保自己在说,别回头叫人以为自己跟大刘是一路货色。   好在夏月初并没有生气,依旧挂着盈盈的笑意道:“我早就听承哥说过,他当年在军中,可是没少去各位哥哥家里找嫂子蹭饭吃。如今大家既然叫我一声弟妹,就不要跟我外道,以后想吃什么就上家里来吃,我给诸位大哥做。”   听了这话,原本还在后头拉着大刘的人也松开了手,忍不住低声赞了句:“弟妹可真是好脾气啊!” 第1042章 真香   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之后,这边还又多喝了近一个时辰,直到薛承不得不带人巡视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把人送走之后,夏月初去后厨煮了一小锅醒酒汤,并不怎么温柔地给薛承灌了一碗下肚。   薛承笑着咂咂嘴道:“还挺好喝。”   夏月初把碗放在一旁,伸手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大氅,仔细地给薛承披上、系好,又叫人取了风帽过来。   “我这会儿浑身发热,你还给我捂这么严实?”薛承知道夏月初是有点生气的,所以便跟她插科打诨。   夏月初白了他一眼道:“热还不都是喝酒喝的,当然得捂严实了,不然出去被冷风一吹,就擎等着生病吧!”   “我一定捂严实了。”薛承趁夏月初抬手给自己戴帽子,直接搂住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蹭了蹭,“放心吧,我酒量大着呢,没喝多。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在去巡视其他地方,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回家了。你回去早点睡,不用等我。”   夏月初给薛承系好风帽,闻言一巴掌推开他在自己颈间蹭来蹭去的脸。   “多大脸,谁要等你?”   “嗯嗯,别等我,你这两天也累坏了,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我今天出门前吩咐过了,叫他们给你备着热水呢!”   “行了,别腻歪了。”夏月初去换好衣服,她没薛承那么火力壮,格外怕冷,虽然是坐车回去,但还是穿得十分厚实,还把手揣进了狐裘的手捂子里。   姜瑞禾之前在手捂子里放了一个小手炉,这会儿里头十分热乎。   夏月初刚把手塞进去,就忍不住舒服地感慨道:“还是瑞禾贴心。”   姜瑞禾闻言抿嘴偷笑道:“是东家吩咐我做的。”   “去去去,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帮他说话。”夏月初假意挥手撵人,然后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薛承等她上去之后翻身上马,先把夏月初等人护送回廖家,然后才开始带人在城内巡视。   虽然骑着马,但是一大圈转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中途还处理了两个醉酒闹事的。   等他终于结束巡逻回到廖府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他在外头就先把大氅和风帽都脱掉了,进屋之后,又在外间暖和了半天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   夏月初早就躺下了,但是炕桌上还给他留了一盏烛灯。   黄豆粒儿大小的火苗儿在玻璃灯罩里跳跃,照出不大的一片昏黄光晕,在冬日的夜里,显得格外让人暖心。   夏月初睡得并不太实,听到声音翻了个身,眼皮微微颤动,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似的。   薛承赶紧吹熄了灯钻进被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地轻拍了几下。   夏月初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心里知道是薛承回来了,但是身体却已经习惯性地放松下来,眼皮掀了两下也没睁开,很快就随着后背上轻柔的拍打睡熟了。   薛承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口,也放任自己进入梦乡了。   薛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通过窗外透进屋里的光线判断,应该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翻了个身,摊开手脚,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放空。   自己的警惕性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么?居然连夏月初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似乎就有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对方做任何事情都让人提不起半点儿戒备,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似的。   薛承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呢,就听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夏月初本来是轻手轻脚进屋的,刚一进来就跟薛承对上了视线,再看看炕上乱七八糟的被褥枕头。   “醒了还不起来,都多大的人了,在炕上乱滚什么。”   薛承眯起眼睛,故意道:“我有点头疼!”   “活该,谁让你昨天喝那么多酒,喝完还出去吹冷风!”夏月初嘴上这样说,手却已经按在薛承的太阳穴上,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他揉捏起来。   薛承抽动鼻子,问:“做什么好吃的了,身上怎么这么香?”   “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夏月初一把推开薛承的脑袋,“赶紧起来吃饭。”   夏月初说着就往外走,走出内间之后又补充道:“去大厨房。”   薛承没有了撒娇的对象,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三下五除二将被褥叠好放在炕琴里,洗了把脸就往后厨去了。   后厨里面围了许多人,但是却意外地很安静。   薛承奇怪地进屋一看,发现所有人都端着碗忙着吃东西,根本顾不上说话。   屋里弥漫着刚才夏月初身上带着的香味,而且更加浓烈诱人。   “做了什么好吃的?”薛承笑嘻嘻地凑到夏月初身边,从她肩膀上探出头朝锅里看。   “面条。”夏月初说着,用笊篱从锅里捞出一碗面,另外加入高汤之后,走到旁边去调味。   旁边条案上,摆着二十多个装着不同调料的瓷碗,她用小勺飞快地往碗里加着调料,手速快得几乎都要出残影了。   薛承心里忍不住奇怪,后厨这些人可是连御膳菜品都快要吃腻了的人,怎么一碗面就一个个儿地吃成这样?   但是当夏月初将一碗调好的面塞进他怀里,他尝了一口之后……   艾玛,真香!   夏月初这次做的,便是重庆小面。   其实她早就想做重庆小面,但是因为需要用黄豆酱油,而大齐根本买不到合适的,所以夏月初不得不自力更生,前后花了差不多五个多月,才将这个黄豆酱油酿好。   为了吃小面而不辞辛苦地自己酿酱油,可以说绝对是真爱了。   薛承胃口大,这会儿也的确饿了,加上昨晚喝了不少酒,此时连汤带面的吃起来格外舒服,一碗面几口就见了底儿。   “月初,再给我来一碗。”   “牛嚼牡丹,真是浪费了!”廖老爷子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两碗面条,正在比较味道,看到薛承这样的吃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1043章 触动   夏月初又捞了一份面条出锅,浇入高汤之后准备加料,廖老爷子赶紧凑上前看。   只见夏月初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拿着一个长柄小勺,将面碗凑近调料碗,用长柄勺子将适当分量的配料一一挑进碗里。   她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人眼花缭乱,还不等看清都加了什么东西进去,就已经结束了。   重庆小面所用的是碱水面,夏月初用的是今年的新小麦,自家磨的面粉,揉出来的面柔韧又有弹性,还带着清新的麦香。   看完夏月初调味,廖老又坐回到桌边,从两个碗里分别挑了一筷子面细细品尝,然后点头道:“用黄豆酱油的味道果然不一样。”   薛承可没那么多讲究,对他来说,好吃就够了。   廖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觉得主要还是你这个辣椒油的味道好,跟你以前卖的那个红油辣子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做法是不太一样。”夏月初见廖老尝出了区别,也来了精神道,“这个辣椒油没有放那么多香料,只突出辣椒本身的香味和辣味。   “做的时候,要先把晒干的辣椒放在铁锅里炕一下,让辣椒的香味更好地释放出来,然后再入石臼捣碎,还不能捣得太细碎,成粉末状了味道就也不对了,捣成绿豆大小的片状即可。   “然后过簸箕,把辣椒皮和辣椒籽分开。然后将菜籽油烧热,先跟辣椒籽混合,加入白芝麻、山核桃仁提香,然后再把辣椒皮倒进去出辣味。   “这个时候的油温已经不似最开始时候那么滚热,不会担心会把辣椒皮烫焦,颜色也好看。”   “难怪,我刚才看调料碗的辣椒油就觉得特别红亮,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辣椒油辣而不燥,味道香醇,的确是十分纯粹香辣味,最难得的是,辣口不辣心,在嘴里层次分明,回味绵长,吃下去却并不觉得烧心烧胃,不错,不错!”   薛承一边吃面一边听两个人说话,还特意用筷子尖儿挑了点辣椒油尝尝。   廖老用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的举动,扭头问:“尝出什么来了?”   “尝出来了!”薛承嬉皮笑脸地说:“特别好吃!”   廖老本来还期待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呢,没想到就得了这么四个字儿,登时被闪了一下,连后头想说的话都给憋回去想不起来了。   夏月初忍不住笑出声来,嗔怪地看了薛承一眼,还是决定帮老爷子打个圆场道:“廖老,你问他能问出什么来,对他来说啊,吃的就分两种。”   “哪两种?”廖老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好吃的和不好吃的?”   夏月初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道:“是能吃的下去的,还有吃不下去的这两种。平时有的选就选能吃得下去的,没得选的时候,吃不吃得下去都得吃。”   廖老听完却并没有笑,面色反倒变得凝重了许多。   “将士们出征在外,的确是没有咱们这样的条件,可不就是能吃什么吃什么么!”廖老说罢,居然起身十分郑重地朝薛承道,“刚才是老夫孟浪了。”   薛承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面都没咽下去,端着面碗就跳起来了,急忙让到一旁,拼命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才道:“廖老,您这是做什么。”   夏月初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连忙去扶廖老。   “你是长辈他是晚辈,这如何使得。”   廖老爷子重新坐下之后道:“没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命好,生在太平盛世,又是在京城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体会不到这些。   “我小时候,老家那边就连年战乱,那时候,谁还顾得上东西好不好吃,摆盘好不好看,只要能吃饱,什么草根树皮甚至是墙土都有人吃。还有什么易子而食,你们以为都是话本里编出来的么?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家六口人,祖父,爹娘,加上我们兄弟三个,家里只剩下两袋子粮食,还不敢搁在屋里,我爹娘半夜摸黑在屋里挖了个大坑,把粮食放进去,再盖上木板铺上土,生怕有人上门抢粮食。   “为了节省粮食,全家人每天都出去挖草根,抠树皮,撸树叶子,回家掺上点儿粮食熬成糊糊喝。了就是这样,粮食还是一天天地见少,外面的战事却丝毫不见好转。   “第一袋子粮食吃完的那天夜里,我祖父悄悄在房里吊死了,为了能多省下一口粮食给我们吃……我爹跪在地上哭着磕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   “那时候死了人,也不敢去埋,因为你这头刚埋下,立刻就会有人去挖出来……我爹哭着在后院架起火堆,把老爷子给火化了。”   整个后厨静得吓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静静地听廖老说话。   很多事情,大家也是听说过的,但是道听途说的讲述跟从自己认识的人口中说出来,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沈莹大着胆子问:“廖老,那你家其他人呢?”   廖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我爹娘陆续都死了,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大哥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我只好把弟弟锁在家里,出去找东西吃。   “最后弟弟因为饿得受不了,天天在家抠墙土吃,硬生生把自己吃死了……到最后,一家六口人就只有我自己熬过来了。   “所以说,咱们如今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能天天在后厨研究做菜用什么酱油更好吃,辣椒油怎么炸才更辣更香,得感谢将士们保家卫国,给咱们打下来的太平盛世啊!”   薛承被廖老一发话说得颇为触动,眼圈儿都忍不住红了。   夏月初也没想到廖老竟然会有这样一番感悟,更为廖老的身世唏嘘不已,伸手在薛承肩头安抚地揉了几下,突然想起前世看到过的一句话,感慨道:“是啊,世上哪里有白来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第1044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后厨瞬间又寂静下来,大家都静静地在心里品咂着夏月初这句话。   薛承看向夏月初的眼神简直闪闪发光,满满都是骄傲。   廖老啧啧两声,还是觉得看薛承不顺眼:“你小子真是命好,穷乡僻壤的竟能让你捡了个宝回来,若是我有孙子的话……”   薛承赶紧把嘴里的面咽下去道:“老爷子,你这可是过河拆桥了啊!要不是我,月初如今说不定还在山沟沟里待着,您都不知道上哪儿认识她去呢!”   “你小子,当我老糊涂呢!”廖老却没轻易被薛承糊弄过去,“月初自己有手艺在身,不管遇没遇到你,以后都能出人头地。”   “这话倒是不假!”一听被人夸夏月初,薛承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拍了老爷子几句马屁之后,就趁着廖老高兴之际,把夏月初直接拐走了。   “诶,人呢?”廖老自己说了半天,抬头才发现两个人早就没影儿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还想跟夏月初聊一下,带着路上吃的干粮该如何保持长时间不坏,还有就是如何在便携的情况下还能兼顾味道。   这都是正事儿好不好!   “薛承那个臭小子!”廖老气哼哼的,如今满院子的人里,也只有他敢这样说薛承了。   如今就连夏家老两口,面对薛承的时候都不敢摆长辈的架子,夏洪庆都学着开始温柔地跟女婿说话了。   这会儿时辰还早,酒楼还没开门,薛承骑着马把夏月初带出去,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夏月初开始也懒得问,没想到后来薛承竟直接带她出城去了。   “这是上哪儿去啊?”   “城郊的庄子已经拾掇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在城郊和其他地方有庄子的都是有钱人,有的是种菜养一些家禽,还有的是专门收拾出来供主人偶尔去避暑休憩的。   夏月初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唯一一次去别人城郊的庄子,还是去参加厨艺比试。   所以听薛承这么说,倒也有了几分期待。   薛家这些庄子和田产,都是平反之后朝廷给发还回来的,虽然薛承说全都交给夏月初,但是夏月初并没有要。   一来薛母还在世,这些东西应该等她回来交给她才好;二来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理,不如交给懂行的人;三来她有自己的事业,没有必要通过把持这些东西来获得安全感。   薛承见她是真不想要,便也没有强求,找了些人开始拾掇。   其实他也没有时间和耐心去管这些,所以打算等宁氏从东海府回来之后,就把这些都交给她管。   但是之前带人去看几个庄子的情况的时候,他却意外相中了京郊的这个庄子。   他记得很清楚,这应该并不是薛家以前的产业。   因为薛家的男丁几乎都是军人,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长大,也没太多风花雪月的心思,家里的庄子几乎都是田庄或是豢养家禽牲畜的,根本没有纯用作休闲娱乐的庄子。   估计是之前的庄子已经没了或者封赏给了别人,如今不好拿回来,便找了个其他的来凑数。   薛承进去转了一圈,就觉得夏月初肯定会喜欢这里。   虽然眼下是冬天,当时院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景致,只有些光秃秃的树和嶙峋的山石。   但是整个院子结构巧妙,景色堆叠的错落有致,后院更是将大半座山和山脚的一个湖全部囊括其中,让人完全可以想见到其他季节时会有怎样的美景。   薛承还特意叫人在湖边做了个凉亭,做了可拆卸的玻璃窗扇,冬天将窗扇都装上,在亭内生上炭盆,就能暖和地欣赏雪景。   其他季节将窗扇卸下,挂起纱幔,便又是另外一番情趣。   薛承原本打算等明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带夏月初过来的,但是最近见她太辛苦了,之前又因为杨艾琪的事儿担心不已,于是便打算趁着这两天刚下了雪,把人带去庄子上看看雪景散散心。   庄子离京城稍微有段距离,薛承也没带别人,只自己骑马带着夏月初,把人圈在自己怀里,用大氅把人护得严严实实。   “你现在擅自离京没问题么?”夏月初窝在薛承怀里,一点儿都不觉得冷,鼻尖儿似乎还有点儿冒汗。   “我出来前跟陈大人说过了,衙门里的事儿也都安排好了,离开一天不碍事的。”薛承道,“再说了,总要给下面那些人一些锻炼的机会,不然什么都靠我,那还不把我累死了?”   薛承不等夏月初说话继续道:“你也一样,酒楼的事儿有封七和姜瑞禾,还有王桦和沈莹,你也不用太操心,事事过问。”   “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夏月初知道自己最近的确太忙了,尤其是在京城开酒楼,她本来就想准备得更充分一些,中途又遇上蒋昕延捣乱,她就更希望事事完美,能来个开门红。   几乎可以说把准备入宫献宴菜品之外的时间全都扑在酒楼上头了。   夏月初见左右无人,干脆抬头,在薛承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现在酒楼已经开业,名声也打出去了,我最近除了要再入宫做一次饭,其他就没什么事儿了。不过下个月要正式搬家,紧接着进了腊月就该忙年了,也有的忙呢!”   夏月初扳着手指继续往下说:“如今各个田庄上的玻璃大棚都建好了,也开始整地种菜了,刚好能赶在年前上市,到时候肯定能大赚一笔。   “明年开春之后,赶紧派人把娘和崇儿从东海府接回来,你也留心一点,得给崇儿找个好师父。他年纪小,这几年又经历坎坷,我担心送他去私塾会难以融入,不如先在家里学起来,或许可以把平安留下来陪他一起,让他慢慢适应一下,别太着急……”   夏月初满心都是家里这些事,完全没注意薛承什么时候已经勒停了马。   薛承突然伸手捏住夏月初的下巴,凑近低声道:“下雪了!”   “啊?”夏月初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就被人温柔地堵住,“唔……” 第1045章 西夏王宫   京城开始飘雪的时候,江景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西夏。   虽说从蓉城去西夏原不该用这么长时间,但是一路越走越高,又是冰天雪地的时节,很多时候都需要有人去前面开路才行。   江景辰在家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一路上稍微有点不舒服就要停下来休息。   好在临行前顾先生有过交代,一切要以江公子的身体为重,反正吐蕃王去京城再返回也需要一定时间,所以不用太着急赶路。   江景辰本就是江尉明的独子,再有顾元这样的交代,同行之人谁还敢不让他休息,万一这小少爷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行人怕是都得给他陪葬。   就这样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到了西夏目前皇族的所在地。   江景辰终于从马车里出来,重新骑上高头大马,随行人员也把仪仗都摆了起来。   西夏这边也派人出城相迎。   但是当西夏的都城兴庆映入眼帘的时候,江景辰差点儿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就差把失望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虽然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一趟会比较艰苦,但是他只以为是气候恶劣,没想到竟然连生活条件都这般艰苦。   西夏在西北盘踞数年,兴盛的时候连大齐都不得不避其锋芒,还常常要与吐蕃联手才能抵御西夏,谁知道其都城竟然只是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土城,连蓉城都比这儿强多了。   骑马进入城门之后,江景辰心里越发失望。   城内大部分建筑多是土屋,甚至还有盖着毛毡的帐篷。   随行之人看出江景辰的神色不对,轻轻打马上前,凑在他耳边道:“江大人,西夏人多以放牧为生,每年赶着牲畜跟着牧草而走,所以并不在住所上过多投入,皇城那边就不一样了,跟中原相差不多。”   江景辰对这话颇有些不信,但是当西夏王宫映入眼帘之后,还是让他心里升起了一些期待。   虽然跟大齐皇城没法比,但是仅看外观,倒是不比蓉城的王府差。   江景辰一行人抵达西夏王城之后,随行的大部分兵士就被另行安排住处了,只有几名贴身侍从被允许随行入内。   西夏王宫外面看上去也颇为巍峨,内部也颇为富丽堂皇,只是因西夏与中原风俗不同,所以布置上也有很多不同。   江景辰的目光,很快就被西夏宫内年轻美貌的宫女吸引住了。   蓉城那边因为临近吐蕃,所以会有一些青楼楚馆会弄几个异族少女来招揽客人。   但是那些人如何能跟西夏王宫精挑细选的宫女相比,无论是姿色还是气质都差着十万八千里。   身段婀娜的异族少女,穿着西夏的民族服饰,走动间身上还散发着异香,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江景辰的目光。   跟在江景辰身后的随侍忍不住轻咳一声,这才将对方的神志唤了回来。   进入大殿,拜见过年幼的西夏王以及卫太后。   西夏王过于年幼,卫太后如今也还不到三十岁,加上保养得当,显得十分年轻。   好在江景辰还算知道分寸,没敢让目光在卫太后身上过多停留,只是礼貌性地见面后颔首行礼。   见面之后,江景辰便被带入一处独门独院的宫殿,里面不但有专门沐浴的温泉池子,甚至还有四名容貌绮丽、穿着单薄的宫女服侍。   江景辰细看才发现,这四名宫女竟然是四胞胎,容貌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四人上来帮他更衣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伸手轻捏其中一人的脸颊道:“女子能生得这般美貌已属难得,如今四个人都这般貌美,怕不是天仙下凡吧?”   不过初来乍到,江景辰也不敢太过肆意妄为。   沐浴更衣又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江景辰便带人参加了西夏王室举办的盛大欢迎宴会。   西夏的国民以党项族为主,但是随着疆土的扩张和掠夺,也有不少的汉人。   在正式建立政权之后,党项族便也开始学习农耕,食材也从原本比较单一的肉类和乳类,变得越来越丰富起来。   只是此时正值冬季,能够食用的蔬菜几乎没有,晚膳基本都是肉类、面食以及乳制品。   对平时吃惯了精雕细琢食物的江景辰来说,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倒是颇有些野趣。   晚宴上,卫太后频频提酒,再加上西夏的文官和武将们……   最终,江景辰是被抬回住处的。   一觉睡醒,四个美貌宫女都在床上。   江景辰有一瞬间的懵逼,紧接着就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西夏王室招待他的一部分。   人家都把美人儿送到床上来了,若是再不碰,他就枉为男人了。   拉下床帐折腾了一天,江景辰最终拖着两条有些发软的腿下了床,去温泉池里泡了一个时辰,在四个美人儿的侍候下用了晚膳,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   一转眼,江景辰在西夏王宫已经住了好几日,每天不是跟四胞胎美人儿厮混,就是被卫家的一些年轻人约出去骑马玩乐。   手底下的人都在做什么,来西夏的正事儿是什么,全都被江景辰抛到脑后去了。   最后还是因为西夏饮食结构太过单一,江景辰着实吃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办完才能回家。   他把顾元给自己安排的手下召唤入宫,问:“顾先生交代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江大人的话,小的已经跟卫太后那边的人接上头了,正如顾先生说得一样,卫太后如今把持朝政,西夏国内有一部分武官不服,卫太后正为此头疼,与咱们合作,将那部分人派出去当马前卒,耗损了他们的兵力,也正好缓解了卫太后和卫家在西夏国内的危机。”   “那太好了!”江景辰没想到进展竟然这样顺利,“顾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   “如今吐蕃王还未从大齐回来,所以出兵的时候还早,还请江大人稍安浮躁,且先在西夏多住些日子,到时候咱们跟着西夏的军队一起回蓉城,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景辰虽然心里头不太乐意,恨不得立刻就启程回家,但是想到自己来了之后,光顾着吃喝玩乐,什么正事都没做,此时再提要求也有些不太合适,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第1046章 天天爆满   江景辰在西夏的日子,既艰苦又无聊,还有点诡异的成就感。   艰苦在于,吃的东西实在太过单一,每天基本就是花式吃饼,胡饼、蒸饼、干饼、烧饼……   菜却单一得很,不是咸菜就是蒸干菜,剩下就是牛羊肉。   刚开始吃还觉得伙食不错,但是一日三餐都是这些东西的话,江景辰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觉得再吃下去,自己每个毛孔里都要冒出牛羊的膻味了。   而无聊也很简单,蓉城到底是大城市,又是王府的所在地,虽然如今被庆王占据跟朝廷对垒,但只要不打仗,对城中百姓的生活其实是没什么影响的。   反倒因为庆王把整套班子连带家眷都带过来的缘故,使得蓉城这几年呈现出一种反常的繁华。   江景辰以江家独苗的身份,在蓉城,除了王府,其余地方他完全可以横着走。   蓉城从城南到城北,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没有江公子没享受过的。   而跟蓉城比起来,西夏的娱乐项目简直是少得可怜。   尤其如今是冬季,外面天寒地冻的,更是没什么消遣可言。   西夏的贵族少年们,每天也只能出去骑骑马,玩玩冰嬉,再不就是找个毛毡围起来的地方喝酒取乐。   即便是喝酒,这里的酒也没有大齐的品种多,每天不是喝黄米酒就是喝奶茶,简直让人腻歪。   而江景辰那一丝诡异的满足感,却又恰恰来源于此。   因为年纪相仿,他很快就跟贵族少年们打成一片,甚至开始称兄道弟。   江景辰将中原的各种玩法倾囊相授,看自己都玩腻了的东西在西夏贵族少年之间得到追捧,让他的虚荣心大大得到了满足。   等他再将从蓉城运来的烧酒拿出几坛之后,西夏这些个贵族少年,一个个儿简直恨不得想跟他拜把子。   江景辰每天在外面被捧得不知怎么膨胀才好,醉醺醺地回到住处,还有四胞胎美女把他伺候得跟皇帝似的。   没有父亲的耳提面命,没有母亲的絮絮叨叨,不用读书,没人管束。   这样的神仙日子,若非吃喝上面实在艰苦,江景辰还真巴不得能多享受一阵子。   而江景辰在西夏食不下咽的时候,大半个京城却都已经为了初味轩而疯狂了。   夏月初这次依旧走高端路线,店里随便一个青菜价都差不多是穷人家一年的口粮钱。   简简单单一道炒青菜的价钱,就够去其他酒楼好吃好喝摆一桌请客了。   这个价位,着实吓退了不少人。   可是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初味轩在同行其他酒楼掌柜恨得咬牙切齿中,一二楼天天爆满,而消费最高的三楼大厅,更是已经被一直预定到过年去了。   沈琰站在初味轩的大门口,看着明晃晃的玻璃门窗发呆。   透过玻璃,能够清楚看到店内人满为患,虽然听不清楚生意,但是同为酒楼掌柜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出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喧腾的样子。   “那些人肯定是冲着薛承的身份去的!”沈琰的儿子沈敬学站在父亲身后皱眉道。   “闭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沈琰沉着脸训斥道,“而且你记住了,今天咱们是来吃饭的,你如果不能保持一份客观平和的心态,就趁早给我滚回去。”   沈敬学闻言,心里虽然还是不服气,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了。   父子二人迈步往里走,一推开店门,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屋内的热气扑面袭来,饭店特有的嘈杂声也瞬间将二人包围。   小二穿着利落的藏青色衣裤,肩头搭着雪白的布巾,满脸笑意地迎上来道:“二位爷里面请,小店现在二楼雅间全满,一楼还有空位,但需要与其他客人拼桌,或者您二位若是不赶时间,也可以到隔间内稍作休息,一有空位立刻便会有人去告知二位。”   “好,我们等个二楼雅间。”沈琰到底是沈家菜的掌柜,坐在初味轩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吃饭,被人看到了也觉得面上无光。   小二闻言却没有立刻应下来,反是一脸诚恳地说:“这位爷,小店二楼雅间最低消费一百两,您只有两位,怕是吃不完那么多菜,不如小的叫人取来屏风,给您在一楼大厅隔开一处清净些的地方,您看如何?”   这话说得颇为巧妙,让沈琰都不由得抬头多打量了小二几眼。   说实话,在京城酒楼做小二,其实也是个很不轻松的差事,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接待的客人是哪个庙里的菩萨。   遇到达官贵人的几率很大,皇亲国戚也偶尔碰到,有的说不定还会遇到微服出宫的皇帝。   身为小二,在客人要开雅间之前,必须将最低花销的事告诉客人,否则吃完结账的时候就容易因不知情而起冲突。   但如何将这个信息告知客人,里面也是有学问的。   脑子不灵活的就直眉楞眼地说,往往就会得罪客人,无论是吃得起吃不起的,都会觉得小二瞧不起人。   但是初味轩的小二却处理得很好,并不提价钱高低,巧妙地将重点转移到一百两的菜您二位可能吃不完,这样就不会让敏感的客人觉得被瞧不起。   沈琰心下暗忖,看来这个夏娘子,不光是厨艺上颇有建树,在其他方面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事,我还是更喜欢雅间,安静一些。”   听沈琰这样说,小二立刻不多话了,将二人引到一旁临时用屏风隔出来的等候处。   虽然是临时隔出来的地方,但是布置得十分雅致,桌上备着棋盘,架子上摆着许多书籍话本供客人自行取阅,还有人在旁边伺候免费的茶水点心,   沈琰进门后就一直在留心观察初味轩的一切,虽然刚才还告诉儿子要放平心态,此时却忍不住处处与自家酒楼比较。   他觉得夏月初布置的等候区十分用心,考虑要不要在自家酒楼里也单独开辟出这样一处角落。   但是转念一想又立刻泄气,自家只有偶尔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有客满的时候,平日里根本就用不上。 第1047章 恩?来者不善?   好在二人来的时候已经快过了饭点儿,二楼雅间很快就有客人下楼来了。   客人到柜台结账之后,还问:“店里的葡酒什么时候开始卖啊?”   封七本来在埋头记账,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笑着打趣道:“陈老板,我们哪里敢上架卖葡酒啊,一旦开卖,您怕是就懒得再上我们店里吃饭了吧?”   沈敬学听到外面的对话,刚想探头出去看一下,就见小二过来笑着招呼道:“二位客官,楼上的雅间已经收拾好了,请您二位随小的上楼吧。”   路过柜台的时候,沈敬学又听那位陈老爷道:“封掌柜,瞧您这话说的,就算没有葡酒,冲着初味轩的菜,我也得隔三差五的来啊!   “不过不是我说,您就不能给夏娘子带个话么?我家的船队去的是西洋,咱们两边合作,谁也不耽误谁的生意,大家都多赚钱,何乐而不为?”   开业这几日,类似的话封七已经听过不知多少了。   他打了个哈哈道:“陈老板,我也跟您说过了,我们店就是小本买卖,这酒是夏娘子特意酿了给店里招揽生意的,混个温饱,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么大的产量,不是我们不想赚钱,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酒来。”   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别的不说,没有野心?   又是入宫献宴又是开酒楼的,好多处的玻璃大棚也都建起来了,这能叫没有野心?   可封七非要这么说,陈老板也没得办法。   若是换做旁人,陈老板兴许还能盘算着来点威逼利诱的下三滥招数。   可俗话说得好,商不与官斗,夏月初背后不光有薛承和廖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至少还有陈瑜白给薛家撑腰,说不定还要加上小皇上。   陈老板这次来,也是存了想要攀关系的打算。   所以即便关系攀不上,生意谈不成,也不能把关系搞坏了。   陈老板又跟封七寒暄了几句才带人离开。   沈家父子俩也进了二楼雅间。   小二将一本菜谱递给沈旭,笑着说:“您二位先看看,小的去给您泡茶,拿热毛巾来。”   看着小二出了门,沈旭没急着看菜谱,反倒沉着脸问儿子:“你刚才一个劲儿地往人家柜台那边看什么,像什么样子。”   “爹,刚才那人我认识,是陈记船行的东家!”沈敬学有点激动地道,“我之前跟着堂哥他们出去遇到过,陈记生意做得可大了,不但造船,还有自家的远洋船队,听说每年都要在大齐和西洋之间跑上一趟,每次都能带回来许多西洋的新鲜玩意儿,他们说大齐这边的茶叶、陶瓷,在西洋卖得比黄金还贵。”   陈记船行?   沈旭属于比较醉心于钻研厨艺的人,对其他行业的事儿并不怎么关注,但他以前也听说过陈记的名号。   “陈记不是在广东那边么,大冬天的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我听说是因为吐蕃王入京的关系吧,好像是想跟那边搭上线,打算从吐蕃那边进一批货,明年卖到西洋去。”   沈旭一听这个,顿时就没了兴趣,翻开手里的菜谱道:“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太容易分心了,所以厨艺总是提升不起来。”   沈敬学见又绕到老生常谈上,立刻垂头不语了。   不多时,小二提着茶壶,托着热毛巾回来了,将东西在桌上放好,笑着问:“二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现在开始点菜么?”   沈旭飞快地把一本菜单翻到底,问:“你们店里没有海参扒鱼脸这道菜么?”   小二赶紧道:“菜单里没有的菜暂时就是没有,不过我们店里几道海参的菜味道都很好,也很受欢迎,不如您看一看?”   沈旭微微蹙眉,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开口点了几道菜,将菜谱塞回给小二,然后道:“还请小哥回去给夏娘子提个意见,看能不能将海参扒鱼脸放在菜单上,听说这是当年夏娘子在东海府一战成名的名菜,在下闻名而来,谁知今日竟然要失望而归了。”   “这位爷,真是对不住,小店刚开,有些菜可能要陆续才能上牌子,不如您先从菜单里选选看?最后几页菜品都是这次夏娘子入宫献宴的菜品,最近在店里卖得特别火……”   小二话还没说完,沈敬学就忍不住打断道:“扯什么入宫献宴,入宫献宴了不起啊?你就说,我爹要点的菜你们到底能不能做?”   沈旭听了儿子这话有些皱眉,但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制止,因为他心里也隐隐有这样的想法。   入宫献宴了不起啊!   小二一看这是来者不善,忙赔笑道:“这位爷,小的只是个跑堂的,不懂这些,这就去帮您问问掌柜的,看店里能不能做这道菜。”   开业之前的培训中,夏娘子再三强调过,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封掌柜,但是只要客人没有无礼行为,不允许对客人不敬,不然轻则扣月钱,重则直接辞退。   初味轩虽然要求高,但是月钱也着实给的高,几乎是其他酒楼的一倍,听说逢年过节还发东西,还有赏钱。   这样的差事,任谁也不愿意丢了。   封七本来在柜台后面坐着收钱记账,酒楼刚刚开业,加上玻璃窗和入宫献宴的噱头,这几天的生意简直好到不行。   而且有了薛承这个靠山,一般人也不敢在酒楼造次,简直省心到让人觉得有些无聊。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小伙计快步下楼过来道:“封掌柜,二楼雅间有位客人,非要点海参扒鱼脸,言语间还提到了夏娘子,该不会是来找事儿的吧?小的总觉得他俩来者不善啊!”   恩?来者不善?   封七立刻来了精神,把账本和算盘一推,起身道:“走,带我去看看!”   上楼到了雅间,封七进屋一看,竟然是认识的人。   夏月初开酒楼之前,对京城较为有名的酒楼都进行过考察,封七一直跟随左右,自然也有所了解。   他一看来人是沈家菜的新掌柜沈旭,便知道是闹不起来的,心里居然有些淡淡的失望。 第1048章 让他自个儿品去吧!   封七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心态,笑着说:“原来是沈掌柜,失礼失礼,刚才客人太多,竟没看到您光临小店。我们酒楼刚刚开业,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沈旭没想到封七竟然认识自己,他其实是个比较谨小慎微,在沈家的同辈人中,也属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他之所以会到沈家菜的京城分店做掌柜加大师傅,也是因为之前的掌勺沈斌在东海府丢了脸,被家族紧急召回去了。   沈旭做事稳当,不冒进,更不主动与别人起冲突,加上沈家菜在京城早就扎下了根基,所以他自从走马上任,一直还算顺利,甚至今年年初回沈家报账的时候,本家还夸他在京城做得很好。   但是初味轩却一直让他心里不踏实。   沈旭自幼就离开父母,进入老宅学厨,身为长辈的沈传以及身为堂兄的沈斌,对他来说比亲生父母还要更加熟悉。   正因为熟悉,所以他深知二人的能耐都远在自己之上。   而这样被他当做榜样敬仰的两个人,却都输在了夏月初之手。   当初沈斌输了,沈家还没有太过重视,毕竟人也可能一时失手。   但是当沈传也输给夏月初之后,在沈家可就闹开了锅。   沈旭心里念头繁杂,但其实也不过是一瞬而过的事儿,他很快就整理好思绪道:“我就是听说夏娘子有一道拿手菜叫做海参扒鱼脸,一直心向往之,所以才问问……”   “哦——那道菜啊!”封七拖了个长声,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虽然这道菜,算不得我们夏娘子的拿手菜,毕竟只在东海府的厨艺比试中做过一次,不过您是沈家人,对这道菜感兴趣也是正常。   “不过真是对不住您,我家夏娘子这几日忙着准备第二次入宫献宴的事儿,着实抽不出功夫上酒楼这边来,不过您的这个要求,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帮忙转达,以后有机会一定请您来尝尝我们夏娘子的手艺。”   沈旭被封七一番话说得脸上发烧,但是人家说的又句句属实,臊得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封七紧接着又道:“之前我们开业的时候,沈掌柜有事未能前来,着实遗憾,这样,今天这桌我们初味轩请了,就当弥补您当日没有出席的遗憾。”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旭无论如何也得接受了,毕竟人家也是好意。   可封七这话说得又叫人心头不痛快,沈旭但是是真的有事,人没在京城,所以才错过了初味轩的开业,昨日刚刚回京,今天便带着儿子过来吃饭了。   但是这话被封七一说,就不免有种沈旭故意不来参加开业,然后自己又偷偷摸摸过来吃饭的意思。   好在今天吃饭选的是雅间,若是在一楼大厅,他可当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既然这顿饭封七要请客,沈旭也不好意思再自己点菜,将菜单合起来还给封七道:“那就劳烦封掌柜帮我们上几道店里的拿手菜吧。”   “行,您就擎好吧!”封七嘴皮子上占了上风之后,一扫之前坐在柜台后面的无聊沉郁,整个人眉眼都飞扬起来,好在还没忘记正事儿,走之前十分周到地问,“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忌口的食材没有?”   “没有!”沈敬学这回抢了先,昂着头抬着下巴道,“身为厨行中人,自然是什么食材都要吃的,怎么能有忌口。”   封七微微一笑道:“沈公子有所不知,忌口并非挑食,有些人在服药期间,就必须要有所忌口,还有些人天生体质不同,食用个别食材会造成呼吸不畅,浑身肿胀,轻者需就医服药,重者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这可不是小事,所以必须要问清楚才好。”   沈敬学半点好处没捞着,还被人礼貌客气地给怼回来了,简直要气成河豚。   他扭头想寻求沈旭的帮助,但是沈旭此时却在兀自出神,然后突然从封七手中抽回菜单,翻开细看,果然,里面所有的菜品下面,都写了菜中放了什么材料。   他先前看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如今才恍然竟然是这个用意。   封七也不着急收回菜单,反正用夏月初的话来说,菜里放了什么东西,根本就很难瞒过老饕和沈旭这样大师傅的舌头,对方如果实在想知道,找个像古维康那样有绝对味觉的人来,照样可以尝得一清二楚。   而做菜,材料固然重要,但是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要看手艺,着实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您二位慢慢看,不着急,我下去给您安排一下菜。”封七说着离开,还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雅间的房门。   “爹!”看着封七出去之后,沈敬学终于忍不住了,“初味轩这个掌柜也太傲了吧!”   沈旭一页页地将菜单翻看完,终于抬起头来,视线却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   “爹……”   “可是人家有傲气的资本不是么?”沈旭的视线一寸寸扫过玻璃窗,又落在桌上的玻璃灯罩上,“别的不说,就说这个叫玻璃的东西,你还在哪家看到过?怕是连宫里都没有吧!”   “族长说过,咱们身为厨行的人,最重要安身立命的只有手艺,这些都是奇淫巧技,可能一时能吸引人,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沈旭抬头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手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话说得没有错。   但是夏月初却并非只有噱头没有真本事的花架子。   不过他了解自家儿子,这会儿跟他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等会儿上了菜,让他自个儿品去吧!   这也是沈旭今天带着儿子来吃饭的目的。   他这儿子,天赋极好,在沈家的同辈人中都可以说是名列前茅的。   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自负,不虚心不踏实。   沈敬学之前一直在老宅跟着家族里面的长辈学厨艺,沈旭年初回去报账的时候发现儿子身上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倒越发严重起来,所以才跟家中报备之后,把儿子一并带到京城来,希望他能够多长长见识、开开眼,不能只待在沈家做井底之蛙。 第1049章 态度转变   二人来的时候特意错过了中午最热闹的时辰,所以后厨上菜也上得很快。   几碟开胃小菜和两个凉盘最先被端上桌来。   开胃小菜是赠送的,所以量并不是很多。但却都是在东海府的两家酒楼中经过长时间验证,得到了顾客的一致欢迎的。   分别是醋芹、泡椒脱骨鸭掌、炝拌水蕨菜以及萝卜泡菜。   都是偏酸辣口,口感清脆,让人吃了开胃又十分清爽的小菜。   沈敬学对这种免费小菜不屑一顾,直接将目光投向两个凉菜,然后立刻就忍不住撇嘴。   两道凉菜,都是素的,一道擂椒茄子,一道凉拌白菜芯。   “这封掌柜也真够小气的,请客就给上这样的菜啊!”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抬头一看,却见沈旭正在细细品味几道小菜。   沈敬学本来想说,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但是想到最近父亲对自己的各种不满,勉强把话吞回肚子里,伸手夹了个鸭掌吃。   没想到刚一入口就惊艳了。   京城大部分酒楼做的鸭掌,都喜欢炖得烂软出胶,觉得那样才好吃。   但是初味轩的这道鸭掌,却是煮到熟透马上离火,然后还要立刻放入冰水中灞凉,然后再用料腌制入味,所以吃起来十分脆韧,吃过口中没有任何黏腻感。完全不会影响接下来吃其他的菜。   而酸辣味的料汁也调得十分清爽,辣味主要是靠泡椒,酸味却与一般的食醋味道有些细微的差别,入口柔和不刺激。   作为一道免费的开胃小菜,沈敬学居然都有些替这道菜抱委屈,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他一只鸭掌吃完,刚想发表一下感想,想了想又忍住了,打算把剩下三道小菜都尝一尝再开口,免得沈旭总嫌他不够稳重,不动脑子。   但是其他三盘小菜都尝过之后,他却把之前想说的话全都丢开了,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四道小菜都是酸辣味的,但是每道菜的味道却又各不相同,鸭掌就是偏酸清爽的,而炝拌水蕨菜更偏重于香辣。   醋芹虽然也是清爽的酸味,但是水芹菜的风味更浓,红油辣子是上桌前刚浇上去的,吃在口中,余韵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酸味。   最后就是萝卜泡菜,它的酸不是用醋调出来的,而是发酵后自然产生的淡淡酸味,配上白萝卜脆嫩的口感,简直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沈敬学短时间内感受到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从刚开始的盲目自负和看不上,瞬间变成了深深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绝望和担忧。   不过是四道不要钱的开胃小菜,至于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沈旭见儿子终于沉下心来,这才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指着两道凉菜道:“你尝尝看。”   沈敬学此时收起了所有的轻视,认认真真地开始品尝两道凉菜。   一筷子茄子入口,他立刻明白了沈旭的意思。   茄子经过蒸制,去除了茄子原本的清苦味,但是又完整保留了嫩茄子的香嫩。   这个季节,虽然其他酒楼也有卖擂椒茄子的,但用的都是秋天时晒干的茄子重新泡发做的,个别有自己的地下冰库的酒楼,用的则是秋天蒸熟之后冻上的茄子。   但无论是茄干还是冻过的茄子,风味上都已经损失了很多。   初味轩的檑椒茄子,用的却是玻璃大棚里新鲜的嫩茄子。   这么一盘鲜茄子如今在京城,可是比一盘子肉值钱多了。   另外一道凉拌白菜,其实是乾隆白菜的做法。   只不过在大齐,大家连乾隆是谁都不知道,夏月初便简单粗暴的给改名叫做凉拌白菜芯儿。   乾隆在清朝,算是一个比较懂得享受的皇上了,连他都对这道拌白菜赞不绝口,足可见其味道之好。   这道菜除了要选用上好的嫩白菜芯儿之外,关键要点都在料汁上。   料汁中的芝麻酱不能用水澥,而需要加醋。   将陈醋少量多次地加入芝麻酱内,每次都要完全搅匀才能再加,这样澥好芝麻酱之后,再加入其它剩余调料拌匀,放入冷库中冰上一刻钟,然后才能浇在洗干净的白菜芯儿上,最终拌匀即可。   拌好的白菜,料汁必须不多不少,要充分在叶片上挂匀,又不能多到料汁要滴下来的程度。   因为白菜芯又脆又嫩,水分十足,在被包裹上料汁之后,免不了会少量地渗透出汁水,而在调制料汁的时候,这一点也是需要一并考虑进去的。   不能因为白菜心被腌出汁来,就使得料汁过稀,更不能在盘中出现汤汁,那样的话,这道菜就算是失败了。   当然,如果客人长时间没有将菜吃完,最后肯定还是会剩下汤汁的,白菜的口感肯定也不如之前的好了。   但是初味轩这边基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因为菜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吃得只剩空盘子了。   沈敬学有些迷茫地看向父亲。   他从小就表现出了绝对味觉的天赋,被接到老宅由长辈们悉心教导,一路长大得到的都是赞誉。   虽然最近几年,长辈们给他的评价多有些不够沉稳之言。   但族长也说,他如今尚且年轻,缺乏历练,这也是在所难免的,等以后年纪大了,见过的经历过的事儿多了,自然就好了。   甚至许多长老都将沈家新一辈带头人这样的殷切期望放在他身上。   唯有沈旭一直对他的状态表示担忧,甚至还不惜中断他在老宅的学习,将他带到京城来。   然而兴许是在老宅的日子过得太顺遂了,家里一众长辈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他,沈敬学到了京城之后,也并没有如沈旭所希望的那般,能够认可别人的长处,了解自己的短处。   直到今天,吃到初味轩的饭菜之后,沈敬学才算明白了父亲的担忧究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之前的自己究竟是有多一叶障目。   “爹,听说夏娘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至今连师承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敬学感觉在沈家老宅用十几年时间积累出来的自信和骄傲,此时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 第1050章 头刀韭菜配河虾   很快,后续的菜也开始上桌,这会儿沈敬学已经抛开了自己来之前的所有偏见,终于能够平和客观地跟沈旭一起讨论初味轩的菜品了。   “这个好像跟咱们平常吃的黄焖汁味道不一样。”沈敬学细细品尝着刚上桌的黄焖猴头菇,“除了鸡的味道,里面应该还放了还被、花椒、辽参和火腿。”   沈旭也跟着尝了一口,这黄焖汁当真是鲜甜适口,鲜味十足,而且汤汁十分浓郁。   但是自家也熬黄焖汁,却从来没有熬出这般金黄的颜色来。   他猜测道:“该会是加了什么能够改变颜色的调料吧?”   沈敬学却连连摇头道:“不应该,如果真的加了那种东西的话,是不可能逃过我的舌头的。”   父子二人各种猜测,最终却根本无法找到头绪。   其实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夏月初做黄焖汁的方法,是脱胎于前世谭家菜的做法。   用的是蒙古产的一种叫做黄油鸡的走地鸡,此鸡肉色偏黄,经过数小时的熬制之后,汤汁就会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味道更是毫不逊色于中原这边的鸡。   沈家父子哪里想到过竟然是鸡的品种问题,即便他们知道了,为了一道黄焖汁就千里迢迢从蒙古运送走地鸡入京,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事儿。   而这道黄焖汁的做法,至今夏月初依旧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有她跟两个徒弟知道,店里用的黄焖汁,都是王桦和沈莹提前熬好送过来的,后厨的人都不知道是如何熬制的。   “这汤汁,若是用来拌饭,想必味道肯定绝了。”沈敬学又吃了一口猴头菇,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将筷子转向旁边的水油浸刀鱼。   “这个鱼,就是夏娘子那天入宫献宴做的鱼么?”沈敬学看着盘中的刀鱼,“这个季节还有刀鱼?”   “听说是因为入宫献宴,临时调运过来了一批,之前酒楼开业的时候做过一次,并不对外售卖。”   沈旭越发后悔,自己怎么就偏偏赶在初味轩开业的时候不在京城,不然开业酒宴上,肯定能吃到更多的菜品,而且据说好几道都是夏娘子亲手做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店里吃后厨其他人掌勺的菜品。   “不过我只吃过油浸鱼和清蒸鱼,水油浸到底是个什么做法?爹,你听说过么?”   沈敬学等沈旭夹了鱼之后,自己才动筷子夹了一条,吃之前还有点犹豫,偷偷地抬眼皮去看沈旭的表情。   作为一个有绝对味觉的人,也未必都是好事,很多时候别人未必能吃出来的杂味,对拥有绝对味觉的人来说也十分明显,无法忽视。   所以对于这种不是产地也不太合时令的水产,沈敬学还是比较慎重的,万一一口下去腥味过重,那接下来的菜他就没法吃了。   沈旭尝过之后,冲儿子点点头道:“鱼肉细腻,腴润,最难得的是新鲜,也许是季节原因,加上是为了招待吐蕃王,一路快马加鞭地送入京的,所以鲜美方面几乎没有什么耗损……”   这话说出来,沈旭自己都觉得有些亏心。   如果只需要冬天的时候,快马加鞭就可以将南方的鱼新鲜地运送到京城的话,那么其中的利益早就会让各大酒楼有所行动了。   沈敬学吃着鱼,仔细品了半晌,虽然没有当年跟着族中长老去江边应季时候吃的那样肥美,但是在这个季节,还经过长途运送,最后还能有这样的食感和味道,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   “我觉得关键还是在做法上面。”沈敬学之前虽然自傲,但是在老宅学了那么多年,肚子里还是有东西的,“而且我怀疑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保鲜的诀窍。一般来说,水产这类东西,即便是冰冻后运送,也难免会损失水分和味道,绝对是会影响口感的……”   父子俩百思不得其解,水油并不相容,所以这道菜所谓的水油浸,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做法呢?   正琢磨着呢,雅间门又被敲响,后厨又来上菜了。   “头刀韭菜炒河虾。”   “珠梅鸡。”   “现在怎么可能有头刀韭菜?”沈敬学听到菜名,下意识地反问。   小二躬身赔笑道:“这位爷,我们东家在京郊好几个庄子都盖了玻璃暖棚,挖了多年的韭菜老根儿,种出来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头刀韭菜。”   待小二离开之后,沈敬学又道:“就算是头刀韭菜,这大冬天的,可不是河虾最肥的时候。”   沈旭闻言叹气道:“你这孩子,从来都是嘴比脑子快,好不好的是你凭嘴说出来的么?人家既然敢上这道菜,就说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沈敬学一时不查又犯了老毛病,不过这次被沈旭教训,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而是默默地拿起筷子。   大家都知道头刀韭菜鲜美,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头刀韭菜,并不仅仅指当年开春之后萌发出来的第一茬韭菜。   如果是当年栽种的韭菜的话,是完全无法让人体会到头刀韭菜的鲜美的。   只有往年的韭菜根,经过一个冬天的养精蓄锐,开春后长出来的韭叶才会油绿肥厚,鲜美异常。   而且割头刀韭菜的时候,绝对不能不舍得。   韭长三叶,不出五叶,便可以割头刀韭菜了,此时的韭菜味道最好。   若是舍不得,非要等韭菜长大了再割,那味道可就大打折扣了。   但是让父子二人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在十冬腊月吃上鲜香腴嫩的头刀韭菜。   而冬天的河虾,也与二人想象中有所不同。   虽然吃河虾最好的时令是夏末秋初,但兴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冬天从冰层下面捞出来的河虾,非但肉质紧实甘甜,而且因为在冰层下面基本没有什么进食,所以虾身内部格外干净,吃不出任何异味或是异物,连虾壳一起大嚼特嚼,满口都是鲜甜。   这样的韭菜配上河虾,红绿交映,虾鲜菜香,简直是美不胜收。 第1051章 珠梅鸡   另外一道珠梅鸡,是初味轩这次推出的新菜,如今只有京城的初味轩才有,东海府那边还没来得及上。   一直迟迟未上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做法麻烦,而是因为珠梅鸡难找。   珠梅鸡是以地名命名的,夏月初前世曾随师父去过湖南涟源,而珠梅便是涟源北部一座小镇。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鸡亦是如此。   珠梅当地养出来的走地鸡,皮纯黄色,吃在嘴里,糯性很浓也很黏,鸡肉非常细腻,随便什么部位,随便怎么嚼都吃不出任何粗糙感。   也正是因为当地这种鸡的味道,渐渐发展出了珠梅鸡的独特做法。   从东海府到保定府之后,夏月初就一直想找到这种珠梅鸡,但是她并不清楚在大齐境内与前世珠梅所对应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后来还是薛承派人去湖南寻找了许久,带回来数十个地方的土鸡,才终于让夏月初吃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珠梅鸡这道菜,除了需要一只三斤左右没下过蛋的母鸡之外,还得选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必须要精肥分明、成行成格的花猪肉。   将五花肉切成大片下锅爆炒至出油,然后再将剁好的珠梅鸡下锅翻炒至变色,才可加入其它调料和高汤。   这一步必不可少,若是偷懒用现成的猪油代替,做出来的味道可是会逊色不少。   出锅上桌的珠梅鸡一看望去,多是青红两色的辣椒,鸡肉和五花肉相间其中,鸡肉色泽鲜艳,香气浓醇诱人。   虽然没有经过炸制,但是由于在锅内大火煸炒过,所以鸡肉散发着一股油炸过的香味,却并不油腻或是发硬。   珠梅鸡的肉吃起来细嫩爽口,辣而不涩,咀嚼之后口中还会泛起甘甜。   鸡肠鸡杂和鸡血也是一并下锅了的。   鸡肠绵软耐嚼、鸡血吸入了汤汁,嫩得入口即化,而鸡杂口感脆爽,香辣适中,用来做下酒菜简直不能更合适。   珠梅鸡中的五花肉也不单单只是用来炼油的,里面的油水几乎都被煸炒出去了,再跟鸡肉一起炖煮过,格外香醇可口,瘦肉中饱含汤汁,吃起来竟然跟鸡肉差不多细嫩。   虽然平时常有意见不合,但沈家父子在吃鸡肉上面的取向却是一模一样。   两个人都不爱吃鸡胸鸡腿,更喜欢啃骨头多的地方,尤其是带着薄薄一层肉的肋骨处,这种地方更加入味,也更能让人享受啃的乐趣。   父子俩把一盆鸡肉吃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放慢了速度,开始讨论起来。   “这道菜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口感的鸡肉我也从来没吃到过。”沈旭先开口道,“不知道这是因为鸡的品种的缘故,还是因为做法的缘故。”   沈敬学又夹起一块鸡肉细细品尝起来,吃完道:“我觉得应该是鸡肉本来就好,不知道这鸡是买来的还是夏娘子自己找人养的。   虽然小母鸡肉的确会比较脆嫩,但是再嫩,也不可能嫩到连丁点儿粗糙的肉丝都吃不出来的地步,我觉得可能是从一开始喂的饲料就与一般的鸡不同。”   两个人正一脸认真地讨论,雅间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沈敬学忍不住摸摸自己基本已经吃饱了的胃,有点后悔刚才吃的太多了。   这回进来上菜的竟然是封七,他笑着放下一个带盖的大汤碗,又给二人每人面前放下一个带盖子的扁砂锅。   “不知二位吃得如何?今天的汤是清汤鱼圆,主食是腊味煲仔饭。”   沈旭一听菜名,面色立刻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心下暗骂,这个封七肯定是故意的,店里那么多汤可以上,偏生要上个清汤鱼圆。   清汤鱼圆起源于沈家,吃的就是个清淡鲜美,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并没有过太大的改进。   拼的就是两点,一是汤底的鲜美程度,二就是鱼圆的口感。   夏月初开东海府开初味轩的时候,就是用鲜美的高汤征服了一众食客。   此番在京城开店,夏月初又将本就用料扎实、步骤繁复的高汤给升级了。   所以这次京城初味轩,无论是做菜还是做汤,用的都是这个毋水汤。   跟名字一样,这个毋水汤,用的是不放水的噱头。   这个汤,用特意去定做的陶鼎,将各种汤料都放在鼎内,然后将盖子盖牢,放在盛满了泉水的大锅上,通过文武火的控制来进行蒸炖。   下放锅内的泉水滚开之后,蒸汽就是会沿着鼎壁上特意留出的孔眼往上冲,碰到鼎盖之后遇冷凝结成水珠,然后滴入鼎中,与汤料混合。   这般炖出来的汤水,清澄见底,味道鲜香馥郁。   今天这道清汤鱼圆,用的便是这个毋水汤,碗盖一打开,鲜味就已经飘出来了。   洁白的鱼圆在高汤中半沉半浮,格外诱人。   而初味轩做的鱼圆,一直选用肉质细嫩、粘性大、弹性足的花白鲢为原料。   为了让鱼泥做出来更加细腻,还需要将剖好的鲜鱼放入冰窖冷藏半天左右。   刮下来的鱼泥还要再剁得透彻,加入调料搅打上劲,手法要柔中带劲,要搅打五百次以上方可。   而为了保持鱼丸的嫩滑口感,必须要冷水下锅,中小火慢慢煮,保持锅内汤汁似非滚的状态。   这样做出来的鱼圆,口感润滑弹牙,鲜甜可口,配上汤汁,绝对是人间美味。   这道清汤鱼圆,不能说绝对比沈家菜的更胜一筹,但也绝对毫不逊色。   甚至沈敬学细细品尝下来,觉得初味轩的这个汤底,似乎比自家如今用的汤底更清更鲜一些。   而且沈旭自己身为酒楼大师傅,心里清楚得很,主厨和其它后厨做出来的菜,即便是手把手教出来的,也还是有差距在的。   夏月初如今忙着第二次入宫献宴,是不可能特意为了自己而专门过来做菜的。   所以沈旭不敢想,如果是夏月初亲手做的,味道是不是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如果夏娘子当真有这样的能耐,也难怪沈斌和沈传都相继输给了她。 第1052章 礼盒   腊味煲仔饭的盖子也被打开,煲仔饭里放了腊肉、腊鸭和腊肠,还配着嫩绿的小青菜,中间卧了一颗溏心蛋。   小二询问过后,才上前帮二人将煲仔饭拌开。   煲仔饭下面的锅巴被翻上来,呈现出棕黄色,没有半点儿焦糊,十分完美。   腊味中金黄的油脂被热力逼出来,渗入下面的米饭中。   吸饱了油脂的米饭,一粒粒晶莹剔透,格外诱人。   拌饭的料汁则是夏月初特别调配的,加上溏心蛋的蛋黄,拌匀之后,使得原本亮晶晶的米粒裹上薄薄的一层酱汁,呈现出淡淡的酱色,还带着蛋黄的香气。   料汁的香味被滚热的米饭和砂煲激发,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几种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出奇地和谐,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沈敬学夹起一块腊鸭,带着皮的腊鸭晶莹黄澄,看起来似乎有点肥,其实油脂早就被逼出去了,连皮带肉一起嚼,口感十分扎实,越嚼越香。   腊味有自己特殊的味道,跟新鲜的时候不同,会更加浓香,还带着些山野气。   用一些文化人的话来说,就是能吃出山风、炊烟和夕阳的味道。   不过沈敬学不是文人,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味道上面。   “这些腊味,是你们自己做的么?”沈敬学忍不住问封七。   沈家菜有个别菜也会用到辣味,但是细品却觉得两家的腊味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还是有些差别的。   “不是我们做的,是去蜀地找山里的猎户收的。”封七对此也不藏着掖着,“夏娘子说,京城跟蜀地的气候不同,即便在京城也能通过烟熏风干做出腊味,但是跟蜀地的味道却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店里用的都是蜀地的腊味,每年都要进很多,用完宁可把菜牌子摘了也不用别处的。”   沈旭吃了一口裹着料汁的米饭,瞬间就被折服了。   这米不但口感劲道弹牙,而且在料汁和油脂的包裹之下,还能让人尝出浓浓的米香,这品质,简直绝了。   而从砂锅底部翻出来的锅巴就更香了,灶火做出来的锅巴带着一股子鲜活的烟火气,入口格外香脆。   “你家这米选的可真好啊!”沈旭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这是我们夏娘子特意选出来的米呢!”封七一脸骄傲地说。   京城这边,大多数人吃的都是江南通过水运送过来的米。   江南鱼米之乡,稻谷一年两熟,量大便宜。   但是夏月初却更喜东北大米,东北天气偏冷,水稻一年只有一熟,生长期长,而且因为早晚温差大,所以灌浆格外扎实,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比南方大米更胜一筹。   所以初味轩用的,便是东海府的上等稻米。   东海府每年都有大米进贡入宫,夏月初得知产地之后,便在周围买了不少地,雇佣了周围的农夫,专门给初味轩供应大米。   旁边不远处就是专供宫中的皇庄,同在一个地方,用着一样的水灌溉,所以单从品质上看,可以说跟贡米一样的好。   封七走后,父子俩吃得酒足饭饱,沈敬学才突然想起来,封七竟然没给他们这桌上酒。   这几日他可没少听外面的人说初味轩的葡酒味道如何如何好,简直是夸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早就想尝一尝了,谁知光顾着吃菜竟给忘记了。   沈旭也有点后悔,刚才应该问一句就好了。   如今饭菜都吃完了,又是人家请客,连问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没成想二人下楼准备离开的时候,封七却拎着一个木盒追上来道:“这是开业时候的礼盒,原打算等沈掌柜从外地回来之后送到府上去的,没想到沈掌柜竟然先登门光顾了,刚好将礼盒给您补上。”   “这怎么好意思……”沈旭没来参加开业帮忙撑撑人气,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如今上门吃饭哪里好意思连吃带拿,连连推辞。   但是他那张嘴哪里说得过封七,很快就败下阵来,收下了礼盒,回家之后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两瓶葡酒,还有专门附上的花笺,写着如何醒酒,如何品酒。   “没想到这个封掌柜人还不错,竟然还给咱们补了礼盒。”沈敬学一看是葡酒,立刻就激动起来,伸手就开了一瓶。   “诶!”沈旭一个走神没拦住,赶紧把木盒盖好,将另外一瓶保护起来道,“胡闹,谁让你乱开的!初味轩的葡酒不外卖,好不容易得到两瓶,自然要派人给家里送回去,你想喝去店里喝不好么?”   沈敬学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但是酒都已经打开了,再送回去味道上肯定会大打折扣的。   “爹,我这不是看着有两瓶呢,咱们送回去一瓶就可以了,您是不知道,如今这葡酒,在黑市上开价开得可高了,一瓶都快涨到一百两银子了,饶是这样还买不到呢!”   “能受邀参加初味轩开业的人,非富即贵,还有很多是厨行里成名已久的人,这些人谁会差那一百两银子?”沈旭说着,摆弄着装酒的玻璃瓶,“别的不说,光是这瓶子,就得值不少银子。”   “这个夏娘子还真有些邪门儿,要我说,光是做玻璃就能让她赚得盆满钵满,结果人家做出玻璃来,要么种菜用,要么给酒楼当窗户、当酒瓶……”   “人家在厨艺上有天赋,又入了行,怎么可能随便丢开去做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就算赚得再多又如何,归根结底还是奇淫巧技,短时间内时兴的玩意儿,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厨行却不一样,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只要有手艺在身,就不怕没饭吃。敬学,你……”   沈旭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说得都是老生常谈,若是之前,沈敬学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但是今天初味轩的菜品狠狠打击了他的自信,所以勉强老老实实地听着他爹唠叨,眼睛却一直盯着墙角的座钟。   “爹,醒酒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尝尝酒再说吧!”   醒酒的时间到了,沈敬学一跃而起,打断了他爹的长篇大论,一溜烟跑去地窖取了冰块上来,准备尝尝这天价的葡酒究竟有多好喝。 第1053章 对酌   沈家父子对坐品酒的时候,薛承和夏月初正在京郊庄子的玻璃房内对酌。   薛承当初叫人做这个玻璃房的时候,还特意在下面弄了地龙,所以即便外面飘着雪花,玻璃房内却是十分暖和。   玻璃房里没有弄什么家具,只铺了个羊毛地毯,摆了一张小炕桌,地龙的热气通过羊毛地毯源源不断地传上来,让地毯上坐着的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左右都没有外人,所以夏月初此时也没什么仪态可言,懒散地靠在薛承身上,品着葡酒,闲适地看着外面的雪花。   “我之前对账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单这个庄子用的玻璃比别处都多,明明是个来玩乐的庄子,又不是种菜的地方,没想到竟然是来做玻璃房的。”   “不好看么?”薛承对自己这个设计满意得不行,因为这个玻璃房,让原本冬天没什么乐趣的庄子也多了一份可赏之景。   这个玻璃房建在湖边,北边是精巧的后花园,另外三面环水,除了能看到湖面之外,还可以看到后院包进来的小山。   此时虽然树木都已经凋零,但是一场落雪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薛承一手揽着夏月初的腰,另一只手也端着酒杯,时不时浅酌一口。   “廖老若是知道咱俩放着正事不管,跑到外面庄子来玩,怕是要生大气的。”夏月初酒量浅,即便葡酒度数不高,她一杯下肚也开始面颊泛红,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软糯了几分。   “劳逸结合才是正道,廖老肯定能理解的。”薛承不走心地说,“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廖老又怎么会知道。”   夏月初喝得微醺,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却还不忘八卦地问:“我听说吐蕃给皇上敬献美人儿了?”   “是。”薛承点点头,“其实到的第一天就敬献上去了,只不过这些女人是不可能直接被送到皇上面前的,要经过宫里的检查和教导,确定了干净规矩才能被送到皇上身边。不过吐蕃这次诚意十足,送上来的两位美人不但会说大齐的官话,而且也早就教导过了规矩,宫里检查过两个人健康,没有什么问题,便按照皇上的意思将人放到皇上身边去了。”   夏月初听出薛承话里的意思,这会儿也不觉得困了,兴致勃勃地问:“我记得之前你还说皇上专心政事,并不热衷于后宫,不沉湎雨美色呢!如今看来,应该是对后宫那几个都不甚喜爱吧?”   “皇上应该是想给德妃一个教训。”薛承分析道,“皇上这两日,一直将吐蕃敬献的两位美人带在身边,还流露出打算在过年期间填充后宫的念头。   “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先帝在皇上这个岁数,先长公主都已经出生了,现在朝中局势渐渐稳定,唯一让一众大臣们担忧的,便是皇上如今还没有子嗣,后宫一共就四位,还关的关贬的贬,自然也该充实后宫了。”   夏月初闻言撇撇嘴道:“得了吧,跟我还说这些场面上的话有意思么?如今庆王还没解决,朝中也有不少隐患,那些想把女儿、孙女往宫里塞的人,哪里当真是担心小皇帝无后,根本是担心自家利益受损。   “之前后宫四个人,皇上也还算是雨露均沾,大家还能耐得住性子。可如今后宫德妃一人独大,本来就已经叫人担心了,在加上皇上这几天又开始宠幸异族女子,他年轻心性不定,朝中那些老臣如何能放心得下?   “用个女儿或是孙女站队,若是皇位稳固,他们自然能够跟着分享利益,万一谁运气好生了个皇长子出来,以后说不定还能争上一争,说不定就成事了呢!   “即便庆王杀回京城,篡位登基,他们也能迅速壮士断腕,不过是舍弃一个女儿或是孙女,左右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你说是不是?”   薛承闻言无奈道:“看来我以后得把你看好了,有外人在的时候千万不能给你喝酒,一杯酒下肚就什么话都敢说,若是被别人听去了可怎么是好。”   “我又不傻,这些话自然只跟你说。”夏月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半个人都窝到薛承怀里去了,咕哝道,“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薛承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低头一看,才发现夏月初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格外诱人。   薛承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但是知道她最近累坏了,到底没忍心把她吵醒,从旁边拿来一个薄毯盖在她身上,由着她自己去睡。   等夏月初醒过来的时候,四周的天色都黑了,但是因为地龙烧得暖和,所以玻璃暖房里丝毫没有寒意,反倒还让她睡得额头鼻尖微微冒汗。   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旁边玻璃酒瓶里的酒已经被喝得见底儿,薛承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不过薛承素来警觉,夏月初这边刚一动弹,他就立刻睁开了眼。   “醒了?”   “恩!”夏月初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这么晚肯定不能回城了,今晚就在这儿睡?”   “你想在这里睡也行,不想在这里睡咱们就回房。”薛承早就叫人把正房的地龙烧起来了,所以屋里也是暖和的。   “先弄点吃的吧,我肚子都饿扁了。”夏月初揉揉咕噜噜乱叫的肚子。   上午在家吃了一顿小面,到庄子之后就只喝了点酒,然后一觉睡到现在,肠胃都要开始造反了。   至于睡觉,自然还是要回房睡的,黑咕隆咚在玻璃房里睡觉,可实在没有什么浪漫意境可言,反倒有点吓人。   二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从玻璃暖房里出来。   为了跟夏月初在玻璃暖房里面腻歪,薛承早就把后花园清场了。   所以花园小径无人清扫,已经有了不薄的一层积雪。   薛承不想让夏月初弄湿了鞋袜,干脆把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回正房。 第1054章 看你自己了   昭华殿。   德妃坐在妆台前面,由着宫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但是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此时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给她梳头的宫女从匣子里拿出一对头花,放在德妃头侧比量着给她看,柔声道:“娘娘今天戴这对儿好不好?这对头花还是前些天皇上刚赏下来的,您瞧这上头的珍珠,又圆又大,光泽也好看,上千颗里怕是都挑不出来一对儿呢!”   若是搁在平时,德妃听了这样的话早就喜上眉梢了,今天却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清芸急忙上前,挥退梳头的宫女,亲自从匣子里取出一对儿嵌着帝王绿的头饰,帮德妃簪在发髻两侧,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取出一对儿帝王绿的手镯,笑着说:“依奴婢说,娘娘还是戴翡翠最好看,这对头花正好跟老夫人给娘娘准备的这对儿镯子一样,都是上等的帝王绿。   “奴婢还记得,娘娘尚未入宫之时,老夫人就喜欢搜罗各种翡翠给您添妆奁。老夫人总说,娘娘生得端庄大气,皮肤也白皙,用帝王绿的首饰最是好看,既衬肤色又显气质。   “今日难得老夫人入宫看您,您该高兴些才对。”   清芸是德妃从宫外蒋家带进宫的心腹之人,从小便在她身侧伺候,基本能把她的心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这番话说罢,德妃终于勉强打起些精神,抬眼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道:“脸颊上再扑些胭脂,换个颜色鲜亮一些的唇脂,还能显得脸色好一些,精神一点儿。”   清芸赶紧按照她的要求一一改过妆容,又叫人捧了衣裳入内供德妃挑选。   待到蒋大夫人入宫,看到的便是巧笑盈盈、面若桃花的女儿。   “妾身蒋氏见过德妃娘娘。”蒋大夫人上前行礼。   德妃上前两步,一把将人扶起来道:“我宫里也没有外人,母亲这是做什么。”   “礼数不可废!”蒋大夫人正色道,“你入宫之前,教导嬷嬷不是都跟你说过?娘拜的不是你,是你德妃的身份,是对皇上的敬重。”   蒋大夫人说着,落后德妃半步跟她一起进了内室,冲清芸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门,这才板起脸来道:“难怪你爹着急要我递牌子进宫看你,连过年见面都等不及,我还当你爹小题大做,如今看来,你真是被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给冲昏头脑了!   “就算在你自己宫中又如何,你以为你宫里就是铁壁铜墙不成?如果真是这样,杨艾琪又是怎么被人带走的?”   德妃见到母亲原本还有些兴奋和激动,没想到劈头盖脸就先挨了一顿批,面色也忍不住黯淡下去,连妆容也没办法再替她遮掩。   蒋大夫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女儿,继续道:“你别以为你如今贵为德妃,在宫里没人比你位分更高,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没生下皇子之前,什么都是空的!”   “我听说这几日皇上天天都跟吐蕃进贡的两个异族女子混在一起?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德妃脸红如血,羞恼之余还有种屈辱感,咬牙道:“难不成女儿还要去学那起子狐媚妖女,不顾廉耻地摇尾争宠不成?”   “你这孩子,就是太端着!”蒋大夫人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意识到内殿根本没人的时候才又道,“你入宫前,娘不是都跟你说过了,皇上如今年轻,正是贪新鲜爱玩的年纪,你不能太一本正经了。尤其是两个人关起门来单独相处的时候,谁乐意对着一个死板无趣的人?”   德妃被母亲说得面红耳赤,垂头没有吭声。   蒋大夫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加码道:“你还不知道吧,朝中多人上折子,请求皇上尽快纳新人,即便暂时不册立皇后,也该扩充后宫了。”   德妃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母亲,担心地说:“我入宫也还不到一年,为什么这么着急让皇上扩充后宫?”   “想往宫里塞人,自然是有各家的利益牵扯其中。”蒋大夫人沉着脸道,“而且你们四个入宫一年,连个有孕的都没有,如今除了你,其他三个人都受了处罚,如今又有皇上重新异族美人儿的消息,他们那群老狐狸哪里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德妃闻言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初四个人一起入宫,至今她承宠最多,但是肚皮偏偏就这么不争气……   “娘,家里能不能找大夫给我开点药养养身子,争取能尽快受孕?”   “如今皇上都多久没来你这儿了?你再养身子又能有什么用?土再肥也得有人播种才行啊!”   蒋大夫人又是一刀捅在女儿心口上,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放在炕桌上,推到女儿面前。   德妃见状眼睛一亮,抓起玉瓶,惊喜地说:“原来娘早就有所准备,害我还以为……”   蒋大夫人却摇头道:“这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给皇上吃的。”   德妃的手一抖,差点儿把瓶子摔在地上,她战战兢兢地压低声音问:“娘,家、家里难道想让我毒杀皇上不成?这、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瞎说什么!”蒋大夫人闻言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丫头!这是阿芙蓉,不过不是大齐那种普普通通的货色,是你哥从海外弄回来的,你只需要在皇上平时的吃食里面循序渐进地放一些,皇上慢慢就离不开你了!”   德妃握着玉瓶,还是有些担心地说:“可是自从上次鞭花汤的事情之后,皇上对吃食就格外注意,这、这怕是不行吧?”   “怕什么!娘还能害你不成?”蒋大夫人道,“这阿芙蓉也不是什么坏东西,甚至还能当调料用,会让吃的味道更好、更诱人,等适应了之后还能用烟枪吸食,吸食之后会让人心情愉悦,精神振奋,你哥如今也一直在吸,什么事儿都没有。”   蒋大夫人走前,还给德妃丢下一句话道:“家里能帮你的,在你当初入宫的时候都帮过了,以后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第1055章 这个女人,他势在必得!   受薛承做的玻璃暖房的启发,夏月初通过跟何怀生商量,将第二次入宫献宴安排在了御花园。   把准备放到城郊庄子上建玻璃大棚的玻璃框架先调运进宫,花了两天时间在御花园里搭出一个能容纳近百人吃饭的玻璃房。   不得不说,宫里工匠的效率就是高,两天时间,不但将玻璃房整个儿搭建起来了,甚至还在下面用木架垫高,木架下铺设了陶管,周围垒了几个炉灶,可以源源不断将热气输送到陶管内,玻璃房内的温度很快就会升高。   铺上毛毡地毯,所有人都席地而坐,为了照顾吐蕃人的习惯,这次用餐用的是分餐与大桌结合的形式,大家席地而坐,几个人的小几围成一个圆圈,圈内还有一个圆桌,用于摆放不方便分餐的菜品。   而且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夏月初这次准备的食物,也更偏向于吐蕃的饮食,基本以肉为主,为了解腻,她还特意提前准备了青稞甜醅。   青稞甜醅是一种西北地区的一种特色饮食,有点像南方的酒糟,是用青稞做出来的,会有淡淡的酒香,可以加热饮用,有壮身暖胃的效果,也可以冰镇后食用,解腻开胃,但是度数很低,吃了也并不易醉。   在西南那边,连小孩子都可以喝上一碗。   所以甜醅在这种场合喝十分适合,一来是开胃解腻,二来即便敞开肚皮喝也很难喝醉,不用担心有人喝多了当众失礼。   扎拉钦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吐蕃王身边,根本没时间和机会出宫去找夏月初,连初味轩开业都没能去凑热闹。   这回夏月初第二次入宫献宴,听说不但有烤全羊,而且还有馕坑烤肉,所以扎拉钦就提出想去御膳房看看热闹。   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小皇帝自然不可能拒绝,而且还将何怀生叫来,让他陪同扎拉钦过去转转。   自打夏月初第一次入宫献宴将唐萱弄下去之后,何怀生终于也硬气了一把,经过几天的梳理,将许多早已投靠了唐萱的人,或是调岗或是发配到外膳房去,把几个难啃的骨头全都打发走了。   这些人一走,剩下的年轻御厨以及学徒们就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了,何怀生后续只需要再提拔几个自己人上来,基本就等于把御膳房攥在自己手里了。   所以这几天,何怀生颇有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也越发理解了廖老爷子为何对夏月初这般喜爱。   所以陪同扎拉钦去御膳房的路上,何怀生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向他介绍御膳房,反倒几乎都在夸赞夏月初。   这样刚好便对了扎拉钦的路子,他本来就想要更了解夏月初一些,不但听得仔细,时不时还要提出问题。   两个人一路上相谈甚欢。   御膳房里,夏月初正在忙着做烤全羊的准备工作。   周围围了一大群人,除了夏月初自己带来的人手之外,还有许多御膳房的人。   之前御膳房做烤全羊失败,最后不得不让夏月初救场的事儿早就传开了,所以今天夏月初出手烤全羊,只要没有差事在身的人,基本全都聚过来了。   不管是想看热闹还是想偷师,总是人是多到不行,把原本挺宽敞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你看,夏娘子选的这只羊可不算太大啊!”   “要那么大有什么用,不记得上次的都没烤透了么?”   “那倒是,不过小羊的肉会不会太嫩了,没有什么嚼劲儿啊?”   “烤出来鲜嫩可口的话也很好吃啊,非要那么有嚼劲儿做什么。”   夏月初对周围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把袖子用攀膊扎紧,然后系好围裙,包上头巾就开始收拾羊。   她选的是一个三十斤左右的小母羊,秋天刚刚铁过秋膘,皮下集聚了一层脂肪,正是好吃的时候。   羊是已经宰杀好用开水褪干净羊毛的,夏月初现在要做的一是将羊半肢解开,让整只羊可以平摊,方便内外两面地烤制。   二是用自己秘制的酱料将羊腌制起来。   何怀生带着扎拉钦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夏月初手持匕首,行云流水般地将羊剖开,刀尖分离开羊皮、羊肉、筋膜等,遇到胸部的骨头也不像一般处理手法那样剪开或是剁开,而是用刀尖一点点儿将肋骨跟胸骨分开,虽然这样比剁开更麻烦一些,但是夏月初手法娴熟,做起来十分迅速,看得人眼花缭乱,胸骨很快就被单独分离出来。   何怀生带着扎拉钦分开众人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就看到这一幕。   看到夏月初手持匕首的样子,扎拉钦立刻想起之前在保定府看到她分解骆驼时候的样子。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心跳也忍不住加速,当初对夏月初一见钟情的感觉瞬间就回来了。   夏月初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在羊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更没发现何怀生和扎拉钦来了。   她将羊摊平在条案上,用匕首在羊皮上划出一条条平行的纹路,王桦跟沈莹紧随其后,将早就调制好的腌料均匀地抹在羊身上。   扎拉钦看着夏月初把羊皮划开的样子,竟然有种恨不得她将刀子划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稍微这样一想,他就止不住地血脉喷张,鼻子下面也是一热。   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眼神完全无法从夏月初身上移开哪怕一瞬。   还是何怀生先发现不对,惊讶道:“扎拉钦殿下,您流鼻血了?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夏月初这才抬起头,把注意力从羊身上转向人群中,在看到扎拉钦的时候不免微微蹙眉。   何怀生担心扎拉钦的身体,没有注意到夏月初情绪的变化。   扎拉钦自己用帕子堵着鼻孔,眼神却还是黏在夏月初身上的,看到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立刻冲她咧嘴一笑。   只可惜他现在口唇上都是鼻血,笑起来更是连牙齿都染红了,配上他鹰一般具有侵略性的眼神,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沈莹站在夏月初身侧,并没有与他视线相接都已经被吓得接连后退。   夏月初与他的视线正面相接,表情却依旧平静,双眸更是冰冷无波。   扎拉钦伸出舌头嘴唇上舔了两下,露出一个更加变态的笑容,就算没有国师的指点,这个女人,他也势在必得! 第1056章 心知肚明   夏月初见有何怀生陪在旁边,便把视线从扎拉钦身上收了回来,不愿意在这个神经病的身上投注多一点点注意。   毕竟之前对方所有的行为都表示,他完全就是个蹬鼻子上脸,没有鼻子也能自己晒脸的人。   她继续在羊身上割出切口,一共要割一百零八道,然后将用三十九种调料混合配置好的秘料结结实实地刷入每一道切口中,才能保证羊肉可以均匀地被腌制入味。   将羊肉腌上之后,夏月初又去看之前叫人用砖搭的烤炉。   她准备的烤全羊并非直接在明火上转烤,而是用砖砌成中空的烤炉结构,上方搭成穹庐状,内里可烧明火,将炉内烧红至内壁炙热之后堵住出风口,只留炭火在其中。   把腌制好的羊吊起,从烤炉上方留出的天窗放入炉内,羊身下放半盆水。   之后封闭天窗和炉门,将整个儿烤炉关严实了,缝隙处都用湿布盖好。   借助炉内的高温以及蒸发出的水气,将羊肉焖烤至半熟,然后打开炉门,将装满燃烧的柴火块的长柄勺伸进去,对羊的周身进行烤炙,直到将羊身烤成焦黄色为止。   全部过程大概需要两个半时辰,尤其是最后一步,相当耗费体力,也需要有极大的耐心。   夏月初将这个差事交给王桦,又选了几个男的帮厨跟他一起做,剩下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忙。   等烤全羊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要烤好的时候,御花园内的玻璃暖房内,大齐以及吐蕃能够参加宴会的官员都已经陆续到场。   大齐的官员都已经见过玻璃窗了,如今不仅皇庄上有玻璃大棚、玻璃花房,去初味轩店里吃饭也能近距离地看到玻璃,而且皇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勤政殿也将窗纸都换成了玻璃,采光更加好了。   能够参加这次宴会的大齐官员,基本都是能够入勤政殿禀事的身份,所以对玻璃的新鲜劲儿基本已经过去了。   甚至已经有人打算等市面上开始卖玻璃的时候,就要将自家书房都换成玻璃窗和玻璃灯罩,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孙的眼睛着想。   不然等到他们如今的年纪,眼睛基本上都熬坏了,有些上年纪的官员,如今连奏本都需要有人专门来写和读给他听,除非字写得很大,否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窟窿一样。   但是吐蕃那边的官员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玻璃,当看到之前已经逛过一次的御花园内,竟然几天内就多了一座这样晶莹剔透的简直,简直是太让人震惊了。   双层的玻璃墙壁,可以很好地挡住寒风,内里温暖如春,甚至在有些桌间还摆着结满金桔的盆栽,皇上和吐蕃王的座位旁边还摆了几盆开得正艳的花。   几位吐蕃大臣凑在一个角落,好奇地围观着玻璃墙壁,不时有人伸手去摸,彼此之间用吐蕃话表达着惊讶和疑惑。   但许是吐蕃人平时大咧咧惯了,或是故意想要试一试玻璃的坚固性。   就在小皇帝跟吐蕃王相携入内的时候,就听到一声脆裂的声音。   屋内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吐蕃大臣满脸涨红地站在角落处,脚边散落着玻璃碎片,原本镶嵌着玻璃的木架空了一格,虽然外面还有一层,但是离近了还是能够感觉到有寒风灌进来。   吐蕃王皱眉,上前几步问:“这是怎么回事?”   几位吐蕃官员用吐蕃话叽里咕噜地解释起来。   小皇帝这边立刻就有人跟着翻译起来。   吐蕃王听过手下大臣的解释之后,过来向小皇帝表示歉意。   小皇帝满脸不在意地摆手道:“不碍事的,玻璃本来就易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叫人赶紧补上一块就是了。”   刘启闻言急忙下去安排,很快就有人进来先将打破的玻璃碴收拾干净。   然后又有人送来一块新玻璃,嵌入空了的木框内,用几根小钉子四周固定一下,原本还有些往里灌风的口子立刻就被堵住了。   吐蕃王也一直忍不住打量着这座玻璃房子,然后向小皇帝询问能否购买一些玻璃回吐蕃。   虽然路程遥远,但是多买点的话,带回去即便有所破损,应该也够把他的书房重新装潢一番了。   小皇帝闻言立刻笑了,颔首道:“这个好说,今天先吃饭,回头咱们再谈。”   吐蕃王也心知肚明,大齐不缺银两,玻璃这种新鲜东西,自己想要肯定要拿出大齐感兴趣的东西来才行。   至于大齐想要什么,他心里也大概清楚,对于如今的大齐来说,良种战马应该是最缺的。   可以说他在来大齐之前,就已经做好要跟大齐做交易的决定了。   只不过没想到大齐竟然有玻璃这样的好东西。   小皇帝对此也十分满意,当初跟夏月初做交易,将玻璃的一部分利益捏在手上,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大齐跟西夏可以说是冲突不断,从西夏引进良种马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在大齐周边能够跟西夏战马相比肩的,也就只有吐蕃的战马了。   二人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然后分别落座,准备等待开席。   后厨很快就开始上菜,先是简单的开胃小菜,然后紧接着上桌的便是馕坑烤肉。   馕坑烤肉原本是烤羊肉的,但是因为今天已经有烤全羊了,所以选用牛肋条进行烤制。   上好的牛肋条肉,肥瘦相间,肉身上的脂肪并非堆积在一起,而是穿梭在红色的瘦肉之间,形成好看的白色纹理。   牛肋条肉切成婴儿拳头大小,浸泡在早就调好的佐料水中,翻揉几次,使味道能够很好地渗入肉中。   然后取鸡蛋、面粉以及香料粉,调和成面糊状,抹在牛肉的表面,这样可以在肉的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在馕坑内烤的时候能够更好地锁住汁水。   这样烤出来的肉外表呈焦黄色,油亮生辉,鲜嫩多汁。   牛肋条肉内的油脂被逼出来许多,均匀地渗透在瘦肉丝中,咀嚼时不仅能尝到丰富油脂香味,还能尝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奶香味儿。 第1057章 熟悉的身影   初味轩的京城分店已经开了近十天,天天爆满,生意好得让京城其他酒楼掌柜恨得牙根儿痒痒。   消费低的酒楼倒是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毕竟大家的顾客来源不同,在这些地方吃饭的人,也根本承担不起初味轩的消费水平。   但是对京城的高端酒楼来说,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即便京城这边有钱人多,但其实经常能花大价钱下馆子的顾客群体,还是相对固定和少数的。   平时几家高端酒楼都差不多的水平,客人们时不时换个口味,大家都能雨露均沾,虽然依旧是竞争关系,但其实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如今这一部分人,几乎全都被初味轩吸引过去了。   除了初味轩做菜的确好吃之外,大家也是为了追赶潮流。   就像当年饕餮楼掌柜入宫献宴后,就直接把饕餮楼从小酒楼一下子捧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高端酒楼一样,更不要说夏月初是接连两次入宫献宴。   这个噱头如果用得好,足够让初味轩两年内都不会缺顾客。   而初味轩还有一个饕餮楼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整个儿大齐第一个使用玻璃窗、玻璃灯罩的酒楼,这对喜欢追求新鲜感的京城人来说,可以说是吸引力十足。   初味轩三楼大厅,包场一次最低消费一千两银子,却依旧是供不应求,尤其家里有老爷子、老太太的有钱人家,别人家能在初味轩给老人过寿,他们自然也不能落后于人,一时间一席难求。   而自打初味轩开业之后,对面的胡同就热闹起来了。   原本都在两条街外蹲活儿的人不知怎么的,就把每天蹲活儿的地方改成了初味轩对面,这样没活儿的时候就蹲在巷子里,看着初味轩玻璃窗内热闹的样子,闻着街对面飘过来的味道,感觉自己手里的饽饽都更好吃了。   大家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讨论初味轩的事儿。   “听说初味轩三楼的席面都已经预定的年后去了?”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什么年后啊,都预定到明年三月份去了。”   “一顿饭就要花上千两银子,你说这些人咋就这么有钱呢?”   “那算什么,三楼包场一千两,无论是做寿还是什么,一年也就那么一次。我听人说,有的有钱人,一天三顿地去二楼雅间吃饭,二楼雅间一顿饭最少开销一百两,一天就是三百两,天天吃,家里怕是有金矿才能吃得起呢!”   这人的话一说完,立刻就被其他人群嘲了。   “人家初味轩上午才开业,又不卖早饭,怎么还能一天三顿地吃?”   “就是,真是编瞎话都编不圆,还听人说,怕是听你自己在梦里说的吧!”   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道:“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吧,你以为有钱人都跟你似的,起的比鸡还早?人家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午饭,晚饭,在加一顿宵夜,可不正是一天三顿。”   之前嘲讽他的人闻言挠挠头,觉得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能找到活儿的基本都已经找到了,这会儿也很少有人再来街上挑人了,再有活基本就要等下午了,大家便纷纷掏出自带的干粮和饼子准备吃饭。   有些上午接到零活但是已经干完回来的,手头宽绰些就去巷子里买一份热汤就着吃,上午没等到活儿的基本就都不舍得花这个钱,拿着干饼子就着水囊里的水往下送。   正当大家都在埋头吃饭的时候,街对面的初味轩突然有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男子走过来,冲巷子里的众人道:“对不住打扰了,大家先别忙着吃,稍微让点地方出来可以么?”   大家蹲在街对面看久了,自然知道这个好看到有些不似凡人的年轻人正是初味轩的掌柜,但是一听他的话就有人不乐意了。   “干嘛,我们又没蹲在你家酒楼门口,在对面巷子里还要被撵么?”   “就是,这又不是你们初味轩的地盘儿,凭什么撵我们走?”   封七笑着说:“大家误会了,若是要把大家撵走,我们早就撵了是不是?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   “只不过今天是我们东家夏娘子第二次入宫献宴,我们酒楼特意准备了一些吃食给大家,也算是给我们东家积福积德了。”   众人一听登时傻了眼,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啥?给我们准备吃食?初味轩的吃食?我们天天闻着味儿都能多吃一个饼子的吃食?   有人之前运气好,赶上了初味轩开业时候的免费试吃,现在回忆起当初的味道都还忍不住流口水。   其他人即便没吃过,也知道卖得那么贵还天天客满的酒楼,味道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人群中也有对这种方式不喜的人,黑沉着脸说:“我们又不是乞丐,用不着你们施舍!”   “这位兄弟,这话说得就有点儿过了,怎么能说是施舍呢?我们酒楼开业的时候不是也有免费试吃么!”封七依旧是笑眯眯地说,“而且这也是自愿的,我们又不强迫大家,谁想吃就在巷子里等一下,我们这就把东西拿出来。”   初味轩这次招待众人的,便是夏月初前段时间刚弄出来的小面。   之所以拿出来让人免费试吃,一来是为了看看评价如何,二来也是让店里的伙计练练手。   果然,不多时就从初味轩后院抬了一个大条案出来,然后有人鱼贯而出,将二十几个装着不同调料的碗放在条案上,最后放上一个装着红油辣子的盆。   紧接着又抬出来一个铁铸的双头炉灶,一个灶上热着高汤,另一个灶上滚沸着煮面用的开水。   虽然连面条都还没看见,但是高汤升腾起来的热气和鲜美味道,已经牢牢勾住了巷子里众人的脚步,让原本想要硬气一些不是嗟来之食的人都忍不住犹豫起来。   封七笑眯眯地将众人的变化看在眼中,道:“想吃的排队啊,一人一碗!”   在大家蜂拥上来排队的时候,封七却突然收敛起笑容,目光凌厉地看向巷子深处,刚才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1058章 各怀鬼胎   但是等封七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又什么异常都没有找到。   他心下疑惑,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但还是悄悄提高了警惕。   毕竟如今初味轩在京城风头正盛,背地里探头探脑的老鼠臭虫可真是不少,从开业到现在,封七已经处理掉好几个了。   此时店里的人已经把小面需要的东西都摆好,已经招呼大家排队,开始煮面了。   穿着粗布衣裳的薛力躲在一辆驴车下面,见封七追了几步又转头回去,提着的心这才落地,赶紧猛吸一大口气。   刚才为了怕被封七发现,他硬是连气都没敢喘,此时憋得满脸通红,瘫坐在驴车下面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呦,爷们儿,您口味挺重啊!搁我这车底下,冲着驴屁股大喘气?用不用我让毛驴儿给您来一泡?热乎的!”   薛力刚才紧张过度,这会儿还觉得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再者因为口音问题,一时间也没听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说话这人见薛力呆呆的没有反应,还以为自己遇到谁家跑出来的傻子了,暗啐一口骂了声晦气,赶着驴车离开拉活儿去了。   薛力坐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说了什么,跳起来想找人算账,可是人早就没影儿了,气得用力朝路边土墙上踢了一脚。   屋里立刻有个彪形大汉冲出来怒吼:“谁他奶奶的踢老子家墙了?”   薛力素来识时务,一看对方不是善茬儿,赶紧一溜烟儿地跑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被京城的繁华热闹迷了眼,但是一想到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儿,又顿时没了兴致,悻悻地回了住处。   薛力刚一进门,薛勇就迎上来问:“哥,怎么样,找到地方了么?”   “我倒是找着初味轩了,但是薛壮两口子都不在,还有那个功夫很好的小白脸儿在店里,我离着老远看了两眼都差点儿被他发现了,还好我机灵,躲得快。”   薛勇狐疑地看看他身上的土,但是识趣地没有把话问出口。   薛力继续道:“妈的,你是不知道,薛壮两口子肯定赚老鼻子钱了,京城开的那家初味轩,比东海府的还要好上十倍都不止……”   他们在东海府的时候,是先去了东海府的初味轩闹事的。   但是东海府的知府和同知都是站在初味轩一边的,还没怎么闹起来就被镇压了。   被关了一个月之后放出来的哥俩,最后商量了一下,一咬牙一跺脚,偷了盛氏的钱,直奔保定府找人去了。   谁知道薛承和夏月初早就不在保定府了,上膳堂如今也处于关门歇业状态。   好在薛勇心思活泛,在保定府打听到了不少关于上膳堂和夏月初的消息,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薛壮竟然变成将军了,但是二人也没深究。   毕竟在二人的脑子里,对于官员、朝廷各种的理解,都还停留在戏文里和说书先生的故事里。   用薛力的话说:“他不是当过兵么,如今又能站起来了,说不定在保定府遇到了什么大官,就被提拔成将军了呗!   “你不记得了,说书先生不是总说那种,乡野村姑被皇上看中,就被接入宫做了妃子,还有什么退隐山林的什么人,被皇上看中就封为国师,薛壮那厮好歹还当过兵,说不定遇到皇上去店里吃饭,看他顺眼就封他做将军了呢!”   薛勇也不懂这些,但是他脑子稍微比薛力灵活一些,觉得事情很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但是架不住薛力撺掇,加上家里日子也的确过不下去了,于是哥俩一商量,丢下老两口,自己拖家带口地跑路了。   手里有盛氏箱子里偷的碎银子,开始一路走一路吃吃喝喝,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越靠近京城,钱剩的越少,开销却越来越大,两个人又开始后悔,不该把老婆孩子带出来。   但是想去找薛壮两口子闹事,有女人和孩子在,肯定会更容易一些。   若非怕惊动薛良平,而且受不了盛氏的管束和唠叨,他俩真恨不得把盛氏一起带着。   盛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那可不是盖的,把孙氏和周氏两个人捆一块儿都抵不过盛氏一根手指头。   对于东海府的初味轩,薛勇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不管是装潢的奢华还是里面客人的富贵模样,都让他嫉妒得红了眼睛,而且也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限了。   至于保定府的上膳堂,他俩只在围墙外面转了几圈,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里面。   所以此时听薛力说,京城的初味轩比东海府的还要好上十倍,薛勇是万万不信的。   “我也不知道咋说!”薛力抓抓头,“反正就是特别厉害,他们那个窗户都是透亮的……”   “窗户透亮有啥稀罕。”薛勇翻了个白眼打断,“咱们晚上睡的大通铺,那屋里破了好几块窗户纸,不但透亮还透风呢!”   “哎呀我也说不明白,你要是不怕被那小白脸发现,你就自己去看看,我得先去歇着了,今天给我累得呀……”   看着薛力摇摇晃晃地回屋去了,薛勇忍不住皱眉,他见识浅薄,想象不出薛力描述中的样子,心里也不愿相信,看着薛壮两口子越过越好,再想想自家过的日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自己该希望薛壮过得好一点,让自己能多要点钱更好,还是希望薛壮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过得好,这样自己心里可能会舒坦许多。   但是他心里清楚,薛壮就算过得再不好,如今也比他强出不知多少倍去了。   想到这儿,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找人打探了初味轩的方向,打算等天黑了自己悄悄过去一探究竟。   薛勇回房之后,吆喝着孙氏和两个女儿,帮他拖鞋搽脸、端茶倒水,好一顿折腾。   周氏坐在炕梢,见状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都快睡马厩了,还是这幅死样儿。   不过孙氏和孩子日子过得如何,周氏也并不在意,她这会儿正忙着打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呢! 第1059章 狠狠宰上一笔   这次入京,周氏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自打当初胡乱吃药伤了身子之后,周氏之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没能再次怀孕。   时间长了,薛力便忍不住开始满腹牢骚,埋怨周氏把家里钱都花光了,孩子也没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生。   盛氏更是一反之前对她的百般呵护,对她简直比对孙氏的态度还要不好,非打即骂。   周氏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薛家没钱重新给薛力再娶个媳妇,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此番被薛力带着离开东海府,她心里就已经早有打算。   不管她以后还能不能生孩子,薛家是肯定不能待了。   她在这次出门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七道河镇,对外面世界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尤其是村里有个从外头回来的老婆子,据说从小被爹娘卖到城里,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一直做到老妈子,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主家给了一笔钱遣她回家。   她娘家早已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自个儿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山顶子村,买了一处房子修葺整理之后便住下了。   周氏为了躲盛氏,经常端着针线笸箩去找老婆子说话,很快就被她口中城里大户人家的生活给迷住了,心想就算去大户人家做个下人,也比在薛家过苦日子强。   所以在出门前,周氏就决定再也不要回来了。   只是去完保定府又到了京城之后,她的想法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薛家老大如今看来是飞黄腾达了,成了她心目中向往的大户人家,若是自己能扒上这个靠山,人家随便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点儿零碎,就够她好吃好喝一辈子了,岂不比去当伺候人的老妈子强。   所以这一路上她十分乖觉,对薛力也温柔备至,只求放松薛力的警惕,方便自己行事。   薛力不知道周氏的小算盘,一时间倒还找回那么点儿新婚的感受来,心里颇为得意。   一行人走到京城,从盛氏那边偷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天只吃两顿饭,还不管饱。   孙氏母女三人逆来顺受惯了,非但不敢不满,还要将并不足以果腹的食物交给薛勇先吃,娘仨儿等着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薛力这边虽然还不至于像薛勇那么过分,但是也是自顾自地快吃,根本不照顾周氏。   周氏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了,也懒得与他计较。   吃过晚饭,薛力还惦记着之前薛勇的话,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初味轩看看。   周氏赶紧跟上去,小声道:“当家的,你也带我去开开眼呗?”   薛力最近被周氏的温柔小意哄得心情不错,想了一下也就答应下来。   周氏立刻跟了上去,嘴上还顺便恭维了几句。   薛力被她哄得心情好了不少,根本不知道周氏心里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周氏原本打算到了京城就去找夏月初,谁知到了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实在太简单了。   京城比东海府还大很多,而且人也多得不行,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找个人就可以问路。   加上她穿得不太体面,又一口乡音,看着京城路上来来往往衣着体面的人,说着好听的官话,她甚至连找人问路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到了京城这几日,薛力要么待在客栈不出门,要么就是跟薛勇同行。   薛勇脾气不好,对女人更甚,周氏不想去招惹他。   今天好不容易盼到薛力自己出门,自然要赶紧跟上,嘴上拍着马屁,心里却在拼命记着路线。   两人按着薛勇指的方向走,虽然中途走了点冤枉路,但是在薛力问路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毕竟如今初味轩可以说是整个儿京城最火的存在,无论是去吃饭还是去看热闹,每天都有许多人专门奔着它去。   从巷子穿出来走到东盛大街的时候,二人就觉得前方有个店铺比其他地方都更加明亮,门口人头攒动。   薛力扭头,赔笑客气地问路口油饼摊子的老板:“大哥,劳烦您借问一下,知不知道初味轩在什么地方?”   老板每天在这里摆摊,对这种来看热闹的人也见怪不怪了,漫不经心地一抬手,用炸油饼的筷子朝最明亮处一指道:“喏,那不就是!”   薛力跟周氏上前几步,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啐骂之后,二人终于挤到最前面,然后就立刻呆若木鸡。   周氏眼睛睁得浑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嘴巴也长得老大,下颌都酸了才回过神道:“当、当家的,我这、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薛力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这种明亮、透明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他能够理解和想象的范畴,是连最荒诞混乱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的存在。   他伸手朝周氏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哎呦!”周氏捂着胳膊痛呼,但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初味轩分毫。   透明的灯罩和数量极多的灯烛让店里亮如白昼,也让周氏能够清楚看到店里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以及他们桌上的美味佳肴。   她不懂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东西肯定不会便宜。   难怪薛勇会说,东海府的初味轩根本无法与京城的相比。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薛力此时也是睁大眼睛看着初味轩的一切,跟周氏一样,他也觉得这透明的东西肯定十分珍贵,要不然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京城百姓不可能也都跟看西洋景儿似的围着看。   他越看眼里的贪婪越盛,薛壮跟夏月初如今都有这样的能力了,那自己带人来闹一闹,肯定对店里生意有很大影响,他们就不得不拿钱出来平事儿。   而以初味轩如今的规模来看,薛力觉得,之前跟薛勇商量的银子太少了,至少得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个倍,狠狠宰他俩一笔才行。   薛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必须要二百两银子才行! 第1060章 酒桌上好说话   夏月初此时身在宫中,根本不知道自家酒楼给薛家人带来的心灵震撼。   不过馕坑烤肉却给暖房内的几位吐蕃大臣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吐蕃人对馕并不陌生,也算是吐蕃的日常主食之一。   但是谁也想到,馕坑除了烤馕之外,居然还能烤肉,烤出来居然还如此美味。   这种美食没有中原几大菜品的精致繁复,但是利用馕坑来烤,让吐蕃人有种格外的亲切感,纷纷觉得回去之后也可以让人尝试一下。   到时候馕和烤肉一起出坑,用馕夹着烤肉吃,岂不美哉!   正在吐蕃几位随行大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馕坑烤肉的时候,暖房的门被打开,一股他们从来没闻过的香味瞬间充斥了暖房内的每一寸空间。   “黄焖鸡。”   在夏月初前世,黄焖鸡米饭可以说是风靡全国,各地街头巷尾或是外卖软件里,都至少可以找到一家黄焖鸡米饭的店,足见其十分适应大众的胃口。   当然,这次端上桌的黄焖鸡,自然不可能是前世那种街边小馆的做法,用的正是之前被沈旭和沈敬学百思不得其解的黄焖汁,再配上不远千里运来的珠梅鸡,可谓是珠联璧合。   素白瓷碗越发衬得汤汁黄澄鲜亮,鸡肉上裹着浓稠的汤汁,闪着黄金般的光泽。   夹起一块鸡肉,不等送入口中,就先被鲜香扑了满脸,浓郁得好似化不开一样。   鸡肉入口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黏腻,反倒皮脆肉紧,鲜味在舌尖绽放出朵朵烟花,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味。   鸡肉虽然紧实却并不僵硬,十分容易咀嚼,肉丝纤细弹牙,不柴不老。   珠梅鸡特有的细嫩肉感让整道菜增色不少。   要知道,就算是精心饲养的鸡,鸡胸肉也很难不干不柴,但是珠梅鸡浑身上下都嫩得嚼不出半点儿渣滓来,一口咬下去嫩弹的肉丝间还能迸出滚热的汤汁。   有的人嘴急,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咬出来的汤汁若是往外喷,难免失礼于人前,若是往里喷,少不得又要烫到舌尖。   不过大家此时都忙着品尝美味,根本也顾不得注意旁人,所以不小心失礼的人急忙收拾残局,但是烫了舌头的人却只能自己忍着。   舌尖疼痛却又不舍得放弃当前美食,赶紧喝两口清凉爽口的青稞甜醅缓解舌尖的痛感,手却已经有自主意识般再一次将筷子伸向黄焖鸡。   在场的人虽然都没有吃过黄焖鸡米饭,但是此时心里却都升起同一个念头,这汤汁,若是拿来拌饭肯定好吃炸裂。   玻璃暖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的食盒很大,但是还没大到能装下烤全羊的地步。   每个食盒由两个小太监抬着进屋,打开食盒盖子的瞬间,屋内众人都下意识地开始抽动鼻子。   鲜辣中掺杂着酒香,酒香中还带着辣意,有人鼻子尖,小声说:“好像是鱼!”   果然,只听上菜的人报名道:“双椒鱼头。”   侍膳的太监从食盒中将盘子端出来,大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尤其那几位吐蕃大臣和他们身后的侍从,看着巨大的盘子和盘子中央盘踞在青红二色剁椒下面的庞大身躯,略微有些呆滞的目光中都透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跟我说这盘子里只是个鱼头?   “肯定是多个鱼头拼起来的吧。”有人半懂不懂地向身边人解释道,“我听说过,夏娘子当初在东海府就做过鱼头,还是脱骨的鱼头……”   但是当盘子被放在每一个圆桌上的时候,近距离看到的人全都没了声音,这那里是多个鱼头,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鱼头。   做剁椒鱼头,胖头鱼的鱼头最好,夏月初这次挑的都是重量五十斤开外的大鱼,单个儿鱼头重量都在十几斤左右。   准备食材的负责人,带人砸开冰面下网捕了好几天,总算才凑齐符合要求的几条大鱼。   硕大的鱼头从中剖开,只余头顶的鱼皮连着,平铺在盘中,视觉上的刺激首先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剁椒是夏月初自己做的,一半青色,一半红色,分别铺在两边鱼头上,乍一看竟有些像南方连绵的丘陵山脉一样,一半是绿色的树,一半开着红色的花。   夏月初切鱼头的时候,叫人将鱼头下面的鱼身部分多留一截,这样可以满足喜欢各个部位人的需求。   但是会吃的人,却绝不会放过鱼头。   鱼头上的肉,在交错的鱼骨间隐伏,并不如鱼身上能大口大口吃得爽快,需要细细寻找,才能拨云见月。   用筷子轻轻拨开覆在鱼身上的剁椒,再一层层掀开鱼头上的腮甲,寻觅藏在下面的鱼肉。   整个儿过程好似挖矿,又好似寻宝,充满着发现的乐趣。   得来不易之肉,吃起来才更加美味。   而鱼头也绝对不会辜负你的耐心和小心,鱼头上的肉柔嫩鲜甜,鱼骨上覆着胶质,抿一下柔滑丰腴。   鱼眼是不能错过的美味,还有人最喜鱼脑中的胶冻,一口吸入,弹软的胶冻在唇齿间嬉戏,再配上鲜辣满满的剁椒,真的是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大家都席地而坐,木板下的热气不断流通,玻璃暖房内越来越暖和,加上刚才也已经大口吃过烤肉了,所以众人都不似一开始那样正襟危坐,都渐渐放松下来。   尤其是当大家同时伸筷子轻轻拨开剁椒,一点点抽出鱼骨,寻找隐藏在其下的美味时,相视一笑,感觉距离都拉进了几分。   所以说酒桌文化是有很长的历史渊源的,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吃吃饭喝喝酒,有什么话就都好说了。   屋内的气氛随着温度的上升越来越热络,小皇帝端起酒杯,冲着吐蕃王微微抬手。   吐蕃王也忙端起酒杯,遥遥与小皇帝隔空碰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青稞甜醅一饮而尽,话匣子也随之打开道:“陛下,西夏这几年可不怎么太平啊!最早今年,最迟明年,西夏肯定会对大齐和吐蕃发起侵略的,他们如今急需用打仗来转移国内的一些矛盾……” 第1061章 年轻漂亮的卫太后   “这一点朕也有所耳闻,少主登基总是有许多隐患存在,尤其太后尚且年轻,母族又壮大,西夏其他朝臣有所担忧也是正常的。”   西夏的局势,陈瑜白跟小皇帝分析过,说到少主登基的时候,他还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   谁知吐蕃王却摇头道:“可能还有些最新的机密情报,大齐这边尚且不知。”   此言一出,小皇帝、陈瑜白、薛承全都将目光投向他。   吐蕃王道:“卫太后是个极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之前西夏朝中与她作对的,是枢密副使扈舸,但是根据我们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扈舸已经被卫太后摆平了。”   “摆平?”   如何摆平的?晓之以理还是诱之以利?   小皇帝一时间有些茫然,之前无论是陈瑜白还是其他先生给他分析的局面,都是扈舸与卫太后互不相让,已经僵持了一年多了,怎么突然就摆平了?   吐蕃王面对小皇帝清澈中带着疑惑的眼神,抬手掩口轻咳一声,道:“卫太后年纪轻轻,能够得到十二监军司的多数支持,可以废掉太子扶自己儿子上位,就足以说明其能力。不过陛下可知道,卫太后除了年轻之外,也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此言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小小地哗然起来。   小皇帝到底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伙子了,吐蕃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虽然慢了半拍,但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脸瞬间就挂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整个人如同醉酒了一般。   但是,那可是一国太后,是如今西夏国君的生母,真的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难道为了让儿子坐稳皇位,为母者真的可以牺牲到这种程度么?   再想到自己,生母早已不在,连点儿母爱都没能享受到,比起来,西夏的小皇帝似乎比自己要幸福得多。   吐蕃王似乎看穿了小皇帝的心思,好整以暇地喝了口甜醅,慢悠悠地说:“陛下,只有她儿子能够坐稳皇位,她才是太后,不然她不过是先帝的一个妃嫔,哪怕是一个为先帝诞下子嗣的妃嫔又如何,最后的结局还不是老死深宫。   她现在做的一切,都并非是为了她的儿子,而是为了稳固她自己的地位。”   小皇帝被这样一提醒,立刻回过神来,收敛起自己那些杂七杂八不该有的情绪,心里分析着西夏如今的情况。   但是他现在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却不敢随便说出口了,甚至连视线都不再与吐蕃王相交。   他心里明白,在吐蕃王、陈大人这样的人眼里,自己还太缺乏经验和历练,心思更是浅得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底儿。   与其开口露怯,还不如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薛承见状便接过话头,开口道:“这样的信息,应该是十分隐秘的,真是感谢嘉勒斯赉殿下将这么重要的信息与我们分享。   我想蓉城那边的人,此时根本还没有得知这个消息,否则江尉明根本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儿子去西夏。”   薛承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此时越来越觉得,江尉明可能是被人坑了。   而坑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倪钧经常挂在嘴边上的顾元。   陈瑜白一直在沉思,此时才捻着胡子,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样看来,蓉城怕是要乱啊!”   只可惜此时的江景辰听不到陈瑜白的这句判断,否则他也许会倍加小心一些。   江景辰在西夏混得越来越如鱼得水,每天出去花天酒地,回来又翻云覆雨,每天过得都是他梦想中的完美生活。   他心情极好,甚至觉得吃习惯之后,连食物都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这日午后,突然有宫中侍从上门,口称卫太后有请。   此时江景辰刚从四胞胎的温柔乡里爬起来,自蓉城带来的几个随侍一个都不在身边。   他挠挠头有些不解地问:“太后要见我?你们没搞错吧?”   内侍闻言微微皱眉,对江景辰的态度颇为不满,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躬身道:“还请江大人尽快梳洗更衣,随小人去觐见太后要紧。”   江景辰不明所以,暂时也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四胞胎配合默契地帮江景辰梳洗沐浴,然后更衣束冠。   这次要去面见太后,江景辰自然是将自己最好的一套行头穿戴起来。   不得不说,江景辰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生得倒是挺可以的,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穿着大半又透着贵气,打扮起来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不进一步接触的话还颇能唬人。   江景辰跟着内侍在西夏王宫绕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一处宫殿门口。   内侍推开房门请江景辰入内,自己却止步于殿外。   江景辰进入正殿却没有看到人,两边都挂着帷幔,虽然他心里并不怎么把西夏放在眼里,总觉得人家是边陲小国,但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不敢随便乱走,也不好大呼小叫,只得站在正殿当中静静候着。   不多时,东边的帷幔被人挑起,一位妙龄宫女出来道:“江大人,请随奴婢来,太后在东隔间等您。”   江景辰跟着宫女往里走,心里渐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自己不但是男子,而且是外臣,哪里有入内殿见别国太后的道理?   就在江景辰准备离开的时候,东隔间的纱幔后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江大人请进。”   江景辰犹豫片刻,想到临走前顾元的交代和嘱托,最后还是咬牙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卫太后的寝宫布置很奢华,但却又不显得粗俗堆叠,反倒处处都能透出主人的品位来。   江景辰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屋里的熏香是不是味道太浓烈了些?   他抬手揉揉自己被浓郁香气刺激得有些难受的鼻子,还不等继续往里面走,就觉得头开始发晕,四周的东西都在乱晃。   他想伸手抓到点什么东西,但是挥舞一圈,却也只是徒劳。   他最后一点残余的意识,让他感受到两名宫女将他搀起来,其中一个嘴里似乎还在说:“就这样把人抬进去么?用不用脱衣服?” 第1062章 憋不出什么好屁   大齐皇宫内,烤全羊还在炉内烤制着,香味已经越来越浓郁,刚开始还只是肉香,后面就变成了油脂的焦香,带着羊肉特有的味道。   哪怕众人都已经提前吃饱才过来做事的,也被这味道馋得不住分泌口水。   然而,待夏月初那边一掀蒸锅的锅盖,冲天而起的蒸汽裹挟着梅干菜特有的香甜,瞬间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梅菜扣肉出锅了。   梅菜扣肉,这道菜好吃与否,梅菜的味道十分关键。   夏月初如今做菜,基本都秉持只要能自己做的,就不去外面买。   这道菜里用到的梅菜就是她亲自指挥帮厨们晒出来的。   做梅干菜,需要在清明节前就将芥菜或是雪里蕻的菜心晒干,一小束一小束地扎起来,装在小坛子里腌渍,等到卤汁回落,菜腌熟之后取出来,晾晒再蒸熟,等到菜呈现红黑色之后再放到太阳下面去晒,如此这般反复多次,直到晒出来的菜色泽红亮,香气扑鼻为止,最后装入菜坛中密封保存。   这是清代慈溪、余姚和绍兴那边由官府监制做贡品菜的法子,这样精心制作出来的梅干菜,每年最多不过千把斤,制好之后还要在菜坛上加盖黄封,由专人运至京城,送入宫中。   据传,乾隆六下江南,每次到绍兴,都要品尝用贡品梅干菜做的菜肴。   夏月初不知道乾隆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喜欢吃梅干菜,但是这个贡品菜的做法,是她当年跟师父一起翻阅了许多古籍档案,一点点儿拼凑,经过多次尝试最后重现还原出来的,无论是炖肉还是做汤,那味道都绝了。   前世的时候,有一位绍兴的老人,去京市旅游的时候,无意中吃到了店里的梅菜扣肉,之后每隔几个月就要飞到京市吃一次,对夏月初做的梅干菜赞不绝口,说比如今本地人做的还要地道。   最开始人们开始制作干菜,是为了保存食物,让自己在缺少绿色蔬菜的冬季,也能吃到菜的一种办法。   后来发现,将蔬菜晾干炮制之后,会出现与新鲜时完全不同的风味与口感。   所以到了蔬菜并不缺乏也更加容易储存运输的现代,许多人依旧热爱这种味道,除了当地饮食文化的惯性使然之外,好吃才是使它长久不衰的秘诀。   新出锅的梅菜扣肉热气腾腾,梅干在蒸锅里慢慢舒展开身躯,释放出自己特有的浓郁香气,吸收了五花肉的油和汤汁,口感和味道立刻丰富起来。   而五花肉肥腻的油脂,通过长时间的蒸制,基本已经都被逼出去被梅菜吸收,五花肉本身则又带着梅菜的清香。   整道菜酱红油亮,汤汁粘稠鲜美。   梅菜清甜可口,扣肉肥而不腻,食之软烂醇香。   所以有人说五花肉是梅菜的最佳伴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本大齐的宫中宴席,很少会用到五花肉,即便要用猪肉,也多是精心剔下来的里脊肉或是精修过的小排。   所以当初何怀生看到夏月初的菜单上有梅菜扣肉的时候,便有些犹豫,想让夏月初换一道菜,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只好先去找廖老拿主意。   廖老当时只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告诉他第二天晚饭时候再来。   第二天晚上,何怀生就在廖府吃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盘梅菜扣肉,以至于回到宫里之后,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有了这样一段小插曲之后,这道梅菜扣肉才得以能够被呈上御席。   夏月初将五花肉片摆成层峦叠嶂的山峰,将梅干菜当做植被簇拥在周围,再淋上一点点汤汁,简直像是将水墨山水画搬到了盘子上一样。   自从上次尝试过天梯鸭掌之后,小皇帝对夏月初做的菜更加好奇,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所以看到自己登基前也不碰的五花肉片,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   肉片肥处不腻,瘦处不柴,入口即化,只留下肉香和梅菜的香气萦绕舌尖,再夹一点梅菜细细咀嚼,更是嚼得满口生香。   梅菜的味道跟鲜菜不一样,非常有层次,而且味道十分深远。   甚至很难将其味道归类到以往的某一类口味的菜品当中去。   千般滋味汇集在舌尖,让人一时间都想不起有什么语言可以用来形容它的美味。   吐蕃王忍不住道:“这几日在宫中备受款待,吃了这么多美食,真是有种自己大半辈子都白活了的感觉。”   小皇帝闻言都:“各地有各地的特色,即便是在大齐,不同的道府,吃东西的口味都还不一样呢,更何况是远在西南的吐蕃,朕也生怕你们吃不惯大齐的饭菜,怠慢了远道的来客呢!”   不料吐蕃王刚才的话其实十分真情实感,并不是恭维客套,只听他继续道:“吐蕃的饮食太过单一,做的味道也是差强人意,最近在大齐宫中,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美食。”   扎拉钦也连连点头,跟着道:“以前在吐蕃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吃还不觉得,如今跟大齐宫中的美食比起来,吐蕃的食物估计也就只是个能吃的程度罢了。”   虽然对方只是夸赞美食,但是小皇帝听着也还是很高兴。   他刚准备端起酒杯再提一杯酒,却听扎拉钦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应允。”   吐蕃王一听这话就觉眼皮乱跳,心道不好,想要开口阻拦。   但是扎拉钦的话更快,张嘴便道:“希望皇帝陛下能将这位厨师赐予吐蕃,我想让吐蕃人民也都能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   薛承瞳孔猛缩,若不是旁边的陈瑜白伸手按住了他,他怕是要跳起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扎拉钦憋不出什么好屁来,但是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当着皇上,自己以及大齐诸位官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皇帝闻言却立刻摇头道:“朕可以着人挑选几位手艺好的御厨送给吐蕃,但是夏娘子乃是将军夫人,并非宫中之人,怎可由朕随意安排?这般不尊重的话,请休要再提。” 第1063章 烤全羊   听了皇上这话,薛承的心里才算落了地。   虽然即便皇上应允,他也不可能将夏月初交出来,但是如果那样的话,肯定会寒了他的心,让他怀疑自己重回朝廷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陈瑜白微笑着朝薛承看了一眼,眼底流露出来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要学会相信皇上。   薛承明白小皇帝是与先帝不同的人,但是经过满门抄斩之后,他除了对庆王有着深深的仇恨之外,也对皇权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   他之所以接受陈瑜白的邀请回归朝廷,一方面是为了给薛家洗清冤屈,让九泉之下的家人能够瞑目,第二方面则是要解决掉庆王为家人报仇。   至于陈瑜白一直说的小皇帝如何如何,其实基本没有算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甚至薛承早就打算好了,等庆王一除,他就解甲归田,跟夏月初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陈瑜白跟薛承接触的较多,对他的想法,不敢说一清二楚,但其实还是有所察觉的。   但是他并不想大齐损失薛承这样一员大将,所以也一直在努力重建他对皇上和朝廷的信任。   “休得胡闹!”吐蕃王也立刻训斥扎拉钦道,“大齐皇帝陛下宽厚,却不是你可以任性妄为的理由!”   小皇帝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扎拉钦也在吐蕃王的瞪视下起身告罪。   薛承看向扎拉钦的目光却格外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心道早知在保定府时就该解决了他,就不用留到现在给自己添堵了。   玻璃暖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后厨很快就上了新菜。   “樟茶熏鸭。”   这是一道后世的四川名菜,相传是清朝御厨将原本的熏鸭改良而来,为此还深受慈禧赏识,告老还乡后将这道菜带回四川,成为川菜中经典的传统菜肴之一。   这道菜做起来并不简单,首先要用上好的绍兴黄酒加上调料腌制,然后用樟树叶加上好的花茶熏制,熏好的鸽子上蒸笼,中火蒸上半个时辰出锅,最后将其放入五六成热的油锅中炸至透皮,呈现出诱人的棕红色,整只鸭子手感变轻、外皮酥脆即可出锅。   最终成品色泽金红,外酥里嫩,味道奇香。   那便是樟树叶和花茶混合的独特香味,   熏鸭切块上桌后佐以荷叶软饼,吃起来咸香适口,肉香浓郁。   在大齐,这道菜压根儿都还没有问世,在场所有人自然也都没吃过。   食盒的盖子一打开,大家就被里面飘出来的奇特香味吸引了全部注意。   樟树生长在南方,从小在北方长大,封地也没有越过长江的小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但是宫中也有樟木做的家具和箱笼,他也是略有知晓的。   以前只听说樟木做的家具防虫防蛀,还能做吃的么?   不过闻起来是真香啊!   小皇帝夹起内侍用荷叶饼卷好的鸭子放入口中,立刻就被这味道征服了。   鸭皮被炸得酥脆可口,内里的鸭肉却早就再蒸笼中被蒸得烂软,樟树叶和花茶的香气通过烟熏渐渐渗入鸭肉之中,随着入口后的每一次咀嚼缓缓释放出来,吃得满口生香,叫人不忍下咽。   小皇帝连吃了三卷,不好意思再伸筷子了,扭头低声问:“刘启,樟树做菜这么好吃,宫里怎么不种一些呢?”   刘启完全没想到皇上会有这么一问,一时间也被问蒙了。   而且他老家也是北方,对樟树的了解并不比小皇帝多,只得躬身道:“老奴回去就找人问问,这树叶子能做菜,成材后还能打家具做箱子,浑身都是宝,若是能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小皇帝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樟茶熏鸭的魅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今天的重头戏——烤全羊终于出炉了。   四个小太监将烤好的羊从御膳房一路抬到御花园的玻璃暖房内,一路上也不知馋掉了多少人的口水。   烤全羊已经是今天的压轴大菜了,后面只剩一个全部做好,留在炉子上小火保温的汤了,加上烤全羊吃的时候也有讲究,所以这次是夏月初亲自带人来上菜的。   进入玻璃暖房之后,夏月初先行给皇上、吐蕃王行礼,起身后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薛承。   二人眼神交汇之后,夏月初眉梢眼角立刻就透出笑意,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翘,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很好。   扎拉钦原本就有些晦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阴郁。   夏月初入内为众人切分烤全羊,是一早就申请报备过的。   毕竟是当着皇上和吐蕃王的面,屋内还有吐蕃的继承人以及两国的肱股之臣,动刀子这种事儿,自然是要慎之又慎,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的。   所以当烤全羊在暖房中央最空旷的地方被架好之后,立刻就有禁卫围在四周戒备,然后才有人将分割羊肉的匕首递给夏月初。   夏月初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走到烤全羊旁边,一边片羊肉一边为众人简单介绍着烤全羊。   “吃烤全羊,第一步就要吃羊皮,羊皮经过慢火烤制,油脂慢慢渗出,羊皮被烤得薄如纸,香脆可口,还带着果木的清香。”   她说着将位置最好的两片羊皮片下,分别放在盘子里,叫人先呈给小皇帝和吐蕃王。   二人吃完都面露惊艳之色,看向中间的视线也越发热烈。   而扎拉钦看着夏月初使刀,整个人就已经不行了,痴恋的眼神死死黏在夏月初的手上。   夏月初手里的刀沿着羊颈和脊背,连皮带肉地将最鲜嫩的脖肉和里脊肉片下来,自然也是先呈给皇上和吐蕃王。   紧接着还有羊排、腿肉……   等到将各个部分都呈上去之后,才轮到屋内的其他人。   好在夏月初下手飞快,不多时,每个人面前就都摆上了焦香诱人的羊肉。   焦脆的羊皮,紧致的羊肉,料汁的滋味早就顺着切好的花刀渗入羊身上的每一处,不用蘸料便可以直接入口。   暖房内此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能听到牙齿咬碎羊皮的酥脆以及专心咀嚼羊肉的细微声响。 第1064章 真是不容易啊!   夏月初给所有人都上过烤全羊之后,站在旁边没什么事情做,才开始悄悄打量暖房内的众人。   已经是第二次入宫献宴了,但上次她一直在后厨忙,这会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吐蕃王本人。   虽然嘉勒斯赉留着络腮胡,但其实细看会发现,他的五官其实颇为儒雅,并不似大部分吐蕃人那般粗矿,若非他跟小皇帝一起坐在上面,只是在街上偶遇的话,他手下的几个大臣都比他看起来更有气势。   就在她悄悄打量吐蕃王的时候,坐在下首处的扎拉钦看着她的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了。   但是夏月初却并未将目光投向他,而是被小皇帝身旁的两位异族美女吸引过去。   她之前就听薛承说过,吐蕃向皇上进献了两名吐蕃美人儿。   今日一见果然不愧是举全国之力选出来的。   两个美人儿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高鼻深目。   一人肤白胜雪,身材纤瘦,不动的时候简直像一个真人等高的芭比娃娃。   另一人则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身材丰满曼妙。   夏月初忍不住心下暗道,难怪人人都想做皇帝,想追求权势,看到这两个各有风情的美人儿,连她的目光都忍不住在二人身上反复流连,不愿移开,更不要说男人了。   小皇帝真是艳福不浅,不过他如今年纪还小,也不知道会不会纵欲过度,到时候怕是就真要吃鞭花汤补一补了。   薛承自打夏月初进来,目光就一直围着她转。   这会儿看她虽然表面看着表情平稳正常,但是以他对夏月初的了解,这人肯定已经走神儿,思维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二人离着有些距离,薛承也没办法过去提醒她,只能招手叫来自己身后的禁卫,凑近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禁卫贴边溜到夏月初身旁,躬身低声道:“夏娘子,将军说、说让您……”   夏月初的注意力被禁卫唤回,见他似乎有些难以出口,不免奇怪问:“怎么了,他有什么事?”   “将军说让您再给他切几块羊排……”   虽然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守在夏月初周围的几个禁卫还是能听得见的。   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就差开口问你小子是不是自己馋了,居然敢借用将军的名头来讨吃的。   年轻的禁卫脸都憋红了,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家将军,夏娘子是您夫人,想吃什么回家爱怎么吃怎么吃,这好歹是御宴,这样真的好么?   夏月初闻言抬头看向薛承,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我知道了,你回去就是了。”夏月初明白薛承是在提醒自己,所以并没有给禁卫什么羊排。   不过等禁卫满头雾水回到薛承身旁之后,夏月初便又走到烤全羊身边,重新切割分配了一圈,特意切了几块位置最好的羊排,交代侍膳太监这个送给薛承。   外焦里嫩的里脊和口感结实的腿肉在上一轮就已经分配光了,这一轮只有有肥美的腹肉,还有就是羊排。   最后整个架子上,只剩下四肢骨、脊柱跟硕大的羊头。   其实会吃的人,脊骨和羊蹄啃起来其实更有滋味,尤其是脊骨,中间的骨髓是很多人的心头好。   若是自己家吃,最后肯定还要把四条腿骨敲开,骨髓可不能浪费。   席间自然有喜啃羊蹄和骨头的人,但是当着皇上和吐蕃王的面,无论是脊骨还是羊蹄,啃起来肯定都十分不雅,所以眼巴巴地看着羊骨架被人抬下去也不敢吱声,只能失望得偷偷叹一口气。   “闹汤驴肉。”   在羊骨架抬下去的同时,今天留到最后作为收尾的菜终于被呈上来了。   怀庆府产驴,对驴肉的做法也是不断钻研出新。   闹汤驴肉作为怀庆府的特色,因其特殊的制作工艺,传承了几百年,直到后世都还是远近闻名的当地特色饮食。   民间有句俗话叫,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足见驴肉的味道之好。   想要做好闹汤驴肉,首先就要选一头好驴。   怀庆府对选驴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杀活驴不杀死驴,杀肥驴不杀瘦驴,杀口轻驴不杀老驴。   做闹汤驴肉其实是需要老汤的,但是夏月初这边并没有老汤可用,所以当这道菜定下来之后,夏月初就开始在家熬汤,虽然跟人家专门卖闹汤驴肉的老汤比不得,但是味道也比现熬的深上许多。   今天一大早入宫之后,夏月初便将老汤取出来,往里面加入深井水,再加上三十多种调料和中药材和驴棒骨重新开始熬制,熬的过程中还需要适中朝着同一个方向搅拌。   因熬制过程中所有材料在汤中如闹春般欢腾翻滚,所以才被叫做闹汤。   闹汤在火上熬煮四个时辰后加入驴肉,之后便要格外注意火候。   大火烧开后立刻便要压火焖肉,否则很容易使肉丝变粗,过熟过烂都会破坏驴肉的形状、口感和营养。   最后将驴肉捞出切片,闹汤熬成乳白色,加入椒盐和香料调和成蘸料,跟驴肉一起上桌。   驴肉色泽红润,切得很薄,在盘中呈扇形排开,另外一侧放着一碗闹汤料汁。   夹起一片驴肉,在乳白色的料汁中打个滚儿,活色生香的感觉登时出来了,入口更是满口生香。   驴肉鲜嫩松软,口感十分细腻,口味清淡风味又十分独特。   原本大家都以为烤全羊会是今天的压轴大菜,对于后面还有一道闹汤驴肉十分不解,但是吃过之后,瞬间就明白了夏月初这样安排的深意。   烤全羊虽然好吃,但是到底比较油腻,趁热吃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吃过之后,才觉得嘴里胃里都有些腻乎乎的。   此时吃上几片清淡烂软的驴肉,将嘴里胃里的腻味全都冲散了,口中只余留闹汤的香浓滋味。   最后再喝上几口热气腾腾的驴汤,许多人都忍不住舒服地喟叹出声。   尤其是大齐的官员们,拍拍已经吃得有些突出的胃,心里忍不住感慨,能在御宴上吃得这样舒服,可真是不容易啊! 第1065章 没恶心到别人倒把自己馋得够呛   酒足饭饱之后,嘉勒斯赉如今越发理解,为何扎拉钦会这么执着地看上夏月初。   如果夏月初尚未婚配,哪怕是订婚了,他也可以帮着儿子争取一下,大不了在一些事情上多做一些让步。   但是人家早已婚配,而且夫君还是大齐的武将,这话连开口都没办法开口。   他之前也安慰过扎拉钦,国师所他到大齐会遇到一生挚爱,也未必就一定是夏月初,不要总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免得错过了你本该遇到的人。   但是扎拉钦如今就像是被夏月初下了蛊,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烤全羊吃完之后,夏月初先行回到御膳房,发现众人已经将之前抬下来的羊骨架都啃了个干干净净,多余的驴骨和驴汤也没剩下什么。   沈莹凑过来悄声道:“师父,不是咱们的人吃的,都是御膳房那些人,咱们的人都还饿着呢!”   夏月初闻言微微蹙眉,心道何怀生不是刚整顿过御膳房么,怎么还这样?   她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何怀生严厉地整顿了御膳房,所以那些原本投靠了唐萱的人才会对她颇有微词。   这些人不敢在何怀生面前造次,也不敢直接在夏月初的菜品里做什么手脚,只能用这样的小伎俩想给夏月初添堵。   只听沈莹又道:“师父,我跟师兄给您留了一罐驴汤,还有一大块驴肉,您今天忙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大家都没吃,我怎么能自己吃独食。”夏月初说着扭头看向屋角的落地钟,见离宫门落钥已经不足一个时辰,现在想做点什么复杂的东西肯定是来不及的。   她只好环顾一下周围的案板,脑子里飞快转动着,扭头问:“有米饭么?”   “有,今天蒸了很多米饭。”王桦忙道。   夏月初点点头,吩咐道:“厉安切十个土豆切片,康建东洗一盆平菇掰条,孟一鸣五盘里脊肉,钱西元三盘鸡胗切花刀,谈雪三盘鸡腿肉,凌佳文收拾三盘虾,邢玉君炸两盘豆腐泡……”   夏月初将各色食材都交代下去,每人负责一样,然后把准备葱姜蒜以及配菜的工作交给王桦和沈莹,自己走到还燃着火的灶前,夹起炒锅开始炒制做麻辣香锅的酱料。   不多时,各种香料、酱料混合而成的香味就在御膳房的灶间弥漫开来。   酱香中带着香辣,香辣中又混合着鲜香。   别说是原本饿着的人了,就算是之前啃过羊骨喝过驴汤的,也是僧多粥少,没吃到多少,这会儿肚子也开始咕噜噜乱叫。   夏月初手下的二十人,虽然一直饿着,但是知道夏月初此时在为众人做菜,即便腹内空虚,也都劲头满满地做事。   御膳房的一拨人却没有这么好命了,刚才一顿吃吃喝喝,东西没下肚多少,却是把夏月初给得罪了。   想也知道,无论一会儿夏月初做了什么好吃的,他们肯定都是没有份儿的。   锅内的酱料越炒味道越浓郁,夏月初盛了一勺高汤加进去提鲜,只听呲啦一声,气味被激发得越发扩散开去,香味儿都已经飘到外面去了。   收拾食材的人闻着香味儿,手里的活儿干得越发起劲儿。   御膳房的人忍着口水,看着夏月初手下的人将收拾好的食材一盘盘倒入炒好了调料的锅中。   夏月初用的是御膳房最大的锅,所以虽然食材很多,但还是全部都装下了,炒菜的铲子足有铁锹大小。   夏月初翻着费劲,王桦刚准备上前接手,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   王桦回头一看,发现是薛承过来了,急忙让开位置。   薛承伸手接过夏月初手里的铲子,一边翻炒一边探头朝锅里看:“做什么好吃的了?”   “麻辣香锅。”   夏月初把翻炒交给薛承,自己便去把沈莹洗干净的香菜切成段,待锅里的食材都熟了之后丢进去,让人把锅抬下来。   “大家自己盛饭盛菜,抓紧吃完咱们就得收拾东西出宫了。”夏月初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招呼众人过来吃饭。   薛承闻着锅里的香辣味儿,忍不住也拿了个盘子,打算盛点儿尝尝。   “你不是刚吃完?”夏月初惊讶地看着他,“你就跟我这儿尝尝不就得了。”   “好吃的不占肚子。”薛承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成了一大盘子,这才端到夏月初对面坐下,冲正在帮着众人盛菜的王桦道,“给我一碗。”   “今晚的菜量都挺大,还多是肉菜,你当心别吃撑了。”夏月初看着薛承那一大盘子菜和米饭,开始担心会不会把人给撑坏了。   “没事儿,一会儿把你送回家了,我还得带人出去巡逻,这顿就当吃宵夜了。”薛承却根本不想放过已经到了嘴边的美味。   其他人从中午饿到现在,也都埋头大吃起来,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直到大家吃到半饱之后,吃饭的速度渐渐放慢,才抽出空来小声地交头接耳。   “你还记得刚才夏娘子说这个吃得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麻辣什么锅?”   “麻辣香锅是吧?”   “对对!麻辣香锅!”   “你们之前吃过这个菜么?”   “别说吃了,我听都没听说过。”   “肯定是夏娘子研究的新菜。”   “这名字起得还真贴切,这个菜又麻又辣,却又香得很,一吃就停不下来,特别下饭,我平时饿极了最多也就吃两碗饭,今天都吃了三碗了。”   这边吃的热火朝天,御膳房的人却已经都被馋到不行,本来就没吃饱,如今倒好,没恶心到别人反倒把自己给馋得够呛。   年纪大的自控能力还好一些,即便也是腹内空虚馋的不行,但是面儿上还是装得毫不在意。   可是一些年纪小的学徒么,却都已经忍不住开始拼命吞口水了。   还有人看着锅里剩下的,寻思等夏月初带人走了,剩下的热一热还是可以吃的。   没想到夏月初更狠,连吃带打包,什么都没剩下,甚至走前叫人把锅碗瓢盆都给刷干净了,让那些在旁边干瞪眼的人,连剩菜汤都尝不到。 第1066章 一见如故   薛勇手里只剩下不到二两银子,这么多人在京城连吃带住,根本就不经用,如果还不能从薛承手里要到钱的话,估计就只能出去睡大街、讨饭吃了。   但是看过初味轩的情况之后,他心里多少有些胆怯。   薛壮如今真的是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去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惹得起的么?   但是都已经这么大老远跑到京城来了,从家里偷的钱也快花光了,如果要不到钱,既无法生活下去,连想回家都回不去。   至于可以去做工赚钱这种事,完全都没有在薛勇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如何把事情闹大,如何让薛壮骑虎难下不得不给钱,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一个弄不好,还不等事情闹大,自己就得被封七揍死。   就在薛勇一边在胡同里转悠一边想对策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问:“嘿,兄弟,找活儿啊?你这样光自己在这儿转悠没用的,看到来挑人的,你得会往上凑。”   薛勇被吓了一跳,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那男人拽着往巷子另外一边跑。   “你看,那个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就是郭府的管家,郭府最近在修后花园,每天都需要人手,去的话管两顿饭不说,工钱给的也公道,郭府上下家风也极好,去干活也不用担心受欺负,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拿到赏钱……”   对方语速极快,一堆话如暴雨梨花针一样朝薛勇射过来。   薛勇好不容易打断他道:“你搞错了,我不是找活儿干的。”   “那你在这儿干嘛啊?”男人忍不住问,“我这几天等活儿,天天都看到你在巷子口转磨磨,鞋底儿都要让你磨掉一层吧?”   薛勇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鞋,这还是半路上新买的,从家里穿出来的那双早就磨破了。   那时候兜里银子充裕,还舍得花钱去成衣铺买鞋,如今鞋子若是再磨坏了,他可不舍得再花钱去买了。   男人见他对自己的玩笑话居然都信以为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薛勇的肩膀道:“这位兄弟,我说句话你莫怪,看你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个有钱人,那怎么也不急着找活干啊?”   薛勇闻言摇摇头,苦笑道:“何止不是有钱人,就是个穷人!”   他平时是个暴脾气,但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把薛壮如何忘恩负义,不管父母兄弟,或真或假各种事情,添油加醋地给这人说了一遍。   对方似乎被这庞大的信息量给冲击傻了,他抬手指向巷子对面的初味轩,又重复道:“你是说,这家店?初味轩的东家,其实是你大哥大嫂?”   薛勇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啊,他们当时抛下父母不管就去东海府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就彻底找不到他们了,后来辗转找人打听,才知道他们去了保定府,后来又从保定府来到了京城。”   可是薛承薛将军,不是薛家后人么,怎么又变成从参顶子村出来的乡野汉子了?   不过男子眼珠一转,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来财的道儿了,眼下的任务是稳住薛勇。   “薛二哥,我天天在这儿等活儿,一直还对对面的初味轩向往不已,谁知道老板两口子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我二人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是我就觉得二哥你面善,听你说了这些,我就更觉得你太难了。   “不如这样,在京城住店还挺贵的,若是二哥带的人不多的话,不如叫上搬到我家去,我家虽然房子破了点儿,但是拾掇一下完全不影响住人。”   薛勇没想到出来闲逛还能遇到这的好事儿,但是想了想,还是将信将疑地摇头道:“兄弟啊,有你这句话,哥心里就暖洋洋的了,至于搬过去还是算了,我不光是一个人,还有老婆孩子,还有弟弟妹妹,拖家带口一大帮,怎么敢去你家打扰呢!”   “二哥,你知道么,这就叫一见如故,我一看你的模样就觉得面善,我家就我光棍儿一个,虽然房子的位置比较偏僻,但是有七八间房,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年久失修,但是收拾出来两间住还是可以的。   对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薛勇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骗的东西,终于忍不住诱惑点头答应下来。   “兄弟,那跟哥哥我可就多谢你了!”   “这话不就客气了么!”男子笑着说,“你们就先安心去我哪儿住着,以后二哥若是发达了,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就是了。”   薛勇听了这话心道,原来这小子是听说自己跟初味轩的老板有亲戚关系,打算通过自己攀高枝儿呢!   不过他本身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并不觉得对方这样想有什么不妥,反倒为了对方其实是有目的的这件事小小地放心了一下。   “嗨,你看我,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赵胜洪,二哥叫我阿洪就行。”赵胜洪十分爽快,三下五除二就安排好了道,“想来二哥今日的房费也已经交过了,我也得回家收拾收拾,明日上午我在这儿等二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客栈接上嫂夫人和孩子什么的一起过去,二哥以为如何?”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薛勇十分感激,用力拍拍赵胜洪的肩膀道,“你放心,只要哥哥有起来的一天,就绝对不会忘了你今日雪中送炭的恩情。”   薛勇得意地吹着口哨回了客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其他人。   “真的,那可太好了!”孙氏本来就没什么防人之心,天天担心的只有没钱住店和吃饭,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十分高兴,“若是在那边安顿下来,我还能出去找点活计做做,贴补一下。”   若是平时,薛勇听到这话早不乐意了,他是来赚大钱的,帮人做活那仨瓜俩枣的他才不看在眼里。   但是今天他心情极好,所以只是瞥了孙氏一眼,没有吭气。   薛力心里觉得那个赵胜洪可能不靠谱,但是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因为他清楚得很,这种大通铺的客栈,他们如今也是眼瞅着就要住不起了,总得先挪个窝才能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周氏闻言则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该不该趁着这次机会直接跑路算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跟他们搅合下去了。 第1067章 别人的媳妇!   赵胜洪前脚忽悠完薛勇,后脚就去了蒋家。   从蒋家后门进去,跟着小厮一路来到蒋昕延的住处。   蒋昕延正躺在暖榻上,枕着丫鬟的腿吞云吐雾。   棉门帘子掀开,一股阿芙蓉跟脂粉气混合在一起的暖风扑了赵胜洪满脸。   “爷,赵胜洪来了。”小厮上前给他通传了一声。   蒋昕延眼皮都不抬地问:“看来是差事有眉目了?”   “回爷的话。”赵胜洪也不管蒋昕延看不看得见,笑得一脸贱兮兮地,跪地磕了个头之后才起来继续道,“那薛勇就是个乡野农间出来的混子,空有点儿撒泼耍赖的本事,半点儿脑子都没有,小的上前稍微一搭话就都问出来了。”   赵胜洪嘴皮子也利索,很快就将邵勇跟自己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给蒋昕延听。   蒋昕延开始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待听到薛壮双腿不能动弹带着秦铮回了薛家,跟夏月初过起了日子之后,终于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烟枪,仔细听着赵胜洪说话。   赵胜洪见状越发来劲儿,上下嘴皮子翻飞,那抑扬顿挫的范儿,都快赶上说书先生了。   蒋昕延很快从他的话里提炼出了精髓,问:“你的意思是,那夏月初本该是薛壮之妻,然而薛承受伤后,冒充薛壮去山里薛家躲避通缉,反倒跟那夏月初假戏真做了?”   赵胜洪点头道:“虽然那薛勇还不知内情,但根据小的推测,应该是这样没错。”   “哈哈哈!”蒋昕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薛承那个捧在手心儿里的夫人,竟然是别人的媳妇!”   他笑了半晌,又扭头看向赵胜洪道:“干得好,你先把那兄弟俩稳住,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赵胜洪连连应声。   只听上头的蒋昕延又道:“走前去账房领二百两银子。”   赵胜洪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给蒋昕延磕了个头,然后才欢天喜地地跟着小厮去领赏银了。   从蒋家出来之后,赵胜洪立刻跑去城郊租了个破破旧旧的院子,雇了两个人把正房和厢房都拾掇出来,把自己的家当搬进来。   赵胜洪看着没什么问题了,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去初味轩对面找薛勇。   薛力一大早就等在巷子里了,一直没见到赵胜洪的人,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生怕是真上当受骗了。   占不到便宜事小,回去少不得要被薛力嘲笑才是他最受不了的。   他在巷角走来走去,脚下的地都被他磨出坑来了,这才看到赵胜洪的人。   “薛二哥,等着急了吧?真是对不住,我今个儿起晚了,一睁眼就赶紧往这儿跑……”   赵胜洪明明是雇了轿子来的,在隔壁巷口下的轿子,几步路走过来,也不知怎么就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一脸的愧疚,还真像一路从家里跑过来似的。   “不妨事不妨事,也没等多久。”薛力抓着赵胜洪的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要不是个骗子就好啊!   “薛二哥,咱有啥话到家了再说,先去客栈接嫂子和孩子们吧。”   二人说着直奔客栈。   薛勇没想到竟还真有这么个人,但是大通铺也着实要住不起了,想着哥俩也没啥值得别人惦记坑害的东西,不如先搬过去再说。   赵胜洪热情得很,跟孙氏和孩子们都见面打了招呼,又问:“要是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孙氏背着包袱,拉着俩个孩子,左右瞅瞅,忍不住问:“老三,你媳妇呢?”   “她说出去买东西,也不知道咋还没回来。”薛勇探头朝外面看看。   薛力闻言不乐意地皱眉道:“买啥东西?现在咱们哪儿还有钱买东西?”   当着刚认识的赵胜洪的面儿,薛勇被他哥说得有点儿挂不住面子,不乐意道:“她要买点女人家的东西,我难道还拦着她么?还没穷到这个份儿上!”   薛力刚要说话,客栈伙计却一脸不耐烦地探头进来嚷嚷:“你们今天还住不住?不住就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要不就来交今天的房费,再磨磨蹭蹭的可就要收钱了!”   “走走,这就走!”赵胜洪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袱就往外走,“这位小哥,麻烦您了,我们这就走!”   孙氏闻言也把自己的包袱背好,拉住两个孩子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担心地问:“当家的,那咱这么就走了?不等老三媳妇了?”   赵胜洪忙道:“嫂子,咱上外头等。”   但是外头大雪嚎天的,几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被寒风打透了。   薛力之前等赵胜洪就已经冻透了,这会儿跺着脚搓着手,不耐烦道:“算了,阿勇,你自己等吧,我们先过去看看,让赵兄弟把住处告诉你,回头你领着你媳妇自己过去。”   赵胜洪要拉拢的本来就只有薛力一家四口,薛勇两口子本就是搭上的,所以并不挂心,闻言也点头道:“就是,薛三哥,我跟你说怎么走,我家那地方可好找了……”   薛勇自己也被冻得不轻,又怕这是薛力故意想法子把自己两口子丢开,于是皱眉道:“京城这么大,万一找不到可怎么办,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认认路,回头我再回来接她就是了。”   “那也行,赶紧走吧!”   孙氏虽然担心周氏回来找不到大家会害怕,但是看着薛力和孩子都冻得嘴唇发紫,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薛勇最近跟周氏的关系有所好转,所以想了想,还是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进屋找到小二道:“小哥,我们有点急事要先走,一会儿如果我媳妇回来,劳烦您给他捎个话,让她在这儿等我,别瞎走,回头我回来接她。”   他们住的这个客栈,本就是最便宜的地方,基本都是大通铺,几个单独的客房,多是来偷|情的野鸳鸯住,条件也不怎么样,来的都是穷人,平时也见不到赏钱。   虽然这会儿只有两个铜板,但小二还是挺高兴地接过去,一口答应下来。 第1068章 什么狗屁弟妹   周氏自然不是去买什么女人家用的东西,这些天她把薛勇伺候得舒舒坦坦的,就是为了能多得到一些自由支配的私人时间。   经过几天的打听,她已经搞清楚了薛壮和夏月初如今的住处,以及大致的位置,还听说了夏月初两次入宫献宴的事儿。   听说连皇上都对夏月初的手艺赞不绝口,周氏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好好的为啥要拿鸡蛋去碰石头,只要抱紧薛壮和夏月初的大腿,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点儿,就够她一辈子享用不尽了。   所以趁着今天大家忙着收拾行李,周氏借口要买女人用的东西,找薛力要了点钱就自己溜出去了。   这边赵胜洪为了不露馅,也没法雇车或是雇轿子,毕竟他一直扮演的都是个打零工赚钱的穷人。   一行人拎着行李从客栈走到赵胜洪的住处,倒是都走得额头冒汗,谁也不觉得冷了。   “到了,薛二哥,二嫂,薛三哥,快请进。”赵胜洪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将吱嘎作响的院门推开,率先拎着包袱进去了。   薛力薛勇兄弟俩紧随其后,进院之后就开始左右打量。   这是个年头不短的老院子了,院墙和房顶上都能看到干枯的杂草。   院子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刚一进门左右手还各有半间倒座。   薛勇的视线在院子里逡巡一圈,佯装随口地问:“赵兄弟,你这院子这么大,怎么不租出去几间换点钱啊?”   “嗐,我这房子一来地方太偏,人家一般租房的都不往这儿来,二来房子太老,人家嫌暗嫌潮看不上,这样一来,剩下来打听租房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了,我一个人住,又怕不安全,也不敢随便瞎租,万一来个啥作奸犯科的人,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官府打交道,何苦来的,所以就这么对付着住了。   “这不是意外遇到薛二哥,听他说了你们的事儿,觉得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天越来越冷,眼瞅着就要进腊月了,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个事儿,三哥你说是不是?”   薛勇听他说得倒也合情合理,心里的疑惑稍稍消除了一些。   赵胜洪道:“我昨天把东西厢房都简单收拾了一下,二哥、三哥,你们过去看看,一家两间房,应该也够住了。   赵胜洪说着说着就把称呼前面的姓氏去了,一口一个二哥、三哥叫得亲热。   孙氏进屋看了一下,觉得比客栈大通铺的环境还要好一些,高兴得不行,当即不把赵胜洪当外人地说:“大兄弟,你可真是个好人,我们也不能白住你的房子,平时要是有什么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儿,就跟嫂子说,千万别客气。”   “那敢情好,我现在这儿谢谢嫂子了。”赵胜洪笑着说,“在京城,只要肯卖力气,就没有吃不饱饭的。可是屋里头没个女人操持,这日子过得就是太糙,每天干完活回家,清锅冷灶不说,还得自个儿现烧炕做饭,如今若是嫂子肯在家帮着操持操持,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孙氏关切地问:“赵兄弟,你年纪也不轻了,怎么还没成家啊?”   “嗐,我这样的,又没钱又没本事的,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我啊!”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被薛力瞪了一眼,立刻不敢再多话了。   “赵兄弟,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女人家家的,没见识,就会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回头咱发了财,肯定不会忘了兄弟你的,到时候啥媳妇娶不到。”   “二哥,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了,若是不嫌弃,你就管我叫洪子得了,咱兄弟不说见外的话。”   “行,洪子,哥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以后哥有钱饿了,你也别跟哥客气。”   孙氏带着两个孩子,很快就把柴火架起来,炕烧上,铺盖衣裳很快也都收拾进炕琴里了,还顺带脚把对面薛勇两口子住的厢房也一并拾掇出来了。   “老三,你赶紧去接你媳妇吧。”孙氏还惦记着周氏。   薛勇不耐烦地说:“嫂子还是先做饭吧,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阎王还不差饿死鬼呢!”   孙氏被说立刻就灭火了,赶紧垂下头,双手在围裙上蹭蹭,一叠声地道:“好,好,我这就去做饭。”   赵胜洪闻言道:“嫂子,厨房里米面都有,地窖里还有萝卜土豆大白菜,您看着用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披上衣服往外走,又道:“我出去割条肉,打一坛酒,咱们哥仨好好喝上一杯。”   “洪子,你也没啥钱,咱就不高这一套了吧。”薛力嘴上客气着,但是口水却已经忍不住开始疯狂分泌,他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赵胜洪见状笑着说:“今天两位哥哥搬过来,权作乔迁之喜,咱们合该庆祝庆祝,哥哥就别拦着我了,我去去就回。”   孙氏很快就做了几个菜出来,手艺算不上好,但是家常下酒吃也足够了。   薛力薛勇两个人好多天没舍得喝酒了,这会儿闻到酒味儿,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很快就跟赵胜洪推杯换盏,喝得啥都忘了。   他们喝酒的这会儿,周氏经过辗转问路,终于找到了廖府。   廖老爷子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这宅子到底是御赐的,单看大门就已经十分气派。   周氏在门口转悠了半天,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上前敲门,犹豫半天,干脆顺着宅子的院墙去找后门。   她拍了几下门,不多时,里面很快有个婆子过来应门。   “这不早不晚的,谁啊?”   婆子把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瞧见周氏立刻道:“我们家不缺人手,你去别家问问吧。”说着就要关门。   周氏赶紧上前一步,抵住门板道:“我是来找夏月初的,你就告诉她,她弟媳找她,她肯定会见我的!”   没想到婆子直接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还从里面把门栓也闩上了。   编瞎话也不会编,夏娘子的弟弟就在府上,是自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人家年纪轻轻连亲事都没说过,哪儿来的什么狗屁弟妹。 第1069章 以后不要放进来了   婆子不理会周氏的继续敲门,揣着手一路小跑地回后院下人房,进了烧得温暖的屋内才长出了口气。   同屋的人问:“今天送菜送肉的不是都来过了么,这会儿谁敲门啊?”   “来了个骗子!”婆子将刚才的事儿学了一遍,冷哼一声道,“穿得脏了吧唧,长得又老又黑,还好意思说是夏娘子的弟妹!给小夏公子当粗实老妈子都不配。”   同屋的人听罢却没接话,缓缓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着的针线活儿,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薛家的人啊?”   “啥薛家的人,薛家不是都被……”婆子话说到一半登时顿住了,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薛家成年的男丁都被斩首了,但是女眷们却只是流徒或是充作官奴。   流徒和为奴的去处,都是极苦之处,干的也都是粗活脏活,即便以前是个贵妇人,经过几年的蹉跎也该变得面目全非了。   外头这人该不会真是薛将军哪个堂兄的夫人吧?   婆子猜测道:“难不成是听说薛家翻案所以找过来了?可她为啥说是夏娘子的弟妹,不说是薛将军的弟妹啊?”   “薛家又是满门抄斩又是流徒的,这几年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如今突然听说翻了案,一时间不敢相信又想来试试,谨小慎微些也正常。”同屋的人又说,“再说了,不管那人是谁,都是来找夏娘子的。薛将军和夏娘子如今是借住在咱们家,有人寻上门来,咱们可不好随便给人家拿主意,该告诉给人家才行。”   “多亏你提点我,不然我可是要惹祸了。”婆子急忙起身,衣裳都顾不得披便出门了。   她直接跑去后门,开门一看,好在周氏还在。   周氏心里生气,但是又不敢造次,又舍不得给赏钱,只得努力挤出个笑容道:“这位大娘,我真的是夏月初的弟妹,麻烦你给传个话就行。”   “行行,你先进来吧,上我们屋里坐会儿,我去前头给你传个话,看夏娘子怎么说。”   周氏不明白婆子为何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但还是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赶紧跟着进去了。   婆子先把周氏带进后院的下人房,让她在屋里暖和暖和,自个儿穿好外衣,拾掇立正儿了去前院找夏月初报信儿。   第二次入宫献宴回来之后,薛承让夏月初在家里歇上几天,不要着急去初味轩,反正那边生意一直很好,如今根本用不着夏月初过去坐镇。   夏月初在家待着没出门,薛承却还要天天早出晚归,白天入宫陪着小皇帝和吐蕃王,晚上还要带人巡查京城,忙得团团转。   不过夏月初是个闲不住的人,也就上午放纵自己睡了个懒觉,起来吃过早午饭,陪着两只傻狗玩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无聊,干脆在炕桌上摊开纸笔开始写菜谱,眼瞅着快过年了,东海府那边的初味轩也得尽快上点新菜品了。   “夏娘子在么?”廖府的婆子过来,在窗外小声问。   夏月初平时生意上的事儿有姜瑞禾帮忙,后厨的事儿有杨艾琪管着,洗洗涮涮也用不着她,光是收拾屋子那点活儿,她每天随手也就做了,所以屋里一直没放丫头。   听到外面的声音,她忙停下手中的笔,先扬声应道:“在屋里呢,进来吧!”   婆子满脸堆笑地进屋,小心翼翼地说:“夏娘子,门外来了个女人,说是您的弟妹,想见您一面。”   “弟妹?”夏月初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她就夏瑞轩一个弟弟,哪里来的弟妹。   “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老家来的人,所以赶紧来跟您通报一声。”婆子见夏月初一脸茫然,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猜测得不错,很有可能是薛家那边的亲人。   夏月初却没想到薛家那边,想着难道会是夏家的什么亲戚找到京城来投奔了不成?   “那就劳烦嬷嬷把人带过来我见见吧!”夏月初将炕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顺手给了婆子一小串铜板做赏钱。   婆子乐不得地跑回去,招呼上周氏道:“这位娘子,你跟我来吧。”   周氏进了廖府之后,便一直十分安静。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有钱人家的大宅院,在她的想象中,城里那些有钱人的宅院,估计也就是比村里崔家好一些的程度,哪知道竟然连下人房都比她成亲时候的喜房看着还要好。   跟着婆子一路往夏月初住的院子走,周氏心里也越发感慨廖家之大,正房更是比下人房更高大宽敞。   周氏越看越是心惊,又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可能做对了。   进了夏月初的房间之后,周氏的眼睛就更是不够用了。   虽然如今是借住在廖府,但是廖府的客房也都布置得十分雅致,而且薛承为了夏月初住得舒服,也添置了不少东西。   屋里十分暖和,却又没有下人房点炭盆的那种干燥感和呛人的烟味,还有种淡淡的好闻的味道。   地上铺着长毛的地毯,走在上面连声音都没有,周氏低头看地毯的时候,正看见自己已经磨得脱线、许久没洗过的鞋子,心情越发复杂。   为什么夏月初能过这样的日子,自己就只配在山顶子村过那样的苦日子,明明当初夏月初过得根本不如自己,就因为她男人争气么?   周氏跟着婆子进入内间,终于看到坐在炕上的夏月初时,也不由得惊呆了。   眼前这个穿着杏色家常袄裙,皮肤白皙的女人,真的是夏月初?   眉眼看着都还是以前的样子,但是早已没了当初在山顶子村时候的蜡黄干瘪,像是一朵几近枯萎的花,再次得到水分和养分,重新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夏月初看到来人先是一愣,虽说比最后一次见面看着好像老了十岁都不止,但夏月初却一眼就认出了周氏。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再见到山顶子村薛家人的一天。   夏月初扭头对一旁的婆子道:“带她出去,以后不要再放进来了。” 第1070章 你算哪门子的亲戚?   婆子闻言傻了眼,看到夏月初沉下了脸,心想难道自己还是办错事儿了?   她急忙去扯周氏的袖子,想把人拉走。   周氏却一把甩开婆子,冲上去对夏月初嚷道:“怎么,发达了就看不上老家亲戚了?”   “你算哪门子的亲戚?”夏月初瞥了周氏一眼,“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你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夏月初,你搞搞清楚,我可不是登门来找你求接济的穷亲戚。”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廖府婆子的时候,周氏都忍不住要点头哈腰地赔笑脸,但是看到夏月初,即便对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可怜模样,她却还是提不起半点儿敬畏之心。   周氏原本一直半垂着的头都抬起来了,一脸你该来求着我的模样道:“我这次来,是有消息要告诉你的,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之后你吃了亏可不要怪我。”   夏月初稍微一转念头,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瞥了周氏一眼问:“你是想说薛力薛勇进京了,准备来找我们讹钱?”   周氏闻言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你已经知道了?”   这并没有什么难猜的,夏月初虽然在薛家待得时间不长,但是对这一家人的嘴脸却看得十分透彻。   “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偷着跑出来的,想用这个消息从我这里换到好处。”   周氏原本信心满满地过来,以为自己绝对能靠这个消息换一笔钱,之后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但此时几句话就被夏月初给唬住了,心情登时跌落谷底。   虽然她不知道夏月初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可她想靠这个消息赚钱的打算却是落了空。   夏月初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但是如果真被那兄弟俩在京城闹出来,对薛承的名声或多或少还是要有些影响的。   她此时心里还没有任何对策,打算等薛承回来商议一下,目前得先把周氏稳住才行。   “你这些消息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了,你若是想把自己摘出去,顺便还想得些好处的话,就回去继续帮我传递消息。若是不愿意,那你就请便吧!”   周氏此时心理优势尽去,闻言忙道:“我既然来找你,肯定就是愿意帮你的,我对薛家可是真受够了,你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夏月初从炕桌抽屉里摸出一锭五两的小银锭子,推到桌边给周氏道:“薛力薛勇那边有什么动作的话,你及时把消息传出来就行。”   周氏看到五两银子,眼睛都直了的,对夏月初的要求满口答应,上前两步准备去抓银锭子。   夏月初却又将银锭子收了回去,敲敲桌面道:“你先把你们从家里准备出来直到现在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一遍,说清楚了,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周氏既然来了,就也没打算还藏着掖着,如今看到银子,越发来了精神,立刻从薛家两兄弟是如何开始打算、如何偷了家里的钱、如何趁老两口出门不在家的时候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一路上都是怎么过来的,到了保定府又如何来的京城,以及如今在京城是个什么情况全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夏月初掌握清楚情况,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他们察觉出来不对,你之后也不要再过来了,我会找人跟你联系的。”   周氏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夏月初的气势所压倒,根本就生不起半点儿反抗的念头了,乖乖拿着银子跟着婆子走了。   从后门出了廖府之后,周氏才觉出不对,跺脚啐道:“呸,小蹄子,以前还不是任我揉圆搓扁的,那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仗着自己嫁得好就拽起来了……”   她越骂越来气,刚才夏月初拉开抽屉的时候,她特意伸长了脖子看到了,抽屉里全都是散碎银两,结果才给自己五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虽然心里头愤懑难消,但周氏还是从袖袋里摸出银锭子,咬了一口确认是真的,这才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周氏一路回到之前住的客栈,这才发现薛家兄弟俩早就退房走人了。   好在小二告诉她,让她在门口等着,薛勇说会来接她。   周氏也不知道赵胜洪住在哪里,只得在外头吹着寒风等。   可是周氏不知道的是,薛勇好久没舍得买酒喝了,晌午赵胜洪买了一坛酒回去,三个人喝了个烂醉,一个个睡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要来接她。   薛勇一觉睡到天黑,起来上茅厕放水回来,才在孙氏的提醒下想起来周氏还在外头没跟来,这才一脸不情愿地换了衣服回到客栈门口找周氏。   小客栈门口不舍得点太多灯烛,只挂了一个小灯笼,散发着十分黯淡的光,只能照见最近处的一小块地方。   薛勇巡视一圈也没看见有人,冻得哆哆嗦嗦地骂道:“臭婆娘,也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我真是吃多了才大冷天的出来找你……哎呦……”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人从阴暗处冲出来,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紧接着就是拳脚都往上招呼。   “你个混蛋,你还知道来啊?你还知道冷啊?老娘在这儿挨了一下午冻等你,你还有脸说?老娘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薛勇一开始没有防备,被周氏连打带挠地挨了好几下。   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周氏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臭婆娘,长能耐了你?还敢打我?要不是你非要出去买东西,去了就没影儿了,我还用得着再回来找你?等一下午怎么了,没让你在外头冻一夜都是老子心疼你了,你还有脸打老子?老子揍不死你!”   “啊——杀人啦——”   薛勇两拳头下去,周氏就扛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但是客栈里却根本没人出来查看,更不要说来劝架了。   周氏被薛勇狠狠揍了一顿,终于被打服了,连连求饶,又说了一大堆的好话,这才总算捡了条命,一瘸一拐地跟在薛勇身后去了赵胜洪家。 第1071章 心情复杂   当晚,薛承到家的时间有点晚,进门都已经过了子时。   若是搁在往常,这个时候,夏月初肯定是给他留一盏小灯,自己就先去睡了。   但是今天薛承进院的时候,却发现里屋亮得很,根本不是平常只留一盏油灯的亮度。   这么晚还没睡么?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薛承还是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   推开堂屋的门,两只傻狗都没有迎上来,薛承还没走到里屋门口,薛承就听到狗爪子挠门的声音。   他这才确定夏月初应该是还没睡,推门入内,果然见人正坐在炕桌旁,手里还捏着毛笔,正抬头看向自己。   “怎么还么睡?”薛承一手一个揉着狗头,被两只狗夹着费劲地走到炕沿儿,探头去看炕桌上摊开的册子。   “菜谱什么时候不能写,怎么又熬夜?”   夏月初身体底子差,薛承对她的身体比她自己都上心,有什么补身子的东西都往家买,平时更是不允许她熬夜。   “有事儿跟你说。”夏月初平时早睡早起已经习惯了,今晚为了等薛承,怕自己等睡着了,这才一直在写菜谱。   见薛承回来,她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进抽屉里。   “出什么事儿?”薛承见状也顾不上去洗漱,把外衣外裤脱掉就先偏身坐上炕沿儿。   “今天周氏找上门来了。”夏月初说着又解释了一句,“山顶子村薛家,老三薛勇的媳妇,周氏。”   薛承果然没想起来周氏是谁,听到后面的解释才恍然。   “她怎么跑到京城来了?是薛家出什么事了么?”   “能出什么事,穷疯了呗。”夏月初想下地帮薛承打点热水洗漱,却被薛承一把按住,又给塞回被窝里道,“你别出来,外头冷。”   薛承洗漱完也钻进被窝,才问:“她上门来要钱?自己跑来的?”   夏月初把今天从周氏那边听来的消息,捡着有用的说给薛承听,然后又道:“我叫人一路跟着周氏,现在已经摸清楚他们如今的住处了,但是那房子也不简单,周围还埋伏了其他人,两边的院子都被他们租下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立刻会知道。”   “谁的人手?”薛承之前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他来说,薛家的人完全不足为虑,但是听夏月初说到这里,才终于认真起来。   “暂时还不知道。”夏月初摇头道,“我看这些人怕是想利用薛家兄弟俩来抹黑你的名声。”   薛承对这些并不在意,可就像夏月初为他的名声着想一样,他也不希望夏月初的名声被那些人抹黑。   毕竟若是严格论起来,他当初是顶着薛壮的名头去的山顶子村,后来跟夏月初日久生情,说出去的确容易被人诟病。   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但是夏月初的心愿是在大齐各处都开起初味轩的分店,若是名声有亏,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派谁去盯着薛家兄弟的?”   “水韵轻功好,我叫她跟过去的,所以才没有惊动那边的人。”夏月初说着皱眉,“我原本打发周氏回去,是想把人一网打尽,但没想到那边还有别人,好在水韵稳重不冲动,自己在那边蹲守,然后想法子叫人来送了个信儿。如今就有些麻烦了,我本来跟周氏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派人去跟她接头,但是现在那边有人看守,周氏又不识字,接触起来怕是不容易了。”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的。我回头叫人在周围多安排些人手,周氏若是再来也不许她进来,万一她被人收买了,对你意图不轨怎么办?”   “放心吧,唐茹天天跟在我身边,两只傻狗也在,还有个嬷嬷,她就算意图不轨也进不了我的身。”夏月初伸手轻抚薛承的眉心,轻轻揉着,“这件事你别管了才是真的,你最近已经很忙了,还总是皱眉头,眉心都快有皱纹了。”   “我反正也是交代下去叫手下人办。”   “行了,就这么定了,还是说你不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   夏月初的确不想把这件事交给薛承,因为她清楚,薛承虽然对薛力薛勇哥俩没什么好感,但是他对薛良平却一直是心怀亏欠的,否则也不会每个月都让孙旭偷偷给薛良平送钱。   不管薛家人如何极品,但是薛良平至少替薛承保守住了秘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了他容身之所,保住了他得性命,最后甚至还对自己和薛承在一起表示了祝福。   薛承素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夏月初不想让他左右为难。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只是……”   薛承只是不希望她再接触到薛家那些人,不希望她再听到那些人侮辱的言辞,再回忆起在薛家那些受苦的日子。   夏月初伸手捂住了薛承的嘴。   “行了,你只要把阿铮借我用一阵子,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相信我,好不好?”   薛承想说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无奈点头,顺势在夏月初掌心里亲了一口。   夏月初也凑过去亲了薛承一口:“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薛承抱着夏月初,听着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稳,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今天的心情其实也并不轻松,甚至有点儿复杂。   白天在宫中,小皇帝与吐蕃王讨论了对西夏的策略以及吐蕃是否可以出兵帮忙围剿庆王的诸多事项。   薛承心里清楚,自己带兵出征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能够清缴庆王及其同党,薛承激动得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但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的亲人,尤其是夏月初。   母亲好歹还有弟弟可以相依为命,未来也有个指望。   即便自己战死前线,只要小皇帝还在位,就肯定不会亏待了她们孤儿寡母。   但是夏月初呢,自己若是不在了,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是会心灰意冷为自己守一辈子,还是伤心几年之后再改嫁他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薛承不愿意发生的。 第1072章 深夜求见   冬月初一,昭华殿。   德妃早就梳妆打扮好,可是在宫里等到入夜,还不见皇上过来。   她忍不住,打发云曦出去打听,看是不是被政事绊住了脚。   云曦回来却道:“娘娘,皇上已经在万寿殿歇下了。”   “什么?”德妃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自打她入宫之后,一来因为她娘家势力庞大,二来因为她在宫中位分最高,所以每逢初一十五,皇上都是到她宫中留宿的。   想到之前宫中献宴时,自己都不能出席,那两个吐蕃来的狐媚女子却能随行伴驾。   德妃的手在袖中渐渐攥紧,咬牙问:“那两个女人至今还留在万寿宫?”   “是,如今皇上尚未给二人位分,所以近些日子自然就留在万寿宫了。”云曦见德妃面色难看,直接挥退了屋里其他人,自己上前给德妃倒了一杯茶,“娘娘也用不着为那两个女人生气,皇上如今年少,图的不过是新鲜罢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皇上想抬举她俩,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您何必为了两个下贱玩意儿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平时贪玩图新鲜也就罢了,今个儿可是初一,皇上这是连装样子都懒得装了。”   德妃气得心口窝疼,她不敢想象,等这事儿在宫里传开之后,其他人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在背后讥讽她。   传到前朝去,家里人也少不得要跟着一起受人指点嘲笑。   最重要的是,之前母亲进宫时,走前提起过,陈瑜白等人有意让皇上趁着过年,再次充实后宫。   尤其这一次,陈瑜白的小孙女陈兆君也被人从老家接入京城,说是回来过年,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要往宫里塞。   陈兆君若是入宫,以陈瑜白受皇上器重的程度,即便不会跟自己平起平坐,一个妃位也是跑不了的。   倘若对方命好,入宫很快就有孕的话,说不定都会爬到她的头顶上去……   “不行,本宫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德妃用力一拍桌子,“云曦,这次的汤药都喝了两个月了,还是没什么效果,你写封信回家,让家里再去帮我多找些受孕的秘方……”   德妃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云曦道:“娘娘,请恕奴婢无礼,说句僭越的话,田里的土再肥沃,也得有种子才能发芽不是?”   “……”德妃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扭曲,倘若这话是宫里的宫女说的,她此时立刻就得把人弄死。   偏偏云曦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也是一心一意替她打算的。   所以虽然话听着刺耳,可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云曦说得没有错。   德妃原本的气都泄了,腰杆儿也挺不住了,整个人软下|身子,靠在后面的引枕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皇上不想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最近两次,皇上即便来,也都推说白天太忙太累,两个人虽然同榻而眠,却盖着各自的被子,一觉睡到天亮。   难道还要她……   德妃用力摇摇头,若是真那样做了,自己跟那些异族狐媚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了。   云曦见状又走进几步,凑到德妃耳边小声道:“娘娘,您忘了,您这儿不是有老夫人特意给您带进来的阿芙蓉膏么?”   德妃闻言,慢慢坐起来,伸手拉开炕桌下的小暗匣,看着里面的阿芙蓉膏,终于下了决心……   万寿宫里,被德妃以为正在荒淫无道的小皇帝,其实正在看陈瑜白今日新送上来的奏折。   这几日跟吐蕃王等人在一起,除了聊西夏和蓉城的局势之外,还牵涉到民生的方方面面,商品流通、农耕技术、制造技术,全都是双方天平上的筹码。   尤其当吐蕃王入京后,多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变数,比如西夏内部对立情况的化解、玻璃大棚的出现、甚至是厨艺上面的进步,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这次双方的谈判。   小皇帝虽然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功课,但是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还是太大,让他很是应接不暇。   他不想当众出丑,也不希望自己只做一个穿着龙袍的摆设,所以每天晚上都在万寿殿挑灯奋战,尽力把此次设计的各个方面知识全都塞进脑子里。   其实身为皇帝,最重要的是对大方向的把握,没必要将六部涉及到的全部东西都刻在自己脑子里。   即便是六部尚书,任职多年,也不敢说对辖下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皇上。   可小皇帝一直觉得,自己本来就先天不足——没接受过正统教育,如今能够坐稳皇位,全靠陈瑜白的支持和筹谋,他必须努力以勤补拙,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达到一国之君的标准。   这一切,他都是瞒着陈瑜白偷偷做的,如今只有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启知道。   但是白天要陪吐蕃王等人,尤其是议事的时候,精力需要一直集中,晚上还要挑灯奋战,接连几日下来,即便小皇帝还年轻也着实有点吃不消。   虽然万寿殿早已经都换上了玻璃灯罩,刘启还特意给他多点了几盏,将龙案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但是折子上的字在小皇帝眼中还是越来越模糊。   他猛地一个低头,额头差点儿磕在桌面上。   刘启见状上前劝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明个儿还要早起,再耽搁下去,今晚当真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了。”   小皇帝猛然惊醒,伸手摸起桌上的薄荷脑油涂了点儿,疲惫地道:“再等等,朕把这个折子看完就睡。”   刘启无奈,心下盘算着该如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陈瑜白知道。   直说肯定是不行的,会影响皇上对自己的信任。   得想个法子让陈大人当着皇上的面自个儿发现才行。   刘启正盘算这这件事该如何操作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溜进来,凑近低声道:“刘公公,德妃娘娘求见皇上。”   “这么晚?”刘启闻言眉梢高高挑起,冷笑一声道,“怕不是来求见皇上,是来看看皇上床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吧!” 第1073章 阿芙蓉膏   小太监闻言深深地低下头,这话刘启敢说,他却是连听都不敢乱听。   刘启深知皇上对德妃的戒备和不待见,所以虽然表面上还过得去,其实并不把德妃放在眼里。   等蒋家被连根拔起之后,德妃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蹦跶的了。   “先别惊动皇上,咱家出去看看。”   刘启从殿内出来,见德妃只带着云曦,像是没看见云曦手里的食盒一般,上前行礼后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娘娘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德妃其实也是一时起意,听云曦说万寿殿还亮着灯,就一鼓作气地来了。   此时见到刘启出来,却并未让自己进去,越发怀疑皇上是在里头跟那两个吐蕃女人鬼混,心头火起,坚持非要面见皇上。   “刘公公也说了,如今天寒地冻的,我听说皇上还未歇息,所以过来给皇上送一碗热汤馄饨。”   刘启眼皮微抬,看向德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慎言。”   蒋家这些年当真是飘了,连女儿都教不好了。   虽说后宫妃子们,都经常会派人打探皇上的消息,但是敢这般明目张胆说出来的,怕是也只有德妃的。   皇上吃没吃、睡没睡,这是旁人能够随便打探的么?   若非如今还不到铲除蒋家的时候,单凭这话,就可以给德妃定一个窥探圣踪,意图不轨的罪名。   到时候她别说面圣了,哭都找不到哭的地方。   云曦见刘启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登时被吓得脸色惨白,这么冷的天,汗都顺着鬓角流下来了。   倘若皇上追究这件事,即便不能拿德妃怎么样,但是她这个四处打探消息的人,肯定是要被拿出来杀鸡儆猴的。   云曦越想越是害怕,若非手里还捧着东西,怕是已经忍不住要跪倒在地了。   德妃稳住心神,态度收敛了许多,垂眸道:“多谢刘公公提点,我只是担心最近国事繁忙,皇上身体吃不消,希望能为皇上分忧罢了。”   刘启也并非真要拦着德妃,不过是因为德妃有些地方手伸得太长,如今已经引起皇上的诸多不满,所以用话敲打她两句罢了。   见她服软了,刘启便见好就收道:“皇上还在里头看奏折,老奴这就去替娘娘通传。”   德妃闻言明显一愣,合着皇上这么晚还挑灯夜战,还当真是在忙国事?   看着刘启转身进殿,德妃忍不住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但是来都来了,她此时也打定主意,一定要用阿芙蓉膏把皇上的心勾住,至少得保证自己生下龙种才行。   后宫早晚都是要再添新人的,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多,不趁着如今一枝独秀的时候抢占先机、站稳脚跟,以后只会越来越不受重视。   刘启返回殿内的时候,小皇帝刚好疲惫地阖上奏折。   “皇上,德妃娘娘求见。”   小皇帝本来就困倦得不行,正打算赶紧休息,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   还不等他开口,刘启就低声提醒道:“皇上,今个儿是初一。”   小皇帝想起之前陈瑜白的叮嘱,知道此时还不是给蒋家没脸的时候,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德妃带着云曦进来,行礼后上前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在案上,温柔小意地说:“皇上,妾得到是,身想着您今日为国事操劳,所以特意给您准备了宵夜,您少用一些再休息,免得饿坏了身子。”   看着案上的热汤小馄饨和几碟清爽精致的小菜,小皇帝的情绪舒缓了许多,此时也的确觉得腹内空虚,微微颔首道:“爱妃费心了。”   德妃见状心放下大半,登时露出温婉的笑容,亲自帮皇上盛了一碗小馄饨放在面前,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这些生活上的琐事,本就是该妾身上心才是。”   “爱妃,你也坐下陪朕一起用点吧。”小皇帝到底年幼,虽然对蒋家做的许多事都很反感,但是在这种冬日深夜,面对一个对自己巧笑倩兮、关怀备至的美人儿,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刘启见状,知道今晚德妃是要留宿在万寿殿了,于是伺候着二人用过宵夜、洗漱之后,便带着人都撤出去了。   德妃跟着小皇帝进了内殿,亲力亲为地帮他宽衣脱鞋,见他一脸疲惫,还帮他揉着太阳穴和眉心。   小皇帝本就倦了,用过宵夜之后更是困得睁不开眼,只想赶紧睡下。   德妃趁机道:“皇上,妾身见您近日太过繁忙,精神头也不如之前好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她对小皇帝的心态拿捏的还是比较准确的,知道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很要强的人,登基之后一直发愤图强,就是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德不配位,更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疲态。   果然,小皇帝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了,听了这话登时睁开眼睛,看向德妃道:“朕没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如今吐蕃王还在京中,他年纪轻轻的半夜宣太医,传出去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样。   德妃垂眸继续帮他揉捏着肩颈,又道:“皇上若是不想宣太医,妾身这里倒是有些外邦进贡的阿芙蓉膏,用了之后消乏解困,人也会十分舒服放松,对身体极好。”   “阿芙蓉?那不是军中用的么?”小皇帝对阿芙蓉也是有所耳闻的,但了解也只局限于这东西似乎是在军中做药用的,怎么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这阿芙蓉膏是经过炼化的,里面还加了其他药材,吸食之后会让人精神放松,飘飘欲仙,休息得更好,白天的精神头自然也就更好。”德妃道,“妾身娘家父亲和哥哥也都在用,都说效果极好,便叫母亲送来一些给妾身用。但是妾身挂念皇上的身体,所以才想敬献给皇上。”   小皇帝回忆了一下,最近见到蒋大人,的确是显得比以前精神了一些,满面红光的,心下便先信了几分。   德妃取出烟枪和烟膏,轻声道:“妾身伺候皇上吸一次试试……” 第1074章 难免多想   第二次入宫献宴之后,夏月初在家待了几日,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才抽出时间去店里看看。   虽然已经过了几日,但是入宫献宴这种大事儿,在京城中的影响力哪里是几天就能过得去的,反倒是越发酝酿发酵起来了。   夏月初前脚进了店门,消息后脚就以初味轩为中心在京城传开来了。   还没到午饭时间,初味轩的店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多没有得到消息,按照原本的午饭时间稍微早一点想来吃饭的客人,一进门就就这阵仗给吓到了。   “客人,对不住,我们现在客满了,建议您还是不要等了,今天连等候区都坐满了,而且也不确定什么时辰才会有空桌。”   “今天难道是什么节日?往常这个时候来都还有位置的。”   常客不免觉得有点怀疑人生,今天是什么特殊日期么?怎么这么早就客满了?”   “真是对不住您,今天我们夏娘子来店里了,所以店里老早就客满了,现在还没到开火的时辰,所以大家都坐着喝茶聊天呢!”小二嘴里说着抱歉,可眼底脸上的骄傲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夏娘子来了?”熟客闻言如遭雷击,简直都想当众捶胸顿足,“我隔三差五就来,都没遇到夏娘子,怎么偏生就今天来了,我要等,多久都等!”   但是屋里早就坐满了,等候区都挤满了人,其余人不得不冻得哆哆嗦嗦地在外面等。   夏月初也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样快,二楼雅间已经满了,三楼大厅也早就被预定出去了,虽然客人还没到,但也不能把人放进三楼去等。   “叫人把后院收拾出两个房间来,给外头排队的人发个号牌,进来等吧,好歹能挡挡风。”夏月初无奈地吩咐道,“你们多烧点水,给客人们沏点热茶暖暖身子。”   封七却道:“今天外头那些客人,本就是冲着你来的,就算吃完了也不会立刻走,叫人等还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按照排队的顺序给他们发号牌,晚上带着号牌进店,号牌若是也发光了,那多余的客人就直接告知不接待了,免得白等一场。”   “恩,还是你这个法子稳妥,你叫人写个告示贴出去,就这样办吧。”   沈莹好奇,去前头看了一圈回来,咋舌道:“前头的人还真是满了,原本四个人的桌子,今天都坐着五六个人。师父,大家都说是冲着您来的,可是这么多桌的饭菜,您哪里做得过来啊。”   夏月初道:“我又没说要来做菜,他们自己听风而来,自然是店里原本谁做就是谁做。”   夏月初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也在琢磨,所有的菜都做是不可能的,但是当真什么都不做,虽然也没什么错,却肯定会让特意来的客人们感到失望。   做酒楼生意,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大家高兴,才能财源滚滚。   确定要做了之后,做什么也是个难题。   楼上楼下那么多客人,得想个都能照顾到的菜品。   后厨的人都还在为此发愁呢,夏月初却是早有准备。   “叫人去把后院的烤鸭炉子点起火来。”夏月初吩咐道,“记得用烤炉旁边库房里的果木,之前不是已经培训过了?”   “是,我这就吩咐人去。”封七点头,抬手点了两个人,叫他们出去准备烤炉,“要做烤鸭么?”   “恩,鸭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带来了,在后院车里。”夏月初点点头,“反正早就准备要上烤鸭,今天机会不是正好么!”   王桦带人下去准备烤鸭,沈莹着手和面做荷叶饼。   至于切葱丝黄瓜丝这种小事,自然也有帮厨会做。   夏月初只需要到专门放调料的房间,选几种酱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起来,最后调出一盆酱料来就好了。   封七回来看到,忍不住道:“你这算是取巧了吧,差事都是别人做的,你就负责调个酱料?”   “不然呢,你想累死我么?”夏月初一边搅动盆里的酱料一边笑着回道,“大家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收徒弟,还不是为了有人帮手。”   “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出去乱说叫别人听到,传到厨行那些老古董耳朵里,肯定要对你有意见了。”   “呦?”夏月初有些意外地转身看向封七。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对是对,只是这话居然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着实有点儿让我惊讶。”   封七先是一愣,然后摇头无奈道:“给你做掌柜做的,如今我都不像我了。”   “但是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好,不是么?”   封七闻言抬头,见夏月初正微笑看着自己。   回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情况,封七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的日子,虽然偶尔会有些意外和波折,但总体上,可以算是自己记事以来,过的最安稳幸福的两年了。   “这样也挺好,等你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各道府都有分店之后,我就给你做大掌柜,每年挨个儿地方去查账。天热了就去北方,天冷了就去南方,既能游山玩水,还能吃各地的孝敬,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夏月初之前其实就有些感觉,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封七跟姜瑞禾二人之间似乎可以有些疏远,即便有事情沟通交流,也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远不如之前在保定府时候那般亲近。   其实对于夏月初来说,这两个人如今已经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能够互生情愫最后喜结连理,自然是好事儿。   但是姜瑞禾有婚约在身,两个人也从来没有正面表露过这样的意图,她自然也不方便插手干预。   而且夏月初一直觉得,封七能踏下心来在店里做掌柜,是因为想要安定下来。   但是今天突然说以后想要全国各地地跑,听起来完全没有要成家安定下来的打算,不免让夏月初多想,是不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第1075章 道歉   初味轩的午饭时间段是从巳正到未正,所以等烤鸭都入炉之后,后厨也为午饭忙碌起来。   夏月初在一旁静静看着,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没有直接开口指出,只是记在心里,免得打乱大家既定的节奏。   初味轩这边后厨的人员一半都是御厨学徒出身,剩下的一半也是经过提前培训的,加上都有熟手带着,所以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然开业至今也不会一直这样顺利。   夏月初只发现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打算等今天结束之后再统一说一下。   后厨很快开始陆续给大厅和雅间的客人上菜,早就预定好的三楼客人也到了,从后面单独的楼梯上楼。   夏月初既然在店里,自然是要过去招呼一下的,毕竟能包得起三楼大厅的客人,绝对是有经济实力天天来吃初味轩的。   她万万没想到,出去竟然遇到了熟人。   “见过殷侯爷,见过殷大人。”夏月初上前向殷建东行礼,然后跟殷熠打招呼,“前段时间一直在忙入宫献宴之事,竟然不知道今日是侯府预定的寿宴,着实太失礼了,等会儿我亲自做两道菜送上去,给侯爷祝寿,也当做赔礼。”   若是在别的酒楼,殷侯爷的寿宴,肯定要大师傅亲手负责所有的菜品,不可能假手他人。   但是夏月初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将军夫人了,加上她又接连两次入宫献宴,殷建东此时自然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否则一来是落了薛承的面子,说不定还会间接得罪陈瑜白;二来夏月初刚刚入宫献宴,是为皇上和吐蕃王做菜,他如果此时要求夏月初负责自己寿宴的全部菜品,传出去难免会有他要求与皇上同等待遇的嫌疑。   所以殷建东闻言客气地笑了一下,殷熠则是微笑颔首,微微躬身道:“有劳薛夫人了。”   夏月初闻言眼皮微微一跳,却没有说什么。   在外面,尤其是在跟厨艺相关的场合,别人都是称呼她为夏娘子的,殷熠此时故意叫她薛夫人,也不知是何用意。   至于跟在二人身后的殷颢,则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不但被夏月初无视了,也被自己的祖父和兄长给忘到脑后去了。   殷颢眼巴巴地看着夏月初,满脸的欲言又止。   夏月初权作没有看到,打过招呼便朝后院一角的烤鸭炉走去。   此时炉内的烤鸭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香气。   殷建东跟殷熠已经在封七的引领下朝后楼梯走去,殷熠看看已经走到楼梯口的祖父和大哥,犹豫片刻,跑过去小声对殷熠道:“大哥,你先陪祖父上去,我去方便一下。”   殷熠哪里会不知道弟弟打的什么主意,扭头看了正在查看炉内烤鸭情况的下月初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点头表示默许了。   殷颢待祖父和大哥上楼看不到背影之后,便快步朝夏月初走去。   跟在夏月初身旁的唐茹立刻戒备地盯着他,打算对方但凡要有半点儿不规矩的地方,便立刻一击将人拿下。   夏月初摘下一旁墙上挂着的钩子,勾出近处的一只鸭子看了看,又查看了炉内的热度,心里大概有数了,将所有烤鸭都调整了一下位置之后,将钩子挂回墙上,转身看向旁边等了半晌却并未急着开口的殷颢。   殷颢在夏月初的注视下面色尴尬,眼神也不敢跟她对视,而是不断地闪躲。   夏月初的耐心告罄,不想继续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跟个傻子对峙,拔脚准备回后厨。   殷颢急忙上前一步,拦在夏月初身前,然后又急忙后退两步,摊开什么都没有的双手,像突然眼露凶光的唐茹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夏、夏娘子,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殷颢知道夏月初对自己观感不好,也没有耐心,所以终于开口,“之前都是我不好,是、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一直以为你配不上承哥,做过许多失礼的事情……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我……”   “你找错人了,这些话你该对薛承说……”夏月初对殷颢这种自以为是、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干涉别人生活的人,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是敬而远之的。   这样的人,严格来说并不是坏人,也未必有什么私心,但是往往却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最后还要以“我都是为了你好”来美化自己。   “不,没找错,我就是来找你道歉的。”   万事开头难,开头说完之后,殷颢觉得也并不是那么艰难了,说话也顺溜了许多。   “之前我一直针对你,而且十分失礼,甚至觉得是你挑拨了我跟承哥之间的关系……”殷颢垂眸道,“所以我必须先跟你道歉,取得你的谅解之后,才有资格再去取得承哥的原谅。”   夏月初没想到殷颢这段话说得三观还挺正,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   殷颢没听到夏月初说话,忍不住抬头朝她看去,正好跟她四目相接,瞬间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脸上微微发烫,有点羞恼地说:“我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只不过之前钻了牛角尖才……我今天是真心来道歉的……”   “恩,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夏月初点点头,快步朝后厨走去。   殷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赶紧追上去问:“这算什么?你、你还没说有没有原谅我呢!”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字面意思。至于要不要原谅你,现在还不知道,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殷颢:“……”   “后厨重地,闲人勿进。”夏月初走到后厨门口,见殷颢还跟在自己身后,伸手拦住他道:“再说了,老侯爷做寿,你身为孙辈,难道不该赶紧去帮着招呼客人么?”   殷颢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儿并不是来道歉的,而是祖父做寿,扭头见已经有挂着别家徽记的马车驶入后院,登时一个激灵。   若是客人到了他还没露面,即便祖父不说什么,大哥事后也饶不了他。   他顾不得再跟夏月初纠结原不原谅的问题,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跑去。 第1076章 七魂八魄都给勾走了   “就该这样淡着他,以为有诚意地道一次歉就行了么?至少得让他再来一次才行,要叫他记忆深刻,以后就不敢再犯了。”唐茹对夏月初没有当场原谅殷颢十分满意,回到后厨还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这件事儿。   “你觉得他这次道歉很有诚意么?”夏月初却问。   “这还不够有诚意么?”唐茹不解地看向夏月初,“难不成你需要他专门登门负荆请罪?”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月初被唐茹的脑回路打败了。   但不得不说,殷颢这次的道歉,无论在他本人还是外人看来,都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但是以夏月初看来,殷颢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错在之前觉得夏月初没本事,配不上薛承,如今发现夏月初本事不小,觉得她配得起薛承了,于是“发自内心”地前来道歉。   可是这件事打根儿上,就不是这个问题。   无论夏月初有没有本事,只要薛承愿意,殷颢就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更没有插手干涉的资格。   所以他自以为诚意十足的道歉,在夏月初看来,根本就没有切中问题根本,更不要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不过这些话,就算解释给唐茹听,她估计也是听不懂的。   夏月初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薛承自己处理,只要不跟自己发生牵扯,他愿意跟殷颢保持什么关系都没有问题。   所以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开始着手做给殷侯爷祝寿的菜品。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准备给三楼的客人送一碗长寿面和一桌一只烤鸭的。   但是此时已经知道客人是殷侯爷了,单单一碗长寿面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夏月初走进备料间,一边查看店里都有什么材料,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做什么菜比较好。   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用蔬菜雕花拼盘加上面点,做一道麻姑献寿,好看又好听,最适合寿宴上了。   如今初味轩用的蔬菜还是从每天一大早从保定府暖棚快马加鞭运过来的蔬菜,京郊棚子里的蔬菜都是没长大。   好在此时的蔬菜比肉还要贵,相对来说,点新鲜蔬菜的人比较少,不然以初味轩的客流量,保定府那两个暖棚里面的菜,根本就是供不应求。   夏月初选好蔬菜之后,叫人过来择菜洗菜,然后就挽起袖子洗净手开始和面。   这道菜最重要的就是定型要好看,面和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蒸熟出锅时候的造型如何,所以夏月初不打算叫人帮忙,从和面、拌馅儿、定型再到上锅蒸熟全都不能假手于人,否则任何一个步骤出了问题,就没有重头再来的时间了。   等她揉好面、拌好馅儿的时候,烤鸭也差不多到了该出炉的时间。   因为初味轩四下都是玻璃窗,所以坐在后窗边就有人看见院子里突然围了好多人,开始从一个巨大的炉子里往外掏东西,很快,一只只金黄的鸭子就被从炉子里取出来了。   “鸭子!这是新菜么?”客人忍不住喊小二来问。   但是他这一嗓子声音太大,一楼大厅几乎一半的人都听到了,全都蜂拥到后窗户,挤挤插插地往外看。   小二赶紧过来维持秩序道:“大家不用着急,夏娘子今天要赠送给各桌的菜,就是烤鸭,咱们这道烤鸭,可不是普通的烤鸭,那是上过皇上宴请吐蕃王的御膳的,大家今天可是有口福了,这是我们初味轩京城分店的第一炉烤鸭,您诸位今个儿可都成了见证历史的人了,等回头咱们店十周年,二十周年、五十周年的时候您各位再来,跟旁边桌一说,初味轩京城店,第一炉烤鸭出炉的时候,咱就在店里吃饭呢!多有面儿!”   大家都被小二的插科打诨逗笑了,也不都挤在窗边了,各自回到座位上。   但是大家的心神全都被烤鸭勾走了,面前的美味佳肴好像瞬间就不香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筷子,期待着烤鸭尽快上桌。   烤鸭出炉之后,夏月初先挑出十只,带人连荷叶饼、葱丝、黄瓜丝、蘸酱一并端到三楼去,现场片鸭子,教众人怎么吃。   剩下的,二楼雅间每个雅间一只,一楼每人两卷。   一楼翘首以盼的众人等了半天,终于看到王桦推着一个双层的木质推车进来,还不等看清车上都有什么,一股带着油脂焦香的味道就钻入鼻子,瞬间就把人的七魂八魄都给勾走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盯着木质长车,之间车上层放着案板、长刃刀和盘子,旁边还有两摞蒸笼,看得人一脸莫名。   不是鸭子么?这怎么看着倒像是小笼包了?   案板和长刃刀又是做什么用的?就算要剁鸭子,也该用菜刀或是剁骨刀,怎么也不该用到长刃刀才对。   只见车子在距离后门最近的一个桌边停下来,王桦弯腰从车的下层取出一只通体金黄,油光锃亮,看着就叫人想要流口水的烤鸭。   他将烤鸭放在案板上,右手运刀如飞,还不等众人看清楚,一片片连皮带肉、薄厚均匀的烤鸭肉片就飞落在早就准备好的盘中。   一只烤鸭不一会儿就片完了,片出来的肉片刚好将两个盘子铺满。   王桦伸手拿下一个蒸笼,取出里面的荷叶饼,熟练地一撕,一张饼瞬间变成两张,颤巍巍地弹开,落在他的掌心里。   每张荷叶饼包三片肉,加上葱丝和黄瓜条,最后再刷上一层夏月初精心调制的酱料,包好送到客人手中。   因为之前店小二说了,这道菜可是前几日刚上过御膳的,所以大家拿到烤鸭卷之后,大多都不舍得吃,全都捧着当艺术品一样左右端详欣赏。   “大家趁热吃,不然鸭皮就不酥脆了,而且放时间久了,等烤出来的油脂凉掉了,那口感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王桦见状只好提高声音告知大厅内所有人,“今天在座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获得两卷烤鸭,我发完第一轮之后还会再发一轮,大家放心品尝。” 第1077章 踢场子   有了王桦这话,大家这才放心地开始品尝手中的美味。   一口咬下去,荷叶饼弹牙,烤鸭皮酥脆焦香,鸭肉细嫩多汁,葱丝辛甜,黄瓜条清爽……最后,偏甜口的把所有味道包裹统合在一起,搭配得恰到好处,所有味道之间的平衡掌握得特别到位。   三两口吃完手中的烤鸭卷,就开始翘首等待下一卷。   之前的等待,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但此时品尝过个中滋味后,等待就变得更加具体和迫切了。   尤其鼻子里萦绕的都是烤鸭的香气,还要眼巴巴看着王桦片烤鸭,这种味道和视觉上的双重刺激,简直是太叫人煎熬了。   而这种煎熬,在看到别人吃烤鸭的时候则到达了顶峰。   看着别人一口一口吃着烤鸭卷,就立刻开始回味自己刚才吃时候的口感和味道,口水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泛滥。   于是随着王桦发放烤鸭的脚步,一楼大厅发过烤鸭的一侧,很快就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中,大家都闭着嘴拼命吞咽,生怕一张嘴口水就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能来初味轩吃饭的,多少都是有点儿家底的人,周围桌坐着的,难免会有相熟或拐弯抹角能搭上点儿关系的人。   即使扯不上亲戚关系,说不定也会在生意场上碰面。   都是老大不小也多少有些身份的人了,当众流口水?可真是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夏月初从三楼下来到一楼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就发现一大半的客人,都面露憧憬、双唇紧抿、正襟危坐,像是乖乖坐好等待发果果的幼儿园小朋友。   她从后门偷偷看了一眼,见王桦做的不错,怕自己进去反倒引起骚乱,正打算转身回后厨继续做她的“麻姑献寿”,就听到店门口起了一些骚乱。   “这位小哥儿,真对不住,我们店里今日客满了,您若是想来吃饭,明个儿请早来吧!”小二伸手拦住了一个正要往里闯的少年。   夏月初顺势抬头从门缝中看了一眼,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颇为俊朗,身着宝蓝色的对襟袄子,外罩鸦青披风,更衬得他面白如玉,英气勃勃。   不过这个年纪,也正是叛逆的时候。   天老大,我老二,拽得不知道自己姓啥。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下战书的!”果然不出夏月初所料,少年摆好架势,一开口就满满的中二之气,“叫你们夏娘子出来应战!”   王桦停下正在片烤鸭的刀,皱眉看向门口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懂不懂礼貌?下战书都不知道先自报家门?既然你师父没教过你规矩,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代劳一下了。”   夏月初趴在后门处看得津津有味,听了这话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桦这小子,平时惜字如金,任谁看都是个成熟稳重的大师兄模样。   可一旦有人对夏月初不敬,他随时随地就会化身成毒舌,说话给劲儿着呢!   跟在他后面帮忙卷烤鸭的两个帮厨是新招来的,跟王桦接触的时间不长,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过想想也对,自家师父都被人欺负到门上来了,身为弟子,自然是要全力维护师门的尊严,这时候定然不能嘴下留情。   少年原本十足十的气势,被王桦这么一怼,白玉般的脸颊瞬间涨红,气势也被削弱了几分。   “我叫靳钰凡,是、是饕餮楼段洪波段掌柜名下弟子。”   少年一自报家门,一楼大厅内便此起彼伏地冒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今日闻讯赶来的客人,原本很多就是京中老饕,饕餮楼他们也都光顾过,对厨行内的一些风云人物,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和了解的。   “哦,原来他就是靳钰凡啊,以前只听说但没见过,没想到生得还挺俊。”   “再俊还能有封掌柜俊?”   “这倒是,封掌柜的模样,那可真是地上没有,天上无双,绝了!听说有不少大家姑娘,为了见封掌柜一面,都特意一掷千金来预定二楼雅间呢!”   “不是说靳钰凡么,怎么扯到封掌柜身上去了。封掌柜长得再好,可他不会厨艺啊!我听人说,这个靳钰凡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已经名声在外。   “当初他是自己去饕餮楼自荐拜师的,一举通过段掌柜出的三道考题,让段展柜都直呼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是祖师爷赏饭的好苗子,当即就收为弟子,悉心教导,这几年一直藏着没舍得让他出来展示手艺,没想到今天竟然来找夏娘子挑战了!”   “也不知是段掌柜的意思,还是靳钰凡自作主张,不过不管是什么,咱们可都有好戏看了!”   夏月初躲在后门处,把客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都听在耳中,很快就把对方的情况拼凑出了八|九不离十。   靳钰凡一脸倨傲,显然对饕餮楼掌柜弟子这个身份十分骄傲,等众人的议论声小下去之后才继续道:“我今天来是向夏娘子下战书的,不知夏娘子敢不敢应战!”   王桦弄清楚对方的来头之后,心情放松了许多,重新拿起长刃,继续片着烤鸭道:“你以为随便什么猫猫狗狗进来,自报家门下战书,就能让我师父应战?那我师父什么也不用做了,一天到晚光应战都忙不过来了!”   “你、你才猫猫狗狗呢……你这人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可没说你是猫猫狗狗,你别自己往自己身上套啊!”王桦片好手里的烤鸭,看着两个帮厨卷好烤鸭卷交给了最后一桌客人,冲客人们拱拱手道,“诸位客人稍等,我叫人去炉内取热的烤鸭,马上就来。”   他这前后两句话的态度变化之大,简直都赶上川剧变脸儿了,周围的客人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靳钰凡家境还不错,从小也是家里千宠百惯着长大的,后来拜入段洪波门下,享受的也是得意爱徒的待遇,连一些师兄师姐们都捧着他哄着他,哪里被人这样怼过,气得眼圈儿都开始发红了。   王桦好整以暇地用干净毛巾擦拭着长刃上的油,对靳钰凡道:“今天店里客人多,没空跟你磨叽,我这人说话向来直接,想挑战我师父,你,还不配!你若真想来我们初味轩踢馆,我王桦奉陪到底!” 第1078章 本钱都没捞回来   靳钰凡气结,半晌才理清思路道:“我是来向夏娘子挑战的,你凭什么替她应战,我还说你不配跟我比试呢!”   “你是段洪波段掌柜的徒弟,你师父跟我师父辈分相当,你来挑战,我应战,有何不对!”   “胡说八道,我师父怎么可能跟夏娘子是一个辈分!”靳钰凡声音都被气得变调了,“当初我师父可是给夏娘子的厨艺比试做过评判的,这个辈分该如何算,你自己说说看!难不成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靳钰凡终于把刚才王桦说自己的话还回去了,说完之后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若是打从在东海府的缘分算起,当初段洪波是作为夏月初与沈家比试的评判,这般说起来,地位应该是比夏月初要高的。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如今二人都是曾经入宫献宴的大厨,夏月初还连着入宫两次,而且是在接待吐蕃王这般重要的场合,所以若是这样算起来,夏月初其实已经隐隐压了段洪波一头了。   两个人的师承没有牵扯,也并不在同一个圈子里,硬要掰扯辈分,其实是有些勉强了。   一般这种情况,在厨行举办活动的时候遇到,大家就客气地打个招呼,并不会刻意去分什么高低。   此时听靳钰凡这样强词夺理,王桦也不甘示弱道:“厨行内,除了长辈评判,也常常会有同辈评判,难不成当过一次评判就比别人身份高了?照你这么说,你师父参加京城厨行举办的厨艺比试,就是比厨行所有长老都低一辈了?就算你同意,我看你师父也未必会同意吧?   “我再问你,廖老在行内是什么辈分?廖老当初一心想要收我师父为徒,如今将我师父当做忘年交,我师父的亲弟弟如今是廖老的关门弟子,难道你想说,你师父跟廖老平起平坐?或是比廖老还高一头?”   “……”靳钰凡被王桦层层递进问得哑口无言,思路都被带跑了,跟着王桦的话,开始考虑廖老跟段洪波之间的辈分该怎么算。   然后发现,好像不管从那边算,夏月初至少都得跟段洪波是平辈。   趁着靳钰凡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王桦给出了致命一击。   “你若想说入宫献宴,你师父去过一次,我师父去过两次,这又怎么算呢?”   靳钰凡本来就被绕晕了的脑袋“嗡”地一声,彻底转不动了。   此时帮厨已经把烤鸭从烤炉里取出搬过来了,王桦擦擦手准备继续片烤鸭,一副我很忙没时间跟你耗下去的语气对靳钰凡道:“你若是想下战书,那就跟我比试,若是不敢就请回吧。你若连我都赢不了,就不用耽误我师父的时间了。”   “谁说我不敢了!”靳钰凡被这话激得头脑一热,只想着不能认怂,张嘴就应了下来,自信满满地说,“等我赢了你,再找夏娘子挑战。”   王桦微笑点头道:“那也要你赢得过我才行。”   靳钰凡皱眉看向忙着切烤鸭的王桦,犹豫半晌还是问:“那比试的时间和规矩……”   “这件事自然要找咱们各自的师父,请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请几位评判,最终确定好日子、地点和规矩。”王桦有些无语,这人难不成每天只做菜,都不接触其他人么?   十七八岁都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竟然还这般天真不通世务,也是难得。   靳钰凡气势满满地想来踢馆,最后连本钱都没捞回来就晕头转向地离开了。   回饕餮楼的路上,靳钰凡越想越不对劲,自己刚才怎么就被王桦牵着鼻子走了呢?   但是现在都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好了,自己若是反悔岂不是要被人嘲笑?   他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回到饕餮楼,见师父还未回来,也没敢跟其他人说,悄悄回自己房间去了。   段洪波此时其实人就在初味轩,只不过他是在二楼雅间内。   当初夏月初装潢酒楼的时候,不惜工本对二楼三楼做了楼板加厚处理,在隔音上面有了很大的改善。   所以一楼为了这件事吵吵嚷嚷了半天,二楼雅间内根本都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屋内几个人正在专心研究刚刚片好上桌的烤鸭。   “这鸭皮上应该是刷过什么料的,但不是很甜,应该不是蜂蜜。”   “这片鸭子的刀工是专门练过的吧,薄厚均匀,还都带皮带肉。”   “你这人,总是搞不清楚重点,刀工谁练不出来啊,那是重点么?”   虽然之前已经有人来教过要如何用荷叶饼卷烤鸭吃了,但是屋里几个人却并没有这样吃,而是仔细品尝着原味的烤鸭,希望能从中多分析出一些信息。   “我总觉得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果香,但是又不是纯粹水果的香味。”   “我觉得果味是熏上去的,在炉子里放了水果?”   “你这说的人话么?”   “嘿,我这不是开拓一下思路么!”   “……”   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都快吵起来了,段洪波却在出神。   初味轩这边菜式花样多,新菜品上牌子的速度也很快,这菜开业多久,就上了好几道新菜了,可是把不少高档酒楼的生意顶得不行。   段洪波这几天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一天两顿都在初味轩解决,换着点菜,不知道给夏月初贡献了多少银子。   如今菜品还没研究完呢,夏月初又上了烤鸭。   这这个夏月初,怎么就这么花样百出呢!   就不能安分点儿么?   “段哥,你今天真该把你那个宝贝徒弟带过来,那舌头,放了什么还不一尝就尝出来了,还用得着咱们几个这么费神么!”   旁边人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段洪波,忙下楼打发车夫回酒楼把靳钰凡接过来。   靳钰凡听到车夫来接自己,吓得冒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去初味轩挑战的事儿被师父知道了。   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他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起来。   纸终归包不住火,师父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到时候…… 第1079章 脸都丢光了   京城虽然跟其他城市比起来又大又繁华,但是真正热闹的街区,也是数得过来的。   酒楼更是基本只集中在三四个热闹地段。   饕餮楼跟初味轩离得并不远,只隔着三个路口,说起来其实算是在同一个热闹地段之内。   这也是段洪波对初味轩一直特别关注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原因,自然是因为夏月初居然在短时间内两次入宫献宴,这可是整个儿大齐历史上都没有过的事儿。   而最让段洪波心累的是,夏月初并不单单是凭借薛承的身份,而是有真本事的。   年纪轻轻一个小娘子,能耐和背景两项都占全了,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靳钰凡重新回到初味轩门口,心情跟之前站在这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面张望。   王桦此时依旧在一楼大厅给客人们片鸭肉,第二轮也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三桌客人了。   他将鸭架丢进推车下面的桶里之后,拿出一只新的烤鸭,还不等动刀,便听一旁的客人道:“咦,那不是靳钰凡么,怎么又回来了,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王桦回头一看,果然见靳钰凡在外面,自以为隐蔽地朝里面看,殊不知里面的人可以将他一切行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飞快地将最后一个鸭子片好交给帮厨,这才一边擦手一边往门口走去。   在门口迎客的小二伸手将门拉开。   正在张望的靳钰凡抬头便跟王桦四目相对,吓得连退两步,脚下一绊差点儿躺倒在马路上。   王桦不得不伸手拉住靳钰凡,问:“是之前还有什么事没说清楚么?”   “啊?”靳钰凡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师父会不会被他气死,根本没听清王桦在说什么,“什么没说清楚?”   王桦心道,看来这人的脑子还真是不怎么灵光。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哦,我、我师父在二楼雅间用餐,他、他叫我过来一趟。”   “正好,我这边刚忙完,我带你上去。”王桦说罢也不等靳钰凡反对,直接转身就在前面带路。   靳钰凡也的确是第一次来初味轩,更没上过二楼,所以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跟在王桦身后一道上楼去了。   段洪波正在雅间等靳钰凡,见人是王桦带上来的,还笑着客气了两句。   王桦也客气地说:“段掌柜不必客气,虽说已经约好要比试厨艺,但比试之余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你说对吧?”   最后一句话,他是扭头笑着对身旁的靳钰凡说的。   段洪波闻言很是惊讶,扭头看向自家爱徒,见他脸色发白,眼神游离不定,便知道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靳钰凡能跟王桦处好关系,倒也不是坏事,说不定还能够窥探到一些夏月初厨艺上的秘密。   不过厨艺比试什么的,倒也不必了。   段洪波最近已经拉拢了厨行内不少人,还有一些京城其他酒楼的掌柜,打算在腊月里搞一次厨艺比试,打夏月初一个措手不及,好好挫一挫她的威风。   若这之前还要来一次双方徒弟的比试的话,无论谁输谁赢都于他的计划不利。   倘若王桦赢了,之后再找夏月初比试,显得他好像是为徒弟找场子一样,跌份儿!   倘若靳钰凡赢了,也只是赢了王桦而已,对夏月初的声誉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害,反倒会分走许多人的关注,影响腊月里的厨艺比试。   不过一瞬间,段洪波脑子里就过了这么多的想法,然后笑得十分亲切地对王桦道:“其实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又都喜欢厨艺,多多亲近,肯定能成为莫逆之交的,至于比试,我看倒也不必了吧,私下里多多切磋不就好了。”   王桦闻言登时面露苦恼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段掌柜,其实我也不想比试的,但是靳兄弟今日登门,当着一楼那么多客人的面下了战书,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不是。”   “你是说,是小凡主动找你比试的?”段洪波扭头看向靳钰凡,面色已经有些沉下来了。   “你怎么能撒谎呢!”靳钰凡双目圆睁,气哼哼地反驳道,“我才没有向你下战书,我明明是来挑战夏娘子的,是你巧舌如簧,把我说晕了,最后才变成我跟你比试的!”   靳钰凡虽然是段洪波的爱徒,但其实十分怕他生气,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解释之后,师父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段洪波简直想打靳钰凡两巴掌。   自己这边到处找人联手想要想夏月初约战,如今还在筹划阶段,没能推进到实际行动的时候。   自家徒弟居然背着自己,当众去找夏月初挑战?   这也就算了,人家王桦开口帮他遮掩,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还敢大言不惭地指责对方。   段洪波只觉自己额角一跳一跳地疼,看看王桦,再看看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   为啥连人家收的徒弟都比自家的更加机灵懂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王桦躬身道:“事情大概就是靳小哥说的这样,晚辈以为,关于比试的具体时间和事项,还是该等双方师长联系一下,大家约个时间再一一敲定为好。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晚辈就先告辞了。”   段洪波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按照规矩,自家徒弟主动挑战,张罗时间、场地、请评判这些事儿,就都该他这个师父挑头儿张罗,夏月初只需要坐享其成。   而且夏月初还有权利随时对他请的人、定的章程提出意见。   他则必须接受所有合理意见,以示公平。   最重要的是,在京城进行厨艺比试,就绕不开厨行,其他酒楼的大厨、掌柜们也很快就会听到风声。   一想到自己前脚刚去游说人家,说要跟夏月初比试,后脚徒弟就自作主张地去登门挑战……   自己这张老脸,真是要被这个小兔崽子给丢光了! 第1080章 只能赢,不许输!   王桦从雅间出来,甚至都没有立刻去找夏月初说这件事,而是十分自然地融入后厨帮忙去了。   若非夏月初亲眼把一楼大厅那场戏从头看到尾,封七刚才又把王桦在二楼雅间的表现一字不差地学给她听,她当真要被这小子给骗过去了。   “真是不得了啊!”夏月初坐在后厨一角的椅子上,慵懒地靠着扶手,看着王桦忙碌的身影感慨道,“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胆怯地很,说话都不敢大声,吃饭都不敢添饭,现在想起来都还像昨天似的,一晃眼孩子们都长大了,长本事了!”   封七在旁边听得眼角直抽,忍不住道:“要是不知道的,光听你这话,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   夏月初不理他的吐槽,继续感慨道:“别看阿桦平时闷声不吭的,遇到事却句句话都能说到刀刃儿上,事后还气定神闲,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   封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徒弟优秀,行了,不用夸成这样!”   夏月初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刚才段洪波是不是被气得不轻?”   一想到刚才段洪波的脸色,封七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不是么,脸都青了!”   段洪波的确被气得不轻,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没法多问,表面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叫靳钰凡过来尝一下烤鸭,看能不能分辨出都用了哪些调料,打算回去自己摸索着试一试。   这样的烤鸭,京中以前从来没有过。   段洪波心里清楚,但从味道上说,这烤鸭一经推出,就肯定会火爆整个京城的。   更何况这还是上过御宴的菜品,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吸引许多人慕名而来了。   如今眼瞅着快到年根儿下,正是一年中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初味轩单凭这一个烤鸭,就足以鹤立鸡群了。   即便其他酒楼之后也有人研究出来差不多的口味,初味轩也早已经将自己正宗的招牌打响了,任谁都无法动摇其地位。   话虽如此,研究还是要研究的,比其他人早一步研究出来,就能早一点多赚到钱。   段洪波想到这里,冲靳钰凡使了个眼色,然后尽量和善地招呼道:“小凡,你来尝尝,看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靳钰凡有着绝对味觉,这种操作,师徒俩以前也做过,所以他十分熟悉,也明白段洪波是在提点自己,不要把所有的都说出去。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将注意力集中到靳钰凡身上,虽然心里也明白,人家不可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说不准就有自己没尝出来的呢!   靳钰凡细细尝过烤鸭之后,道:“有淡淡的黄酒味道,应该是去腥用的,鸭子表面应该刷过饴糖……”   大家闻言更加专注了,毕竟这个表面刷过什么,他们之前可是没有能够得出定论的。   有人不等靳钰凡说完就心急地问:“那鸭子身上那种淡淡的果香呢?是什么?”   靳钰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夹了一块细细品尝着。   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最后只见靳钰凡摇摇头,道:“我以前没吃过这样的味道,也分辨不出来源。”   众人闻言不免气馁,连人家用了什么调料都分辨不出,就更说不上自己回去研制了。   段洪波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再看看自家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徒弟,越发堵心,也没心情继续吃饭,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用吧!”   带着靳钰凡出门上了马车,段洪波的脸顿时就绷不住了,阴沉得吓人。   “你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开始,一五一十跟我说一遍!”段洪波看都不看靳钰凡,直接命令道,“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许故意删减,我要原原本本地知道是怎么回事。”   靳钰凡哭丧着脸,知道自己左右是躲不过去了,便小声地从头开始说。   段洪波对自己这个徒弟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只是被家里宠得太天真了,甚至连撒谎都不会。   这种性格放在平时来看,的确是挺好,听话又省心。   但是现在看来,一旦弄出点事来,也真是让人头大。   此时听完靳钰凡的讲述,段洪波脑海中浮现出王桦刚才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难免打鼓。   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自己对王桦,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虽然段洪波早就知道夏月初有两个徒弟,但是对二人并不了解,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来是因为夏月初身上的光环太盛,将她周围的人笼罩其中,外人直接就被她的光芒照花了眼睛,根本看不到她身边的人;   二来是因为,大家一直觉得夏月初太过年轻,能有这样的成就已经是祖师爷赏饭。   但是天赋型选手,却未必会教别人。   当然这样想的人,大部分是出于经验判断,可是扪心自问,其中难免会带着一点儿嫉妒。   毕竟夏月初个人实力已经这么强了,如果还能将徒弟教得出色优秀,那还有其他人的活路么?   如今比试已成定局,段洪波心里也难免紧张起来。   虽然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上来说,段洪波和夏月初都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但因为都曾经入宫献宴,又都在京城开酒楼的缘故,如今外面有许多人拿段洪波跟夏月初作比较。   饕餮楼的生意已经被初味轩抢走许多,如今每天的入账连去年同时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这也就算了,大家的新鲜劲儿终归是要过去的。   可万一这次比试靳钰凡输了,那自己可就真成了夏月初在京城扬名的踏脚石了。   想到这里,段洪波也顾不得责骂靳钰凡了,抬头看向他,沉声道:“今天回去开始,我会一对一专门给你做特训,这次的比试,只能赢,不许输!”   他说完不等靳钰凡表态,又加重语气道:“如果输了,你就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靳钰凡当即傻眼了,他知道师父一直十分疼自己,原以为这次的事儿,虽然是自己做错了,但是被骂一顿、最多被打一顿,等师父气消了也就好了。   谁知道师父这次竟然生了这么大的气,输了就要把自己逐出师门不成? 第1081章 满肚子都是火气   段洪波虽然气得不行,但是回家经过认真的考虑,他的心也重新静下来了。   靳钰凡虽然人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少根筋,其实是因为他把自己绝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花在钻研厨艺上了,所以才会显得有些不通世务。   但是从古至今,许多惊才绝艳的人不都是这样么!   当初他也正是看中了靳钰凡的天赋,才将其收入门下的。   靳钰凡跟着他已经好几年了,他的成长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去年过年时徒弟们聚在一起切磋手艺,便有人开玩笑似的说,师父最疼阿凡了,怕是把压箱底儿的东西都教给他了。   虽说是玩笑话,但其实也还是包含了几分真心的。   段洪波当时只是笑笑,没有解释,这种事儿解释了旁人也不会信。   但是他也能感受到,靳钰凡当真就是万里挑一、祖师爷赏饭吃的天才。   不但学习能力超强,还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段洪波觉得,再过一两年,靳钰凡的水平说不定都要超过自己,到时候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教他的了。   再看王桦,根据他打探来的消息,不过是东海府山沟沟里出来的孩子,跟着夏月初时间也短,拜师之前更是没有接触过这一行,平时也是十分低调,几乎没有存在感,甚至在外面的知名度,都不如性格活泼的师妹沈莹。   这样比较下来,其实靳钰凡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如果自己能在评判上稍微动点小手脚,再提前拿到比试题目,提前帮靳钰凡多多练习,到时候肯定十拿九稳。   段洪波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夏月初的水平着实有些深浅难测,而且以她的身份和名气,有她参加的厨艺比试,有资格做评判的,可着京城找,也就一只手的数儿。   这样的都已经是成名许久的老资历了,不缺名也不缺钱,最是爱惜羽毛,绝对不是他能够轻易影响和收买的。   但如果只是徒弟之间的比试,活动空间无形中就大了许多。   到时候自己再花钱找点人去街头巷尾宣传一番,初味轩夏娘子的大弟子输给饕餮楼段掌柜的徒弟……   段洪波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之前还觉得是烫手山芋的差事,此时瞬间成了香饽饽,开始在心里盘算评判的人选。   经过几天的联络和拉关系,又送出去不少东西,许出去不少利益止呕,段洪波终于敲定了评判的人选。   他当即写了拜帖送到廖府,诚邀夏月初赏脸,次日未正在天茗阁见面,商量两个徒弟厨艺比试之事。   段洪波自认准备得十分充分,他一共拉拢了五个人,又加了两个没有拉拢过的,将七个人一并列入评判的备选名单。   到时候无论夏月初将谁剔除,剩下的人里他也都能保持绝对的优势。   所以当双方在茶楼落座,寒暄几句之后,段洪波就自信满满地掏出自己写好的评判名单,推过去给夏月初,笑得一脸虚伪道:“我这几日左右斟酌,又各方联系,最后确定了这七个有时间也愿意来做评判的名单。”   “这名单可是我再三斟酌又多方联系才最后确定下来的,有厨行长老吕瑜祥、马玉荣,这两位在京城厨行里,可都是鼎鼎有名的老资历,还有东喜楼老掌柜周振……”   段洪波说了半晌,见夏月初没什么反应,又把折子往前推了推道:“夏娘子先看一看?有什么意见请一定提出来,咱们都可以充分沟通商量。”   夏月初手指轻轻搭在折子上,却并没有拿起来反倒冲段洪波歉意地一笑,道:“意见不敢当,只不过廖老听说这件事之后,坚持要来主持这次的厨艺比试,还要亲自做评判,我们大家劝了半天也劝不住,所以只好来跟您说一声。”   段洪波来之前还是做了许多准备的,甚至头天晚上躺下之后,还在脑子里模拟了万一夏月初提出疑问自己该如何回应。   但是千想万想,他也没想到夏月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段洪波一时间脑子里都乱了套,道:“不过是两个孩子闹着玩,哪里用得着麻烦廖老爷子啊,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哎,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就跟小孩子似的,真是越来越喜欢凑热闹了,不知道段掌柜这边方不方便把老爷子加进去?”夏月初语气里满是无奈,“如果段掌柜觉得不方便,那我再回去再劝一劝廖老。”   回去劝?怎么劝?   说饕餮楼的段洪波不想让你去做评判?   段洪波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勉强撑出个笑容道:“廖老能来做评判,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   夏月初登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将折子推回到段洪波面前,眉眼弯弯地说:“那就太好了,至于其他评判……我相信段掌柜挑人的眼光,就不用看了。”   段洪波真是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有廖老坐镇,其他人可不是都不足为虑了么!   “关于这次比试项目的选择……”段洪波刚想把自己想好的规则说出来,就又被夏月初满脸歉意地打断了。   “段掌柜,真是不好意思,原本这些该是您准备的,我不该提什么意见的,但是这次比试项目的话……”   “夏娘子,这样似乎不太妥当吧?虽然我是十分相信廖老以及夏娘子的人品的,但你毕竟还住在廖老家里,这件事到时候传出去,我怕有些不懂事的人会觉得比试有失公平,到时候反倒容易让廖老和夏娘子的名誉受损,你说是不是呢?”   段洪波在评判的选择上已经先失一城,心里已经十分焦躁,此时听到廖老居然要连选择比试菜品的权利都要拿走,立刻就急了,打断夏月初的话,一大段话说得又快又急,连个停顿都没有。   “段掌柜,您误会了,廖老并没有要插手确定比试项目的意思。”   夏月初今天从头到尾都是面露歉意,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却把段洪波拱得满肚子都是火气。   “那夏娘子对比试项目可有什么建议?”段洪波一听廖老不插手,态度登时又强硬起来。   “昨天何怀生何大人出宫给廖老传了句话,皇上说,这次厨艺比试的项目,由他来定。” 第1082章 段洪波要被吓尿了   段洪波简直都要被吓尿了。   虽然这句话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觉得十分不靠谱,可段洪波却丝毫没有质疑,因为没人敢开这种玩笑,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   但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不过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比试罢了,惊动了廖老已经十分夸张了,怎么竟然连皇上都要来插一脚?   难道夏月初已经到了一点儿都输不起的程度?竟接连搬出廖老和皇上来压自己!   这件事夏月初并没有撒谎,但她也的确没有丧心病狂到因为这么一个小比试就去惊动皇上的地步。   这一切其实都源自一个巧合。   廖老决定要成为这次厨艺比试的评判之后,便想着该如何公正公平地决定比试菜品。   想来想去,他便想到当初先帝在时,匠作局曾经用和田玉做了一对儿十六面骰子,每一面上都刻着一道菜的名字,然后用纯金勾勒填充。   乍一看这骰子,通体莹白润泽,配合用纯金填充过的蝇头小楷,白底金字,是非富贵美丽。   但是凑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皇上选菜谱用的骰子,那场面也是不由让人啼笑皆非。   先帝过世之后,这东西没人用了,但到底是好东西做的,便被尚食局的人登记在册之后收起来了。   最近因为吐蕃王快走了,皇上势必要有所赏赐。   小皇帝为示亲厚,打算在国礼之外再备上一份私礼,便叫刘启将内库的账册全部搬出来翻看,便看到登记上的这个东西。   “和田白玉雕字勾金十六面用膳骰子?”小皇帝念出来之后也还是一头雾水,没想明白社会是是那么东西。   前面的工艺和修饰词他都明白,但是骰子跟用膳有什么关系?   刘启虽然年幼入宫,但是当年在宫中,他就是个地位仅仅高于杂役的小太监,别说先帝的喜好和习惯了,他一年到头连先帝的面儿都见不到一次。   后来小皇帝出生后,他就被打发去伺候小主子了。   当时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谁知道十几年后,风水轮流转……   不过说到底,刘启也不知道这记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好将此条前面的位置标号抄下来,打发人去库房找出来看看。   半晌,小太监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了。   刘启打开盒盖,只见一对儿成年女子拳头大小的羊脂玉在杏黄色的丝绸中露出娇羞的莹白脸庞,能够看出玉质特别地润。   两块羊脂玉都被磨成十六面体,每一面上都能看到填了纯金的字。   字刻得颇有风骨,一看就是老匠人的手艺。   但是等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小皇帝立刻就无语了。   虽然早就知道父皇是个重视口舌之欲的人,但是看到这么两大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就变成了吃饭前挑选菜品的骰子,全天下也只有皇帝能这样浪费还不心疼了。   不,小皇帝看着两个油润光亮的骰子,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心痛。   这样的好东西,放回库房有些浪费了,小皇帝想了一下道:“先摆在多宝阁上吧。”   小皇帝与先帝虽然同为皇子出身,但是幼年在宫中的地位和待遇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先帝是皇后嫡出的幼子,从小有父皇、母后,还有一个身为太子的哥哥,都对他百般宠爱。   而小皇帝生母出身低微,爹不疼娘不爱,奴婢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   所以即便如今登基,他也做不到像先帝那般挥金如土,把无价之宝当玩乐用具。   所以接连几日,这对骰子就总在小皇帝心里滴溜溜地乱滚,让他或多或少总要为之挂心。   刘启见小皇帝这样,自然要想方设法为主分忧,于是便找到何怀生,私下说了这件事,想通过何怀生找廖老打听一下,当年先帝都是怎么用这两个骰子的。   何怀生自然是满口应诺,说今天下值了便去廖府,明个儿就能回复。   而且他还被这两个骰子启发了思路,觉得可以照着做两个骰子,到时候比试的时候,让王桦跟靳钰凡当众扔骰子决定比试内容。   何怀生想到这里,便将厨艺比试的事儿当闲话说给刘启听,并且询问可否仿作两个骰子来用。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京城,宫里的喜好就是风向标,宫里流行什么、喜欢什么,很快就会传到宫外,由上而下根据自身的经济能力进行不同程度的模仿。   所以刘启自己就能直接应了,回去之后还把此时当做闲谈说给小皇帝听来解闷儿。   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皇帝听说段洪波的徒弟要跟夏月初的徒弟比试,立刻就来了兴趣。   “你去告诉何怀生,用不着仿制什么骰子了,到了比试那天,我掷骰子,出了结果便叫人快马送去比试现场。”   刘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对这个事儿感兴趣,楞了一下才赶紧下去,派人去告知何怀生。   正好让他去廖家的时候,直接将皇上的口谕传给夏娘子。   刘启没能猜到小皇帝的心思,便忍不住一直琢磨。   小皇帝刚把这两天的心病去了,刘启又添了心病。   其实小皇帝的想法十分简单,如今廖老年纪大了,何怀生自身能力尚可,但是带徒弟上总是差点儿意思。   虽然夏月初做菜十分合胃口,但那毕竟是臣妻,偶尔大场合来献个宴也就罢了,总不能时常去搅扰。   但如果夏月初教徒弟教得好,到时候岂不就能把她的徒弟召入宫中,总比微服出宫去酒楼吃饭来得好吧?   小皇帝把玩着两个骰子,心下暗道,看来在贪图口腹之欲这点上,自己还真是跟父皇一脉相承。   又看了一会儿折子,小皇帝忍不住抬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刘启见状上前低声道:“皇上已经忙了一下午了,不如休息一会儿?”   小皇帝看了眼殿角的座钟,见已经差不多到晚膳时辰了,立刻放下手中折子,等不及了似的起身。   “吩咐御膳房,今天晚膳就摆在昭华宫,朕跟德妃一起用膳!” 第1083章 尝到了甜头   最近几日,小皇帝的注意力,又重新从两位西域美人身上转回到德妃身上了。   这件事情,除了小皇帝贴身的几个人觉得奇怪之外,宫里其他人其实是见怪不怪的,甚至都没引起什么议论。   毕竟后宫嘛,历朝历代都是这样。   女人们为了争皇上的心,什么招数都能使得出来。   而皇上的心,就像是六月的天儿,谁也不知道哪片儿云彩有雨。   德妃如今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稍微使使手段,挽回皇上的心,在外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小皇帝频繁去德妃宫中,自然不是因为爱上德妃了,而是为了阿芙蓉膏。   其实第一次用阿芙蓉膏的时候,那种十分有冲击力的恶心和眩晕感,让小皇帝差点儿以为德妃是要毒死自己。   但是度过最开头黑暗濒死的感觉之后,立刻就不一样了。   简直像是打开了西方极乐世界的大门。   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却并没有任何不安定的感觉。   周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重新回到妈妈体内一样舒适、安逸。   什么西夏,什么庆王,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晚,小皇帝睡得很好,是他登基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第二天起来,也一扫之前的疲劳,简直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接连几日,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当真是阿芙蓉膏的效果,小皇帝觉得自己每日吃得好、睡得好,看折子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好几位负责给小皇帝讲课的先生,也都在背后跟陈瑜白夸奖,说小皇帝最近思维敏捷,大有进步。   尝到了这些甜头之后,小皇帝便对阿芙蓉膏欲罢不能起来。   他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便只能经常去德妃宫中。   如此一来,在外人看来,便是德妃又重新得了圣宠。   一时间,昭华宫的人走路都端起架子来了。   蒋家人的腰杆儿也再次挺直起来,在朝中也重新炙手可热起来。   但是刘启心里清楚,皇上早就对蒋家不满,陈瑜白大人也一直在搜集蒋家的各种罪证,若是进展顺利,明年年中便准备把蒋家连根拔起。   这个时候,你跟他说皇上突然转性儿喜欢上德妃了?   骗鬼呢?   所以刘启这几日一直想要一探究竟。   可即便他是贴身太监大总管,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陪在皇上身边。   皇上去嫔妃宫中,少不得要有二人独处的时间。   一连几日,刘启也没探查出什么端倪,还发现皇上的精气神儿和心情都比之前好了几分。   刘启越发疑惑,但是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十分乐见的,至于德妃,不管她娘家如何,既然入宫做了嫔妃,本分就是侍奉皇上,让皇上高兴,为皇家传承香火。   如今德妃前两项都做得很好,至于传承香火……没有孩子也好,免得蒋家再兴风作浪。   刘启是看着小皇帝长大的,对小皇帝的感情很深,忠诚度也特别高。   之前见小皇帝辛苦,别提有多心疼了。   但小皇帝忙得都是正事儿,刘启除了更加信心地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之外,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干着急。   眼下见德妃不仅让皇上精神头好起来了,甚至连心情也都好了,对德妃也不似以前那般瞧不上了。   只要她能让皇上开心,管她是谁家的。   原本刘启还打算把这件事跟陈瑜白通个气儿,但是最近朝中忙着要送吐蕃王离开的事情,加之皇上看起来也一切正常,所以他便也不再执着于探究德妃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吐蕃王要启程回去也算是个大事儿,尤其经过这些天的磋商谈判,要准备许多东西让吐蕃带回去,还有一些技术相关的,也需要尽快整理好资料,有些还需要派专人跟着去吐蕃传授经验。   这样一来,六部几乎有一多半都忙得不可开交。   薛承也有任务在身,需要带兵护送吐蕃王出京,直到对方与驻扎在外的护卫队安全汇合,才能返程。   这样一来一回,少不得又要大半个月出去了。   夏月初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念叨:“大冬天出门太遭罪了,厚衣服得多带几身,这是今年新做的狐皮大氅,本来是准备让你搬家那天穿的,但是这个厚实、挡风,比你平时总穿的那件暖和,这次去就穿这个吧!回头我再踅摸点儿好皮子,叫人重新做件儿新的……   “听说你们来去都得骑马,我找了几块皮子出来,让瑞禾拿去找绣娘给你做护膝去了,加急做的,说是三天就能交货,应该来得及。你自己可要想着戴好,骑马不比坐车,外面天寒风大的,不保护好了膝盖,以后老了要遭罪的。   “唉,这一路吃饭也成问题,我寻思着,给你熬点儿汤料冻好带着,家里还有之前晒的挂面、菜干、肉干,还有干虾和瑶柱,到时候一并拿着,大冬天的出门,啥好吃的也比不上一碗热汤面吃下去舒坦……还有……”   薛承伸手握住夏月初的手,把满屋子乱转、看到什么都想给他带上的人拉到炕边,按着她坐下,道:“你就放心吧,我是护送吐蕃王一行人,不会走的太快,每天也不会走得太久,去的时候肯定是慢慢悠悠的,吃喝也专门有人负责,不会遭罪的。   “等到他跟护卫队汇合之后,我们就会快马加鞭地回京,估计连三四天都用不上就到家了。别担心,好不好?我回来之后正好准备搬家的事儿。”   夏月初原本还想要再起来忙活的,但是被薛承哄了几句之后,才终于长出一口气,肩膀和后背同时放松下来,略有些疲惫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是爱想七想八的瞎操心。”   “我巴不得你操心我,但又舍不得你辛苦。”薛承伸手揉着夏月初的后腰道,“回头叫人出去踅摸踅摸,你身边也该放几个丫头了。”   夏月初毕竟骨子里还是现代人,对在身边放丫鬟的事儿,或多或少总是有些排斥。   但是这次听薛承再度提起,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   如今薛承身份不同了,她身为将军夫人,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   以后事情肯定越来越多,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而且毕竟已经是将军夫人了,该有的排场也得有,不然传出去丢的是薛承的脸。 第1084章 以后定然比我有出息   薛承护送着吐蕃王离开之后,段洪波那边也将比试流程送了过来。   比试的日子定下来了,地点在厨行常租用的一个园子。   评判也做了调整,除了廖老,还加上了古维康以及厨行里资历最老的三位长老。   这三位老爷子,若是论资历和辈分,都在古维康之上。   硬要说的话,其实可以归为廖老爷子的同辈人。   只不过廖老爷子的身份不同,加上厨艺也的确过硬,所以大家都更为尊重他,自谦半辈,不敢与其比肩。   夏月初细细看过流程和评判方式,觉得没有问题,让段府的人回去告知段洪波,然后拿着折子去交给王桦。   她耐心地等王桦看完折子上的内容才道:“虽然咱们不知道靳钰凡的深浅,但是段洪波的实力我心里还是有数的,靳钰凡就算再天赋过人,到底也是段洪波教出来的,应该不足为惧。   “当然了,我说这个也不是给你压力,要求你一定要赢,我的意思只是让你放松,心理上不要有负担,你从能力上是完全不输给靳钰凡的……”   夏月初把自个儿都给说纠结了,突然间领会到了高考家长的心情。   既不想让徒弟压力太大,有担心他第一次厨艺比试若是输给旁人,容易挫伤自尊。   个别心里承受能力差的人,甚至会因此磋磨了心气儿,影响以后的长进,一辈子都只能庸庸碌碌过下去了。   但是这话也没法说,只能搁在自己心里头。   王桦耐心地听着,不管夏月初说什么都点头应着。   夏瑞轩在一旁听得不耐烦,打断道:“姐,你就别在这儿唠叨了,阿桦才不怕那个什么什么凡呢!”   “嫌我唠叨?我又没唠叨你,阿桦都没说什么,你管呢?”   夏瑞轩笑着一巴掌拍在王桦肩膀上,底气十足地说:“姐,你就放心吧,阿桦肯定能赢的!”   夏月初闻言忙看了眼王桦的神色,紧接着瞪了弟弟一眼,嗔道:“别瞎说,万一传出去,人家不知是你满口浑说,倒以为是阿桦自大,平白坏了别人的名声。”   “瑞轩,师父说这些是为了我好,是关心我,不是唠叨,我爱听。”   “得得,你们师徒情深,我就多余多这个嘴是吧?”   “那可不,你赶紧滚蛋吧!”   有夏瑞轩在其中跟着插科打诨,夏月初原本纠结担忧的心思也被他搅散了不少,也不再给王桦增加压力。   “我想着,平时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了,还剩这么十来天,咱们不知道比试题目,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倒不如就平常心,你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你觉得这样如何?”   夏月初说完又找补道:“当然,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准备的,也一定要说,左右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可以全心全意地帮你准备比试。”   “师父,您平日都教得很细,没什么不懂的。而且我跟您想得一样,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意准备的。”王桦笑着安抚过夏月初,又道,“不过我倒还真有个事儿想问师父。”   “什么事儿?”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个小面的配料,总觉得辣椒油口味,不太适合京城人的胃口,放少了不够香,放多了又辣得受不了,总想着要改一改,可是我跟阿莹试了好几次,味道却总是不尽如人意,所以想问问。”   夏月初之前是把小面的生意交给王桦,让他带着沈莹去弄,也当做是历练历练。   她没把这个小生意放在心上,所以后续也没多做过问,没想到王桦倒是真上心。   至于小面里放的油辣子,是前世她师父的独家秘方,每一步的配比和时间、顺序,都是经过多少字的试验和尝试的。   若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单单只添减或是换掉其中一种,便很容易破坏掉原有的平衡。   夏月初想了想,将前世师父研究这份油辣子秘方的过程,稍作修改讲给他听。   王桦听完不由动容道:“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油泼辣子,想要做得好吃,也是要费许多功夫和心思的。”   “那是自然,咱们如今所吃所做的许多菜,都是在前人创造的基础上,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慢慢改良成如今五味调和、和谐统一的味道,哪一样都不容易啊!”   王桦面色略有些羞愧地说:“徒儿往日见师父做新菜品,都好似信手拈来,却没想到师父这都是厚积薄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把什么都想得太简单了。”   “年轻人可不都是这样,当年我也觉得天老大,我老二呢!”夏月初笑着说,“你如今就能领悟到这个道理,以后定然比我有出息。”   “能赶上师父一半徒儿就满足了,哪里还敢奢望比师傅还有出息。”   “那怎么行?人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教出来的徒弟若是还不如我?那咱们这一支岂不是要走下坡路?”夏月初抬手拍了王桦一把,“你可是大师兄,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王桦闻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倒又能看出几分当年还在参顶子村时候的模样。   当初还没长开的一个孩子,如今身量早就拔高了许多,也越来越结实了,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夏月初看着他,忍不住感慨地问:“跟我出来这么久,一直也没能回东海府,很想家吧?”   “老四每个月都写信来,家里一切都好,如今大哥的山货生意也越做越大,在县城买了房,让我娘进城享福去了。而且逢年过节的,夏大爷都派人去府上送钱送东西,全家上下都很是感激不尽。我娘总是念叨,若没有师父,我家那里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日子越过越好是你哥有头脑,会做生意,哪里是我的功劳。”夏月初又问,“我去年听你说,老四中了秀才,考得不错,去府学里念书了,却没怎么听你提过你大哥?如今可娶妻了?”   “没呢!”王桦说到这个,忍不住叹气道,“我娘也着急得很,就我哥自个儿不着急,被我娘念得烦了,就自己跑回村里住些天,有一次赶夜路回去,结果马车驶进沟里,把人摔得不轻,吓得我娘也不敢再提了,说让他再混几年便是了。” 第1085章 厨艺比试   十一月二十这日是个大晴天儿,一大早,厨艺比试的园子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饕餮楼的段洪波和初味轩的夏月初,在京城不敢说是家喻户晓,但也是十分有名气的大厨了。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比试过,如今徒弟之间比试厨艺,本来就已经很引人注意了。   更何况这次比试,居然是由皇上决定比试题目。   这个消息在京城传开之后,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所以许多压根儿没接到请柬、不能入园观看比试的人,也都早早过来,希望能够跟着看点儿热闹。   “来了来了!”   只要一有马车驶过来,就会有人大喊。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盯着马车,想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段洪波或是夏月初。   “是夏娘子!”   “别瞎喊,人都没下车了,你怎么知道是夏娘子!”   “你傻啊,没看见马车外面有薛府的徽记么?京中除了薛承薛将军,还有哪个薛家是能把徽记印在马车上的身份?”   果不其然,马车门打开之后,王桦先一步跳下车来,将脚蹬摆好,让夏月初下车。   人群立刻就喧闹起来,许多人都在大喊夏娘子。   后面看不到的人使劲儿往前挤,使得前面的人也不得不被簇拥着向前走。   薛承走前留了一队人保护夏月初,这些人见围观百姓有些不受控制了,生怕伤到夏月初,急忙分成两拨,一拨去阻拦人群,一拨护着夏月初就要往园子里走。   夏月初看到拥挤的人群忍不住担心,这么多人,还挤来挤去,一个不好就会闹出踩踏事件。   她已经被护着进了园子,扭头对园子里护院道:“你们多叫上几个人,出去帮着疏散一下人群,不能让人继续在外面聚集了,一个弄不好可是会踩死人的。”   园子里的护院并不是厨行的人,而是园子主人雇佣的,平时跟厨行的人接触多了,也知道他们大多没什么能耐背景,所以权作耳旁风,根本不听夏月初的吩咐。   姜瑞禾见状上前道:“怎么,我们夏娘子的话都没听到么?我们夏娘子心善,为你们好才说的!”   护院们看到姜瑞禾,眼睛登时就直了。   还有人下意识地接下茬道:“小娘子,若是你吩咐,别说是去疏散人群了,让我们上刀山下油锅都行!”   “就是就是!”护院们都跟着一起起哄。   姜瑞禾如今早已经不惧这种,俏脸一板,气势登时就不一样了。   “先告诉你们知道,我家夏娘子是将军夫人,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但是我们从本来不用身份压人。   “我只问你们,难道你们主子都没告诉你们么?今天的厨艺比试,与平日不同,出题的人可是当今圣上。   “过一会儿,宫里就会来人宣皇上的口谕,到时候看到园子外面这幅样子,你们觉得,你家主子是会赏你们银子,还是赏你们大耳刮子?”   护院们此时已经顾不得垂涎姜瑞禾的美貌,脸色都难看起来。   这件事,他们其实是听到一些传言的,但是自家主子根本没提这件事儿,他们便以为那些只是外面无知百姓瞎传的,所以也没当回事儿。   姜瑞禾见状,又故意添上一句道:“倘若一个不幸,真发生了踩踏流血事件,到时候立刻传入宫中,直达天听,到时候……”   不等姜瑞禾把话说完,十几个护院就疯了一样地往外跑去,开始整顿秩序。   夏月初的护卫帮着护院把人群疏散后,就撤回到夏月初身边。   毕竟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夏月初的安全,不能本末倒置。   夏月初带着王桦进入内院,见段洪波和靳钰凡已经在园中候着了。   “夏娘子!”段洪波起身,主动跟夏月初打招呼。   自打上次夏月初搬出皇上来之后,段洪波对夏月初的态度就尊重了许多。   但是经过最开始的惶恐不安,等他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细细想通想明白之后,他反倒更加想赢了。   皇上出题的厨艺比试,可遇而不可求。   倘若靳钰凡能够在这次比试中获胜,那声望可跟参加寻常比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到时候不仅仅是靳钰凡,连带着饕餮楼还有他段洪波,都会声名大噪,甚至有可能在皇上面前博个露脸儿。   这可是祖宗坟头冒青烟的大好事儿!   所以段洪波直接推掉一切应酬和酒楼的其他事务,带着靳钰凡开始闭关训练。   这些天,他把自己逼到了极限,也差不多把靳钰凡也逼到了极限,但是效果也是很显著的。   段洪波这次可以说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藏私地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全都对靳钰凡倾囊相授了。   而且除了厨艺上的不传之秘以外,他还把自己多年参加厨艺比试、入宫献宴等经验掰开揉碎地给靳钰凡讲透。   所以今天来到现场,段洪波可以说是信心十足。   此时大部分拿到请柬可以入园现场观看比试的人,已经开始陆续抵达,段洪波跟夏月初打过招呼之后,就忙着跟别人寒暄应酬去了。   夏月初在京城厨行没什么认识的人,此时也乐得清静,趁机带王桦四下看看,熟悉一下场地。   场地是厨行派人布置的,园子中间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东西两边是双方做菜的地方,条案、灶台、各种厨具、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两侧都有人看守,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所以夏月初和王桦也就只能站在外围看看,弄清楚了各种东西的位置。   台子北面正好面对园内的敞轩,里面早已布置好桌椅,是为几位评判准备的位置。   夏月初跟段洪波的位置,被并排安排在了台子的南面,跟评判席隔着台子遥遥相望,能够清楚看到比试双方做菜的情形,却因为隔着高台,无法与对面的评判们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更外围的一圈,也布置了桌椅,便是留给今日拿着请柬进来看热闹的观众们了。   夏月初看了一圈之后感慨道:“真不愧是京城,一看就经常办厨艺比试,布置得十分巧妙,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第1086章 出人意料的比试题目   “多谢夏娘子夸奖!”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古厨头,您来了。”夏月初转身,就看到古维康从外面走过来。   上次找店面的事儿,古维康帮了不少忙,虽说他是看在廖老爷子的面子上,但夏月初却很承这份情,之前还特意做了点心送到府上表示感谢。   不过今天古维康是评判之一,二人也不好多说话,打了个招呼就各找各的位置去了。   离厨艺比试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人就已经都到齐了。   敞轩内,几位评判正在关心着各自的近况。   除了古维康,其他四位都是年逾古稀的人,近些年已经较少外出走动了。   难得有个场合能碰上,彼此之间倒也不怕没有话题可聊。   四周围观的人说话声音更大一些,嘈杂得很。   因为这次厨艺比试是皇上亲自出题,所以大家都兴奋得很,互相交流着彼此的猜测,有些脾气急的,说着说着都快吵起来了。   若不是怕惹祸上身,都恨不得开个盘口下注了。   离比试开始只剩一盏茶的时间了,厨行有人过来请王桦和廖宇凡上台准备。   夏月初跟着起身,帮王桦理了理衣领,轻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有什么负担,好好享受你的第一场厨艺比试吧!”   另外一边,段洪波也跟着靳钰凡一道起身,将人往台子边送了几步,最后道:“小凡,这次比试的重要性,为师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皇上既然出了题,肯定就会关注这场比试的输赢,只要你能赢下这次比试,那你不仅在厨行露了脸,也相当于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今后走的就都是登天之路了!   “最近这段时间,为师也已经把压箱底儿的东西都教给你了,你只需要相信自己,好好发挥,就一定能赢!”   靳钰凡满脸自信地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给饕餮楼、给师父争光的!”   两个少年同时登上园子正中央的台子,一个清俊,一个贵气,并排而立,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古维康看了眼台上的两个人,偏头笑着对身旁的廖老爷子道:“老爷子,您看,还是徒弟们比试更好看,是不是?我看厨行以后也该多办些这样的比试,也该多给年轻人一些展示自己的机会嘛!”   他说着朝站在廖老身后的夏瑞轩看了一眼,又道:“若是夏小哥也参加,三个人站在一处,那可真是芝兰玉树,翩翩少年,更衬得我们都是老头子。”   “瑞轩若是下场跟他们比试,那不是差了辈儿了么!”廖老爷子笑着说,“再说了,今天五个评判里,就你最年轻了,你若都是老头子了,那我们岂不该是老怪物了?”   “瞧您这话说得,怎么能是老怪物呢,您几位是我们京城厨行的老祖宗、老前辈!”   眼瞅着比试开始的时间逐渐逼近,大家的寒暄也越发不走心起来。   嘴上虽然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地朝园门处瞟,心里也都开始莫名焦急。   刘启是踩着座钟报时的声音进的园子。   一看到他进来,所有人都立刻起身行礼。   刘启展开手里的黄皮折子,扬声宣布道:“今日的比试题目是——热汤面!”   众人听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全都是一愣,甚至都忘了要起身。   刘启宣布完皇上出的笔试题目,阖上折子,将其揣进怀里,急忙上前扶着廖老起身道:“老爷子快快请起。”   廖老顺着刘启的力道起身,还有些怔楞,忍不住问:“皇上出的题目是热汤面?”   “正是!”   五个评判中,古维康最年轻,脑子转得也最快,立刻开口称赞道:“面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经过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被淘汰,反而经过历朝历代的改进和发展,有了许多不同的种类和特色,如今可以说各地都有自己值得称道的特色面。   “皇上出的这比试题目,当真是返璞归真,饱含深意,出的是真好啊!”   他一开口,除了廖老之外的人,都开始对题目交口称赞起来。   “那可不是么,别的地方不说,单说咱们京城,那可是离不开面条,像过寿、洗三儿、百日这样的喜庆日子,都少不了要吃面条。”   “那可不,还有上马饺子下马面,这面啊,不但好吃,而且寓意也好。”   “我原以为皇上出题会出什么难度高的硬菜,还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力有不逮。可如今听过题目,才知道我的想法真是太浅薄了。   “热汤面这个题目看上去不起眼,却是咱们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寻常就能吃到的家常饭菜,可见皇上心里记挂的是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啊!”   刘启听得眼神都有点放空了,若非是他亲眼看着皇上扔的骰子,他都差点儿信了。   他看了一旁也知道内情的廖老一眼,心道厨行这群老家伙拍起马屁来,真是不比朝中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差啊!   “咳咳!”廖老也是有些无奈,耳听得众人的吹捧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假大空了,忙轻咳两声将其打断。   拍马屁也得拍得恰到好处,并且适可而止才行。   其他人都住嘴之后,廖老对刘启发出邀请:“刘总管,不如留下来一起观看比试?正好还可以尝尝两个孩子的手艺。”   刘启立刻顺着廖老给他铺的台阶下来道:“既然廖老这么说,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倒不是咱家躲清闲,今天这题目毕竟是皇上出的,咱家留下看看比试结果,免得回去皇上问起,咱家不好回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众人没想到刘启当真会留下来,急忙都起身让位子。   古维康忙叫人过来加了椅子,把刘启并排安排在廖老身边。   园子里其他人也没想到刘启会留下来,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段洪波隔着台子遥遥看到这一幕,登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刘启是谁啊?   那可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   刘启看到了,几乎就等于皇上看到了!   想到这儿,段洪波看向台上靳钰凡的眼神越来越炙热。   今天若是赢了,那就一飞冲天了! 第1087章 成年人才不做选择,我全都要!   与场下的段洪波不同,台子上的靳钰凡,听到比试题目之后,就开始紧张起来。   之前段洪波给他特训的都是大菜,这让他心里默认皇上出的题目肯定是很复杂的菜色。   但是突然间告诉他比试题目是热汤面,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这东西有什么可比的?   靳钰凡下意识地想回头去看段洪波,但是想起之前段洪波说过,上台之后要自信,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一拿不定主意就看自己,于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忍是忍住了,但是心里却越来越紧张,完全理不出做热汤面该如何做得出彩的思路。   当看到刘启也在敞轩内落座之后,靳钰凡的紧张几乎到了顶点,掌心一片湿冷。   靳钰凡用眼角余光去看王桦,也看不出对方此时是什么想法。   敞轩内,刘启跟廖老爷子推让了一番之后,最终由刘启宣布:“厨艺比试开始!”   台上二人左右分开下台,来到自己的条案前站定,却都没急着动手,而是静静地在梳理思路。   王桦先将备好的高汤放在灶上,冲帮厨吩咐道:“大火煮开之后撤掉一半的柴火,小火保持微沸。”   靳钰凡听到声音,也忙一模一样地吩咐自己这边的帮厨。   高汤是厨行一大早派人去初味轩和饕餮楼店里取来的。   厨艺比试,高汤是必备的食材之一,无论是做汤底还是提味增鲜,无论比试题目是什么,多半数的菜品都是要用到高汤的。   然而高汤需要长时间熬煮才能出味,可笔试时间有限,自然也不可能让所以人等好几个时辰就为了熬汤。   但是各家的高汤配方不同,味道也有所不同,若是为了节省时间就统一由厨行提供高汤的话,势必会影响菜品的味道,也难拉开距离,参加比试的人也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最后经过商讨磨合,厨艺比试时候的高汤,由厨行派人去各家店里提前取来备用,便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   王桦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开始动手,却并没有去取面粉,而是先拿了蘑菇和虾,放入锅中开始煮汤。   一开始的步骤就让其他人有些看不懂了,不是已经有高汤了么,怎么还要另外煮汤?   但如果煮的是面上的浇头,却又好像煮得太早了,都没开始和面呢!   王桦将汤煮上之后,又去取了五花肉,改刀、焯水、最后加上调料放入锅中焖煮。   靳钰凡却一直没动,让一旁看着的段洪波心急不已。   热汤面,听起来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特别家常,街头巷尾也有许多小贩推着车、挑着摊子卖,但其中还是有许多门道的。   因为交通不便,大齐南北方的饮食习惯差异比夏月初前世时候还要严重许多。   总体来说,北方的面,功夫多花在了面条上,而南方的面则更注重浇头和汤底。   但王桦是苦出身,家里孩子又多,从小的目标就是能吃饱,所以更是不懂这其中的门道。   他在刚发掘出厨艺天赋不久后,便懵懵懂懂地拜入夏月初门下,对厨艺所有的认识和了解,都是从夏月初那边得来的。   夏月初并不是寻常的古人,她前世的时候,南北菜品之间交流和融合的程度,是如今大齐厨师做梦都想不到的。   所以王桦从一开始接触厨艺,就跟夏月初学得十分全面,心里更是没有什么南北之分   侧重面还是侧重汤?   成年人才不做选择,我全都要!   汤底要鲜而不喧宾夺主,浇头要好吃又有特色,面更是要劲道弹牙甚至有滋有味。   夏月初一看王桦开始的步骤,立刻便明白,他今天肯定是要做五香面。   前世,夏月初的师父最喜欢研究这些古代的各种食谱,热衷于将其一一还原出来,或者原封不动、或者稍作调整之后推出,一直深受食客们的欢迎,也是店里的招牌特色。   五香面和八珍面,便是从清代文学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到的自制面条里还原出来的。   因为八珍面需要提前准备鸡、鱼、虾粉,今天没有这些食材,所以王桦就退而求其次,决定做五香面。   锅里熬煮的蘑菇鲜虾汤,既不是汤底也不是浇头,而是揉面所用。   眼见王桦已经将东西一一取出,面粉也拿出来了,而靳钰凡还是没有动作,段洪波急得都快坐不住了。   若不是刘启正坐在敞轩内,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喊一嗓子提醒自家徒弟了。   台下的人看得着急,靳钰凡在台上却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他自幼喜爱钻研厨艺,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天赋,虽然家里十分殷富,他也依旧想要投身这一行。   幸好先帝热爱美食,极大鼓励了大齐国内尤其是京城厨行的发展,以一己之力推高了厨师在大齐的地方。   加上靳钰凡当真天赋过人,所以家中长辈最终才同意让他进入这一行。   他也没有辜负家人的期许,很快就在京城崭露头角,并且拜入段洪波的门下。   靳钰凡入行后,背靠段洪波这棵大树,一直都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加上段洪波对他的偏爱,更是让他一直都对自己自信满满。   今天虽然开头有点出乎意料,让他有些慌神儿,但是冷静下来之后,靳钰凡很快又摆正心态,认真琢磨起比试的题目来。   就在靳钰凡还在整理思路的时候,王桦已经完成了揉面前的所有准备。   五香面,顾名思义,是要在面中加入五种食材,使面吃起来更香。   李渔所创的五香面,便是要加入酱、醋、椒末、芝麻屑和煮蕈煮虾之鲜汁。   敞轩内众人眼看他将椒末和芝麻屑与面粉混合拌匀,总算明白他炒花椒和芝麻,碾压成细末,又煮香蕈和大虾,根本就不是为了后面的浇头,而是在为了揉面做准备。   这样法子的揉面,在场的其他人全都没有见过,渐渐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连廖老爷子都忍不住扭头问站在身后的夏瑞轩:“你姐又捣鼓出什么新东西了?” 第1088章 五对五   揉面还放这么多东西,廖老爷子还是头一次见。   其他几个人也都没见过,闻言都支起耳朵。   “倒也不是新的,以前在东海府我姐就做过,可能是嫌麻烦吧!”   夏瑞轩摸摸鼻子,这种做法的面条他吃过,但后来夏月初没再做过,他也没当回事儿。   为什么没有再做,他也不清楚。   但是其他人却把他这话给理解错了,都以为这是夏娘子压箱底儿交给徒弟的绝活儿,并没打算放到店里卖,于是看得更加认真起来。   “只要味道好,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廖老爷子颇为不赞同地道,“她上次捅咕出来的小面儿不麻烦么?光配料就三十多种,折腾人!”   廖老嘴上说得好似嫌弃,其实那股子骄傲劲儿,让人想忽视都难。   古维康立刻凑趣道:“廖老,您是不知道,如今小面在京城可真是火了,大家宁愿去小面的摊子前排队,都不愿意去吃别家的面条。特别是那三十多种配料,有多少人就为了尝尝不同搭配有什么不一样,恨不得天天去吃小面呢!”   廖老嘴角都控制不住地翘起来了,嘴上却道:“也就一般吧!就是名字起的不大气,什么大面小面,听着就不上台面,也只能在街头巷尾卖一卖!”   周围的人都无语了,如今小面火得满城皆知,这若还是一般,那别人还活不活了?   再说,廖老爷子,人家夏娘子跟你既不是亲戚也不是师徒,您这一脸骄傲劲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两个比试的人身上。   王桦这边已经开始和面,靳钰凡也终于有了动作。   然后又去食材筐里选了菠菜、胡萝卜、南瓜和紫苋菜,回到条案前忙活起来。   夏月初一眼就看出靳钰凡想做什么,忍不住道:“今个儿真是巧了,来了个五对五。”   沈莹没听懂,好奇地问:“师父,什么五对五啊?难道靳钰凡也要做五香面?”   夏月初摇摇头,但笑不语。   旁边不远处坐着的段洪波也听到了夏月初的话,但是却一头雾水,因为他也不知道靳钰凡现在是在做什么。   靳钰凡把拿来的菜分别切好,过水后,包上干净的棉布拧出汁来,分别得到四碗不同颜色的汁水。   看到这里,大部分人就已经明白靳钰凡的思路了。   沈莹笑着拍手道:“师父真厉害,您早就看出靳钰凡要做五彩面了是不是?师兄做五香面,对手做五彩面,果然是五对五。”   后面有人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凑上前道:“小姑娘,靳钰凡明明只弄了四碗菜汁,怎么就是五彩面了?”   沈莹惊讶地回头,没能控制好面部表情,脸上就差写着“你怎么这么笨”几个字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那人抬头一看,果然靳钰凡已经开始和面了。   他拿出面粉,用四种颜色的菜汁分别和出绿色、橙色、黄色和紫色的面团,最后再用清水和了一团纸加了蛋清的面团儿。   如此这般,他面前很快就摆好了五团不同颜色的面。   “啊,还真是五个颜色……”   刚才提问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面条的本色可不也算是一种颜色么!   大齐还没有人在面条上花这样的功夫,而且五种颜色的面团一字排开,再加上靳钰凡的颜值加成,当真是赏心悦目,一下子就把王桦的风头给盖过去了。   看到徒弟露脸,段洪波自然是欣喜若狂。   但一想到夏月初竟比自己更早看出靳钰凡的想法,心情又颇有几分微妙。   靳钰凡五个面团都揉好放到一旁饧面,开始着手给面做浇头了。   王桦这边居然还在揉面,颇有些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的意思。   但是王桦并没有因为靳钰凡的进度追上来就打乱自己的节奏,依旧耐心地反复按揉手里的面团。   此时,之前在锅里炖着的五花肉渐渐飘出香味来,现场定力稍差的,都已经开始吞口水了。   在没有情感因素的影响下,油脂的香气,可以说是最能勾起人食欲的。   那是来自人内心深处的食欲和渴望,自从古人第一次从动物油脂中获得更多的热量和能量之后,这种渴望和向往就深植于大部分人的体内,随时等待被激活。   所以经常会有人说,觉得肚子里缺油水儿了。   即便是如今已经很注重养生的廖老爷子,也时常经不住荤油的诱|惑。   越克制越念念不忘,甚至有一天自己半夜偷偷去灶间做猪油拌饭。   夏瑞轩在房里闻到香味被饿醒,到小厨房把人抓了个正着。   最后一老一小的师徒二人,一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猪油拌饭,瞒着家里其他人,偷偷在灶间吃了个痛快。   回到京城之后,家里人多起来,到处都是眼睛,廖老已经许久没能偷着打牙祭了。   此时闻到这勾魂的肉香,立刻就脑补出五花肉油汪汪颤巍巍的模样,肉皮弹牙,脂层肥腴柔嫩,即使他这个年纪,牙齿也能轻易地将其穿透,随着咀嚼,胶质和油脂被挤压出来,弥漫在整个口腔内,带给人味道和心理上的双重满足。   不过廖老爷子也有些担心,面条里已经加了许多料,若是再用五花肉做浇头的话,会不会显得叠加过多,太过油腻。   但此时也没办法再提意见,只能继续看着两个人做。   靳钰凡好像跟王桦的思路正好相反,他准备的是用香蕈和猴头菇为主角的双菇素浇卤。   两种完全不同的思路,更加激起众人的兴趣。   究竟会是荤味重口的取胜,还是清淡鲜香的会拔得头筹呢?   段洪波此时却已经喜上眉梢,好似提前看到了结果。   评判们大多上了年纪,比起满是荤油的五花肉,自然更喜欢清淡养生的食物。   这个王桦,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夏月初见段洪波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将视线转回到比试场地上。 第1089章 稳了!   双方的浇头都做好之后,终于开始做面条了。   靳钰凡采用的是手擀面的方法,将面团分别擀成薄片,然后用刀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   而王桦则在做抻面的准备,这让敞轩内的几位评判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他们的经验来说,和面的时候一旦加入了其他东西,虽然可能丰富面的味道,但是却也会牺牲掉一部分口感,让面条变得柔软而没有那么劲道。   就好比靳钰凡,和面的时候加入了蔬菜汁,所以他就直接擀成棉片做切面。   之前王桦在面里加了那么多东西,还能把面抻起来么?   然后他们就看到,王桦竟然真的开始遛条。   遛条是抻面的术语,意思就是将饧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用双掌揉搓成一尺半左右的粗条,之后重复几次抻长折叠的过程,这个称之为遛,是为了使面条筋顺,在之后抻面的时候更加有延展性。   这个过程必须要时间短、速度快。   接下来的步骤是——摔。   依旧是抻长面团,但是每次抻长之后,都要将粗条拧成麻花形并条后摔在面案上,发出砰砰的声响,直到条顺为止。   经过遛和摔的面团会更加绵软有韧劲儿。   当然,这个过程也必须要掌握好度,若是一味追求韧性,过渡遛、摔,反倒会使面团出条时粗细不匀。   最后,王桦在理顺遛匀的粗条上撒好白面,正式开始抻面,面在他手里反复折叠对拉,面条越来越细。   廖老爷子突然问:“瑞轩,几折了?”   夏瑞轩一直关注着王桦,所以听到师父问,立刻道:“七折,现在是八折了。”   折,说的是抻面的时候对折了几次。折数越多,面条越细。   一般来说,日常吃的抻面,基本就是七折的粗细,而十二折以上,就可以称之为龙须面了。   敞轩内都是内行,听到廖老这样问,登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都将注意力投注到王桦身上。   九折……   十折……   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十二折!”夏瑞轩忍不住低声叫出来,“龙须面!”   王桦再一次颠覆了敞轩内几位评判的判断。   开始大家觉得他的面里面加了太多东西,不可能太有韧劲儿,但是他却偏偏开始抻面给大家看。   就在大家觉得他就算抻面也不会折数太多的时候,他偏偏抻出十二折的龙须面。   别说是几位评判了,周围稍微懂一些厨艺的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段洪波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但他和夏月初的位置,是全场离比试场地最近的,他能够清晰地看到王桦手中的面团是如何一点点变成细长的面条的。   以他入行几十年的经验来看,那面条肯定十分劲道弹润。   好在王桦在十二折的时候适可而止,没有继续,   他将面条放在案板上,切去两端的面团,撒上大量白面,防止面条之间粘连。   与此同时,靳钰凡的面都煮好出锅了。   五种颜色的面条放在五个碗内,过凉水冲洗后,在斗笠状的面碗内细细摆好,中间放入半颗切开的卤蛋,最后小心地注入滚沸的高汤,撒上切好的葱末和芝麻点缀,一碗热汤面便做好了。   双菇素卤经过熬煮和勾芡,已经变得酽厚浓稠,单独盛在小碗内,跟热汤面一起摆在托盘内。   做好这一切之后,靳钰凡洗干净手,上台敲响了台中央挂着的锣。   “我的双菇五彩热汤面做好了。”   厨行立刻有人出来,将六个托盘端走,送入敞轩,分别放在五位评判和刘启面前。   面碗内的高汤量恰到好处,面条将将露出汤面。   五种颜色的面条盛在素色大碗中,正中间是棕色的蛋清和娇嫩的蛋黄,再点缀上翠绿的葱花和黑色的芝麻,汤面上还飘着星星点点油花。   旁边碗内的面卤,香菇和猴头蘑黑白分明,面筋、烤麸和金针菜又带浅淡的柔黄,所有的食材在芡汁的调和下互相纠结缠绕,形成一幅彼此交融的完美画卷,好似绵绵细雨下的江南。   色香味这三个评判标准,靳钰凡这道热汤面,在“色”上面,当真做到了无可指摘。   古维康在几个评判中资历最浅,便先开口抛砖引玉道:“靳钰凡这道热汤面做的,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其他几位评判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最后廖老爷子也点点头表示肯定道:“颇有巧思。”   跟之前对夏月初的满口赞扬相比,廖老爷子此时的态度可以说是颇为冷淡。   但是熟知廖老爷子以前参加厨艺比试时是什么样子的人,却知道这已经是表示满意的赞许了。   廖老爷子将面卤拨入碗内,用筷子挑起五色面条,搅动几下,让面汤跟面卤融合,原本清凌凌的面汤立刻变得醇厚起来。   夹起一筷子面条,入口先是扑面而来的先是香菇霸道的香气,一口咬到,汁液迸出,松软棉滑。   细细品味,香菇的味道淡去,猴头蘑润物细无声般地缓缓释放出属于自己的清甜。   面条柔软却并不懈散,上面裹着芡汁和面卤,带着些微蔬菜的清香,温柔地在齿间流连曼绕。   虽然敞轩内比外面暖和许多,但到底也快到腊月了,京城的天儿可着实挺冷。   此时吃上一碗热汤面,几位评判原本还有些严肃的脸色都柔和起来。   尤其最后再喝一口汤,鲜美酽厚的汤汁通过口腔、喉管,最后落入胃中,热汤激起的暖意瞬间传遍全身,让人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吐尽体内的寒气。   除廖老爷子之外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看懂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靳钰凡真的没愧对他厨艺天才的名声,就凭今天这碗面,说他是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都不为过了。   段洪波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站起身拼命眯起眼睛看向敞轩内,希望能窥探到一丝端倪。   见几位评判都开始面露微笑,他忍不住激动地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恨不得大喊一声:“稳了!” 第1090章 难分高下   王桦此时才刚开始煮面,却也丝毫不急。   煮面的水要宽,火要大,待水沸后下面条,点三遍凉水,后出锅,用竹笊篱捞起,放入冷水中冲洗至面条愣头。   五个面碗一字排开,每个碗内先放一块烂软的焖肉。   将面用长筷高高撩起,尾端落入碗中后,顺势下滑折上几折,面就整齐好看地被码入碗内了。   最后在碗内注入高汤,撒上葱花点缀提味,这才上台敲响了铜锣。   “焖肉五香面。”   敞轩内很快有人奉上清茶,供五位评判和刘启漱口,好品尝王桦做的面条。   焖肉五香面很快被端上桌来。   汤白,面细,葱绿。   五位评判顾不得欣赏外观,第一反应都是先挑起一根面条细细品尝起来。   不得不说,王桦这个面条的制作过程,着实太让他们好奇了。   面条入口,五个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般情况下,面条吃的就是浇头或是拌料的味儿。   但是王桦的面条却不同,面条自个儿就有滋有味,鲜、润、弹、滑,面味浓郁。   “用菌菇和虾煮出来的水和面,还加了其他调料,居然还能这样劲道,真是不简单啊!”古维康再一次先开了口,“我见识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面。”   “我想着应该跟王桦长时间反复揉面有关,我记得当时靳钰凡都反超他的进度了,他还在继续揉面。”一位评判尝过面条之后,跟在古维康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长时间的揉面自然是面条劲道的要点,但是五香面能够劲道的关键还有一点——揉面的汤汁,无论是用鲜笋、菌菇还是大虾熬煮,都不可带油。   面性见油即散,若是汤中带有,和面之后别说是抻了,根本擀不成片,切不成丝。   而长时间的揉面,最大程度地将面里的空气揉出,也会让面条结构更加紧实,口感更加弹韧劲。   初味轩的高汤是经过多次提清的,味道鲜而不腻,虽然做起来工序复杂,但用起来却十分低调,甘当配角,从不喧宾夺主。   所以王桦在下面放了一块焖肉。   今日的食材供应,是廖老爷子专门叮嘱过古维康的,选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几乎可以说能够达到专供皇上御宴的标准。   食材里的这条五花肉,自然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   五花三层,一层凝皮,一层腴脂,一层薄瘦,一层肥软,最后一层厚瘦。   焖肉想要做好,关键有两处,一是调味,二是水量。   调味自然不比细说,水量却很是关键,要放得恰到好处。   焖的时候,中途锅盖绝对不能掀起,所以没有办法查看水量。   而煮好的时候,锅内必须基本没有水份,只剩下厚厚的一层油脂和一层浓浓的肉汁。   这就要求厨师在做焖肉的时候,必须对火候和水量有十分精准的掌握。   这样做好的一大块焖肉放入碗底,被滚沸的高汤一激,又不得已似的被逼出少许肉汁和荤油,让原本清汤寡水的面条登时多了一份润。   因为焖煮的过程中,五花肉内的油脂已经基本都被焖出去了,所以此时能够释放入面汤中的,已经少之又少。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才最是恰到好处。   似有还无,似无还有。   刻意寻觅时,找不见踪影,但是静下心细细品尝时,它又无处不在。   纤纤细丝的面条,裹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油润,如妙龄女子凝脂纤腰般慑魄销魂。   芝麻屑散发出谷物焙炒后的焦香,花椒末带来一抹淡淡的辛麻,为这个绝色美人儿增添了与众不同的个性。   几口面条下肚,深埋在碗底的焖肉渐渐被拨开面纱,半遮半掩地露出酱红色的诱人身姿。   将其夹起,嫩豆腐般在筷尖上微微发颤。   咬上一口,皮胶肉烂,肉味,脂香混合在一起,被吸入肉丝间的高汤满溢入口……   口感和味道在这一瞬间,达到了灵肉合一的绝妙高|潮。   那种曼妙滋味,贫乏的语言已经无法将其描述出来。   所以在对面条的口感进行过评价之后,敞轩内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刘启和五位评判都在埋头吃面吃肉,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都隐隐有种预感,这碗面,今后将会让他们无数次回忆重温,心心念念想要再吃一次。   可以后能不能再吃到,那可就说不准了,所以还是趁现在多吃几口为好。   刘启在宫中这两年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他以前也是见过王桦的,只不过他每次都默默地跟在夏月初身后,从来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已经有这般手艺了。   想起皇上早就有把王桦拉拢入御膳房的打算,刘启不由在心里感慨,皇上果然慧眼识人,自己还差得远呢!   廖老将碗底的焖肉吃完,一脸餍足地放下筷子道:“大家都吃完了吧?该说说意见了。”   古维康闻言也放下筷子,擦擦嘴之后笑着说:“那还是我来抛砖引玉吧。   “不得不说,咱们厨行当真是人才辈出啊!想当年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还在后厨打杂呢!   “王桦和靳钰凡的两碗面都做得很好,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不单单只在汤和浇头上做文章,还都在面条的制作上动了脑筋,结果也证实了,你们的尝试都很成功……”   廖老爷子知道古维康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老好人,喜欢和稀泥,但对他这些空话套话实在听不下去,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古维康立刻把已经跑偏的话题拉回来,他虽然比较圆滑世故,但心里头其实还是有数的。   “若说靳钰凡的这碗面是江南烟雨中的温婉美人儿,那王桦的这碗面,可以说就是一位泼辣灵动的川妹子。说不好孰高孰低,只能说美得各有特色,各具风情,真是难分高下啊!看来一会儿投票的时候,我只能凭借个个人喜好了。”   古维康用美女做比喻,立刻就引起了周围观众们的认可,他活跃完气氛又道:“当然,我在五位评判里面资历最浅,也说不出什么门道,还望大家多多包涵,下面还是请三位长老为大家点评。” 第1091章 我不服!   古维康说完自己说了跟没说一样的点评,就将点评的众人交给了另外三位评判。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先开口感慨道:“靳钰凡利用蔬菜汁给面条调色,还让面条中也带上了各色蔬菜的味道,这点思路可以说是非常好,也极具可操作性,当然,你做得也很不错。尤其是这份双菇浇头,味道把握得十分精准,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第一个长老点评过之后,另外一个紧接着开口,半是点评半是向园子中其他人讲解般说:“大家吃过香菇的应该都知道,香菇是一种特殊味道较强烈的蘑菇,而猴头菇则味道清淡,所以很少有人会单独将这两种食材一起使用,因为只要一个处理不好,香菇的味道就会将猴头菇的味道完全掩盖住,那样就不能叫双菇浇头了,就只剩单菇了。   “但是靳钰凡在这点上,却处理得十分完美,这份双菇交投的味道十分有层次感,二者相辅相成,没有互扯后腿,而是互相成就了对方。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水平,我觉得只能用天才来解释了。”   “两位老哥哥把我想说的都给说完了。”最后一位长老有些无奈地笑笑,“只能说,后生可畏啊!没想到我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有能看见徒孙辈儿出了这般人才的一天,真是死也闭上眼了……”   三位长老发言完毕,最后终于轮到廖老爷子。   “夸赞的话,其他人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也基本都赞同,接下来,我就简单说一说这碗双菇五彩热汤面的不足之处。   “用蔬菜汁和面,势必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面的口感,你之所以擀片切面,而不是直接抻出面条,应该也是考虑道了这个的缘故,所以你的面条在口感上稍显绵软,不够劲道。”   廖老爷子说到这里,段洪波简直都要坐不住了,恨不得大喊,有人就喜欢绵软的面条不行么?谁规定面条就必须劲道了?   却听廖老爷子紧接着说:“当然,面条绵软并不是你的不足之处,毕竟众口难调,有人喜欢劲道的面条,肯定就有人喜欢绵软的。”   廖老爷子说着还开了个玩笑道:“也许这位小朋友看着台上我们这几个评判年纪太大,所以特意为了我们做得软烂些呢!”   敞轩内几个人都捧场地笑起来。   “不过我要指出的问题,并不是软烂和劲道,而是你四种用蔬菜汁和面,另外一种直接用清水和面,还加入了一个鸡蛋清……”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台上靳钰凡的脸色已经变了。   只听廖老爷子继续道:“看来你已经意识到问题了对不对?”   靳钰凡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会导致四种颜色的面条与白色的面条的口感不一样,有的烂软,有的劲道……”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他简直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用清水和面本来就比用蔬菜汁和面更劲道了,自己居然还脑子进水地往里面加了一个蛋清,这只会让做出来的面条更加劲道,与另外四种的差距越发明显。   “很好,看来你自己也想明白了。”廖老爷子颔首道,“口味上,也是一样的问题,面条中带着不同蔬菜的味道,单独吃任何一个,跟你的汤底和面卤都很配。但若是混合起来吃,味道却过于杂乱。尤其是南瓜偏甜,做出来的面条也有甜味,吃起来格外突兀,很难与其他味道融合。   “希望回去之后能够再认真思考一下,单纯为了好看而牺牲掉部分口感和味道,到底值不值得。”   这番话点评得十分到位,其余四位评判都连连点头,站在台上的靳钰凡也表示认可。   台下一直觉得胜券在握的段洪波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廖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因为跟夏月初关系好,就偏心王桦吧?   接下来其他人再说了什么,段洪波完全没有听进去,直到轮到廖老点评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如前面几位所言,这碗焖肉五香面,真是没什么可指摘的。汤清,面紧,肉烂,在口感和味道上都做到了极致。   “尤其是面条,加入调料和高汤和面之后,还能够抻到十二折,并且吃起来也是根根分明,十分劲道,光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面和汤各有各的滋味,却毫不突兀,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平衡掌握得特别好。   “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焖肉的时间还是稍稍有点短。因为今天比试热汤面,大家做起来都比较快,所以不得不选择大火炖肉,不然若是小火将肉焖上两个多时辰,然后将焖肉放凉,表现带着肉冻,吃之前放入碗底,加面、添汤,用热汤慢慢将碗底的肉冻和肥腴烫化,丝丝缕缕地渗入汤中,就更完美了。”   王桦听得一脸佩服,廖老说得才是最正宗的做法,他今天因为时间不够,所以只能把煮好的整块肉热着就放入面碗中了,此时被廖老爷子一语道破。   廖老爷子每次都留到最后才总结评论,说的还都是缺点,其实这也是有深意在其中的。   王桦和靳钰凡都太年轻了,廖老爷子的孙辈有的都比他们还要年长,所以不能一味赞誉,必须要给他们泼泼冷水,清醒一下,以免今后骄傲自大。   这是必须要做的,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做得了的。   其他人虽然并不惧段洪波,但大家毕竟都在京城厨行这个圈子里混,七拐八拐总归是能扯上些关系的,容易伤和气。   所以将这件事交给廖老,最合适不过。   廖老地位超群,至少在厨行内,他早已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说这些话自然更有资格,也说得更加到位。   等评判们将两个人都点评完之后,就到了要宣布比试结果的时候了。   虽然从廖老爷子的话里,大家都已经能够判断出来最后的赢家是谁。   但是在还没有宣布的时候,总是有人心怀侥幸——就比如说段洪波。   他双手攥拳,紧张得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大冷天还满脸是汗。   只听敞轩内,廖老爷子中气十足地说:“今日的厨艺比试,获胜者是,初味轩,王桦!”   廖老爷子话音未落,段洪波就跳起来大喊:“我不服!” 第1092章 真他娘的好吃!   园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段洪波身上。   台上的靳钰凡虽然也挺受打击,但是听过之前廖老爷子的点评之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赢不了了,情绪虽然低落,但还算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听到身后的喊声后,靳钰凡惊讶地扭头看向师父,随即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   他从未见过师父这般失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   靳钰凡想劝师父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一张嘴就觉得鼻根一酸,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差点儿委屈地掉下来了。   敞轩内的几位评判却都还稳稳地坐着,他们都是做过多年评判的人,段洪波只不过是高声抗议,以前多得是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甚至直接晕过去不省人事的,他们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   “廖老加上三位厨行长老做出的判断你都不接受,那你待如何?难道要换一批评判再比一次么?你能找到比今日台上四位更权威更有身份的评判么?”   古维康有些恼火,这个段洪波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当着刘启刘公公的面儿就这样,真是太丢厨行的脸了。   段洪波被他问得一愣,好在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知道这是根本行不通的。   且不说他根本找不到比他们更有身份的人,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人家也不可能跟他来蹚这趟浑水。   段洪波怔楞半晌,把各种可能性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还真是没有办法。   最后他咬牙道:“我、我要求尝一下两个人的面条。”   这个要求勉强还算是说得过去,但是之前的面条早都被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点评,也被泡涨没法儿吃了。   廖老爷子一抬下巴,冲台上的两个人道:“我看你们之前做的面条和面卤都还有剩,直接各做一碗,让段掌柜自己尝尝看吧。”   廖老都开口了,台上两个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在东西都是现成的,只需重新加热,再煮一份面即可。   不多时,两碗面就放在了段洪波面前。   王桦还特意多做了一碗端给夏月初道:“师父,您身子不好,大冷天在外面坐了这么久,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被徒弟这样贴心的惦记,夏月初笑得比刚才得知王桦赢了还要开心,面还没吃就已经先暖到心里了。   段洪波心下暗骂王桦会做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给他挑出些毛病来。   但是一筷子面入口之后,段洪波就愣住了。   这、这五香面……还真他娘的好吃!   段洪波一个人将饕餮楼经营得风生水起,甚至得到先帝的赏识,能够入宫献宴,抛开他自己的钻营之外,在厨艺上,也着实是有真本事的。   他只需要吃一口,就能够大致判断出王桦的水平。   廖老爷子没有夸张,这碗面做得着实完美。   尤其在等待评判品尝和点评的这段时间内,从灶头移开的焖肉锅已经凉透了,肉汁凝成廖老爷子所说的肉汤冻。   可以说,段洪波吃的这份,比王桦呈现给诸位评判吃的还要更加完美,连他这样想要刻意找茬的人,尝过之后都着实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好。   他不甘心地漱漱口,重新换了双筷子,开始品尝靳钰凡做的面条,越吃心越往下沉。   原本一些细微的毛病和不和谐,没有人提醒的话,吃起来也未必会太过注意。   但是段洪波本来就是干这行的,对这方面本来就比普通人敏|感,加上廖老爷子刚才又一条一条讲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吃面的时候,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廖老爷子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一一印证靳钰凡的不足。   最终,段洪波沉着脸放下筷子,默认了这个比试结果。   但是他想要默认,却有人并不想放过他,直接问:“段掌柜,两个面都尝过了,服气了么?”   段洪波本来就已经很窝囊了,没先到还有人敢当众揭他的短,抬头就欲骂人。   他嘴都张开了,跟来人四目相接,对方竟然是刘启。   段洪波登时吓出一身白毛汗,立刻闭上嘴,用力抿紧唇,把刚才几欲脱口而出的脏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刘、刘总管……”段洪波赶紧行礼问好。   “段掌柜,现在对比试结果还有意见么?”刘启微微眯起眼睛问,“若是段掌柜没有意见,那咱家是不是就可以宣皇上的另一道口谕,恭喜获胜之人了呢?比试结束后咱家还要赶紧回宫告诉皇上结果呢!”   段洪波闻言双膝一软,差点儿当众给刘启跪下。   他算哪根葱哪棵蒜,怎么敢耽误刘启的时间,更别说耽误皇上得知结果了。   “没意见,没意见了!都是我多事,耽搁了刘总管的时间,刘总管您大人大量,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段洪波连连赔礼道歉,然后看着刘启转身上了台子,旁边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双手奉上一个木盒。   刘启打开木盒上的盖子,离得近的人,反复都看到了一阵金光闪过。   木盒内是一套黄金打造的餐具,分别有碗、盘、筷、勺四样。   餐具表面雕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在冬日并不灿烂的阳光下也散发着闪瞎人眼的金光。   这会儿别说已经红了眼的段洪波,敞轩内除了廖老之外的几个人也都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起来。   这可是皇上的赏赐啊!   还不是随随便便赏的金银,而是一套黄金的餐具!   将一套餐具送给一名厨师,这足以说明皇上对其厨艺的肯定和认可!   “王桦这孩子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初战告捷,还是大捷,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夏瑞轩激动得手都在抖,双脚也不停地左右倒蹬,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恭喜自己的小伙伴,却碍着周围都是长辈不敢造次。   “别拘在这儿了,过去祝贺阿桦吧!”廖老爷子把自己的小徒弟放走,又抬手捋捋胡子,语气里满是自豪地对敞轩内其他人说,“月初那丫头,做什么都像样儿,厨艺好自不必说了,连教徒弟也教得这么好!”   敞轩内其他人:……   你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跟你有关系么? 第1093章 逐出师门   厨艺比试终于落下帷幕,靳钰凡还算客气地过来对王桦表示了恭喜,并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尝了你做的面,的确比我的强,想当初我还……不提也罢,总之我今日算是真切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成为好朋友。”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靳钰凡虽然之前登门挑战时候态度比较嚣张,但是经过两次接触下来,王桦发现他其实是个挺单纯的人,只不过拜错了师父,好好个孩子被教得乱七八糟。   王桦刚要开口说话,肩膀上就是一沉,紧接着一个人就从后面贴上来了。   “阿桦,恭喜你啊!”夏瑞轩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回去赶紧给家里写信,你娘若是知道了,肯定要高兴得哭出来。”   “对,我总算没辜负我娘对我的期望。”一听夏瑞轩提起远在东海府的娘亲,王桦的情绪也跟着有些激动起来,完全把刚才过来说话的靳钰凡忽略了。   夏瑞轩的胳膊一直搭在王桦的肩头,脚下稍稍用力,就带着王桦一并转过身去。   “你别耽搁时间,赶紧回去写信,我姐过两日要送菜谱回东海府,到时候一并帮你捎带回去,比你自己寄信快多了,肯定能赶在年前送到,到时候过年上坟,就能烧给你爹看了!”   “对,你说的有理。”王桦的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可怜我爹早早没了,都没能看见我们兄弟几个越来越有出息……”   夏瑞轩一边勾着王桦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一边回头用眼神警告靳钰凡,让他离自己的小伙伴远一点,不要打歪主意。   刘启走前,将夏月初叫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惹得园子里众人关注不已。   纷纷议论,想知道这个御前红人为何跟夏月初关系这样好?   送走刘启之后,夏月初才得空过来恭喜徒弟。   “阿桦,今天发挥的不错,获得第一次厨艺比试胜利的感觉如何?”   “感觉挺好的。”王桦下台之后,立刻就没有之前做饭时候的气势,整个人又乖下来,面对来自师父的赞扬依旧显得有些腼腆和不好意思。   “师兄,恭喜啊!”沈莹终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连声嚷着恭喜,“师兄赢了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发红封么?”   “阿桦赢了比试,难道不该是你给他发红封表示祝贺么?怎么能让阿桦发红封给你呢!”夏瑞轩问。   “师叔,你怎么总是向着大师兄啊?都不向着我!”沈莹撅起嘴,“我这不是想讨个红封,沾沾喜气嘛,到时候把师兄给的红封贴身带着,保佑我以后第一次厨艺比试也能大获全胜。”   “歪门邪道!”夏瑞轩一巴掌拍在沈莹的脑门上,端起长辈的架势训斥道,“想要厨艺好,必须要自己努力,若是红封有用,你师父就不用大半夜自己担心得睡不着,早就给阿桦挂上满身红封了。”   王桦闻言这才知道,看似信心十足的夏月初,心里竟然一点儿都不平静,反倒担心至极。   夏月初本来就年轻,所以平时面对徒弟地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够更让人信服、更有为人师的威严,这会儿突然被亲弟弟卖了,见徒弟满眼感动地看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倒不是担心输赢,主要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厨艺比试,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影响了你的心境,耽误你以后的成就。如今赢了最好,第一道坎儿顺利迈过去了,以后就诸事顺遂了。”   “回去赶紧给你娘写信,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儿,让你娘和兄弟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夏月初看着王桦心里也止不住的感慨,“想当初我一没名气二没本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还敢收徒弟,好在没把你耽误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娘。”   “师父,您别这样说。”王桦原本就被夏瑞轩说得有些伤感,此时听了夏月初的话,鼻子越发地酸,“当初我娘不过想给我找个能学手艺吃饱饭的地方,是师父让我们一家子都过上了好日子,大哥能做生意,老四能读书,还有我今天能有出息,都是师父给的……”   王桦的声音开始哽咽,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比试结束了还聚在这里干嘛?”廖老爷子终于结束了跟其他人的寒暄走过来,“呦,我们的厨艺天才怎么哭鼻子了?”   一句话便把王桦逗得笑了出来,刚才差点儿控制不住的眼泪也憋回去了。   “廖老,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外头怪冷的,有啥回家再说。”廖老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今天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你师父,让她给你做。”   “我看是您又嘴馋了吧?”   夏月初正准备跟着廖老往外走,就听到园子里乱起来,许多都已经快要走出园子的人,又都往回跑去看热闹。   廖老伸手拦住一个人问:“里头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段洪波在骂靳钰凡,要把人逐出师门呢!”被拦住的人着急过去看热闹,心急火燎地回答完,就甩开廖老的手急忙往里跑,生怕占不到看热闹的好位置。   “逐出师门?”夏月初惊讶地瞪大眼睛,“段掌柜怎么这样小肚鸡肠的?就因为一次厨艺比试失败就要把徒弟逐出师门?”   夏月初说着就也想跟回去看看,却被廖老一把拦住。   “你现在过去不是火上浇油么!”   “可是……”夏月初气结,“靳钰凡如今尚未出徒,就算有哪里做的不好,那也是师父没教好,凭什么要怪到孩子头上?”   靳钰凡一脸颓色地分开众人走出来,正好听到夏月初的这几句话,脚步微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夏月初和王桦。   “对不起,我……”   王桦说了几个字就卡住了,他也没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你很幸运,遇到一个好师父。”靳钰凡说着底下头,脚尖在地面上蹭了两下,似乎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好珍惜吧!” 第1094章 不好,有埋伏!   靳钰凡被逐出师门的消息,并没有太影响廖府为王桦庆祝的气氛。   回去之后,夏月初特意做了几道王桦最爱吃的菜,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好生热闹了一番。   平时夏月初都不许弟弟和王桦他们这些还没成年的孩子喝酒,今天也破例允了,叫人给他们搬了一坛果酒出来。   夏瑞轩兴奋得好像比试获胜的是自己一样,一个劲儿地拉着王桦喝酒。   几杯酒下肚之后,王桦的话也多了起来。   “可惜师公有差事不在家,不然大家聚齐了就更好了。”   “没事儿,等他回来了咱们再给你庆祝一次。”夏月初面上不显,其实心里特别挺惦记薛承。   好在薛承离京后这几天天气都很不错,十分晴朗,希望他能一路顺利。   被王桦一句话勾起惦念之后,夏月初也跟着他们喝了几杯果酒,最后是被姜瑞禾和沈莹扶回房间的。   沈莹道:“姜姑姑,我留下陪着师父吧,免得她晚上渴了要喝水。”   “还是我留下吧。”姜瑞禾忍笑,“你睡觉那么死,别说你师父要喝水了,就算掉下床你怕是都听不见的。”   “哎,还是师公说得对,师父身边早就该安排几个丫头婆子了,不然当真不方便。”   沈莹拧了帕子给夏月初擦了擦,把人塞进被窝里,又拨了拨炭盆儿,这才离开。   夜里,姜瑞禾正睡着,就听身旁的人突然开始抽噎,她翻身起来,划开放在炕桌上的火折子,点燃油灯。   只见身旁的夏月初已经满脸泪痕,嘴里还喃喃地唤着薛承的名字。   “做噩梦了?”姜瑞禾伸手去推夏月初,却怎么都推不行。   伸手一摸夏月初的额头,果然已经滚热了,登时就急了。   因为夏家以前条件不好,从小身体底子就没打好。   后来嫁入薛家之后,更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拼命干活,更是把原本就好的底子祸害得更加不好。   所以在一起之后,薛承一直小心地照顾着,各种补身子的好东西从未断过。   今年从入秋到现在,夏月初一次都没有闹过毛病,谁成想薛承刚走几天,人就又病了。   “唉!”姜瑞禾一边拧帕子帮夏月初擦身,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让薛掌柜知道,肯定又要好一番心疼。”   听姜瑞禾提到薛承,夏月初的反应更强烈了,嘴里还在小声喊着什么。   姜瑞禾凑近了才勉强听到。   “承哥……快跑……”   “这是做噩梦了么?”姜瑞禾摸不着头脑,安抚地轻拍夏月初几下,把冷帕子搭在她额头,打定主意,一个时辰还不退烧的话就打发人出去请大夫。   就在夏月初发着烧喊薛承名字的时候,薛承正在忙着御敌。   吐蕃王的车队出京已经四天了,已经脱离了京郊的范畴,周围也不再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很远的良田,基本都变成了树林和山峰。、   薛承早就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提高警惕,以免有贼人埋伏。   果不其然,这天后半夜,队伍便遭到了大批蒙面的黑衣人袭击。   值夜的人疯狂地吹响警戒哨,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的宁静,又戛然而止。   薛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抓起兵刃就出了帐篷,只见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此时起来的兵士还少,所以打眼一看,黑衣人占据了绝对的上峰。   薛承顾不得多想,立刻加入战局,长枪一抖,直接挑飞一把砍刀,救下刚刚不小心被绊倒的兵士。   “看见秦副将了么?”薛承一边解决黑衣人,一边往吐蕃王一行人驻扎的地方移动,还在寻找秦铮。   不多时,秦铮一路杀过来跟薛承汇合。   他抹了把脸上溅上的血,沉声道:“将军,对方来人近千,咱们这边应对起来有些吃紧啊!”   “吐蕃王那边怎么样?”薛承沉着脸问。、   “那边也受到了攻击,吐蕃王的随行侍卫们正在抵御,我把手里的人手也留在那边帮忙了,应该还能应付得过来。”   薛承一听这话就发现了问题,沉声问:“吐蕃王那边的黑衣人人数不多?”   秦铮也立刻反应过来,抬手砍翻一名黑衣人,然后环顾四周道:“也就有这边三分之一的样子。”   “看来这些人根本不是冲着吐蕃王来的,是冲着我来的。”   薛承手中长枪舞得泼水不透,将围在他周围的黑衣人都逼得连退几步。   “阿铮,放箭。”   秦铮在薛承的掩护下,拿下背着的弓,抽出一支响云箭,直接射向空中。   响云箭划破夜空,不多时,左右两侧的林中就分别冲出了上千人的队伍,毫不迟疑地加入厮杀,战局一下子就被扭转了。   黑衣人中有人大喊:“不好,中计了,快撤!”   但是此时想撤,却为时已晚。   薛承见局势已稳,交代秦铮在这里指挥,自己却早已锁定了刚才大喊撤退之人的身影,快步跟了上去,打算抓个活的回去审问。   那名黑衣人身手矫健,也很警觉,似乎发现有人缀在自己身后,所以一直往人多的地方钻,妄图让其他黑衣人扰乱追踪者的视线,好让他自己得以脱身。   但是薛承却一路紧盯不放,丝毫没有被他的障眼法所迷惑。   二人一追一逃,最终来到一处悬崖边。   薛承握紧手中长枪,直指黑衣人道:“后面已经没有路了,速速投降,还能少吃些苦头。”   黑衣人看着薛承,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薛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身后传来兵刃破空之声。   他心里暗叫不好,有埋伏!   与此同时,也以极快的速度拧身躲避。   “唔——”   身后的兵刃来势太快,薛承察觉到时已经晚了,尽力躲闪也只勉强避开了要害。   一支长箭从后方射入,穿透肩胛。   薛承忍不住闷哼一声,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地才勉强抵消了箭的来势。   悬崖边的黑衣人见状,哈哈大笑着迫近薛承。   “薛将军,刚才的话,我一模一样地还给你。你现在速速投降,说不定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 第1095章 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黑衣人慢悠悠地走到薛承面前,语气轻松地说:“薛将军,你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只好得罪了,谁让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黑衣人的话戛然而止,紧张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薛承忍痛站起身,反问:“难道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么?”   黑衣人闻言浑身一颤,扭头看向薛承,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故意挨了这一下的?不可能,你……”   “有什么不可能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黑衣人犹疑地看看薛承,又看看旁边的树林,一时间拿不准薛承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强撑着在诈自己。   但是很快,他便看到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押着一个黑衣人从树林中出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心下一凛,看来这次输的人竟然真是自己。   “将军,人抓到了。”   去树林中抓人的,正是邹泓和宋一然。   薛承出京前,本想将四个人都留下保护夏月初,后来在夏月初的再三劝说下,才将邹泓和宋一然带在了身边。   邹泓和宋一然跟薛承身边的兵士不一样,他们是野路子练出来的功夫,并且各有各的擅长,最时候完成一些隐蔽的任务。   其实打从出京,薛承就发现有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尾随着自己的队伍,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   薛承悄悄传令下去,让大家提高警惕,但是依旧正常赶路和休喜,所以一直都没有打草惊蛇。   让薛承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人背后竟然还有上千人的队伍,好在手下兵士们一直都十分戒备,所以在短时间的慌乱之后,就立刻团结起来,很快就压制住了黑衣人的攻势。   薛承却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一直在发号施令的人,并且认出对方就是出京后便尾随在车队后面的人,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同伙。   于是薛承飞快的跟邹泓进行交流,制定了这个诱捕计划。   黑衣人震惊地看向薛承,道:“你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让人找到我同伴的方位?”   “没错!”薛承跟邹泓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布置的人手已经围上来了,便毫不隐瞒地点头道,“我赌花钱雇你的人,是要留我活口的,射这一箭不过是你们自作主张,所以箭上不会带毒。现在看来,这次我是赌赢了。”   “你……”黑衣人刚要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了。   他环顾一周,心里做着估量。   虽说周围人多,但都是寻常兵士,并非高手,以他的身手,想要强行突围也未必不可能。   但是同伴被扣在薛承手中做人质,想要把人抢回来再带着人逃走的话,完全难过登天。   他无奈,最后只得丢下兵刃,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投降。   “把人带回去看好,回头再细细审问。”   薛承吩咐下去,等手下将两名黑衣人都押走之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虽说他尽力避开了要害,但是树林中那人比他预想的实力更强,臂力更是惊人。   从那么远的地方射箭,不但十分准确,竟然还力道十足。   邹泓知道这两个人跟袭击大部队的那些乌合之众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上前卸掉两个人的胳膊,又叫人给二人挂上脚镣,这才放心地回来给薛承检查伤口。   黑衣人用的剑尖儿带有倒钩,伤口处血肉模糊,看起来十分骇人,邹泓仔细检查后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伤到要害,不是很严重。”   薛承忙问:“回京之前能好利索么?”   “这……怕是有点困难。”邹泓知道薛承是不想让夏月初担心,但是这一箭射得极深,虽然没有穿透,但是深深扎入了肩胛骨,已经不仅仅是皮外伤了,可不是短时间能够养好的。   宋一然突然道:“就算能长好,也会留疤,左右都是会被发现的,薛将军还是顺其自然吧。”   薛承:“……”   回到帐篷后,邹泓切开伤口,帮薛承把箭头取出来。   但是创伤面太大,只通过按压和包扎根本无法止血,敷上的药粉很快就被血冲开,即便将药粉倒在布带上包扎,血也很快就会渗透布带。   邹泓无奈,只好命人取来羊肠线,在伤口处缝了几针,这才勉强止住出血,终于能够顺利地给伤口上药包扎。   等都忙活完了之后,外面天都快亮了。   秦铮这会儿才刚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好,快步走进帐篷正准备汇报,突然发现薛承受伤,眼睛立刻就瞪圆了,急道:“大哥,你受伤了?怎么搞的?就说该让我跟着你的,我若是跟着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没事,一点皮外伤,具体的回头再跟你细说。”薛承把外衣穿上问,“你先说说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是,将军。”秦铮立刻转换成下属模式,“黑衣人大部分被歼灭,少部分受伤被俘,还一部分人见大势已去直接投降了。吐蕃王那边很安全,没人受伤。咱们这边死亡五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三十七人。”   “知道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头了么?”薛承皱眉问,“上千人的规模,可以是一般小打小闹的人能弄出来的。   “暂时只是先把人分别看管起来,还没顾得上审问。”秦铮摇头道,“至于投降的那些人,多是花钱雇来充人头的,根本不知道内情。”   “恩,传令下去,这些人一定要看紧了,接下来大家也要提高警惕,不能轻易放松,以免对方还有后手。”   薛承处理好伤口,重新穿戴好衣裳,洗漱之后,急忙去问候了吐蕃王,表达歉意。   再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众人草草吃过早饭,便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经过这一次夜袭之后,吐蕃王方面终于也不再慢慢悠悠了,开始加快速度,估计也是怕了,希望能尽快跟自己的护卫队汇合。 第1096章 你是因为太惦念我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薛承原本有些担心的扎拉钦也十分安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吐蕃王警告过,所以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非但没有来找事儿,甚至可以说是躲着薛承走,两个人几乎就没打过照面。   将吐蕃王一行人平安地送到护卫队的驻扎地,完成交接之后,薛承就带人连夜赶路回了京城。   原定大概腊月初六能到家,这次因为遇袭,反倒加快了速度,腊月初二一大早便进城了。   秦铮带队将捉到的人押解回衙门分关收押,薛承借着自己有伤在身,干脆连回去点卯都没去,进城就直接回了廖府。   这会儿天将将亮,夏月初还在梦里,闻到熟悉的气息,身体就已经习惯成自然地翻入薛承怀里。   薛承伸手搂住怀里人的腰身,却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好像又瘦了?   夏月初又睡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每天起床的时候。   二傻已经急得在外面嗷呜嗷呜地叫,拼命把脑袋贴在地上,好像自己能从门缝下面钻进来似的。   夏月初这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刚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被人箍住,吓了一跳,就听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承哥?”夏月初睡眼朦胧地抬头,看到满脸胡茬的薛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比预计的提前了这么久?”   “刚到家没一会儿。”薛承的声音里满是倦意,紧了紧胳膊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傻狗挠门的声音。   夏月初忍不住噗嗤一笑,翻身起来,披好衣裳道:“我先出去遛遛狗,回来再陪你躺着。”   薛承外在炕上懒得起身,扭头看着夏月初下地穿衣,越发确定自己之前的感觉,眯眼问:“你是不是比我走前瘦了?”   “瘦什么啊,最近天冷,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的,店里都没去几次,不胖就不错了,怎么还能瘦呢!”夏月初这话说得倒是挺溜,但是心不心虚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她出去遛完狗回来,拿着顺便去后厨顺回来的吃的,重新脱了外衣外裤,钻回被窝里,跟薛承一起吃了点东西填肚子,然后两个人就偎在一起,不用说话都觉得很满足。   一个人睡了十几天,如今终于又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夏月初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听着怀里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薛承也终于跟着睡熟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夏月初是被薛承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给弄醒的。   “大白天的,干什么呢!”夏月初还没彻底醒过来,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薛承凑近她耳边问:“老实交代,我走之后是不是病了?腰也瘦了,手腕都细了,之前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儿肉,又都不见了。”   “胡说什么,你以为是养猪呢?”夏月初想要翻身,却根本无法挣脱薛承的胳膊,又被他摸得直痒,语气里忍不住就带了笑意,“别闹了,就是前些天染了风寒,吃了两剂药就好了,哪里就能瘦那么多。”   薛承在她后腰上捏了一把道:“你不说实话是吧,回头我去问瑞禾。”   “我说的就是实话,就是阿桦跟靳钰凡比试那天,估计是上午一直在外面坐着,吹风着凉了。阿桦赢了之后大家高兴,回家之后又一起喝了几杯,晚上就有点着凉,吃了两天药就没事儿了。”夏月初说完,不想让薛承唠叨自己,便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讨好道,“我晚上多喝了两杯,自己都记不得了,后来听瑞禾说,我晚上还喊你名字来着,估计是梦到你了,只可惜第二天起来之后已经不记得都梦到什么了。”   薛承听了这话,原本在夏月初后背上摩挲的手瞬间僵住不懂了,犹豫片刻问:“我记得厨艺比试是十一月二十?”   “是啊!其实那天天气挺好的,我也穿得挺厚,谁知道晚上竟然会发烧……”   薛承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夏月初的头发,主动坦白道:“那天晚上,我们扎营之后遇袭了,我也受了伤,兴许你是因为太惦念我,做了噩梦,才会病了的吧?”   “受伤了?”夏月初吓了一跳,“伤着哪里了?严重么?”   “伤到肩膀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事儿。”薛承搂着夏月初,不让她去查看自己的伤处,“幸好这次听你的话,把邹大哥和宋一然带上,帮了大忙了,伤口也是邹大哥帮我处理的,比军中的大夫的手法好多了。”   “给我看看,不然我生气了啊!”夏月初坚持要看伤口。   薛承无奈,只得脱下一侧的上衣,解开绑带,露出肩头的伤口给她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穿了回去。   虽然时间很短,但夏月初一眼就看到伤口上的缝合,这会儿还没拆线。   需要缝合的伤口,肯定是很严重的。   薛承以为肯定要被夏月初训斥,但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声响,转身去看,却发现她正在默默地掉眼泪。   “哎呀,怎么还哭了,不过是小伤,真的没事儿。”薛承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又不敢告诉夏月初自己这是引蛇出洞故意挨了一下,赶紧把人搂回怀里哄着。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后厨看看,正好前几天东海府刚送来一批今年秋天新收的药材。”   夏月初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要做什么菜了。   薛承从小就排斥喝那些苦药汤子,有点小病也都是尽量自己扛过去,但是夏月初若是给他熬了,他又不敢不喝,只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我这是皮外伤,用不着吃药。”   “谁要给你熬药了,我又不是大夫。”夏月初穿好衣裳,出门前又回头道,“你给我乖乖在房里戴着,今天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   “我今天早晨进城,衙门都没回,直接就回来了。”薛承讨好地说,“今天本来就是要在家陪你的,我肯定哪儿都不去。” 第1097章 为什么要生我们?   虽然已经进了腊月,但孙氏还是一大早就来到猫耳胡同。   离着老远就看到岑二姑站在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已经准备开始派今天洗衣裳的活儿了。   她赶紧快走几步,钻进人群中开始往前面挤。   岑二姑每天都是从好活儿开始派,这也是她吃了好几天亏才知道的。   靠前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好衣裳,衣裳干净,给的钱也多。   而靠后的,多是那些出苦力的男人衣裳,家里没有婆娘操持,不得已只能拿出来花钱洗。那衣裳真是,又脏又臭,最重要的是累死累活也没有几个钱。   孙氏本来是个不会争抢的人,但是现在的现实是,薛力薛勇兄弟俩的钱已经花光了,若是不赚钱,两家子人就都只能靠赵胜洪吃饭。   比起争抢点好活儿,孙氏更受不了寄人篱下做米虫,她永远做不到薛力那样坦然受之。   两个人打根儿上,就不是一样的人。   这也许就是两口子感情也很难融洽的原因吧!   想到这儿,孙氏突然想起那天来找自己的唐茹……   “喂,薛家的,你今天干不干啊?不干就躲开,别碍事儿!”   孙氏猛地回过神来,满脸抱歉地对岑二姑道:“干,干,真是对不住,我刚刚走神儿了。”   岑二姑嘴里咕哝了几句,孙氏没听清楚,但是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不过孙氏做事实在,从来不偷奸耍滑,对衣服也爱惜,做了没多久,就已经很受雇主的喜欢,所以岑二姑对她还算宽容,翻了翻手中的牌子,塞了个有钱人家的给她。   “谢谢二姑!”孙氏赶紧把押金递过去,拿着牌子去旁边领了一筐衣裳,抱着回家开始洗。   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两个丫头如今也长大些了,都开始学着帮她做事,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力。   母女三人围在井边,用冰冷刺骨的水洗衣服。   二妮儿到底还是年纪小,忍耐力差,做了没一会儿就委屈地小声道:“娘,我手疼。”   大妮儿闻言白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大家一样干活,怎么就你不是脚疼就是手疼?不想干就一边儿待着去!”   二妮儿被姐姐骂得眼圈儿都红了,不敢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帮忙搓洗着最容易脏污的袖口。   孙氏接过二妮儿手里的衣裳道:“你俩都回屋吧,趁着你爹还没回来,赶紧上炕暖和暖和。”   大妮儿倔劲儿上来,躲开孙氏的手,别扭道:“我没那么娇气,我不冷!”   “你这孩子,二妮儿年纪小,受不住也是正常的。”话虽这么说,但是看到这大冷天里,两个孩子原本白嫩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她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里越发松动。   正想着,大门哐啷一声响,孙氏扭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昨晚出去喝酒的薛力回来了。   他喝得不少,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进门之后,走路就一路着朝洗衣服的井边歪过来。   孙氏赶紧一把拉起大妮儿,把人护在身后,赔笑道:“孩儿他爹,你回来了。”   薛力眯起眼睛,好不容易看清面前的人,脚下拌蒜,一个站不稳直接摔进水盆里。   “艹!”   大冬天的,跌进冰冷的井水盆里,无论之前喝了多少都瞬间清醒过来了。   他从水盆里爬出来,不急着去换衣服,反倒劈头盖脸地开始打孙氏和大妮儿。   二妮儿在屋里听到声音跑出来,哭着喊:“爹,别打娘和姐姐。”   最后的下场却也跟以前无数次一样,被薛力一把抓过来,也狠狠挨了几撇子。   把娘儿仨打了一顿,薛力心里终于舒坦了,这才湿淋淋地回屋换衣裳,换好衣裳往炕上一躺,呼呼大睡起来。   孙氏看着满地的狼藉,再看看被打得脸颊红肿的两个女儿,心都在滴血。   “走,先回屋,娘给你们上点儿药。”   大妮儿却一把拍开孙氏伸过来的手,将正在哭的妹妹搂进怀里,跟她保持着距离,双眼饱含恨意,深呼吸了几次,才恶狠狠地说:“我恨你,我也恨爹,你到底为什么要生我和二妮儿,就是为了让我们挨打遭罪的么?”   她说完不管孙氏的反应,护着妹妹就回房了。   孙氏被女儿的话问得浑身一颤,伸在半空的手像濒死的鸟儿般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落。   她最近其实也很迷茫。   孙氏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也是被爹娘打着长大的,婚事更是父母一手包办的。   孙氏从来没想过这样有什么问题,她还不是好好地活过来了,如今还有了两个女儿,只要她肚子再争气点儿,给老薛家生个儿子,日子肯定就会好过起来的。   她以前一直是这样深信不疑的,直到有一天,她拿着牌子去送衣服时遇到唐茹,给她描述了另外一种可能……   孙氏开始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也不知是出乎什么目的,她回家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薛力,而是选择了隐瞒下来。   如今看到大女儿眼底迸发出的强烈的恨意,孙氏才终于明白,当真如那人所说,自己再不做出决断,孩子可能就真的被毁了。   孙氏想看看两个孩子的伤势,但里屋被大妮儿反锁,她根本进不去。   她怕吵醒薛力,再招来一顿打骂,只得重新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满地狼藉,刚才洗过的衣服也沾染上泥沙,不得不从头再洗。   她手里忙着活儿,心里想到却是唐茹那日的话。   “你想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么?跟你男人和离,带着两个女儿,过上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是小有积蓄的日子。   “这样你能安安稳稳地做点事,用不着提心吊胆地担心挨揍,孩子们也不会再受到伤害……”   唐茹描述的,完全就是孙氏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只不过孙氏以往的白日梦里,都是有薛力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儿子的。   但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在那个梦想的美好中,没有薛力的身影反倒更加完美。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第1098章 咋就有人跟踪了?   “嫂子!”赵胜洪神出鬼没地从身后喊了一声,“又跟大哥闹别扭了?”   “没事儿!”孙氏默默地俯身捡起地上被踢扣了的木盆,准备重新提水洗衣裳,得赶紧洗好晾起来,不然若是耽误了时间,以后再找岑二姑拿活儿就不好拿了。   赵胜洪嘬着牙花子笑道:“嫂子,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罪受,也难怪大哥总是生气,大哥那是心疼你呢!”   孙氏垂头,虽然赵胜洪收留了他们,不但提供住处甚至还给薛力和薛勇兄弟俩花钱,但她一直都觉得这人似乎别有居心。   “闲着也是闲着,力所能及地做点事,总不能一大家子都靠着你养活。”   赵胜洪闻言,上下打量着孙氏,心道薛力这人不咋地,没想到还娶了个贤惠媳妇,跟那个好吃懒做的周氏完全不一样。   被赵胜洪腹诽的周氏最近也闹心得很,之前夏月初说会派人来找她,为此她还闲着没事就在门口几条巷子里溜达,可一直都没等到人,这都不知多少天了,她都怀疑夏月初当时是不是胡乱找个借口安抚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合作?   但是摸着贴胸藏着的银锭子,周氏的心又安定不少。   若只是诓自己,夏月初根本没必要给自己五两银子那么多。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向在院子里跟孙氏说话的赵胜洪。   这人的来路奇奇怪怪的,她在外面闲逛的时候,也好几次凑上来搭话,不像是想要占便宜,反倒是在监视一般。   而且他住着破破烂烂的四合院,出手倒是阔绰得很,最近时常带着薛家兄弟俩出去喝酒取乐,一直玩到天亮才回家。   周氏等得心急,见赵胜洪也忠于回房睡觉去了,这才赶紧溜出门去,准备再去廖府问个究竟。   她不知道的是,打她一出门,就有人悄悄地尾随上她了。   周氏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所以出门之后,并没有直奔廖府,而是先去集市上转了一圈,趁着集市上人多,倒是差点儿让她甩掉了身后跟踪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身后之人更加认定她此行是有目的的,反倒跟得更紧了。   就在周氏觉得自己已经甩掉所有人,可以直奔廖府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举着风车的小孩子。   小孩子眼睛光看着风车了,根本没看到周氏,直接跟她撞了个满怀。   “哇——”   孩子跌倒在地,风车也摔烂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胡同里紧跟着窜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就双手叉腰,破口大骂起来。   “哎呀,哪个不长眼的横冲直撞,看把我家宝儿摔的!我家宝儿要是伤着半点油皮儿,老娘撕不烂你!”   “哇——风车,我的风车坏了!”小孩子坐在地上哭得直蹬腿儿。   中年妇人也不去看孩子,反倒冲上来就抓着周氏不放:“你别想跑,先赔了风车钱再说。”   周氏在参顶子村的时候,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此时毕竟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她又是个乡下来的,终归有些缩手缩脚,十成的本事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   “明明是你家孩子冲出来的,凭什么让我赔钱,我、我还被他撞着了呢……”   “呸,你要不要脸,我家孩子才几岁,你都多大了,我们撞到你还不是我们吃亏?你看孩子都哭成这样了,看你也是个当妈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妇人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直接戳中周氏的伤心事。   “你说谁不要脸,你自己看不好孩子,让孩子胡乱往外跑,还要胡乱赖别人?也就是冲出来撞着我了,若是撞上个马车,你这会儿怕是就该给你家宝儿收尸了!真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冰天雪地的,孩子坐在地上哭,你也不去看孩子,就只顾着让我赔钱,你该不会根本不是孩子亲娘吧?”   “你个小娼|妇,你咒谁呢!你才让马车撞死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妇人被气得嘴都歪了,冲上去一把抓住周氏的头发,直接就开始上手了。   周氏也不甘示弱,登时跟对方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妇人当众打起来,很快就引来一圈人围观。   一帮老爷们揣着手围在周围看热闹,看着她们互相薅着头发,扯着衣裳,一边骂一边打,打到热闹出起哄地不住叫好。   周氏原以为自己好歹是山里来的,骂人骂不过也就算了,难道打架还能输给城里人不成?   谁知道动起手来才知道,这个妇人虽然瘦,但是力气却大得出奇,攥紧她的手腕,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被人用铁钳给钳住了。   两个人很快就打得滚到地下去了,那妇人趁着两个人滚在一起的时候,凑近周氏的耳边说:“你个蠢货,被人跟踪了还想去找夏娘子?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也不想要银子了是吧?”   周氏没想到自己遇到的这人居然是夏月初的人,心里对夏月初的忌惮忍不住又多了一层。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那我怎么跟她联系啊?”   “你就回去老实待着,夏娘子若是想联系你,自然是有法子联系到你的。”   周氏还想再问什么,但是刚一张嘴,就被对方直接骑在身下,噼里啪啦打了好几个耳光!   “哇!”   “厉害了!”   围观的人顿时惊呼出声,还夹杂着个别的口哨声。   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看着精瘦的中年妇人武力值这么强,竟能把那个粗壮村妇压在身上打得还不了手。   妇人从周氏身上站起来,昂着头,像只得胜的公鸡一样,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赶紧滚吧,用不着你赔钱了,怂货!”   周氏好端端地出门,结果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爬起来发现衣裳都被扯破了,还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当真是又气又恼。   但是想起刚才那妇人的话,又忍不住偷偷朝周围人群中环视了一圈,心道自己也没看到赵胜洪,咋就有人跟踪了? 第1099章 安身立命的根本   打从王桦在厨艺比试中获胜,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赏赐之后,廖府又很是热闹了一回。   什么远亲近友但凡能扯上点儿关系的,哪怕是拐着几道弯扯上关系的,也都毫不见外地来登门套近乎。   古维康是被骚扰得最多的一个人,他身为京城厨行的厨头,跟廖老爷子关系亲厚,那日比试时,见他跟夏月初的关系似乎也不错,于是也不得不应付了许多求上门来的人。   甚至有人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王桦尚未说亲,这下廖府登时更加热闹了,有带着自家女儿登门拜访的。   当然,这些想来结亲的,也没有什么官宦小姐或是大家闺秀,多是些商贾或是厨行出身人家的女儿。   这些人主意打得也是叮当响,王桦是夏月初的大徒弟,如今又得了皇上赏识,就算以后没有什么太大的上升空间里,好歹年轻时有这样的资历,加之背靠着将军府,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光是皇上御赐的那套金餐具,都够他混吃混喝一辈子了。   但是这些登门的,无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就全都被挡在廖老这儿了。   今天则来了个更直接的,没带女儿,干脆自带媒婆登门来了。   夏瑞轩在廖老那边听到消息,就赶紧跑过来给好兄弟报信儿。   王桦本来就被这些事儿弄得焦头烂额,一听说连媒婆都来了,越发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去见客了。   “哎呦我的妈呀,自带媒婆儿!”夏瑞轩都快笑得背过气去了,“阿桦你行啊,现在真是香饽饽了,那么多人眼里的乘龙快婿。虽然前几天来的都被我师父给挡回去了,但是我都帮你看了,没有长得好看的,不要也罢!   “我师父说了,你如今还年轻,以后还有更大的出息,不要着急说亲,更好的还在后头呢!”   “你才着急呢!”王桦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他是当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儿。   当年他跟着夏月初离开东海府之前,他娘曾经跟他说过,拜师的规矩,三年学徒两年效力,让他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好好跟着夏娘子学本事,出徒之后也不能急着走人,至少得帮师父干两年活儿,算是对师父传授手艺的报答。   出徒之后,三节两寿,也不能忘了师恩,必须要准备好礼物登门拜访。   所以虽然夏月初从来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在王桦心里,他是一早就打定主意,出徒之后还要再帮夏月初效力两年的。   至于什么娶妻生子或是自己的前途,那都是要排在后面的事儿。   但是如今,学徒倒是满了三年,但是夏月初没提出徒的事儿,王桦更是觉得自己压根儿还没有出徒的资格,师父的本事他连一半儿都没学到,哪里有什么资格出徒,就更谈不上效力了。   平时这些想法,王桦都是自己藏在心里,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   今天话赶话地才跟夏瑞轩说了。   夏瑞轩听完,一巴掌拍在王桦的脑门上道:“你小子,难怪你不长个儿呢,全都是让心事儿给坠的!”   “我……”   “我跟你说实话吧!”夏瑞轩一屁股坐到王桦对面,“你说那个什么三年学徒两年效力的,我姐怕是根本想都没想过,她以前又没收过徒弟,也没有师父,哪里知道那么多规矩?   “所以我早就说过你,你有啥想法,有啥的心思,就直接跟我姐说,她又不会吃了你。   “你都跟了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是个啥样人么?你若是不说,她怕是想破头也不知道你在想啥,不对,她就没那个心思,压根儿不会去想你在想啥……”   “我只是说,当初我娘是这么交代我的,我如今年纪也不算大,根本没打算成亲的事儿,家里也不着急,过几年再说。   “至于学徒,我觉得我现在跟师父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想一直跟着师父学本事。”   “这可不行!”夏瑞轩突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摇头道。   “啊?”王桦被他这样子唬了一跳,“为什么不行?是师父跟你说过什么么?是不是嫌我太笨了,不想再继续教我了?”   夏瑞轩本来只是想逗逗王桦,没成想倒被他的话给气着了,屈起指节敲在他脑门上。   “求求你给别人点儿活路好不好?你刚赢了厨艺比试,还得了皇上的赏赐,你若是笨,别人是不是都得去跳护城河了?”夏瑞轩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好歹也是我姐的大徒弟,如今整个儿京城厨行炙手可热的少年天才,就不能有点儿自信么?之前看你在台上比试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怎么下来之后还是这样儿?”   王桦闻言抿抿唇,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有些自卑,是藏在人的心底的,平时兴许不会觉察到,但是它时不时地就会趁机钻出来兴风作浪。   “阿桦,你要知道,你作为我姐的大徒弟,已经亮相给整个儿京城看了,甚至连皇上都赏赐了你。你以后出门,不仅代表了我姐,也肩负了皇上对你的赞许。   “你若还是这样对自己没信心,丢的不仅是我姐的脸,也是在打皇上的脸……”   “嘘!”王桦被夏瑞轩的口不择言吓得连连摆手,“隔墙有耳,可不敢瞎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有啥可没自信的,咱们都是乡下人出身,我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还不如你家呢,我还不是天天乐呵呵的?”夏瑞轩打完一棒子又赶紧给甜枣吃,安慰道,“再说了,我姐也是乡下丫头出身,以前家里穷得,我姐从小就没穿过新衣裳,都是用我哥的衣裳给她改,偶尔过年了,我娘用自个儿的花衣裳给她改件儿外衣,都能让她美上大半个月。   “你再看看她现在?连皇上吃了她做的菜都赞不绝口。我师父跟我说过,咱们做厨师的,出身什么都不重要,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自己的手艺,只要把手艺学好了,谁来咱也不怵,记住没?” 第1100章 夏娘子,多谢你   夏瑞轩开导了王桦一番之后,从他房里出来就直接去找夏月初,把王桦跟自己说的想法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   “哎,阿桦那孩子就是太内向了,你们俩要是能匀乎匀乎就好了。”夏月初嫌弃地看着弟弟,“整天大大咧咧也没点儿愁事儿,就跟长不大似的。”   “诶,姐,你让我去帮你打探阿桦的想法,我费心费力地把差事给你办得这么好,你咋还说我呢?”   “我是真没想到,阿桦竟然还有这种想法,三年什么两年什么?你刚才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这回轮到夏瑞轩一脸地嫌弃,撇嘴道:“我就跟他说,你压根儿都不知道这些规矩,他就是白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说完,整个人上半身趴在炕桌上,凑近夏月初问:“姐,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你也透露点儿呗?你光自己心里有成算有啥用,捂得那么严实,弄得人家孩子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踏实。”   夏月初一巴掌拍在弟弟的脑门上,把人推远,斜眼看他问:“怎么地,你这还想两边儿套话啊?”   “我这不是好奇嘛!”夏瑞轩被拍了一巴掌也不气馁,猴儿似的又凑上来,“姐,你就透露一点儿呗?”   “等搬家之后,我会找阿桦好好谈一次的。至于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夏月初平时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其实也都有替徒弟们规划,如今王桦已经成功亮相,也是时候该跟他聊聊以后的事儿了。   “姐,你这是卸磨杀驴啊!”夏瑞轩嚷嚷道。   “你是驴啊?”夏月初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得,不告诉我就算了,回头我去问阿桦,他肯定不瞒着我!”   夏瑞轩说完就要走,却被夏月初又叫住道:“你先等等,如今阿桦已经打出自己的名气了,你呢?你们两个年纪相仿,一起学厨艺的时间也差不多,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额……”夏瑞轩被问得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抬手挠挠后脑勺,傻了吧唧地问,“要不,我也找个人挑战一下?姐,你说找谁好?”   看着自家弟弟这傻样儿,夏月初真是脑仁儿都疼,越发觉出徒弟的好处,连连摆手道:“得了,你快老实待着吧!我怕你成不了阿桦,最后变成靳钰凡。我也是多余问你,你的事儿,就让廖老操心去吧,我可管不了。”   夏瑞轩离开之后,夏月初喝了杯茶才重新静下心来,继续核对账目。   一页账本还没看完,门外就传来唐茹的声音。   “夏娘子在屋么?”   “进来吧!”夏月初干脆放下毛笔,将账本合起来,不打算继续看了。   唐茹挑开门帘子进屋,蹦蹦跶跶地来到夏月初跟前儿,水韵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对夏月初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有什么事儿么?”夏月初问。   唐茹经常来找她,但是水韵却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看到她也跟进来,夏月初便晓得应该是有事要说。   果然,唐茹三言两语地说清楚之前的事儿,然后撇嘴道:“幸亏你安排了人守着,不然这个周氏一准儿得坏事儿。”   夏月初听完唐茹绘声绘色的描述,忍不住看向水韵。   唐茹本身就古灵精怪,扮个小孩子撒泼打滚儿都没啥问题。   但是水韵却一直人如其名,简直就像是从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带着少数民族女子特有的韵味。   这样一个美人儿,竟然能扮成泼妇当街骂人打人?   水韵倒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这几年出任务,改头换面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别说是泼妇了,她连青楼的恩客都扮过。   唐茹继续兴致勃勃地朝夏月初邀功道:“是我出的主意,不错吧?我敢保证,绝对避开了蒋府的眼线,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跟周氏接过头。”   “一猜就是你的主意。”夏月初心道果然如此。   “我的主意怎么了,我这主意多好啊!”唐茹双手托腮,“我早就看那个周氏不爽了,这次正好趁机凑她一顿,要不是我只能扮演小孩子,我都想亲自上去给她几耳光。”   上次唐茹跟夏月初回了一次东海府,然后就对薛家人都特别反感。   夏月初也曾好奇地问过原因,毕竟他们之间好像没有过什么接触。   但是唐茹只道没有原因,看到他们就觉得面目可憎。   夏月初知道唐茹性格独特,就也没再追问。   “要不是你还留着她有用,揍都揍死她。”唐茹嘟起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问,“对了,等事情结束之后,你还真打算要给她银子?让她下半辈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夏月初好笑地反问。   唐茹仔细回想了半晌,好像还真是没有。   “但是你答应孙氏会帮她和她的孩子。”唐茹对孙氏虽然也不待见,却不似对周氏那般反感,说话的语气也放缓下来。   “以前在参顶子村的时候,她帮过我许多,若是没有她,兴许我早就死了。而且她与薛家人不同,她性子懦弱却不贪得无厌,也懂得感恩,更何况两个孩子无辜。”   夏月初悠悠地叹了口气,虽然当初受了孙氏大部分恩惠的是原主,但自己既然成了她,这些恩怨前缘,自然也是要一肩抗起的。   “如果她肯离开薛力,我还是想帮她一把的。”   “帮就帮嘛!”唐茹听不得夏月初叹气,急忙转移话题问,“你又没跟孙氏和周氏联系过,你怎么确定薛家兄弟要在乔迁宴那天发作?你到底安排了什么反击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瞒得太严实了,半点儿口风都不透。”   “他们自然是没有那个脑子,但架不住有人在背后给他们出谋划策啊!”夏月初呷了口茶,不动神色地说,“至于我的安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只需好好帮我盯着四合院那边,他们一旦有什么举动,就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唐茹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从炕上跳下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偏生你们做事麻烦,要我说,既然知道了幕后主使,揪出来宰了一了百了。”   水韵被唐茹落在屋里,微笑着看向夏月初道:“夏娘子,多谢你,唐茹最近看上去比以前快乐多了。” 第1101章 下雪天最适合吃酸菜锅   还有两日就要搬家,但是夏月初却也没什么好忙的,家里的东西早就搬入薛府了,腊月初六当天只需要按照风俗习惯,带上象征吉利的六样东西,然后从廖府搬到薛府,就算是正式搬家了。   而在前几天往薛府收拾东西的时候,夏月初突然想起自己秋天还腌了几缸酸菜。   打开一坛,立刻就闻到了清爽开胃的酸味。   白菜在坛内已经被腌成半透明的鸭蛋青色,看着像是水头极好的青白色羊脂玉。   夏月初叫人端了木盆来,自己亲自挽起袖子,从缸里捞了一大棵酸菜出来。   “叫人去买半扇猪回来,今晚吃酸菜!”夏月初见酸菜腌得好,心情大好地吩咐道。   封七一边找人派差事一边忍不住嘟囔道:“人家都是买点猪肉配酸菜,您这可好,一棵酸菜配半头猪?”   “这几棵是我要用的,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呢,到时候谁想吃自己来捞,捞回去自己做。你们愿意三五人拉帮结伙也行,一个人自给自足也行,爱怎么吃怎么吃,需要猪肉自己去领。”   夏月初自己剔了一根大棒骨,又切了两段净排,这才端着酸菜,回了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   酸菜已经被腌得晶莹透亮,要早就不再脆嫩易断,依旧清脆,但是却韧劲儿十足。   把刀磨得飞快,把酸菜的叶子一片片掰下来平放在案板上,尽可能地将白菜梗片成极薄的片状,然后再切丝。   这一步就要考验刀工了,每片白菜叶子的形状不一样,切的时候就需要随时观察,刀工也要极好,才能把酸菜切成均匀的细丝。   锅里下肥肉干煸出油,借着油将酸菜、排骨和大骨头一起下锅,添上吗,满满一锅汤,大火烧开后换成小火,加上盖子,慢悠悠地炖煮起来。   肉汤和酸菜的味道随着熬煮渐渐浓郁起来,不但勾起了人的食欲,也把两只傻狗馋得直流口水。   大傻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小厨房的方向,舌头伸在外面,口水滴滴答答地打湿了旁边的地面。   二傻就没那么矜持了,整只狗扒在小厨房的门口,鼻子拼命地往门缝下面拱,就好像它可以从那个小缝隙里钻进去似的。   薛承放衙回来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也闻到了酸菜的味道,口水瞬间溢了满口。   原本只有三分饿,瞬间变成了九分。   他摘下帽子,脱去大氅,抖落肩头的雪花,这才推门走进小厨房。   二傻立刻摇着尾巴流着口水地跟了进去。   但夏月初却并不在小厨房里,屋里只有灶上一口大锅正冒着蒸汽,隔着锅盖都能听到里面滚沸的声音。   锅盖被热气顶得咯噔咯噔作响,好闻的味道随之一股股地往外钻,整个儿小厨房内都热气腾腾的,叫人恨不得离开打开锅盖尝一尝味道。   不过夏月初不在,薛壮可是不敢乱动厨房内的东西的。   他先把馋得都想去扒锅沿儿的二傻推回屋里,自己也跟着出来,回屋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正在系腰带的时候,便听到进屋的脚步声。   “外头下雪,还出去干嘛?”薛承转身从屏风后面出来,帮夏月初取下帷帽,掸去身上的雪花。   “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我都做好了,只等着慢慢炖了,一个人闲着无聊,便过去看看廖老和爸妈那边都吃上没有,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冰窖了拿了些冻蟹、冻虾和羊肉卷。”夏月初笑眯眯地脱掉大衣,挂在一旁晾着,卷起袖子道,“下雪天最适合热乎乎地吃酸菜锅子了,你去把碳炉弄起来,我再去收拾点儿别的菜,等都弄好了,酸菜也差不多炖好了。”   火锅在家是经常吃的,薛承弄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把铜火锅摆起来,又从灶坑里夹了些烧红的木炭出来。   夏月初将已经炖出味道的酸菜汤,连带着里面的排骨一并盛入火锅中,桌上围着火锅一圈儿摆着切开的冻蟹、大虾、五花肉片、冻豆腐、粉条、血肠……   薛承一偏腿坐到炕上,先从锅里盛了一碗热汤出来。   因为汤太烫,所以他只能端着碗,转着圈儿地轻轻吹气,还不时用嘴唇去试探汤的温度。   等到将将能入口的时候,他赶紧贴着碗沿儿吸一口,迫不及待地咽下去,微烫的感觉一路顺着食道落入胃里,酸香的味道还留在嘴巴里回味着。   飘着星星点点油花的酸菜汤,酸酸的,热热的,还带着骨头熬出来的醇香,一口喝下去,从嘴巴一路舒坦到胃里   薛承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感觉一整天的疲劳尽去,体内的寒意更是都被热汤驱走了。   夏月初说得没错,下雪的晚上最适合在灶上炖一锅酸菜。   大骨头在小火慢炖下把汤汁染成乳白色,半透明的酸菜随着滚沸在汤汁中上下浮沉。   一人喝了一碗汤之后,便开始下其他的涮菜。   螃蟹和大虾丢下去之后,汤汁很快就沾染上海货的鲜美味道。   肥美的五花肉在酸菜锅里烫熟之后,蘸上用芝麻酱、韭菜花和腐乳汁调制的蘸料,不油不腻,入口软滑,口感弹润细嫩,吃一口让人从天灵盖儿一直美到脚后跟!   然而夏月初最爱的却是冻豆腐。   这个冻豆腐,不能用细嫩的南豆腐,必须得用东北做的卤水豆腐。   东北的豆子长得好,水也好,做出来豆制品也好吃。   尤其是刚出锅的热浆豆腐,夏月初什么都不蘸,空口就能吃下去一大块。   这样的豆腐,被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儿,放在外面让它自然冰冻。   豆腐很快就从白白嫩|嫩变成了淡黄色,浑身上下长满了蜂窝眼儿。   这样的冻豆腐丢进锅里,久煮不烂,而且越煮越好吃。   冻豆腐的蜂窝眼儿里吸饱了锅中汤汁的精华,咬一下溢得满口都是,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火锅吃得差不多之后,必须要来点儿米饭,浇上几勺已经沾染上其他食材味道最后在锅里融汇交融的汤汁,吃得额头冒汗,胃内充实,汤足饭饱,才不辜负了这个雪夜。 第1102章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腊月初六一大早,夏月初跟薛承就起来开始准备搬家的事儿。   大部分行李都是从保定府的上膳堂直接运过来的,在廖家的多是后厨的调料,还有夏月初那些瓶瓶罐罐,坛子大缸什么的。   为了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运送到薛府,秦铮和封七带人小心搬运,足足花了好几天的时间。   所以初六当天,薛承和夏月初只需要带着象征吉利的几样东西就够了。   首先要带一缸八成满的米,米缸里还要放一个红封,里面封着银子,表示有钱有粮,带一桶水表示风生水起,一炉火寓意搬家后红红火火。   全家人每人一套餐具,用红纸包好。   还有绑着红绳的畚箕和扫帚,除旧迎新,万事大吉。   另外还要准备鞭炮,还有提前包好一些红封,最后还要带几串铜板。   夏月初根本不懂大齐的这些风俗、规矩,好在如今夏家老两口都在,还有廖老爷子看着,她要做的就是掏钱,所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廖老爷子还是有些舍不得,过来背着手看着他们收拾东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夏月初住在家里,两个人经常可以探讨厨艺,他虽然经验比夏月初多,但是也经常会从她的话里得到启发,两个人很是互补。   如今一搬走,家里好像一下子就空落下来了,叫人心里头怪不得劲儿的。   但是他也明白,人家小两口也没有拖家带口一直住在他这里的道理。   夏月初自然明白廖老的心思,宽慰他道:“老爷子,没事儿,回头我有空就过来看您,您若是没事儿,就叫瑞轩陪你上我那儿去。”   “好,好!”廖老爷子嘴上应着好,但是也明白,就算同在京城,不住在一起,终究也还是不能走动得太过密切的。   他看着薛承将东西一一搬上马车,夏家老两口也准备要上车离开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洪庆啊,你们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让夏丫头认我做干爹啊?”   夏洪庆正抬腿准备上车,听到这话脚下一绊差点儿摔下来。   好在薛承站在旁边,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扶住:“岳丈,小心。”   夏月初也没想到廖老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是差了辈儿了么!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从夏瑞轩那边算,辈分倒是刚刚好……   薛承闻言却是心里一动,虽然他从未嫌弃过夏月初的出身,但是她在京城没有任何靠山也是事实,这样在一些不得不应付的交际场合,难免会有些吃亏。   关于认干亲的做法,薛承自己也在心里想过的。   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夏月初也不适合跟某位官员认为干亲,否则难免会遭人非议,而且也会造成两家以后就被捆绑在一起的局面,若是一直安稳倒也罢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也会相互连累。   但是如果干亲是廖老,那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   一来廖老在京中的地位,基本处于官宦人家和商贾人家之间,也不牵扯朝堂之事。   二来廖老深受先帝赏识,让他天然就占据了高位,即便身份不如朝中的文武百官,但是官员们见到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更加不敢折辱,否则就等于把自己的小辫子往别人手里送,被参一本对先帝不敬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如此想来,廖老这个随口一说的提议,对夏月初可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夏洪庆想不到薛承那么深的地步,但是自家跟薛家门第差距太大他还是知道的。   虽然女婿从来都没有看不起自家人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女儿,今后能不能当好将军府这个家。   而廖老是伺候过先皇的人,今上对他也颇为尊重,逢年过节的宫里还会有赏赐。   所以在夏洪庆眼里,廖老就已经是身份极高的人物了,虽然如今儿子已经拜对方为师,但其中到底隔着一层,若是夏月初能够拜廖老为干爹,那至少从身份上来说,总比现在要高上一大截的。   不过夏洪庆却没有立刻满口答应,而是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薛承的态度。   不过还不等夏洪庆表态,廖老爷子就已经从薛承眼里看出了他的赞同之色,当即一锤定音道:“若是你们都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先忙你们的乔迁大喜,拜干亲这件事,我负责来张罗就行了。”   夏月初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虽然刚才是一时冲动的脱口而出,但是廖老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急智了,做闺女岂不是比当徒弟更亲近。   敲定了这件事之后,廖老登时就不闹心了,眉眼舒展开来,腰背也重新挺直,笑眯眯地说:“行了,你们赶紧去吧,别耽误了吉时,我跟瑞轩随后再去吃你们的乔迁宴。”   马车停在薛府门口,薛承先下车将鞭炮挂在门外早就竖起的木杆上,用香点燃了引线。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许多百姓循声过来看热闹。   吴氏忙对夏月初道:“让你准备的铜板呢,赶紧撒出去!”   “哦,哦!”夏月初忙把一串铜板解开,用力丢到车窗外面的地上。   围观的百姓们早就在等这个了,立刻围上来,一边弯腰捡铜板,一边说着各种讨巧的吉利话,门口登时就热闹起来。   因着是搬回薛府,所以夏洪庆和吴氏根本没有露面,是跟着马车一道进的大门。   薛承和夏月初亲手将代表各种寓意的吉祥物品搬进家门,然后再由家丁接手,一一摆在合适的位置上。   夏月初手里的红封也随之派出去不少,反正只要有差事的,就都给红封。   平安跟着老两口坐在马车里,人却好奇地扒着车窗往外看。   马车进院后,一路驶到二门处才停下来,换做小轿,由仆妇们抬进去。   夏家老两口和平安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全都被惊得一愣一愣的。   原以为廖府就已经很大很好了,如今进了将军府才发现,若是把廖府搁过来比一比,也就是一个跨院的规模。 第1103章 白瞎了美人儿   薛府办乔迁宴,自然少不得要招待客人吃饭,不过今天夏月初需要在跨院接待女眷,所以后厨的差事,便一股脑地交给王桦负责。   左右王桦也在京中打响了名声,任谁也都挑不出毛病来。   一家人刚在后宅下了小轿,就有婆子来报:“老爷,夫人,宁大奶奶到了。”   夏月初先是被“老爷夫人”的称呼弄得有些适应不|良,然后一时间也没想出来这个宁大奶奶到底是谁。   薛承见她一脸茫然,便对婆子说:“请到后院花厅饮茶,夫人换了衣服就去接待。”   待婆子走了之后,他才对夏月初道:“就是娘舅的儿媳妇,韩书兰。”   夏月初半晌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名字来。   她没见过这个韩书兰,但是还记得她在丈夫宁翰义卷款跑路继而被宁家除名之后,还毅然决然地继续留在宁家,侍奉公婆,为宁家延续香火。   虽说如果易地而处,夏月初觉得自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但是她也一直觉得,韩书兰应该就是个颇具传统美德的女性,倒也有些佩服。   之前薛承帮忙赎回了老家的祖宅,宁耀辉本来想立刻带着老婆和儿媳回老家过日子的,但是因为韩书兰有孕在身,怕是经不起舟车劳顿,韩家也不舍得女儿孕中还颠簸赶路。   最后韩家老两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在京中等儿媳生产,待孩子满周岁之后再举家搬迁回乡。   宁家在京城的宅子被薛承赎回来了,如今让他们三口住着。   “原来是她啊,怎么来得这样早?”   “宁家如今虽然落败了,但是韩书兰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是五品京官,对京中的人情关系很是了解,估计是舅舅想要向咱们示好,所以叫她早来帮着点儿你。”薛承道,“你虽然早就将京城各家的关系背熟了,但许多人和名字对不上,对各人的性情也不清楚,所以我本来是请托了陈瑜白大人的孙媳陈大奶奶来帮着提点你一二的,但是韩书兰能来倒也不错,毕竟算是自家人,她也是个拎得清的,你有什么事多问问她也不怕。”   夏月初却担心道:“韩书兰有孕在身,如今月份也不小了吧?怎么好劳动她。”   “如今是冬天,外面也没什么景色可看,大家都在屋里坐着,也累不着什么,你有不认识的人,不明白的事儿,都只管问她便是。”   夏月初倒也不用换什么,回房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之后,便赶紧带着姜瑞禾去花厅接待韩书兰。   她走进花厅,便瞧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身着宽松的湖蓝色莲花纹留仙裙,外罩一件暖杏色袄子,梳着元宝髻,简单点缀了一支珠钗和两朵颜色素净的珠花。   看到夏月初进屋,韩书兰立刻放下茶盏想要起身问好。   夏月初连忙快走几步,将手轻搭在她肩头,没让人起身,道:“你身子沉,好好坐着就是,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多谢嫂嫂。”韩书兰连声道谢。   韩书兰生得很美,但并不是姜瑞禾那种惊艳众人的美,而是十分温婉耐看,基本可以说是夏月初心目中标准的古代仕女模样。   肤若凝脂,丰腴却并不胖,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光灵动,顾盼生辉。   最难得的是,韩书兰面上并没有夏月初想象中的愁苦或是悲戚,一张鹅蛋脸白里透红,端着茶盏的手也是白细圆润,半点儿也不像是个丈夫被家族除名后的苦逼妻子,反倒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模样。   夏月初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个宁翰义真是不解风情,有这样媳妇在家,居然不好好过日子,还做出那样不孝不义的事儿来,真是白瞎了美人儿。   韩书兰道:“嫂嫂,今日乔迁,邀请的客人也多,内外肯定都忙乱得很,公爹让我早点过来,看能不能帮嫂嫂做点杂事,尽量为嫂嫂分担一二。”   她很聪明,把自己的姿态也放得很低,并不说自己其实是来帮夏月初的,只说是来帮着搭把手做点杂事。   夏月初自然领情,道:“弟妹有孕在身,不便操劳,家中杂事虽多,差遣下人去做也就是了,弟妹只管跟在我旁边就好。今日乔迁宴,掌勺的是我大徒弟阿桦,手艺是没的说,但我也知道,有身子的人口味与寻常人不同,所以一会儿弟妹觉得哪个好吃就多用几口,若是吃不惯一定跟我说,我叫人单给你做,千万别跟我见外。”   夏月初紧接着又道:“承哥怕我年轻不懂事,认识的人也少,所以特意提前烦请陈大人府上的大奶奶过来帮衬一二,一会儿也该到了。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有点心里没底,一会儿若是我有什么注意不到的,弟妹也不要不好意思,得多多提醒我才好。”   韩书兰见夏月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当即笑着点点头。   两个人坐着喝茶,说了些家常话。   尤其夏月初如今身体调养得已经差不多了,她也在考虑是不是该停药备孕了,对韩书兰的身体也很是关心。   两个人第一杯茶还没放凉,就有丫鬟来报:“陈大奶奶到了。”   夏月初跟韩书兰忙起身出去迎接。   陈大奶奶年近三十,但是生得娃娃脸,天生就长得鲜嫩,比起来倒像是跟韩书兰差不多年纪似的。   三个人站在门口热络地说了会儿话,陈大奶奶才注意到韩书兰是怀有身孕的,忙道:“咱们快进去说话,当心着了风寒。”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夏月初感觉到,陈大奶奶也是个性格爽朗的妙人儿,也没有什么架子。   巳时已过,薛府门口渐渐热闹起来,带着各家徽记的马车将薛府门口的大道塞得满满的,几乎整个儿京城的达官贵人今天都聚在这里了。   夏月初打发姜瑞禾去二门口迎客,自己在陈大奶奶和韩书兰的陪同下等在花厅内。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心情,但是心却跳得飞快,比入宫献宴还要紧张。 第1104章 当场反水   陈大奶奶不负所托,直接将为双方介绍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根本不给双方尴尬的时间,不仅对每个来客都招呼周到,还巧妙地通过三两句话的寒暄让夏月初对对方的情况有所了解。   眼瞅着离开席的时间越来越近,客人们也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各自寻着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说话,外面又来人通传道:“姚夫人、姚四姑娘到。”   陈大奶奶飞快地小声对夏月初道:“户部侍郎姚昱瑾的夫人和唯一的嫡女,前阵子刚跟蒋昕延定了亲。”   一听说跟蒋昕延有关,夏月初登时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抬眼发现客人已经穿过月亮门,朝这边走过来了。   姚夫人是个容长脸妇人,五官很周正,但是配上她的脸型和表情,就显得整个人特别高傲有棱角,难以亲近。   姚四姑娘十五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轮廓比姚夫人柔和许多,但是表情却是如出一辙地冷淡高傲。   夏月初笑着招呼道:“多谢姚夫人、姚姑娘光临寒舍,里面请。”   姚夫人抬着下巴,看都没看夏月初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姚四姑娘却冲夏月初露出一个笑容,道:“薛夫人,叨扰了,我今天没提前打招呼就带了个朋友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夏月初没想到,自己能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看到这样充满恶意的笑容。   还不等夏月初回话,姚四姑娘身后的丫鬟婆子便突然分开,露出藏在她们身后的两个人,正是孙氏和周氏。   姚四姑娘一脸得意地看向夏月初,扬声问:“不知薛夫人可知道这二位是谁啊?”   经过姚夫人入内后的宣传煽动,门口这边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院子里面的其他客人,大部分人都跑出来围观,个别不好意思过来的,也都换到离门口近的地方,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热闹。   夏月初却并没有如姚四姑娘以为的那样花容失色,反倒目露惊喜,上前拉住孙氏的手道:“原来是薛家的两位弟妹,我还当你们没空来京城呢,怎么跟着姚姑娘一起来了?”   姚四姑娘没想到夏月初竟没有表现出不认识两个人的样子,心道这怎么跟蒋昕延说得不一样?   还不等她细想,周氏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揽住夏月初的胳膊,亲热地说:“大嫂子,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跟薛大哥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这样的大喜日子,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分,我们咋能不来呢!接到你派人送去的信和银两,我们就早早地开始往京城赶了。”   听了周氏这话,别说是姚四姑娘了,连周围看热闹的各家夫人贵女们也都是一头雾水。   带这么两个村妇来薛家的乔迁宴,究竟是什么意思?   姚四姑娘也被弄蒙了,她有点着急地看向周氏,质问:“你不是说夏月初是你家大嫂,不守妇道,跟着薛承跑出来,不管公婆和家里么?怎么见了面又……”   “这位姑娘,您这说得是啥啊?”周氏虽然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但是演技却是极好的,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姚四姑娘道,“我家大哥十三岁便出去参军,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为了保家卫国,战死疆场,可怜大哥到死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又何来我家大嫂不守妇道一说?”   姚四姑娘也有些蒙了,她指着夏月初道:“她不就是你家大嫂么,你刚才不也管她叫大嫂子了么?”   “薛将军是我家大哥的上峰,当初受了伤,被秦铮亲兄弟护着,一路去到山顶子村投奔我家避祸,为了不泄露薛将军的行踪,我家公爹便对外说是我大哥从军中回来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管薛夫人叫大嫂的,如今虽然身份不一样了,但是我们相处那么长时间的情谊还在,薛夫人又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唤她一声大嫂子又有什么不对?”   夏月初立刻道:“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大嫂。”   她说完又朝周围围观的人解释道:“薛家大哥与我家将军生得很像,年纪也相仿,当初便被从军中挑出来,放在我家将军身边做近卫。”   跟这些官家夫人说话就是省事,只需要点到为止,大家便都明白她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薛家老大以前是在薛承身边充作替身,是帮薛承挡祸用的,这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做法,大家自然都懂。   只听夏月初继续道:“当初薛家大哥为了保护我家将军而死,我家将军也受了重伤,无法行走,不得不去求助薛家,希望可以暂作躲避。好在薛家老爹人特别善良,不但收留了我家将军,还给他请医问药,只好了他的腰伤害。所以虽然我们已经离开东海府了,但是我家将军还派人每年都去给薛家送银两和年货,就是为了报答薛家的救命之恩,所以刚才三弟媳才说我们之间有缘分,便是这样来的。”   薛家当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也不用细说。   至于薛承逃命那两年都遭遇过什么,外面也是众说纷纭,各种传言都有,一个个编得有鼻子有眼儿,那个曲折和离奇劲儿,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所以此时大家听夏月初说起当年之事,立刻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这些可都是未来一段时间大家走亲访友的谈资,谁也不想落下关键细节。   夏月初微笑着看向姚四姑娘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许是二弟妹和三弟妹话没说清楚,让姚姑娘误会了。姚姑娘若是还想知道细节,咱们回头私下约着喝茶,我在细细讲给你听。”   姚四姑娘没想到周氏竟然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反水,脸色登时就沉下来了。   不过她丝毫不慌,指着孙氏对夏月初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将周氏拉拢过去的,但是证人可不止她一个。”   姚四姑娘这话说得胸有成竹,因为孙氏的两个孩子都在蒋家手里,她肯定会按照蒋昕延交代的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的。 第1105章 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夏月初一直握着孙氏的手,早就发觉她的双手冰凉,手心都是冷汗。   听到姚四姑娘点到她的时候,孙氏的双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夏月初一只手拉着孙氏不放,另外一只手在身侧比划道:“我还记得,当初我们离开东海府的时候,大妮儿都不到我腰那么高,如今几年没见,个子竟蹿高了一大截,小脸儿也张开了,那眉眼,生得越发像你了,不过可比你好看多了,看着真真儿是大姑娘了。我若是在路上遇着,怕是都不敢认了。二妮儿倒还是小孩子模样,小脸儿圆圆的,还带着婴儿肥呢!”   孙氏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明白夏月初话背后隐藏的含义之后,瞬间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惊惶,从中又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带着希冀的祈求。   好像干涸大地中唯一仅剩的绿意,根本无法带来希望,反倒让人更加能体会到她的绝望。   “大妮儿和二妮儿……”孙氏声音颤抖地说。   夏月初十分隐蔽地冲孙氏点了点头,然后打断了她的话道:“今天家里人多,不带孩子过来也好,席间也没什么适合孩子吃的菜,等家里的事儿忙完,再专门招待你和孩子。”   孙氏听着夏月初的话,感受到她握着自己的力道,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她鼓起勇气,在夏月初坚定支持的眼神中,按照之前已经背好的说辞道:“其实公爹早就在家里把这件事说清楚了,我们也知道薛将军根本不是我家大哥,虽然都是姓薛,兴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可我夫家这边,五百年里都没出过一个做官的,更不要说是做将军的了。   “而且薛将军和嫂子离开东海府之后,也没有忘了我们,一直都有给家里送钱,过年过节还会派人往家里送东西。只不过我们两个命苦,没摊上个好夫君,兄弟俩天天出去吃喝嫖赌,还在外面借印子钱,若不是薛将军这几年的贴补,我们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周氏生怕孙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到时候自己功劳小了,夏月初给的钱就少了,所以赶紧挤出几滴眼泪,打断孙氏的话,自己抢着哭诉道:“若不是这两个男人不争气,家里的日子早就红火起来了。这回他俩干脆偷了薛将军给爹娘的银子,逼着我们带着孩子一起跟他们进京,就是为了来找薛将军讹钱……”   姚四姑娘如何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展开,急得脸都涨红了,感觉所有人都正在看着她,好像她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她跺脚道:“你、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之前不是跟薛家兄弟说得一样么?”   “这位姑娘,您想知道为什么么?”周氏双眸含泪看向姚四姑娘,声音凄苦地问。   姚四姑娘被她看得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周氏猛地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还残留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   周围看热闹的各家夫人和贵女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夏月初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周氏身上这些伤,应该是之前当街打架被水韵掐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利用。   周氏这人,若是生在现代,说不定真能成个优秀的演员。   长得好不好看先不说,仅凭这种利用一切条件把自己的戏份演到完美的意识和精神,她就已经拥有了成为一名优秀演员的基础。   “他们兄弟俩,天天晚上去赌钱,喝酒喝到天亮才回家。当天若是赢钱倒还好,若是输了钱,回家就那我们跟孩子出气。”周氏说着一把抓住孙氏的手,把她的袖子也给撸上去,“姚四姑娘,你看看吧,这就是我们跟孩子每天过的日子。您问为什么我们之前跟他们兄弟说的一样?现在知道了么?是因为我们不想被活活打死!   “就算我俩命不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了也活该倒霉,可两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如今到了薛将军和大嫂这边,我们的安全有了保障,才敢实话实说啊!”   姚四姑娘一颗心如同沉入冰窟,整个人由内往外地发冷,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地浑身颤抖……   而就在姚四姑娘带人在后院质问夏月初的时候,薛力和薛勇兄弟俩也在薛府门口闹起来了。   两个人早就被赵胜洪教过该如何说了,早早来到薛府门口,等到人多起来之后,便冲出来开始发难。   “各位青天大老爷做主啊——”薛力一屁股坐在薛府门口的台阶上,拍着大腿就哭嚎起来,“薛承薛将军冒充人子,强霸民妻,当初许诺会把我爹娘当做亲生父母一般孝敬,可一离开东海府就杳无音讯,还勾结当地官府,差点儿将我们兄弟投入大牢……”   廖勇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和添油加醋道:“原本家里都是大嫂操持内外,谁知只因嫂嫂厨艺好,被薛将军相中,不管不顾地强霸了去,可怜我爹被气得卧病在床,家中无钱抓药。我娘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要下地种田、又要照顾我爹,内外操持,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薛承逃命期间在东海府娶了个乡野女子的事儿,其实早就在朝廷官员之间偷偷地散播开了。   但是大部分人,对此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一来是因为很多人都见过夏娘子,她说话几乎没有东北口音,而且无论是谈吐还是气质,也根本不像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   但此时有人闹上门来,大家还是乐得跟着看热闹,心里也都带了些想要窥伺真相的好奇。   薛承原本正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心里一直想薛家这两个搅屎棍什么时候来,也好奇夏月初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所以此时见两个人坐在门口哭闹起来,丝毫没有惊讶和气恼,反倒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薛承不知道夏月初都有什么安排,所以此时略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怕自己若是说什么做什么,反倒扰乱了她的计划。   原本站在薛承身边的封七却是知道内情的,直接拔脚朝两兄弟走过去。   薛力和薛勇吓得连连后退,嘴里乱喊乱嚷。   “杀人了,要杀人了!”   “各位青天大老爷要为草民做主啊!”   “我们为了进京来讨个公道,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啊——”   “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竟没有我们老百姓说理的地方!” 第1106章 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薛承的乔迁之喜,在京城算是一件大事儿。   因为这件事的意义不仅在于搬迁,而是朝廷的风向标,甚至有些人私下将这件事认定为朝廷对庆王的宣战,是备战平叛的开端。   加之这次乔迁宴,大家已经确定陈瑜白会出席,所以京中但凡收到了请帖的官员,包括前几日不当心摔断了腿的太常寺卿都拖着伤腿来了。   所以当薛家两兄弟在薛府门口闹起来之后,在旁边围观的人,档次和人数几乎等同于大朝会。   大多数人都在悄悄观察薛承的反应,对那个如今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夏娘子越发好奇。   薛承却一直按兵不动,反倒是封七挑眉问:“你们是说薛大叔病倒了?”   “可不是么!”薛勇立刻打蛇随棍上,“我爹如今病在炕上起不来,家里别说抓药了,买粮的钱都没有了……”   薛力也跟着强调道:“若不是因为爹病得厉害,我们兄弟俩也不会天寒地冻地还大老远跑到京城来,还不是为了讨点钱回去给我爹看病……”   “薛将军,大喜的日子,闹成这样是做什么。”蒋昕延突然插了一竿子进来道,“不就是点银子的事儿么。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用银子解决的,那都不叫事儿!   “先不说这件事儿谁对谁错,就看人家兄弟俩大老远过来,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是不是?而且乡下开销少,说白了,夏娘子店里多卖一道菜,就够人家老老小小吃穿用度大半年了。   “这样吧,你们也别闹事了,这块玉佩拿去,怎么也能卖上几百两银子,就当是我替薛将军给的,你们拿回去好生给老爷子看病,若是还有剩下的,就当做贴补家用了。”   蒋昕延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要递给薛力。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只要不算蠢笨的人,就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了,看向薛承的眼神里就忍不住带上了点儿同情的意味。   如今谁不知道蒋家大房的这位蒋昕延就是个疯狗一般的存在,谁若是得罪了他,那可是坚决咬定不松口的。   有些知道内情的人,此时已经想到,定是当初薛承揭发了斗狗案,才跟蒋昕延结下梁子。   但是不知道其中缘故的人,此时就忍不住交头接耳地打探起消息来。   蒋家本来就是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再加上姻亲关系,几乎占据了大齐朝廷的半壁江山。   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其中不乏有当年先帝对蒋家纵容之缘故,但也能看出蒋家一贯善于钻营。   而近来小皇帝日日宿在德妃宫中,甚至连原本已经基本议定的选妃一事也不再提起。   这个事实越发助长了蒋家的气焰,全家上下都觉得德妃已经将半只脚踏上了后位。   虽然大家表面上跟蒋家还是客客气气的状态,但是有些人私下里已经开始担忧,若是德妃当真得怀龙嗣,登上后位,那么蒋家或将成为大齐势力最大的外戚。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此时见蒋昕延跟薛承对上了,一个是年轻的外戚衙内,一个是皇上器重的年轻将才。   薛承没想到蒋昕延会这么沉不住气,但此时却不能由着他乱来,一旦这枚玉佩真的给出去了,岂不是就坐实了他愧对薛家的莫须有罪名?   想到这里,薛承终于上前一步,伸手挡住蒋昕延递出的玉佩,道:“蒋公子这是做什么呢!不过是两个贪得无厌的刁民,若不是因着今个儿是我重新回到薛家的大喜日子,早就叫人把他们打出去了,怎么还呢个给他们钱!”   薛力薛勇一听这话,登时又嚎啕起来。   但是两个人演技远远不及周氏,根本挤不出眼泪来,只能用不同的姿势挡着眼睛干嚎。   “爹啊,儿子不孝,要不到钱,怕是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家里太穷,进京的盘缠都是找亲戚朋友、乡里乡亲凑出来的,如今已经花光了,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两个皮糙肉厚,大不了就睡大街,冻死了也是活该,但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老家还有上了年纪的爹娘……”   薛家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耽搁的时间久了,有些原本中立或是同情薛承的人,此时也不由得心生埋怨,不管是给钱还是撵人,赶紧把人打发走,请大家进去才是正经,都堵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   薛承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冲周围看热闹的人拱拱手,不好意思地说:“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寒冬腊月的外面冷,大家不如先入内就坐。前阵子内人入宫献宴,为了更好地招待吐蕃王一行人,所以在御花园搭起了一座玻璃暖房。   “宴请了吐蕃王之后,这座暖房就已经从御花园拆除,如今正在我家前院内,是为了乔迁宴能好好招待诸位大人,特意叫人来重新搭建起来的,坐在里面又挡风又暖和,还十分亮堂。”   夏娘子入宫献宴所用的玻璃暖房,早就在文武百官中传遍了。   当天参加宴席的众人,就是免费的宣传员,惹得那资格入宫赴宴的人心里发痒,此时听说薛家把整个玻璃暖房都从宫里运回家了,心思登时就不在眼前这件八卦上了。   众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甚至还有性子急的,直接就叫住身旁的侍从,让人带路看玻璃暖房去了。   蒋昕延急忙给薛家两兄弟使了个眼色。   薛力赶紧道:“求薛将军可怜可怜,就算不看在我们的份儿上,好歹也给点儿医药费,我们身为儿女的,当真不忍眼睁睁看着老爹因为没钱抓药看病……”   薛力说话的时候,薛勇已经趴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薛家门内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上前一脚就把薛勇踹到一旁,又劈手给了薛力一记耳光。   这人不但动手,嘴里还毫不客气地咒骂。   “没钱抓药看病怎么样?我看你爹病不病死不一定,倒是得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气死!” 第1107章 早有准备!   “要死了,薛将军指使家丁打人了!”   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等着帮忙带节奏的赵胜洪终于抓到机会,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这一嗓子,把之前都已经进去的人都给喊出来了。   薛勇原本正趴在地上,拍着地面干嚎,被一脚踹到旁边摔了个狗吃屎。   “呸呸!”他一边往外吐嘴里的血沫子,一边担心地摸着自己的门牙,担心把牙给磕掉了,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龟儿子,敢踹你老子,老子弄死你……”   他这边还没爬起来,就听薛力满是心虚地喊了声:“爹……你怎么来了……”   “哥,你怎么胡言乱语了,爹什么爹,咱爹不是在家呢么……”薛勇好不容易爬起来,一扭头,整个人也傻了眼。   此时站在他们兄弟面前,一张脸气得黑如锅底的,不是薛良平又是谁。   “爹……”薛勇虽然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没混到亲爹站在眼前也不认的地步。   而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家里的银子都被兄弟俩拿光了,薛良平哪里来的盘缠追过来?   薛承也完全没有想到,薛良平居然会出现。   “薛叔。”薛承迎上去道,“您怎么来了?刚才老二老三说你病了,我还担心得紧!”   “病啥病,我身体好着呢!初味轩每个月都有人来给送钱送吃的,倘若我真的病了,你咋会不知道呢?”薛良平说着狠狠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两个儿子,啐了一口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两个孽子,居然偷了家里的钱跑到京城来找你闹事!若不是我发现他们偷钱一路追过来,那可就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薛叔,你别这样说,大壮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才死的,你还不计前嫌地收留我,护我安全。”今天是薛承正式搬回将军府的日子,本来就有些心绪难平,此时说到这里不由得动情,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会把您当做父亲一样孝顺侍奉。之前我就叫您跟我一起来,您舍不得家里地,就是不肯。我想着那时候自己还未恢复身份,便也没有强求。   但如今我已经搬回将军府,薛叔不如就直接留下,也免得山高路远,让我总是挂念。”   “好孩子,我早就说过,大壮是你的亲卫,他就该护着你的安危,哪怕是丢了命,也是他的造化,是打从他当兵开始就注定了的。   “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有房有地,哪里用得着让你给我养老送终。”   薛良平说到这里,喉咙一哽,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谁知道靠着你的帮衬,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两个儿子却越来越不争气……你跟月初都是好孩子,莫要跟他俩牵连不清,他俩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几句话下来,大家基本大致搞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向薛家两兄弟的眼神就都变了。   连刚才帮着他俩敲边鼓说话的蒋昕延,也都收到了不少隐蔽却不屑的眼神。   蒋昕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自己明明已经派人盯着薛承这边的动静,居然都没发现他竟然直接把薛老头给接到京城来了。   看来对方是早就知道消息,早有准备啊?   蒋昕延此时还不知道后院那边,自家未婚妻也已经失手,两个明明应该最给力的证人全都反水,让她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嘲笑奚落。   “大家快快进去落座吧。”薛承一边说,一边扶着薛良平的手肘把人请进家门,“我岳丈岳母还有大舅哥、小舅子他们都跟廖老爷子一起都在正房东屋那边坐着说话呢,我这边还要招待客人,让阿铮送你过去。”   薛良平闻言自然是求之不得,别看他刚才一番话说得还挺是那么回事儿,要知道,这可是夏月初找人反复教了他多次的结果,该说的都说完之后,再让他跟这些达官贵人们待在一处,那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至于薛力和薛勇两个人,此时如垃圾一般被人丢在门外,连多投给他们一个眼神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薛承和薛良平也没理他们,只有薛府的家丁出来,将两个人从门口撵走,免得碍事。   两个人一脸茫然地坐在街对面的墙根儿底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变成这样。   “对了,赵胜洪呢?”薛力突然想起他,左右看着找起人来。   他不提这人还好,一提起来,薛勇就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也跟着四处张望,果然没找到赵胜洪的人影儿。   但是他敢确定,刚才闹起来的时候,他还听到赵胜洪在人群里乱喊呢!   如今一出事,人就不见了。   薛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薛勇拍着他的肩膀道:“哥,咱俩这是叫人给利用了啊!我早就知道,那个赵胜洪怎么那么好心,大街上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让人拖家带口地去他家白吃白住,带着咱俩出去喝酒摸牌,还教咱们怎么对付薛承,现在看来,这是有人拿咱俩作筏子,要对付薛承呢!”   薛力闻言变了脸色,一把甩开薛勇的手,起身道:“你这话是啥意思?当初虽然是我先认识的赵胜洪,但我可没自己做主,是回去跟你们商量过的。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当时咱们都已经穷得快要睡大街了,合着我给大家找个能白吃白住的地儿还做错了?有本事你当时反对啊!我看你住得也挺舒坦,人家请喝酒你也一口没少喝,结果现在开始跟我说这些个早知道晚知道的屁话?”   薛勇本来还真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突然把这件事儿想明白了,跟薛力感慨一下罢了,但此时听得薛力这样说,登时便也恼了。   “我又没说是你的错,你这么心虚干么?”薛勇太了解自己这个亲哥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问,“你该不会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吧?” 第1108章 哥俩捆在一起卖也不值这个钱   薛力闻言直接起身,答非所问道:“咱们去后门那边看看吧,说不定你嫂子她俩成功了呢!”   听他这样说,薛勇越发起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到底干啥了?现在说出来,咱们这兄弟兴许还有的做,不然我可轻饶不了你!”   “我……”薛力吭哧瘪肚了半天,眼瞅着薛勇的拳头就要落下来了,这才道,“我、我就是在赌场借了点儿钱……”   “多少钱?”薛勇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薛力的衣领,恶狠狠地逼问道。   “也就、就一百多两……”薛力越说声音越轻。   其实他当初跟着赵胜洪去赌场,只是想着跟去看看热闹。   但是一来自己心痒手痒、二来也架不住赵胜洪的撺掇。   刚开始只是找赵胜洪借几十个铜板,小来小去地过过瘾。   可赵胜洪正巴不得找个把柄,能够更好地控制住薛家兄弟,自然是各种怂恿。   后来薛力就不受控制地越玩越大,赵胜洪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借给他,帮他牵线搭桥借了印子钱。   最开始其实只借了十两银子,但是他越赌越深陷其中,忍不住又借了几次,再加上不断往上滚的利息,到手不过四十两银子,如今已经滚到一百多两了。   原本如果今天能从薛承手里讨到钱的话,加上赵胜洪那边给他的许诺,他就能把这笔钱一口气还上。   但是,谁知道薛良平竟然从东海府追过来了,原本打得叮当响的算盘,直接被砸了个粉碎,除了一身债,什么都没落着。   薛勇真是要疯了。   当初他在家的时候,不过借了一两银子赌钱,最后滚到五两多,就快把他给压死了,不但出去躲债,还被人追到家里去讨债,最后还是薛承帮忙解决了问题。   如今薛力居然欠了那么多钱,不过几日就已经滚到一百多两,这怎么还?把哥俩捆在一起卖也不值这个钱。   老家镇上放印子钱的人就已经惹不起了,能在京城放印子钱的得是多么有本事的人?   薛勇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此时甚至都不想打薛力了,他只想赶紧跟薛力撇清关系。   他猛地松开揪着薛力衣领的手,把人丢在地上,自己已经开始往后退。   “咱们早就分家了,你欠债可跟我没有关系。”   薛勇这会儿连周氏都顾不得去找了,只想赶紧回东海府去,在家过日子虽然清苦,但好歹还算安全。   但是当薛勇回到住处时,却发现院子里有个老妇人正在收拾东西,却不见赵胜洪的身影。   薛勇想要进屋拿自己的行李,却被老妇拦住问:“这位小哥,你是谁啊?”   “我是赵胜洪的朋友,最近借住在这里,今天正准备收拾东西走。”薛勇不想惹事,对老妇的态度还算客气。   谁知老妇却道:“赵胜洪?你是说租房子的那个赵家小哥是么?他刚走不久,屋里的东西也都叫人搬走了,我刚打扫完屋子,没东西了。”   “啥?”薛勇彻底懵了,“他上哪儿去了?”   “嗨,我哪儿知道啊!”老妇一边扫院子一边嘟囔道,“小哥你既然也在这儿住,那你自己说说看,我这院子虽然旧了些,但住起来一点儿都不比那些贵的地方差,这么多间房,院子这么大,院子里还有口水井,都不用去巷子口挑水,多方便啊!这还不满意,只赁了一个月就走,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老妇唠唠叨叨表达着对赵胜洪搬走的不满。   薛勇却听得像是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似的,从里到位都被冻透了。   他不相信地冲入厢房,发现自己的行李果然都不见踪影。   那些棉衣棉裤、铺盖卷儿、还有他藏在角落里的散碎铜板,全都消失不见了,   薛勇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比之前听说薛力欠了一百多两银子高利贷还要绝望。   不多时,把院子收拾利索的老妇探头进来,冲薛勇道:“小哥儿,我得锁门回家了,你有啥事儿去找租房的那个人吧,我是不知道的。”   薛勇扶着墙,勉强站起身,踉跄地走出院子。   身后传来老妇落锁的声音。   他迎着冬日的冷风站在巷子里,左右看看,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与此同时,薛府后院,孙氏和周氏被姜瑞禾送到正房夏家老两口那边。   因着不想跟外面的官员们搀和在一起,所以以廖老为首,带着夏家人,打算就在东屋消消停停地吃一顿就算了。   夏家老两口自然是没有意见,即便廖老爷子不张罗,他们也是不敢出去跟那些贵人们同桌的,被人瞧不起倒是小事儿,万一哪里做得不对劲儿,再给孩子们惹祸就不好了。   尤其是今年,夏瑞松亲自压着送山货、年货的车队进京来了,昨个儿晚上刚到家,这会儿正跟平安怎么亲都亲不够呢!   原本屋里的气氛很是热络和睦,谁知没多久,秦铮就把薛良平给送过来了。   大家客套地寒暄了几句,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薛良平会在这儿的时候,姜瑞禾又把孙氏和周氏给送过来了。   孙氏一路上都着急地抓着姜瑞禾问:“姜姑娘,我家大妮儿和二妮儿呢?你是带我过去见她们的么?之前那个人把孩子抓走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后来大嫂说让我放心,是孩子已经被救出来的意思么?你现在是带我过去找孩子么?”   周氏都被她翻来覆去地问烦了,但是姜瑞禾却一直态度温和,耐心地回答孙氏每一个问题,也不管自己都已经回答过几遍了。   孙氏到了地方,没看到孩子,整个人登时就不行了,差点儿两眼一翻晕过去。   好在姜瑞禾一把将人扶住,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安抚道:“薛二嫂不要着急,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如今正有人护送着过来,你稍等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周氏终于忍不住,鼻孔朝天地翻了个大大地白眼。 第1109章 你今后是怎么个打算   孙氏心心念念的都是孩子,进屋之后跟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之后,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玻璃窗,死死盯着外面的院门,希望能尽快见到两个女儿。   周氏却不安分地四下打量,一双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恨不得自己浑身都长满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宅子,比她以前梦见过的天宫还要好几百倍。   刚才一路跟着姜瑞禾进来的时候,走了那么远才道正房,简直都快赶上从村东头到村西头的距离了。   而且不过是夹道,居然都建得红漆刷墙,青砖铺地的,村里最有钱的崔家正房屋里头,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从夹道拐入院子之后,周氏一双眼睛就开始应接不暇。   无论是沿着院墙婉转曲折的长廊,还是穿着打扮比她还好的婆子丫鬟,亦或是一排排高大的青砖碧瓦房,都在不停地刷新着她对薛承身份的认知。   而这种情绪,在进入正房之后达到了顶峰。   这简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尤其是薛家宅子这次重新修葺,全部都换上了明亮的玻璃窗。   周氏之前虽然已经在初味轩看到过玻璃窗了,但那也只是从外面大概看了一下模样罢了。   当时虽然看着屋里头灯火通明十分闪耀,却并没有当真理解到其中的奥妙,甚至还想,为啥要让外头的人把屋里看得这样清楚?真是叫人怪臊得慌的。   如今身处室内,发现屋里比点燃烛火还要亮堂,对院子里的一切也看的清清楚楚,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细看才发现,屋内的玻璃窗上面,都有一根细长的横杆,角落处垂着窗帘,想来是可以遮挡起来的,这才算是明白了玻璃窗的妙处。   再看看人家的窗帘都比她见过最好的料子还要高档贵气,周氏这心里头,当真五味杂陈,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   同样是乡下丫头出身,同样嫁进薛家,但是自己有丈夫在身边,婆婆也是亲婆婆,加上会来事儿,所以周氏一直觉得自己比夏月初高出不止一等。   当年过门后,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怀孕后更是把洗贴身小衣的事儿都交给夏月初做。   但是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夏月初日后竟然有这样的大造化。   周氏心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当初薛承到山顶子村避祸的时候,夏月初可不是现在这般白净秀气的模样,根本是又黑又瘦,也不知道薛承是什么眼光,竟看上她没看上自己!   如果当年薛承看上的是自己,如今住着大房子、奴仆成群的岂不就是自己了?   不过转念一想,当年薛承那个样儿,即便是看上自己,自己也看不上他呢!   唉,周氏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也明白,这样的日子,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   不过看到夏月初如今生活得这样好,之后给自己银子的时候,肯定也会出手很大方吧?   周氏在屋里转转悠悠、胡思乱想的时候,孙氏终于看到女儿的身影出现在主院门口。   孙氏立刻起身冲出去,一把将两个女儿搂入怀中,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二妮儿虽然还有点懵懂,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还是立刻抬手帮孙氏擦着眼泪道:“娘,不哭。”   大妮儿毕竟年纪在哪儿摆着,自然知道自己跟妹妹之前是被人控制了。   虽然那些人嘴上说是带她们去玩儿,但是她看得清楚,他们腰间都带着武器。   她只能装不知道,然后一路护着妹妹。   半路又冲出来两个人劫马车,更是吓得她抱紧妹妹缩在车厢角落里,直到有人打开了车厢门。   唐茹笑得像个拐卖小孩的怪姐姐,说要带她俩去见娘亲。   当时小妮儿还天真地问:“不是说带我们去玩儿么?”   大妮儿一直心存警惕,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抱着妹妹,乖乖地被唐茹带走。   好在唐茹没有骗她,是真的带她俩来见娘亲了。   孙氏抱着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转身又拉着孩子跪下,磕头感谢唐茹的救命之恩。   看着孙氏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哭得涕泪横流,唐茹被触动了心事,沉着脸丢下一句:“要谢就去写夏娘子,都是她安排的。”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水韵只得上前几步,把还跪在地上的娘仨儿扶起来道:“薛二嫂别见怪,阿茹就是那么个脾气。”   “不见怪不见怪。”孙氏连声道谢,然后才拉着两个孩子进屋。   小妮儿抬头问:“娘,刚才那个姐姐说,等到了地方就能见到大娘了,大娘呢?”   夏月初可以说是小妮儿幼年生活中,除了亲娘之外,唯一温柔的存在。   无论是她温柔的声音、温暖的怀抱还是美味的食物,都深深地印在了小妮儿的脑海中,以至于薛承跟夏月初搬走之后,她还曾经因为找不到大娘而偷偷地掉眼泪。   孙氏抹了把眼泪,低声道:“你乖乖听话,晚上就能见到大娘了,大娘现在正忙呢!”   两个孩子的到来,让正房内的气氛好转了许多。   无论是廖老爷子还是夏家老两口,亦或是薛良平,他们这样年纪的人,大多都是喜欢小孩子的。   廖老爷子看到两个小姑娘,忍不住道:“哎呀,这俩孩子怎么瘦成这样?”   孙氏忍不住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吴氏知道薛家的情况,所以上前几步,问:“你们两个还记不记得我?我还去过你们家呢!”   大妮儿看了看她,犹豫地说:“你、你是大娘的亲娘?”   “对!大妮儿记性可真好!”吴氏说着,把桌上放果脯蜜饯的盘子拿下来,塞到大妮儿手里道,“带着妹妹上里屋玩儿去。”   “谢谢。”大妮儿先看向孙氏,见她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盘子,向吴氏道谢后,才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拉着妹妹往里屋去了。   吴氏等孩子们走了才问孙氏:“老二媳妇,你今后是怎么个打算啊?” 第1110章 我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   孙氏犹豫片刻道:“大嫂、我是说夏娘子,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带着孩子留在京城,我和两个孩子,她都管吃管住,我还可以去初味轩后厨帮着做事。第二个是,我也可以回东海府,她会帮我安排一个住处,我也可以去初味轩的店里做事赚钱。”   吴氏心下暗道,这若是留在京城,岂不是就贴上撕不掉了?虽然孙氏这人还算老实,但人总是会变的,再加上两个孩子如今还小,谁也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如何,还是回东海府的好。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关切地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觉得还是回东海府比较好,只是担心孩子他爹会去闹事儿……”之前自打夏月初给出这两个选择之后,孙氏就一直在考虑,总觉得各有各的好处。   但是经过这次孩子差点儿被绑,当真让她吓破了胆,哪里还敢留在京城。   但是薛力却也是个大问题,若是回了东海府,万一他喝多了去找事儿,自己娘仨儿也很难应付。   “孩子爹倒不是大问题,初味轩总还是护得住你的。”廖老爷子想得就更加长远一些了,“要我说,也还是回东海府的好。京城挑费高,你两个女儿虽然现在还小,可以终归是要家人的,你总得给她俩备嫁妆。   “回东海府,你在店里做事勤快些,几年也能攒下不少候再有初味轩做靠山,怎么也能给孩子说上两门殷实的人家。   “可若是留在京城,你们本就是外地人,在京城没有根基,一来嫁妆你备不起贵的,二来家境稍微好点的,人家怕是也不想娶,说不得最后只能嫁那些出苦力的泥腿子,白白糟蹋了两个闺女。”   吴氏闻言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么,还是老爷子想得长远,我光看着两个孩子年纪还小,竟都没想到这一层。”   孙氏本来就是想回去,京城到底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连口音都不一样,总有些融入不进去的感觉。   如今听得廖老爷子这一分析,越发坚定了她要回去的决心。   夏洪庆道:“我们过完年开春儿也准备要回老家了,到时候咱们一道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薛良平之前一直尴尬地坐在角落处不敢吱声,可此时却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不是,老二家的,你刚才那话是啥意思?你这是要……”   孙氏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看过去才发现,薛良平居然也在屋里,登时吓得站起来了。   “爹……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来给那两个小兔崽子收拾烂摊子!”薛良平继续追问,“老二家的,你刚才那话、你是想带着孩子走?”   孙氏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离开薛力,是夏月初帮她的要求,而且之前大妮儿的态度,也让她终于醒悟,不能让孩子继续过自己那样的日子了。   但是打定主意归打定主意,突然碰到公爹,还是让她有些开不了口。   夏洪庆跟吴氏对视一眼,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如今对外都说夏月初没做过老薛家的儿媳妇,东海府那边的户籍档案也都被改掉了,但是如今屋里都是自己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夏洪庆和吴氏面对薛良平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点抹不开面子。   尤其是夏洪庆,当初坚持要求闺女嫁过去给人家守寡,结果最后闺女竟然阴错阳差地跟了别人,没见到熟人倒也罢了,如今见到薛良平,真是让他这张老脸也怪臊得慌的。   最后还是廖老爷子开口道:“分了就分了吧,你儿子又打媳妇又打孩子的,还去外头吃喝嫖赌,非要把人家栓在你家里逼死才行么?我看老二媳妇是个老实的,就算跟你家老二和离了,也不会不让孩子认你的,以后想孩子了就进城看看也就是了。”   薛良平被廖老一番话说得无地自容,垂头道:“都是我没本事,教子无方啊!”   孙氏原本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无意中扭头的时候,发现透过纱幔,能看到女儿熟悉的身影,想到之前大妮儿说过的话,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抬头面对薛良平道:“公爹,真是对不起,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这个家,我们娘仨儿是真的待不下去了,我不是为了我自个儿,我是为了两个孩子,我把她们带到这个世上,我就得守着她们、护着她们。   “以前是我傻,总觉得女人这辈子,就该从一而终,有什么事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孩子越来越大,我看着他对孩子的样子,我……我也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   “不过就像这位老人家说得一样,大妮儿和二妮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孙女儿。”   里屋,大妮儿把蜜饯盘子放在炕桌上,让二妮儿自己在那边吃,她自己站在纱幔后面,一直偷偷在听外面大人们的说话。   她的嘴唇一直紧紧抿着,面无表情地听着外头说话。   直到孙氏终于鼓起勇气表态的时候,大妮儿的表情终于开始松动,眼睛也渐渐湿润。   紧接着只听外面薛良平道:“是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和孩子了,月初这么想拉你一把,想必也是看着你和孩子可怜,我这个做爷爷的,若是还拦着你们往好日子奔,那就真不是个人了。   “你一个人带着两个闺女,日子怕是也不好过,闺女到底是要嫁出去的,总该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才好,你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再走一步我也不怪你。   “若碰不上合适的或是不想再入一家门,就给大妮儿招个上门女婿也行,好歹能帮你撑撑门楣,免得以后老了无依无靠。”   薛良平这番话说得着实真情实感,他有三儿两女,当初在山顶子村,可以说是人人羡慕。   但是谁成想,二十年后,如今眼瞅着就快要落得个老无所依的凄惨下场了。 第1111章 京城官宦人家大龄剩女交流联谊会   后厨此时忙得热火朝天,王桦第一次挑大梁掌勺,紧张得不行。   夏瑞轩过来给他帮忙,见他嘴唇一直紧张地抿着都没有放开过,便上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鼓励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王桦了,你都已经得了皇上的赏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放心大胆地随便做,做砸了都没事儿,谁敢说不好吃,直接把皇上赏赐的餐具拿出来摔他脸上去,再问他好不好吃!我看谁敢说不好吃!”   后厨的人都被夏瑞轩给逗乐了,那些个御膳房学徒出身的二厨们,也都跟着大声附和。   “阿桦哥不怕的,皇上说好才是真的好!”   “就是,夏娘子都敢让你挑大梁,你有啥可担心的。”   “再不济咱就把皇上的赏赐请出来,端放在酒桌中央,看谁敢挑三拣四!”   后厨里这么一闹腾,王桦也终于放松了抿紧的唇,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好了,大家别拿我取笑了,今天还要多仰赖大家帮衬,做得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够好,那肯定是我学艺不精……”   “嘿,阿桦说话就是中听,我就爱跟着你做事儿。”   “小桦哥你就放心大胆地做吧,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王桦平时蔫不吭声的,但是每每到了该使劲儿的场合,却从来都不会跌份儿,不管说话做事都十分大气周正。   所以那些御膳房学徒出身的二厨,即便以前对王桦能成为夏娘子的大弟子有些不服气,如今也早就心服口服了。   王桦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伸手拿起锅铲。   好在手还是很稳的。   他之前真担心自己拿起锅铲的时候,手会抖得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其实王桦今日比那天跟靳钰凡比试厨艺还要紧张许多倍。   比试厨艺说到底,输赢都是自己的事儿。   但今天是师父和师公的乔迁大喜,来的都是朝中官员,可以说整个儿大齐的朝廷班底今天都在薛府了。   如果他做的不够好,那就太给师父丢人了。   不过等灶坑里的火苗腾起,炒勺里的水煮被烧得滋滋作响时,他的心就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添一勺油,葱花蒜末下锅,“呲啦——”一声,拉开了后厨忙碌的序幕。   后厨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前院的气氛还算不错,大家在玻璃暖房内,围坐在桌边说话。   后院的气氛却依旧十分诡异,也难怪人家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姚四姑娘先前丢了人,此时也不知躲到那个角落去了,不敢再出风头了,心里忍不住埋怨蒋昕延,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轻信那两个乡下妇人,在人前丢了这么大的丑。   因为有陈大奶奶和韩书兰的帮忙,所以夏月初并没有出差错,招呼着那么多位客人,居然还算游刃有余。   前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招待客人这种事,都还是需要夏月初亲自去做的,经过几年时间,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早练出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   虽然夏月初不喜欢这样虚伪的客套,但是在眼前的场合下,这项技能还是颇为有用的。   几位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官夫人坐在角落处,看着夏月初的待人接物,就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这位夏娘子当真是山野出身么?我看她的气度,可不怎么像。”   “谁知道呢!”同桌另外一个人道,“都说这夏娘子来历成谜,连师从哪位大师都不知道,按说她的厨艺这么好,她师父肯定比她更厉害,可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在大齐却毫无名声,怎么想都不对劲儿不是?”   “我听人说,其实夏娘子的师父,就是廖老爷子的师兄弟,师兄弟两个人,一个出世,一个入世。夏娘子是出世那位的关门弟子,后来入世来找廖老爷子……”   夏月初从不远处路过的时候,随便听了一耳朵,登时就无语了。   这都已经不是谣言,完全是瞎编了吧?   夏月初表面上装作没有听到,但是心里却囧得不行,等过些天廖老爷子宣布要收自己为义女之后,这样的谣言估计要更甚了。   姜瑞禾快步走过来,凑到夏月初耳边低声道:“月初姐,郑夫人带着郑姑娘来赴宴了。”   “郑庭萱?”夏月初皱眉问。   “嗯。”姜瑞禾点点头,小声嘟囔道,“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想的,将军都说让他家约束好自家女儿了,居然还有脸把人带来。”   郑夫人其实也不想把女儿带来,但是郑瑞轩最近在家乖顺得很,也不再去外面乱跑,老老实实地在家学礼仪、练女红。   然而在郑大人和郑夫人准备出门参加薛家的乔迁喜宴时,她却在郑大人的马车离开后,突然上前拦在了郑夫人的马车前,要求一同前往。   郑夫人当然不敢带她,万一再把人家的乔迁宴搞砸了,那可就真跟薛家结仇了。   但是郑庭萱的理由却也十分充分,薛家乔迁宴应该是年前京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活动了,如果这次郑夫人不带她出场,其他人指不定还要在后面说什么闲话,说不定还要影响她说亲,以后可就真嫁不出去砸手里了。   “娘,如今薛家已经平反,夏娘子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薛夫人,都已经入住薛府了,我就算再没皮没脸,也不可能跟别人共享一个男人。”   郑夫人心软,耳根子更软,尤其郑庭萱的婚事,是她最大的心病。   而且这样的场合,大家都会带着家里未婚的姑娘,有些自己没有女儿,也会选个出挑的继女跟着。   这种场合,除了大家一起来露露脸,见见面,秀秀首饰衣裳,再加上吃吃喝喝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功能——京城官宦人家大龄剩女交流联谊会。   郑夫人见女儿这段时间都表现很好,最终终于被说动了,把人带着一起来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踏实,所以一直磨磨蹭蹭的,直到快开席了才姗姗来迟。 第1112章 都在等夏月初的反应   “郑夫人,郑姑娘。”   见人已经进来了,夏月初身为主人,自然不能先给人家脸色看。   而且刚才姚四姑娘已经闹了一场,虽然最后被夏月初完美化解,但她也不希望今天再出什么别的乱子。   郑夫人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态度十分温和地跟夏月初打招呼,还殷勤地闲聊了几句,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郑庭萱的态度虽然比郑夫人冷淡,但还算维持了应有的仪态和礼貌,跟夏月初微微颔首,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夏月初不想跟她计较,直接把人往屋里让。   母女俩刚落座,后厨就开始上菜了。   郑庭萱突然开口问:“怎么,今日不是夏娘子掌勺么?”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   郑夫人脸都白了,使劲儿在桌子下面扯郑庭萱的袖子。   “今日是我大徒弟掌勺,希望郑姑娘吃好喝好。”   夏月初实在不想多搭理这个脑子有病的郑庭萱,刚准备离开,却听她又问:“夏娘子这样年轻,就已经有徒弟能出徒了么?   “哦,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薛将军能够为薛家洗刷冤屈,重新搬回薛府,是个值得好好庆祝的大事儿,应该做得尽善尽美才好,夏娘子,你说是吧?”   夏月初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郑庭萱。   作为主人,刚才第一句话她忍了,谁知对方根本不懂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道理,居然蹬鼻子上脸。   “郑姑娘最近都在家待着没出门吧?”   此言一出,屋内接连响起几声没憋住的嗤笑。   郑庭萱被问得一噎,她出没出门,难道夏月初还不清楚么?   当初薛承派人直接捉了她送回家,还带话让郑大人好好管教女儿,整个儿京城都传遍了。   他爹气得直接把她禁足在家里,还一口气给她请了好几个教养嬷嬷。   这会儿夏月初这样问,完全就是在揭她的伤疤。   郑庭萱脸上虚假的微笑都已经维持不住了,沉下脸问:“夏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尚未婚配,自然比不得已婚妇人,能随便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在家待着还能去哪儿?”   此言一出,屋里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   在座的官员夫人们,都是已婚妇人,郑庭萱这话,直接把大家都给得罪了。   但是大家都没有出声,都在等夏月初的反应。   夏月初此时若是怂了,就真是要被许多人看不起了。   “还能去哪儿?谁知道呢。”夏月初挑眉,声音也微微上扬道,“兴许可以在城里租个小院儿,自个儿去清净几日,想必也挺惬意的。”   “你……”郑庭萱气得猛地起身。   一直跟在夏月初身后的姜瑞禾跟水韵立刻上前一步,防止郑庭萱发疯出手伤人。   郑夫人气得压低声音怒喝:“这就是你说的会老老实实地?你若再敢说半个字,就给我滚回家去!”   郑庭萱如今出门一趟十分困难,今日好不容易说动了母亲,也着实不想饭都没吃就被强行扭送回家,只得硬压着一口气坐下。   屋内其他人却都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看来这个夏娘子果然也不是一般人,说话还是挺给劲儿的。   不过也有些年长的夫人,总觉得夏月初这样锋芒太盛,到底是主家夫人,怎么好这样跟一个未婚姑娘这样计较。   却听夏月初又道:“其实刚刚郑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出门,是因为上个月我的大徒弟刚刚在厨艺比试中赢了饕餮楼掌柜的爱徒,这件事儿传得街知巷闻,郑姑娘若是有空出去走动走动,想必也就不会质疑他有没有资格掌勺今日的乔迁宴了。”   郑庭萱心道,又不是赢了饕餮楼的掌柜,不过是赢了别人的徒弟罢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但是郑夫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眼瞅着脸上的粉都快压不住面色的青黑了,她只得默默在心里吐槽,不敢说出声来。   夏月初见她终于闭嘴了,就不再理会,扭头笑着对郑夫人道:“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郑夫人尴尬得脸都僵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其他人见夏月初的态度不卑不亢,不一味忍气吞声,却不尖酸刻薄、穷追猛打,知道见好就收,又收获了一波好感。   郑庭萱安静下来之后,大家终于可以舒服地开始吃饭了。   夏月初今日为女眷们准备了五味子酒和葡酒两款果酒,都是酸甜适口,酒劲儿不大的,也很受欢迎。   今日的乔迁宴,菜单是夏月初跟王桦一起定的,除了夏月初以前做过的,较有名气的菜品之外,还特意放了四道之前从来没做过,也没在初味轩上过菜牌子的新菜,算是帮王桦继续造造势。   王桦的手艺是夏月初从零开始教出来的,尤其是当初在东海府,事情没有后来那么忙,所以夏月初完全是按照前世师父给她打基本功的方式来教王桦。   所以王桦虽然心里忧虑自己为何好几年了还不能出徒,但他的基本功是打得很扎实的,后期学起新菜品来,也比其他人要更快,更精准。   他如今所欠缺的,仅仅是实战经验罢了。   而夏月初之前两次入宫献宴,都是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也算是给了他近距离观摩和参与其中的机会。   所以其实早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能力已经远远在他自己以为的水准之上了。   后厨上菜很快,屋内女眷们都是没吃过夏月初亲手做的菜的,甚至有很多连初味轩都没去过,所以此时吃到王桦的手艺,顿觉比外面的那些酒楼美味许多,一个个吃得赞不绝口。   酒过三巡,菜也吃了大半,大家吃着聊着,屋内的气氛也终于热络起来。   门口的帘子突然被人打起来,大家还以为是后厨又上菜了,没想到却是几个丫鬟抬着一个硕大的果篮进来。   虽然里面只有苹果、橙子、金桔等水果,但是能在腊月里看到这样的好东西,着实叫人眼馋。   只听为首的丫鬟道:“夫人,前院有客人送了果篮,将军说您最爱吃水果,所以特意叫人送过来给您和诸位夫人、姑娘们餐后享用。” 第1113章 满肚子都是酸水儿   一听说果篮是薛承因夏月初爱吃才特意叫人送过来的,屋里顿时响起调侃的轻笑.   年轻的姑娘家们更是一个个羞红了脸,看向夏月初的眼神中却也都透着羡慕。   只有郑庭萱一个人,气得在桌子下面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因为前院送来的果篮,屋内的气氛渐渐朝好的方向发展。   许多之前还端着架子的官夫人,也都开始对夏月初露出善意的笑容。   其实对于这些官夫人来说,虽然也有些人会互相攀比出身、家世,但多是眼皮子浅的。   归根结底,女人出嫁之后,就是夫家的人了。   娘家什么的,好了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好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毛病。   夫君是否敬你、重你才是最要紧的。   薛承刚刚已经当众明确表现了对夏月初的尊重和爱护,其他人闻弦歌知雅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夏月初严格来说是农户出身,士农工商,并非什么下贱出身。   大齐史上就曾有过农户出身的皇后。   皇上都娶得农妇,薛承不过是个将军,当初还在逃难,又有什么娶不得的。   而且今日这些官娘子,跟薛家也无仇无怨,并没有针对夏月初的必要,如今见薛承都已经将姿态做足,若是再不亲近一二,反倒显得她们不给薛家面子。   所以原本都还端着的诸位官娘子,此时全都挂起笑容,对夏月初的态度也热络多了。   夏月初其实有些不明就里,但是有些事,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也没有必要太过纠结缘故。   大家的态度都和善起来之后,聊天也不像先前那么浮于表面,都转而开始说一些家常琐事,还有人就厨艺问题向夏月初请教,夏月初也都一一耐心地回答。   陈大奶奶故意帮着夏月初,竟然找她问佛跳墙的做法。   “这个菜用料多,做法也复杂,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万一我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反倒误导了。不如这样,回头我把用料和步骤一一详细地写下来,派人送到府上去可好?”   陈大奶奶道:“这道菜很麻烦么?那若是我笨手笨脚的,按照你的步骤做,还是做不好可怎么办?”   “那我就只好登门叨扰,亲自示范给你看了!”夏月初跟她玩笑道。   陈大奶奶立刻对周围的人说:“你们听听,我早就说过夏娘子是最和气不过的人,也从不藏私,你们还将信将疑,如今可是都亲耳听见了吧?”   其他人自然也给陈大奶奶面子,都跟着凑趣。   而且今天也发生了不少事儿,先是姚四姑娘,后是郑庭萱,通过夏月初的处理,大家也看到了她的手段和气度,更是多了几分认同。   乔迁宴差不多吃到尾声,桌上的残羹冷炙被一一撤下,后厨端上来甜品和果盘。   陈大奶奶很巧妙地见话题引向各地的口味和特色食物,这个话题十分安全,大家又都有话可说,很快就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在大齐,能做到京官高位的官员,无论时间长短,都曾外放为官,考绩为优之后才能调任回来升迁,诸位官夫人基本也都是一并跟去上任的。   而让诸位官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夏月初居然对各地的口味都能拿捏得八|九不离十。   夏月初前世跟随师父去过许多地方,加上她师父喜欢考据古代饮食文化,所以她也跟着了解了许多。   所以虽然来到大齐之后,她并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但说起各地的饮食也是头头是道,甚至还能从各地的历史渊源、风土人情乃至于气候天气等各个方面,三言两语就通俗易懂地说清了当地饮食口味形成的缘故。   “岭南可真是好地方,北靠五岭,面朝南海,及有崇山峻岭又靠海,物产极其丰富。再加上水系发达,水网密布,气候温和,雨量也多,农作物一般都是一年两熟,甚至还有地方可以一岁三熟,所产稻米不但可以自给,甚至还有储余可以北运。   不光是稻谷,岭南的水果也是闻名遐迩,无论是荔枝、龙眼,还是柚子、柑橘,可都是好东西,年年入贡。   沿海地区,鱼蚌螺贝蛤等海产的捕捞,如今也是一年多过一年。   所以近些年粤菜的发展之所以能这样一日千里,与岭南丰富的物产也脱不开关系。   而且岭南有大量农户种植甘蔗,制糖作坊也多得很,如今咱们京城吃的蔗糖,便都是从岭南运过来的。   大家总说菜的口味是北咸南甜,便是这个缘故。”   “没想到夏娘子竟然这般学识渊博。”礼部侍郎赵正柏的夫人道,“我当年曾随我家老爷在岭南待过几年,还真真儿是如夏娘子说得一般无二。   “当初我还是头一遭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没个经验,加之我家老爷要求轻装简行,不可铺张浪费,我便只带了日常用物,连下人也只带了贴身伺候的。   “原以为到了地方再雇人也就是了,谁知一连换了四五个厨子,做出来的菜都是甜滋滋的,老爷跟我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如何吃得惯?   “我倒也罢了,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有能做上几道菜的,只可怜了我家老爷,刚到任公务繁忙,吃得又不顺口,不到一个月就瘦了一大圈,人都脱相了,可把我急得,写了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从家里调了用惯了的厨子过去,才算是救了急。当时什么简朴低调竟也顾不得了,幸好没有被人弹劾,不然我可真是对不住我家老爷,后来就学乖了,无论去哪儿上任,别的带不带都不打紧,厨子是必须要带着的。”   郑庭萱看着桌子上的果盘,想起薛承竟然会特意送果篮大到后宅给夏月初撑腰,气得插起一块水果,放在嘴里泄愤地用力嚼着,嚼得满肚子都是酸水儿。   她是当真想不通,自己好好一个官家嫡长女,怎么就比不上一个乡野村姑?   此时听到赵夫人的话,郑庭萱终于忍不住开口讽刺道:“如此说来,看来赵大人家里便缺个夏娘子这样的厨娘,无论南北东西的菜色都会做,带到哪里去上任都不怕。” 第1114章 活活砸在手里嫁不出去   郑庭萱这话说得着实刻薄,非但将夏月初比作家仆,顺带着连赵夫人一并得罪了。   原本颇有些喧闹的室内陡然一静。   郑夫人面色惨白,浑身抖得像打摆子,只恨自己最近身子养得好,竟不能立时晕死当场。   今日不仅仅京中官宦女眷来得齐全,各大勋门也基本都派了晚辈女眷带着未出嫁的姑娘们来凑个趣,看着是给薛家一个面子,其实是在给小皇帝面子。   最近这段时间郑庭萱一直老老实实,郑夫人心软被她哄骗过去,今天是真想带她出来给大家看看,向外释放一下我家闺女不发疯了,想说亲的人可以来了。   正经人家的嫡子什么的她也不做肖想了,但郑大人好歹是户部侍郎,只要放低要求,总不至于让个闺女活活砸在手里嫁不出去。   郑夫人心目中的人选主要是三类,一是门第相当人家的庶子,二是各位夫人的娘家侄儿外甥,三是年纪不要太大的鳏夫。   但是郑夫人万万没想到,郑庭萱这些日子的乖巧和悔过都是装出来的,甚至连她今日要跟来,都是带着算计的。   自己竟然这么蠢地信了她,现在当众如此这般,谁家疯了才会登门求娶。   郑夫人身后跟着的婆子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大姑娘,您不看别的,也好歹看看夫人的脸色,就少说两句吧。”   郑庭萱闻言扭头,见母亲一脸随时可能晕倒的模样,讪讪地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见郑庭萱闭嘴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夏月初身上。   这些目光里有同情,有试探,也有纯粹地看热闹。   请客吃饭,没有主家发作客人的道理。   是以之前夏月初对郑庭萱反唇相讥的时候,年轻些的还好,年长又尊重的夫人们,却都是暗自皱眉的。   好在夏月初最后用话给圆回来了,勉强算不得失礼。   谁成想郑庭萱还要继续发难。   诚然,她这样做太不尊重主家夫人,但是郑庭萱的名声早就穿得满京城皆知,做出什么来,大家也顶多看看热闹罢了。   可夏月初今日尽地主之谊,若是当真被郑庭萱惹恼,被她牵着鼻子走,那这第一次在上流社交场合亮相可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夏月初此时也有些为难,若刚刚说话的对象是侯爵府的夫人或是年长的官夫人,她身为晚辈,说自个儿可以去府里做厨子,只怕人家看不上,这样开个玩笑打个混也就过去了。   偏生对方是礼部侍郎夫人,丈夫官职不上不下,赵夫人的年纪也不上不下,这也法子是用不上了。   但如果就这样忍气吞声地混过去,且不说别人怎么看,夏月初自己的心里也过不去。   就在夏月初还没想好应对之策的时候,杨艾琪突然快步进来,走到身边道:“夫人,前院打发小厮来报,宫里的赏赐到了……”   郑庭萱闻言翻了个白眼,干脆豁出去了,今天左右已经得罪了夏月初,若不直接把她的名声搞臭,岂不是白出来这一趟。   “果然是乡下出来的,眼皮子浅,连带着手下的人都没见识,宫里的赏赐自然有男人们在前面接,巴巴儿地来告诉你有什么用。”   按照大齐的规矩,宫中无论是下旨还是赏赐,也并非所与人都能有资格去条案前面跪着的。   一般来说,都是家里老太爷带着家中所有男丁前去跪谢圣恩,但若是家中有朝廷封的诰命的话,也是要一并前去的。   是以杨艾琪奇怪地瞥了郑庭萱一眼,道:“这位姑娘说得什么话,我家夫人乃四品诰命夫人,自然要上前院领赏谢恩。更何况宫里来传话的人说得清清楚楚,还有专门给我家夫人的赏赐。”   听了这话,屋内顿时小小地骚动起来。   身为诰命夫人,夏月初上前领赏谢恩是很正常的,宫里给的赏赐都是有循例,衣料、金银首饰,自然就是赏给女眷的。   但是这样特意点名,有赏赐专门给家中夫人的,还真是格外少见。   夏月初心道,该不会是什么食材吧?   她起身给在场的诸位告罪后,赶紧回去换上四品诰命的全套装扮,再匆匆去前院等着领赏谢恩。   前院此时已经布置好小叶紫檀的条案,薛承也在等她了。   “时间充裕得很,那么着急做什么。”薛承见她大冷天的,额头鼻尖竟都有些冒汗,忙迎上前几步,拉着夏月初往条案边走,还笑着打趣道,“领个赏就把你急成这样,以后这样的时候有的是,习惯就好了。”   夏月初开始也没太着急,但架不住姜瑞禾跟杨艾琪着急,两个人一路催催催,最后把她也给催得急起来。   此时看到薛承这般好整以暇,再想起自己在后宅被郑庭萱弄得颇为狼狈,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了?”薛承见夏月初心情不好的样子,问了一句也没得到回答,便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姜瑞禾。   姜瑞禾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好在没有等多久,宫里的人便到了。   薛承跟夏月初跪下行礼,听着刘启念了好久的礼单。   夏月初心道,好在杨艾琪有经验,给她里面绑了一对儿厚实的狍子皮护膝,不然大冬天跪在这冷冰冰的石板上这么久,肯定冻得透透儿的。   饶是这样,夏月初最后也是被人搀起来的——腿都跪麻了。   内侍捧着各色赏赐鱼贯而入,摆在前厅内。   最后抬进来的是两个硕大的木桶,看样子里面还有东西。   刘启笑眯眯地说:“夏娘子过来瞧瞧,这是胶东那边送过来的,一路换着海水养着,到京城还活着的只剩十条,皇上特意叫人给将军府留了两条。”   夏月初凑过去一看,两个大桶里装着八成满的海水,每个桶里都有一条真鲷舒展着鱼鳍鱼尾,游来游去。   这么大的真鲷!   夏月初眼睛都开始放光,这可是天然无污染的纯野生真鲷啊!   更何况还这么大,这一条怕是得有十几斤。   不过她紧接着又迟疑了,扭头问:“刘公公,这、这鱼能吃么?还是得养着?” 第1115章 究竟是何用意?   二人都没想到,夏月初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薛承颇为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刘启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笑着说:“夏娘子,这么大的鲷鱼难得,能活着运入京城的就更难得了,皇上说了,好东西不能糟践了,所以特意给您留了两条。”   夏月初刚闹了个笑话,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听刘启这么说,心里猛然一动,试探地说:“今日家里宴客,乱糟糟的,这鲷鱼,便留着明日在家设小宴的时候吃吧!”   刘启见夏月初猜出来了,立刻道:“那夏娘子明日可要帮咱家留两个位置啊!”   得,还真让夏月初猜着了,皇上这是没吃上乔迁宴,想来单独吃一吃夏月初的手艺。   “那是自然,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贵人的位置啊!”薛承也反应过来,是小皇帝要偷偷出宫来吃饭,“明个儿我带人亲自接贵人过府。”   刘启见夫妻俩这样上道,自己的差事圆满完成了,登时笑眯眯地说:“那咱家今日就先行回去,不打扰府上的乔迁宴了。”   送走刘启之后,夏月初看看缸里的两条鲷鱼,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菜谱了。   薛承提醒道:“月初,后宅还一屋子客人等着你呢!”   不说还好,一说正让夏月初想起那个难缠的郑庭萱来,狠狠瞪了薛承一眼,转身就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道:“着人把两个木桶抬到厨院的厢房里,小心看着,千万别让鱼死了!”   姜瑞禾特意落后几步,提点薛承道:“郑夫人带着郑庭萱来了,很是给月初姐下不来台。”   薛承闻言,眼睛登时眯起来了。   他重新回到玻璃暖房内,立刻被一群人围住,全都要向他敬酒。   “皇上如今这样倚重薛将军,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敬将军一杯。”   “薛将军十几岁就已经声名远播,只可惜时运不济,好在如今拨乱反正,今后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大家心里都清楚,西夏、东瀛这种外患暂且不提,光说内忧,庆王依旧盘踞在蓉城,瑞王余党也还蛰伏在南边,用兵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薛承只要能凯旋而归,那升官加爵全都不在话下。   所以如今先进行一些感情和经济投资是没有坏处的。   薛承没有接任何一个人的单独敬酒,而是直接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与大家共饮了一杯,待众人全都重新落座时候,才将目光转向郑鹏义。   “郑大人最近可好啊?”薛承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走到郑鹏义身边,主动提酒,“薛某有事,咱们借一步说话。   郑鹏义还以为薛承这是放低姿态要与自己和解,立刻笑着端起酒杯,跟随对方一道出了玻璃暖房,去了旁边的花厅。   进了花厅,只见薛承将手中酒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薛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郑鹏义手里还端着酒,登时涨红了脸,心道薛承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薛某当初着人将离家出走多日的令爱送回郑家的的时候,曾经提醒过郑大人,不能全心都扑在公事上,也要有时间教导和约束子女。”薛承的遣词用句还算客气,语气却半点儿都不客气,“但如今看来,郑大人还是力有不逮啊!”   郑鹏义越发被说得一头雾水,干脆也把手中的酒盅往桌上一墩,怒问:“薛将军,不都说习武之人说话办事最是干脆,薛将军对郑某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何必这样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   “要说不满,也该是郑大人对我不满才对吧?既然郑大人让我直说,我就问一问,今日是我薛家大喜的日子,您家夫人带着令爱登门,对我夫人百般刁难,究竟是何用意?”   郑鹏义闻言登时一惊,但是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若说郑庭萱自己逃跑出来搅局,他兴许还能信几分,但是他对家中夫人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不可能由着闺女胡闹的。   他稳了稳神道:“薛将军,小女之前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自打上次回家之后,我就将她禁足在家,严加管教,今日我与夫人一同出门,一前一后到的贵府,小女又怎么可能与我家夫人一起出现在贵府的乔迁宴上。”   薛承一侧唇角上翘,假笑道:“难不成要薛某再派人将令爱押送过来,郑大人才会相信么?   “而且薛某早就把话说清楚了,我已娶妻,对自家夫人也是又敬又爱,希望令爱自重。   兴许是薛某位卑言轻,说的话郑大人不放在心上,若令爱还是这般屡教不改,薛某就只能把官司打到御前,让皇上给评评理了。”   郑鹏义见薛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心里越来越慌,难不成自家夫人真的把女儿给带来了?   薛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郑大人若是不信,就请坐下稍候,薛某已经叫人去请薛夫人和令爱了。”   郑鹏义黑着脸坐下,他现在觉得“令爱”两个字从薛承嘴里说出来,都带着浓浓的讽刺味道。   二人坐下没等多久,便听到郑庭萱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好端端的我爹为什么要叫我们过来?你该不会是假传消息哄骗我们吧?是不是夏月初叫你们这么做的?告诉你们,我爹可是朝廷命官,我娘也是有诰命在身的,不是能让你们随便拿捏的……”   郑鹏义听着熟悉的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不是自己女儿还会是谁?   他听着女儿的话,面色忽青忽白。   见薛承双手抱臂站在一旁,脸上嘲讽意味更浓,郑鹏义越发觉得,今日一张老脸真是丢得捡都捡不起来。   正在尴尬之际,郑夫人跟郑庭萱一前一后穿过花厅的另外一侧门入内。   郑庭萱看到屋里只有父亲和薛承,还以为父亲终于想明白要帮自己争取了,喜得加快脚步,越过郑夫人上前。   郑鹏义看着女儿,眼睛却几乎要喷出火来。   “父亲,您……”   “啪!”   郑庭萱话没说完,就被郑鹏义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整个人摔倒在地,脸颊登时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缕缕血丝。 第1116章 自私自利的白眼儿狼   被郑庭萱这样一闹,郑鹏义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在薛府吃吃喝喝,狠狠瞪了自家夫人一眼,向薛承赔了不是,没脸地带着老婆孩子告辞离开。   他一路压着火,到家之后就彻底爆发了。   郑鹏义一把掀翻八仙桌,茶盘茶盏碎了一地。   紧接着回身一脚踹在百宝阁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平时被他视若珍宝的玩物纷纷摔得稀碎。   饶是这样,郑鹏义还觉没能出气,在屋里转了几圈,看见窗下摆着的一对儿粉彩大花瓶,几步过去,举起来砸得稀巴烂。   郑夫人和郑庭萱还是头一次见郑鹏义发这么大的脾气,娘俩儿抱在一起,缩在屋角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外面的下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郑鹏义一顿发泄之后,屋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让他砸了,他却依旧气得在屋里不停地转圈。   屋里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   薛夫人本以为这下总能让自己分辨几句了,刚要开口,郑鹏义却突然定住脚步,看向她冷冷地说:“你回去给她收拾收拾东西,今晚我就着人把她送到定水庵去,这个孽障,家里是绝不能留了。”   定水庵是京郊的一处庵堂,是前朝的官庵,送进去的都是皇亲国戚家犯了事的女眷,基本进去就出不来了。   到了大齐之后,虽然不再是官庵了,但是严格程度却完全不亚于前朝,只不过被送进去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犯了事的女眷,弄出了什么丑事,罪不至死,却又不得不罚,便被送进去。   定水庵里面管教严格,每日不但粗茶淡饭,还要自己挑水种菜,砍柴做饭,十分辛苦。   而且最重要的是,入定水庵,是要剃发的。   郑庭萱以为父亲是在吓唬自己,毕竟这种话他以前也不是没说过,是以连连摇头大喊:“爹,我知道错了,我不去定水庵,我不去!”   郑夫人跟郑鹏义几十年夫妻了,对他最是了解,听着他的语气,再看着他此时的表情,顿觉事情不对。   她惊得双眼瞪大如铜铃,顾不得满地的碎瓷片,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郑鹏义的腿,急道:“老爷,我知道你生萱儿的气,但是定水庵是什么地方,若是送进去,萱儿的一辈子……”   “她还有什么一辈子!”郑鹏义怒道,“她的一辈子早就被她自己作没了!”   郑夫人失声痛哭:“都怪我,我今日不该带她去,都是我的错,老爷,我就这一个女儿啊!你若非要她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不如我替了她去!”   “慈母多败儿!”郑鹏义一脚把郑夫人踹开,“你若想去,就跟她一起去!你是只有这一个闺女,我们郑家可还有好几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呢!一家子的名声都被她一个人败光了,若是再把她这个孽障留在家里,列祖列宗的棺材板怕是都要压不住了!”   郑庭萱此时才真的傻眼了,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父亲这次竟然是认真的,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了么?   正如郑鹏义所说,虽然他嫡出的女儿只有郑庭萱一个,但是家里庶出的女儿还有好几个,兄弟家里也都有女儿。   再让郑庭萱这样闹下去,不仅郑家的女孩子们要跟着一起坏了名声难寻亲事,怕是连儿郎们都要跟着受牵连。   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过门后面对这么一个嫁不出去的极品小姑子?然后还要跟着满世界丢人。   看着郑鹏义黑着脸拂袖而去,郑庭萱整个人瘫软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上前抱住母亲的胳膊摇晃哀求道:“娘,娘你帮帮女儿啊,你不能眼看着爹把女儿送去定水庵啊!”   郑夫人也抱着女儿掉眼泪,咬牙道:“那我带你回外祖家,你可愿意?你外祖家好歹也是扬州大户,那边跟京城离着十万八千里,没人知道这边的事儿,到时候娘帮你寻一门踏踏实实的好亲事,咱们再也不回京城了。”   郑庭萱闻言却迟疑了。   虽然薛承已经把事儿做得很绝了,拒绝的也十分明确,没有任何含糊的地方。   但是郑庭萱却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薛承对夏月初不过是恩情,是感念其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的不嫌弃和帮助,那根本就不是爱。   就算有一手好厨艺又如何,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厨子请不来?   如今薛承重回京城的权利圈子,夏月初的出身和见识,就会成为她最大的短板,薛承早晚会嫌弃厌倦她的。   到时候,自己不就有机会了么!   所以从郑庭萱内心来说,她根本没想过要离开京城。   “娘,你不想帮我就算了,我知道你们都嫌我给你们丢人,恨不得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或是远远地配个人家,以后是死是活就跟你们无关了,既然如此,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生我?爹当初为什么不极力帮我促成跟薛家的婚事?   “但凡你们以前多为我上点心、尽点力,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明明是我先喜欢薛承的,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等来的就是他娶了个乡下厨娘么?我哪里不如那个夏月初,我不服……”   郑夫人安静地听着女儿的抱怨,发现这次自己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她如今算是看透了,这个女儿,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白眼儿狼。   如她意的时候,对父母格外亲昵,不如她意的时候,什么狠话都不伤人似的往外蹦。   想到这里,郑夫人凄然一笑,不顾自己手上刚刚被划破的伤口,起身拍拍裙摆上的灰尘道:“既然如此,那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她快步走出房门,冲左右吩咐道:“看好大姑娘,人若是再跑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一并送入定水庵去。”   郑庭萱眼睁睁看着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大门在她面前被重重关上。   她心里陡然一空,茫然地跌坐在地。 第1117章 打错了算盘!   薛府乔迁宴上,郑家人的提前离席,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   少了郑庭萱的搅合,后宅女眷们的相处比之前融洽了许多。   一顿饭从巳时一直吃到申时才散场,将客人都送走之后,夏月初揉了揉笑僵了的脸颊,真是比在后厨忙一天还累人。   薛承喝得有点高,是被封七和秦铮架回来的。   夏月初就料到会这样,早早叫人备下了醒酒汤,这会儿趁热给他灌下一碗,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把人塞到床上让他自己睡去了。   她这边却还不得闲,得去父母那边看一下,廖老好歹也得算半个客人,薛良平、周氏、孙氏也都在,总得安排一下。   夏月初一进屋,便瞧见屋里两拨人壁垒分明,这边是夏家老两口、夏瑞松、夏瑞轩加上平安,围在廖老爷子身边。   那边是周氏、孙氏带着两个孩子,跟薛良平满脸不自在地待在另一边。   二妮儿看见夏月初,眼睛猛地一亮,脱口而出:“大娘!”   她喊完人就想往夏月初那边跑,被大妮儿一把按住肩膀,只得停住脚步,委屈巴巴地看向夏月初。   夏月初跟自家长辈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径直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摸摸二妮儿的小脸儿,笑着说:“二妮儿还记得大娘呢?”   “记得!”二妮儿开心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大娘做饭可好吃了!”   孩子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也跟着松快了不少,大人们也都跟着露出笑容。   “那回头得空了,大娘给二妮儿做好吃的,好不好?”   这回换成孙氏不自在了,她急忙赶在二妮儿说话之前开口道:“大……夏娘子,小孩子嘴馋,不用理会她,你如今忙得很,哪里能麻烦你给她做吃的。”   “不碍事,小孩子嘛!”夏月初揉揉二妮儿的脑袋,道,“今天忙乱了一天,就都先在府里歇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孙氏自然是连连点头,不敢有什么意见。   周氏更是巴不得能住一回大房子,闻言立刻就笑开了花。   夏月初站起身,对薛良平道:“薛叔,今天多谢了您,事情才能这么轻易就化解了,这段时间从东海府日夜兼程地赶过来,实在是太辛苦您了。”   薛良平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家那两个不学好的小兔崽子造的孽,我能帮上忙就好,哪里还有脸当你一个谢字!”   “如今都已经是腊月里了,现在回东海府一路上风大雪大,越走越冷不说,路也难走,也未必能赶得上回家过年,不如就先留在京城。”   听得夏月初这么说,夏家老两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道还不赶紧撇清关系,怎么还把人留下过年了?   尤其是夏洪庆,如今知道了女婿并不是薛壮,再见到薛良平就觉得脸上发烧,别扭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听夏月初继续道:“家里在京城另外还有一处宅子,我早就叫人给收拾出来了,薛叔若是不嫌弃,就跟两位弟妹一起搬过去,过了年我大哥和爹娘也要回东海府,到时候你们一路也能做个伴。”   薛良平原本也是要推辞的,他也不傻,自然知道自己若是留下来,只会让大家都不自在。   如今听到夏月初说另给自己找了地方,这才一口答应下来。   他毕竟也上了岁数,两个儿子也指不上,这几年真是又受累又受气,从东海府一路被人带着快马赶路,也着实累得不轻。   这会儿若是让他立刻回东海府,估计还没到家就得累出毛病来了。   薛良平就也没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夏月初的视线转向孙氏,还不等她开口,孙氏便抢先道:“等开春儿了,我跟公公一起回去,到时候还劳烦夏娘子,帮我在初味轩找个帮厨的差事,我如今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想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能给她俩攒出嫁妆钱来就知足了。”   “那也好。”夏月初见孙氏做好了选择,点点头,故意道,“那你就留在东海府那边吧,虽然可能累一点,但是月钱也比县城里多,那边知府大人跟同知大人跟我家将军都相熟,没人敢去店里闹事,你就安心留在那边做事就行。”   周氏听得直撇嘴,心里暗骂孙氏就是个榆木疙瘩,有夏月初这么棵大树不靠,居然还要回东海府去。   所以她立刻道:“我要留在京城!”   不料夏月初却一改刚才温和的态度,挑眉看向她问:“你留在京城干什么?”   周氏一愣,随即又挺直腰杆道:“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帮了你,你就给我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还给我一笔银子的,难道你想说话不算话?”   “我又不是你,说话自然是算话的。”夏月初理理衣袖道,“只不过我许给你的小院在东海府,你留在京城的话,难道是想睡大街?”   周氏见过了京城的繁华之后,哪里还愿意再回东海府。   却听夏月初继续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接受,把你自个儿心里那些个非分之想憋回去,别让我知道,回去之后有房子有钱,可以自己过安稳的日子。   “若是你真敢再憋什么坏水儿,那我可以跟你保证,到时候,非但京城你留不下,东海府,怕是也再回不去了。”   周氏看出夏月初眼中的威胁之意,虽然心里不住地给自己鼓劲儿说不用怕,她若是真有这个本事,之前也不用找自己来帮着演戏了。   但是夏月初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在参顶子村时候的模样,气势竟有几分迫人。   夏月初看穿了她的心思,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怕你不知道,我先告诉告诉你,承哥如今管着京城大半的禁军和守卫,偌大个京城,每天都有人消失不见,至于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不动薛力和薛勇,所以也不敢动你?   “那你可真是打错了算盘!不动他俩是不想让薛叔老来丧子。但是你?你觉得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在乎你的死活?” 第1118章 不过是个将军府,就玩不转了?   把家里的杂事都处理好之后,夏月初又跟夏瑞松了解了一下东海府两家酒楼以及双司局如今的经营情况。   等她终于回房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下来了。   房间里亮着灯,薛承已经醒了,但是躺在床上没起身。   “干嘛去了,等你半天了。”薛承见夏月初回来,等她走到床边,伸手直接把人拖上|床,搂进怀里,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夏月初伸手轻抚他的后背,问:“难受么?后头灶上还温着醒酒汤,我去给你盛一碗?”   “没事儿,没喝多少。”薛承翻了个身,侧躺在夏月初身边,伸手点点她的鼻尖道,“郑庭萱在后院闹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是你叫人把她们母女叫走的?”夏月初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这些小事我能应付得来,难不成以后还事事找你告状?其实宫里的赏赐一来,郑庭萱也就消停了。”   薛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在夏月初腰间胡乱摩挲,半眯着眼睛道:“放心吧,她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么肯定?”夏月初却并不很信,上次把人送回去,也说让人家严加管教,如今还不是一个德行,“我觉得郑大人两口子也有毛病,这么一个疯姑娘还不好好看住了,还带着满世界现去,真是生怕家里名声太好了。”   “我跟郑大人说了,若是再这样,我便要把官司打到御前,让皇上看看他家的家风家教。”薛承漫不经心地捏着夏月初的腰间软肉,“他可以不在乎名声,却不能不在乎仕途,郑庭萱以后肯定不会再来烦你了。”   “希望如此吧!”夏月初拍掉薛承的手,“乱捏什么,怪痒痒的。”   “你最近忙得又瘦了。”薛承的语气里有种淡淡的挫败感,“真是太难养了,怎么都不长肉。”   “你以为你养猪啊!”夏月初有样学样地在薛承腰间掐了一把,却掐得自己手指生疼,硬得根本掐不动,干脆伸进去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腹肌,“我倒觉得我现在这样正好,若是能捏起赘肉来就太胖了。”   两个人摸来摸去,很快就撩起火来……   今晚也不知怎么了,薛承格外地亢奋。   一番激烈的亲热过后,夏月初本来就累,这会儿更是浑身都乏得很,眼皮也越来越沉。   被薛承抱着去清理了一番再回到床上,已经困倦得完全不想睁眼了。   薛承把人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头发,约摸着她应该睡着了,才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句:“月初,我今日,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一时间也不知哪种更多一些。”   夏月初听到了这句话,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在做梦。   她努力想要撑起眼皮,最后却还是以失败告终,直接跌入了黑甜的梦乡……   夏月初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隐约记起昨晚听到的话,能够确定不是自己做梦,的的确确是薛承说的。   但是薛承既然选择在那样一个时间去说,就证明,他不想跟自己谈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单方面的倾诉和宣泄。   终于正式回到薛府,他心里肯定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夏月初决定装作没有听见,让这件事便这样过去。   她习惯性地想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一出内室,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夫人起身了,奴婢伺候夫人梳洗。”   小丫头话音未落,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丫鬟鱼贯而入,手里分别端着面盆、胰子、面巾、梳子等物。   这些丫鬟都是经过培训的,手脚都十分麻利,给夏月初围上大的面巾,开始给她净面。   然后有人再后面轻手轻脚地帮她将长发梳通,并且用钝头的梳子给她按摩头皮,揉按穴位,最后再给她梳成发髻。   夏月初舒服地几乎重新睡着,心里忍不住想,难怪古代那么多人都追权逐利,这特权阶级的腐败生活,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这边梳洗穿戴好了,对面隔间内都已经摆好了早膳。   姜瑞禾过来道:“月初姐,这是家里的账册,所有的田庄地产铺面,库房里的东西,我都一一核对过了,今天是搬回来的第二天,也该把下人们都叫到一起立立规矩说说话了。”   夏月初自己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是腊月初七,明天就是腊八节了,到时候酒楼和家里也都一堆的事儿,有些事情的确需要在今天抓紧处理清楚。   她伸手接过账本放在一旁,姜瑞禾办事她放心,所以这个就先不用看了。   夏月初寻思片刻道:“叫家里所有人半个时辰后到二进的花厅里集合,我过去看看。对了,你把家中下人的名册拿来给我看看。”   姜瑞禾刚才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两个丫鬟就被她的容貌惊得一呆,如今见夏月初对她这般信任倚重,二人更是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夏月初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话,不慌不忙地吃完早饭,坐在窗边翻看着姜瑞禾拿回来的名册。   如今薛府里的人员构成还是有些复杂的,大体分成三部分。   一是当初薛家满门抄斩后,全家跟着庄子一起被发卖到别处的家生子,如今田庄地产都还回来了,人自然也就跟着回来了。   二是皇上赏赐的官奴,多是一些罪官的女眷和后代。   三是从人牙子手中新买回来的下人。   第一类倒还好,基本都是跟了薛家好几代的忠仆,虽然中途分开了几年,但到底还是顾念旧主的。   剩下两类就难免有些棘手了,无论是忠诚度还是做事的能力都还是未知,少不得要花心思调|教和考验了。   夏月初飞快地看完名册,对所有下人的来历和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深吸一口气起身对姜瑞禾道:“走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看。”   她就不信了,前世自己能把餐厅管得井井有条,如今不过是个将军府,就玩不转了? 第1119章 立规矩   夏月初带着姜瑞禾到花厅的时候,下面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百多人,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声音。   看到夏月初进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有机灵的,立刻行礼道:“见过夫人。”   其他反应慢的或是不情愿的,见状也都跟着行礼问安。   花厅登时又变得嘈杂起来。   夏月初在上首处坐下,没有急着开口,只淡淡地看着下面。   众人乱了一瞬,很快又安静下来,重新行礼问安,这次总算是齐了些。   夏月初点点头道:“下面的人,有的我已经见过,有的是今日头一回见,但是正式把人都叫到一起,今个儿算是头一遭,你们不了解我的脾气秉性,我也不清楚你们的底细。”   她说着,视线缓缓扫过面前的所有人。   下面的人都不敢跟她对视,被看到都急忙垂下头。   夏月初继续道:“我这个人呢,脾气直,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把规矩立在开头,今日把你们所有人都叫来,就是为了跟你们说一说规矩。   “我的规矩很简单,只有三条,第一,忠心嘴严。这个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一旦敢犯,全家连坐。   “第二,不自作聪明。做下人的,可以不聪明,但是不能自作聪明,擅做主张。人在开脱的时候总喜欢说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但是在我这儿,事情既然已经办坏了,你的心好不好,就也说不清楚了。   “第三,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严禁欺上瞒下。人不可能不犯错,但最怕为了掩盖小错最后酿成大祸。犯了错,只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自然不会苛责。但若一味推脱遮掩,甚至酿成更大的祸事,那就不要怪我不护短了。   “这三条,所有人可都听清楚了?”   下面立刻都道:“听清楚了。”   几个原本就是薛家家仆,早就熟识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位新夫人,也并没有他们之前想象得那么不经事,至少说起来还是头头是道的。   夏月初给众人立完规矩,冲身后的姜瑞禾一摆手道:“念名册。”   姜瑞禾立刻翻开手里的名册道:“葛立斌,四十三岁,妻安氏,四十岁。有二子三女,长子葛涛二十岁,已婚,次子葛源十六岁。长女葛翠二十有二,嫁与庄上账房,次女葛兰十八岁,去年嫁与庄上农户,三女葛珊十五岁,尚未婚配……”   葛立斌便是当初薛家的家奴,妻子安氏是薛母身边的丫鬟,他在薛家京郊九里庄做管事,当初薛家出事后,葛家全家跟着庄子一起被发卖,这次也是跟着田庄一并被还回来的。   这些内情,花名册上都写得详细,应该是薛承提前叫人准备给她看的。   “既然一直都在庄子上管事,婚配也都是在庄子上,那就先不用挪动了。只让葛源跟在将军身边打打杂跑跑腿,学着怎么伺候,葛珊也进府在我身边做事吧。”   闻言,葛家立刻全家跪下谢恩。   他们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家是薛家的老人儿,所以才受夏月初的看中。   在庄子上做管事,虽然油水可能不如府中多,但是毕竟大部分时间都不用伺候主子,日子过得也还算自在。   家中唯二没有婚配的一儿一女,直接被安排在男女主人身边,只要事情做得好,以后的前途自然是不愁的,哪里还有不高兴的道理。   接下来两家原薛家的旧仆,满东一家和郭兴一家,也都比照葛家的来,依旧在原本的庄子上做管事。   满家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满顺,郭家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郭芳,被叫进府搁在薛承和夏月初身边。   旧仆很快就处置好了,接下来便是官奴。   按照大齐的律法,官宦人家一旦出了事,只要不是通敌或是造反,基本都是男丁发配流放,女眷充作官奴。   皇上赏给薛承这四家,都不是新充为奴的,而是已经几代为奴的,人口较多,也知晓规矩,只要不吃里扒外,都是可以直接安排差事的得力助手。   但是这样的官奴也会有许多问题。   其一便是这些人世代为奴,早都是老油条了,自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方法。   其二便是不知道先前是在谁家做事,兴许会沾染一些坏习惯也说不准。   这些都是需要花时间重新调|教的。   夏月初对这些人也没有了解,只能根据名册上简洁的介绍,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把人填到府里需要人手的各个空缺处。   “暂时便先这样做着,回头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调整。”夏月初前世的连锁饭店也开了好几家,对于人事安排还算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把这部分都处理好了。   最后剩下的四十个人,则是薛府被还回来之后,薛承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小厮十个,丫鬟三十个,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已经跟着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   夏月初把四十个人叫到前面,对十个小厮直接道:“你们十个,以后在前院做事,由秦铮秦副将安排,先下去吧。”   剩下三十个丫鬟,早晨在房里伺候夏月初洗漱和用膳的几个也在里头。   “有擅长女红的么?”夏月初问。   她对针线活是一窍不通,身边肯定得搁一个擅长的。   三个小姑娘越众而出,说自己擅长女红。   姜瑞禾直接取了针线笸箩过来,让三个人当场展示了一下手艺。   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叫红线,倒还真没辜负她的名字。   夏月初对红线道:“其他两个人归你管了,今后你们只负责做针线活计,院子里其他差事不用你们操心。”   她又在剩下的人里挑出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跟之前的葛珊和郭芳一起,凑出四个人,放在自己屋里做事。   “你们四个在屋里伺候,把名字改了,就叫清荷、清芸、清芙和清菡吧。”夏月初想了想又道,“剩下的人,先挑出八个搁在婆母院子里,婆母没回来之前,先由安妈妈带着学些规矩。”   安氏没想到自己还有再回薛母身边做事的一天,这会儿比刚才听到儿子女儿有好前途的时候还要激动,红着眼圈儿给夏月初磕头谢恩。   夏月初对安氏道:“过完年,婆母会带崇儿回府,崇儿身边的人你也辛苦些,一并先带着教规矩吧。你再踅摸几个跟崇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也先开始教规矩,教他们识几个字,等婆母回来再看如何安排。”   安氏连连应诺:“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夏月初又挑了几个人安排在夏家老两口和平安身边,最后道:“如今后院由姜瑞禾姜姑娘管,账目、对牌、库房钥匙,一应都在她手里,你们有什么事都找她回便是,出院分为前后两院,由杨艾琪管着,大家平时有需要直接去前院,后院没有对牌不许入内。好了,别的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今日便散了吧。” 第1120章 这个新夫人还真是直接啊!   “安妈妈先留一下。”夏月初开口留下了安氏。   其他中年的婆子妈妈们都朝安氏投去艳羡的目光。   光是从夏月初管她叫安妈妈,而不是葛立斌家的,就能看出夏月初是要重用安氏的。   不过安氏是当年薛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的又是薛家最大一处田庄的管事,当初薛家没有出事的时候,安氏也是在薛夫人跟前当差的。   所以夏月初在如今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将她提起来做管事妈妈,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   不过安氏心里也还是有些打鼓的,毕竟她没有跟夏月初接触过,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只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其余人都离开后,夏月初道:“来人,给安妈妈看座。”   葛珊,如今该叫做清荷了,立刻取了绣墩过来。   安氏谢过夏月初之后,屁股搭了个边儿坐下。   夏月初来到大齐之后,见过的人不少,但是这种规规矩矩的下人却是头一次见,看安氏做什么都觉得十分新奇,原本只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看到的搭边儿坐,如今总算亲眼所见了。   安氏被夏月初看得心里发毛,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敢乱动,可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姜瑞禾轻轻咳了一声,才把夏月初乱飞的思路给扯回来。   “将军之前就跟我说过,安妈妈是婆母从娘家带过来的,最知道婆母的喜好跟府里原本的规矩。   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不清楚的,在婆母回来之前,少不得要麻烦安妈妈多辛苦了。”   “夫人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哪里敢说什么辛苦。”安氏今日来之前,心里其实对夏月初也是抱着审视的态度的。   如果薛府没有出当初那档子事儿,薛承作为嫡长子,说破天去也不可能娶一个门第这样低的夫人过门。   而若是放在以前,安氏作为薛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新媳妇见到她,也是要适当放低姿态,多有尊重的。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谁叫薛府出了那样的事儿呢!   而且今日安氏在旁边看下来,觉得这位新夫人说话做事都还是很有章法的,跟她想象中的乡下出身完全不一样。   如今被单独留下,她想着肯定也不止是这么简单托付自己几句的事儿。   果然,只听夏月初继续道:“如今咱们还不熟悉,以后接触多了,安妈妈就该知道,我是个直性子的人,对自己人做不来那种说一半藏一半的事儿,也学不来贵夫人说话弯弯绕绕,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夫人尽管直言便是。”   “如今府里的情况,安妈妈心里也应该有数,只有将军跟我两个主子,又是年轻小夫妻,上面没有长辈帮我们压阵,下面也没有孩子。   “将军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人品性情,都是特别招小姑娘喜欢的。而我娘家就是普通的农户,过门几年也没有身孕,如今爹娘加上哥哥侄儿又都在府上住着,难免会被人看轻了去。   “如今家里多了这许多年轻的丫鬟媳妇,一大半都是不知根知底的,难免会有人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安氏没想到夏月初说自己直接,竟然是这么个直接法儿。   她简直就差只说我男人很抢手,难免会有小丫鬟想往上贴了。   不过夏月初还真就是这个意思,尤其有郑庭萱这个“珠玉在前”,家里的小丫鬟看到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我对将军是很信任的,但如果家里当真有人主动爬床,哪怕什么都没发生,也膈应人不是?”   姜瑞禾没想到夏月初会说这些,站在她身后被臊得满脸通红,简直都要听不下去,想转身走人了。   安氏也被说得老脸发红,心道这个新夫人还真是直接啊!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安妈妈多费费心,把这些个丫鬟们都好生教导教导,别弄出什么不好听的事儿来,传出去叫人笑话。”   安氏抬头看向夏月初身后俏脸绯红的姜瑞禾,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说:“其实夫人大可放心,您身边放着这般容貌人品的姜姑娘,旁人谁还敢生那样的心思啊!”   她以为姜瑞禾是夏月初预备着给薛承当通房丫头的。   一般大户人家的主母都会这样做,选一个自己心腹的人,先给开了脸做通房,等主母剩下嫡子之后,便允许她生个一男半女的,最后抬成姨娘。   当年薛夫人也从自己的陪嫁里挑了一个开了脸,放在已故的老将军身边,那会儿其他几个一同陪嫁进来的还都对她十分羡慕,毕竟薛家家风正,老爷夫人也都和气,从不糟践人。   谁知后来薛家会出那样的事,当时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流徒路上一尸两命,就那么没了,反倒是其他几个配给管事的,全都安全地逃过一劫。   只是安氏没想到,以夏月初的出身,居然还知道这样的规矩。   谁成想此话一出,姜瑞禾原本还红扑扑的小脸瞬间就黑下来了。   夏月初闻言也皱起眉头,道:“安妈妈,这话可不敢乱说,姜姑娘并非家中奴仆,也不是我房里丫鬟,而是我酒楼的管事,人家早就有婚约在身,只是未婚夫在军中尚未回来罢了。”   安氏臊得脸颊滚热,脖子和耳朵都红透了,急忙起身,连连给姜瑞禾赔不是。   “无妨,不知者不罪嘛!”夏月初说罢扭头吩咐道,“清荷,你去把姜姑娘的身份传下去给所有人知道,让大家都尊重些,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平白坏了姜姑娘和将军的清誉。”   清荷见自家娘说错了话,也是一脸的不好意思,闻言急忙应诺一声,快步出去传话去了。   安氏闹了个大乌龙,自己又是羞愧又是无语,心道夫人把这么个明艳不可方物的黄花大闺女放在身边都不担心,居然担心家里那些个平头正脸的丫头们?   阖府上下的丫鬟们捆在一起也抵不过姜瑞禾的一半好不好? 第1121章 迎接圣驾   上午把家里的下人都安顿好,下午又派人将薛良平、孙氏母女三人还有周氏一道送去收拾出来的一处小院。   临走前,夏月初对薛良平道:“薛叔,院子那边柴米油盐都派人采买齐备了,每两日会有人去送菜,家里缺什么就跟送菜的人说,这里还有十两银子,其他的就先别想了,留在京城好生过个年,有什么事儿年后再说也不迟。”   薛良平连连推拒:“你把什么东西都准备齐了,咋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薛叔就拿着吧,京里过年热闹得很,到时候带孩子出去逛逛庙会,手里有几个钱权当零花了。”   夏月初想得周到,这十两银子都是散碎的银角子,装在一个针脚细密、绣花精致的荷包里,又叫人拿了两串铜板过来,一并交给薛良平。   “唉,当初你们离开东海府,我只当是以后都见不着了,没想到非但还有机会再见面,家里还要仰仗你们帮忙……”   “薛叔,你现在身边儿媳孝顺,孙女听话,不是很好么,何必非要去想那些烦心事。”夏月初一直把人送出门,看着人上了马车,警告地瞥了周氏一眼,然后对孙氏叮嘱道,“妮儿娘你就多受累了,上下都得你多照应着了,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送菜的人说,京城不比老家,你们人生地不熟的,遇事别自己撑着,知道么?”   孙氏听懂了夏月初的暗示,知道她是怕薛力薛勇两兄弟和赵胜洪背后的人再找上门去,所以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夏娘子放心吧,我如今既然想通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孙氏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心意也越发坚定了,“大妮儿、二妮儿,快跟夏娘子道别。”   大妮儿规规矩矩地道了谢,二妮儿却眼巴巴地看着夏月初,瘪瘪嘴问:“娘,大娘怎么不跟咱们一起住啊?”   “如今大家分家单过,这里就是大娘的家了,回头过年的时候,大娘去家里看你,给你带好吃的果子,好不好?”夏月初揉揉二妮儿的脑袋哄了几句,抱起孩子塞进车厢里,然后才对孙氏道,“两个孩子也不小了,尤其是大妮儿,都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也不能总大妮儿、二妮儿这么叫着,差不多也改给孩子起个名儿了。不过眼下也不着急,等和离了再说,到时候你想让孩子跟你姓都行。”   孙氏闻言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还、还能跟我姓?”   “你若是自个儿立了女户,就肯定没问题的。”夏月初之前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就特意去问过薛承,所以这会儿说得也十分确定,“反正只要你想,我会托人帮你办的,你也可以跟孩子商量一下,这些都不急在一时。”   把薛家一大家子人送走之后,夏月初顾不得歇个午觉,就要开始准备晚上的家宴。   小皇帝要过来吃真鲷,做起来自然不能像家常菜那样简简单单只求好吃,还是要花些心思在里头的。   由于小皇帝要过来,但是将军府的下人们,夏月初如今还不能完全信任,所以下午她直接清空了一个跨院,府中的下人一个不留,而是派人去廖府借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这个跨院本就临近角门,夏月初将左右夹道的入口都封了,以确保小皇帝来的时候不会被人无意撞见,也不会被有心人故意看到。   傍晚时分,小皇帝果然轻装简行,在陈瑜白陈大人的陪同下一道过来。   薛承在角门处低调地迎接圣驾,把人带入府中。   进屋坐下之后小皇帝便道:“朕对晚上这顿鲷鱼宴可是十分期待啊,中午御膳房做了真鲷,朕都没怎么吃,专门留着肚子等夏娘子的手艺呢!”   “内子午膳后就开始在后厨忙碌,希望不会辜负了皇上的一片期望。”   因为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很快就开始上菜了。   第一盘上来的,便是真鲷最鲜美的吃法——鱼脍,也就是后世的生鱼片。   一整块冰被琢磨成山川起伏的模样,上面再铺上脆嫩的生菜叶,生菜叶上摆着一片片略带粉红色的半透明生鱼片,旁边还配了三种不同的蘸料。   真鲷是活着送过来的,做鱼脍这条是专门等小皇帝刚入门的时候才开始宰杀的。   从新鲜的程度上来说,仅次于从海中捞出来直接啃。   冰凉的鱼脍入口,格外爽滑鲜美,简直像是一条灵活顽皮的小舌头,在口中到处躲藏,不断撩拨着人的味蕾。   因为新鲜,鱼脍的口感十分脆嫩,咀嚼的时候,能够体会到牙齿破开鱼肉纤维外面一层包膜,然后撕扯开鱼肉的那种断裂感。   在座三人也都是会吃的,第一片鱼脍都没有蘸任何蘸料,都是空口吃的。   此时嘴里还没有吃过任何食物,距离上一餐也过去近两个时辰了,是味觉不受任何干扰,十分敏锐,最能品尝出鱼脍的鲜甜绝美。   因为鱼肉十分新鲜,所以鱼脍没有任何腥味,冬天的海鱼本就肉紧扎实,口感更佳。   三个人细细品味过鱼脍的鲜美和口感之后,才开始关注一并上桌的三份蘸料。   一盘红色的粘稠酱料,一盘深色还飘着蔬菜末的料汁,最后一盘最是奇怪,一个连在一起的双碟,其中一边放的似乎是酱油,另外一边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一旁伺候的人忙介绍道:“这份红色的是醋椒酱,口味酸辣,乃是高丽国那边的吃法,夏娘子说可以尝试一下,味道还是不错的。中间这份是紫苏酱汁,是把紫苏切末,放入少量汤汁和料酒,倒入夏娘子自酿的鲜酱油调制而成的,最适合吃鲷鱼刺身。”   “那这最后一份呢?”小皇帝有点着急地问。   “回皇上的话,最后一份是东瀛国的吃法,需要用到鲜酱油和山葵磨出来的生芥。   因为山葵磨好之后,必须在一刻的时间内吃,否则味道就会大打折扣,也不能加入酱油中,否则也会破坏风味,所以夏娘子特意叮嘱了,需要现磨现吃。” 第1122章 造福万民的好东西   小皇帝颇有兴味地看着说话之人掏出磨板。   这磨板是用鲨鱼皮黏在木板上做出来的,鲨鱼皮表面粗糙,有许多不规则的小孔,能够留住山葵研磨出来的汁液,使得磨出来的芥末湿润多汁,食用起来味道和口感都更佳。   在房里伺候的是夏月初从廖老爷子家借来的下人,之前在廖府也曾伺候过小皇上用餐。   他严格尊重夏月初的要求,手握山葵,在磨板上按照从左到右的方向打转研磨。   磨板上很快就出现一小撮嫩绿色的芥末。   磨好之后,他用干净的筷子将芥末搓起,放在一片生鱼片上面,用另外一面蘸取一点酱油,小心翼翼地放入小皇帝面前的盘中,小声解释道:“夏娘子说了,芥末不能放入酱油中搅拌,否则味道就会被破坏,需得这样吃才最好吃。”   小皇帝夹起鱼脍放入口中,瞬间眯起了眼睛,鼻子也抽起来了,神色说不出是愉悦还是难受。   廖府下人见状吓得双股战战,恨不得马上跪倒告罪。   好在小皇帝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并没有生气,神色间竟然还有些兴奋。   “这样的东西,御膳房是肯定不会呈上来的。”   御膳房的宗旨是求稳,在稳定安全的基础上,才会注重味道。   像一些有刺激性的,有严格季节时令限定的东西,基本都不会呈到皇上面前。   就连宫里的川菜厨子,做菜也都不敢多放辣椒。   像芥末这样的东西,小皇帝这还是头一次吃到。   他接连尝过其他两种蘸料之后,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东瀛国的吃法,于是廖府的下人便固定在小皇帝身后,一直忙着给他磨山葵酱料。   鱼脍吃得差不多之后,后厨很快上了一道青藤椒鱼片。   这青藤椒是蜀地的特产,因为庆王如今盘踞在川蜀,两边的通商几乎都要私下偷偷摸摸地进行。   薛承托了人,最后也只得了一小筐,还被廖老爷子讨去了两成,剩下的,夏月初根本没舍得放到酒楼里做菜,全都留下自家吃了。   这道菜里的鱼片,是在高汤里滚过一滚的,没有鱼脍的脆韧,口感却比鱼脍更加细嫩,入口即化,又鲜又麻。   青藤椒的味道与平时吃的晒干的花椒和麻椒都有所不同。   麻椒以麻味为主,味道比花椒更重一些,而且麻的时间也更加持久,一般不是川蜀本地人的话,还颇有些接受不了麻椒的味道,不小心咬到一颗,连舌头带嘴巴都是木的。   但是藤椒的味道却比花椒更为清香,比麻椒更为柔和,是一种让人更容易接受的不刺激的麻香味。   而且一串串青绿色的藤椒点缀在雪白的鱼片上,但从视觉效果来说,也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   藤椒鱼片才刚吃了几口,一大盘豉油蒸鲷鱼就紧接着上桌了。   小皇帝登时闻出了熟悉的味道,笑着说:“这个味儿熟悉,朕是吃过的。”   夏月初上次入宫献宴的时候,为了做豉油鸡,所以特意做了一大锅鱼香豉油,当时那道菜就被小皇帝赞了句“皮爽肉滑,骨透芳香”,所以今日夏月初特意用一样的鱼香豉油,蒸了半条鲷鱼。   半条鲷鱼差不多有六斤多,跟前两道菜相比,蒸鱼没有改刀,可以吃到大块的鱼肉。   旺火急蒸出来的鱼肉又细又鲜,还带着微甜,再蘸上鱼香豉汁,鲜上加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这豉汁真是绝了,用来蒸鱼,倒觉得比那日的豉油鸡更鲜上一些。”   最后上桌的是一个锅子,下面架着碳炉,奶白色的汤汁在锅里轻轻地滚着,冒出袅袅热气。   “果然冬天还是要吃锅子的!”屋里其实很暖和,陈瑜白吃得额头鼻尖都开始冒汗了,但是看到锅子,神色还是越发愉悦起来。   锅子很大,鲷鱼一头一尾露在汤外,身子隐没在滚沸的汤汁下面,乍一看是很完整的一条鱼,其实隐没在汤下的只有一整根带着少许鱼肉的鱼骨。   这条鱼的两侧鱼肉都被片下去了,一片做成鱼脍最先上了桌,另一片被刮成鱼蓉,再半半分开,一半加上火腿丝和猪肉末搅打上劲儿,做成丸子状;一半包成小巧的鱼皮蟹黄饺,这些都是最后可以下到锅子里涮着吃的。   另外还配着脆生生俏绿色的各色蔬菜。   陈瑜白见状道:“皇上,今日涮锅子的这些菜,都是京郊的庄子里产的,不是从保定府运过来的了。”   “哦?真的么?”小皇帝果然来了兴趣,亲自夹了几片菜叶到碗里端详,菜都长到近半尺长了,“京郊庄子的大棚盖起来还不到两个月吧?这么快就可以吃了么?”   “按照夏娘子教授的法子,瓜果蔬菜都长得不错,虽然比不得正常时令在地里的长势,但的确比以前的暖棚什么的好用多了。   “老臣前几日出城办事,回来特意拐去庄子上看了看,瓜果还稍微差一点儿,但是绿叶蔬菜都长势极好,一片片绿油油水灵灵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往年一到冬天,就只能吃萝卜白菜或是干菜咸菜,因此身体虚弱或是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如今有了这玻璃大棚,住在北边的人,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当真是造福万民的好东西啊!”   小皇帝听得很认真,然后道:“但是如今玻璃大棚无论从建造还是管理上来看,都是造价不菲,即便种出菜来,普通老百姓也是吃不起的吧?”   薛承心下暗道,小皇帝果然说到点子上了,如今京郊的玻璃大棚都加起来,也只够供京城最上层顶尖儿那些人吃用,其他老百姓怕是连个烂菜叶都见不着。   陈瑜白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今日格外地亢奋,十分乐观地说:“虽然如今价钱还有些居高不下,但是任何新事物刚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发展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老臣都有信心和耐心,陛下更加能看到玻璃大棚在大齐遍地开花的时候。” 第1123章 呵欠连天   伺候用膳的人,先帮着三个人调好蘸料,然后又给每人盛了一碗汤道:“一会儿各种菜放下去,汤味就不纯粹了,陛下和两位大人可以先尝尝鱼汤。”   在三人喝汤的工夫里,各色蔬菜和丸子、鱼皮饺就都纷纷被下入锅子里。   有人专门看着各种食材煮熟的时间,三个人不用在这上面费心,便依旧围绕着百姓生计闲聊着。   小皇帝却渐渐一反之前对此问题的关心和重视,注意力渐渐无法集中,眼底也浮现出倦意,虽然一直强行忍着,但是打呵欠的间隔却越来越短,最后更是干脆哈欠连天,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漫出来了。   陈瑜白和薛承见状,全都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吃好了。   “皇上最近在政事和学业上都十分勤勉,也还是要注意休息才行,身体最要紧。”陈瑜白道,“时候也不早了,皇上若是吃好了,老臣便送您回宫吧。”   小皇帝的确有些撑不住了,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更加出丑了,于是也不敢耽搁,急急回宫之后,外出的衣裳都顾不得换,便直奔德妃的昭华宫去了。   刘启从内侍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皇上人已经在昭华宫内了。   他带着伺候的人后一步赶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紧闭的殿门和守在门口的云曦。   云曦笑眯眯地说:“皇上跟娘娘在里面,说了不用人伺候,外头冷,刘总管去偏殿歇会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那就多谢云曦姑娘了。”刘启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进入偏殿之后才黑了脸,问身后的小太监,“皇上今日出门是你跟着的,都做什么了,一五一十跟咱家说清楚。”   小太监赶紧跪下道:“刘爷爷,皇上今日就是去薛府用膳,同行的还有陈瑜白陈大人,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的,后来皇上困倦了,一个劲儿的打呵欠,当时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薛将军带人,跟陈大人一起将皇上护送回宫,中途什么旁的事儿都没有过。”   “那怎么刚回宫就来这儿了?衣裳都没换?”刘启黑着脸,“德妃派人去堵人了么?”   “没有,皇上待陈大人和薛将军都走了,就直接吩咐咱们去昭华宫,去了就进屋没再出来,说不用人伺候,小的这才赶紧去给您送信儿。”   刘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皇上最近日日宿在德妃处,即便是再受宠的嫔妃,也不至于如此吧?   今日高高兴兴去薛府吃饭,回来之后还穿着一身便服,就心急火燎地又去找德妃。   德妃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刘启半天没说话,小太监不敢起身,就在下面跪候着。   “等会儿,你刚才说,皇上在薛府突然困得直打呵欠?”   “是,陈大人还说,皇上最近在政事和学业上都特别用功,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陈瑜白不知道,但是刘启却是知道的,最近小皇帝几乎是用过晚膳就直奔德妃宫里,怎么可能还休息不足?   想到之前也有几次,下午事情太多没处理完,晚膳之后来不及直接去昭华宫,需要将折子看完才行,那时候小皇帝就也会接二连三地打呵欠,困倦得不行。   难不成是这德妃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着皇上夜夜笙歌,掏空了身子不成?   刘启皱眉吩咐道:“明日请苏太医来给皇上请脉。”   他心里打定主意,德妃若是真敢用那些下作手段狐媚惑主,那就顾不得什么蒋家不蒋家的,宫里绝对容她不下的。   薛府后厨,夏月初还在考虑要不要准备点儿什么主食,葛源从前头过来传话道:“将军让小的告诉夫人,前头小宴已经结束,将军出去送客,一会儿就回来。”   夏月初扭头看看墙角的座钟,发觉比自己预计的结束时间竟早了大半个时辰。   “怎么,难道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客人口味么?”夏月初问。   “小的在外头伺候,并不清楚里头的事儿,不过将军开门出来的时候,小的瞧见桌上的菜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就涮锅子的菜剩下了一些,想来应该不是菜的问题。”   见葛源这孩子说话办事都挺机灵,夏月初摸出一串铜板赏了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这会儿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做主食了,夏月初取下襻膊,摘下围裙,刚准备回房洗个澡,就见沈莹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干嘛呢,好端端怎么跟做贼似的?”夏月初皱眉问。   沈莹见自己被发现了,赶紧从门后闪身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好,冲夏月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师父,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徒儿帮忙的。”   夏月初抬头瞥她一眼,道:“你又闯什么祸了?说吧,又打了什么坛子还是摔了哪个罐子?”   “师父——”沈莹黏糊糊地凑上来撒娇道,“我不是为了自个儿来的,是为了师兄。”   “你师兄怎么了,他一直稳稳重重,可不像你,就是个闯祸精。”   “师父,您偏心也不要这么明显嘛!”沈莹说着,凑近夏月初小声道,“据我观察,师兄从昨个儿开始就魂不守舍,晚上也没睡好,今天吃饭也是食不下咽的,师父,您猜师兄是怎么了?”   “魂不守舍?夜不能寐?魂不守舍?”夏月初想了想道,“你师兄这是害了相思病?看上哪个姑娘了?”   沈莹闻言脚底下拌蒜,差点儿自己表演了个原地摔。   “师父,您想到哪儿去了,师兄天天在家呆着,上哪儿看上姑娘去啊!”沈莹说着还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才神秘兮兮地凑到夏月初耳边道,“师兄从乔迁宴之后就不对劲儿了。”   夏月初这才恍然,乔迁宴那天是王桦第一次掌勺,本来就紧张得很,偏生自己这边一大摊子事儿要忙,结束之后也没顾上跟他说上几句话。   那孩子,怕是以为自己做砸了吧?   夏月初伸手戳戳沈莹的脑袋道:“行了,我知道了,去跟阿桦说,我在书房等他。” 第1124章 大徒弟的前途   正房院里当初重新修葺装潢的时候,夏月初特意叫人建了一明一暗两间书房,一间套一间。   内间是薛承自个儿的,平时是不许人进的,连夏月初没事都从不进去。   内书房只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开了几个十分小的窗户,用作通风。   而且在夏月初的建议下,给窗户加了横竖的铁条,即便有人能从房顶倒挂下来,也钻不进去,想要进屋必须得暴力拆解。   但如果都等到对方开始暴力拆解还没人发现的话,那将军府的护卫也就不用混了。   外间是薛承跟夏月初共用的,建得高大宽敞,前后窗户都用的大块玻璃,白天的时候屋里亮堂极了。   夏月初换好衣服过来的时候,王桦已经在屋里坐着了。   见夏月初进屋,王桦赶紧起身道:“师父,您来了。”   “也没有外人,不用这么拘谨,坐下说话吧。”夏月初坐在上首处,看着王桦,忍不住感慨道,“当初你刚拜我为师的时候,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如今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大人模样了。”   王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夏月初想说什么。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想找你聊聊,但是你也知道,家里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当真是应接不暇,忙得我一时也没顾上。   “阿桦,你跟着我学厨,也有四年多了吧?”   王桦一颗心都要提起来了,紧张地突然站起身,语速飞快地说:“师父,徒儿愚钝,四年多了还不能出师,但是徒儿不想走,还想继续跟着师父学本事,希望师父不要嫌弃徒儿,能继续教徒儿。”   “你不是刚赢了厨艺比试么,连皇上都给了赏赐,怎么还说自己愚钝?你若是愚钝,让输给你的人如何自处?”夏月初见徒弟这样,却忍不住露出笑容,“还有乔迁宴,也做得很好,无论是前院的男宾还是后院的女客们,都赞不绝口呢!”   王桦闻言眼睛一亮,先前做完乔迁宴,他就一直没见着夏月初,心里一直为此忐忑不安,却又不好意思主动找夏月初询问。   自家的徒弟,夏月初最了解。   “最近为了这个事儿,自己心里没少纠结吧?”   王桦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他的这个性格,夏月初以前就曾说过他,但是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个儿也控制不了。   “你是我的大徒弟,你的前途,我自然是要好好给你打算的。”夏月初继续道,“但是最近出了点事,我原本的打算,怕是要用不上了。”   事关自己的前途,王桦紧张地抬头看向夏月初。   “原本我是想,等你再历练几年,让你自己挑个去处,若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就挑几家酒楼拨到你手下,让你打理。若是想自立门户,我自然也是会大力支持你的。不过最近我新得了个消息,皇上有意想要你入御膳房。”   王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震惊地看着夏月初,平时一直很老成持重的面部表情此时也绷不住了,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脸颊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扭曲。   不过这样看起来才更像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皇、皇上……不是,御膳房,徒儿哪里当得起……”王桦语无伦次地说。   “御膳房怎么了,如今后厨那些二厨,不都是御膳房的学徒出身,哪个比得上你?”夏月初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喜欢自贬,对自己的本事没有信心。   王桦想了想那些二厨,的确还是自己更好一些,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自信,但还是犹豫着问:“皇上怎么会想让徒儿入御膳房?难道是徒儿赢了那次的厨艺比试?”   “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吧。”   王桦有些犹豫,虽然御膳房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但是他平时接触的那么多从御膳房做学徒出来的人,对宫里的规矩和讲究也有所了解,真要是去御膳房当差,那以后做菜肯定受限颇多。   夏月初刚才话只说了一半,这会儿刚把徒弟的信心调动起来,立刻又丢给他一个重磅消息道:“当然,皇上想要你去御膳房,自然不是让你去做学徒或是帮厨的,是想让你以后去御膳房挑大梁。”   “挑、挑大梁?”王桦的脸都白了,“徒儿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去御膳房挑大梁……”   “自然不是现在。”夏月初道,“我跟你说这件事,主要是让你心里先有个数,自己想想,今后到底想怎么发展。”   “实话跟你说吧,如果你只是想出徒之后,能自己开个酒楼,生意还算红火,家境殷实就满足的话,你现在就已经可以出徒了。   “但如果你有更高的追求,或者想入宫得个品级,以后说不定能够接何怀生何大人的班,光宗耀祖,那还得跟着我再学上几年,端得看你怎么选了。”   王桦当年拜夏月初为师的时候,想的就是今后能开个小酒楼,让娘和兄弟们都能吃饱饭,家里不用再借钱,娘不用为了赚钱辛苦地跑山。   可如今,因为师父的帮忙,家里早就不仅仅是解决了温饱,都成了当地富户了,听说十里八乡的媒婆都上赶着登门给兄弟几个说亲。   他扪心自问,自己跟着夏月初从东海府到保定府,最后又到了京城,视野开阔了,见识多了之后,真的还能满足于回东海府开一间小酒楼么?   “虽然徒儿还不清楚自己以后想走什么样的路,但是徒儿明白,自己的水平跟师父相比还差得远,只要师父不嫌弃,徒儿还想继续跟着师父学本事。”王桦说到这里,顿了顿,最后道,“徒儿没什么学问,但是也明白,学到自己手里的本事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学得好了,今后无论做什么,都才能有更大的出息。”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夏月初笑着点点头,“我会看着帮你安排的。”   徒弟不能一味地以自己的想法对他好,还得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才行,不然就跟长大了的闺女一样,留来留去容易留出仇来。 第1125章 一碗腊八粥换来的情报   转过天来是腊八,衙门休沐,街上人头攒动。   这一天,京城各大寺庙、酒楼,都有施腊八粥的习惯,初味轩自然也不例外。   头几天就开始准备各色豆子米粮,天不亮就开始熬煮,另外按照夏月初的要求,准备腊八蒜、油酥渣和白糖红糖、青红丝等作为小料。   天刚亮店门口就摆上了两个大条案,头东脚西地摆好,东边桌上摆着空碗和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在东边取了粥之后,顺着往西走,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粥碗中加入小料,最后就可以端着到一旁吃去了。   对面胡同每天在这儿趴活儿的人,早就等着初味轩的腊八粥了。   之前初味轩免费请他们吃的小面,几乎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此时看到东西摆好了,立刻一窝蜂跑过来,不过很快就排好了队伍。   初味轩的伙计特别敞亮利索,直接抄起勺子就开始给众人盛粥,队伍进度特别地快。   有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子端着粥碗,一手转着碗,嘴巴贴在碗沿儿上吸溜吸溜地喝着粥,被烫得嘶嘶哈哈的,眼睛却骨碌碌乱转,只盯着初味轩门口负责舍粥的几个人。   盛粥的以为他想赶紧吃完再盛一碗,于是好心地跟他说:“慢慢喝不着急,当心别烫着,店里今天熬了许多,一会儿喝完了再来续就行。”   小子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果然不再多看,蹲在太阳地儿里一口一口喝完手里的粥,端着空碗,凑近盛粥那人身边,低声道:“我这儿有些消息,想跟你们东家谈一谈,不知这位哥哥可否给传个话。”   负责舍粥的伙计闻言一愣,但是并没有表现出轻视的意思,只是问:“不知是关于哪方面的消息,我传话的时候也好说给东家知道。”   “你就说是关于赵胜洪的,你们东家肯定明白。”   伙计虽然不知道赵胜洪是谁,但是也不敢对这小子的话置若罔闻。   京城地头上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有些时候打探起消息来,比官府撒出人手去还要灵光。   “行,这件事儿我会跟东家说的,要不你先进后院屋里暖和暖和,万一东家要见你,也省得我满世界找人去了。”   “行,那你再给我盛一碗粥,我想尝尝那个油渣口味的。”   给这小子盛完腊八粥,伙计暂时将差事托付给一旁的人,自己飞快地跑进酒楼找到封七,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他。   封七自然知道赵胜洪是谁,之前他还去帮夏月初打探过情况,闻言立刻下楼去后院找人。   进屋就见一个脏兮兮的黑瘦小子,正蹲在地当间儿,捧着一个大二碗喝粥,喝得一脸满足。   “怎么不坐着喝。”封七看到这小子,竟忍不住有些想到当年的自己,如果那会儿不被夏月初收留,自己说不定也可能会混成这个德行。   “我衣裳脏,没的平白坐脏了你们的椅子。”黑瘦小子说话大大咧咧的,心倒是挺细,“你就是东家?”   “我是这里掌柜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和跟东家说是一样的。”   黑瘦小子从粥碗里抬起头,朝着封七上下一番打量,点头道:“行吧,那我就跟你说说。”   “那个赵胜洪,其实原本就不是在对面巷子里趴活儿的,巷子里的老人儿都不认识他。他其实比那两个去薛府闹事的人来得还要晚。   “来了之后也不找活,就盯着那兄弟两个,后来跟其中一个攀谈上,很快就把人领走,之后三个人就都没再来过这边。”   黑瘦小子说的这些,都是封七早就查出来的,不过他还是耐住性子往下听。   “后来薛府那边事情没能如愿闹起来,这个赵胜洪怕担干系,也怕幕后之人找他要花出去的钱,就急忙卷铺盖跑了。   “这个幕后之人,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吧?”黑瘦小子说着抬眼略带挑衅地看向封七,好像在说,你们若是连这个都查不到,我就也没必要跟你多说什么了。   “自然知道。”封七冷哼一声,“那位跟我们家不对付已久了,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正是,他自己隐在身后,让赵胜洪撺掇那兄弟俩去薛府闹事,甚至还绑了人家两个闺女,让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带人去女眷堆儿里闹,为的就是在乔迁宴上,让你们东家两口子在京城权贵面前丢脸。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以为双保险万无一失的招数,居然都被夏娘子一一化解,他自己什么好处没落着,还被未过门的媳妇一顿埋怨,连未来的丈母娘都对他颇有怨言,气得回家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在家发狠,定要拿住薛将军和夏娘子错漏的实据,连过年都等不及,已经派人赶往东海府调查此事了。”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消息的?若是被那人知道,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封七听得神色越来越严肃,这小子给出的信息实在太过详细,让他难免有些怀疑对方的消息来源和身份来历,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人留住为好,“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先留在初味轩,不敢说一定能护你周全,但总比留在外面安全。”   黑瘦小子说完话,注意力就已经重新回到手里的粥碗上,闻言头也不抬,撩起眼皮瞥了封七一眼,问:“你们初味轩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容易同情心泛滥?”   封七闻言脸一黑,冷哼一声道:“小屁孩装什么大尾巴狼,你爷爷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你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我可不是为了关着你。”封七说完转身走了,他得赶紧去薛府给夏月初送信,虽然东海府那边的户籍文书都已经改过了,但如果蒋昕延派人去参顶子村或是夏家那边调查,还是有很多人都知道底细的。   看着封七的身影消失,黑瘦小子的嘴才离开了碗沿儿,起身直了直腰,环顾一下四周,砸吧砸吧嘴道:“这初味轩的条件还真是不错,还有好吃的,留下也不吃亏。” 第1126章 意外揭开的身世之谜   封七想了半晌,最后没有去找夏月初,而是单独找了薛承,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给他。   “我会给东海府那边写信,叫他们多加注意的。”薛承对此并不十分意外,蒋昕延原本就是条疯狗,只是如今越发变本加厉罢了。   事情说完之后,薛承又将封七叫住道:“有些事想找你说,原想等过完腊八再找你,没想到你今日过来了。”   封七闻言重新坐下,笑问:“什么事儿啊,怎么还这么严肃?”   他忍不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这两年安安分分地给夏月初做掌柜,完全没有出去惹事闯祸,怎么想也不该跟自己有关才对。   只听薛承道:“还记得当初咱们相识的时候,你是怎么受的伤么?”   封七闻言一个激灵,差点儿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当然记得,当初他被人追杀,差点儿就没了性命,后来是被薛承和夏月初救了。   他从小学了一身颇俊的功夫,一直颇为自得,也没遇到过比自己高出太多的人。   所以当时被那两个人追杀,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濒死的感觉。   好在他水底功夫好,勉强逃出生天,但是那种濒死的恐惧却早就烙印在心底。   想到之前在东海府的时候,自己就曾在初味轩遇到过那两个人,心里又是一紧,喉咙干涩好像拉不开似的,声音沙哑地道:“那两个人又找上门来了是么?那我……”   封七刚想说,那自己会悄悄离开,不会牵连到其他人的。   谁知薛承话锋一转却道:“我之前去送吐蕃王,路上曾经遇袭,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吐蕃王遇袭之事,皇上下了封口令,如今都还在瞒着,京中也只有少量的人知情。   但是薛承是受了伤回来的,伤得还不轻,封七自然是知道这件事儿的。   见封七点头,薛承面色依旧严肃道:“我回京之后便一直在审问被抓回来的人,也派人在多方核实他们交代的事情。”   封七越听越迷糊,这都是薛承公事上的事儿,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跟那两个杀手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道我身上的伤,是谁干的么?”   封七闻言浑身一震,抬头看向薛承:“是那两个人?他们伤的你?”   薛承点点头道:“你放心吧,这次两个人都被抓了。其中一个人因为早些年中过毒,身体一直不好。邹泓用药帮他清除了一部分残毒,另一个就把该说不该说的都交代了。”   “其中就包括去暗杀我的事情?”封七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想起以前这些事儿了,此时突然被薛承翻出来,瞬间觉得遍体生寒,胸口憋闷,头也一阵阵发昏,仿佛又重新置身于那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他、他们说了为何要杀我么?”封七声音颤抖地问,“后来明知道我没有死,为何又不下手了?”   薛承闻言叹了口气,起身用力拍拍封七的肩膀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其实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一切都是与你的身份有关。”   封七闻言冷笑一声道:“我什么身份?因为在毒月毒日出生,所以被父母抛弃的身份?”   “你的祖辈其实是已故赵熹太子的旧臣,曾得过赵熹太子的恩惠,所以在其遇害之后,你的家族一直都在追查凶手的线索,为此赔上了全家数口的性命也在所不辞。最后只剩下你的父母。   “当时他们可能是追查到了什么关键线索,所以一直被人追杀。当时你母亲刚刚生下你,本就不便行走,为了让你能保住性命,最终下定决心才将你丢弃,你父母引开追兵,给你留下了一线生机。   “你之所以会被追杀,也是因为这件事。当年的幕后黑手怀疑你父母把证据留在你的身上,所以才雇人去查你,甚至雇人去暗杀你。”   封七听得瞠目结舌,抬手指着自己问:“你是说我?我不是因为生辰不好才被父母抛弃?而且我家以前是跟着太子混的?”   今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封七一时间都有些接受无能,脑袋里面乱糟糟的。   不过他的神色很快又凝重起来,仔细回想着什么道:“若这样说,其实我手里还真有一份东西,听我义父说,那东西原是缝在包我的襁褓里的,被他偷偷瞒下了,只在我长大后告诉我了。”   “是什么东西?”薛承立刻追问道,“这件事很有可能跟当年赵熹太子一案有关,说不定里面真有证据,若是能够因为破解赵熹太子案,你的家人也不算白白丢了性命。”   封七却摇头道:“你们拿到也没用的,就是一方锦帕,上面写了一些横竖都连不上的字,这些年我都不知看过几百遍了,早就倒背如流,但是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难道还能挖出来问问他们写的是什么意思么?”   薛承却猛然起身,走到桌边铺开纸张道:“你把锦帕上的所有内容,连位置都不要变,原封不动地写出来。”   见封七面露不解,薛承又道:“那是密文,赵熹太子府里传递消息,自然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加密方式。这些东西,放在当时是重中之重的机密,谁若泄露都是要砍头的。但是赵熹太子遇害后,景宗命人彻查此事,太子府内部密文的破解方法自然也就被记录在案,如今都是有据可查的了。”   封七闻言神色复杂,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提笔,却觉得笔似乎有千斤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到纸面上,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字一个个落在纸面上。   待他写完,薛承也顾不得今日是腊八了,一边叫人速速备马,一边心急地吹着纸上的墨迹。   封七一时间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才好,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和被害真相,让他有些茫然,未跟薛承道别就神色恍惚地走出门去,沿着夹道漫无目的地乱走。 第1127章 我到底该恨谁?   “乱晃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头响起,“如今是在将军府,不比以前在上膳堂的时候了,虽说将军和月初姐都没说什么,可前后院到底还是该有个界限,你自己也注意点儿,不然叫别人瞧见了不好。”   封七抬头,只见姜瑞禾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开一合的,他脑袋里却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用力晃晃脑袋,非但没有效果,反倒把自己晃得更晕了,脚步都踉跄了两下。   姜瑞禾看出封七状态不对,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把人扶着坐到一旁门口的台阶上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一大早晨就喝高了?”   封七坐在台阶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姜瑞禾,突然问:“你觉得你这样一直等着他值得么?”   姜瑞禾面色一变,皱眉道:“你怎么又提这茬儿,之前咱们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封七却依旧听不到她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为了一份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坚持,就这样搭上自己的一生,甚至还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让子孙后代也都陷入危险之中,真的值得么?”   姜瑞禾听着听着发现,封七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儿。   她看着神情茫然、眼神空洞的封七,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得不到任何回应,忍不住有点慌了,按住他的肩膀摇晃两下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怎么满口都是胡话?”   封七抬手捉住姜瑞禾的手,一把将人拖到自己身边,也跌坐在台阶上。   姜瑞禾脸上一红,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还不等发作,就听得封七开口了。   “我小时候,虽然家里穷,但日子一直都还过得去,尤其是我爹——其实是我养父——对我很好,跟他一起的其他木把们,大多没有老婆孩子,也都把我当亲儿子看,虽然大家都过得拮据,但是在山上弄到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都是想着给我。   “但是后来木场出了事,连我的养父在内,接连好几个木把死于非命,后来大家在收拾养父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当年包着我的襁褓,里面写着我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样……”   封七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有些哽咽,他停顿了半晌,把刚刚涌起的情绪压下去之后,才继续道:“平日里对我好的人,瞬间都变了态度,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飘在这天地间。”   姜瑞禾第一次听封七讲他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忍不住柔声劝慰道:“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如今在初味轩不是很好么,虽然没有亲人,但是咱们在一处,将军和月初姐对咱们这么好,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   封七怔楞片刻,突然摇摇头道:“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出身来历。”   “出身来历?”姜瑞禾惊讶地挑眉,“难不成是你亲生爹娘来找你了?”   “不是。”封七凄然一笑,“他们早都死了,被人杀了。将军说他们把我丢在山里之后,自己出去引开了追杀之人,最后才算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啊——”姜瑞禾低低地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封七把刚才从薛承那边听来的消息,一股脑都说给姜瑞禾听,然后道:“我倒宁愿他们是嫌弃我故意把我扔了,大家就算是两不相欠了。要不当初干脆就死在一处,为何偏偏是这样……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了好几年的父母其实是为我而死,甚至他们是为了调查别人的遇害而死的,你说我到底该恨谁?是该恨赵熹太子,还是该恨祖父母为报恩牺牲全家,还是该恨父母愚孝?或者我更该恨我自己,若是我没有出声,爹娘说不定就不用为了救我白白丢了性命……”   “干嘛非要恨什么人呢!”姜瑞禾反问,“如果没有赵熹太子的出手相救,你的祖父早就没了性命,更不可能有你父亲和你的存在,所以你祖父报恩,是为义舍家。   “虽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知道,月初姐救过我,我是随时都可以为她豁出命去的。   “至于你的父母,对你更是满腔怜爱,宁可豁出命去,也希望你能平安。他们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过得平安安定,心里肯定也是欣慰的。”   封七从来都是恣意洒脱的,姜瑞禾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   “你如今只是突然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一下子接受不了罢了,今个儿过节,就先别想那么多了,好不好?”   “我孤身一人在这天地间,过节不过节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谁还不是一个人呢!我那哥嫂,有还不如没有呢!我叫后厨给你做几个小菜,让秦大哥过来陪你喝几杯,如何?”   “他都已经定亲了,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大过节的,人家那里有空来跟我喝酒……”   “有的有的,头两天我就听秦大哥说过,说忙完乔迁宴要找你好生喝一杯呢!”   封七如今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儿,倒像是受得刺激太大,整个人都糊涂了似的。   姜瑞禾不敢刺激他,只能哄着劝着,好说歹说先把人送回房了。   谁知就转身去找秦铮过来这么一会儿工夫,封七的房里就没有人了。   姜瑞禾急得跺脚道:“我就该找个人看着他才对,怎么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你先别急,留在这儿等等,看他会不会回来,如果人回来了,就赶紧把人留住,我出去找找。”   秦铮是知道封七以前那些经历的,所以也十分担心他的状态。但是急匆匆出了府,站在门口又一时间懵住了。   封七在京城也没有其他熟人,更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京城那么大,谁知道人会跑到哪里去?   这究竟该如何找起? 第1128章 故人情谊   薛承从封七手中拿到锦帕上文字的翻版之后,并未发现封七的异样,顾不得还是过节,直接叫人去后厨用食盒装了一份八宝粥和各色配料,骑马直奔焦府而去。   焦府位于京城东柳胡同,离皇城不远不近,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焦豫自打被陈瑜白从老家榆丰县栗泗村那边拐回京城之后,便一直定居于此。   他并没有起复回朝,所以也没有重回京城社交圈,除了偶尔入宫为小皇帝讲课之外,就只一心调查当年的赵熹太子案。   所以听得下人来报,说是薛承薛将军来访,焦豫颇为奇怪。   他入京之后,有所来往的,除了个别多年老友之外,就只有陈瑜白陈大人了,薛承赶在腊八节这日贸然登门,也不知所为何事。   但是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不让人进屋。   焦豫换了件外衣,到二进的大厅去接待来客。   “见过焦先生。”薛承见到焦豫,忙上前执晚辈礼。   焦豫忙闪身躲开,拱手道:“老夫已致仕多年,万万当不起薛将军这一礼。”   二人客气几句之后才分别落座。   薛承这样贸然来往,也有些不好意思,先道:“今日腊八节,内人在府中熬煮了许多腊八粥,特意给先生带了些过来。”   焦豫却是个直性子,捋捋胡子道:“薛将军亲自登门,肯定不是为了送腊八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焦先生,听陈大人说太子案的一切卷宗都在您这里,不知可有当年太子府的密信译码?”   焦豫闻言立刻皱眉,当初陈瑜白将他拐回来的时候就说好,不会插手管他如何调查旧案,难不成如今竟要打破自己的承诺不成?   “薛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薛承从怀里掏出之前封七写好的东西,双手递给焦豫道:“最近因为一些意外情况,竟得知内子酒楼掌柜封七竟是当年太子府的属臣的遗孤。当初他全家上下都为调查太子被害一案送了命,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人救了取名封七。   “而他当年的襁褓中,藏着一方锦帕,如今尚未见到实物,但封七原封不动地将锦帕上的内容写出来了,我想着兴许与旧案有关,所以不敢耽搁,拿到东西就急忙送过来了。”   焦豫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审问相关人员,调查当年的旧事。   但是毕竟过去的时日太久,接触过当年旧案的人,基本全都作古,调查根本无法推进。   焦豫花了两年的时间,耐心地将一点点线索拼凑起来,如今已经大致将外围的情况都摸清楚了,但是却只差那么一两块关键的拼图,怎么都拼补不上。   如今得知此事,焦豫立刻来了精神,起身接过薛承手里的纸张展开道:“还用找什么密文译码,当年太子府的译码就是我编的,至今仍然倒背如流。”   焦豫看密文简直就像普通人看正常的行文一样,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但是他的一双手却越来越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西夏、竟然是西夏……”   焦豫一口气看完密文,整个人简直像是苍老了十岁,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最关键的那块线索终于被补齐了,如果一切都是西夏所为,很多事情也能够解释得清楚了。   焦豫捧着纸张,双手不住地颤抖,突然抬头问:“薛将军,那个孩子如今在哪里?”   “您是问封七?额,这会儿应该是在府中吧,今日腊八节,他应该会留在府中过节的。”   “老夫想见见那个孩子,可以么?”   “当然可以,回头我就把人带过来。”薛承这才反应过来,焦豫当初也是跟着赵熹太子的,说不定跟封七的家人认识。   看这满身书卷气的焦豫,薛承又描补一句道:“只不过那孩子从小没人教他读书,只学了一身功夫和江湖上的习气,若是有什么道不道的,还望焦先生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焦豫闻言瞥了薛承一眼,他这话明面上是在贬低封七,实际上回护之意十分明显。   倘若焦豫不承诺自己不会跟封七计较,那他估计根本就不会让封七跟焦豫见面。   “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难道在你眼里,老夫就是个死读书只认功名的人不成?”   “哎呦,焦老,您这话就是冤枉我了。”薛承笑着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怕他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心情复杂,这会儿见面,万一他说话不中听再把您气着,您若是不介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焦豫闻言也犹豫起来,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道:“既然如此,就先别着急了,你回去先跟他透个口风,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若是他愿意,那再见上一面也不迟……唉,也不知道他父母是哪家的孩子……”   赵熹太子案是焦豫心头一直无法解开的结,尤其在经过先帝晚年的混乱之后,越发控制不住地想,倘若当年太子没有出事,肯定不会是这幅样子。   即便如今他已经开始教导小皇帝了,但是小皇帝无论是资质还是底子,都跟赵熹太子有所差距,虽然态度十分端正,难免还是让他意难平。   此时听说太子府的旧同僚还有遗孤在世,瞬间又勾起当年太子尚在时,一群人在太子府讲经论道、指点江山的回忆,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夫这么一把年纪,早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只有这桩旧事,一直搁在心里无法放下,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让此案的真相浮出水面,也算是不辜负当年殿下对老夫的知遇之恩。”   焦豫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劳烦薛将军回去跟那孩子说,我并非想将当年的旧案压在他身上,把他也卷入其中。   “不过只是一个老头子,对当年的同僚情谊念念不忘,想找个人念叨念叨,不然等我死了,这些事儿就真的都要跟我一起没入黄土,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第1129章 争先恐后地交代问题   秦铮找了一圈没找到封七,回府跟姜瑞禾碰头之后得知人也没回家,不免有些担心起来,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薛承和夏月初。   封七不是小孩子了,身手也不错,按理来说只是跑出去一会儿,根本没必要这么担心。   但是姜瑞禾说封七之前的状态十分不对,总叫人忍不住地担心。   正在两个人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薛承却直接把人给带回来了。   封七竟然都没有穿大衣,只穿了个在屋里穿的夹袄就出门了,在外晃荡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竟走到薛承的衙门口去了。   薛承手下有人去过初味轩,认得封七,见人已经满脸通红,明显是发热了,急忙套车把人送回薛家,在路口正好与骑马回来的薛承撞了个正着,这才把人弄回来。   “我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阿铮今晚你在屋里守着点儿,唉,也怪我,不该大过节的跟他说这些事儿。”   姜瑞禾却道:“左右也是要知道的,哪天知道又有什么分别,毒疖子总是要挑开才能好起来的。”   这边封七发了一夜的烧,说了一夜的胡话。   那边焦老爷子却是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将新得到的证据与原本的线索一一对应推敲,直到早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从书房中走出来。   他揣着手,吐了口气,看着白色的哈气被寒风吹散,自己也被晨风吹得精神一震,吩咐道:“来人,备车,去天牢。”   大齐的天牢,关押的都是不能见光的重犯,建在京郊一处隐蔽的山坳中,进入需要通过层层关卡。   薛承之前从保定府抓回来的韩振江和周逸秋,分别被关在天牢的第三层和第五层。   天牢建在地面之上,虽然通风采光都还不错,但是进入内部之后,还是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的气息。   不过焦豫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他驾轻就熟地来到最里面的牢房,由狱卒打开牢门。   牢房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被地上的脚镣牢牢拴住,手上也带着沉重的手镣。   此时头发披乱,浑身也脏兮兮的,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吓得缩作一团,嘴里不住地道:“别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你们了,杀了我吧!”   那副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当年名扬保定府的韩老板的模样。   焦豫冷哼一声,在狱卒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韩振江,你一直说你都交代了,怎么用刑都不肯说,我居然都差点儿被你骗过去了!”   韩振江浑身一震,虽然焦豫已经有阵子没来了,但是当初受刑的种种,却都还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   “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没有其他的了。”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情况,我会数九寒冬地跑过来提审你么?”   韩振江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都已经贴到地面上了,蓬乱的头发将他的表情全部遮盖起来,只能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头顶。   “你和周逸秋,谁先说,谁就先解脱,剩下那个嘴硬的,你觉得会受到什么处罚?”   韩振江浑身抖如筛糠,却依旧不肯开口。   焦豫见状,也懒得再跟他废话,起身道:“走,咱们去周逸秋那边看看。”   他正要走,却突然有人过来道:“焦老,周逸秋招了。”   跪伏在地的韩振江闻言突然发出一阵怪的诡笑,道:“这样骗小孩的把戏还拿出来用,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   来人丝毫不理会韩振江的阴阳怪气,继续道:“周逸秋说,当年赵熹太子一案,背后黑手乃是西夏摄政王,如此一来,便能够坐实韩家与周家,早就跟西夏有所勾结……”   韩振江闻言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周逸秋,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个贪生怕死的怂货,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与此同时,五楼周逸秋的牢房中,同样也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内容与韩振江的大同小异。   焦豫轻轻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终于将两个人的底牌抽出来了,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被薛承抓回来之后,韩振江和周逸秋一直都只交代与庆王勾结一事,其他的都闭口不谈,无论焦豫如何用刑都不肯说。   他们之所以这样守口如瓶,是因为心里太清楚自家的事儿了。   若只是跟庆王勾结,那最多不过是在夺嫡中站错了队、上错了船,最后不过是自己被砍头、家人流徒,至少还能把香火传承下去。   但如果说出两家竟然是与西夏勾结发的家,蓄养的私兵,甚至还听从西夏的指使,暗杀了赵熹太子,那么估计灭九族都不足以消朝堂上下和大齐百姓的心头之恨。   所以为了家人尤其是孩子,韩振江和周逸秋虽然没有机会串通,但是都十分有默契地绕开两个家族最深的这个秘密,决定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去。   但是谁能想到,当年其实就已经有人接近了真相,只可惜没能将消息传入京中,就已经撒手人寰。   但是天网恢恢,当年藏在婴儿襁褓中的锦帕,最终还是勾勒出真相的大致轮廓。   有了这个轮廓在,焦豫才敢安排出这样一场戏,让双方都认为对方已经熬不住松了口,这样两个人就会为了自己少受些苦,抢着比对方交代得更早,交代得更多。   果然不出焦豫所料,韩振江和周逸秋在声嘶力竭地骂完对方之后,终于开始争先恐后地交代问题了。   随着两个人的讲述,焦豫手中一直拼凑不起来的线索,终于一条条都说通理顺,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拼凑出一副逻辑完整严密的图画来。   而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也越听越让焦豫觉得后背发凉。   他万万没想到,当年西夏派人暗杀赵熹太子,背后竟还跟着一连串的阴谋…… 第1130章 果然没有看错人   焦豫从天牢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伸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焦先生,外头起风了,您赶紧上车,咱们回家去吧。”   焦豫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反倒扭头去看身后高高的天牢。   一切事情都审问清楚了,他却没有预想中轻松,心口那块大石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那里。   勾结外族,谋害储君,险些酿成大祸。   这样两个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其罪的家族,却借着西夏给的金银财宝,维持着几代人的富贵奢侈的生活,过着受人尊敬日子,甚至连当地官府都要让他们三分。   而那如光风霁月,至纯至孝的太子,却成了他们阴谋下的牺牲品,还生生搭上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还有没有如封七一般的遗孤。   焦豫深吸一口气,终于移步上了马车,却在车帘落下之时吩咐:“派人快马先去报信,咱们进城直奔陈府。”   因为赵熹太子案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所以焦豫已经许久没主动找过陈瑜白了。   陈瑜白在家听得下人来报,说焦先生要登门拜访的时候,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说小皇上的学业问题的。   “叫人去路口迎一下焦先生,沏茶用上次皇上赏的鸭屎香,焦先生最爱喝那股子野味儿!”   陈瑜白心情十分轻松,因为近段时间,小皇上的学业各方面进展都十分不错。   他甚至想着,一会儿见到焦豫,要好生问问他,后不后悔当初跟自己回京城。   然而待看清焦豫进屋时的表情,陈瑜白立刻收敛起所有轻松的心情,双双落座后就迫不及待地问:“焦先生,出什么事了。”   “陈大人,焦某幸不辱命,太子案,查清楚了。”   “当啷——”   陈瑜白惊得摔了手中的茶碗。   说句实话,陈瑜白当初拿着玉佩去找焦豫,让他回来查赵熹太子案,其实只是想将人拐回京城给小皇帝做先生而已。   虽然查案上面,他一直都尽己所能地支持焦豫,但是年代那么久远,人证物证都很难找到,所以他对破案实在不抱什么信心。   而焦豫抵京之后,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陈瑜白所料,案子很快就停滞不前,找不到任何新的线索了。   所以今天听焦豫说案子破了,他心里又惊又喜,一时间也不知道那种情绪更占上风一些。   赵熹太子案得破自然是好事,公布出去也有助于小皇帝坐稳位置,也算是他的功绩一件。   但是赵熹太子案是他钓着焦豫的饵,如今饵没了,焦豫这个先生,自己还能留得住么?   但是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陈瑜白还是真心实意地说:“焦先生辛苦,这样的陈年旧案都能查清,无论对皇上对臣子还是对大齐,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焦豫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倒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哦?焦先生何出此言?”陈瑜白惊讶地问,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难道涉案的人地位极高?”   陈瑜白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当真是兄弟阋墙,主谋其实是先帝?   但是赵熹太子出事的时候,先帝年纪还小,二人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焦豫将从韩振江和周逸秋口中问出来的事情,捡要紧的跟陈瑜白说了,然后道:“幕后黑手是西夏,那封皇后病重的信,唆使太子抄近路快马回京的人,都是他们安排的……原本他们还安排了接下来一系列的计划,想趁着太子薨,朝堂不稳之际对大齐用兵,但是却被西夏皇族的内乱拖住了脚步,才未能依计实施……这一切,咱们竟然到今日才刚刚知情……”   陈瑜白听得也是瞠目结舌,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但是当时他尚未入朝为官,所以并没有焦豫如今自责、懊恼甚至有些伤自尊的复杂情绪。   “朝廷在西夏那边的情报网如今已经完善了许多,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陈瑜白出言安抚焦豫,紧接着想了想,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但是以朝廷目前的情况,想对西夏用兵,怕也不是短时间能能够做到的。”   焦豫自然明白这点,有些无力地摆摆手道:“如今内乱未清,朝廷和百姓也都需要休养生息,我自然知道不能擅动兵戈。”   陈瑜白又道:“如今西夏国内少主临朝,外戚壮大,怕是也无暇他顾。但咱们与西夏恩怨已久,早晚也是要打上一场的。”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咱们这些老骨头都还在不在啊!”焦豫感慨一声道。   陈瑜白见他消沉,便道:“焦先生见到薛奉修了吧?如何?”   焦豫闻言,这才微微露出笑意,点点头道:“颇有其祖父年轻时的风采。”   “是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吧?”陈瑜白颇有些得意地说,“自打薛奉修回来之后,可以说是屡屡立功,如今我们已经开始筹谋要对蓉城用兵,尽快平叛,扫除庆王余孽,到时候再给百姓几年时间休养生息,囤积一些粮草,让国库也稍微充盈充盈,到时候咱们就该好生算算跟西夏这笔旧账了!”   陈瑜白说着拍拍焦豫的肩膀道:“我虚长你几岁,我都没说等不起的丧气话,你何必如此悲观,好好保重身子,得空了去初味轩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焦豫其实也不过是一时感怀,从天牢坐车来到陈府,一路上其实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了。   到了陈府之后,被陈瑜白开解了几句,便也很快就将那些情绪都抛诸脑后了。   “以后的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咱们这些上了岁数的,就跟在后面看看热闹也就是了。”焦豫道,“不过人的岁数越大,就越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凡事都想得开。”   “这话说得没错,想不开的那些人,都早早儿就死了。”陈瑜白应和道。   二人说到这里,都颇有些忍俊不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第1131章 去广州府的人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一过,无论是朝中还是京中,到处都洋溢着一种马上就要过年了的喜悦气氛。   街上摆摊卖东西的人也多了起来,进京的车队更是络绎不绝,都是各地来给主家送当年庄上收成的。   薛家的几处庄子还回来还不到半年,夏月初免了他们当年两成的租子,让他们从明年开始正常交租。   各处庄子上的管事倒也识趣,租子交得少了,便纷纷备了些当地的土特产进京,还都或多或少带了些活物来。   什么野兔、野山鸡、狍子,鹿等等。   夏月初见兔子可爱,抱了一只回房。   结果兔子被两只傻狗追得满院子乱跑,最后累得直接瘫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   两只傻狗也不咬不吃,跟猫逗老鼠似的,伸爪子上去扒拉小兔子,似乎是还没玩儿够,希望它能起来再跑一跑。   夏月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把兔子抱起来,伸手戳戳两只傻狗的狗头,训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闲得,欺负小兔子做什么。”   歪在榻上看信处理公务的薛承却眼皮都不抬就维护两只傻狗道:“它俩都是经过打猎训练的,你带只兔子回来放在屋里,它们自然以为是要帮你抓兔子。不过两只都懂规矩,没在家里当场给你表演个一口封喉,到时候弄得一屋子都是血就不好收拾了。”   果然,两只傻狗见夏月初抱起了兔子,顿时就对兔子失去了兴趣,大傻重新回到窝里趴下,把下巴放在前爪上,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二傻却直接跳上软塌,撒娇似的把大脑袋拱入薛承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拱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享受着薛承在自己头顶的轻抚,很快进入了梦乡。   夏月初把兔子重新送回厨院让他们先养着,回来之后才开始盘点今年收到的东西,将呈上来的单子一一对应地抄在账册上。   “这些事儿交给姜瑞禾做不就是了,你何苦还自己誊抄,多费眼睛。”   即便书房前后都装了宽大的玻璃窗,但是因为外面都是建有回廊的,所以虽然比窗纸强多了,可采光还是会有些受影响。   薛承自己处理公务经常看得头晕眼花,就不想夏月初也跟着遭这份罪。   “封七一走好几天,昨个儿晚上好不容易回来,我跟瑞禾说了,让她多上点心,那孩子别再想不开出点什么事儿。”夏月初一边誊写一边道,“一共就几个庄子,今年的东西也不多,我抄一下也累不着,就当是练字了。”   “你还惦记着撮合他们两个人呢?”薛承一边拆信一边问。   “你这叫什么话。”夏月初道,“我什么时候撮合过他俩了?”   薛承扭头斜眼看她。   夏月初撇嘴道:“我只是帮着创造点儿机会,至于能不能成看他们自己,这可不是撮合。”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薛承笑呵呵地应承着,他最近除了练兵没有什么大事,如今快要过年,练兵的事儿也放慢了脚步,当初袭击吐蕃王的那些庆王余孽也都审结,京中剩余的几处窝点,他也都带人去剿了个精光,所以年前这段时间,他也不用每天都去衙门应卯,只要京中不出大事,他便只需在家看看各地送上来的消息就行了。   也是因为过年,各地送上来的消息也多是没什么信息量的,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儿,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给上峰添堵。   你这个时候给人家添了堵,回头说不定就得十倍百倍地被还回自己身上。   所以薛承十分清闲,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的信,基本都是报平安的,还有个别一两个谄媚的,竟然连什么天子庇护,当地天降祥瑞之说都厚着脸皮整出来了。   薛承扫了两眼就抬手丢到一旁去了。   先帝晚年的时候,最喜欢下面搞这种名堂,搞得每年各地都翻着花样儿地进贡,不是什么硕大的灵芝,就是什么巨大的红珊瑚,穷一点的地方就弄个什么奇石,很是劳民伤财。   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想到小皇帝登基之后,居然还有人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   薛承一边想,一边伸手再去桌上摸信,不料今日送来的信都已经看完了,就剩一摞折子了。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因维持一个姿势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肩颈,只听一阵咔吧咔吧的声响。   “累了吧?”夏月初将最后一笔落在账册上,又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起身道,“小厨房里还有杏仁酪,要不要吃一碗?”   “你自己吃吧,我不要了。”薛承摇摇头,他不是很爱吃那些,“就这么几个折子,一鼓作气看完,下午就没事儿了。”   他说着拿起最上面的折子,展开一看,登时叫住了刚要出门的夏月初。   “月初,我派去广东那边调查阿芙蓉膏的人回来了,说广东那边情况已经颇为严重,当地已经有许多因此家破人亡的……”   薛承越看神色越是凝重,夏月初也顾不得去吃杏仁酪,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折子上写得比较简略,大意就是说广东府那边,阿芙蓉膏已经大肆盛行起来,不但大街小巷都有人卖,街上还明目张胆地开着馆子,因此卖儿卖女、借印子钱,最后导致家破人亡的已经不是少数,危害甚广。   这就是夏月初最担心的,一想到前世鸦|片对国家的影响和毒害,她就坐不住了,催促道:“既然人都回来了,怎么还不直接来回话,写个折子有什么用,许多事情都需得当面细细问清才好。”   “这不是快过年了了么。”薛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人已经起身开始换衣服了,“人现在应该在衙门呢,我过去看看。”   夏月初还在捧着折子细看,看到折子最后写着,带了几个用阿芙蓉膏不同程度的病人回来,生怕他们不够重视,当机立断道:“叫上邹泓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第1132章 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一团物体   夏月初是第一次来薛承工作的侍卫亲军马军司的衙门,与一般的官署衙门不同,这里地理位置较偏,占地却极广,毕竟马军司,后面总要留出空间练兵用,薛承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说,在郊外还有个很大的马场。   夏月初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个上头,她此时脑子里转的全都是前世清末时期鸦片对国内的危害。   当时外国疯狂向国内倾销鸦片,造成白银外流,银价上涨,清政府财政危机越发加剧,还严重危害了国人的健康,削弱了战力,直接导致了后期的割地赔款,重新商定关税等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差点儿使中国沦为殖民地……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中国人来说,是深深刻在骨子里难以忘却的屈辱。   但是她却没办法将这一切告诉给身边的人,因为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引起薛承的足够重视,让这个毒瘤尽早被朝廷发现,将危害尽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被薛承派去广东调查此事的,是两名年轻的禁卫,年纪稍长一些的叫裘继虎,年轻些的叫厉飞。   二人被从演武场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不理解薛承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般重视。   如今在他们看来,这阿芙蓉膏的危害,也就跟赌博差不了太多,大齐每年因为赌博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提醒当地官府注意管理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过问。   二人进屋发现将军夫人居然也在,登时都涨红了脸,垂着头不敢往上面看。   夏月初虽然出来的匆忙,但是走前却细心地叫人拿了几盒家里新做好的点心过来。   她叫人拿出来给每人两盒,道:“你们帮着将军出去办事辛苦了,一出去好几个也得回来,论功行赏是你们将军的事儿,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拿了几盒初味轩的点心过来,你们平时当差或是练武的时候饿了,吃两块垫垫肚子到也方便。”   二人虽然离开了好几个月,但是回来之后也听说了初味轩的名声和昂贵的价钱。   昨个儿晚上大家出去吃酒,路过灯火通明的初味轩时,还有人说:“俺定要攒下一年的俸禄来吃一顿。”   其他人登时嘲笑道:“你一年的俸禄,够在初味轩点一道菜么?我看你还是去买碗小面吃吧!”   虽然味道如何不知道,但是贵这个概念,却已经深深印在这哥俩的脑海中了。   所以当看到眼前红木雕花的点心盒,就好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夏月初送完礼就着急地直奔主题:“广州府那边用阿芙蓉膏的人多么?情况严重么?”   “多倒也算不得太多,两三百人中大概能有一两个人用。”厉飞道,“只不过有许多为了买阿芙蓉膏,闹得卖儿卖女,倾家荡产的,所以闹哄哄显得挺多。”   夏月初闻言脸都白了,心也跟着哆嗦,两三百人中就有一两个,这样的比例还不够吓人么?   裘继虎闻言忙补充道:“小厉说的这个是最严重的泉州的情况,其他地方用的人并不算多。   “听说用阿芙蓉膏的人到了后期,就会慢慢变得形销骨立,身体格外虚弱,极大地缩短寿元,而且这东西上瘾严重而且极难戒除,一旦犯瘾,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对亲爹娘儿女都能下得去手?可是这样?”   厉飞惊讶地抬头看向夏月初,然后又赶紧低头道:“正是如将军夫人所说一般,这东西着实厉害,若是上瘾不深及时抽身,有的还勉强能戒掉,但如果用的时日太长,瘾头太大,就真是回天乏术了,卑职见过有的人家,将上瘾的人四肢捆住,轮流换人看守,如此这般两个月后,原以为已经彻底戒掉了,谁知将人放开还不到三天功夫,就又跑去店里买阿芙蓉膏了。”   薛承在一旁听得不住皱眉,疑惑道:“这东西真的这样厉害?但是自前朝以来,阿芙蓉在军中一直当做药材来用,虽然偶尔也有将士为了多用一些阿芙蓉而故意装病甚至故意受伤,却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严重的情况啊!”   夏月初道:“军中是将阿芙蓉的籽和浆水直接入药,但是阿芙蓉膏却是添加了其他东西后熬煮提纯出来的,纯度更高,比单纯的阿芙蓉更容易让人成瘾,也更不容易戒除。”   谁也没想到夏月初居然对阿芙蓉膏这般了解。   薛承闻言将目光投向邹泓,问:“邹大哥怎么看?”   “夏娘子说的这种情况的确是有可能的。”邹泓精通医理,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阿芙蓉,但是万物同理,“不过具体的情况,我还是需要见到阿芙蓉膏和病人之后才能做更进一步的判断。”   “那咱们去看一看带回来的病人吧!”   一听薛承这话,夏月初第一个站起身来。   厉飞见状脚步一顿,犹豫道:“将军,那、那几个病人模样着实不怎么好看,而且地牢里面阴暗潮湿,气味也不好,不如就让夫人在这里稍后吧?”   “你那是没见过我家夫人单刀剖骆驼,不妨事,她想看看就一起去吧。”   夏月初虽然没有亲见过毒|瘾发作的人,但前世在电视上却是见过的,所以还算是有心理准备。   所以在进入地牢,看到几个因毒|瘾发作涕泪横流、满地打滚、拼命哀求的人之后,夏月初还算镇定,薛承和邹泓倒是被吓了一跳。   裘继虎解释道:“将军,这五个牢房内关着的,分别是不同阶段的五个病人,从东向西看,程度越来越重。”   头四个牢房里的人都在打滚儿,撞墙,扑到栏杆处哭求赏一口阿芙蓉膏。   但是第五个牢房却十分安静,甚至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该不会是死在牢里了吧?”夏月初跟在薛承身后,小声地问。   众人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的门口,透过屋顶窗口透入的微光,隐约能看到角落处蜷缩着一个已经不成样子的,甚至都快要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一团物体…… 第1133章 究竟是什么虎狼之药   裘继虎介绍道:“此人名叫侯尚伟,祖籍泉州,从祖父辈开始做小生意,慢慢积累,到他父亲一辈,家境已经十分殷实,后来搭上路子,开始跟西洋人交易,慢慢在泉州乃至于广东府都有了名气,侯家更是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富商。   “但是去年的时候,侯尚伟跟西洋来的商人一起学会了用阿芙蓉膏,之后便沉迷于此,无心生意,后来干脆自己开了个卖阿芙蓉膏的馆子,不但自己吸食,还做其他人的生意。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的瘾头越来越大,家里的入账已经供不起他的花销,他开始卖房子卖地,将家里库房内的西洋货也都便宜脱手,只要手里有钱,立刻就去换成阿芙蓉膏。   “因他屡教不改,几乎败光了祖业,所以他爹被他活活气死,媳妇带着嫁妆和孩子回娘家了,家里越发没人管得了他。   “纵是有万贯家财,也终有用完的一天,时间久了,他连馆子也保不住了,最终流落街头,原本就已经被掏空了的身子也越发不中用,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将军,夏娘子,你们在外面等一下,我先进去看看。”邹泓叫人掌灯,自己提着进去,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对侯尚伟是装死,会在自己靠近的时候突然袭击。   但是当手里的灯光照到侯尚伟身上的时候,邹泓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侯尚伟此时别说是突然攻击了,怕是连自己坐起来都困难。   虽然如今侯尚伟已经瘦得脸颊凹陷,肋骨根根分明,各个关节突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半点儿肉。   从身量和骨架上能看得出来,侯尚伟以前应该是个魁梧高大的男人。   可如今……   干巴巴的黑黄皮肤上,散布着许多铜钱大小的褐色半点,十根脚趾都已经开始发黑溃烂……   虽然还有着清浅的呼吸,但是对外界情况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好像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   想到裘继虎说,侯尚伟迷上阿芙蓉膏才只有一年的时间,邹泓就不由得心下一凛。   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人掏空成这样,这个阿芙蓉膏究竟是什么虎狼之药,药性居然这般霸道。   邹泓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面色比进去的时候凝重了许多,对薛承道:“人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了,身上的伤口虽然被清理上药了,但是能看得出,应该是愈合得很慢,用什么药都没什么成效。   “他的十个脚趾都已经开始发黑,若是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已经开始坏死了,如今……”   “如今怎样?”薛承的面色也有些沉重,当初他听夏月初说起阿芙蓉膏的事儿,虽然也引起了一定的回重视,但那是基于对夏月初的信任使然,如今突然间直面现实,情况竟然比他预计的更为糟糕,这让他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如今就只能等死了。”夏月初替邹泓把他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是啊,夏娘子说得没错,身体底子实在太差了,也没什么药可用了,当真是只能等死了。”邹泓说着连连摇头,忍不住地叹气,“一年多时间,怎么就至于成这样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如果不惜一切代价用上好的药材呢?”薛承忍不住追问。   他这样问倒不是一定想救这个侯尚伟,而是担心,如果以后有其他人也阿芙蓉膏上瘾,难道也只能看着人慢慢熬死不成么?   邹泓为难地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夏月初开口解释道:“人到了这个地步,身体的底子已经全部被破坏了。,就不是用什么药材的问题了。比如他身上的伤口久久不愈,并非用的伤药不够好,而是因为他身体太差,皮肉已经没有能力像正常人一样生长愈合了。   “他的身体如今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想让他的身体能够好起来,就必须要补充养分,滋养身体。但是另一方面,他得身体已经彻底被阿芙蓉膏掏空了,无论你给他吃什么好东西,胃肠也都无法吸收供身体使用,若是非要喂汤药,说不定反倒会增加肠胃负担,身体也许会崩溃得更快……”   “对,大夫也差不多是这样说的,但还是夫人说得更浅浅易懂,更详细一些。”   厉飞此时简直都有些崇拜夏月初了,自己跟裘继虎在泉州忙活了一个多月才搞清楚的事儿,她说起来就好像早都了然于心一般。   薛承听得心又往下沉了沉,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的危害还远不仅于此,你们刚才说了,那些阿芙蓉膏上瘾的人一旦发作起来,可以说是灭绝人性、六亲不认的。万一有人别有用心,引诱宫中或者朝中有人使用阿芙蓉膏,等到上瘾后,只要用阿芙蓉膏控制对方,岂不是如傀儡般听话好用?   “再或者,一旦有人将这种东西在军中传播开的话,将士们一个个都萎靡不振,形销骨立,到时候该如何行军,如何对敌?”   一听薛承这话,裘继虎和厉飞也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色也严肃起来。   身为禁卫,比起从国家层面宏观地认识这个问题,薛承考虑的问题对他们更为直观,也更加切身相关。   尤其他们两个刚从广东府回来,刚刚见识过当地上瘾之人的各种疯狂举动。   一旦有人被用阿芙蓉膏控制住了,岂不是许给他金银财宝还要好用?   夏月初见众人终于对这件事引起重视,便退到后面不再随意插言。   薛承询问了一下当前的时辰,见还不算太晚,便吩咐道:“裘继虎,你立刻拿我的名帖入宫去太医署,请一位有资历的老太医过来,好生给这几个人把脉辨证,然后将太医说得一字一句都原封不动地记下来,不要经他人之手,直接送去我府上。   “厉飞,你今日就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对牌,任何人都不许接近这些人。”   “是!”裘继虎和厉飞登时站得笔直,领命而去。   薛承抬手轻搭上夏月初的肩头,虚揽着人往外走道:“我得赶紧回家写折子,争取明天就递上去。” 第1134章 惊得烟袋锅子都掉了   第二天,薛承的折子递上去之后,的确引起了陈瑜白的重视,很快就差人来将他叫过去详细询问。   夏月初留在家里原本还在挂牵阿芙蓉膏的事儿,但是薛承前脚刚走,廖老爷子就带着夏瑞轩来了。   老爷子进门看到夏月初便道:“夏丫头,虽然我说认干亲的事儿都由我张罗,但你是不是也太撒手了?”   夏月初这两天脑子里都是阿芙蓉膏的事儿,见到廖老爷子才想起年前还有认干亲这么一档子事儿,赶紧笑着迎上去道:“我这不是想着,有瑞轩在您跟前儿,您有什么事儿指使他就是了,我俩是亲姐弟,用谁不是都一样么!”   夏瑞轩在廖老爷子身后朝自家姐姐翻了个白眼。   廖老爷子护着徒弟道:“你以为呢,最近跑腿儿的差事,可不都是瑞轩做的么!可就算再是亲姐弟,也不能他替你去拜干亲吧?你好歹也得了解一下流程,知道当天自己该干什么吧?”   “那是那是!”夏月初殷勤地扶着老爷子进屋坐下,然后回头看夏瑞轩,希望能得到点儿提示。   但是夏瑞轩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夏月初只得满脸堆笑地问廖老:“日子都定下来了是吧?”   廖老爷子斜眼看她,冷哼一声道:“你但凡差个人去过问一句,也不至于到现在连正日子都不知道。”   夏月初没法子,只能诉苦道:“老爷子,您是不知道,我刚接手薛府的事儿,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忙得我一个头有两个大。   “如今眼瞅着又要过年,庄子上陆陆续续来人送东西,都要核对账目入库。朝中诸位大人家里也要送年礼,关系远了近了,礼薄了厚了的,我都得从头学起来,您就当心疼心疼我,就别训我了行么?”   廖老爷子其实也不是真生气,此时听到夏月初诉苦,心又立刻偏到她身上了。   “薛承那小子又瞎忙什么呢?怎么也不知道帮着点儿你?”   “他衙门里有事儿,家里这些事儿就不麻烦他了。”夏月初亲手给廖老倒了一杯茶,“我勉强撑上几个月,等开春之后,母亲带着崇儿从东海府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就有人教我怎么做,凡事也有人可以商量了。”   “这倒是。”廖老爷子捧着茶碗,点头道,“薛老夫人当初在京中的口碑极好,为人正直又随和,你们婆媳肯定能处得极好的。”   喝了茶,又聊了会儿闲话,廖老爷子放下茶碗道:“行了,我也不跟你逗闷子了,找人算过日子了,定了腊月二十,赶在小年儿之前赶紧把事儿都张罗完事儿,也好踏踏实实地过年。”   “那我当天都需要做什么?”夏月初忙问,“您就当心疼闺女了,就告诉了我吧!”   “师父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夏瑞轩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递给夏月初道,“当天要来的人还挺多,你记得叫上姐夫一起去,爹娘到时候有我照应,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夏月初接过折子,顺手拍了弟弟一巴掌道:“准备好了还不早点拿出来,还陪着老爷子耍我玩儿是吧?”   “嘿,那我不给你了。”夏瑞轩作势要把折子抢回来。   夏月初也顾不得看,赶紧把折子揣进怀里,抬脚在弟弟屁股上踹了一脚道:“好几天没过来了,走前记得去爹娘那边看看,娘昨个儿还念叨你呢!”   “行,那你陪我师父说说话,我去去就回。”夏瑞轩借着姐姐这一脚,直接就跑出去了。   “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这样一副不稳重的样子。”夏月初嫌弃道,“比不上阿桦的一半!”   “没办法,有个不稳重的姐姐,弟弟能稳重到哪里去!”廖老爷子见不急着走了,重新捧起茶碗,小口呷起来。   夏家老两口住在薛府的东跨院里,夏瑞轩刚进屋,就听到平安欢快的笑声。   “呦,这是玩儿什么呢?”夏瑞轩进屋,凑到平安身边看。   “小叔!”屋里地龙烧得本来就旺,小孩子火力又壮,平安笑得满脸通红,手里还抓着一串铜环,“我爹笨死了,怎么都学不会拆九连环。”   夏瑞松坐在一旁,满脸慈爱地看着儿子,他哪里是不会拆九连环,不过是哄儿子高兴罢了。   夏瑞轩没有拆穿哥哥,伸手捧着平安的小脸揉搓了两下,道:“可不是么,你爹笨着呢,从小玩游戏就输给我。”   他说完就不管这爷俩了,径直往内间去。   夏家老两口果然都在屋里,夏洪庆偏身坐在榻边上,嘴里叼着烟袋锅子,却没有点烟,怕熏了这刚糊了白纸的屋子。   吴氏盘腿坐在靠近窗边光线最好的地方,手里永远都是做不完的针线活。   “爹,娘。”夏瑞轩进屋先打了个招呼。   “阿轩,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吴氏看到儿子立刻拎起手里正在做的衣裳,冲他招手道,“你来得正好,过来我比一比,看合不合身。”   “娘,我不是说了,我的衣裳够穿,师父每季都叫人给我做新衣裳,阿姐也经常送衣裳鞋帽给我,穿都穿不过来,您没事做就多歇歇,针线活做多了累眼睛。”夏瑞轩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到榻边了。   “我这不是闲不住么!”吴氏一边拎着衣裳比量大小,一边问,“你今个儿怎么得空回来了?”   “师父来找阿姐,我自然就跟着回来了。”夏瑞轩把吴氏做了一半的坎肩套上,转了两圈给她看,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还是娘做的衣裳穿着舒服,比外头那些成衣铺做得好多了。”   “行了,你那张嘴啊!”吴氏听得心里欢喜,嘴上却还是嗔怪儿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后该多学学阿桦的稳重,知道不?”   夏洪庆没耐心听母子俩磨叽,抬头道:“行了,看也都看见了,我们在你姐这儿什么都好,你好生跟着廖老学本事就得了,没事不用总过来。”   “爹,我过来还真是有事儿。”夏瑞轩道,“我姐拜干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了,我得跟你俩说说当天的流程,到时候京中要有许多人去观礼,咱可不能出问题。”   “啥?腊月二十?那不就是三天后了么?”夏洪庆惊得嘴里的烟袋锅子都掉了。 第1135章 初心不改   吴氏却惊讶地问:“都有啥人去观礼?”   “自然是京中的官老爷们了。”夏瑞轩脱下坎肩儿,一偏腿儿坐在榻边,“师父送了一些帖子出去,说不定还得有些不请自来的,反正虽然比不得姐夫的乔迁宴,也得有一半的规模了吧。”   “啥?”夏洪庆急道,“你这是拜了个啥师父啊,怎么收个干闺女还有这么当官的去捧场?”   “爹,你咋糊涂了,我师父就是个御厨,虽说因为有先帝的厚待所以比一般御厨身份更尊贵一些,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厨子不是?这些人啊,都是冲着姐夫和我姐去的。”   吴氏急得也顾不得做针线活了,一个劲儿地搓着手道:“那可怎么好,你爹跟我都上不得什么台面,到时候万一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了可怎么好!咱家丢人现眼倒也罢了,就怕对你姐夫有影响。”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师父弄的流程特别简单,你们两个只需要上台去坐着,最后我姐上去磕头敬茶的时候,你们给我姐一个红封,然后再说几句话就成。”   “还得说话啊?”吴氏脸色都有点不好了,“要不就让你爹自己上去算了。”   “一个人说就行,到时候我爹负责说话,娘你就负责包个大红封给我姐就行。”   吴氏一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而又开始烦恼道:“儿啊,那你说,娘那天穿什么衣裳好啊?你姐前阵子刚给我和你爹做了好几身新衣裳,你帮娘看看,哪个最……”   “上去说啥啊!”吴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洪庆打断了,“凭啥让我说话啊!我不会说,你们找别人吧!”   “老死头子,你啥意思,你是月初的亲爹,这也能叫人替?”   “那你咋不说呢!”   “我又没念过书,我说啥?你不是天天自诩满腹诗书么,怎么还越老越回旋了?”   “我、我是念过书,可、可我也没在那么多当官的人面前说过话啊!”夏洪庆憋得脸红脖子粗,“我不管,反正我不说,我、我也给包个大红封还不行么?”   夏瑞轩没有插话,等老两口拌完嘴才道:“爹,娘,姐夫的身份如何,你们天天在府上住着,想必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阿姐吃亏就吃亏在门第太低,虽然姐夫不嫌弃,但是外面说闲话的人少得了么?   “师父虽然膝下空虚,但是徒弟满天下,就算谁都不管,不是还有我这个关门弟子给他养老送终么!你以为师父一把年纪了,何必顶着被人讽刺他攀附薛府也非要认阿姐做干女儿?还不是为了给阿姐一个靠山?   “阿姐如今身份尴尬,还要顾及姐夫的官誉,那些达官贵人咱们攀不上、也不敢攀,剩下的人里,除了我师父,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   “如今师父都把路给咱们一步步铺好了,程序也一再缩减,就是怕你们两个不自在,可咱家就真连这一点儿台面都上不得么?”   夏瑞轩一番话,把夏家老两口说得都没了响动。   夏瑞松从外间进来道:“爹,娘,阿轩这话说得有理,廖老爷子是为了咱家好,不过就是让爹说几句话,咱们提前写好,背个滚瓜烂熟不就是了么!”   “你说得倒是轻巧,合着不是让你上台。”夏洪庆闻言白了大儿子一眼,但还是顺着他这个台阶下来了,“不过这也是个办法,我屡考不中,别的本事没落下,背书却是难不住我的。”   吴氏则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夏瑞轩,拉着儿子的手拍着说:“刚才还说我儿不稳重,谁知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可见我儿只是性子活泼,心里头比谁都清楚着呢!”   “行了,你也别夸他了,粘几根儿鸡毛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夏洪庆起身撵人道,“没事的就都走吧,我得好生想想到时候说什么。”   腊月二十这日,廖府内外张灯结彩,廖老爷子在京城以及车程在一天之内的徒弟们都回来帮忙,后厨被东一撮西一撮人占得满满的,身为关门弟子的夏瑞轩反倒得了闲儿,一直陪在夏家老两口身边。   随着来宾越来越多,夏洪庆的身子就越来越僵直,最后简直硬得像个木头人似的,走路膝盖都不会打弯儿了。   吉时快到要的时候,有人过来将夏家老两口请上太去。   两个人手脚僵硬地跟在司仪的后面,夏洪庆差点儿走了个同手同脚,好在夏瑞轩提醒得及时,上台之前倒过来了。   廖老爷子也穿了一身簇新的绛红色衣袍,他的座位跟夏家老两口是并排的,分列供桌的东西两侧,算是平起平坐的意思。   吉时钟声一响,夏月初立刻上台走流程,前面一切都十分顺利,眼瞅就要到夏洪庆了。   夏瑞松抱着平安,跟夏瑞轩一起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这会儿也忍不住为亲爹捏了一把冷汗。   夏家老两口受了夏月初的磕头,喝了敬茶,吴氏也将红封递给女儿,紧接着就是夏洪庆说话的环节了。   兄弟俩齐齐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平安窝在夏瑞松怀里小声道:“爹,小叔,你们放心就是了,爷都背熟了,他刚才还喝了几口酒壮胆儿呢!”   “啥?喝酒了?”夏家兄弟俩都傻了眼,“这下怕是要崴泥了!”   “诸位宾朋,在下夏洪庆,是夏月初的父亲。”夏洪庆开头一句还是照着背好的稿子来的,后面却全都变了,“我其实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没本事让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月初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通过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我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也是个乡下人,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今天在这里,我只想说,我闺女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自己端端正正、扎扎实实走出来的。丢人么?寒酸么?我不这么觉得。   “她出人头地了,却也从未忘本。不但提携兄弟和乡邻,只要是肯脚踏实地做事的,她都愿意伸把手。因为她曾经说过,当初她在东海府,还只是一个小厨子的时候,廖老爷子就从未瞧不起她,反倒是折节下交,这是她与廖老二人忘年之交的起点,也是今日能有这堂喜事的缘起。   一老一少,因厨艺结缘,也因厨艺而惺惺相惜,无论地位和身份如何变化,他们都初心不改,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1136章 把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   薛承起了个大早,起身穿衣裳的时候,夏月初还迷迷糊糊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又把自己埋首在被窝里了,嘴里咕哝着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薛承隔着被子拍拍她,“我赶早先去一趟衙门,你放心接着睡,我从衙门回来再叫你起床。”   但是说话间夏月初的瞌睡也已经醒得差不多了,想起今日过小年儿,还要送灶神,揉揉眼睛道:“醒都醒了,还是起来吧,今天家里一大堆事儿呢,我先去爹娘那边看一眼。”   薛承闻言好笑地问:“爹还待在屋里不肯出门呢?”   “可不是么!”夏月初还眷恋着被窝里的温度,磨蹭着不想钻出来,“自打那天拜完干亲回来,就待在屋里不出来,一日三餐都让我娘给他端进去。”   “你没跟岳丈大人说他那天说得可好了,比提前写的稿子说得还要好,就该那样说!那些个深闺妇人,那个比得上你?要本事没本事,自我感觉倒是好得很,她们能有如今的日子,还不都是靠投了个好胎?若是把她们扔在参顶子村那种穷山沟沟了,这会儿怕是早成乡野泼妇了,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   “行了,别为那些眼皮子浅的人生气了。”夏月初挣扎着脱离了被窝的怀抱,凑上前帮薛承整理了一下衣领,“你去衙门的时候,想着把昨晚上拌好的饺子馅儿和饺子皮儿带上,那么多人不能回家,好歹也得吃顿饺子才行。”   “放心吧,我就是给他们送吃的去的。”薛承探头在睡眼惺忪的夏月初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门。   薛承一出门,倒把在外间的丫鬟清荷跟清芸吓了一跳。   怎么也没听见叫人就自己收拾好了?   “夫人也醒了,你们伺候她起身梳洗吧。”薛承说完抬手挑起门帘就径直走了。   清荷跟清芸对视一眼,也不敢多说,赶紧兑了热水,进屋伺候夏月初洗漱。   不过在将军府正房当值,未免也太轻省了,薛承夫妻这几年都习惯了自己的事儿自己做,鲜少有用到丫鬟的时候。   而且平时只要夫妻俩都在屋里,就会把丫鬟都打发出去,一个都不留。   薛承倒还算好,毕竟从小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支使起丫鬟来并不觉得别扭。   夏月初却还总是有点儿放不开,遇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去做,怎么也想不起来叫丫鬟。   不过清荷在正房屋里伺候这些日子,经过观察,对两位主子的性格也都大概心里有数。   薛承十分正派,眼里只有夏月初一个人,对家里的丫鬟和年轻的小媳妇子,正眼瞧都不瞧一下。   夏月初更是她见过听过的最好相处的主母。   这个好相处,并非是外人相当然以为的主子人好心善这么简单。   其实一味地人好心善,反倒是管不好家的。   奴大欺主的事儿,时时刻刻都有在发生。   对清荷这样没有歪心思、只想好生伺候主子、给自己和家里挣份儿脸面、以后能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的丫鬟来说,最好的主子就是像夏月初这样,性格干脆利索,有一说一,从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做起事来又有规有矩,赏罚分明,而不一味纵着。   私下里,清荷曾与母亲安氏说起夏月初的情况。   安氏闻言念了声阿弥陀佛道:“真是菩萨保佑,夫人这样才是正经大家主母的风范,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在正房伺候,不要多事,不要传话,看到什么都给我埋在心里头,连我都不能说,听到没有?只要你规规矩矩的,在夫人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薛府重新迎回主人之后头一次过年,打从腊八开始,家中上下就都十分重视,下人们更是打点起精神,希望能给主子留个好印象,即便没有好印象,也不能头一回过年就出纰漏。   先头过腊八的时候,就事事都办得妥帖,没有要夏月初多操半点儿心。   小年儿要送灶神,还要扫尘,比腊八还要更受重视一些,所以一大早,家里各处就都忙活得热火朝天。   夏月初去跨院劝夏洪庆,进不去屋,只能坐在门口跟里头说话。   “爹,今天过小年儿了,说好自家人吃顿团圆饭,你不出屋这咋行呢?”   “你们自个儿吃吧,不用管我。”   夏月初故意道:“爹,一会儿瑞轩还要陪着我干爹一起过来,你若是不上桌,人家说不定还要以为你不乐意结这门干亲呢!”   夏洪庆一听廖老也要来,更是不想出去了,但是听着女儿说得也有理,之前拜干亲的时候,自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给人家搅合得有点尴尬,如今拜过干亲之后,人家还是头一次登门吃饭,自己若是还躲在房里,倒像是特意给人家下不来台似的。   但是……   “我那天喝了几口酒壮胆,结果上台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哪还有脸见你干爹啊!”   夏洪庆越想越是懊恼,抱着脑袋,恨不得能回到几天前把自己提前掐死。   夏月初忍住笑,道:“爹,你那天说得可好了,不但没丢人,还给我长脸了呢!”   “你就别唬我了,反正我不出去。”如果可以,夏洪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要了一辈子的面子,谁知道晚节不保,一把年纪反倒把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如今只想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等开春儿之后就立刻启程回东海府。   “谁唬你了,你女婿都夸你说得好呢!”夏月初笑眯眯地祭出终极法宝。   “真的?”夏洪庆将信将疑地问,“他真这么说?”   “自然是真的,不信一会儿等他回来,我叫他过来亲口跟你说。”   “那、那倒也不至于……”   夏洪庆知道女儿从来不会在薛承的事儿上扯谎,心里顿时有了那么一点儿活泛,难不成女婿还真是在背后跟女儿夸自己了?   吴氏在旁边听着,冲女儿竖了个大拇指。   片刻功夫,只见内间的门终于打开,夏洪庆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1137章 咱们让人给算计了啊!   大齐各地都热热闹闹在过小年儿的时候,江景辰的小年儿却是在囚车中度过的。   他已经在囚车中晃晃悠悠地过了一个多月了,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渐渐变得麻木……   当天莫名其妙地在西夏太后宫中晕倒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不好。   果然,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衣外裤都不见踪影,只穿着中衣中裤,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上面坐着的是掩面哭泣的西夏太后,周围还有义愤填膺的西夏官员,自己带来的人似乎在努力地解释着什么。   江景辰药劲儿没过,被吵醒后很快又昏睡过去,再睁眼就已经身处囚车之中,前后都是西夏的兵士,自己的囚车旁边只跟着一个侍从。   囚车行进在广袤荒凉的高原上,寒风如刀子般呼啸而过,吹得人浑身发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被吹得生疼。   “高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景辰晕头涨脑,抬手覆上自己的额头,但是脸和手都被寒风吹得差不多冰凉,也摸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发烧。   高杰见江景辰醒了,连滚带爬地跑上去,抓着囚车的栏杆,涕泪横流。   “江大人,咱们、咱们让人给算计了啊!”   听着高杰颠三倒四的讲述,江景辰才知道,当天庆王的人得到消息,说江景辰醉酒调|戏卫太后,众人急忙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江景辰衣衫凌乱地倒在地上,额头上老大一个包。   卫太后哭哭啼啼地说,江景辰最近总跟一些贵族少年出去吃喝玩乐、荒淫无道,已经有不少人告状告到她这儿来,说江景辰不带着孩子们学好,她本来想把江景辰请来委婉地劝上几句,没想到江景城去的时候就醉醺醺的,进屋之后说话就颇为轻佻,后来更是动手动脚,甚至想要霸王硬上弓……   “放屁!”江景辰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岁数都快能做我娘了,我又不缺女人,谁会对她霸王硬上弓!”   “我的爷啊,我的祖宗啊,您小点儿声,现在咱们在人家手里,可不敢乱说话啊!”高杰急忙让他噤声,“几位大人私下里研究来研究去,觉得西夏此举只是想拿出咱们一个‘错处’,为的是在接下来跟王爷谈合作的时候争取一个主动,拿到更好的条件罢了。”   江景辰闻言先是安心,至少不会有性命危险。   但是看着自己身下简陋又四下透风的囚车,江景辰又忍不住气道:“他们想争取更好的条件,凭什么最后遭罪的是我?”   “江大人,咱们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暂且忍一忍,等咱们回到蓉城就好了。”   江景辰一想到来的时候坐着马车都差点儿颠掉自己半条命,如今回去居然就只有这样的囚车了,能不能活到蓉城都未可知了。   好在西夏人的确如庆王府几位属臣说的一样,并没有要江景辰性命的意思,虽然在坐囚车这件事上格外坚持,但却还是给他提供了棉被棉衣,一日三餐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江景辰闹了几次无果之后,被迫接受了这样的旅途生活。   好在高杰是个好的,不但一直陪在囚车边上,从不叫苦叫累,还一直开导宽慰着江景辰,陪他说话解闷儿。   “多亏顾先生让你跟着我,不然我这一路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江景辰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里,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整个人看起来比去西夏之前老了十岁。   “先生救过卑职全家的命,卑职早就说过要追随先生一辈子,这次来西夏,先生让卑职照顾好江大人,自然要倾尽全力。谁知道西夏这么阴险,害得江大人一路都要在囚车中受苦,卑职真是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可惜却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儿,已是惭愧至极,江大人就不要再夸卑职了,无地自容。”   “来的时候那么多人对我前呼后拥,如今落魄了就只有你一人陪在身边。”江景辰恨恨地说,“真当爷不行了是么?等回了蓉城,爷再一个个收拾他们。”   高杰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去。   其实是西夏那边有要求,只允许一个人陪在囚车身边。   高杰是主动请缨的,其他大人们年纪大了,也着实没有这个精力和体力一直跟随囚车左右,不过这种事儿,他自己知道也就是了,没必要告诉江景辰。   江景辰看看自己已经变得粗糙的双手,再摸摸早就被寒风吹皱的脸颊,哪里还有当初从蓉城出来时候的光鲜,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现在回到蓉城,我家老祖宗和我爹娘怕是都认不出来我了。”   高杰道:“江大人,咱们蓉城水土好,养人,咱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保管不出一个月,就都养回去了。”   “这话说得没错,蓉城的水土最是养人,把那一个个小姑娘都养得水光溜滑儿,皮白肉嫩的,可不是西夏那些糙老娘们能比的!”江景辰说着又是心头火气,“老子放着那么多蓉城的小姑娘不去喜欢,会去占一个老寡妇的便宜?真是想起来就恶心!”   “江大人放心,等咱们回到蓉城,江将军肯定会给咱们做主的。”   反正江景辰每天都会骂一骂卫太后,高杰见西夏人也没什么反应,如今也懒得再阻止他了,就当是让他发泄发泄吧。   谁知江景辰一听他提起自家老爹,立刻却怂了,咕哝道:“还指望我爹给我做主?差事被我办成这样,我爹不结结实实抽我一顿鞭子就是好的了,说不定王爷也要降责于我……”   高杰闻言道:“江大人就放心吧,就算江将军对您恨铁不成钢,咱不是还有顾先生么!卑职还从来没见顾先生对哪个学生像对您这样上心,您出发去西夏那天,顾先生还不顾严寒去城门送您呢!”   江景辰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对对,王爷最倚重顾先生了,只要先生帮我说话,王爷肯定不会责罚我的。”   他的心情振奋了不少,却没有看见高杰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第1138章 岂不是要绝后了?   西夏的队伍行进过半的时候,快马回去报信的人便已经到了蓉城。   送信之人半夜抵达,城门已经关了。   但因为事出紧急,所以城楼上值夜的兵士用提篮将加急文书提上去,又派人速速送至王府。   庆王原本正沉浸在温柔乡里,被外头扣云板的声音惊动,忙问:“刚才响了几下?”   帐外的宫女忙道:“回王爷的话,响了两下。”   庆王闻言便要起身,一旁的女子却伸出玉臂挽留道:“王爷,眼瞅就要过年了,能有什么大事儿,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这会儿出去,万一沾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一边儿去。”庆王此时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翻身下地,由着宫女为自己更衣。   云板扣一声为报时,每个时辰的正时都会扣,二声为急讯,三声为吉报,四声为丧音,多声连绵不绝是召府内所有人聚集。   这些都是有定例规矩的,不可乱扣。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庆王自己心虚,生怕是朝廷和吐蕃联手来收拾他,所以听到两下云板,立刻就更衣前往议事厅了。   蓉城并不大,庆王府内扣了云板,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江尉明问来传话的小厮:“可知道是什么消息?”   “如今只知道是城外来人快马报信,城门已关,用提篮提上来的。王府接到消息之后,便扣了云板,王爷应该是看过消息了,很快就传了顾先生过府议事。”   江尉明闻言攥紧了拳头,又是顾元!   如今王爷对顾元真是越来越倚重了,自己却接连几次在顾元手下讨不到好,还平白惹得王爷不快。   若非如此,自己也没必要让唯一的儿子前去西夏,如今连过年都回不来,弄得家里母亲和夫人天天愁云惨淡的,连个笑脸儿都看不见。   夫人倒也罢了,黑着脸大不了去妾室房中,可亲妈却是躲不开的,天天去请安都得挨一顿数落。   江尉明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叫外头的人今晚都机灵点儿,有什么消息不论时辰,都尽快报上来。”   “是!”   小厮刚刚领命下去,立刻又有人一路小跑地来报:“老爷,王府来人了,请老爷速速过府议事。”   身旁的侍妾闻言,连忙笑着道:“老爷您看,王爷还是倚重老爷,离不开老爷的,妾身这就帮老爷更衣。”   “恩,速速更衣,着人备马,不可耽搁。”江尉明此时也不知该喜该忧。   喜是王爷还没当真疏远了自己,有事还是要叫自己过去的。   忧的却是,大半夜的也要叫自己入王府,难不成是要起战事?   无论如何,江尉明都已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骑马赶往王府。   江尉明跟随王府内侍进入议事厅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他飞快地环顾一周,庆王依旧端坐在上面,顾元也坐在下首处他惯坐的椅子上,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一时也不知这古怪从何而来。   江尉明进去给庆王行礼问安,开门见山地问:“不知王爷深夜召见,所为何事,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庆王的态度有些含糊不清,看不出端倪,江尉明一头雾水地坐下,抬头正跟对面的顾元四目相对,顾元的眼里除了惯常的冰冷,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同情掺杂其中。   江尉明越发觉得今晚事出蹊跷,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是他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地带兵操练,府中唯一有可能闯祸的江景辰目前尚在西夏,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为何事。   庆王悠悠地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桌上几张纸,冲江尉明一扬手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内侍立刻上前,将信转交给江尉明。   城外传回来的信自然是密信,但是交到江尉明手中的,却已经是有人译出来又重新誊抄过的内容了。   江尉明的心微微往下一沉,这就说明,急报送抵的时间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更早,看来庆王是已经跟顾元商议过了,才叫自己过来的。   但是当他看清手中纸张上内容的时候,之前心里那点儿小心思顿时就没了。   他下意识地起身,扑通一声就给庆王跪下了。   “王爷明鉴,犬子虽然顽劣,但也绝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将军请起。”庆王道,“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令郎,否则也不会派他前去西夏,顾先生也是这样的意思。   “刚刚本王与顾先生商议,觉得这一定是西夏那边的阴谋,陷害使臣,作为与咱们谈判的筹码。”   “王爷,那、那此事该如何是好啊?”   江尉明此时是真乱了方寸,他一把年纪了,一共这么一个儿子,尚未娶妻生子,若是真出个什么意外,他岂不是要绝后了?   庆王道:“西夏让咱们的人传信回来,让咱们派人去边境与他们商谈此时,自然也还要涉及如何出兵吐蕃以及助咱们重返京城之事,本王想,这差事若是交给别人你必是不放心的,还是由你带兵去吧。”   “多谢王爷!”江尉明此时恨不得立刻带兵出发,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说跟西夏谈判的内容是早就议定的,底线如何也早就划定,但是既然是去谈判,少不得要有文官跟随,各种事情,怕是没有个三五日是没办法启程的。   却听庆王又道:“此番前往谈判,顾先生主动请缨,要与你一同前往。顾先生一向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希望你们能够联手对外,尽快将此事圆满解决。”   庆王这番话说得委婉,但话里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你儿子在西夏惹出事儿来,不管是不是他的错,如今都得给他擦屁股,我把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派去,只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双方的合作,你丫就把你那些别苗头的小心思暂时给我歇了,好好配合,否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可担待不起!   江尉明此时满心都是要将儿子救回来,别说是让他跟顾元暂时和平共处了,就算让他给顾元做副手,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1139章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江尉明从王府回家之后,哪里还有心思继续休息,连夜叫人收拾行李,自己打算一开城门就去城外军营练兵。   刚才在王府,顾元说三日后一定出发。   江尉明心里明白,这已经是以最快速度在准备了,毕竟这是个突发情况,谁也没料到会发生。   但是一想到儿子说不定正在受苦,他的一颗心就怎么也安稳不下来。   “老爷,出什么事了?”府里大半夜的,人又是出去又是回来的,到底还是惊动了正房院里的江夫人。   江尉明努力控制好表情才回过头去,道:“今日收到传信,说景辰一行人跟西夏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快要接近边境了,王爷怜惜我惦念儿子,所以允许我带兵护送顾大人去与西夏人谈判,三日后就出发。”   江夫人一听到儿子的消息,立刻高兴起来:“真的啊?那可太好了,那辰儿岂不是快回来了?”   “是啊!”江尉明心道,最好能是这样。   “阿弥陀佛,有老爷去接那我就放心多了,这事儿明早得赶紧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高兴,免得成天牵肠挂肚的。”   “别!先别告诉老太太……”江尉明赶紧拦着。   “怎么了?”江夫人不明就里。   “我这次去不光是为了接景辰,最重要的是跟西夏的谈判,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老太太如今已经慢慢习惯了景辰不在,你突然告诉她人要回来了,结果怎么等也还不见人,岂不是更烦心,这事你自个儿知道就算了,等我们谈判结束,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我会派人提前回府送信儿的,到时候归期已定,老太太很快就能见到孙儿了。”   “老爷说得极是,是我想得不够周到。”江夫人丝毫没有怀疑,直接接手了收拾东西的工作。   江尉明百无聊赖,坐等到天亮,直接带人去了城外军营。   顾元说话素来算数,说是三日,三日后果然准备停当,准备出发。   庆王甚至还一直送到了王府门口,对江尉明交代道:“顾先生身子不好,将军可一定把人给本王照顾好了。”   江尉明嘴里发苦,心里发酸,却也只能连声向庆王保证。   他护送着顾元一行人到城郊军营,然后带上早已列队准备出发的士兵,朝着边境出发。   从蓉城一路到边境的路不算好走,所以大部分人都是骑马,几个文官坐的马车为了方便赶路,也都比较窄小,难免就颇为颠簸。   顾元的马车内,早早儿就被人铺了好几层锦被,下面烘着炭盆,有人专门负责更换,车内倒也暖和。   “先生何必要亲身犯险,还像以前一样把章程列出来,叫其他人去做不就好了。”一旁的小厮一边帮他灌汤婆子一边忍不住嘟囔,“这马车又窄又小,再怎么布置也还是不够舒服,外面又天寒地冻的,您本来就畏寒,若是再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顾元靠坐在车厢壁上,身后被塞了好几个柔软的靠枕,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一时竟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小厮唠叨,眼皮都不抬地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多话。   “这次与西夏的谈判关系重大,变数也多,一个弄不好就满盘皆输,我还是自己去才能放心。”   小厮闻言不在多说,将灌好的汤婆子塞在顾元搭腿的棉被下,又将他手里的手炉换上一个。   顾元靠在车窗边,他不能受风,所以特意叫人在车窗上嵌了一小片磨得晶莹透亮的琉璃,让他能够借此看看外面。   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顾元抱着滚热的手炉喟叹一声道:“听说如今京城那边,已经有人能做出大片的玻璃,做成窗户既能防风挡雨,又能让人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东西,可比我这个好多喽。”   “先生不要着急,咱们早晚是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就给先生做个车窗都是玻璃的马车,先生就可以随便看外面的风景了。”   小厮把顾元周身都武装起来之后,又忙着去车厢后面的位置烧水,准备给顾元泡茶。   “先不喝茶了,我有点儿倦了,你也歇会儿吧。”顾元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小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依旧青白的面色,先生最近身体比以前更容易困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从蓉城出发去榆中与西夏人汇合,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从大齐境内通过,要么从吐蕃境内过去。   总归要有一段路不在庆王的控制范围之内。   江尉明这次没有独断专行,而是等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拿着地图来找顾元商议。   顾元并没有看地图,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暖炉,缓缓开口道:“榆中地区水草肥美,是极好的放牧之地,加之是兰州的东向门户,自古便多有争战。   “先帝晚年缠|绵病榻时,西夏趁虚而入,夺取兰州,使得榆中一带如今已经成为吐蕃、西夏和大齐百姓混居之地,倒也还算相安无事,咱们去榆中见面谈判,只要不打起来,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更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咱们带着这么多人行进,如果走大齐境内,就绕不开利州路,当地驻军将领房义昌乃薛家军出身,熟读兵法,骁勇善战,曾多次与西夏交手,境内定安排有多处探子和暗哨,贸然路过,很难不被发现。   “而如今吐蕃王尚在回程途中,为了防止牲畜冻死,吐蕃诸部在冬季也鲜少会长途跋涉,而是会在秋季就开始向温暖的地方迁徙,寻找合适的地方作为冬季的落脚点……”   “先生的意思是,咱们该走吐蕃?”江尉明着急地打断顾元的话问。   顾元点点头道:“只需要多派斥候探路,避开吐蕃诸部即可。绕路吐蕃比走大齐境内要安全许多。”   走吐蕃要比走大齐境内更绕远一些,而且又要穿山又要过江,江尉明如今心急如焚,哪里想绕路,恨不能立刻飞到榆中去。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顾元分析得十分有道理。   “既然如此,咱们便取道吐蕃,少不得就要加紧赶路,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小厮闻言刚想抢着开口,却被顾元用眼神制住。   “自然,说好路上一切听从江将军之命的。”顾元抬手掩口,闷咳了两声道,“顾某的身子还没糟到那个地步。” 第1140章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过了小年儿之后,京中的年味儿就越来越足了。   夏月初年底该盘的账也都盘完了,大哥夏瑞松从东海府带回来的银票让她的手头重新宽裕起来。   府中上下都给做了新衣裳,又传话下去,正月里给双份月钱,所以年前虽然忙碌,但是薛府众人却一个个儿都脚下生风,脸上带笑。   不过过年虽然热闹,各处的节礼和年礼也都不能少,薛府原本的账本和礼单子之类的存档,早就在当年抄家问斩的时候被一把火烧了,如今想找个参考都没有。   好在宁氏早就想到这点,自己根据记忆大概整理出来一份单子,让夏瑞松带到京城来给夏月初做参考。   薛承看过单子之后,又在上面做了一些改动,便大致定下来了。   夏月初又把安氏叫来帮忙,她这边照着单子和库房里的存货挑选年礼,安氏便叫人拿了对牌去库房,姜瑞禾带人在库房守着,按照对牌将各家的礼物一一从库房中取出,分开放好。   年礼的事儿足足忙了三日,才算是都搭配整理完毕,只等着过年的时候挨家送出就是了。   夏月初看着账本上一条条支出的记录,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人都觉得当官的日子好过,谁知道这里头的难处啊,一个年礼就要支出这许多东西,没点家底儿谁当得起呦!”   “夫人不用担心,今年将军刚刚回府,又免了一部分租子,店铺的收益也少,等明年一切正常运转起来就好了。”安氏安慰夏月初道,“而且别的府里也要给咱们送礼,宫中过年也有赏赐,不会入不敷出的。”   夏月初看了看今年账上的盈余,还是有些愁眉苦脸,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起身道:“对了,京郊庄子上那些大棚,里面的菜过几天就该开始卖了,到时候就能回笼一大笔银子了。”   京郊的大棚是之前跟皇庄上的大棚一起赶工做出来的,种下去的菜都是卡着过年成熟上市的时间种的,为的就是过年的时候能狠狠赚上一笔。   安氏闻言还有些不太习惯,无论是当初的宁家还是后来在薛家,她都没见过哪个主子对赚钱这么热衷的。   即便是爱财,也没有表现得这样毫不遮掩的。   不过她到底跟夏月初不熟,做不出那种直言劝谏的事儿,只是把疑惑悄悄压下去了。   姜瑞禾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谁不爱钱,有钱日子才能越过越舒坦。   更何况夏月初的银子都是凭自己本事赚的,又不是收受贿赂,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所以一听夏月初提这个,立刻也开心地说:“我之前闲着没事估算了一下,按照今年蔬菜大棚的数目,少说也能赚上几千两银子,当初若是再多建一些就好了。”   “当初攒了那么久的玻璃,除了宫中要的,也就剩下这么多了,想多建也不够了,不过后续也有再建起来的,只是菜就赶不上过年上市了。”   姜瑞禾立刻道:“还有一批能赶上正月十五的,虽然比不得过年,但估计也还不错。等明年您开始卖玻璃,玻璃大棚就得叫别人学去了,生意肯定就没有这么好了。”   “卖玻璃自然也不是随便卖的。”夏月初扒拉着算盘珠子道,“想买玻璃盖大棚种菜的,咱们包教包会,但是得给咱们按照三年或五年分红利,买了玻璃回家做窗子的,那价钱可就跟盖大棚不一样了。”   “原来还能这样。”姜瑞禾听得两眼放光,“三五年后,做这行的越来越多,菜价也不比当初了,分红也就可有可无了,但是头几年肯定很赚钱的!”   “是啊,到时候趁着手里有钱,多开几家分店也是好的。”夏月初笑眯眯地盘算。   安氏突然开口道:“到时候夏家两位爷的婚事,还有平安小少爷进学,也都少不得要用银子的,手头宽裕些是好事儿。”   夏月初闻言收住话头,脸上的笑意淡去。   姜瑞禾拧眉道:“瞧您这话说的,夏家大爷自个儿有银子,不管是娶妻还是供儿子进学,人家自个儿都能支应,至于夏家二爷,人家可是廖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以后前途能差到哪儿去?还会缺娶媳妇的银子?”   夏月初却道:“之前我觉得没必要,所以就也没提过,现在说给你知道,玻璃所有相关的一切,都是我的产业,要说跟将军有什么关系,就是将军派人帮我找到了几个玻璃匠人。我们夫妻之间不分彼此,银钱也都放在一处用,他从不干涉我帮衬娘家,我娘家人也都争气,帮不了吃亏。安妈妈且传话下去,以后家里谁再对我家里人说三道四,觉得我已经嫁进薛家不该给娘家花钱,但凡让我听着了,决不轻饶。”   安氏没想到夏月初和姜瑞禾这般敏锐地,臊得满脸通红,屋里也待不下去了,急急高了声罪就出去了。   清荷忙悄悄跟了出去,追上母亲埋怨道:“娘,您今天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告诉女儿,要老老实实当差,以后前途错不了,今个儿怎么自己竟犯这样的错儿!”   安氏扯着袖子擦眼泪道:“如今爷重回薛府,我心里自然是高兴,但是老夫人和二爷都还在东海府受苦,夏家一家子却都先住进府中,这叫什么事儿啊?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娘,你咋这么糊涂,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过了年开春儿就要回东海府去的,老夫人之所以留在东海府没有跟过来,也是因为数九寒冬路上遭罪,是将军不远老夫人和二爷遭罪,东海府那边夫人有两家酒楼,吃的住的难道会亏了老夫人和二爷么?您何苦大过年的说这话给夫人添堵?”   安氏心里也懊悔不已,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也没有办法收场了,只得自我安慰道:“反正我是老夫人身边儿的人,夫人也不可能多信任我,不过是如今手头没人可用罢了,我且熬几个月,等老夫人回来接手管家就好了。” 第1141章 记得自己的本分   薛承从衙门回来,进屋大氅都没脱便问:“听说今个儿家里有人惹你生气了?”   清荷刚想上前帮薛承掸去身上的雪花,听到这话心里发虚,脚下登时就慢了两步。   清芸忙从她手里接过小毛掸,上前把雪掸掉之后,伸手想帮它脱大氅,却被薛承向前两步避开了。   夏月初从里间出来见薛承披着大氅走过来,便伸手帮他解开前面的系带,道:“你这是听谁说的?我在家呆了一天,竟都不知道有人惹我生气了。”   薛承仔细看看夏月初的脸色,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这才往旁边榻上一坐,道:“没有最好。”   夏月初刚把大氅交给清芸,回头见他已经坐下,立刻一脸嫌弃地说:“外衣外裤都不换就往榻上坐,脏不脏?”   薛承嬉皮笑脸地说:“不脏,今个儿没骑马,坐车去坐车回的。”   “那怎么还兜头弄了一身的雪。”夏月初奇道。   “嗐!”薛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刚才见两只傻狗在树下玩儿,我寻思过去吓它俩一下,结果狗没吓着,倒砸了我一身的雪。”   “你几岁了?傻不傻?”夏月初笑得倒在他身边的榻上,“平安如今都比你稳重!”   “在外面稳重就够了,在家要那么稳重做什么。”薛承也顺势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跟夏月初并排,低声道,“哎,岳父母年纪都大了,何苦再折腾回东海府去,留在京城咱们就近看顾着不好么?你若是怕有人说闲话,就去附近买一处院子,单独给二老住,瑞轩也能有个地方回去,怎么样?”   “我何尝不是这么说的,不管是要住城里还是住庄子,我又不是买不起。我还说实在不行让大哥也留下,东海府的酒楼大不了花钱请个掌柜的,左右平安是要留下读书的,全家人在一处多好,可是爹不肯。”夏月初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爹一直都是老古板,他说为了孩子读书,投奔亲戚是有的,可没有一家子都投奔出嫁的女儿过活的,说出去叫人戳脊梁骨。”   “不是还有瑞轩么,让他出面买个宅子不就得了。”   “他有几个钱爹娘怕是比他都清楚,哪里够买京城的院子。”夏月初翻身面对薛承,道,“我后来想了,要回去就回去吧,如今他们年纪还不算大,身子骨也硬朗,想回去住几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过两年等瑞轩那边能出师了,让他跟大哥一人一半,出钱买个宅子,全家都搬过来也好。”   夏月初没说出口的是,如今薛承忙着练兵,小书房内堆满了地图,任谁看都知道是在准备出征打仗,与其让夏家老两口留下跟着提心吊胆,倒不如先让人回去,好歹等平叛结束,这边一切平安了再把人接回来也好。   夫妻俩早就习惯这样腻歪着说话,倒把几个丫鬟羞得满脸通红,全都避到外间去了。   不多时,二门处的婆子进来传话,说永定侯府来送年礼。   “怎么这么早就来送年礼?”薛承疑惑地起身。   按照大齐的习俗,年礼一般都是在腊月二十七至大年三十儿上午这段时间内送,三十儿过了之后,就是互相拜年,不带礼物了。   以永定侯府的身份,一般都是要在腊月二十九或者大年三十儿当天来送,今日不过才腊月二十六呢!   夏月初翻身起来道:“既然来送来,你就出去看看吧。”   她说着帮薛承找出家常的衣服换上,然后帮他扯扯衣襟道:“若是殷颢亲自来,你也好生跟人家说话,大过年的,没必要弄得吹眉毛瞪眼睛的。”   “怎么,不气了?”薛承抬手捏捏夏月初的下巴问,“我怎么听说你上次还觉得他的道歉不够诚意?”   “一个侯府的少爷亲自来跟我道歉,还不够诚意?”夏月初闻言一笑,“只是从那次道歉让我发现,我们两个出身不同,决定了思维方式也不同,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却根本无法理解我介意的点,所以实在没什么好生气的。他纵使千错万错,至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们兄弟之间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便是了。”   “我心里有数。”薛承点头出门,去前院的半路正碰上安氏。   “安妈妈。”薛承对母亲身边的旧人都十分尊重,特意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将军,老奴听前边说,是永定侯府的二爷亲自来送年礼了?”   “哦,是么!”薛承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淡了许多,直起身子。   安氏却并没有发觉,反倒继续苦口婆心道:“将军跟侯府二爷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了,老奴都还记得,当初将军小的时候,侯府二爷别提多粘着您了,恨不得天天往咱们府上跑,连夫人都玩笑说,好像自己又多了个儿子似的。   “后来咱们府上出事,二爷也没有如旁人那般避之不及,还曾发话关照过我们这些下人,这样的交情实属难得,将军千万莫要因为一些小事,闹得兄弟不和。”   薛承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了,双手被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安氏问:“安妈妈这是在教我该如何做事么?”   安氏登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薛承在她心目中还是当年那个小少年,即便是少年成名了,也依旧会顽皮淘气的孩子。   她还是第一次听薛承用这的语气说话,倒是有几分已故老将军的气势。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   薛承打断了安氏的话,直接道:“安妈妈是母亲身边出来的人,应该知道母亲的脾气秉性,薛府从没有下人可以妄议主子的规矩,安妈妈今日究竟是何意,我不想深究,还望安妈妈记得自己的本分,莫要越矩。”   安氏没想到薛承竟然这样一心向着夏月初,跪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怔怔地看着薛承绕过自己,快步离开,半晌后才整个人堆萎在地。 第1142章 亲临地牢   夏月初猜得没错,永定侯府之所以这么早就来送年礼,正是殷颢想借机来找薛承。   “承哥……”殷颢一见到薛承进屋,立刻起身,期期艾艾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似的,“我是来给你送年礼的。”   “坐吧!”   殷颢见薛承对自己态度和善,立刻就高兴起来,眉开眼笑的。   薛承莫名感觉自己看到了犯错后的二傻,只是殷颢没有尾巴,不然怕是早就甩得跟风车一样了。   二人在前面还没说几句,衙门就有人来找薛承:“将军,衙门有急事需要您回去。”   “什么事?”   薛承闻言皱眉,他刚回来不到一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儿?   来人面色有些为难,不敢当着殷颢的面说。   好在殷颢也识趣,见状立刻起身告辞道:“承哥,你先忙着,回头得空了咱们兄弟坐下来喝几杯,好生说说话。”   薛承将殷颢送出去,才回身问:“出什么事了?”   “陈大人派人来送信,说皇上坚持要去牢中看阿芙蓉膏上瘾的几个人,陈大人拦不住,最后也只得依了皇上,这会儿怕是都已经出得宫门了,您赶紧回衙门吧!”   “大年下的,皇上怎么会想看这个。”   薛承心下纳闷,却也不敢耽搁,快步回房换上官服,只来得及跟夏月初交代一句衙门有事,就急忙忙地骑马走了。   他快马加鞭刚到衙门,将相关人士叫过来交代清楚事情,还不等把气喘匀了,门外立刻有人来报:“陈大人到!”   薛承急忙整理衣冠,带人快步出去迎接。   皇上出宫自然是瞒着大部分人的,对外只说是陈瑜白陈大人来,大家在外面也不方便见礼,直到将人迎入殿内,关起门来薛承才带人给小皇帝行礼。   “诸位平身,不必多礼。”   薛承敏锐察觉出小皇帝的声音有些不对,似乎是在强行压制着什么恐惧一般。   他微抬眼皮朝上面扫了一眼,见小皇帝面色也有些苍白。   薛承不明所以,只得将疑问的目光投向陈瑜白。   陈瑜白其实也不明所以,他今日也是突然被小皇帝宣召入宫的。   入宫后,小皇帝便将薛承那份关于阿芙蓉膏的折子单独拿出来询问。   好在陈瑜白提前做过了解,对小皇帝提出的问题全都对答如流。   但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说得越详细,小皇帝的面色就越难看,最后更是坚持要去衙门大牢里看一下几位上瘾者。   陈瑜白不明所以,架不住小皇帝坚持,最后只得一边派人去给薛承送信,一边带小皇帝出宫来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   不过到了这会儿,陈瑜白还不忘劝阻道:“皇上,地牢腌臜,不如就让薛将军将前往广东府的二位禁军叫来,您想知道什么细细询问便是。”   小皇帝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今日却格外坚持。   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除了挂个虚衔的都指挥使以及薛承这个掌握实权的副都指挥使,在衙门常驻办公的,都是些典吏、主簿之类的小官,见到皇上本来就已经大气都不敢出了,此时听说皇上要去地牢,更是汗都下来了。   虽然衙门没有故意虐待犯人,但地牢那种地方,本来就阴冷潮湿,夏天好歹还能拿水冲冲,如今数九寒冬的,很多犯人都好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了,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小皇帝却根本不顾这些,直接叫人前面带路。   薛承无奈只得头前引路,带着小皇帝和陈瑜白去地牢。   为了防止劫狱、越狱以及串供,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的地牢呈鱼骨状分布,中间一条过道,两侧分出去数条支路,每条支路口再设有牢门,进去后有六七间牢房。   几位阿芙蓉膏成瘾的人,被安置在同一条支路上的牢房内,自打被关入衙门大牢之后,就再也没给他们用过阿芙蓉膏,薛承反倒叫人请了一位大夫每日过来照看一下。   所以还没等走到牢房门口,就已经能听到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求求你们,给我抽一口吧!”   “官老爷,大爷,求你们了,我要难受死了。”   “啊——你们杀了我算了,我受不了了——”   小皇帝听着声音,脚步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坚定地迈步进去。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看得分明,在地牢幽暗的灯光下,小皇帝的脸倒显得比之前在外面还要惨白。   几个人两股战战,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跟进去。   薛承总觉得小皇帝今日似乎有些不对,犹豫片刻,抬手轻挥,示意几个人出去。   几个人如获大赦,躬身行礼之后,一溜小碎步地跑出地牢,到大门口候着去了。   牢房里的人见有人来了,全都扑到栏杆处,将手伸得老长,发出骇人的嘶吼和嚎叫。   越靠后面的牢房越是惨烈,几乎都已经听不出来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了。   小皇帝张了张嘴,喉咙太紧没能发出声音,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干巴巴地问:“牢房中的……”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些人,思考片刻才继续道:“这些病人,都是阿芙蓉膏上瘾的人?”   牢房内的几个人听到阿芙蓉膏四个字,登时像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一个个丑态毕露。   小皇帝面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却又强迫自己直视着他们。   “正是,从入门处到里面,是症状依次加重的。”薛承在牢房内不敢暴露小皇帝的身份,只得干脆没用称呼。   小皇帝一步步往里走,声音颤抖地问:“如果不继续用阿芙蓉膏,就会像他们现在这样么?”   “是的,上瘾较轻的人,经过这些天郎中的问诊和治疗,已经有些好转的迹象了,但是一些上瘾很深的,暂时还看不出任何起色,而最里面一个牢房中还有一个病入膏肓者,换了几位大夫,还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没得救了,只是时日问题了。”   小皇帝闻言身子就是一晃,差点儿跌倒在地。 第1143章 一半如坠冰窟,一半怒火中烧   薛承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回身扶住小皇帝。   陈瑜白也忙道:“地牢通风不畅,十分气闷,您如今也瞧见了,还是回衙门大堂歇会儿吧。”   “不!”小皇帝十分坚持,“打开最后一间牢房的门,朕……我要进去看一看。”   薛承无奈,此时也不好再跟陈瑜白用眼神交流,否则万一被小皇帝看到,难免会生出薛承对他不够尊重、连他的命令都不听、反倒要去看陈瑜白脸色的错觉。   他只能出去找人要来牢房钥匙,又取出帕子给小皇帝遮掩口鼻,这才打开了最里面一间牢房的栅栏门。   最后一间牢房的病人,此时基本形如一滩烂泥,都已经不能用人来称呼了。   小皇帝用帕子掩口,屏气凝神地迈入牢房,看着里面的人,强忍住想吐的欲|望,继续靠近。   薛承忙上前阻止道:“大夫说了,此人身上多处溃烂脓血,凑近很容易会过了病气,您就在这儿看看吧。”   小皇帝听到他说溃烂脓血的时候,浑身轻颤,视线却一直集中在牢房中那一滩上,忽然道:“来人,解开他的衣裳看看。”   陈瑜白觉得自己都快要厥过去了,若非地方不对,他都想跪下来谏言了。   薛承只得用剑鞘挑开对方的衣襟,露出他瘦骨嶙峋、满是伤痕的胸膛。   小皇帝虽然从小不得宠,但大小也是个皇子,哪里见过这般情形。   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拼命翻腾的胃压下去,平复了半晌才犹豫片刻问:“这阿芙蓉膏上瘾之人,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陈瑜白趁机忙道:“咱们先出了地牢,将去广东府的两位禁卫叫过来详细问问。”   小皇帝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此时根本听不到周围人的说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牢房中的人身上。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人,努力分辨着他胸膛的细微起伏。   若不是有这一点儿起伏,根本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小皇帝此时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说实话,从一个不受宠早早被打发去封地的皇子,到稀里糊涂被裹挟着推上帝位。   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过得也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坐上皇位的第一年里,他其实一直生活在恐惧中。   恐惧自己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帝,恐惧朝野上下对自己不满,恐惧不知什么时间什么方位会突然冲向自己的刺客……   他甚至熬夜去读宫中的历代秘史,在字里行间寻找自己有可能的凄惨下场……   但即便是在最最黑暗凄惨的梦中,他都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没有尊严、卑微低贱、甚至都已经没有资格被称之为人。   他此时站在牢房内,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浑身冰冷。   心里面更是一半如坠冰窟,一半怒火中烧。   德妃!   蒋家!   就算真的要这样死去,他也一定要先把蒋家挫骨扬灰!   薛承从小皇帝的表现和神情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好不容易等到小皇帝主动出了牢房,回到前面衙门大堂,将裘继虎和厉飞叫来问话。   虽然是禁卫,但裘继虎和厉飞并不负责宫中值守,所以根本也没有机会得见天颜,此时见到皇上亲临,不由得惊喜交加。   一方面担心自己御前失仪,一方面也没想到自己去调查的这件事竟然如此重要,连皇上都亲自出宫来衙门了解情况。   小皇帝细细询问了阿芙蓉膏的情况,尤其对上瘾之人会有哪些变化格外关心。   “回皇上的话,初期吸食之人,吸后会觉得精神亢奋,但是渐渐就会开始觉得身体容易疲倦,嗜睡,无精打采,身体会越来越衰弱,人也很容易生病,如果还不采取措施的话,慢慢就会变成最后一间牢房的病人那样……   “而且上瘾之后,如果不能持续吸食,就会发作,发作的时候忽冷忽热,流泪流涕,甚至恶心呕吐,浑身疼痛难忍。”   “如果上瘾的时间短,被家人捆在家中,听说也有强行戒掉的,但是一旦再接触到阿芙蓉膏,却又十分容易再次上瘾。   “而那些已经上瘾时间很长的人,基本上就难以脱身了,卑职在那边见到不少为了弄钱,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卖媳妇,甚至连爹娘都不顾的……”   小皇帝越听越觉得窒息,二人说得许多症状都能跟他的情况对上,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什么阶段,还有没有可能戒掉阿芙蓉膏。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里越发绝望,抬手打断了厉飞的讲述,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下去之后,陈瑜白道:“皇上,这阿芙蓉膏危害极大,如若放任不管,恐伤国之根本,咱们得赶紧制定对策才是。”   小皇帝点头道:“这是自然,阿芙蓉膏必须要禁止,无论是从外面运来的还是大齐境内的,都必须严令禁止,种植、贩卖者一律严刑处理,派人去广州府督办此事,对于已经上瘾之人,可以由官府出面,将人关起来强制戒掉。”   “臣以为应先派人快马去广州府送信,着知府米宏维立刻开始行动,从京城派人过去,终究没有快马急报来得快。”   “这些细则你们再一起参详参详,最后写个折子上来,朕尽快批复便是。”   小皇帝一边说话,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   薛承的眉心猛地一跳,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   他等不及皇上开口,就直接对裘继虎和厉飞道:“你们先出去吧。”   二人前脚刚走,小皇帝后脚就撑不住了,整个人堆萎在椅子上,不停地打呵欠,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   薛承最近对阿芙蓉膏上瘾的症状已经十分熟悉,看到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把扯过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氅铺在地上,将小皇帝从椅子上转移到大氅上,准备出去叫人请太医。   陈瑜白却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血止不住地往头上涌,嘴唇颤抖半晌,半个字都没说出来,眼前一黑就厥过去了。 第1144章 薛承简直是心力交瘁   薛承简直要崩溃了,一个人面对抖如筛糠的小皇帝,还有晕厥过去的陈瑜白。   他深吸几口气,解下腰间的对牌,将门打开一条缝,对外面还在候着不敢离开的裘继虎和厉飞吩咐道:“裘继虎,速拿我的腰牌入宫请太医,请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几位大人过来,陈瑜白陈大人突然晕厥,不知情况如何,现在不敢随意挪动,速去速回!厉飞,你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二人之前在外面的确听到了一些响动,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进去查看,此时听了薛承的话,二人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提起心来。   裘继虎结果腰牌,转身往外走,又听薛承在后面加了一句道:“还有,将刘总管也请过来,好护送皇上回宫。”   刘启是小皇帝的心腹,也是贴身伺候的人,这件事怎么也绕不开他去。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就必须要将他先控制起来;   如果他并不知情,皇上今后戒阿芙蓉瘾的时候,也少不得要他帮着遮掩和照顾。   裘继虎根本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陈大人是陪着皇上来的,如今突然发病,情况不明,薛承如今作为衙门的负责人,也不可能直接离开不管,这样皇上身边不就没人了么,将刘公公请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薛承转身回到正堂,见小皇帝已经开始痛苦地翻滚,涕泪横流。   “皇上!”薛承跪在小皇帝身边,犹豫半晌才压低声音道,“衙门里有禁卫从都广东府带回来的阿芙蓉膏,皇上您……”   小皇帝到底上瘾的时日尚短,此时虽然犯了瘾,大脑却还残留着理智。   他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担心自己一会儿说不定会因为发作而丧失理智,他将手凑到唇边,用力一口咬下去,血立刻顺着牙印流出来。   “皇上!”薛承赶紧跳起来,去柜子里找到金创药,给小皇帝上药包扎,还要分出一点心神去照看陈瑜白的情形。   一回头见陈瑜白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唇黑紫,薛承简直是心力交瘁。   十几岁带兵被人围困,带领亲卫队以少胜多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这般无力。   薛承用力掐着陈瑜白的人中呼唤:“陈大人?陈大人您快醒醒!”   小皇帝还在努力与自己作斗争,好在陈瑜白终于慢慢转醒,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此时裘继虎已经快马加鞭地将院使项昌林和当日当值的院判冯尧带到衙门,回禀说刘总管也在赶来的路上里,即刻便到。   薛承在殿内道:“下官此时脱不开身,无法迎接二位大人,请二位大人直接进来。”   项昌林和冯尧早已知道是陈瑜白突然晕倒,皇上也在殿内,哪里敢有什么意见,乖乖地背着药箱推门进入衙门正堂。   薛承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小皇帝,生怕被外面其他人看出端倪,待二位太医入内,大门重新被关上之后,才挪开身子。   看到小皇帝衣服上有血,正在痛苦地翻滚的情景,项昌林和冯尧都傻了。   项昌林呆愣在原地,冯尧更是手一软,药箱掉落在地,“砰”地一声响,震得屋里屋外的人都是心头一颤。   薛承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道:“项院使,请赶紧过来帮忙!冯院判,麻烦您去看一下陈大人,陈大人刚刚厥过去了,我掐了半天人中才刚转醒。”   项昌林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小皇帝身边,声音颤抖地问:“薛、薛将军,皇、皇上这、这是阿、阿……”   他的话完全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衙门有人拿着薛承的腰牌去请太医,还要求请资深的太医。   他当时看在薛承如今颇得圣心,派了另外一位院判朱仪彬过来,回去之后听说是去大牢里给几个阿芙蓉膏上瘾之人看病,他当时心里还颇有些不悦,如今看来难道薛承当初请人来,竟然是为了给皇上治病铺路?   项昌林的手都开始发抖,他对阿芙蓉膏上瘾并不了解,甚至根本就没接触过,之所以会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朱仪彬回去之后,他随口问了几句。   朱仪彬是个性格极其认真死板的人,听到他问,便开始详细地跟他讲解,从病人的症状一直说到脉象,又一路说到他的几种用药的思路。   可惜后面的内容项昌林并没有认真听,此时受到惊吓,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薛承见冯尧已经开始给陈瑜白诊脉了,项昌林却还眼神发直,忍不住着急地催促道:“项院使,您倒是先想法子缓解一下皇上的痛苦啊!”   项昌林却一把抓住薛承嚷道:“叫人去东平胡同,请朱院判来,快去!”   嚷完之后,他才稍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终于伸手开始给皇上诊脉。   但是他诊脉的手是抖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汇聚到下巴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薛承简直都要疯了,出去打发人速去请朱院判过来。   恰在此时,刘启终于到了。   因为裘继虎入宫说得是陈大人突发急病,他根本没想到皇上会有什么事,将宫中的事情安顿好才赶过来接皇上回宫。   谁知道了之后,就见衙门正堂大门紧闭,厉飞跟个石柱子似的杵在门口,也不说个缘故,只说奉命不许任何人入内,真是把刘启气都不轻。   还不等他端出总管的架势训斥厉飞,薛承就从里面出来了。   刘启立刻露出笑容,迎上去道:“薛将军,咱家……”   但是薛承却脚下飞快,走出来直接将门在身后死死关上。   刘启心里一突,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抬眼直视薛承,问:“薛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总管请放心,如今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大人都在堂内,皇上和陈大人都不会有事的,只是薛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刘总管能借一步说话。”   薛承说完,冲刘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率先迈步朝一旁走去。 第1145章 贼老天,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刘启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跟着薛承走到了背人处。   “薛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启板着脸先发制人地质问,“难道你们是想挟持天子逼宫不成?”   薛承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脸比刘启还黑,语气比他还要强硬地问:“刘公公,你先交代一下,皇上最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你是皇上贴身的人,难道你竟一点察觉都没有么?”   刘启听了这话,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其实来的路上他也隐隐怀疑过,如果是陈瑜白突发疾病,即便薛承走不开,他手下还有那么多人,难道还抽不出人手送皇上回宫么?   现在想起来,唯一的可能便是,突发急病的根本不是陈大人,而是皇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刘启就慌了,一叠声地问:“薛将军,皇上到底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哎呦我的老天爷——老奴打从皇上小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皇上就是老奴的命啊——”   刘启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眉毛就慢慢立起来,啐骂道:“定然是昭华宫那个小贱妇!”   薛承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皱眉问:“你是说,皇上如今的情况,跟德妃有关系?”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皇上几乎可以说是独宠德妃了,夜夜宿在德妃宫中不说,如今连午休都要特意过去跟她歇在一处。   “皇上年轻,初尝男女之事,必然食髓知味。只可恨那小淫妇,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狐媚之术,勾得皇上去她处夜夜笙歌!”   “刘总管的意思是说,皇上去德妃处,只是为了男女之欢?”薛承闻言皱眉,拿不准刘启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在跟自己装傻。   “皇上去后宫,不为了那档子事儿,难不成是跟德妃关起门来聊国家大事?”刘启说完立刻露出轻蔑的神色,“就算皇上想跟她聊,她也得懂啊!”   “皇上最近除了天天去德妃宫中,可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情况?”薛承皱眉问。   “除了去的越来越勤了,比前阵子更容易困倦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了。”刘启说完立刻道,“咱家最近也请了太医来给皇上诊脉,太医只说皇上有些操劳过度,给开了些滋补的丸药,叮嘱皇上多多休息。   “哦,对了,有好几次,我都在皇上身上闻到了以前从来没闻过的味道,想必一定是德妃用了什么催情药物,才引得皇上沉溺其中。”   说到这里,刘启越发气愤起来。   “德妃身为后妃之首,非但不劝阻皇上,还着意勾引,独霸皇上,哪里配得起她封号的那个德字!皇上定然是因此才会累坏了身子!皇上若是有个好歹,咱家拼死也要剥掉她的皮!”   薛承见刘启的模样不似作假,加上他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也明白刘启是从潜邸就跟在小皇帝身边的,深得小皇帝和陈瑜白的信任。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外人眼中,刘启跟小皇帝本就是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刘启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内侍的最高官职了,他想要在宫中稳稳当当做自己的刘总管,就必须是小皇帝平平安安活着、国泰民安的时候。   将这个思路理顺之后,薛承的怀疑自然而然就全落在德妃身上了。、   刘启在皇上身上闻到的陌生味道,应该就是阿芙蓉膏的味道。   德妃身处宫中,自然不可能跟广州府和西洋人扯上关系,能够跟她联系上,给她往宫里送东西的,就只有她的娘家人。   看来这件事,蒋家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薛承不甘心地沉声问:“刘总管,皇上在昭华宫里做什么,难道您一点儿都不知晓?”   “哎哟我的薛将军啊!”刘启急得白毛汗都冒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您别跟这儿吊着咱家了,皇上怎么样了?”   还不等薛承回答,就听厉飞在不远处扬声道:“将军,朱院判到了。”   薛承闻言转身就往大堂走。   刘启此时还一头雾水呢,站在原地,咂摸着今天这件事儿的各方面细节。   想着想着,忽然浑身一震,快步走到门口问拦着自己的厉飞:“你刚才说谁到了?”   “太医院的朱仪彬朱院判。”   “哦,朱院判……”刘启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声音瞬间拔高到几乎破音,“你说谁?朱、朱院判?”   厉飞被刘启尖细的嗓音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朱院判有什么值得让刘总管如同见了鬼一般。   刘启脑子里零散的线索,此时被朱仪彬这条线给彻底串起来了。   薛承这边的衙门牢房里,关着的是阿芙蓉膏上瘾的人,朱仪彬院判最近隔日就会过来诊脉,记录病情,并且听说已经开始给几位症状较轻的病人施针和试着开药方治疗了。   为了几个阿芙蓉膏上瘾的患者,薛承何至于要大动干戈地请一位院判过来诊治,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再结合小皇上今日听说此事,就跟着了魔似的,坚决要出宫一探究竟。   如今又……刘启不敢再往下多想半个字。   难怪刚才薛承对自己疾言厉色地询问,原来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   说实话,刘启跟大部分对阿芙蓉膏一知半解的人一样,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么重要。   在他们眼里,赌博也一样可以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不过换成阿芙蓉膏了,反正都是少数人,朝廷哪里有精力管得那么细?若是这种地方事务不论大小都呈送到朝廷,朝中百官岂不是要累死了?   但此时,他才以结果为导向,倒推了之前一切存在细微不合理之处的地方,   虽然过程完全是他想得太多,但是结果却被他猜了个正着。   刘启没能亲见那些阿芙蓉上瘾的人是什么样子,但是之前陈瑜白进宫与皇上议事的时候,他在旁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他眼眶一热,泪水就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贼老天,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皇上究竟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竟然要经受这么多的磨难! 第1146章 扎!朕、恕、你、无、罪!   小皇帝虽然浑身难受,但毕竟吸食的时间尚短,此时勉强还能维持着一丝清明,坚持不肯再用阿芙蓉膏。   但是这种煎熬也十分伤身,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想在臣下面前出丑。   以为自己想通了的刘启快步跟着朱仪彬进屋,看清大堂内的情况之后,整个人都吓傻了。   朱仪彬看到屋内的情况,也是一愣,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十分果决地道:“皇上,微臣得罪了。薛将军,刘总管,请您二位来帮忙固定住皇上的身体,微臣施针先帮皇上缓解一下痛苦。”   刘启被点了名,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皇上,臣失礼了。”薛承伸手控制住小皇帝的双腿。   “皇上,老奴冒犯了。”刘启哭唧唧地按住小皇帝的双手。   朱仪彬在朝中有个外号,叫做医痴。   尤其是遇到疑难杂症,或是自己从未碰到过的病人,那股劲儿立刻就出来了,废寝忘食也想把病症搞清楚。   所以自从薛承派人请朱仪彬来衙门牢房之后,他就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病症充满了兴趣,最近当值的时候就在太医院翻看医书;不当值的时间,基本就都泡在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诊脉、开药、施针、记录,忙得不亦乐乎,至今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眼看朱仪彬从药箱内拿出针包就要施针,项昌林却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道:“老朱啊,你、你有把握么?”   这话叫人如何回答?   但凡是给皇上施针,谁敢托大说自己有把握?   更不要说对于阿芙蓉上瘾这个病症,如今除了朱仪彬,其他人别说办法了,根本连接触都没接触过。   薛承不想让朱仪彬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正准备开口说话。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突然用颤抖的手抓住朱仪彬,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扎!朕、恕、你、无、罪!”   朱仪彬被感动得双目泛红,跪在小皇帝身边,声音哽咽地说:“臣定当竭尽全力。”   虽然声音发颤,但是朱仪彬下针的时候手却依旧很稳。   几针扎下去,小皇帝虽然依旧浑身无力,十分不舒服,但是四肢的颤抖抽搐渐渐平缓下来,骨头缝里那种让人没抓没挠的麻痒感也有所减轻。   小皇帝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原本因为难受而绷紧的身体瞬间软下去。   刘启此时双眼已经被泪水糊得看不起了,只觉得开始还需要自己用力按住的双手突然间没了力气。   他惊得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喊,却被薛承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   “皇——唔——”   小皇帝的情况暂时得到缓解,在刘启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来,靠在他身上费力地喘着气。   “今日之事,不可外露半个字!”   屋内其他几人自然知道这件事中的干系,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大齐立刻就要陷入混乱之中了,所以全都严肃应诺。   陈瑜白虽然已经转醒,但到底年纪大了,刚才又惊又怒之下伤了心神,此时还有些浑浑噩噩,并不是很清明。   皇上扭头看向陈瑜白,关切地问:“陈大人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项昌林道,“陈大人只是一时间气血上涌,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但怕是需要好生将养些时日才行。”   小皇帝闻言羞愧地低下头去。   陈瑜白对他来说,如父如师,从当初陪着他去封地开始,就对他谆谆教导,后来更是将他直接保上皇位。   都已经是可以含饴弄孙的年纪,还要为他殚精竭虑。   而他呢?原就知道蒋家从根子都烂透了,却还是轻信了德妃,最后不但害了自己,还差点儿害了陈瑜白。   薛承看出小皇帝的情绪低落,知道他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但是阿芙蓉瘾还没彻底过去,残留的余韵会放大人的各种负面情绪。   这也是造成上瘾者家人十分痛苦的原因之一。   瘾头上来的时候六亲不认,过去之后却又痛哭流涕、真心忏悔、跪地求饶、赌咒发誓……甚至是自断手指,撞墙撞柱……最后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被不知情的人看到,简直可以说是感天动地。   这样的感动,只能维持到下次瘾头再次上来,所有人又再次被伤得体无完肤。   薛承跟刘启一道,将小皇帝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休息。   作为屋里唯一一个可以拿主意并且理智尚存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已经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即便这里是自己的衙门,自己也早就将上下都梳理过好几次了,但也不敢说是铁板一块,毫无破绽。   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外面传出各种谣言了。   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将皇上送回宫中,把陈瑜白送回家修养。   薛承沉声道:“刘总管来的时候可给皇上带了御寒的衣裳?”   刘启抹了把眼泪道:“带了,带了,老奴这就去马车上取。”   “微臣护送皇上回宫,朱院判和冯院判跟着皇上一道回宫。劳烦项院使,陪同陈瑜白大人一道回陈府,陈大人的身子,这几日就有劳院使大人了。”   项昌林和冯尧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而且他们心里清楚,如果小皇帝能熬得过这个坎儿,朱仪彬这个医痴立刻就身价不同了。   刘启取来大氅、风帽等御寒之物,伺候小皇帝换掉弄脏的衣裳,带上风帽,先避到屏风后面。   薛承叫人取来担架和棉被,大张旗鼓地将满脸病容的陈瑜白护送出衙门,担架旁边还跟着一脸苦相的项昌林,任谁看都是陈大人病得很重的模样。   趁着陈瑜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薛承已经护送着小皇帝悄悄从后门离开。   回宫之后,小皇帝这次的发作也基本过去了,换了身衣裳,一脸倦容地靠坐在软塌上。   刘启眼底惊魂未定,在小皇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神更是一刻都不敢离开。   小皇帝示意朱仪彬暂且退下,声音沙哑疲惫地冲薛承吩咐道:“彻查蒋家!” 第1147章 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薛承并不知道事情跟蒋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到皇上这样说,立刻想起最近皇上专宠德妃,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刘启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小皇帝床前,失声痛哭道:“都是老奴对皇上照顾不周,一直只以为是德妃妖|媚惑主,竟没想到她竟是有意毒害皇上,老奴该死,老奴罪该万死啊——”   “行了。”小皇上声音沙哑地说,“最近宫中先不要露出什么端倪,派人监视昭华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切断她们与宫外的联系,这次绝对不能再出纰漏。”   “是,老奴一定亲自督办,确保昭华宫连一只老鼠都出不去。”   刘启下去安排人手之后,小皇帝才对薛承道:“陈老如今病倒,这件事朕就只有托付给你了。”   薛承闻言立刻单膝跪地道:“微臣听凭皇上吩咐。”   “蒋家的事拖不得了,速战速决,趁着过年将嫡支一网打尽。”   “微臣领旨。”   薛承卡着落钥的时间出了宫,到家早就过了晚膳的时辰。   夏月初已经叫厨院那边熄了灶火下工了,只主院的小厨房还留着火,灶上的小砂锅里面发出轻微的沸腾声,其他菜的食材也都准备好了,只等薛承回来好下锅。   “夫人,都这个时辰了,不如您先吃点儿垫垫肚子,饿过头了伤胃。”清荷上前低声询问。   夏月初从正在写的菜谱中抬起头来,下意识看向墙角的落地钟,揉揉有点酸涩的眼睛道:“都等到这会儿了,就再等等吧。”   清荷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门外的粗使丫头掀开门帘,薛承裹着一身寒意推门而入。   “老爷回来了。”屋里几个丫鬟登时忙碌起来,上去接大氅、帮着换鞋,取来面盆兑好温水让他洗脸洗手。   夏月初也把居家的衣裳裤子取过来,直接把人扯到屏风后头让他换上。   虽说最近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身边有丫鬟伺候,但是让别的女人给自己男人换衣服,她估计一辈子都没办法接受。   一番忙碌之后,薛承也换上了舒适居家的衣裳,才总算是稳当地坐下来。   “饿坏了吧,我这就去做晚饭,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得。”   薛承却叹了口气道:“你别忙了,我没胃口。”   夏月初闻言停住脚步,问:“怎么,衙门出事了?”   薛承抬手将屋里的丫鬟都挥退之后,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今天去衙门之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夏月初知道。   夏月初听得瞠目结舌,她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有什么庆王或是瑞王余孽打算趁着过年的时候搞搞事情。   庆王余孽之前被薛承顺藤摸瓜已经抓得七七八八了,瑞王余孽大部分都还龟缩在南方沿海地区的山中,京城也没有多少,就算真的想闹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是万万想不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爆炸性消息——小皇帝染上毒|瘾了?而且这件事又跟蒋家有关系?   夏月初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那皇上现在……”   “今天勉强算是熬过去了,之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薛承一时间有些心累,如果小皇帝真的因为阿芙蓉膏而出了事,大齐怕是又要乱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决定重回朝廷究竟是对是错。   夏月初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揉捏几下,顺势又揉捏起他僵硬的脖子,努力让他放松下来道:“阿芙蓉膏的瘾头也不是绝对无法戒除,皇上吸|食的时间尚短,只要他肯配合,想要戒掉还是有希望的。”   “太医也是这样说的,但是……”薛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接二连三地叹气了,即便当初在参顶子村,还坐在轮椅上,都没有这样过。   夏月初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薛家的身份本来就有些微妙,如今小皇帝在位,薛家刚刚平反,拿回了宅邸,也重修了祖坟。   但是小皇帝膝下无子,一旦出事,之后皇位上坐着的还不知道是谁,到时候薛承是否能继续得到信任,薛家的命运又会如何,就都是未知数了。   两个人对坐无语,突然薛承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夏月初噗嗤一笑,起身道:“天塌下来也得吃饭,今天特意给你炖了牛肉。”   不多时,夏月初就做好了两道小菜,最后端上来一道砂锅板栗烧牛肉。   “今个儿叫人收拾厨院的仓库,发现还有庄子上送来的板栗,本来想做板栗烧鸡的,但是肉贩子今个儿上门问,说城外山上路滑,摔死了一头黄牛,问咱家要不要,我看着牛肉不错,就买下来了,所以就变成板栗烧牛肉了。”   严严冬日,外面冷风呼啸,温暖的屋内,桌上的砂锅盖被打开,香气跟着热气一道冲出来,强势地扑向屋内的所有生物。   二傻已经控制不住地冲过来,前爪搭上薛承的膝盖,身处长长的舌头,口水眼瞅着就要滴下来了。   薛承习惯成自然地抽出一条布巾,熟练地铺在自己的膝盖上。   大傻也跟着过来,乖巧蹲坐在旁边,虽然不抱大腿,但是也眼巴巴地看向二人。   夏月初转身回小厨房,很快端着两只狗盆回来了,里面除了平时吃的香喷喷狗食之外,还有好几块没有加过调料的大块牛肉。   狗盆刚放在地上,两只傻狗就冲过去开始大快朵颐。   夏月初见两只傻狗吃得欢实,才回头给薛承盛了一碗板栗和牛肉。   薛承看着夏月初脸上尚未收起来慈母笑,忍不住道:“你每天给我做饭,是不是跟喂狗的心情差不多?”   夏月初被他问得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傻?那么大人了,还跟狗吃味?”   薛承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有些尴尬地夹起一块牛肉。   牛肉在砂锅里早就炖得烂软,简直可以说是入口即化,还带着一丝清甜的栗子香味……   薛承这会儿才真正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立刻埋头苦吃起来。   与此同时,宫中昭华殿,德妃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皇上,晚饭没胃口吃,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1148章 太过骇人   永定侯府,内书房,殷建东跟殷熠祖孙二人对坐饮茶。   殷熠呷了口茶,面上露出个笑容道:“还是祖父这里的茶好喝。”   殷建东却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是顾渚紫笋,你爹生前最爱喝这个,以前我总觉得这茶清香有余,味道却太过清淡,如今上了年纪,反倒越来越能品出味道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些,等会儿走的时候拿去喝吧!”   一听祖父提到父母,殷熠面上的笑容很快收敛起来,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垂眼帘遮掩过去,沉声道:“过完年就是爹娘十五周年的忌日了,孙儿想着,逢五也该好生祭祀一番。”   “是啊,一晃都十五年了。”殷建东长叹一声,“再过两年小颢都要行冠礼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但是任凭时间流逝,刻在心底的丧子之痛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淡去。   两个孙儿,长孙殷熠的脾气性情和为人处世与儿子很像,但是长相肖母。   次孙殷颢跟儿子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也正因如此,殷建东大事小情都会与殷熠商量,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宠爱殷颢,甚至将当初对儿子太过严加管教的缺憾一股脑都投注在殷颢身上,纵容他的一切任性和顽劣,从不忍心加以管束。   想到殷颢,殷建东忍不住道:“小颢如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就喜欢黏在薛承身后。”   殷熠眸中掠过一丝不悦,道:“薛承为了袒护一个农家女,三番四次给小颢脸色看,半点儿情谊都不顾,也着实不把咱们侯府放在眼里。小颢却还偏偏愿意上赶着往上贴,今天又巴巴儿地亲自带人登门去送年礼了。”   殷建东喝了口茶道:“这样也好,薛承那孩子我知道,如今在皇上面前正得宠,小颢跟他亲近些也不是坏事。”   殷熠闻言却岔开话题道:“先不说小颢了,祖父,孙儿可是听说,这次吐蕃王进京,给朝廷进贡了不少战马,只不过没有送入京师,但是都已经运送到西南西北的几处军营,近期薛承去京郊练兵的次数也有所增加,想必明年肯定要对蓉城用兵了,最近庆王那边究竟是什么打算?”   “蓉城那边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庆王已经与西夏联系上了,在吐蕃王回去之前,双方会在榆中地区见面商谈合作事宜。   “即便有吐蕃送来的战马又如何,大齐的兵士根本不擅长骑射,即便突击训练,又怎么比得过天天长在马背上的党项人?   “至于薛承,即便是将门出身又如何,年轻没经验,只靠着薛家后人的身份,你以为在军营中就一定能吃得开了?就算有薛家军捧着护着又如何,只要他出了半点纰漏,你以为那些兵会豁出命去还要听他的?即便不死在战场上,回来之后那些文官也能把他参死!”   “祖父说得是。”殷熠冷哼一声道:“皇上和陈瑜白捧着他,他就真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其实还不是为了薛家军,让他去前线做炮灰罢了,否则朝廷又不是没人了,哪里用得着这么紧着他!”   殷建东却道:“薛承虽然不足为虑,但是薛家军却还是不容小觑的。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小颢不亲近你,主要是你们两个的年纪差的有点多,他小时候你正在刻苦读书,也没时间陪他疯玩,如今见到他又每每都要念他,太严肃了。其实他心里是很崇拜你、想亲近你的……”   殷颢听到祖父又开始说这番陈词滥调,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他身为侯府的长子嫡孙,虽然家里也会对他寄予众望,但幼年时父母俱在,有父亲疼爱和母亲宠惯,其实是过了一个轻松又愉快的童年的。   但是父母意外过世之后,祖父就将所有对儿子的期望都压在了年幼的他身上,却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殷颢。   他拼尽全力努力读书上进,卖力做事,才偶尔能得到祖父一句不咸不淡的夸赞。   但是弟弟却只需要几天不惹事,就会让祖父老怀大慰。   殷熠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的不悦。   其实他能理解殷颢对自己的疏远,毕竟他虽然在学业上不争气,却也不是个傻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兴许也是有所察觉的吧?   不过兄友弟恭的戏,大家一起演了这么多年,自然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却听殷建东继续道:“今日小颢不计前嫌去给薛承送年礼,以薛承的性格,之前的不愉快,应该也就差不多能揭过去了,只要两个人重归于好,以小颢的性子,年后必定又会变成薛承的小尾巴,跟着他到处跑。你把脾气收一收,对他温和些,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来。”   殷颢闻言心里一阵冷笑,是啊,这才是祖父真正的样子,看多了他对殷颢的宠溺,差点儿都要忘了他的本性。   “孙儿明白,今日就不多叨扰祖父了。”殷熠说着,起身准备告辞。   出门之后,他一抬眼,正瞧见一片熟悉的衣角从回廊的拐角处飞快划过。   殷熠见状忍不住眯起眼睛。   那是腊月里刚从南边送回来的新料子,祖父嫌花色太轻佻,就都给了殷熠,家里的绣娘紧赶慢赶给他做出新衣过年穿。   他不是去给薛承送年礼了么?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殷颢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还以为自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只不过刚刚在书房外听到的消息太过骇人,他一路跑回自己房里,呆坐半晌都还没缓过神来。   祖父和哥哥竟然一直跟庆王有勾连,藏得这样深,连他都毫不知情。   殷颢发了半天的呆,突然扑到书桌前,研墨铺纸,飞快地写着什么,待墨迹干涸之后,将纸胡乱折了几折,叫来贴身小厮吩咐道:“你悄悄出去一趟,把这个放到城东象市胡同的老地方去。”   白绪宁在象市胡同有个宅子,算是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两个人各有各的院子,互不干扰,有些不敢放在家里的东西,就全都藏在那边。   小厮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应诺一声,将信揣进怀里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第1149章 我就只有对不住你了   让小厮将写好的东西送出去之后,殷颢便一直在房里打转。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有冲击力,他直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想必祖父和大哥以为他去薛府,肯定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书房说话。   祖父竟然是庆王的人!大哥也是!   全家就只有他傻啦吧唧地被蒙在鼓里!   殷颢心乱如麻,一直走到腿都酸了才一屁股坐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祖父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祖父和庆王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当年先帝晚年,庆王与瑞王夺嫡之时,祖父和大哥就已经悄悄站队了么?   这件事竟然没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这么久了,连他这个自家人都毫不知情。   其实对于殷颢来说,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跟他毛关系都没有。   以殷建东的老奸巨猾,估计不管谁坐上皇位,他也依旧能够保证殷家屹立不倒,之后再由殷熠接班。   只要殷颢自己不作死,完全可以尽享荣华地过一辈子。   但是庆王是害承哥一家的罪魁祸首,承哥虽然没说,但他明白,以承哥的性格,他是一定会亲手报仇的。   然而祖父和大哥却会把朝廷的动态传给庆王知道……   庆王身在蓉城,本来就已经占据了地利,如今又跟西夏联手,再加上有人通风报信……承哥就算是李卫公转世,怕是也难获胜。   殷颢坐在房中,陷入天人交战。   一边是自己的血亲骨肉,一边是从小当做亲兄长看待的薛承。   虽然他一直祈祷让薛承余生能够平安顺遂,但这边却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家人,倘若他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家里人肯定要受到牵连。   而且当初瑞王和庆王是夺嫡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祖父一把年纪了还私下站队,难道还能是为了自己?定然是为了给大哥和他今后铺路。   殷颢反复给祖父找着理由,心里却还是慌得不行。   他甚至荒唐地想,能不能把承哥也拉倒跟自家一个阵营中来。   但是很快他就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子进水了么?想什么呢?   承哥跟庆王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承哥怎么可能改变阵营。   要不就劝说祖父和大哥不要再跟着庆王了,说不定可以将功补过?   紧接着又急忙否认了这个想法,这怎么可能!   听刚才祖父和大哥的谈话,他们跟庆王的联系估计已经很久了,牵扯其中太深,根本已经无法安然抽身……   殷颢在房里煎熬地胡思乱想,心里彻底搅成一团乱麻。   直到堂屋的座钟发出整点的报时声,才把殷颢从发呆中惊醒,想着与其呆在家里发愁,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换了身衣裳出门,压根儿没发现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殷颢出门直奔白府,把白绪宁叫出来,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直接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上来,不要一壶,要一坛!”   白绪宁闻言吓了一跳,忙叫住小二又点了几个下酒菜,待人出去之后才问:“颢哥,你这是怎么了?来这儿吃饭还不如去初味轩呢,听说那边过年又上新菜品了……”   “去什么初味轩!”殷颢脸色一沉,他本来就是想出来散心的,此时跟自家和薛承有关的事儿,他都不想听到。   白绪宁见状立刻想起来,前两天殷颢提起来过,他今日要去薛府送年礼,登时露出忿忿的神色问:“不会吧,薛承当真这么小气?你都已经给夏娘子赔礼道歉了,还亲自登门去送年礼,他还不理你?也太过分了吧!”   没成想殷颢却摇头道:“跟承哥没关系,承哥已经原谅我了,我们上午聊得挺好,他原本还说留我吃午饭来着,不过他衙门临时有急事找他,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下白绪宁也摸不着头脑了,又猜测道:“又被你大哥训了?”   一听到大哥,殷颢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明显又沉下去了几分。   白绪宁以为自己猜对了,心下稍松,殷颢跟他大哥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站在外人角度看,不过是两个人互相有心结没有解开罢了。   “你大哥就是那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眼瞅就要过年了,为了这事儿生气不值当的。”   若是往常,殷颢就该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起自家大哥的各种虚伪和让他不舒服的地方了。   今日却十分反常,他只长长叹了口气道:“唉,你不懂,我……算了,是兄弟就好好陪我喝一顿,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很快,酒菜都上桌了,殷颢菜一口也不动,只端着酒盅,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嫌不过瘾,干脆抄起酒壶开始对嘴灌。   白绪宁对殷颢的酒量有数,被他这般不要命的喝法吓得不轻,连声劝阻,却丝毫不起作用。   二人在酒楼雅间一直待到入夜,殷颢喝了吐、吐了又喝地已经折腾了好几回,此时坐在窗边,手里还拎着酒壶,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道是醉还是醒。   “颢哥,喝碗醒酒汤吧,不然明早你肯定得难受死。”   殷颢摆摆手道:“我没醉,没事的,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回家吧,年后得空再找你出来玩。”   白绪宁不放心,一路把他送到侯府后门处才离开。   不料殷颢却并没下车,反倒吩咐车夫:“掉头,去薛府。”   车夫闻言十分诧异地问:“二爷,这都大半夜了,薛府肯定早就关门落锁了,薛将军估计也早就歇下了。而且您今个儿喝得不少,不如咱先回家休息,明个儿小的早早把车马备好再送您去薛府可好?”   殷颢摇头道:“我不找承哥,我就、就是过去一趟……你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的!”   车夫无奈,只得听命行事,调转车头驾驶马车将殷颢送到薛府。   殷颢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醉眼朦胧地看着大门上方写着薛府两个字的匾额,满口满心的苦涩。   他嘴唇微动,几近无声地说:“承哥,对不起,我只有祖父和大哥两个亲人了,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我就只有对不住你了……”   殷颢恨不得扑到门上大哭一场,更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有听到书房内的那些话,就不用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就在他望着薛府大门愁肠百结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声音:“你果然还是来找薛承了!”   “大……大哥?” 第1150章 难眠之夜   腊月二十六这日,成了许多人的难眠之夜。   宫中,小皇帝时不时地发作,朱仪彬和刘启在龙榻前不合眼地守了一夜。   昭华殿中德妃心绪难平,一夜灯火未熄。   永定侯府也反常地亮如白昼,下人们慌乱地跑来跑去。   殷建东坐在堂屋内,面色难看,嘴里不住念叨:“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是皇城根儿下,小颢的车上还有咱们侯府的徽记,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动他?难不成是故意冲着咱们侯府来的?”   殷熠垂手站在一旁劝慰道:”祖父,小颢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薛承已经歇下,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着白天的事儿。   陈瑜白的身子也不知怎么样了,小皇帝那边更是让人揪心,也不知阿芙蓉上瘾究竟能不能戒掉。   正当他烦闷得想要翻身起来出去冷静一下的时候,忽地听到二门处叩云板的声音。   薛承猛地坐起细听,停顿半晌后又叩了两下。   夏月初被他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薛承一边披衣起身一边还不忘给她掩好被角道:“你先别担心,我出去看看。”   他提着玻璃灯笼一路来到二门,只听看门的婆子道:“将军,是秦大人。”   薛承立刻皱起眉头,今日因为小皇帝和陈瑜白都在衙门出了事,所以薛承以防万一,特意将秦铮留在衙门值夜。   如今大半夜地过来,难道还真出事了不成?   “速速开门。”   婆子早就掏出钥匙准备好了,此时得了薛承的命令立刻开锁,打开二门。   秦铮急得顾不得客套,直接道:“将军,出事了,永定侯府殷二爷,半夜在城中遇袭,等被巡夜的禁卫发现时,车夫已经没气了,殷二爷还有一息尚存,如今送回侯府去了。”   薛承闻言惊得披在肩头的衣裳掉了都没发现,一把抓住秦铮的胳膊道:“殷颢出事儿了?”   “是,我如今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伤得挺重,被发现的时候满头满脸的血,据几个巡夜的禁卫说,估计是凶多吉少。”   “上午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薛承神色茫然地喃喃,但是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道,“派人全城搜查,低调一些,查看一下有没有可疑之人,问一问事发地周围有没有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对了,还有,车夫的尸体先不要还给侯府,叫衙门的仵作仔细查验,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秦铮领命而去,薛承这个觉也没法睡了,叫人备车,自己回房换了衣裳,直奔永定侯府。   薛承抵达侯府之时,已经接近五更。   之前薛家没出事的时候,他也常来侯府,如今算来有个四五年没有踏足了,但是侯府内的装饰几乎没有变化,唯有殷侯爷看着比之前又苍老了许多。   殷侯爷守在殷颢床边,双目赤红,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充耳不闻。   殷熠声音哽咽地说:“奉修,小颢从小就跟你亲近,你能来送……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虽然之前秦铮说了殷颢情况不太好,但是薛承也没想到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快走两步来到床边,只见殷颢头上缠着白布,但是鲜血早就渗透了层层白布,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在旁边施针,身旁的药童不停用布巾帮他擦着头上脸上的汗。   屋内重归安静,所有人连呼吸声都放得特别轻,生怕惊扰了大夫一般。   一片寂静之中,殷颢的喉头忽然发出咕噜一声,一口气通过口鼻散去。   大夫正在施针的手猛地一颤,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去摸脉搏,反复确认了几遍之后,终于惶恐地跪倒在地,冲殷建东道:“侯爷节哀,二爷……去了!”   屋里屋外的下人们听到这话,立刻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薛承心里猛地一沉,看着床上面色惨白已经没了呼吸的人,想到早晨还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鼻根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殷熠更是一下子扑到床前大喊:“小颢,小颢你醒醒啊,你看大哥一眼啊!”   殷建东虽然早就知道怕是要不好,但总归还是抱有一丝侥幸,此时听到噩耗,半个字都没说出来,身子向后一仰就厥过去了。   侯府一共就三个主子,如今一死一病,殷熠即使再悲痛欲绝,也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按照礼俗,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为无服之殇。   殷颢未及弱冠,丧事不能大办,没有告丧、吊唁,也没有小殓、大殓,亲人也不用服丧、守丧。   尤其如今眼瞅就到年关,殷熠干脆没有声张,自家悄悄就把事儿给办了。   殷颢属于长殇,按照礼俗还能够得享棺椁下葬,只是既没有寿衣,也没有陪葬。   直接去棺材铺买了现成的棺椁将人入殓,殷熠亲自带着家丁,将棺椁运出城外,在祖坟外围挑了一处地方便下葬了。   虽说阖府上下都没有声张,但是京城里从来不缺发现线索的眼睛,永定侯府买棺椁,运棺椁出城下葬之事,很快就在城中传开了。   有棺椁又没发丧办事儿,大家一合计便知道,出事的除了侯府二爷殷颢,不会再有别人了。   白绪宁宿醉刚醒便得知噩耗,顾不得头痛欲裂便找上门去。   “殷大哥,颢哥究竟出什么事了?我昨天明明亲自把他送到侯府后门口的,当时人还好好的,怎么会……”   殷熠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地说:“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颢儿被巡城的禁卫送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满头满脸是血,昏迷不醒了,车夫更是早就没了性命,我竟想找人问问出什么事了都找不到。   “颢儿被送回来的时候是三更前后,不到五更人就没了,中途竟然都没有醒过来一次,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祖父受不了打击已经病倒在床,今年这个年……也没法儿过了……”   “怎么会这样……”白绪宁一屁股跌坐在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昨天明明还好好的,颢哥还说等过完年去我家玩的……怎么会这样……” 第1151章 骇人听闻   薛承身为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副都指挥使,京城的治安是归他管的,这次殷颢半夜在城内出事,调查真相的担子自然就压在了他的肩头。   然而如今宫中小皇帝要戒除阿芙蓉瘾,陈瑜白陈大人也卧病在床,他还奉旨要将蒋家的罪证全都整理出来,想到从宫中带回去的、堆满了半个书房的卷宗,薛承恨不得能把自己掰开分成几个用。   偏生蒋家的事儿如今还在严格保密阶段,他也不敢找人来帮忙,当真愁到不行。   薛承早晨从侯府离开后,立刻回衙门过问殷颢的案子,一直忙到上午才得空回家。   夏月初见薛承回来便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薛承叹着气摇摇头道:“人已经没了。”   “怎么会这样……”夏月初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犹豫片刻道,“昨晚唐茹听到了一些声音,她当时没在意,今天听说殷颢出事,才过来告诉我的,我觉得你应该也听一听。”   薛承脑子里想的还是蒋家那么多卷宗该如何是好,听到夏月初这么问,也没听清前面是什么,就出于信任地点头道:“好,那就听听吧。”   不多时,夏月初带着唐茹过来。   唐茹虽然很黏夏月初,但是对薛承却总是有点儿敬而远之的感觉,这会儿跟他共处一室,也觉得莫名不自在,于是语速极快地说:“昨晚家里是我巡夜,我听到正门外有声音,就翻上院墙打算看看怎么回事,正好看见殷颢醉醺醺地在门外,又哭又笑的,最后他还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话,因为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完全听清楚,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说什么对不起……做不到大义灭亲之类的……”   薛承越听神色越是凝重,把唐茹说得话在心里反复咀嚼揣摩。   为什么要大义灭亲?殷颢如今只有老侯爷和殷熠两个关系最近的血亲,难道是这两个人做了什么事情?   “而且殷颢当时来的时候,身后是跟着人的。”   薛承点头道:“那个是侯府的车夫,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谁说是车夫了?车夫我还能不认识?”唐茹却有些不乐意地说,“我说的这人,并不是跟在殷颢身边的,而是尾随他来的,开始一直藏在后面的阴影中看不清楚。就在殷颢对着大门自言自语的时候,那人终于按捺不住走出来了,我还记得清楚,他当时说了句,你果然还是来找薛承了……”   薛承心中一凛,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触及事情真相的预感。   果然,只听唐茹继续道:“然后殷颢惊讶地回头,喊了声大哥。”   ”哐啷——”   薛承手里的茶碗掉落在地,茶水四溅,茶碗摔得粉碎。   夏月初虽然已经听唐茹说过一次了,此时还是忍不住心里发紧,毕竟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   薛承一时间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脑却还是有些排斥这个结论。   但是能被殷颢称为大哥的人,除了殷熠,还会有谁?   按照唐茹所说,当时殷颢已经是醉酒状态,殷熠如果不是凶手,为何不将他带回家而是由着他继续在城里乱逛?   如果殷熠是凶手的话……   薛承脑子里转了不知多少次,终于道:“这件事暂且保密,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不要再传出去了。”   唐茹走了之后,夏月初见薛承的脸色着实难看,上前道:“事情兴许另有隐情,他俩是嫡亲的兄弟,应该不至于……”   薛承却摇摇头,声音格外沉重地说:“今日我就觉得殷熠有些不对,但是当时脑子里都是殷颢的事儿,也没顾得上细想,如今听了唐茹的话,倒是越想越不对劲了。”   夏月初对薛承的判断还是十分信任的,皱眉问:“那你说这件事,殷侯爷知道么?”   “看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薛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牵扯侯府,背后说不定水更深,你说今年年底怎么就这么难,眼瞅着要过年了,事儿却一桩接着一桩,皇上和陈大人那边还不知怎么样了,蒋家那么多卷宗堆着还没时间看,侯府如今又出事,刚好还在我的管辖之下,不得不查。”   “说起蒋家的卷宗,你说交给别人不放心,我这儿却有个好人选。”   “谁?”薛承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地看向夏月初,还以为她会毛遂自荐或者是提夏瑞松和夏瑞轩。   但是她们虽然都识字,而且也是信得过的人,但是对朝中的事情却毫无经验,最多帮忙做些誊抄的事儿,分析和整理罪证方面,是完全指不上的。   就在薛承考虑如何婉言拒绝的时候,就听夏月初道:“你怎么把沈晋给忘了?明年他孝期就满了,所以你之前还说,让他今年年底就不要在保定府做了,直接进京过年,年后就直接留在家里准备会试。”   薛承闻言眼睛骤然亮了,一拍大腿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这个人选真是太好了!沈晋在保定府衙做了这么久,对这些文书工作最是擅长,也知根知底信得过,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只是大过年的,要辛苦他了。”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只听清芸在帘子外柔声道:“将军,夫人,午膳摆好了。”   薛承解决掉手头的一个差事,虽说剩下的还是让人一个头几个大,但心里还是稍稍轻松了一些,原本没什么胃口,这会儿终于也端起了饭碗。   午饭过后,薛承也顾不得休息,下午要先入宫,出来若是时间还早,还要去陈府探望一下陈瑜白大人情况如何。   若是恢复的还好,少不得要把侯府这件事跟他说道说道。   殷建东当年深得先帝倚重,如今算得上是朝中元老,殷熠也是一路仕途平顺,在朝中人缘儿十分不错。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倘若 当真做了什么值得殷颢纠结于是否该“大义灭亲”的事儿,那绝对不是小事,尤其明年准备对外用兵,任何有疑点的事儿都不能放过,必须要深挖根源,免得酿成大错。 第1152章 性命攸关   年前的几日,朱仪彬一直在宫中和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两点一线地奔波,在牢中几位上瘾者身上施针试药,回来之后再给小皇帝治疗。   为了稳住德妃,也为了拿到阿芙蓉膏进行分析,刘启假借皇上身子不适,去昭华宫里找德妃取了一盒阿芙蓉膏。   德妃取了阿芙蓉膏给刘启,心里却越发不安。   她是跟小皇帝一起吸食阿芙蓉膏的,她知道瘾头上来的时候若是没有阿芙蓉膏会有多难熬。   按照时间来算,小皇帝昨天就应该犯了瘾头才对,但是他昨天并没有来自己宫中,也没有派人来取阿芙蓉膏,一直等到今天才来,这其中肯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云曦却道:“娘娘多虑了,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服用效果也是不同的,昨天陈大人突发急病,皇上一时心急说不定也顾没顾上这事儿,今日瘾头上来才派人来取也是正常的。   “陈大人是皇上身旁的肱股之臣,他病倒之事朝野皆知,如果这个当口皇上还宿在娘娘宫中,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如今既然刘公公已经来取阿芙蓉膏了,皇上也说昨日不舒服才没来,已经给足了娘娘面子,娘娘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呢?”   德妃听了云曦的话,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软下|身子靠在引枕上道:“许是这几日来葵水的缘故,心里总是乱糟糟的。”   云曦取了个圆形的小枕塞到德妃后腰处道:“这是奴婢最近新做的,娘娘这几次来葵水总是腰酸,这个硬实,靠着能舒服些。”   德妃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外人都只看着皇上夜夜宿在我这儿,我这肚子却还是这般不争气,若是再没有动静,我也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皇上和娘娘都还年轻,一时没有孩子也是有的,奴婢娘过门前三年都没开怀,险些就被休回家了,好在第年生下奴婢之后,紧接着三年抱了两个大胖小子呢!   “娘娘就且放宽心吧,如今皇上但凡得空就来您宫里,其他人连点儿雨露都沾不上,皇长子的位子,肯定是娘娘的!”   德妃被她说得终于开心了点儿,抬手虚点着她道:“你啊,就会说好听的哄我开心。”   “娘娘就得开心才行,开心了胃口好,身体也好,才能早点儿怀上龙种啊!”   刘启取了阿芙蓉膏之后,半点儿都不敢耽搁,若非怕引起宫中其他人的恐慌,他都恨不得立刻跑回去。   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回到万寿殿,将阿芙蓉膏交给了朱仪彬。   朱仪彬细细检查过盒子里的阿芙蓉膏,微微松了口气,道:“这盒阿芙蓉膏,兴许是专门为了给达官贵人吸食,所以做得十分精细,除了阿芙蓉的成分之外,还加了许多其他药材,应该是为了让吸食的效果更为柔和,但也正因如此,反倒降低了阿芙蓉的浓度,加上皇上吸食的时间较短,只要皇上意志坚定,配合药物和施针,戒掉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就是难免要遭些罪了。”   这虽然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刘启一想起昨个儿见到皇上瘾头发作时难受的样子,一颗心就揪得直疼,眼圈儿又控制不住地红起来,眼瞅着就要眼泪决堤了。   只听朱仪彬继续道:“但是有一个好消息是,经过我这些天在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那边的观察,一般只需要熬过前几日,后面基本就不会发作得这样厉害了。   “牢房里瘾头较轻的两个人,如今已经基本能正常生活了,虽然发作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配合吃药和施针,已经能够正常克夫,不会难受地满地打滚、涕泪横流了。”   “那这样需要几日时间?”刘启着急地问。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到时候无论是年夜饭还是初一的大朝会,都是必须小皇帝露脸的,到时候可万万不能发作。   “皇上的瘾头并没有那几个病人那般严重,据我估计,只要熬过开头的三五日就差不多了。”   刘启立刻掰着指头算起来,腊月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大年三十儿……若是朱仪彬的推测正确,那勉强还应付得过来。   “对外就先说皇上感染风寒,特别严重,等到大年三十儿和初一的时候,若是皇上有什么不舒服,也能用这个理由遮掩过去。”   “好,万寿殿上下一定全力配合朱院判,有什么需要您只管说。”刘启见朱仪彬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跟着安定了许多。   朱仪彬探头朝内殿看了一眼,见小皇帝还在睡觉,低声道:“刘总管,这件事,咱们如何配合都没用,还是要看皇上自个儿有没有那个毅力熬过去啊!”   “朱院判放心,皇上绝对是想要戒掉的。”刘启十分笃定地说。   实话实说,倘若染上阿芙蓉瘾的是先帝,那估计还真是很难戒掉。   先帝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皇子继位,出身毫无瑕疵。   就像以前各个朝代常有的追求永生的皇帝一样,只不过把丹药换成了阿芙蓉膏,又不是享用不起,虽然可能会有纯臣直谏,但是也根本无法动摇帝位。   但是小皇帝就不一样了。   首先,他的出身本来就已经饱受诟病,毕竟先帝如今尚存的子嗣又不止他一个人,其他两位的出身都比他好上许多。再不济还有先帝的弟弟晋王在世,多得是备选之人。   其次,他在陈瑜白的帮助下机缘巧合登临帝位,到底根基不稳,登基至今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倘若他吸食阿芙蓉膏的事情泄露出去,朝中原本就对他不甚满意的大臣们,很有可能会直接倒戈向庆王或者其他王爷。   到时候小皇帝怕是就要命运堪忧了,无论接下来谁登基为帝,能容得下他这个在龙椅上坐了几年的存在?能落得个圈禁的下场都是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悄没声息地杀了。   一边是戒掉阿芙蓉,一边则是性命攸关。   小皇帝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1153章 大年三十儿   广安四年的新年,京城百姓过得十分平稳富足,上层却是暗潮汹涌。   小皇帝对外称病,刘启每日去昭华殿帮他拿阿芙蓉膏,成功地将德妃稳住。   陈瑜白的身体还算硬朗,按照项院使的说法,正好利用过年这段时间好生休养一下,不会有什么影响。   殷颢之死很快还是惊动了上面,但是因为是夭殇,加上丧事办得快速低调,宫里不好再因丧事送礼吊唁,但还是以老侯爷病倒为借口赏赐了不少东西以示安抚。   但是私底下,对殷建东和殷熠的调查却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另一边,有了沈晋的帮忙,对蒋家各项罪名的清算,也在薛府书房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夏月初没办法在公事上帮到薛承,但是家里家外过年的事儿,却都一应承担起来。   毕竟是重回薛府的第一个年,就算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也不能过得太简单低调了。   大年三十儿傍晚,薛承带着夏月初入宫赴宴,小皇帝的气色虽然有些不好,但是比起当日在衙门里发作时已经好太多了,在刘启和朱仪彬的掩护下,有惊无险地熬过了年宴。   入宫赴宴,基本是吃不到什么东西的,尤其是冬天,桌上的菜等到能吃的时候,早已经凉得透透儿的,只剩下样子好看,根本没人会吃了。   好在今年因为小皇帝的身体问题,宫宴很早就结束放众人回家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夏月初忍不住道:“幸好听你的话提前吃了点儿东西,不然可真是要饿死我了。”   “入宫赴宴就是这样的,没办法,每年都得有这么几回。”薛承对此早就习惯了,揉揉夏月初的头发道,“家里肯定都已经准备好就等咱们回去了,到家就有好吃的了。”   夏月初原本都已经开始犯困了,听了这话才稍微振奋了一点儿,古代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守岁可当真是个不容易的差事。   从宫中回家的一路上,到处都能听到鞭炮声。   薛承掀开帘子,透过车窗上的玻璃向外张望,看着许多穿着花花绿绿新袄子的小孩在街头巷尾欢闹嬉笑,遇到谁家放鞭炮,就都捂着耳朵围上去看热闹,忍不住感慨道:“今年过年,倒是有几分我小时候的样子了,那时候先帝身体康健,励精图治,治下百姓们都安居乐业,尤其是京城,端的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直到先帝晚年,朝中动荡,百姓也跟着遭罪受难。而今上登基不过三年有余,京城就已经恢复了当年的盛况,只希望不要再起波澜。”   夏月初伸手与他十指相扣道:“皇上心性不错,还有陈大人,你和朝中那么多大人辅佐,只要把眼前的坎儿迈过去,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薛承缓缓收紧与夏月初交握的手,没有出声,只坚定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他放下帘子,就听到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饶是拉车的马训练有素,也差点儿被惊到,好在车夫及时勒紧缰绳,将马控制住了。   夏月初被晃得险些撞上车厢壁,被薛承一把扯进怀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谁家放炮这么大声音,这是得多少挂鞭炮一起放的啊?”夏月初好奇地从车窗往外看,但是马车已经走过刚才的路口,她只能看到许多平民百姓打扮的人往刚才的路口跑。   “蒋家。”薛承面沉如水地说。   那么多人都往蒋家跑,是因为蒋家抬了好几筐的铜板出来,正在门口大肆地撒钱。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夏月初安抚道,“大过年的,何必为这个生气。”   蒋家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让小皇帝染上阿芙蓉瘾。   只这一件,就足够他们全家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但偏偏这项罪名却无法宣扬,必须要保密。   而且因为蒋家在朝中姻亲众多,所以最后在定罪量刑的时候,少不得要将这一项考虑进去,为了朝堂稳定,说不定还要从宽量刑。   道理上薛承都懂,在陈瑜白跟他商议此事的时候,他也是赞成这样做的,但到底还是意难平。   “这是便宜他们了。”   夏月初却道:“对蒋家这般将权利财富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杀了他们倒是便宜他们了,就该让他们眼睁睁地失去所有在乎的东西,然后还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着,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不是么?”   薛承把夏月初的手圈在自己手里反复地摩挲把玩,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十分有道理。   离皇城越远,路上的车就越少,马车渐渐加速,很快就回到薛府。   薛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而且挂着的并不是一般人家用的红纸灯笼,而是夏月初特意让玻璃匠人做出来的红色玻璃,配上红绸,衬得整座宅子喜气洋洋、美轮美奂,格外引人瞩目。   还有许多人家专门带着孩子过来看玻璃灯,害得护院都不得不加强巡逻,生怕被人偷了灯笼。   “恭迎将军回府,恭迎夫人回府。”管家带着下人们在门口列队迎接。   “好,大家都有赏!”薛承回到家,也终于把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诸脑后不再去想,过年就是要高高兴兴的才对。   今晚薛家的年夜饭就摆在正房内,后厨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薛承和夏月初从宫中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因为薛夫人和薛崇都还在东海府,今日正房的席面上,基本都是夏家的人。   薛家的下人原本都提着心,担心薛承回来之后会生气,但是见他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越发佩服起夏月初来,这位夫人当真是驭夫有道啊!   夏家人或多或少还是会有点不自在,只有平安年纪小不觉得,好奇地缠着夏月初问:“姑姑,宫宴是什么样儿的啊?是不是比家里的好吃啊?”   夏月初伸手捏捏平安的小鼻子道:“你好好上学念书,等以后去宫中参加殿试,就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了。”   “殿试啊!”平安的小脸儿立刻皱了起来,“要先考童生试,然后是乡试、会试,最后才是殿试,那岂不是还要等好几年。”   听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自己能不能考上,屋里众人都被小孩子的话逗乐了,不过也没人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地打击小孩儿的自信心。   夏洪庆更是一脸得意地说:“不愧是我们老夏家的子孙,就得有这样的志气。” 第1154章 新年新气象   被平安活跃了气氛之后,大家一起吃过年夜饭,开始围坐喝茶聊天守岁。   夏瑞轩知道爹娘和大哥如今在薛承面前总有些放不开,所以干脆拉着爹娘、大哥和王桦一起去西隔间摸牌,平安自然也被抱过去了。   沈莹许久没见到哥哥沈晋,兄妹俩吃过年夜饭就回房说体己话去了。   很快,一群人就走了个干净,东隔间内只剩下薛承和夏月初两个人。   薛承从背后搂着夏月初,让她整个人都考在自己怀里,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腹道:“家里有个孩子在,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夏月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也有了想要个孩子的想法。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她的年纪也不算太小了,即便在现代,也已经到了适合生育的年纪。   “现在正在吃的丸药,再有一个来月就吃完了,我觉得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把这次的吃完就停药吧?”   夏月初说完,却半晌都没听到身后有回应,正想扭头看一下,就听薛承道:“不着急,还是再吃半年再停药吧,到时候娘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有了身孕家里总得有个人照顾你才行。”   “家里这么多下人围着,还有瑞禾和艾琪照看,这有什么打紧。”   薛承却还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身体底子不好,还是再养一养吧,如果要以你的身体为待见,我宁愿先不要孩子。”   夏月初被他说得暖心,却又总觉得他还有未尽之意,并不仅仅是因为说出来的这些理由。   但是薛承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开始给夏月初讲小时候在家过年守岁的往事。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喝茶说话,丝毫没觉得困倦,直到姜瑞禾过来提醒要吃饺子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子时。   家里人重新聚到堂屋吃饺子,薛承第一口就吃到了包着铜钱的饺子。   吴氏见状喜滋滋的说:“哎呀,好兆头,姑爷新的一年肯定顺顺当当,大吉大利。”   薛承也露出笑容道:“借岳母吉言,新年新气象,一切不好的终将散去。”   大家也都一道说起吉祥话来。   只不过夏家众人都不知道朝中之事,如今的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急切需要企求的,不过是依照过年的习俗凑趣罢了。   夏月初却偷偷在心底虔诚祈祷,希望新的一年薛承能够战无不胜,平安健康。   三十儿熬了一个通宵守岁,一大早薛承还要进宫参加大朝会。   不过初一的朝会形式大于内容,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无论是为了讨个彩头还是不触霉头,朝中百官说得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吉利话,还有各地报上来的吉祥瑞像。   因为小皇帝身体不适,精力不济,所以原本应该开两三个时辰的大朝会,从头到尾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草草结束了。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地往外走,都忍不住互相交换着消息,当天就在现场的薛承更成了众人询问的重点。   “那日陈大人突发急病,他年纪大了,突然发病,皇上当时又惊又急就出了一身的汗,一定要在衙门里等着太医给陈大人诊治,待陈大人病情平稳可以回家之后,皇上才在刘总管和微臣的护送下回宫,虽然当时刘总管已经给皇上换上了干燥的新衣服,还加了大氅,但还是不小心受了风寒。唉,都是微臣照顾不周……”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大家听了之后,也都没有怀疑什么。   毕竟朝野上下都知道陈瑜白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说是定海神针也不为过,如今朝中能有这样平稳的局面,陈瑜白绝对可以居首功。   所以眼看着陈瑜白在面前倒下,小皇帝的病,怕是受惊多过于受寒。   朝中官员们自以为自己勘透了小皇帝病倒的真相,于是便一股脑去陈府探病去了,得知陈瑜白的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大家这才开始安心过年。   过年,自然少不得要交际应酬,薛承也不能免俗。   从初一到初三,天天都在外面奔波。   将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又被约出去参加了几次酒宴,只初四在家歇了半天,初五就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殷颢的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但是因为殷侯爷还病着,所以也没人催促。   而通过调查薛承才知道,当初殷颢的父亲也就是侯府世子爷夫妇之死,竟然跟已故的瑞王有所牵连。   因为年深日久,当年之事已经很难再还原出真相了,但如果殷侯爷因此对瑞王怀恨在心,当年夺嫡之时就很有可能倾向于庆王。   虽然表面上看,永定侯府一直是先帝的忠实拥趸,在夺嫡之争中没有偏向于任何一方,但私底下呢?   薛承叫人继续往深了查,尤其还要盯住殷熠。   蒋家这边的罪证还在继续整理之中,薛承看过沈晋已经整理好的内容,发现即便没有诱引皇上吸食阿芙蓉膏这个罪名,蒋家做过的事儿也差不多够他们抄家灭门的了。   从蒋家的卷宗中不难看出,打从皇上登基,陈瑜白就已经开始搜集蒋家的罪证,为以后扳倒蒋家做准备了。   有了这些罪证,蒋家肯定是难以脱罪的。   薛承这边进展顺利,蒋家那边还一无所知,宫中的德妃心里却越来越慌。   从年前到现在,她已经十天没有见到皇上了,即便是去万寿殿求见,也会被刘启当在外面,皇上一直以风寒未愈为由拒绝见她。   即便刘启还是继续来她这里取阿芙蓉膏,但今年过年,皇上一直称病修养,蒋家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递送进来,这一切都让德妃越来越心神不宁。   “云曦,你说会不会要出什么事儿啊?我这这几日总是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频频做噩梦,总是心慌。”   云曦这几日其实也觉得不太对劲,德妃很少出门还没有察觉,但是她身为德妃身边最信任的宫女,少不得要在宫里行走,最近几次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   虽然拿不出什么证据,但她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云曦沉吟片刻道:“娘娘,要不奴婢出宫回家去看一看?”   “算了,太惹眼了。大过年的,皇上还病着,没的平白往别人手里送把柄。”德妃思考片刻,终究摇了摇头,“按照惯例,每年正月十五都会让各宫主位接见亲眷,到时候再问问情况吧。”   德妃万万想不到的是,正月十五等待她的,已经绝不可能是娘家亲眷了…… 第1155章 全城戒严   广安四年,正月十五。   俗话说,不出十五都是年。   换句话说,也就是过完正月十五,也就算过完年了。   每年正月十五,京城里都会有高门大户和一些富商出钱雇人舞狮舞龙,晚上还要闹花灯,几乎会一直热闹到天亮。   这天一大早,住在东林胡同的刘大娘挎着篮子出门,打算趁早去永安大街的景华斋去买元宵。   景华斋是京城出名的老字号,打从前朝一代代传下来的老手艺,滚出来的元宵皮薄馅儿大,每年一进正月就开始天天排队。   偏生家里小孙子就好这一口,年年就盼着正月十五。   刘大娘疼孙子,每年都天刚亮就出去排队,差不多能排到头几个,买回家煮熟了刚好赶上小孙子起床,能吃上一口新鲜热乎的。   一出门,刘大娘就觉得外面的气氛有些不对。   往年这个时候,即便时间尚早,街上也应该陆续有人了。   但是今天外面非但空无一人,而且还静得叫人害怕,连天天能听到的小贩叫卖声都没有。   刘大娘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一把拦住。   “这位大娘,今天街上戒严,回家去吧。”   “戒严?”刘大娘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眼朝街上看去,只见一排排身披戎装的兵士,腰间挎着长刀,远处还有几个一列扛着长梯,都悄无声息地朝着一个方向进发。   “对,戒严,回去跟家里人还有街坊邻里都说一声,今天没事就都在家待着,不要随便出门了。”   把守胡同口的兵士态度还算和善,但刘大娘还是险些被吓破了胆。   她前几年可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尤其是先帝过世那年,庆王和瑞王两拨人在京城内就打得难解难分,当时不知多少街上的青石板都被血染红了。   难不成又要变天了?   刘大娘也顾不得什么元宵不元宵的了,扭头快步回家,把儿子媳妇的都叫起来,说了外头的情况。   家里几个人原本还睡眼惺忪的,一听这话全都吓得精神起来。   刘大娘心里担心,但是在家人面前还是表现得十分镇定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咱们这儿离皇宫不算近,就算出事儿应该也打不到咱们这儿来。就算真打过来了,当年我和你爹在屋里挖了个地窖,全家人都能躲进去,咱们藏起来避过风头就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准备点儿干粮,家里还有面粉,赶紧多蒸点儿馒头,这玩意儿好放还抗饿……”   就在各家百姓惶惶不安,担心是不是又要有大事发生的时候,薛承正骑在马上,看着全副武装的将士从自己面前经过,按照提前指定的位置做好准备。   秦铮到各处检查了一圈,过来回禀道:“将军,咱们的人手都已经到位。   “蒋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么?”薛承拿起千里眼,朝蒋家大宅的方向看去。   “暂时没有,属下早就打听清楚了,因为今个儿正月十五,所以蒋家所有嫡系的子弟都在家中没有外出,咱们这次肯定能把人一网打尽。”   “不可掉以轻心。”薛承不置可否,“传令下去,第一要小心蒋家养有恶犬护院,第二要看守好所有的出入口还有院墙,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人,第三,对于蒋家人,尽量生擒,如果反抗激烈,那就格杀勿论!”   “是!”秦铮领命下去传话。   薛承纵马来到蒋家门口,着人上前敲门,呈上拜帖道:“薛承薛将军到访。”   这会儿天还有点儿蒙蒙黑,还没到平日起床开门的时候,门子听到敲门和外面的说话都还有点儿蒙圈,后院的主子们更都还在睡梦当中。   但是无论如何,门子也不敢怠慢了薛承,急忙穿好衣裳,趿拉上鞋子出来开门。   待看清门外之人的确是薛承之后,门子疑心尽去,点头哈腰地说:“不知薛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您快请进,小的这就去后院通传。”   薛承翻身下马,大步从正门走入蒋府,忽然一甩手中的马鞭。   马鞭卷住门子的脖子,将他直接拖到身前。   “薛、薛将军、您——”门子一句话没说全,只觉得颈间马鞭收缩,登时憋得满脸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不劳烦你去通传了,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来了的。”薛承面沉如水,一声令下,门外不知何时聚集而来的禁军鱼贯而入,按照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分作几队,朝蒋家各房而去。   门子看到这一幕,当即吓得尿了裤子。   薛承嫌弃地收回马鞭,将人甩出去老远,立刻有禁军上前按住门子,将他的嘴堵住拖了出去。   蒋家人口众多,禁军入内抄家搜捕,开始还算悄无声息,但是深入内宅之后,尖叫声、哭喊声就渐渐传了出来。   蒋昕延头天晚上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却找了两个舞姬回家鬼混了一夜,此时正赤身|裸|体,靠坐在软塌上,被舞姬伺候着吸食阿芙蓉膏。   “爷,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另一名舞姬靠在蒋昕延怀里,侧耳倾听外面的响动。   蒋昕延正飘飘欲仙,哪里听得到外面的声音,即便听到了,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自信得很,这是蒋家大宅,能出什么事?   “嘭!”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舞姬和丫鬟们吓得连声尖叫,四散逃窜。   蒋昕延嘴里的烟枪掉落,事后烟被人打断,十分不悦地抬眼看向门口,怒道:“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敢来搅扰爷的雅兴!”   薛承站在屋门口,朝阳在他身后破云而出,给他周身镀上一圈柔和的金光。   蒋昕延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门口的人。   屋里满是男欢女爱的气息,混合着吸食阿芙蓉膏的烟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淫|靡味道。   薛承只知道蒋家跟沿海地区阿芙蓉膏的泛滥有关,但是没想到蒋昕延自己也在吸食阿芙蓉膏。   看着蒋昕延灰败的面色和比半年前干瘦了许多的身体,知道他已经被阿芙蓉膏掏空了身子,薛承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道:“幸好决定提前动手了,至少还能让你活着看到蒋家被抄家。” 第1156章 打死他个狗娘养的!   蒋昕延因为正在吸阿芙蓉膏,所以反应比平时迟钝许多,盯着薛承看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扯过一旁的锦被,遮挡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皱眉呵斥道:“薛承,你好大的胆子,我们蒋家内宅也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地方么?你仗着皇上宠信你,就敢这样肆意妄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没有圣旨,我怎么会在正月十五一大早晨出现在你家里?”   “圣旨?开什么玩笑!”蒋昕延乐得前仰后合,“且不说我家老爷子和我爹的职位都在朝中身居要职,我嫡亲的妹妹如今在宫中正是得宠,难道你不知道么?皇上夜夜都要宿在昭华宫中!我是谁?我可是当今圣上的大舅子,皇上怎么可能下旨让你来我家抓我!让我去抓你还差不多!”   薛承懒得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废话,一挥手,十几名禁军飞快入内,眨眼间便将蒋昕延和屋内的舞姬、丫鬟全都控制住了。   院中立刻响起跟其他院子一样的尖叫和哭喊之声。   蒋昕延裹着被子被拖出房间,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理智才终于回归了大半。   他费力地抓着腰间锦被,脚下踉踉跄跄,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尖叫和哭喊,脸瞬间惨白起来。   他站直身子,茫然地环顾四周,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吸食阿芙蓉之后产生了幻觉。   但是每次吸食过阿芙蓉,都是犹如仙境般的爽感,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地狱般的场景。   薛承对押着蒋昕延的禁军吩咐道:“把他跟从南边抓回来的人放在一起,让他看看吸食阿芙蓉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最近为了更好地帮助小皇帝戒掉阿芙蓉瘾,最近朱仪彬对牢房里的那些人都格外重视,连最后一间牢房内病入膏肓的那位,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和照顾,所以如今尚且苟延残喘地活着。   薛承示意将蒋昕延关进阿芙蓉上瘾者的牢房,禁卫就自然明白是哪一间了。   蒋家家大业大,人丁旺盛,下人也多,将所有人收押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命人开始抄家搜查。   薛承对照着名册,确认蒋家人全部已经抓起来,没有漏网之鱼之后,就将抄家和保存罪证的事儿交给秦铮看着,他还亲眼看着这些人被收押,然后入宫复命。   而蒋家家大业大,光是一个蒋宅,那么多人住着,院子房子着实不少,怕是得花个几天时间,他可没工夫在这儿耗着。   薛承没有说话,其他禁军自然也不会多事给蒋昕延拿衣服鞋袜,最后他就裹着一床被子被塞进了囚车,最后被收押进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的牢房。   看着跟自己同牢房的那个几乎等同于尸体的“狱友”,蒋昕延简直要崩溃了,他抓着牢房的栏杆疯狂大喊,说一定是搞错了,叫人把自己放出去。   但是侍卫亲军马军司衙门的大牢,可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但只要进来了,想出去就要难上百倍千倍。   隔壁几个牢房内,如今戒阿芙蓉瘾已经初有成效的人,看见又关进来一个,都好奇的很。   全都扒着栏杆看他,还在用老家话互相交流。   “这人也是吸的吧?怎么一进来就关进最后一个牢房了?”   “看他又喊又叫的,好像还没到马上要挂了的程度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官差觉得最后一个牢房的人马上要死了,所以先把他关进去省事儿了呢!”   “没想到京城里也有吸这个玩意儿的呢!”   “可不是么,还是光溜溜地被带进来的,啧啧,肯定是刚刚爽过,哎,弄得我也怪馋的,这么多天都没碰过那玩意儿了。”   “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好不容易熬过头几天,现在不怎么难受了,咋还想那玩意儿呢?你还真想跟最里头那人似的?”   “我不也就是说说么……”说话的人讪讪停了嘴。   蒋昕延这几年一直在广东沿海那边捞金,对这些人的家乡话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心下大概了解了这里关押的应该都是阿芙蓉膏上瘾的人,只是跟自己一个牢房的人最严重,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扭头仔细看向躺在牢房深处稻草上的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吓得闭紧双目。   他自己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已经卖了几年,哪里会不知道已经开始有人因此丧命了!   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他当真想要戒掉自己这个瘾头,但是他吸食的时间过久,突然停用,难受得整个人比死还煎熬。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蒋昕延最终认命了,重新捡起来开始抽,不就是个死么,早死晚死都得死。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吸食阿芙蓉膏的人临死前的模样,着实太过骇人。   一想到自己今后也会慢慢变成这样,他整个人更加抓狂。   “薛承,你放我出去!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大不了我戒掉还不行么……”   蒋昕延开始还声色俱厉,但是很快态度就软滑下来,最后几乎是抱着木栅栏声泪俱下企求,但是牢房内只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甚至都没有狱卒过来查探情况。   隔壁牢房的人用蹩脚的官话劝他道:“这位小哥,你也别闹了,这里虽然是牢房,但是待遇一直都挺好的,每天还有大夫过来给咱们问诊、开药、施针。   “我们几个刚进来的时候都跟你一样,现在不也都好好的了。上次来的官老爷说过了,只要把瘾戒掉,还会送咱们回家呢!”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牢房的人也都跟着附和。   但是他说着说着自己先跑题了,蹲在木栅栏前面,双手抱头痛苦地说:“我现在就盼着能早点出去回家,去找找被我卖了的儿女,再把媳妇从娘家接回来……就因为我吸这个破玩意儿,家都败光了、闹散了,你们说说,弄出这东西的人,到底得是个多么恶毒的人?”   “就是,若让我知道那人是谁,豁出命来也要打死他个狗娘养的!” 第1157章 送德妃娘娘上路!   正月十五,德妃一大早就梳妆打扮妥帖,在宫中等着娘家人入宫觐见。   按照往年的规矩,入宫觐见的人,一般要早早到宫门外侯着,然后由宫人辨明身份后再领着入宫。   先去万寿殿外面磕头,然后再入后宫,到各个主位的殿中见面,若是得宠的,晌午还能留下吃一顿午膳,用过饭再出宫回去。   外戚入宫见面,这里头的门道很多,得宠的,有钱打点的自然好说,那些个不受宠又抠抠嗖嗖的,那可就说不好了,宫人随便带着人多兜几个圈子,到时候还要说带着你们多看看宫中的模样。   到时候不但人累得不轻,还大大缩短了见面的时间。   但是德妃却不担心这个,如今她在后宫中位分最高,还有小皇帝的专宠,再加上蒋家不缺银子,每次入宫都将上下打点得极好,所以去给皇上磕头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过来了。   随着座钟上的时间一点一点走过,德妃心里就越发雀跃,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娘家人了,这次不光是要一解思家之苦,更重要的是蒋大夫人要给她带阿芙蓉膏入宫。   上次给的阿芙蓉膏,已经快被小皇帝和她吸食完了,剩下的也都快被刘启天天来要给掏空了,无奈只得盼着母亲入宫。   但是眼瞅着座钟指针不停地走,外面却始终没有动静。   德妃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道:“云曦,你出去迎一迎,难道是在皇上那边耽搁了时间不成?”   云曦领命出去,没成想却在自家宫门口被人拦住了。   “大胆,我奉德妃娘娘之命出来迎接入宫觐见的亲眷,你是哪里的禁卫,竟然敢在昭华宫门口拦人?”   禁卫板着脸道:“奉皇上之命,封锁昭华宫,不许任何人进出,别说你只是奉德妃娘娘之命了,就算德妃娘娘亲自出来,也不能踏出宫门半步。”   “你……”云曦被禁卫丝毫不讲情面的态度气得不行,但是心里却已经隐隐开始慌了。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要将娘娘软禁起来?   到底是入宫的亲眷在拜见皇上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还是有什么她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突发事件?   但是能让皇上毫不遮掩地调动禁卫,在后宫公然围住一位妃子的寝宫,那发生的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但是云曦却没有细想,如今后宫其他三位都被德妃挤得没了位置,即便是调禁军来围了院子又如何,会有谁来看,又会有谁在乎么?   云曦满腹担忧地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对德妃说了。   德妃心里猛地一紧,抓住云曦的手道:“本宫今天早晨突然惊醒,之后就总觉得心口不太舒服,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预兆?家里该不会出事了吧?”   云曦也被德妃说得心里担忧,但还是强自镇定道:“瞧娘娘这话说的,家里一直顺风顺水的,老太爷和老爷少爷们这几年也都安分得很,而且这还是大过年的,能出什么事儿啊!”   “说的也是……”德妃将信将疑,却也只能祈祷云曦的分析是对的,蒋家万万不能出事,否则她就彻底完了。   一个女人孤身在后宫中,若是没有娘家做后盾,即便位分再高又如何,归根结底还是个花架子。   就算能够诞下龙子,没有实力强大的外戚支持和震慑,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更不要说去觊觎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了。   德妃盛装打扮地坐在宫中,从上午等到中午,又慢慢等到晚上。   她不吃不喝不动,整座昭华宫也像是个死人墓一样,从内到外没有半点儿声响,谁也不敢来打扰她。   最后还是云曦看不下去过来劝道:“娘娘,奴婢先给您卸了钗环松快一下吧,您午饭都没有用,奴婢叫小厨房熬了点粥,这儿还有您上次夸过好吃的鱼肉松,稍微用一些垫垫,当心饿坏了肠胃。”   德妃却突然间爆发了,一把推开云曦,打落她手中的粥碗,尖声喊叫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吃什么吃,我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   “依老奴之见,既然有吃的,娘娘还是用几口吧,您好歹也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四妃之首,最后若是要饿着上路,那可着实不怎么体面。”   德妃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向门口,也不知什么时候,刘启竟然悄没声息地站在那里。   “刘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妃声音颤抖地问。   “这还听不明白么?”刘启微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妃,将身子微微向旁边让了一点儿,露出后面人手中的托盘。   托盘内摆着一个瓷瓶,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   殿内的人看到这些东西都吓傻了,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要赐死德妃娘娘?   德妃却突然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抬头看向刘启,轻声问:“蒋家出事了是不是?”   刘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云曦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心头只盘旋着两个字——完了!   德妃起身,缓缓走向托盘。   她一身盛装打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弄花了脸上的脂粉。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满门抄斩尚不祸及出嫁女,皇上好狠的心呐——”   刘启以前就对德妃没有好感,自打那日目睹小皇帝瘾头犯了的模样之后,对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每天晚上梦里梦到的都是如何折磨她好给皇上出气。   为了顾全颜面,小皇帝最终还是按压下自己心头的恨意,决定给德妃一个体面的死法,但是刘启却不想让她死得太过舒坦。   “娘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您不是被蒋家连累,反倒是蒋家被你连累,如今望门大族、百年世家,一朝树倒猢狲散,终成一场空了!”   德妃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刘启,嘴唇颤抖着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启冷笑道:“你蛊惑皇上吸食禁药,损害龙体,险些酿成大祸,皇上顾念情谊,才给你个体面的死法,你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禁药?你、你是说阿芙蓉膏……”   德妃饿了一天本就十分虚弱,此时骤然得知真相,经受不住打击当场晕厥。   “真是麻烦。”刘启一脸厌恶,“来人,送德妃娘娘上路!” 第1158章 准备辞行   蒋家这个庞然大物突然间轰然倒塌,在京城掀起的波澜不亚于一场高震级的地震。   但是所有的震动都像是被蒙在一个无形的盖子中似的,消弭于无形,没有引起任何骚乱。   尤其是小皇帝一直担心的朝中百官,那些于蒋家有利益瓜葛、姻亲关系的官员们,也都像是毫不知情似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跳出来。   小皇帝此番决断雷厉风行,先前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事后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反倒将众人都震慑住了。   许多原本还有些不太安分的臣子,经此一事,全都把跃跃欲试的试探收回去了,好像过了个年,朝廷百官都也跟着更换了新面貌似的。   陈瑜白对此十分欣慰,因为这证明了朝堂上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小皇帝有了臣属之心。   小皇帝也终于脱离了他的羽翼,开始学着自己下重要决策了。   因为薛承早就让沈晋将卷宗都整理出来了,加上从蒋家抄出来的东西之多,也着实令人咋舌,虽然还没开始审讯,但是蒋家如今,也只是罪行轻重的问题了,想全身而退重回原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最让皇上恨得牙根痒痒的,便是查出来整整一个库房的阿芙蓉膏。   小皇上下令彻查阿芙蓉膏从种植到加工再到贩卖的全过程,所有相关人员一律严判决不轻饶。   蒋家人虽然已经全部被抓,经过几天的查抄清点,所有的家产都已经登记造册,但是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一个这样盘根错节的庞大家族轰然倒塌,牵扯到的事情可以说是方方面面,朝中许多衙门的人手也都跟着忙碌起来。   薛承却功成身退,彻底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继续投入到练兵之中。   夏月初趁着年后的时间,将京城初味轩的差事基本都过渡到了杨艾琪手中,自己每日跟廖老爷子凑在一处研究军用干粮。   便携、易储存、方便烹饪、有营养、味道不能太差……   夏月初对军用干粮的要求几乎要把廖老爷子给逼疯了。   “夏丫头,你这是在异想天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全都兼顾到!薛承是去打仗,不是去踏青,能吃饱就已经很好了!”   “干爹,咱们都还没开始做呢,你咋就开始打退堂鼓了?”夏月初心里虽然也没底,但是能不能行总得做起来才知道,“若只是简单地弄几个锅盔、带点儿咸肉咸菜的,那还用得着咱俩一起研究?”   廖老爷子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夏月初也不是毫无头绪地乱来,她还是有几个大概的腹稿的,分别是火锅底料、简易方便面、熬制辣酱和肉罐头。   火锅底料中加入牛油和各种香料,容易保存携带而且不易变质。   夏月初之前就已经做过简单的浓缩汤料给薛承带着外出,但当时周围环境寒冷,加上来回所用的时间不多,所以在防腐保鲜上面并没有花什么功夫,这次主要需要尝试的,就是如何延长火锅底料的保存时间。   简易方便面似乎是最好实现的了,利用方便面之父安藤百福最开始的方法——瞬间热油干燥法,将已经调味过的面条油炸使之干燥,既方便存放又方便携带,可以干食充饥,也可以用热水泡开吃,十分方便。   至于要做罐头,是因为那四个西洋来的玻璃匠人,最近终于捣鼓出了夏月初想要的玻璃容器。   所以夏月初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罐头。   前世,跟她同年代的东北小孩说不定都有印象,妈妈会用输液用过的玻璃瓶子,灌上满满的西红柿酱密封起来,等到冬天新鲜蔬菜很少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解馋了。   但是如果真的想做罐头,她要面对的问题也很麻烦,现在做出来的玻璃罐子都跟后世收口的玻璃花瓶似的,没有螺旋圈口,更没有配套的瓶盖,该如何封口密封?   即便能找到能工巧匠,给玻璃瓶打磨出圈口,做出密封的盖子,肯定也是很费功夫的,根本无法大批量地制作。   而且玻璃瓶子携带运输都不方便,万一路上都打碎了,就也白费功夫了。   不过夏月初在这个事儿上算是藏了点儿私心,她原本就没指望罐头能够大批量地制作,只想能找人弄出几个,给薛承准备几瓶吃的路上带着。   夏月初天天忙着跟廖老爷子研究这些便携食物,完全没有察觉家里的情况,更没发现夏家老两口和夏瑞松已经在京城待不住了。   研究这种便携的方便食品,跟开发一道新菜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这项工作,其实是十分枯燥乏味的。   单说做这个方便面饼,夏月初就需要一遍一遍地调整水面比例,揉面、抻面、油炸、放凉之后再泡发品尝味道,之后还要进行详细的记录以便于对比。   她怕廖老爷子累着不敢让他插手,又不想假手他人,少不得要自己亲力亲为。   这样一天忙下来,夏月初小腿都站得发肿,尝面条更是尝到反胃,到家后一口东西也不想吃,只想立刻躺下休息,连去夏家老两口屋里坐一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正月二十三这天,夏月初累得半死从廖府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连去城外练兵的薛承都比她回来得早。   还不等她拖着疲惫的脚步挪到床边躺下,突然听到薛承道:“大舅哥今日来找我,说岳父母跟他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希望我帮忙联系个商队或是船队,打算在京城过完二月二就启程回东海府去了,这件事你可知道了?”   夏月初听了这话,强打起精神,翻身起来问:“大哥来跟你说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刚才我回来,正好跟大舅哥在院门口碰上,就跟我说了这个事儿,我还当他已经跟你商量过了,谁知进屋才发现你还没回来。”薛承纳闷道,“一直住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走就急成这样,居然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听了这话,夏月初突然想到之前安氏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意思,心道,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爹娘才会住不下去了吧? 第1159章 打定主意要走   虽然心里是想赶紧过去看看,但是夏月初最后还是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对薛承道:“累死了,让我先歇一刻钟,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薛承上前帮她按摩着后背和腿脚,发现她脚踝和脚背都有些浮肿了,忍不住心疼道:“这些东西就交给下面的人去研究吧,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就算研究不出来又有什么打紧,你研究出来的肉干和干粮已经比我们以前出征打仗带的干粮好吃许多倍了……”   他说了半天却不见夏月初有任何回应,侧身一看,这人竟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薛承到底没舍得在一刻钟后就侥幸夏月初,让人睡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人叫醒。   有了薛承的按摩,再加上睡了半个多时辰,夏月初的精神头明显比刚回家的时候好了许多。   她换了身衣裳,直奔夏家老两口住的院子去了,一进门便道:“爹,娘,大哥,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等路上的雪都化干净了再走的吗?你们着什么急,怎么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是不是家里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夏月初说着话,视线十分严厉地瞟向正在屋里伺候着两个小丫鬟。   两个丫鬟见状吓了一跳,扑通扑通跪下连声分辩道:“夫人,奴婢们都是一心一意伺候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的,万万不敢有任何怠慢,更不要说在背后嚼舌根了,还望夫人明察。”   吴氏赶紧上前拉着女儿坐下道:“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越来越急燥,在京城呆了几年,反倒不如当初在东海府的时候稳当了?   “我们着急要走跟她们有啥关系,大半都是因为你大哥。他放心不下家里的酒楼,虽然来之前已经把店里的事都托付给了大师傅曹雁辉负责,县衙里还有孙旭帮忙照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的,但他却还是一直挂心。   “你大哥经常说,就凭他的能力和水平,只是识几个字,到别处去给人做掌柜怕是都没有人要,既然拿着妹妹妹夫给的月钱帮忙看店,就一定要负起责任来才行。   “而且你大哥之所以着急要走,这里头大半还是你的功劳。”   夏月初彻底被吴氏说蒙了,自己什么时候有想要父母和哥哥尽快离开的想法了?   “娘,我可从来没有让你们早点离开的意思,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是等雪化了再走吧,不然路上不好走,我也不放心。”   “我何曾说是你想让我们离开了,你前些天是不是给了你大哥一本菜谱?”   “是啊!”夏月初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不是我这几个月趁着闲暇的时候,就把今年四季上新的菜谱一并写出来了,想着这次交给大哥,也省得平时每个季度都要派人回东海府送上一趟了。可是这跟你们着急离开有什么关系?”   “可不就是这菜谱惹的祸。”吴氏笑着说,“你大哥本来就担心店里的生意,如今看到菜谱更加归心似箭了。”   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夏瑞松闻言也道:“你这菜谱是一年四季的新菜,若是我们不早点回去,春天这一季的新菜就来不及了。”   夏月初真是哭笑不得这转来转去归根结底,怎么好像反倒是自己的错了?   “大哥,你好歹也算是做了几年生意了,怎么还这么迂,就算今年赶不上了,留到明年春天用还不是一样,哪有为了个菜谱就特意提早回去的道理!”   她忍不住冲吴氏撒娇道:“娘,你和爹就在这儿多住几个月吧。在府里吃的好,住的好,每天还有丫鬟下人围着伺候,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你们也只管跟我说,我来管他们,何必非要着急回去?   “再说了,东海府那边肯定还是满地积雪,家里的房子一冬天没人照看,没人生火,也不知都冻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住人了……”   “你不说伺候的好,一说伺候我还真是不习惯。我这一辈子光伺候你们和你爹了,这突然间有人跟前跟后地伺候我,我反倒是住的不习惯了,唉,就是个劳碌命。   “至于房子,我跟你爹也商量了,如今你大哥手头也攒了一些钱,加上你平时给我的那些钱,根本是用不了的用,我都好生存着呢!   “回去之后我们暂且先在酒楼后头住上几日,在县城里看看房子,遇到合心合意的就直接买一套下来。这样一来跟你大哥离得近些,万一我们有什么需要,他随时能过来帮忙。二来你大哥和离也有些时日了,总是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次回去,得帮你哥再说个媳妇,这次可得擦亮眼睛好生看着,别再娶回来个搅家精。”   夏月初听得吴氏这样说,赶紧碰碰她的腿,示意她不要在大哥面前说这样的话。   刘氏再怎么不好,好歹也跟夏瑞松过了那么多年,还是平安的生母。   吴氏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过了,左右打量一下,见平安没在屋里,这才松了口气道:“反正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爹在京城也住得憋闷,一听我们说想回去,他比谁都积极,早早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夏月初见几个人是注意已定,不是自己能够说服的了,只得伸手握住吴氏的手,拖着长音喊了声娘。   吴氏对女儿自然也是放心不下,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你如今在将军府过得还算自在,等回头你婆母回来了,可不能像如今这般散漫不懂规矩,我听人说了,京城这边大户人家,都得早晚请安问好,既然姑爷是这样的身份,你就算不乐意,也得把这些个都学起来才是,别叫婆母挑你的不是,到时候娘家人山高水远的,也帮不上你。”   “娘,你放心吧,我婆母人很好的,我们之前在东海府就相处过一段时间。”   话虽这样说,但吴氏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当时薛家尚未平反,还是戴罪之身,跟如今荣归薛府,重封诰命那能一样么? 第1160章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正月二十八,江尉明和顾元一行人终于跋山涉水,来到榆中。   虽然思儿心切,但是江尉明也不敢贸然深入,叫人在边缘处先扎营休息,然后派人去与西夏接洽。   江尉明和顾元在营地休息一夜,第二天收拾整齐停当,才带着护卫队出发去与西夏人碰面。   西夏此番带队的人是枢密副使扈舸,一个高大魁梧的党项人,三十多岁,满嘴络腮胡子,眉毛也十分浓密,一双鹰眼炯炯有神,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他坐在马背上,足比江尉明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就是江景辰的父亲?大齐的将军?”   江尉明为了儿子,不得不努力缓和语气道:“在下江尉明……”   “那些不重要。”扈舸根本懒得听他自我介绍,打断道,“庆王派人来想与我们西夏合作,许诺了土地、人口、牲畜和银两,我们也将大齐的使者当做贵客一般招待,谁知江使者竟色胆包天,对我们西夏太后无礼,如今西夏上下都愤慨不已……”   江尉明气得直哆嗦,连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就算卫太后当真被非礼了,这样的事儿宫里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有大肆宣扬的道理。   但是现在儿子在人家手里,江尉明投鼠忌器,即便明知道对方胡说八道,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   这边江尉明低声下气地受着扈舸的各种挤兑羞辱,西夏大营内自然也能听到些消息。   高杰花钱打探了消息回来,满脸惊喜地对江景辰道:“江大人,下官打听清楚了,江将军和顾先生一起来了,肯定是为了救您来的,这下咱们终于有救了!”   “真的?”江景辰喜出望外,虽然明知道离着这么远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扒着囚车的木栅栏,拼命垫着脚伸着脖子张望。   但是他很快又沮丧地一屁股坐下道:“我这次一脚踩进人家设好的圈套里,把差事办砸了,不但要连累爹和顾先生大老远来来救我,说不定还会对这次的谈判有所影响,我哪里还有脸见他们啊!   “我爹也就算了,他早就习惯我这个干啥啥不行的样子了,但是顾先生……顾先生那么信任我,那么尽心尽力地教我,我……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我真的好怕看到他脸上对我露出失望的申请……”   江景辰靠在囚车内,像往常一样,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心事都说给高杰听。   但是他没有发现,高杰今日却不像平时那样,认真专注地听他说话。   而是趁着他专心倾诉的时候,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袖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没入江景辰后心。   高杰出手格外稳准狠,江景辰只觉心口一凉,一阵剧痛袭来。   他费力地扭头去看高杰,嘴巴不断开合,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   高杰冷笑一声道:“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以为顾先生眼瞎么?对你这种纨绔子弟会有什么期待?不过你也算不得毫无用处,至少你的死,能帮到先生,就算是你报答先生了吧!”   江景辰的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高杰,心里不知是震怒还是懊悔。   原来当初父亲说的话都是真的,顾元真的不是值得信任之人,这次出使西夏,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他和江家的阴谋……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匕首太过锋利,匕首柄又堵住了伤口,加上冬天穿得厚实,虽然没多少血迸射出来,但是早已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身上的棉衣。   江景辰到死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最后双目圆睁地倒在囚车内,眼中定格的都是他的懊悔和不甘心。   高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同僚当中,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刚才在西夏人那边打听到的消息。   大家都在为江尉明和顾元终于来了而兴奋,谁也没有对他产生半点儿怀疑。   江尉明在扈舸和西夏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好不容易争取到能够先见儿子一面的机会。   扈舸也终于纡尊降贵地从马上下来,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去请江大人过来!”   随从领命而去,不多时却面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江尉明立刻紧张起来,朝一旁会说西夏语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仔细听着对方说了什么。   但是对面说话的声音太小,虽然离得不远,却也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   扈舸听到随从的回禀,脸色在络腮胡的遮掩下看不清楚,眼神却明显有了变化。   江尉明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儿子怎么了?我要求立刻见我儿子!如果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跟你们没完!”   此言一出,江尉明带来的护卫队立刻紧张起来,全都握紧了腰间的兵刃,并且一般人脚下朝着江尉明身后靠拢,另一半人将顾元护在了身后。   顾元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太过紧张,倒不是他笃定两边不会打起来,而是因为西夏人多,他们只带了几十个人过来,打起来也是白给,还不如按兵不动。   江尉明却根本无法冷静,他甚至顾不得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就不断向扈舸逼近,态度强硬地要求必须见到江景辰,否则谈判无法进行。   顾元站在后面,被几个护卫挡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他却还是利用空档跟扈舸交换了一个眼神。   扈舸心领神会,点头道:“好,随我来吧。”   这简直就是一个明显的请君入瓮戏码,可是江尉明此时满脑子都是儿子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其他,竟然就真的径直跟着扈舸朝西夏大营走去。   护卫见状无奈,为了保护江尉明的安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顾元也轻声吩咐道:“西夏人狡猾多端,咱们也跟上去看看,免得江将军吃亏。” 第1161章 既崇拜又心疼   江尉明一路跟着扈舸深入西夏营地内部。   囚车门早已被打开,江景辰的尸首也已经被抬出来,但是他僵硬的姿势和囚车内的斑斑血迹,无不表明他在死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江尉明看到儿子死不瞑目的模样,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尸体,痛哭失声:“儿啊,都是爹来晚了,爹来晚了啊——”   他哭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将江景辰的尸体轻轻放下,抹了把眼泪,面无表情地起身,抽出腰间佩刀就朝扈舸砍去。   扈舸早有防备,一双短锏从袖中滑入手中,交叉向上一举,刚好抗住江尉明的一刀。   一见两边主将动起手来,江尉明带来的护卫跟西夏兵士全都待不住了,仓啷啷全都抽出兵刃。   但是双方主将都没有下令,所以众人只是手持兵刃互相对峙,准备随时听令行事。   顾元被护卫团团围住,皱眉站在一旁,看向前方空地中江尉明和扈舸的打斗。   江尉明虽然年纪比扈舸大了十几岁,但是这些年一直勤加训练,本来就宝刀未老。   尤其如今目睹儿子惨死现场,满腔腔怒火正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每招每式都一用到老,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只拼命地进攻、再进攻!   扈舸刚开始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招架抵挡。   但是他并没有乱了阵脚,趁着抵挡江尉明攻击的机会,仔细观察了他的招式和套路。   等到江尉明一鼓作气到有些力竭,招式开始放缓的时候,扈舸终于反守为攻!   他双脚用力踩住地面,不再后退。   一双短锏被他舞得密不透风。   只见他左手猛地发力,一招直接挑飞江尉明手中长刀。   紧接着踏步向前,右手短锏闪着寒光的尖锋直逼江尉明颈侧要害。   江尉明面色涨红,浑身颤抖。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对方的一招都没接住就被直指要害。   突然间也有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儿子都没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只见他身形微晃,竟然主动将要害往扈舸手里送。   扈舸赶紧回撤,右手从直变横,一记肘击将江尉明打倒在地。   西夏军中传来兴奋地欢呼,江尉明手下的护卫队却都陷入了沉默,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冲上去救人。   被层层叠叠护在后面的顾元突然开口道:“扈大人手下留情,俗话说得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今江景辰江大人已经亡故,事情的真相已经无从调查。但人是在你们西夏的营地丧命,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们也脱不了关系。我们王爷虽然想要与西夏联手,但也不代表我们就任人鱼肉,如果西夏欺人太甚,我们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你们怕是也得伤筋动骨吧?”   扈舸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半晌,下令道:“来人,请江将军和顾先生去休息,具体情况,咱们稍后再聊。”   说是请去休息,其实就是被押去休息的。   江尉明在人家手里,护卫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西夏人把江尉明和顾元带去了不同的营帐,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被打发回自家营地了。   且不说护卫队的人回去之后如何惶惶不安,如何商议怎么救人。   江尉明被单独关入一间营帐内,帐内空无一物,大冷天的,连个火盆儿都没有。   一想到儿子的尸首还在外面无人收殓,自己一把年纪就这么个独苗苗,如今竟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下场,江尉明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再想到家里还在殷殷期盼江景辰回家的老母亲和结发妻,他更是觉得万念俱灰,真不如刚才就死在扈舸锏下来得干脆。   待江尉明带来的护卫队离开,江尉明也被关起来之后,扈舸就径直去了顾元所在的营帐。   顾元所在的营帐跟江尉明那边又冷又空的截然不同,碳炉将帐内烘得温暖如春,地上铺着长毛地毯,软榻、躺椅齐备,小茶桌上还放着茶壶茶点。   顾元靠坐在躺椅上,腰间还搭着羊绒软毯,他微闭着双眼歇息,听到扈舸进来也没正眼,舒服得就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似的。   扈舸也完全不觉得顾元失礼,反倒十分恭敬地上前道:“顾先生近来可好?太后一直惦念着您的身体,这次还特意准备了许多今年秋天新进贡上来的药材,给先生补补身子。”   顾元这才睁开眼睛,微微颔首道:“多谢太后惦记,不过我这身子,多熬一天赚一天罢了,只希望能熬得看到西夏得谋大业的那日,也不枉费我这几年花费的心血了。”   “顾先生,您万万不要这么说。”扈舸忙道,“太后早就说过,等到西夏一统中原之日,便要将先生奉为国师,到时候举全天下之力,一定能找到神医帮先生养好身体,到时候先生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顾元听到这话,微微眯起眼睛,遮掩住自己眼中的那一丝淡淡的向往之色,最终还是垂下眼帘道:“我这条命,之所以还在世上苟延残喘,都是为了报仇,至于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罢了,不说这些.”   扈舸看着顾元苍白消瘦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外面一直传言,扈舸是被卫太后睡到手的,但其实他之所以最终放弃自己的坚守投靠卫太后,大部分原因还在顾元。   他看过顾元写给卫太后的折子,将西夏的局势以及未来可能发展的几个方向分析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无论是被大齐和吐蕃蚕食吞并,还是最终在内斗中渐渐走向消亡,都看得人遍体生寒。   但是另外一份折子里,却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个看得人热血沸腾的美好盛世,西夏也是有希望逐鹿中原,取大齐而代之,不再世世代代居于高原的苦寒之地,也能够拥有肥沃的土地和遍地桑麻。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知道自己有机会成就这样的千古霸业的机会,如何能够不心潮澎湃。   顾元正是为了这一切能够得以实现,如今才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游走于大齐、西夏、吐蕃和庆王四方之间,如何不让扈舸对他既崇拜又心疼。 第1162章 我靠自己也能活得比别人好!   二月初二,龙抬头。   提前好几天,就有很多人来初味轩预定烤鸭。   东海府那边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夏月初也是听薛承说了才知道,京城龙抬头这天,很多人家都会吃卷饼.   手头宽裕的吃薄饼卷肉,手头拘谨的也要烙几张薄饼卷菜吃。   如今初味轩的烤鸭整个京城闻名,所以许多人都想提前来预订一份,过节的时候给全家打打牙祭。   之所以有这样的风俗,是因为一个个卷饼层叠地铺在盘子上,像是鳞片一般,所以这一日吃卷饼又叫做吃“龙鳞”。   据说只要这一日吃了“龙鳞”,接下来的一年都会有龙气护体,蛇虫鼠蚁绕路,病气邪气不侵。   夏月初听完忍不住低声吐槽道:“不是说皇上是真龙天子么,怎么还家家户户吃龙鳞,那岂不是要把龙给剥……唔……”   薛承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夏月初的嘴,就算是在自家卧房内,外面说不定也有丫鬟婆子,这话万一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但他有时候还是不知道自家媳妇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总是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奇怪念头。   不过夏月初虽然不理解这个风俗的由来,但还是从中窥伺到了商机,交代了杨艾琪去安排。   于是初味轩在二月二当天,多烙了一些荷叶饼,并且推出笼屉跟荤素菜结合的“龙鳞套餐”。   荤菜如京酱肉丝、酱肘花、熏牛肉、酱炒鸡蛋、虾仁滑蛋之类的。   素菜如香辣土豆丝、醋溜绿豆芽、炒合菜、炒杂蘑等等。   按照不同的价钱,可以选择一荤两素、两荤两素、两荤三素配薄饼的套餐,可以堂食也可以外带,老顾客的话还可以免费送一笼屉的荷叶饼。   这个龙鳞套餐推出之后,当天果然大受欢迎。   许多人家开始只是冲着初味轩的名气来买一份尝尝看的,毕竟跟烤鸭比起来,这样的套餐还稍微便宜一些。   但是吃过之后,绝大多数人家都会打发下人再回来多买一些。   为什么同样是厨子,人家做的荷叶饼就那么劲道弹软……   人家炒的滑蛋虾仁就可以做到虾鲜蛋嫩,没有半点儿腥味,还完美地保存了鲜味……   赶紧去买,多买几份,晚上全家一起吃。   只可惜等下人紧赶慢赶来到初味轩的时候,买“龙鳞套餐”的人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初味轩这边门庭若市,夏月初却并没有过多关注,而是在家忙得不可开交。   “瑞禾,我记得过年的时候,有人送了不少南方时兴的料子,叫人找出来,给爹娘装一些带回去。”   “对了,库房里是不是有一套赤金头面首饰,那个找出来装上,回头爹娘给大哥说亲兴许用得上。”   “药材什么就不带了,京城这些东西许多也还是从东北运来的,有什么需要找陈婶儿家就是了,不过之前好像有几匣子制好的丸药,家里也没人吃,放着白白坏了可惜,也给爹娘装回去,到时候再给你婆家也送些过去。”   夏月初忙得团团转,一上午的工夫,就把夏家老两口回家的行李扩充了两倍还不止,几乎要把夏瑞松说亲成亲用到的东西都给备齐了,最后还是吴氏各种拦着才作罢。   “月初,你这孩子,差不多就行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得用到啥时候去。”吴氏拉着女儿,绕开满地堆着的东西,一边使眼色示意姜瑞禾赶紧把东西收拾起来,一边把夏月初拉进内室按在软塌上。   “娘,你们非要这么着急走么?”   “当初我跟你爹过来,主要是担心你入宫献宴的事儿,你爹那会儿天天做噩梦,总是梦见你在宫里做错事被皇上砍头,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我们才大老远跑过来的,谁成想一住就住了这么久,早就该回去了。   “现在京城都暖和起来,你大哥前两天出城去看过,官道上基本都没有雪了,回去的路也不会太难走的,你也不用担心。   “你毕竟已经嫁人了,家里还有婆母和小叔子在,薛家又是这样的高门大户,可不能再跟以前那般任性了,传出去对姑爷的官誉也有印象的。”   其实吴氏说的这些话夏月初都明白,但她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对吴氏的感情,到底是血脉的力量,还是在相处过程中培养出来了感情,亦或是二者皆有。   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如今突然要走,过不了两个月,薛承很有可能也要出征,到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她跟宁氏和薛崇,虽然母子俩人都很好,但彼此的关系到底还是比较生疏,让她一想到就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而且夏月初知道,以夏洪庆的性子,能在女儿家住这么久,估计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娘,我都明白。”夏月初伸手握住吴氏的手,直接把头扎进她的怀里,任由自己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只是京城和东海府离的太远了,你们这次回去,咱们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吴氏抚摸着夏月初的头发,她心里何尝又舍得把女儿一个人扔在京城,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万一以后姑爷变了,对你不好,你就回家来,爹娘永远都给你做后盾,好不好?”   “娘,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有手艺傍身,有酒楼又有钱,若是男人靠不住,我靠自己也能活得比别人好!”   当天晚上,夏月初把薛承赶到对面去睡,自己跟吴氏在被窝里说了大半夜的悄悄话。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但是夏月初焦虑的情绪却得到了有效的舒缓,做事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   一家人吃过早饭,就要准备出发了。   吴氏拉着平安的手,一个劲儿地叮嘱着什么。   夏洪庆和夏瑞松站在旁边,也都是一脸的割舍不下。   平安满脸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着就叫人心疼。   薛承带着夏月初、夏瑞轩和平安,将夏家人一路送到官道上去跟商队汇合。   “岳父、岳母,这个商队是去东北的,还雇了京城最有名的镖局,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就行,我还安排了二十个护卫一路护送和照顾你们,两个丫鬟也给你们带上了。只管放宽心,照顾好身体,平安到家就行。”   当夏家老两口和夏瑞松钻进马车,车队缓慢启动,开始碌碌前行的时候,憋了一路的平安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夏月初蹲下|身,把平安搂在怀里安抚,自己却也忍不住偷偷抹起眼泪来。   “平安都留在京城读书了,岳父母挂念孙子,等大哥的婚事有了着落,不用你请,他们就会忍不住想回来了。”薛承伸手将两个人一起圈在怀里,然后贴在夏月初耳边小声道,“而且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会给你回东海府投奔娘家的机会的!” 第1163章 简易方便面   夏家人走了之后,夏月初的日子忙碌依旧。   玻璃罐头由于不方便运输,加上也很难真正做到真空,所以最后还是被放弃了,但是方便面和便于储存的火锅底料最终还是被研制了出来。   切一小块火锅底料,加上方便面再加点儿菜一煮,就是一碗香辣好吃的面条。   而且由于方便面的面饼是被炸过的,所以只要泡的时间适当,吃起来比一般的面条更好吃一些似的。   夏月初研究出最佳比例之后,先带回家给薛承尝了一下。   为了更加还原行军途中的状态,所以夏月初并没有给他做成什么豪华方便面,只是简单地加了点晒干的蔬菜和一小块火锅底料,用开水泡开后让他试吃。   “味儿很香啊!”薛承接过面碗,唏哩呼噜几筷子就把面吃完了,吃完后意犹未尽地喝了大半碗汤,抹抹嘴有些遗憾地说,“量太少了,别说是在外征战了,在家吃也不够塞牙缝的。”   “这不是样品么,回头如果吃着好,再做就做的分量大一些。”这个问题夏月初早就想到了,继续追问,“味道怎么样?”   “你做的东西有不好吃的么?”薛承反问,紧接着又笑着说,“味道好极了。”   夏月初却对这样的评价并不满意,摸摸下巴问:“我能做一批方便面给你拿到军营里给兵士们尝尝看么?有什么意见你帮我记下来,我回头再调整。”   “你干嘛不自己来?”   “我能去么?”夏月初十分意外道,“我还以为军营都是需要保密,外人不能随便进的呢!”   “你算哪门子外人,分明是内人!”薛承捏捏她的鼻尖道,“不过其他人的确不方便来,回头你准备好跟我说,我带人去接你。”   几天后,夏月初带着做好的方便面,被薛承带兵接到了京郊军营。   京郊军营位于一处山坳中,位置十分隐蔽,听薛承说,如今一共有三万多精兵在此训练,为出征平叛做准备。   而此时所有人都在校场上等着将军夫人的到来。   夏月初刚跟着薛承进入大营,就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声音:“见过夫人!”   要不是薛承早有准备,抬手帮她捂住了耳朵,她觉得自己估计都要被这声音震晕了。   夏月初虽然是第一次来军营,但是将士们却早就知道她的存在,甚至对她都颇有好感。   这就是火锅底料的魅力,自从用夏月初送的火锅底料全体吃了一顿火锅之后,如今营地中大部分兵士都快成夏月初的崇拜者了。   所以这次听说夏月初帮他们做了方便携带方便吃的干粮,大家自然更加兴奋。   夏月初被这阵势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对薛承道:“我只做了一千多份,这么多人可怎么分啊?”   “这容易!”薛承笑着冲身旁的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每三十人一队比武,每队最后的胜者奖励是一份方便面。速度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我可没时间在这儿等他们。”   众人虽然都不知道方便面是什么,但是猜也知道应该是将军夫人带来的好吃的,所以下面很快就自觉分成小队,各自找地方比划起来。   看得出来,薛承应该经常给大家做这样的训练,所以大家无论是分组还是比试都很熟悉。   有的小组用的是混战的方式,有的小组则是两两淘汰的方式,但不管用什么形式,进行的速度倒还都挺快的,不到半个时辰,差不多一千多个胜利者就站在了薛承和夏月初面前。   虽然一个个都多少有点儿挂彩,但脸上却都带着兴奋的笑容。   很快,每个人手里都拿到了方便面,火锅底料和蔬菜干。   夏月初详细给大家讲了该如何泡方便面,然后让他们吃完之后无论好坏都多多给反馈,自己好进行改进。   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拿着方便面回去烧水准备试吃,薛承将夏月初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是他在军营中休息和偶尔留宿的地方。   夏月初有些紧张地说:“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当初就说该多做几个味道的调料,干爹却说那样太麻烦了。”   “我说好吃你也不信。”薛承拿自家媳妇没办法,“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么,怎么这会儿却总是小心翼翼怕不好吃了?”   “你们外出征战那么辛苦,自然要想办法让你们吃得好一些才行。不过这些面饼,是留着给你们不方便做饭的时候应急用的,就算吃着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光吃这个营养跟不上,对身体也不好。”夏月初念叨着,“已经叫人开始做香肠了,到时候晒干给你们带着,吃方便面的时候可以切点下去一起煮煮吃,最好再加点蔬菜,别只吃面……”   薛承在旁边耐心地听她说着这些琐碎小事,眼里满是爱意和柔情,忍不住道:“这么放心不下,要不你干脆跟我出征算了。”   “真的?”夏月初却猛然睁大眼睛,一脸惊喜地问,“我能去么?”   薛承本是玩笑,没想到夏月初竟真的想去,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暖意,伸手搂住夏月初的腰,把人揽到怀里道:“一路太过辛苦,我不舍得。而且你没经过训练,太危险了。”   “你们不是也有负责做饭和其他事情的么,我跟他们一起留在后方还不行么?我肯定不给你添乱。”   薛承渐渐收敛笑意,深深地看着夏月初清澈得毫无遮掩的双眸,沉声问:“这么想去?”   “我想跟在你身边,有什么消息都想第一个知道,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城,什么都要靠猜测和胡思乱想……”   薛承猛地低头,用嘴堵住了她的唇,爱惜地细细啄吻,然后逐渐加深,搂着她腰身的手也在缓缓用力,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两个人就可以再也不分开。   “你乖乖的在家里等我,我保证一定平安回来,好不好?”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薛承和夏月初都明白,刀剑无眼,只要上了战场,那一切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谁能保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   不过夏月初并没有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依偎在学成怀里,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咱们要个孩子吧!”   “一个可不够,得多要几个才行。”薛承一个吻落在夏月初头顶,“我们会相守白头,看着儿孙绕膝的。” 第1164章 妻贤三代好家风   三月底,京城各处都开始有了春的绿意,京郊外更是一片草长莺飞的美景。   薛承跟夏月初吃过午饭便出城,等在城郊的官道旁边。   因为开春了,所以官道上的车和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繁忙的景象。   两个人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从北边行驶过来的马车上,薛崇从车窗探出头来,拼命朝二人招手,喊:“大哥,嫂子!”   薛承和夏月初急忙迎了上去,宁氏和薛崇二月中旬从东海府出发,如今终于安全抵达京城,一家团聚了。   “娘,咱们回家!”薛承一开口,声音就忍不住哽咽了。   宁氏也十分激动,但是因为是在外面,所以还是努力克制着,却也还是红了眼圈儿。   当初公公、丈夫都被斩首,大儿子生死不明,她带着被吓傻了的小儿子,就是从这个城门出城,踏上了流放之路的。   当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活下去,要把小儿子带大,至少要给老薛家留下一条血脉。   那会儿万万不敢想,自己居然还有以诰命夫人的身份,重回京城的一天。   夏月初上车去陪着宁氏和薛崇,刚钻进车厢就被一只毛爪子打了一巴掌。   “小小,不许淘气!”薛崇急忙训斥,然后对夏月初道,“嫂子,你还记得小小么?”   夏月初自然记得,当初小狸花生了四只小猫,如今小狸花和一个孩子被养在东海府的初味轩内,另外兄妹两个被夏瑞松抱回永榆县的酒楼抓老鼠去了,而最小的那只奶猫,当初被薛崇收养,起名叫做小小。   小小是只小花猫,身上大半白毛,小半是狸花花纹的毛,油光水滑,一双棕色的眸子看起来十分温柔。   “小小,你还记得我么?”夏月初将小小抱过来,十分有技巧地轻挠它的下巴。   小猫很快就被夏月初熟练的手法征服了,在她怀里摊成一张猫饼,甚至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阿崇把小小照顾的真好。”夏月初不吝夸赞道。   薛崇脸皮儿薄,被夏月初一夸,脸颊瞬间就红了,摆弄着小小的毛爪子,小声道:“小狸花和另外几只小猫也都很好的。”   宁氏伸手摸摸小儿子的头顶道:“崇儿,你把小小抱好,马上要进城了,人多万一惊到小小,它可不认识路。”   薛崇急忙应了一声,把猫接过去,趴到车窗看京城有没有变了样子。   宁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对夏月初道:“多亏你那会儿总带他去看猫,有了小小之后,崇儿比之前好多了,如今虽然还腼腆一些,但是说话什么都没问题了。”   “崇儿本来就是好的,只不过受了惊吓,婆母照顾得精心,就算没有小猫,很快也能好起来的。”   很快,马车在薛府门口停下,宁氏下车看着写着薛府两个字的匾额,瞬间热泪盈眶。   进门后,下人们跪了一地,恭迎老夫人回府。   新来的也就罢了,原本就是薛家老人儿的几户家奴看到宁氏和薛崇,全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安氏更是直接膝行几步上前,到宁氏面前磕头道:“夫人,奴、奴婢终于盼到夫人回府了!”   宁氏看见家里居然还有老熟人自然也是高兴,但还是提醒道:“家里要有规矩,称呼可不能乱。”   安氏原以为宁氏回来后,自己身为宁氏的陪嫁丫鬟,肯定会成为她最信任的人。   之所以开口称呼夫人而不是老夫人,也不过是想点一点夏月初,让她明白宁氏才是薛府真正的夏月初人,她还差得远呢!   但是按时万万没想到,宁氏竟然当场纠正自己,不由讪讪道:“奴婢看见老夫人太过激动,一时忘形,还望夫人恕罪。”   夏月初压根儿就没把安氏放在眼里,因为安氏永远不会理解,她的目标和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将军府之内,而是在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在安氏眼里十分重要的事情,无论是执掌中馈还是谁是夏月初人这种事,夏月初完全都不在意。   “婆母,您和崇儿的院子都收拾妥当了,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立刻叫人改。崇儿若是还想跟婆母一起住也可以,过两年再让他分出去住也没问题,东西院子都是现成的。”   宁氏一手拉着薛崇,一手抓着夏月初的手,边往里面走边道:“你办事素来细心,方方面面比我这个做娘的想得还周全,肯定不会有不合适的地方。”   这次重回薛府,薛承将夫妻俩的住处定在第二进的主院,而将宁氏的院子定在第三进中,薛崇的住处是跟第三进并排的东跨院,跟宁氏的院子通过小门连着,以后等薛崇年纪大了把这个门锁上,从院子的正门,便相当于独门独院的小空间了。   宁氏的房间内,一应铺盖帘幔都是全新的,为了符合宁氏的身份,选的也都是大方素净的颜色。   窗帘一拉开,明亮的玻璃窗让母子二人都看得傻了眼。   薛承立刻替媳妇摆功道:“娘,你看这个玻璃,就是月初带人做出来的,厉害不?如今宫里、京城里其他高门大户,都要求着从咱家买玻璃呢!”   薛崇也发现新大陆似的喊:“娘,你看,这个灯也是玻璃罩的,晚上点起来肯定特别亮。”   夏月初笑着说:“崇儿,你去西隔间看看,那边有你的住处。”   薛崇抱着小小跑进去,很快就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跑出来道:“娘,嫂子还给小小准备了房子!”   “崇儿喜欢么?”   薛崇拼命点头道:“喜欢,小小也喜欢,谢谢嫂子。”   “嫂子带你去看看书房好不好?你还记得嫂子有个侄子叫平安么,他如今也在京城,住在咱们家里,比你小几岁,以后你们可以一起读书,好不好?”   薛崇争得宁氏的同意之后,立刻高兴地跟着夏月初去了,屋里只留下宁氏和薛承。   宁氏透过玻璃窗,看着夏月初慢慢走远的背影道:“承儿,娘真的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终于重回薛府了,而是因为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俗话说得好,妻贤三代好家风,这不仅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薛家的福气!” 第1165章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母子终于抵京,意味着一家团圆,也意味着薛承带兵出征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全家一起去坟前祭拜之后,宁氏就带着夏月初开始帮薛承收拾出征的行囊了。   “我嫁进薛家之后,这种送别的日子,也是见的多了。”宁氏一边帮着薛承收拾东西一边对夏月初道,“刚开始也是牵肠挂肚的,后来经得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出征需要带什么不需要带什么,宁氏自然是比夏月初知道得清楚。   夏月初一边陪着宁氏说话,一边用心记下她都放了哪些东西。   “娘,月初,我回来了。”   丫鬟挑起门帘,薛承微微低头走进屋来,便看见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正坐在一处帮他收拾东西。   夏月初立刻起身问:“吃饭了么?晚上家里吃的鸭子,灶上砂锅里还给你留了一只。”   “都快饿死了,我怕城门关了,所以忙完就赶紧往家赶,根本没顾上吃东西。”   “我去给你热一热。”夏月初一听他还没吃,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厨房忙活了。   因为临近出征,所以薛承最近比年初的时候更加忙碌了,但是无论多晚,只要城门没关,他都会尽量赶回来陪家人。   宁氏心疼儿子道:“若是太晚就住在营里也是一样,天天来回跑着实太累了,你爹那会儿恨不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呢!”   薛承笑笑说:“娘,您跟崇儿刚回来,我眼瞅就要出发了,可不得尽量抽空多陪陪你们。”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宁氏一边叠衣服一边斜了儿子一眼,“想多陪陪媳妇又不是坏事,还用得着藏着掖着?”   “媳妇得陪,娘也得陪。”薛承坐到宁氏身旁,“儿子不孝,您刚回京紧接着就要送我回京,心里头肯定不好受。”   “唉,当初我嫁进薛家大门,第一次送你爹出征之后,我就明白了,薛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命,除了认命还能有什么办法!”   薛承闻言却笑起来道:“之前月初还说想跟我一起出征呢!”   宁氏惊讶地看向儿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薛承笑得一脸宠溺又满眼自豪,“她从来都是于旁人不同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媳妇选得好,赶紧吃饭去吧!”宁氏莫名有点手痒,若不是儿子眼瞅就要出征了,她还真想打他几巴掌解解痒。   把薛承撵走之后,宁氏却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出了神。   她一直觉得,自己从嫁进薛家后,已经尽量做到一个将军夫人能够做的一切了。   但是如今看到夏月初,她才发现,自己所以为的最好,其实不过是寻常妇人的相夫教子罢了。   夏月初因为薛承出征,不但研究出便携的火锅底料、简单用热水泡一下就能吃的方便面,还从蒙古酒囊得到启发,找人做了一批可以背在背上,随时可以扯开一个角喝水的水囊。甚至还找人织出经纬稀疏、专门为了包扎伤口用的纱布……   桩桩件件,都是行军打仗特别需要的东西。   也难怪薛承一提到媳妇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宁氏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老薛啊,看来在娶媳妇上头,你真是输给你儿子了。”   时间从来都是这样,越想让它走得慢一些,就越会觉得飞逝而过。   出征的日子一天一天迫近,夏月初渐渐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地焦虑。   白天她还勉强能遮掩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每天夜里的噩梦和失眠,却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枕边人。   夏月初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心还在扑通扑通乱跳。   她刚准备扭头看看身旁的薛承,定一定心,就被人一把搂进怀里。   “别怕,我在呢!你睡吧,我守着你。”薛承在夏月初背心轻轻地拍着。   “是我把你吵醒了么?”夏月初十分懊恼,但是做梦却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你也赶紧休息,明天就要出发了。”   薛承却翻身压在夏月初上头,从她的额头一路吻到唇边,然后在颈间流连,声音含混地说:“既然都睡不着,干脆也别闲着了……”   这一不闲着,就折腾到了天蒙蒙亮。   夏月初起身时候觉得自己腰是酸的,腿是软的……   要不是薛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差点儿就直接摔床底下去。   “你就在家歇着吧,没必要非得去城外送我。”薛承原本以为,一番云|雨之后把夏月初哄睡着了,自己起床直接离开就是了,谁知道夏月初却坚持非要去送行。   “你穿盔甲的样子那么好看,我若是不去宣示主权,京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肯定都要把眼睛黏在你身上撕都撕不下来了。”   夏月初亲手帮薛承刮了胡子,帮他更衣,再一件件穿戴上盔甲,恨不得能把自己缩小,可以揣在怀里跟他一起出征。   薛承需要先进宫拜别皇上,领取虎符和令牌,之后带着亲卫队出发去京郊大营,然后才是带兵出发,直奔蓉城。   “我进宫再回来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你不要着急,若是去早了就在城门口等我。”   薛承站在薛府门口,一身银甲在晨光下格外耀眼,却还是无法遮掩住他本人的锋芒。   好像换上铠甲,就瞬间变了一个人。   也只有穿上铠甲,才是他最耀眼的高光时刻。   夏月初突然上前几步,踩在他的脚上,踮起脚尖,一口亲在刚刚给他刮干净的下巴上,无视周围下人们倒吸冷气的声音,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道:“知道你不想让我出城送你,我就不去了,免得你到时候舍不得我,当着手下的面儿哭鼻子可怎么办!我在家送你出征,也在家里等你凯旋!”   最后,她极小声地说:“你若不回来,我就改嫁。”   薛承闻言,原本轻揽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看着,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啃了一口,压低声音道:“敢,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第1166章 我要亲自见夏娘子   城东,象市胡同。   白绪宁站在已经几个月没来的宅子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打开门锁。   当初两个人隔几日就会来这里小聚一下,但自打殷颢出事之后,他就一直没敢再来过这里。   殷颢的百日都过了,白绪宁还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如今眼瞅着快到殷颢的忌辰,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过来,想把他房间里装自己小秘密的匣子烧给他带走。   这是当初两个人小时候开始的一个幼稚约定,每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自己不可示人的秘密,无论哪个人先走了,另外一个人就要将两个匣子一起烧掉,而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里面的内容。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白绪宁先打开殷颢的房门,不过才三个多月,房间里就已经落了一层灰尘,好像人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似的。   他在床下暗格内取出放秘密的匣子,眼圈儿泛红,捧着半晌无言,最后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拂去盒盖上的灰尘。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吓得白绪宁猛然回头喝问:“谁?”   “白二爷!”门外来人看到白绪宁,冲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道,“小的是同贵儿啊!”   白绪宁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殷颢的小厮同贵。   “同贵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贵突然痛哭失声,道:“白二爷,这话小的只敢跟您说,我家爷出事之前,曾经写了一封密信,让小的送到宅子来,放在了匣子里。当时爷看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可小的不知道那封密信跟我家爷出事有没有关系,也不敢随便去找您,怕给您也招了祸,只能天天在这儿守着,盼着您什么时候能过来一趟……”   白绪宁的小心脏剧烈跳动着,动作缓慢地抽开手中的匣盖。   果然,最上面放着一封一看就很新的信,跟下面那些已经有些年头、都开始变黄变脆的纸张明显不一样。   白绪宁取出信封,深吸一口气,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定打开,道:“你先回去吧,不要露出马脚,这封信,我回家再看。”   “是!”同贵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又小声道,“白二爷,倘若这件事当真跟我们爷出事有关,劳烦您差人来跟我说一声,也好让小的了了这桩心事。”   “放心吧,我比你更想查出这件事的真相。”白绪宁抬手用力拍拍同贵的肩膀,“你能有这份心就很好了,颢哥没白疼你。”   同贵抹了把眼泪,先行离开了。   白绪宁又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拿上自己的匣子出门。   谁知刚出门就看见殷熠站在外面。   “殷大哥。”白绪宁疑惑不已,“这个时辰,您不是应该在翰林院么?”   “今日轮到我休沐,出来随便转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这儿是白家的宅子?”殷熠一脸和气地问。   白绪宁留了个心眼儿道:“嗨,以前我爹养戏子的宅子,后来人年老色衰不得宠了,人被我娘发卖了,就把这处宅子给我了,我有时候在外面玩儿得晚了或是喝多了,怕回家挨骂,就来这儿对付一晚。”   “哦,原来是这样,那小颢应该也经常过来吧?”殷熠很快就将话题转到殷颢身上。   白绪宁腿都想开始打哆嗦了,但还是拼命撑着道:“是啊,所以我都好几个月没来过了,今日过来,还是因为想着过几天就是颢哥的生辰,所以想把他留在这里的东西拿去他坟前烧掉。”   殷熠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激动,问:“是什么东西?能给我看看么?”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又赶紧描补道:“小颢平时不爱读书写字,更不要说做文章了,他走了之后,我在家里竟都找不到什么来怀念和了解他。如果你这里有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交给我,祖父跟我都会十分感谢你的。”   “这个自然没问题的。”白绪宁勉强扯扯嘴角,将胳膊下夹着的匣子递给殷熠。   殷熠看看手中的匣子,见上面的灰尘还没有被破坏,显然匣盖还没有被打开过,心里登时一松,笑着拍拍白绪宁的肩膀道:“多谢你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哥说话,小颢虽然不在了,但是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谢谢殷大哥,今天我就先回去了。”白绪宁转身准备上自家的马车,一只脚都踩上去了,又犹犹豫豫地回头问,“殷大哥,颢哥的案子,还没查出结果么?”   殷熠满腹心思都在手中的匣子上,闻言摇头道:“毫无线索,着实难查,也怪不得衙门。”   “这倒也是……”白绪宁此时心情复杂极了,下意识地寒暄道,“您回去帮我跟侯爷问好,说回头得空了我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白绪宁上车之后,觉得自己前后心发凉,才发现里衣都被冷汗打湿了。   他犹豫半晌,没敢直接去薛府,而是吩咐车夫道:“去初味轩。”   马车一路顺利地驶入初味轩,白绪宁进门就扬声道:“给爷开个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爷今个儿不醉不归。”   白绪宁曾经跟殷颢来过初味轩,封七对他还有印象,知道是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于是亲自上前将人引上二楼雅间。   白绪宁屁股都还没挨到椅子,就用极低的声音对封七道:“我这里可能有殷颢遇害的证据,但是我担心现在已经有人盯上我了,你们有没有法子让我见夏娘子?”   封七闻言一愣,皱眉道:“你把东西交给我就是了,我会交给夏娘子的,至于你的安全,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家。”   白绪宁却不肯,摇头道:“这信是用密文写的,需要我才能翻译,而且我想亲自见夏娘子说这件事。”   封七盯着白绪宁看了半晌,似乎在估量他这番话的真实性,一直看到白绪宁都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才道:“行吧,我叫人上酒上菜,你先吃着喝着,其他事我会安排的。”   白绪宁现在哪里还吃得下去东西,但他总觉得殷熠今天的出现十分可疑,说不定会派人跟着自己,所以干脆打开窗户,坐在窗边自斟自饮地做戏。 第1167章 就是想把他养废了   封七派人回府,很快把唐茹和宋一然叫过来,直奔雅间。   唐茹进屋就开始对着白绪宁给宋一然化妆,很快就把他打扮得跟宋一然一模一样。   “过来,换衣服。”唐茹见白绪宁一脸傻样地看着自己,不耐烦道,“听到没?过来换上衣服跟我走!”   “哦哦!”白绪宁跟宋一然到屏风后换好衣服,宋一然就顶着一张白绪宁的脸,端了一盘下酒菜坐到窗边继续喝酒。   唐茹又开始给白绪宁化妆,将他化成白绪宁的模样,然后拍拍手道:“行了,走吧!”   白绪宁原以为非常麻烦的事情,在唐茹的巧手之下,变得十分简单,他就大大方方地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带着唐茹走出初味轩,上了马车。   封七还在一旁叮嘱道:“这一罐佛跳墙是特意给夏娘子做的,在火上煨了大半天,特别入味,你们赶紧回去,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唐茹奶声奶气地说:“封叔叔,我们知道了,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再这样下去要娶不到媳妇了!”   封七一头黑线地赶紧把这个女魔星送走。   薛府,自打薛承离开之后,夏月初就像是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一天天地打蔫儿,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   今日午睡起来,听到姜瑞禾来报,说白绪宁去初味轩要求见她,她想了半晌才想起白绪宁到底是何方人士。   “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好像是跟殷颢有关系,具体他没说,坚持要见到您才肯说。”   “那就见吧。”夏月初只得无奈起床。   她在丫鬟的帮助下梳洗打扮一番,刚换好衣裳,外面就来报,说唐茹已经将白绪宁接回来了。   夏月初起身来到花厅,便看到个顶着宋一然面孔的人。   “白二少?”夏月初心下疑惑,“怎么还至于弄成这样?”   白绪宁道:“因为我感觉有人跟着我。”   “哦?难道你手里当真有殷颢被害的证据不成?”   “我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证据,但是看有人急不可耐地样子,应该是有关系的吧。”   夏月初并没有问对方是谁,反倒问:“白二少,你父亲也是朝廷三品大元,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什么第一个想到来找我呢?”   “因为颢哥以前说过,如果有事就来找薛大哥,如今薛大哥出征去了,我、我想着找你应该也是一样的……”   夏月初这才微微颔首问:“那你究竟拿到了什么证据?跟踪你的人又是谁?”   白绪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道:“这是我在象市胡同的宅子里取出来的,颢哥生前的小厮也说,这是颢哥出事当天让他送过去的,然后我一出院门,就正好碰上了殷大哥。”   “你说殷大哥,是指殷熠么?”夏月初挑眉问。   “对。”   夏月初此时终于打起精神,问白绪宁道:“殷熠可是殷颢的亲大哥,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怀疑他?”   白绪宁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月初见他顶着面瘫宋一然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太适应,轻咳一声道:“白二少不如先去洗个脸再坐下细细说吧。”   白绪宁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还是易容成别人的样子,忙起身道:“失礼了。”   “这也是迫不得已。”夏月初叫丫鬟带白绪宁下去重新梳洗好再回来。   白绪宁重新坐下道:“很多人都觉得侯府十分和睦,觉得颢哥在家深受宠爱,其实其中内情却并非如此,兄弟感情也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和睦。   “颢哥以前就跟我说过,殷侯爷有什么事都只跟殷大哥商量,也只对殷大哥严格要求,对他却一直都是放养状态,从来都不管教他。   “颢哥之所以从小一直喜欢跟着薛大哥,甚至觉得薛大哥比他亲哥还亲近,就是因为薛大哥从来不惯着他,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薛大哥从来不会姑息,而会严厉地管教他。   “后来薛大哥出事之后,没有人再管颢哥,他才开始在外面胡来,但是不管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殷侯爷和殷大哥对他都是一再纵容,只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颢哥跟我说过,其实殷侯爷就是想把他养废了,生怕他长大之后跟他大哥争侯府世孙之位,对家里也十分寒心。”   “原来如此。”夏月初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此时听到白绪宁的话,觉得殷颢这样想也十分合情合理。   难怪他被家里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成一般二世祖那样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即便偶尔出去惹点事儿,也是颇有分寸的,从来没做过太过分的事儿。   原来殷颢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出去惹事儿也只是小孩子求关心求关爱罢了,只可惜家里对兄弟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时间长了难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所以你觉得,殷颢之死也跟殷熠有关?”夏月初问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我觉得有可能,说不定连殷侯爷也牵扯其中。”白绪宁的声音瞬间低落下去,从怀里掏出信封,放在桌上向前推去,“夏娘子请看看这封信,这里是密文表,虽然是我跟颢哥自己编出来用的,但是您如果不信,可以查我们之前的信笺以作验证。这是颢哥出事当天叫人送去我们的秘密宅子里的,可惜我直到今天才发现……”   白绪宁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哽咽。   唐茹上前拿过信交给夏月初,夏月初对照着密文表一字一句地将信中内容看完,完全没有白绪宁刚看信之后的震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信中所写的内容,跟之前薛承猜测的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夏月初叹气是觉得惋惜,如果当天殷颢能够下定决心来找薛承,而不是过门不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   “夏娘子,你不相信我么……”白绪宁见夏月初并没有震惊的神色,忐忑不安地问。   夏月初将信叠好收到信封内,这封信作为正堂证据也许孤证难立,但是薛承早就已经怀疑到侯府身上了,也在争得陈大人同意之后,派人对侯府进行监视。   如今有了这封殷颢的亲笔密信,方向就更加明确了。   夏月初起身道:“白二少请放心,你的安全会得到保证的,我这就带你去见陈大人。”   “陈、陈大人?你是说陈瑜白陈大人么?”白绪宁觉得自己有点腿软,“难、难道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第1168章 我去!   夏月初从未去陈府登门拜访过,但是今天这是要紧事,所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薛承如今已经带兵出发,如果京中还留有奸细不除,万一被他们传出什么消息去,那岂不是对薛承大大的不利。   好在陈府的门子也是见惯了大市面的,听说是薛夫人跟白二少一起登门拜见自家大人,也没流露出任何不合适的神色,将二人请到第一进的偏厅用茶,自己速速到后面禀报去了。   白绪宁心乱如麻,哪里还有闲心喝茶,看着夏月初镇定的模样,又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其实夏月初之所以心里有底,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薛承和陈大人已经对侯府有所怀疑了,今天这封信,不过只是一份旁证、佐证罢了。   如果没有薛承的怀疑和陈大人的认可作为前提,她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听信白绪宁的一面之词,拿着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来打扰陈瑜白。   不多时,门子回来道:“薛夫人,白二少,我家大人请二位移步花厅叙话。”   白绪宁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陈瑜白,这可是比他爹还大的官儿,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重臣,他跟在夏月初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夏娘子大驾光临,该不会是来给老朽做饭的吧?”陈瑜白倒是平易近人,见面还跟夏月初开起玩笑来。   “见过陈大人,贸然登门打扰,着实不该,但是事急从权,还望陈大人见谅。”夏月初条理清楚,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并将密信和密文表一并取出放在桌上。   陈瑜白越听脸色越严肃,示意小厮将东西拿下去翻译,然后对夏月初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跟唐茹所听到的正好对上了。”   夏月初见陈瑜白说这话没有避开白绪宁,于是也道:“对,之前我们得知的消息都太片面,如今有了这封信,加上白二少对当天殷颢行踪的证实,几乎可以将事情的片段都补全了。”   白绪宁听得一头雾水,问:“补、补全什么了?   “当天一早,殷熠带人来我家送年礼,按照惯例,将军肯定要留他用过午饭再让他回家。但是当天衙门里临时出事,将军不得不临时去衙门处理,便跟殷颢约好,有空的时候再补请他,所以殷颢意外地提前回了侯府。   “提前回到侯府的他,应该是无意中听到了侯爷跟殷大人的谈话,也就是这封密信中的内容。   “他回房之后写了密信,打发小厮将信送到你们的秘密宅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发现了,因为心情苦闷,约你出去饮酒。   “殷颢喝的酩酊大醉,你将他送到侯府门口,但是你离开后,他却因为心中苦闷难抒,让车夫驾车将他送到我家门口。   “当天唐茹值夜,听到响动去门口查看,正好听到殷颢的自言自语,也听到他最后叫了一声大哥。   “唐茹以为殷熠是来接殷颢回家的,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谁知道凌晨衙门就传来殷颢遇害的消息……”   白绪宁听得目瞪口呆,果然,双方知道的都是片面的消息,如今拼在一起,刚好就是殷颢当天的全部行踪。   “居然真是殷大哥?可、可他们是亲兄弟啊!”白绪宁双拳紧握,眼泪却已经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颢哥从来都没有跟他相争之心,即便知道了家里的秘密,即便自己再痛苦,也还是违背良心选择了保全家人,他……他好狠的心啊!”   陈瑜白等白绪宁发泄完情绪,才温声道:“你送来的这封密信十分要紧,但是殷熠也盯上你了,你虽然用假匣子暂时骗过了他,但是只要他打开看了,就会知道自己上当了。   “所以你这几日就且先住在陈府吧,我会派人去跟你父亲说明情况。等侯府的事情被处理干净,安全无虞了再回家为好,你觉得呢?”   “是,一切听凭陈大人做主。”白绪宁没想到陈瑜白这么大的官,居然还会用这样商量的口吻跟自己这个下官之子说话,简直受宠若惊,根本没听清陈瑜白说什么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答应之后才回过神来,按照陈大人这样说,岂不是侯府一天不除,自己就得一直在陈府住下去?   他刚才刚收住眼泪,此时又有点想哭了。   陈瑜白叫人将白绪宁带下去安顿,单独留下夏月初道:“夏娘子今日来得极巧,即便你今天不来,陈某明天说不定也要登门拜访。”   夏月初听得心头一紧,急忙问:“该不会是承哥出什么事了吧?”   “不是不是,夏娘子不用过于紧张。”陈瑜白闻言连连摆手,“只是有点事想让夏娘子帮个忙。   “最近蓉城那边的风声有些紧,邛州那边一个暗哨出了状况,虽然没有被发现,但是已经没办法继续刺探情况、传递消息了。   “但是根据前方传过来的消息,邛州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个关键点,因为自从庆王到了蓉城之后,接连几年都一直派人加固邛州的城墙。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即便没有庆王的关注,邛州也是一个我们需要争取的关键。   “但是我们在邛州城里的据点是酒楼,所以少不得要安排个厨艺还过得去的,御膳房里厨子倒是不少,但大多是都是从小在宫中长大,没见过外面的世面,难免容易露出马脚,所以想问问夏娘子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夏月初一听,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不用找别人了,我去!”   陈瑜白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是神色却还是凝重起来道:“这一趟可是十分凶险,即便安排人一路保护你,也还是有许多想象不到的风险,你可一定要考虑清楚。”   夏月初问:“邛州的据点很重要对么?”   陈瑜白点头道:“对,十分重要。”   “我去邛州做得好就能帮到承哥对么?”   “不仅仅能帮到,很有可能会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   “好,我去!” 第五卷 最终卷 第1169章 邛州城   邛州,隶属于蓉城,自古被称为天府南来第一州,是连通川滇、川藏的交通要塞。   夏月初排队准备进城的时候,留心观察着城门城墙的模样,越发觉得陈瑜白猜测的没错,邛州一定是庆王十分重视的地方,否则完全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地大肆修葺。   进城的队伍走得不算太慢,很快就轮到了夏月初一行人。   宋一然拿着户册和官凭路引,操着一口纯熟的本地口音上前道:“官爷,这是我们的文书。”   守城的官兵跟他身旁的男人认识,一边接过文书一边寒暄道:“老贺,这是你家里人?”   老贺隐蔽地塞了个鼓鼓的荷包过去道:“可不是么,这是我弟弟,之前我继承了家业,留在老家开店,我弟就去了重庆府学徒,出徒之后就在那边成家立业了。   “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伤了胳膊,以后怕是都没办法掌勺了,加上大家都说快打仗了,我就赶紧把人叫回来了,咱们这儿得蒙王爷庇护,这几年护城河也挖了,城墙也重修加固了,总比在外头安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官兵掂了掂荷包,沉甸甸地压手,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模样,听了这话更是深以为然,一脸神秘地说:“可不是么,邛州可是好地方,老老实实待着,肯定不会有事的。”   不过虽然拿了银子,但官兵还是不敢大意,仔细检查过一行人的文书,见全都没有问题,这才盖上通关的大红印章,叫几个人赶紧进城,不要堵在城门口碍事。   这一行人,正是夏月初带着封七、姜瑞禾以及邹泓四人。   按照假的户册文书上所写,如今宋一然跟夏月初是两口子,封七跟姜瑞禾是两口子,邹泓是远房表哥,带着妹子水韵和女儿唐茹。   封七和姜瑞禾都被唐茹用易容术做了伪装,遮盖去了傲人的容貌,如今看起来都灰头土脸,十分地不起眼。   临走前,老贺还对官兵道:“我兄弟在重庆富跟着大师傅学徒,我弟妹做菜更是一把好手,两个人都比我强,回头等酒楼重新开业,几位官爷可要来给我们捧捧场啊!”   “菜好不好不要紧,只要有好酒,哥几个就肯定不会错过的!”官兵看着马车上的酒坛,忍不住喉结上下滑动,显然是馋了。   夏月初忙捅了宋一然一下,操着东北口音道:“你这傻子,大热天的,官爷在城门口这么辛苦,还不赶紧给官爷拿坛酒解解渴。”   “呦,这是娶了个外地媳妇?东北四府的?够远的啊!”   宋一然一边解开车上的绳子,搬下来两个酒坛放在官爷身后,一边赔笑解释道:“我师父老家是东安府的人,我媳妇儿正是师父的老来女,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觉得我手艺学得好,就把女儿许配给我了。”   官兵拍开酒坛的封盖,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坛口冲出,真真儿是把人的酒虫儿都从脏腑深处勾出来了。   “嚯,当真是好酒啊!”   夏月初满脸堆笑地说:“这是我家自酿的酒,祖传秘方,我爹心疼我,最后传给我了。这次举家搬迁运过来的,都是存了好多年的老酒,外边儿可买不到这么好的酒,几位官爷若是喜欢,以后常来店里坐坐,自然少不了大家的好酒喝!”   “好,这位娘子说话真是豪爽,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好手,老板娘的架势十足!就冲娘子这几句话,等仙客来重新开张了,我们也得多去几回。”   “那我们可就仰仗官爷多多照顾了。”夏月初十分娴熟地跟门口官兵攀着关系。   老贺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心下赞叹,当初陈大人说来的是个年轻小娘子的时候,他还老大的不情愿,觉得人来了非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得坏事,万万没想到竟是个如此通透周全的妙人儿。   一行人驾着马车来到老贺经营多年的醉仙楼,到后院卸了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   夏月初洗去一路上的尘土和疲惫,重新梳头换了衣裳,才让人把老贺请进来说话。   她之前已经从陈瑜白那边得知了老贺的情况,老贺的确是邛州本地人,但是他还有一个身份,他年轻的时候加入过薛家军,曾在薛老将军麾下当兵,后来被选中作为探子重新被安排回老家,开了这家仙客来,一直向朝廷汇报当地的情况。   在庆王退守蓉城之后,他也积极地各方打探情况,尽量向朝廷输送信息。   所以在房中重新见面之后,夏月初便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您是薛小将军的夫人?那、那您就是夏娘子?”老贺惊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夏月初竟然会亲自涉险来到邛州,“将、将军可知道您来这里了?”   “咳,他还不知道。”夏月初清清嗓子道,“陈大人说我来邛州的话,会对他有很大的帮助,但是我不想他惦念分心,所以暂时还请替我瞒住这个消息。”   老贺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夫人对将军的这份心意,真是太难得了。”   “大哥,如今在邛州,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夫人,我只是你的弟妹,称呼上可万万不能马虎,当心露了马脚。”夏月初叮嘱老贺,“你还是先介绍一下邛州的情况,说说我究竟需要做什么吧。”   “邛州虽然是交通要塞,比较繁华,但是因为地处川蜀腹地,多少年也没有发生过战事,所以城墙一直十分单薄简陋。   “后来先帝年间,因旧城墙破败不堪,朝廷拨款重修,当时墙高二丈,周长一千四百多丈,有近四千个用石条包砌的垛口。   “按理说这样的规模,对于邛州城来说,就已经足够用了。但是这几年在庆王的主持下,不但在城外深挖护城河,还将墙高增加到三丈,加厚了六尺,如今城周全长一千六百余丈,又补砌女墙垛口一千七百余座,坚固程度几乎要与蓉城不相上下,这其中必定大有缘故!” 第1170章 飘飘欲仙,不似人间   邛州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因掌柜受伤关门许久的仙客来终于重新开张了。   仙客来原本的掌柜贺东是个随缘的性子,铺面是祖辈留下来的,不用花钱,平时赚多赚少只要够糊口的,就也不强求。   好在他手艺挺好,生意一直还算不错。   但是前段时间贺东骑马出门,不小心从马上摔落伤了右胳膊,听大夫说就算好了也得落下残疾,这下酒楼就不得不关门了。   这么好的地段儿,一间铺子天天关着门,许多人都来询问他要不要赁出去赚钱,虽说比自己经营赚得少一些,可是胜在省心又稳定。   但是贺东却一直没有松口,如今竟然还重新开张了。   而且不仅重新开张,门口还挂出牌子,上面写着:“新厨驾到,重新开业,川鲁粤苏,样样在行!”   周围酒楼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忍不住道:“嚯,仙客来好大的口气啊!”   “之前就听说老贺的兄弟从外地回来了,应该就是所谓的新厨吧?”   “要不咱们进去学习学习?”   “对对,咱们进去看看!”   附近几家酒楼的掌柜相携迈进店门。   仙客来屋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墙上的菜牌子有所改动,看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以邛州本地为例,一般墙上有三十几个菜的,就算是中等偏上的酒楼了,一般店里也就十几二十个,至于那些街头小店,能做的菜品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但是仙客来重新开业之后,菜牌子竟挂满整整一面墙。   而且还是按照川菜、粤菜、鲁菜、苏菜四大菜系分门别类地挂起来的。   “贺掌柜,您这是一口气请了四个大厨回来啊?”   贺东笑眯眯地摇着蒲扇道:“请不起请不起,就我家兄弟两口子。”   “外头回来的大厨就是不一样啊!口味好不好不知道,口气倒是不小啊!”   “那我们就一个菜系来一道,分别要川菜的爆炒、鲁菜的糟熘,苏菜的清蒸和一碗粤菜的靓汤。”这人点完菜还要开玩笑似的问,“贺掌柜,怕不怕?”   “不得怕你!”贺东依旧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丝毫不见担心,慢悠悠地去后厨传菜。   不多时,四道菜就陆续上来了,分别是爆炒肥肠、糟熘鱼片、清蒸狮子头,最后上来一砂锅的莲子冬瓜薏米煲水鸭汤。   几个掌柜都是做这行的,不管会不会,至少听还是听说过的。   各地的特色做得的确不错,观其形、嗅其味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先朝自己拿手的菜系下手。   爆炒肥肠,香辣可口,肥肠洗得十分干净到位,没有半点儿异味,却保留了肥肠内略带油脂的香气,吃起来嚼劲儿十足,十分入味。   这道菜想要做好,可不仅仅是费时费力,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想要肥肠又香又脆,就一定要大火爆炒,火要大到锅子冒青烟才好,否则炒出来的肥肠就软趴趴的,像是蒸煮出来的一样,不配叫做爆炒肥肠了。   第二个关键就是,炒的时候要加一勺豆瓣酱,可以起到增香提味并且祛除异味的效果。   细细品尝过爆炒肥肠之后,来人不得不承认,这手艺还真是地道。   “这糟溜鱼片做得还可以。”城里聚贤楼的掌柜方凯源擅长鲁菜,年轻时候也是专门拜师学过的,甚至还能勉强凑出一席孔府菜,在邛州颇有名气,一般人家办正式酒宴,都喜欢请鲁菜师父,觉得正宗体面,上得了台面。   尤其家里有孩子参加科举或是得了功名摆酒请客,那是必请方凯源去做孔府菜的。   如今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可以,那就证明这道菜已经做得让他挑不出毛病来了。   邛州没有专门的粤菜馆,倒是有一家苏州菜馆——月盛斋,掌柜苏永清也会做少量粤菜的菜品。   月盛斋是这两年才刚开的,虽然本地人大多吃不惯苏菜和粤菜的清淡,但是许多跟着庆王从京城过来的人,却还挺好这一口,加上一些上了年纪追求养生的老人,生意倒也还过得去。   苏永清原以为最多上来一盘清蒸鱼或是清蒸排骨也就算了,谁知竟然是清蒸狮子头,看来这位新回来的大厨,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啊!   这道菜外行人看来只是几只点缀着绿色菜心的肉丸子,颜色清淡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只有行家才知道,狮子头本就是十分考验苏菜厨师功底的一道菜了,清蒸狮子头又比红烧狮子头的难度更大。   苏永清用筷子夹开狮子头,又用勺子分出一小块送入口中。   狮子头的口感丰满柔软,娇嫩滑润,足见肥瘦比例搭配得堪称完美。   也说明做狮子头的时候,也的确是遵循细切粗斩的原则。   无论肥瘦,都先切丝,再切成石榴籽大小的碎丁,最后用刀粗粗剁上几下即可。   如果剁得太细,团成丸子之后肉与肉之间毫无缝隙、无法让空气充斥其中,带来正宗狮子头独特的松软口感,而是变得绵软如泥毫无嚼劲儿。   如果说肉的肥瘦比例和粗细是狮子头的躯壳,那调味就是点睛之笔,是全部的神韵所在。   调味完全没有喧宾夺主,恰倒好处地衬托出狮子头的鲜美。   细细的荸荠丁掺杂其间,带来清脆的嚼感和鲜甜的味道,提鲜解腻。   咀嚼时会有肉汁被不断压迫出来,混合着荸荠的汁水,满口鲜甜。   苏永清本以为清蒸狮子头就已经是机制了,而水鸭汤又给了他新的震撼。   邛州地处川蜀腹地,夏天总是格外湿热。   最后这道莲子冬瓜薏米煲水鸭汤,就是一道十分清热解暑祛湿的老火靓汤。   砂锅中的水鸭被炖得骨酥肉烂,所有的味道和精华都渗入汤中。   汤中选用了新鲜的莲子,并且特意没有去掉莲心,煲炖之后,莲心的微苦慢慢穿透莲肉渗入汤中,配上冬瓜的清甜和薏米的淡淡的香味,一口下去简直让人飘飘欲仙,不似人间。 第1171章 给自己留的后路   夏月初原以为川蜀很快就要进入战争,所以即便来到邛崃开酒楼,也不过是个幌子,根本不会有什么客人。   谁知现实跟她的原本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   仙客来重新开张的第一天,城中四家大酒楼的掌柜去吃了一顿后无言离开的事儿,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随着来酒楼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口碑也很快就打出去了,店里很快就开始门庭若市。   “这……还真是来开酒楼了不成?”夏月初趴在二楼的窗边,这才刚进六月,邛州就已经热得不像话了,偏生古代人还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真是叫人没法儿活。   好在她来之前稍微担心了一下这件事,所以几位车夫都是从后厨挑出来的,俱是以前跟着薛承和她去保定府做过事的,不然如今在后厨挥汗如雨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瑞禾,你去给后厨再送几个冰盆,这天真是太热了,灶间更热,若是热到发痧就不好了。”   好在这酒楼当初是朝廷出钱盖的,前店后宅加上地窖冰窖都盖得齐备,老贺去年冬天也足足地储了冰,不然这夏天还真是不好过。   姜瑞禾应声去了,屋里只剩下夏月初和唐茹。   唐茹单腿立在一根小木棍上练功,闭着眼睛道:“心静自然凉,你从起床就哼哼唧唧心神不宁的,你不热谁热?”   夏月初不理会她语气里的鄙夷,转身问:“你说,承哥他们如今走到什么地方了?越往这边走肯定越热,也不知道带的吃食会不会变质,好在制作方法都交给他们了,沿途随时就可以做起来……”   唐茹听得满头黑线,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歪,只听脚下的木棍儿“咔吧”一声,被她踩成粉末。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夏月初毫无察觉地继续捅刀,“这么热的天,我连饭都吃不下,也亏你顿顿都不落下,身子沉了是不是就不能用轻功了?你可悠着点儿,之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呢!”   唐茹沉着脸,一屁股坐在夏月初身边,端起桌上加了冰的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才道:“若依着我,趁着薛承还没来,我们四个去蓉城,半夜悄悄摸进庆王府,直接割了那狗贼的喉咙岂不省事?到时候他手下的人群龙无首,还不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姑奶奶,你快别跟着添乱了。”就像唐茹受不了夏月初凡事都思前想后一样,夏月初也受不了她的简单粗暴。   两个人经常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争论起来。   姜瑞禾从后厨过来,身后跟着的是前俩天出去打探消息的封七。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朝廷大军的消息?两边现在还没正式碰面交锋吧?”夏月初一叠声地问。   “最近几日,几乎天天都有蓉城搬过来的人家,城门口的兵士们也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我便出城去探查了一番,你猜是怎么回事?”   姜瑞禾正听得入神,谁知道封七居然还卖关子,忍不住催促道:“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傻丫头,这还不好猜么?”夏月初打着扇子,老神在在道,“庆王当年退守蓉城,便知道无论谁登基上位,无论是他兵肥马壮了杀回京城还是朝廷休养生息之后派兵讨伐,都早晚免不了一战。邛州就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如今朝廷大军逼近,他自然要将家中女眷孩童以及文臣谋士和其他将领的家人都转移到邛州来。想必一来是为了保护,二来也是为了便于监视和控制。”   封七听罢,朝夏月初竖起大拇指道:“猜得半点儿不差!”   “难怪陈大人说邛州才是关键所在,原来是这么回事。”但夏月初却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你们说,庆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邛州呢?这里离吐蕃比蓉城还要更近,他又明知道吐蕃王一直与朝廷交好,不可能与他联手,倘若朝廷与吐蕃联手,他岂不就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被堵?”   封七脑子转得快,不等夏月初话音落地,就抢先道:“除非他有把握自己可以争取到吐蕃王的支持……”   夏月初为他补全了下半句道:“或者他觉得有把握换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吐蕃王上位!”   “嘉勒斯赉可是老狐狸了,这么多年在大齐和西夏的夹缝中生存,还时不时要面对内部部族的叛乱,能坚持到现在,还让吐蕃越来越强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封七道,“他刚刚跟朝廷谈判回来,承诺咱们的全部战马早已到位,而与大齐交换所得,却没办法一次性付清,很多甚至还要等到明年,他怎么可能有意投靠庆王?”   夏月初手指轻叩窗扇,也觉得封七所言有理,便没有继续纠结于此,只是道:“话虽如此,但是这里毕竟与吐蕃离得太近,还是应该关注一下那边的动向。”   “放心,那边一直有人盯着,消息会时不时地汇总到老贺手里的。”   “对了,今天还有个大消息。”封七突然把话题重新扯回来,“江尉明也准备要把家人送到邛州来了。”   “连庆王的家眷可能都要过来,江尉明把家人送来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姜瑞禾不明白封七为何要把这件事单独拿出来说,疑惑道,“难道你们准备刺杀江尉明?”   封七:“……”   夏月初:“……”   封七无奈道:“你以后还是去后厨帮忙吧,这些动脑子的事儿,还真是不怎么适合你。”   “你、你才没脑子呢!”姜瑞禾刚才也是一时口快,说完就觉得不妥,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可能再自个儿吃回来。   “最近两个月,江家可是热闹得紧,如今江尉明估计着实受不住,所以准备提前把家人送到邛州,好自己落个清静。”   “说不定是庆王对他的不满日益堆积,所以不得不将家人提前送来,好向庆王表明心迹!” 第1172章 得先生者得天下   跟夏月初猜测得一样,江尉明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十分狼狈,身心俱疲。   上次被西夏俘获之后,靠着顾元的巧舌如簧、小心周旋最终才得以脱身,将儿子的尸首领回来,带回蓉城安葬。   这个过程中,少不得要比之前计划的多给西夏让渡了一些利益,而导致这个结果的,首当其冲的责任是江景辰,其次就是江尉明。   如果江景辰没有落入西夏人的圈套,那么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江尉明看到儿子的尸身之后不做那些过激行为,他和顾元也不会被西夏所擒,事情说不定也有所缓和。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件事的责任都在江家,而顾元则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   江尉明心里明白,若非战事已经一触即发,庆王手下又真的缺少将才,恐怕早就容不下自己了。   回到蓉城,他还要面对另外一个难关,那就是家中的母亲和夫人。   江尉明都已经回来了,江景辰遇害的消息,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江家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江老太太听到消息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   江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冲上来抓住江尉明的衣襟就拼命哭喊:“都是你,你非要儿子去!你不是跟我说儿子肯定不会出事么!你不是承诺儿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么?我就景辰一个儿子,是我的命|根子啊!你这是想要我的命么!”   江尉明站在原地,垂眸不语,任凭妻子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最后江夫人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走到老太太前头去。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都救醒,紧接着江尉明就好似落入了眼泪的汪洋之中。   家里天天都是哭声,老太太哭,夫人也哭,婆媳俩时不时凑在一起抱头痛哭。   天天如此,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江老太太先病倒了,江夫人在床前侍疾,很快也撑不住倒下了。   遍请蜀地的名医来看,都说并无大病,俱是郁结于心,难以纾解引发的,心病还得心药医。   可是儿子已死,如今早就下葬了,让江尉明上哪儿找这心药去给家里这两个抑郁成疾之人医治呢?   如果光是家里闹腾倒也罢了,偏生当初带过来的几个旁支亲戚还不安生。   一个个打着给老太太探病的旗号,天天带着自家幺儿幺孙上门,轮番游说江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发话,好让江尉明能从旁支中挑个孩子过继,继承香火。   江尉明真是不胜其烦,又担心老太太当真被这些人气出毛病来,干脆提前把家眷都送到邛州,一来在庆王面前表现一下,二来也是让母亲脱离现在的环境,免得看到什么都能想起江景辰来,触景伤情。   他原本打算亲自带队护送家眷去邛州,但是临出发前,前方传来线报,说薛承率领的朝廷大军已经迫近川蜀边境,庆王召集诸臣议事。   他只好安排自己的亲卫队和江宅的家丁护院一起护送家眷去邛州早就准备好的宅子,并且命令亲卫队就地留在邛州,保护家人。   等江尉明匆匆赶到议事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来齐了。   他急忙告罪道:“微臣今日安排家人去邛州,都已经到了城外,临时接到消息来迟了,还望王爷恕罪。”   “本就是临时召集大家议事,无妨。”庆王对江尉明的识趣很是满意,他都这样当众表态了,参加议事的其他人自然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待江尉明坐下之后,顾元咳嗽几声,开始道:“如今薛承带兵已经迫近川蜀,根据目前的线报,他兵分两路,一路经陕入川,应该是准备直取蓉城,另一路由项元杰带兵,如今离重庆府已经只有两天的路程了,而且据前方探子来报,这一路携带了大型工程器械,跟咱们当初预估的一样,应该是准备攻下重庆府做大本营。”   庆王十分笃定地说:“薛承对我怀恨在心已久,薛家人都是直性子,他肯定不会回避正面交锋,所以必定是在上路,准备直取蓉城,跟我一决高下。   “既然如此,我就偏不如他的意,江尉明,你带兵向北应战薛承,本王亲自带兵去重庆府。项元杰攻下重庆府后兵困马乏之际,给他致命一击!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的攻城器械守城。   “到时候后方起火,没有补给和支援,薛承再厉害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自从跟西夏谈好合作事项之后,庆王的信心就又回来了。   “川蜀本就易守难攻,咱们占据地形优势,还有西夏相助,区区薛承何足挂齿,这次本王就送他下九泉去一家团圆!”   顾元闻言也微微露出笑容道:“微臣一直在跟吐蕃联络,希望能将吐蕃也拉到麾下,到时候王爷定然会更加所向披靡。”   江尉明最近因为家里的事儿焦头烂额,完全不知道怎么又跟吐蕃联系上了,忙问:“顾先生,吐蕃王嘉勒斯赉一直亲齐,如今又刚从京城回来,咱们如何能将人争取过来?”   他还有一句话压在心底没说,这次为了跟西夏合作,庆王已经许出去不少目前还只是一纸空文的承诺,若是再加上吐蕃,即便最后大事得成,也实在难以兑现。   不过鉴于自家在这件事中实在没有起到任何积极作用,反倒还大大拖了后腿,所以他犹豫片刻,还是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顾元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一脸高深莫测道:“江将军,嘉勒斯赉的确难以攻克,但我们也没有必要跟他死磕,完全可以曲线救国。   “而且国与国之间的联合或是分裂,归根结底不过也是利益纠葛,只要利益够分量、够诱人,就没有什么颠扑不破的联合。只是这个所谓的利益,却不似江将军所想,特指金银财宝、土地人口,而是需要投其所好。   “不过想要拉拢吐蕃,难度的确很大,我也只能说是勉力而为,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庆王却意气风发地一挥手:“顾先生太过谦了,您胸怀韬略,腹引机谋,真可谓是得先生者得天下,本王能得先生辅佐,何其有幸!” 第1173章 夏娘子已经变成你的执念   青唐城。   嘉勒斯赉从大齐的京城回到青唐之后,就正式宣布了扎拉钦继承人的身份,开始光明正大地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如何处理国事。   吐蕃王去大齐之前,连灭两个有异心的部族,其果断与手中兵士战力之强,已经足够震慑其余诸部。   这次回来他又从大齐带回了许多种子、牲畜以及玻璃和玻璃大棚种植蔬果的技术。   所以即便公开了继承人的身份,也并没有在吐蕃内部引起太大的震动,反倒是玻璃大棚的技术更加让各个部族疯狂。   要知道,草原上的冬天十分难熬,别说是新鲜的蔬菜了,主食有些时候都未必够吃,每年都会有许多老弱和孩童在冬天因为生病或者是食物不足而离世。   而吐蕃王从大齐带回来的这项技术,不但可以在冬天种植蔬菜,还是活动可拆卸带走的。   这简直就像是为吐蕃量身打造的一般。   扎拉钦当时还开玩笑似的说,自己这个继承人,还赶不上一个玻璃大棚受关注。   但是他跟在嘉勒斯赉身边学习了这么久,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样东西,从长远看,几乎可以说会给吐蕃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到夏月初。   那么一个瘦瘦小小的身体内,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能量,那么多的妙思。   别人都只看到能够拆卸移动的玻璃大棚是个宝,但是他心里清楚,创造了这一切的夏月初才是真正的瑰宝。   但是他心里也明白,从自己当初选择跟着父王从京城离开回到青唐,自己跟她,结局就几乎已经注定。   最大可能是余生不复相见,即便还有机会见面,也许就要等到自己垂垂老矣,为了维护吐蕃与大齐世代交好的承诺,带着自己的继承人,不远千里前去京城。   那时候的她,应该也早已儿孙绕膝,也不知还有没有荣幸能再吃一次她做的菜。   扎拉钦坐在房中正想得出神,随侍突然来报:“殿下,国师来信。”   “快拿来!”扎拉钦立刻来了精神,从随侍手中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只见信中第一句写着:“夏月初抵蜀,现居邛州。”   扎拉钦猛地站起身来,腿用力地撞在桌子上,将桌子撞翻在地都丝毫没觉得疼,双眼死死锁定在这句话上,反复看了多遍,确定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夏娘子在邛州?跟自己离得那么近?   扎拉钦恨不得立刻跑出去,牵一匹最快的马,直奔邛州去找夏月初。   但他还是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兴奋,一目十行地继续往下看信。   看着看着,他面上的兴奋之色就被凝重所取代,眸光也渐渐冷下去。   信里的内容让扎拉钦坐卧难安,拿着信在屋里打了几个转,最终咬牙下定决定,将信纸揣进怀里,入宫求见嘉勒斯赉。   “父王,儿臣刚刚收到国师送来的信,但是内容却……”扎拉钦面露难色,似乎很难启齿,最后将信双手呈上,道,“会不会是有人中途截留了国师的信,篡改了内容?或者有人挟持了国师逼迫他写的?不然国师怎么会……”   嘉勒斯赉并没有看信,而是静静等扎拉钦的情绪稳定下来才道:“信里的内容我已经知道,字迹也的确是顾元的不会有错。至于是否有人逼迫,他也并未在信上留下早与咱们约定好的暗号……”   扎拉钦闻言冒出一身冷汗,眨眼工夫,他心里就转过许多念头。   如果国师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鼓动自己弑父篡位,那他曾经说过自己去中原会遇到命中注定的女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紧接着他又想到,父王竟然早已知道密信内容,倘若自己没有拿着信来找父王,而是被国师蛊惑,真的打算弑父篡位,那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下场?   “我早就跟你说过,身为君王,无论是国师还是你多么信任的大臣,都不可一味愚信。兼听则明,不能偏听偏信,更要有自己的判断。”   嘉勒斯赉将信凑到烛台上烧掉,然后道:“顾元这个人,正邪难辨,当初我就一直对他多有防备,所谓的封他为国师,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你这次做得很好,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站稳了脚跟,没有轻易被他蛊惑。孩子,你相信我,吐蕃必须坚定地跟大齐站在一起,否则等庆王和西夏联手推翻大齐皇帝之后,就是咱们吐蕃被他们联手剿灭之时。”   “是!”扎拉钦单膝跪地像嘉勒斯赉行了个礼,“儿臣一定谨记父王教诲。”   他说完又犹豫片刻,问:“父王,那夏娘子到邛州的事儿,也是假的么?”   嘉勒斯赉闻言,忍不住长叹了口气,道:“扎拉钦,夏娘子已经变成你的执念。”   扎拉钦羞愧地低下头,沉声道:“我知道她肯定是安安全全地待在京城,不可能跑到马上就要开战的川蜀来,但是……”   “你若真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嘉勒斯赉突然道。   扎拉钦惊讶地抬头看向父王,眼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跃跃欲试,还有不安和不解。   “这桩心魔不了,将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扎着你,让你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都会反复地问自己,她到底有没有来过川蜀。既然如此,还不如亲自去看一眼。”   “父王!”扎拉钦见嘉勒斯赉是认真的,立刻激动起来。   只听嘉勒斯赉继续道:“我今日刚接到薛承派人送来的密信,大齐的军队最终攻打邛州的时候,希望咱们可以出手相助。你这次前去,就当做是打个前站,无论夏娘子有没有在邛州,总归也不会白跑一趟。”   扎拉钦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激动道:“父王放心,儿臣一定不负嘱托。”   “顾元那边你也不要太早打草惊蛇,且先吊着他。”嘉勒斯赉又道,“等你从邛州回来,便对外称我重病不起,写信给顾元说你得手了,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到时候就变成他在明咱们在暗了。” 第1174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七月二十这日,庆王带兵赶奔重庆府,江尉明带主力部队向北准备迎战薛承。   扎拉钦则乔装改扮,只带着两个护卫,轻装简行地从吐蕃出发,目的地——邛州。   与此同时,重庆府的攻城战已经拉开帷幕。   项元杰是老将,作风稳扎稳打,让他带兵攻城最是合适不过。   当年庆王从京师退守蓉城途中,重庆府军民曾在当时守备郎瑞的带领下拼死抵抗。   虽然经过努力攻占,最终庆王还是拿下了重庆府,但是导致重庆府城墙多处毁坏,人口也大量锐减。   所以即便庆王将这里当做是防守的东大门,也有约一万官兵驻守,但是想要攻占重庆府,朝廷一方还是非常有优势的。   按理说重庆府的城墙本就有多处破损,用投石机或是火炮,应该可以很容易打开缺口。   不过项元杰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攻打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将重庆城打下来作为自己大本营才是。   如果继续扩大城墙的缺损,到时候若有敌军来袭,自己就更容易陷入被动。   而且项元杰心里其实还有个不敢说出口的想法,重庆百姓与蓉城的不同,当年郎瑞带领百姓顽抗庆王,城内城外可以说是尸横遍野,极其惨烈。   如今重庆府的百姓,许多人都有痛失亲朋好友的经历,说不定也会对朝廷大军有所帮助。   而庆王只在重庆城安排了一万人马,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战力严重不足。   眼看朝廷大军已经逐渐迫近,重庆府守备郑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从城中百姓内抽取人手帮忙守城,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即便迫于强权不得不加入,也大多都消极怠工。   郑标气急,当场抽出佩刀,连砍了两个不远听从他的指挥做事的青壮男子。   本以为自己是杀鸡儆猴,不料城中百姓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地乖乖听话,反倒群情激愤起来。   “驱除反贼,重归朝廷!”   “不做庆王走狗,为郎瑞大人报仇!”   有人趁机在人群中喊起了口号。   原本就被郑标激怒的百姓们也跟着高喊口号。   当年的守城战中,朗瑞始终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城破之际,被乱箭射死在城楼上。   朗夫人则在听到城门失守的消息后,带着全家人自尽于守备府。   庆王攻城久攻不破,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所以进城后头两天,放任手下兵士烧杀抢掠,奸|淫妇孺,将重庆城活生生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一桩桩血案的记忆从百姓的脑海中被翻出来,都还如昨日般栩栩如生。   所以当有人带头鼓动,百姓们立刻也跟着高呼口号,原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的青壮,此时也都拿着镰刀、锄头、菜刀走上街头与守城官兵对抗起来。   当项元杰带兵来到城下的时候,城内已经陷入混战,好多地方都在起火冒烟。   项元杰立刻下令道:“传令下去,搭登云梯,攻城!第一个打开城门者,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百名兵士顺着登云梯向上攀爬,但是城墙上却毫无动静。   “大家小心,说不定是敌军的圈套!”攀登速度最快的兵士石倬嘴里大喊,但是速度却没有丝毫放缓,很快就攀到城墙上,双手撑着垛墙边缘,身子向上一蹿,直接上了城墙。   城墙上此时竟空无一人,石倬这才谨慎起来,生怕真是圈套,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见还是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石倬牙一咬、心一横,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城墙,直奔城门。   城门里面堵得十分严实,不但有门栓、拒马,还横七竖八放了许多杂物挡门,仅凭他一人根本没办法将东西全都挪开。   好在此时,其他人接二连三地从城墙上下来,见状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重庆府这是搞什么,唱空城计么?”   “就算是空城计,墙上也该留几个人吧?”   “不是说城内打起来了么?我刚才在城墙上看了一下方向,似乎是知府衙门着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搬吧!”   这边忙着搬开东西开城门的时候,被调来守城的兵士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   双方这才终于交起手来。   作为首发先锋进城的,都是项元杰手下的精兵强将,重庆府的守城兵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终缴械投降。   项元杰这边,只有一人受伤,还是交手时被杂物绊倒,胳膊不小心撞在对方的刀尖上受了点皮外伤。   城墙上源源不断有人下来,很快就在城门内派开队形,支起盾牌,为先下来的人保驾护航。   石倬等人此时可以心无旁骛地搬开堵门的杂物,速度自然提升不少。   很快,城门的门栓被抽开,石倬双臂用力,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把重庆府的东城门拉开一条可供人骑马通过的缝隙。   城外瞬间响起如雷般的欢呼声:“城门开了!”   项元杰大喜过望,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进入重庆城。   “石倬!重重有赏!”   很快,城门洞开,吊桥也跟着放下,项元杰令旗一挥,直接带兵冲入重庆府。   此时重庆府内很多地方,百姓和守城官兵已经混战在一起。   项元杰已经带兵入城,而在知府衙门被百姓团团围住、陷入困境的郑标和重庆府知府汪卫智却毫不知情。   因为汪卫智是庆王的女婿,所以郑标正护在他身前,声嘶力竭地大喊:“来人啊!保护知府大人!”   突然,一支长箭从不远处的房顶上飞来。   速度之快,让许多人都以为自己眼前一花。   长箭犹如破竹之势,穿破空气的声音几乎都快尖利成哨音一般,从人群的空隙中穿过,正中郑标的胸膛后依旧去势未减,直接将郑标和汪卫智双双射了个对穿。   离着近的人都被喷了满身满脸的血。   两位大人就在眼前被人串糖葫芦了,重庆府的守军登时乱了方寸,有人仓皇想逃,有人干脆就地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项元杰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重庆府。 第1175章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胜利来得太过突然,项元杰却连半点儿喜悦之情都没有,皱眉看着周围陌生的大街小巷,道:“传令下去,全员不要放松警惕,仔细搜索大街小巷,不能骚扰百姓,但是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敌军。”   项元杰的命令刚刚传下去,就有探子入城急报:“报!将军,西面有近五万人马朝重庆府逼近,按现在的速度,最多还有一天便可兵临城下。”   项元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他奶奶的,难怪这般容易就让咱们进了城!庆、呸,叛贼赵怿最是奸诈,定是故意让咱们进城,由攻转守,重庆城城墙破损,城中男丁稀少,分明易攻难守。”   他手下几位副将也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难怪他一直没有叫人修缮重庆府的城墙!原来竟还有这样的意思在其中。”   “当初因为郎瑞郎大人率领城中官兵死守,攻破之后叛贼赵怿还纵容手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又用重庆府的百姓做筹码,逼我们不得不全力守城,与他死磕到底!”   “幸亏当年夺嫡没能让他得逞,否则这样的品行如何担大任。”   项元杰自然知道重庆城如今的情况,但是明知道是硬骨头,也不得不啃上一啃。   如今还有一天时间,只能尽量布置起来。   “取穿云箭,将探子都撒出去,随时探查敌军动态。”   “将城中铁匠全部召集到一起,动员百姓们捐赠铁器。”   “让城中百姓尽量呆在家里,房屋被毁的先临时找地方安置。”   “剩余没事的人全都给我上城墙,连夜加固城防,把咱们的投石器、火炮全都给我运上去,明天叛贼赵怿的人只要敢来,咱们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一条条命令传下去,所有人都听令忙碌起来。   果然不出项元杰所料,城中的确隐藏着不少守城的兵士。   有些看着大势已去,识时务地出来投降被俘。   也有少部分负隅顽抗的,在排查过程中暴起伤了几名兵士。   好在城中百姓对项元杰和朝廷军队的到来都十分欢迎,许多藏起来的叛军都是因老百姓举报而被抓出来的。   城里排查抓人搞得如火如荼,城墙上也正干的热火朝天。   重庆城城墙的基础还是很坚固的,只是上面的垛墙有不少损坏,庆王占据川蜀与朝廷对峙,每年只知道从重庆府的老百姓身上盘剥税收,一连几年,却连修缮城墙这样的小事都不肯去做。   如今为了抵抗叛军的攻城,上万军民齐心协力开始临时修补和加固城墙。   什么木头、石头,只要用得着的,全都往城墙上送。   待看到项元杰手下人马将火炮和投石器推上城墙之后,重庆府的老百姓更是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人群中有有人开始大喊:“这次我们一定要守住重庆府!”   “守住重庆府!守住重庆府!”   项元杰站在城墙上,听着城内百姓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对身旁的副官道:“你还别说,薛将军这招看似简单,但还真是鼓舞人心,增加凝聚力的好办法。”   没错,几次三番在人群中带节奏的,根本不是重庆府百姓,而是薛承早就安排好的人手。   这个法子毫无成本,也基本没有技术难度,唯一两点要求就是,会当地方言和瞅准时机不要乱喊。   如今看来,薛承之前的安排效果显著,充分调动起了城中百姓的积极性和同仇敌忾的情绪。   此时城中几个铁匠铺门口,都堆满了各种铁器,什么锄头、铁锹、锤子、家里的大铁锅都被抬过来,融了加固城墙,锻打兵刃。   青壮年都跟着官兵上城墙去加固维修,老弱妇孺便在家里熬绿豆汤、酸梅汤,做好饭菜往城墙上送。   住在城西的郭大娘看着城里这热火朝天的模样,忍不住扯起衣襟擦擦眼角,对身旁的孙儿道:“当年郎瑞朗大人带领大家抵抗叛军,那时候城里就是这般光景,只可惜当时叛军势壮,把咱们围得弹尽粮绝,最后硬生生破开了城门,你爹娘,就是那会儿没的……”   孙儿不过十岁出头,却已经早早地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小拳头捏得死死地说:“奶,你放心,这次有这么多的兵,还有咱们全城的人,一定要让叛军有来无回!”   同样的眼泪,同样的决心,一天之内,在重庆府内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即便天黑了,大家的热情依旧不减,城内灯火通明,打铁的声音通宵达旦地没有停歇。   项元杰自始至终都站在城墙上,完全没有自己去休息的打算,哪里有需要还会上前帮把手,让在城墙上做事的兵士和青壮百姓更加干劲十足。   重庆城内忙得热火朝天,庆王这边听到探子来报的时候却整个人都蒙了。   “项元杰已经进城了?”   “是——”探子垂下头。   “怎么可能!”庆王猛地站起身来,“他们今天才刚到城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下了重庆城?”   虽然城中留守的一万多兵士战力很弱,但是重庆城本来就易守难攻,当初他带兵攻打,足足磨了三个多月才总算攻破城门,如今这还不到半日,怎么就进城了?   庆王的脸色十分难看,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怒道:“定是重庆府的人吃里扒外!当初本王就不该放过他们!倒不如屠了全城省心!”   顾元没有跟来,江尉明去了北路迎敌,此时下面的,有一个算一个,面对庆王的怒火,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谁敢随意捋庆王的虎须?   回头一个不小心,重庆府的百姓被不被屠不好说,惹怒庆王的人倒是肯定要先被屠了。   庆王在鸦雀无声的帐内来回踱步,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道:“点兵,拔营,不能等他们继续加固城墙,做好准备了,今晚趁夜攻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1176章 前后夹击   庆王此番七拼八凑,一共带了五万余人马,自认待项元杰攻下重庆府后人困马乏,人手也会有所削减,自己上去抄个便宜还不是稳稳当当的么!   但是没成想项元杰入城竟然没费一兵一卒,就更谈不上什么人困马乏了。   不过庆王此番依旧十分自信,道:“怕什么,大不了咱们就把重庆府团团围住,不给他们出入的机会,项元杰手下那么多兵士困在城中,粮食很快就会耗尽,到时候江尉明那边结束,还可以带人过来支援。”   庆王想得倒是挺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虽然主力部队直奔蓉城而去,但项元杰也根本没打算缩在城里。   这边人马一有动作,立刻便有探子回去报告给了项元杰。   项元杰振臂一呼:“儿郎们,之前破城大家没费力气,如今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到了!”   城墙上下登时山呼海啸般地响起了回应。   项元杰令手下两名年轻将领韦洪昌和刘戟,各率五千人马,出城迎敌。   庆王带兵刚赶到离重庆府二十里地外的时候,就遭遇了伏击。   绊马绳放倒了不少冲锋在前的骑兵,先头部队的阵型立刻乱了。   韦洪昌身先士卒,手持一杆亮银枪就冲入庆王的军队之中。   所过之处血光四溅,片刻功夫就有十余人被他挑落马下。   身后的兵士见状士气大受鼓舞,按照之前排练好的战术,三五人结成小队,有攻有守,配合默契,跟在韦洪昌身后一路推进,很快就将庆王手下的人马杀了个对穿,将庆王手下的兵马分成了两截。   而刘戟带队的人马,早就已经拦在了前面,密集的弩箭如下雨般落在叛军的头上,正面冲锋想要突破重围的轻骑被放倒大半,加上之前折损与绊马绳之下的人手,庆王的先头部队此时已经折损近半。   虽然人手上占据优势,但是接连三击已经将叛军的气势打散了,剩余的轻骑不敢恋战,飞快地想要后撤,与后面的大部队会合,但是后路却已经被韦洪昌带人拦住了。   韦洪昌指挥着手下,跟刘戟配合,不断收缩着包围圈,对个别的漏网之鱼也不理会,只是尽可能地消耗着庆王手下的轻骑兵。   带领轻骑兵的翟永胜大喊:“大家稳住阵脚,不要慌,王爷带着后面的人马很快就会赶来支援我们,大家坚持住!”   这样的鼓励开始还算有用,轻骑兵在翟永胜的组织下,还打出了一波不错的反击攻势。   韦洪昌位于庆王的先头部队和大部队之间,压力顿时就重了起来。   好在他手下的人马都是项元杰手下的精锐部队,为了这一天不断练兵,三五人一队打配合的模式也是早就操练纯熟的,一旦有人牺牲后方立刻就有人补上,始终保持小队内有攻有守,大家互相保护,人手折损远比叛军要小。   而刘戟带队的人马中,特意配备了重骑兵和远程攻击,一轮轮重弩的压制,将叛军的轻骑兵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大部队始终没有赶到支援,成了压倒轻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慌的情绪很快在叛军中蔓延开来,难道自己这些人,是被王爷给放弃了么?   军心一散,即便人数上还占据优势,也立刻就没了奋战的心气儿。   想要找机会逃跑的,恨不得立刻下马投向的……   轻骑部队登时如没头苍蝇般乱起来,甚至还有因为逃跑跟自己人撞在一起,齐齐摔落马下被马蹄踏死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庆王此时也苦不堪言。   前面遭遇伏击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派人快速赶过去支援,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竟然有一路奇兵从他们身后杀将出来。   这批人马兵强马壮,而且都带着骇人的杀意,简直就像是从地狱中冲出来的鬼兵一般,毫无停顿地收割着人命。   庆王坐镇中路,此时被前后夹击,整个人气急败坏!   “探子呢,后面有伏兵为何没有探查出来?”   但此时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王爷,先头部队支撑不住了!”一个从东面逃回来的骑兵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来到庆王面前,跪地求援。   “狄子安,率五千人马前去支援!”庆王也不能当真丢下先头部队不管,但是如今后方起火,他这里也是自顾不暇。   狄子安带人火速驰援,在是十余里地外遭遇到韦洪昌和其手下,两批人马立刻打在一处。   翟永胜得知终于有援军赶到,立刻努力整顿着剩余的人手,向韦洪昌的方向突围。   韦洪昌腹背受敌,压力顿时大增,立刻按照出发前项元杰交代过的,命手下人手向两侧撤退,留出缺口让剩余的轻骑直接突围而出。   翟永胜估摸着手下人马折损已超六成,这还不算溃散四逃的,根本不敢恋战,拼命往回赶想与大部队队汇合。   刘戟则率兵一路有条不紊地向西推进,始终跟在轻骑兵的后面轻扫掉队的人马。   虽然速度比不上庆王手下的轻骑兵,但是一路却捡回不少无主的战马,可谓收获颇丰。   帮轻骑兵解围之后,狄子安也不再恋战,率兵护在轻骑部队的后面。   韦洪昌和刘戟对手下人手稍作清点。   韦洪昌手下折损较多,五千骑兵如今只剩下三千七百多人。   刘戟这边主要是远程打击,仅折损了一百多人。   将伤员和多余的战马一并留下之后,韦洪昌带领骑兵朝着庆王大部队所在的方向追了上去,刘戟没有韦洪昌手下那么机动,所以稍微落后地跟在后头。   庆王此时已经有点乱了方寸,他完全没想到后面居然会有伏兵,本想给项元杰来个“包饺子”,最后竟是自己被人前后夹击。   他在临时扎起的帐篷里,正在跟几名将官商量对策,忽然有人在帐外下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王、王爷,在后面伏、伏击咱们的,是、是薛承带领的薛家军!” 第1177章 薛家军   薛家军。   这个名字,不仅大齐百姓耳熟能详,在西夏人心中更是如雷贯耳。   当年薛承的祖父驻守边境,操练兵士,终生未让西夏人从自己手里讨去半点儿便宜,也操练出一支劲旅。   虽然如今的薛家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一批人马,但是薛家军的精神和实力却代代相传,成为大齐最坚固的西大门。   此番竟然将薛家军从边境调动过来,足见朝廷平叛之决心。   庆王此番带来的几名年轻将领,脸上都有些神色复杂。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直取蓉城,而是埋伏在了这里。”庆王面色不虞地看了眼帐中诸人,“你们就是这样探取情报的么?”   所有人都深深地埋下了头。   庆王又问:“薛承带了多少人马?”   探子道:“估计有近万人马。”   庆王一挥手道:“咱们的兵马是他们的几倍,怕什么,难道一个薛家军的名头就把你们都吓傻了不成?至于薛承,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朝廷这是没人了,才不得不派他出征,更加不足为惧!今日就叫他有来无回!”   庆王虽然表现得十分笃定,但是远处的厮杀声随着夜风隐约传入人们耳中,简直比亲身参与进去还叫人心中不安。   在庆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种不安开始慢慢在营帐周围蔓延开来。   此时,薛家军已经跟庆王的人马交上手了。   精锐骑兵对步兵,即便人数上并不对等,实力上却是毋庸置疑的碾压。   薛家军的人马,全都是土里血里搏命出来的,即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浑身也散发着肃杀之气。   当年薛父被急召回京,临行前,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特意交代副官龙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守边境,你们是朝廷的将士,不是我薛家的将士,保卫大齐,保卫百姓才是你们的责任。”   龙蒙当时虽然按照薛父的交代稳住了薛家军,但是复仇的种子却早就埋在心里,等待着恰当的时机破土而出。   直到今日,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了,薛家军也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这一万人马,本就是薛家军的精锐,都是当年受过薛父操练的人,根本用不着薛承多说什么鼓励动员的话,一听说庆王就在前方,个个早就已经杀气冲天。   大家都摩拳擦掌,紧盯着薛承手中的令旗。   令旗一挥,登时万马齐奔!   庆王手下殿后的人马在还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就遭遇到了薛家军的精锐。   说是交手,但其实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庆王五千余人的殿后部队,很快就成为了薛家军马蹄下的亡魂,剩余不到千人根本无心恋战,四散溃逃。   薛家军反倒被血腥气激起了斗志,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将庆王斩于刀下。   薛承面无表情地擦拭了一下刀尖上的鲜血,插回刀鞘内。掏出千里眼,看向不远处亮着火光的地方,那边是庆王的主力部队,也是庆王营帐的所在地。   “将军。”龙蒙一直跟在薛承身侧,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薛承的身手,看完更加热血沸腾,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声将军也叫得更加真情实感,“兄弟们都憋着要大干一场,咱们何不趁热打铁,直接杀到赵怿那贼老儿跟前去,给薛将军报仇。”   龙蒙后面这声薛将军,说得自然是薛父。   虽说薛承接手的是薛家军,但是就像薛府当年所说的一样,归根结底他们都是朝廷的军队。   即便对薛家有感情,那也是对跟他们同生共死的薛父的感情,对于薛承,不过是一种感情上的投射。   所以大家平时相处,一口一个薛将军,说的还依然都是薛父。   薛承一直没有开口纠正这件事,他心里明白,想让这些人对自己服气,靠的从来不能是祖辈的余荫,而是需要自己一刀一枪、货真价实地拼出来的。   不过薛承却并不打算一鼓作气,放下千里眼道:“刚才咱们是突出奇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赵怿大营周围少说得有三万人马,而且是已经做好准备,枕戈待旦,只等咱们送上门去。”   龙蒙完全没把庆王的人马当回事,毕竟比起他们这些在边境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来说,庆王手下这些大部分都是从当地抽壮丁抽出来的人手,简直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于是他道:“咱们薛家军,至少都能以一当十,三万人怕个球!”   薛承却摇头道:“赵怿此番前往重庆府,虽然是他预判失误,以为我会直奔蓉城取他狗命,但他到底是来攻城的,肯定带着攻城的武器,就算没有火炮,也会有投石车。咱们仗要打,但是也要讲究如何打,薛家军个个精锐,兄弟们的命不是拿去白白送死的。”   龙蒙挠挠头道:“那、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点出一千人马,分成十组,从南北两个方向,轮流到前面掠阵骚扰,让他们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无法休息。其余的,等天明再说。”   听了薛承的安排,龙蒙越发摸不着头脑,现在不趁黑去攻击,等天亮人家看得更清楚了,己方岂不是更处于劣势?   但是军令如山,他即便再不解,也必须要听令于薛承。   庆王的大帐通宵亮着灯,不断有探子来报最新的情况。   薛承的人马已经按兵不动,只派少量骑兵掠阵骚扰,一触即逃,根本不恋战。   而项元杰方向,韦洪昌和刘戟也早就停下了脚步,如今正原地休息,并没有继续追赶的意思。   “薛承这是怕了,只敢用小股人马骚扰,大部队却不敢上来了!”庆王看着营帐里挂着的羊皮地图,指着旁边的一处高地道,“咱们趁机将火炮和投石车运上去,埋伏在这里,天亮之后拔营朝重庆府方向前进,薛承必定会紧随而上,等到他的人马进入到火炮和投石车的范围,到时候甭管他是轻骑兵还是重骑兵,统统都要被炸成齑粉,砸成肉泥!” 第117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晚,薛承等人在后方好生休息了半夜,只有小股骑兵不断替换着上前骚扰。   庆王方面却不敢大意,生怕自己这边稍一懈怠,薛承就会率领薛家军攻上来。   大本营留下一部分人马戒备,另外一部分人在狄子安的指挥下,开始将火炮和投石车往山上运。   天色将明,绝大部分火炮和投石机都已经运到半山腰,找好位置布置完毕,只等薛承带兵进入射程范围。   运送这些大型武器上山,本来就十分费力,尤其还是摸黑上山,等到一切都布置好,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狄子安留下几个人维持警戒,对其他人下令道:“全体原地休息,吃点干粮,一会儿等大营开拔,咱们可就要打起精神来了。这次若是能让薛家军栽个大跟头,足够你们以后吹嘘一辈子的!”   但是狄子安手下的人,却并没有他这么兴奋,什么薛家军他们并不在乎,只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回家。   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草地上,就着凉水啃着干巴巴难以下咽的干粮,偶尔闲聊几句说得也都是家中的妻儿老小,希望战事能够早日结束,可以平安回家过上男耕女织的正常生活。   狄子安听着这些闲聊,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些非正规人马,简直跟他以前带过的兵完全没有可比性。   散漫无组织无纪律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毫无血性、毫无战意,基本都是被抓壮丁抓上来的,经过几个月半年多的操练,如今就直接被拉上战场了,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   狄子安知道,庆王手下的精锐部队,其实都被江尉明带走去应战薛承带领的朝廷大军了。   但是如今薛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们后面去了。   狄子安想到这些就有些烦躁,他随手从身旁揪了根草棍叼在嘴里,只盼这次借着火炮和投石车,能够狠狠搓一搓薛家军的威风。   就像他刚才说得一样,作为一名年轻武将,那当真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丰功伟绩了。   狄子安想到这里,起身掏出千里眼,借着熹微的晨光观察着大营的动静。   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破空声,狄子安下意识地一拧身。   一枚羽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在胳膊上划开一条血淋淋地伤口。   狄子安顾不得管伤口,一把抽出长刀大喊:“敌袭!全体注意,敌袭!”   但是他这话说得已经太晚了,就在他受伤的同时,密集的箭簇如雨点般从头顶落下,三三两两散开的兵士们毫无防备,眨眼间血流满地、哀鸿遍野。   侥幸逃过一劫的吓得四散逃窜。   狄子安一刀砍掉一个朝山下逃跑之人的脑袋,厉喝:“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他接连斩了三名逃兵的脑袋,这才勉强稳住了剩余的人手。   这会儿也不用狄子安吩咐了,众人都纷纷捡起盾牌护住身体。   “火炮,将火炮掉头,朝山上打!”狄子安嘶声力竭地大喊。   但是火炮本就是笨重之物,之前好不容易布置好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调转方向的。   山上不断有羽箭射下来,十几个亲卫将狄子安团团围住,用盾牌护得风雨不透,但是其他兵士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兵士们用盾牌护着自己,慢慢朝火炮旁边移动,行动过程中漏洞百出,不时有人被山上落下的羽箭射中。   狄子安对手下这群乌合之众真是无可奈何,他们被操练的时间太短,甚至连一次实战都没参与过,勉强听令也做得乱七八糟。   最重要的是,狄子安心里明白,自己刚才的杀人立威让他们暂时听话配合了,但是当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加,最后自己也很难再控制住局面。   正在努力挪动火炮的兵士们听到奇怪的声响,跟刚才的箭雨声完全不同。   哒哒的机簧声听得狄子安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他万万没想到,山上之人竟然还带了重弩,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隐蔽!所有人隐蔽!”   他们立刻放开火炮,努力将自己缩在牛皮盾牌后面,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   也有胆大的,从盾牌后探出头来朝上看去。   之间一群小黑点伴着朝阳的万道霞光从上面飞快接近。   眨眼间已经能看清箭头闪着的寒光,速度快得令人炫目。   弩箭带着千钧之力,不仅能够射穿两层牛皮的盾牌,还能穿透铁制的头盔直穿头颅,还可以穿透胸甲直接搅碎心脏。   半山腰登时变成修罗地狱,到处都是迸射的鲜血,随处都是痛苦的嘶吼,临死前的挣扎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可怖,原本好不容易被狄子安震慑住的兵士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全都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留下也是死,跑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是山上的羽箭就像是长了神眼,将逃跑之人一个个地射穿当场。   一轮重弩射完,狄子安带上山的一千人已经所剩无几。   就连护着狄子安的亲卫也有二人被弩箭贯穿,用自己的生命护得狄子安周全。   “狄大人,咱们赶紧撤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大人,咱们得赶紧回去给王爷报信啊!”   狄子安听到报信这才想起来,忙道:“快射响箭给王爷报信!”   但是山上之人如何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几名想要将报信的响箭射上天的兵士都接连被一箭封喉,没有一箭射歪。   这不是人,这是魔鬼吧!   所有人心里都涌起了这样的念头。   狄子安气急败坏,一把抓过弓和响箭,张弓搭箭……   就在他弓弦拉满,响箭马上就要离弦飞天之时,两支羽箭一先一后接连而至,   第一支箭打掉即将离弦的响箭。   第二支箭直取狄子安的咽喉。   狄子安前一刻还在为响箭离弦而感到兴奋,紧接着就感觉喉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   他觉得自己正在缓慢地倒下,耳边全都是近卫的惊呼。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要一张嘴,就有源源不断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   狄子安后知后觉地低头,才看到自己颈间赫然插着一截羽箭…… 第1179章 硕大的一个“薛”字   主将一倒,剩下的人愈发乱套,连狄子安周围的亲卫都不得不放弃他,开始朝各个方向逃跑,哪怕能回去一个人报信也是好的。   但是伏击之人自然也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再远程打击,直接从山上冲将下来。   薛承高举长刀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杀气腾腾的薛家军,   刚才薛承射杀狄子安的两箭,让薛家军看得热血沸腾,此时再看到一排排的火炮和投石车,钦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狄子安神志弥散之前,最后在他瞳孔中定格的,就是一面写着薛字的大旗。   他甚至连惊讶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满心都是困惑,薛家军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注定要带着这个疑问,死不瞑目地奔赴九泉了。   几名四散逃窜的亲兵都被一一抓回,剩下的人手也被聚拢到一起,用绳索一个连一个地捆在一起,丢到一旁被看管起来。   薛承带人查看过火炮和投石车的状态,有用千里眼看着山下庆王大营的情况。   营地里升起袅袅炊烟,显然是在吃早饭,为接下来的战斗储备体能。   薛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只等庆王拔营路过山脚,便是他们的丧命之时。   龙蒙看着一尊尊火炮,还有十几架投石车,兴奋得脸都红了。   他这些天一直跟在薛承身边,此时才是真的对这个年轻的将军五体投地。   薛承的厉害,不在于他箭无虚发、指哪儿打哪儿;也不在于他刀法精湛,刀刀毙命。   而是在于他的战术布局,从他带领薛家军进入蜀地之后,他每一步都精准地预判到了庆王的行动,并且能够抢先一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缴获了这么多火炮和投石车,而且还是敌方费劲巴力运上山,安置好,只等着他们来捡现成一样。   只要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庆王和他的手下就会在火炮和巨石的攻击下瑟瑟发抖,逃都无处可逃,龙蒙就兴奋得满脸通红,双眼放光。   薛承把龙蒙叫过来道:“盯紧点儿。”   龙蒙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底下了,满口答应道:“薛将军,放心吧,老龙我肯定不错眼儿地盯着!”   薛承递千里眼的手微微一顿,但是见龙蒙自己毫无察觉的样子,便也只是一笑,将千里眼塞进他手里。   其他人就地开始点火烧水,煮开之后一人一碗方便面泡开后吃得啼哩吐噜。   火锅料的香味在半山腰弥漫开来,惹得被抓起来的俘虏都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想到自己之前费劲巴力忙活大半夜,上山之后只配就着凉水啃干粮,再看看人家薛家军,居然还有面条吃,还特么这么香。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难怪人家薛家军鼎鼎有名,光从吃上头,就比人家输了一大截。   薛承吃着碗里的方便面,忍不住有点想夏月初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家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牵挂着自己……   薛家军一人一大碗方便面吃完,再把干粮掰成小块泡在剩下的辣汤里,最后也吃得一干二净,才算填饱了胃口。   要知道,半夜抹黑上山,还要潜伏在潮湿闷热、满是蚊虫的树林中一动不动,他们也不比庆王手下运送火炮的人轻松。   不过好在他们的忍耐和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看着山坡旁一尊尊黑亮的火炮,所有人心里都涌动着战意,恨不得立刻将庆王那贼老儿轰个稀巴烂,连尸首都拼不起来才好。   大家吃饱喝足后,熄灭火堆,或坐或站,安静地等待着庆王拔营。   如果狄子安还活着,他肯定要忍不住感慨,薛家军不愧是薛家军,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所有人都在全神戒备,没有半点儿散漫,都是随时可以拔刀作战的状态。   龙蒙忽然大喊一声:“动了!贼老儿拔营了!”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根本不用薛承开口,搬石头的搬石头,调整火炮的调整火炮,火炮所用的弹药也一一搬运过去,该装填入炮筒的也都顺利装填进去。   一切就绪,如今只等庆王带兵进入射程范围。   山间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好像刚才的一阵忙碌只是人们的幻觉一般。   被俘虏的兵士忍不住在心里将己方与对方做着比较……   好吧,真是连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   庆王这边吃过早饭,点兵拔营,心情大好地带兵朝着重庆府方向行进。   开拔不到半个时辰,探子打马来报,说薛家军果然远远缀在后面跟着。   “薛承啊薛承,你小子想跟我斗,还是嫩了点儿!今天就叫你尝尝什么叫厉害!”   庆王骑在马上,捋着胡须,得意得摇头换脑。   若不是此时身在战场,他简直想为自己的机智浮一大白。   大部队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前方探子来报,说韦洪昌和刘戟也已经带兵往重庆府的方向回撤了。   他们手中的人马不多,显然是不敢跟庆王的大部队硬碰硬。   就在庆王得意洋洋之时,突然听到远处响起隆隆的雷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朝阳正在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它的光和热,天空更是难得地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雷声?   先前损失了大半轻骑,如今灰头土脸地跟在众人身后的翟永胜突然面色大变,指着东南方向大喊:“火炮,是火炮!”   庆王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是有火炮,但是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开炮。   可紧接着,第一枚炮弹就落入了队伍之中,轰然炸开,瞬间地动山摇。   残肢断臂、血肉内脏,被炸得到处飞溅。   惊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不时还有巨石飞来,庆王的大部队登时人仰马翻。   庆王在亲卫的团团包围中,哆哆嗦嗦地掏出千里眼,朝着东南方向的山上看去,之间一面旗帜正在迎风飘扬,上面赫然硕大的一个“薛”字。   一个年逾弱冠的年轻人站在旗下,犀利的眼神仿佛能够破空而来,直视他的眼底。   庆王咬牙切齿地挤出他的名字:“薛承!” 第1180章 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随着轰鸣的炮声,一枚枚黑色的炮弹落下、炸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原本应该落在薛家军头上的炮火,如今竟然调转炮头对准了自己人。   庆王恨得牙根儿都已经咬出血来,满嘴都是血腥之气。   翟永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庆王身旁,在接连不断地爆炸声中努力大声喊道:“王爷,咱们赶紧撤吧,先朝火炮射程范围之外的地方跑!”   庆王就算再心有不甘,也知道血肉之躯是扛不住火炮的攻击的,如今的情况,已经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必须要尽快撤退,尽可能多地保住有生力量。   “撤!往西北方向撤!”   一声令下,亲卫队就先护着庆王一马当先地离开。   剩下的人马冒着火炮石雨,也一股脑地跟着往西北方向跑去。   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再次死于炮火之中、甚至死于同伴的踩踏,就已经完全无法统计了。   薛承带人在山上,一股脑将火炮的丹药打光,这才命人朝天空连射三支响箭。   剩余的薛家军以及接到薛承的传令、蛰伏等待时机的韦洪昌和刘戟,立刻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   枕戈待旦的精锐部队,面对如丧家之犬般四散逃窜的叛军,简直如刀切豆腐般,没有遇到丝毫阻碍。   薛承也率军从半山腰杀将下来,以他为首,如同一柄刚刚开封的利刃,直插庆王大部队的核心。   但是庆王身旁的亲卫士兵也不是省油的灯,数百人护着庆王,一路快马加鞭,生生赶在薛家军跟韦洪昌和刘戟二人合围完成之前,冲破了封锁线,一路奔北而去。   薛承带兵下山后,一最快速度全员换乘战马,一路追赶,但是蜀地地形本就崎岖难行,加上一路还有残兵败将不时阻挠,最终还是让庆王在几百人的保护下夹着尾巴逃跑了。   龙蒙恨恨地啐了一口道:“他娘个腿儿的,让那贼老儿跑了!薛将军,咱们继续追么?不如让属下带兵继续追他一段,说不定……”   薛承坐在马背上,看向庆王逃跑的方向,眼底的恨意将眼圈儿都染红了,最终还是摇头道:“传令,调转马头,回去!”   若是搁在以前,龙蒙肯定会不依不饶,但是这两天薛承的表现,已经早已让他折服,如今都已经称呼他为薛将军而不自知了,所以听得薛承语气坚定,便回头传令,清点人手后掉头回去。   此番薛承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率领两万人,将庆王的五万人马几乎尽数歼灭,只有庆王在亲卫的保护下仓皇逃窜。   薛承带兵回来之后,带领薛家军殿后的裘继跟韦洪昌、刘戟三人围上前来,都是面露愧色。   裘继恨声道:“都怪属下行动太慢,若是能够再快一点,定然能将那贼老儿拦下!”   韦洪昌和刘戟也都主动承认错误。   “今日大家的表现我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有数,能够将庆王五万人马全歼,功劳是不容抹杀的。”薛承摆手道,“至于赵怿那贼子,跑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他提心吊胆地再苟活些日子罢了。他的命,早晚要交代在咱们手里。”   薛承一番话说得众人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就算庆王带着几百人跑了又如何,今天大家可是以两万人全歼了五万叛军,最重要的是,己方的折损不过千人,还收缴了那么多火炮和投石车。   虽然薛承运筹帷幄,始终能够抢占先机才是这次完胜的主要原因,但是战事结束之后论功行赏,左右也少不了他们的份儿。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将军麾下打仗,就是一个字——爽!   薛承带人回来之后,命韦洪昌和刘戟带人轻扫战场,做收尾工作,将火炮和投石车运回重庆府,自己却顾不得休息,立刻清点薛家军的人数。   此次战役,薛家军折损不到百人,薛承命人将能找回的尸体都先带回重庆府择地安葬,伤员也跟随韦洪昌和刘戟先回重庆府治疗。   剩余人马原地休息半天,之后还要立刻出发。   裘继在薛承周围踟蹰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将军,末将今日带人围堵反贼赵怿,觉得他的亲卫并不像是齐人……”   他越说越是犹豫,总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太过荒唐。   但是薛承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就十分肯定地点头道:“赵怿跟西夏人联盟了,这次护着他逃走的人身手不凡,应该是西夏武士。”   也正是因为看出这一点,所以薛承当时才下令撤退,没有继续追赶庆王。   因为他当时只带了两千人马,不知道继续追下去会不会遭遇西夏的大批人马。   薛承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在他周围其他薛家军将官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薛家军常年驻扎在齐国与西夏的边境处,年年都要因为西夏掠边而交手数次,对西夏人不说恨之入骨,也是视如仇敌的。   赵怿作为大齐皇室子孙,明知道西夏与大齐之间多年恩怨,如今早已是仇深似海,却还与西夏结盟,觊觎大齐的疆土,简直可以说是十恶不赦。   他们之前一直驻守边疆,此番被调过来平叛,来了之后也只是埋头听从薛承指挥,不停赶路和布下埋伏,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   所以此时听到薛承这话,顿时炸了锅。   “难怪朝廷终于等不及要提前出兵,还特意把咱们从边境调过来,对付西夏兵,还是得用咱们薛家军!”   “那贼老儿还真敢,居然去跟西夏人联手,老祖宗若是泉下有知,棺材板怕是都要压不住了!”   “跟西夏联手想要杀回京城去?他还真敢想!他也配!”   薛家军原本战意盎然,多是抱着要为薛父报仇雪恨的心情。   如今国仇家恨裹在一起,庆王终于以一己之力,在所有薛家军心中,把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薛家军战意冲天,上万人高举手中兵刃,齐声高呼:“杀赵怿、平川蜀、灭西夏、保大齐!” 第1181章 冰雪梅苏茶   江家迁居至邛州之后,江老太太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一方面是因为心结难解,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些水土不服。   虽然邛州和蓉城相隔并不算远,但是到了邛州之后,江老太太就越来越没胃口,到最后,每天就靠勉强喝点粥度日。   江夫人见状也顾不得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强打起精神侍奉在江老太太左右。   江老太太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嫁人后才跟随夫君入京,后来又跟着儿子来了川蜀。   江夫人想着老太太如今食欲不振,说不定想吃点儿乡味,但是家里的厨子都是到了川蜀之后现找的,便叫人去城里找找看有没有江南菜馆,点几道菜回阿里给老太太尝尝。   头一天,下人去月盛斋点了六菜一汤回来。   看到家乡菜,江老太太虽然稍微打起点儿精神,但也只是各尝了一口,觉得并不正宗,立刻便失了兴致,丢开不想再吃了。   看着老太太一天比一天消瘦虚弱,江夫人简直快要愁白了头发。   如今江尉明在外征战,临行前还再三叮嘱让她照顾好母亲。   倘若老太太真出点什么事儿,等到江尉明征战归来,她到时候有什么脸面面对夫君。   见江夫人天天愁眉不展,经常被派出去采买东西的贴身丫鬟雪彤提议道:“夫人,奴婢最近出去采买东西,经常听人提起城中的仙客来,不如奴婢今天晌午过去看看,点几道菜回来试试?”   江夫人闻言皱眉道:“仙客来那家店,当初过来采买和收拾宅子的时候,老爷曾带我去吃过,那家菜的味道虽然尚可,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菜馆子,掌柜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夫人如今早已吃腻了川蜀菜,大夫也不让她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夫人,奴婢听说,那酒楼如今之所以生意红火,就是因为前几个月,掌柜去外地讨生活的弟弟拖家带口地回来,他家娘子做菜手艺十分不错,所以仙客来如今不仅有川菜,还有粤菜、苏菜和鲁菜,如今是城里生意最红火的馆子呢!”   江夫人闻言十分心动,点头道:“那今日就去试试,点几道苏菜,如果真做得地道,老太太应该会喜欢的。”   雪彤立刻领命去了。   仙客来的生意虽然只是一个掩盖身份的幌子,但是夏月初素来都是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好的性子。   加上如今蓉城那边的官员家眷都陆陆续续被迁到邛州,使得邛州城内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对于当地百姓而言,来的都是有钱人,所以城里的各类铺子、酒楼的生意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夏月初不得不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之前过来一路上用的车夫,都是从帮厨中挑选出来的,大家经过在保定府和京城两个地方的磨合跟合作,彼此之间无论是配合度还是信任度都十分之高,用起来十分顺手。   否则大夏天待在蜀地,每日还要围着热死人的灶台打转,夏月初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姜瑞禾从前头过来道:“月初姐,你所料不错,那个雪彤今日果然来点菜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又给了她一两银子,她看起来挺高兴的,还跟我说了不少老夫人的情况。”   夏月初这才打起精神,听姜瑞禾一五一十复述之后,提笔写下几道菜交给她道:“让后厨备菜,我马上过去。”   当天晌午,江家老太太在喝完一杯开胃茶之后,吃了自从搬到邛州一来最多的一顿饭,还对从仙客来点的几道菜赞不绝口,说当真做出了记忆中家乡的味道,而且对那杯开胃茶赞不绝口。   虽然老太太吃的东西但从量上看,还算不得胃口大开,却也已经让江夫人喜出望外。   从老太太处回房之后,江夫人立刻将雪彤叫进屋问:“你今日拿回来的餐前开胃茶是什么?”   雪彤尚不知道老太太今日吃得比平日还多,听得江夫人这样问,还以为是今日的午膳出了什么问题,心里不禁后悔自己不该贪图银两就帮着初味轩拉生意。   她小心翼翼地说:“回夫人的话,仙客来的大厨说,那壶茶叫做冰雪梅苏茶,是赠送的餐前饮,说是能够清热止渴,发汗排暑,最适合夏天饮用,可、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没有不妥!”江夫人闻言一拍手道,“最近暑热难耐,难怪老夫人没有胃口,咱们只一味往身体不好上去想,竟忘了最基本的清热祛暑。”   江夫人说着赏了雪彤五两银子,高兴地说:“你直接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最近老太太屋里的饭菜都从仙客来买,让她们多上点儿心,务必每天都要做出点儿新花样儿来,可别就这么几道拿手菜来回地做。”   雪彤没想到自己在仙客来拿了一份银子,在家里竟然还能再得一份赏赐,喜不自禁地道:“夫人放心,那家娘子会做的菜可多了,店里光是菜牌子就挂了满满一面墙。她知道是给咱们府中做菜,哪里还有不尽心的道理,只怕伺候得不够周到呢!”   “那就好,你傍晚再去跑一趟,以后一日三餐就叫他们直接送到府上便是了。”江夫人说罢又叮嘱道,“记得再要一壶冰雪梅苏茶,老太太晌午一个劲儿夸呢!”   此时,仙客来内,姜瑞禾正在跟夏月初学如何泡冰雪梅苏茶,其实配方并不复杂,主料是乌梅和薄荷,辅以葛根、紫苏用沸水冲泡,放凉后再加入适量蜂蜜调味即可。   “如果咱们把这个方子直接呈给江夫人,岂不是更加能得到她的欢心?”姜瑞禾一边泡茶一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夏月初却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越倒贴,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儿,说不定还要怀疑你居心不|良。   “人啊,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比起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花费心思、绞尽脑汁得来的东西。” 第1182章 我好像看到陈哥了   送了几日冰雪梅苏茶之后,再去送餐的时候,待江府的下人把食盒提进去之后,姜瑞禾没急着走,从自己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给雪彤道:“这是我姐刚腌的紫苏脆桃姜,雪彤姐姐拿去尝尝。”   姜家老太太接连几日的三餐都是仙客来送来的,配上冰雪梅苏茶,老太太最近的饭量已经开始趋于正常。   江夫人甚至都起了把人挖到自己府上做厨子的念头。   所以雪彤对仙客来的手艺也是好奇得很,此时得了馈赠,立刻按捺不住地打开了盖子。   一股清爽的酸味首先冲入鼻腔,紧接着就闻到了桃子的清香和紫苏特有的味道,其中还掺杂着仔姜的凌冽香气。   雪彤闻着就觉得精神一振,伸手捏出一小片桃子塞进嘴里。   带着紫苏味道的酸甜汁水瞬间充盈满口,让人口舌生津,而且罐子似乎是刚从冰窖中取出来的,十分冰爽,一口下去,感觉暑气都消了大半。   雪彤意犹未尽地捧着罐子,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可真好吃,我可不敢收,老太太肯定会喜欢的……”   姜瑞禾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家老太太的自然是装在食盒里了,这是我姐特意叫我送给姐姐的,是为了谢姐姐的。   “雪彤姐姐成日在府里不知道,其实别看邛州城不大,可是厨行众人也是排外得很,我姐姐、姐夫厨艺好,回来之后没少受排挤,时不时还有人登门闹事,我们明知道是厨行的人在背后搞鬼,却也抓不到证据。   “多亏雪彤姐姐帮我们拿到了府上这单生意,如今我每日三次来府上送餐,厨行的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该怎么做,最近连上门胡搅蛮缠捣乱的人都没有了,不过是点自己做的吃食,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我姐的一点儿心意罢了,雪彤姐姐若是再推辞,我可要伤心了。”   雪彤闻言,这才收下罐子,抬手虚点着姜瑞禾的鼻尖道:“你这丫头,看着憨憨厚厚的,说起话来竟还一套接一套,说得好像我不收就大错特错了一般。”   “雪彤姐姐若是吃着好,回头我再给你送。”姜瑞禾盯着唐茹给她易容过的脸,笑得一脸憨厚。   “你过来些。”雪彤环顾左右无人,冲姜瑞禾招招手,待她凑近后贴着她的耳旁道,“你回去跟你姐说,这几日多上点儿心,昨个儿庆王妃召见我家夫人,我跟着一道去的。王妃很是关心我家老太太的身子,也说自己最近因为暑热,身子不适,我家夫人就跟王妃力荐了仙客来。   “王府不比我们府上,入口的东西都要十分小心,所以如果王妃信了我们夫人的推荐,这几日一定会派人扮做普通客人去你家吃饭……明白没有?”   姜瑞禾没想到大好机会就这样主动送上门来,一时间愣住都没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好在雪彤一直以为姜瑞禾的性格就像她易容后的长相一样憨厚,也并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笑着说:“傻丫头,一听到王府就吓傻了?”   姜瑞禾回过神来,立刻顺着雪彤的意思演下去,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雪、雪彤姐姐,你、你不是唬我呢吧?那可是王妃啊!王府里头啥好东西没有,咋也上外头买吃的啊?”   “如今大家刚从蓉城搬过来,即便是王府,吃穿用度上也比当初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你姐做菜的手艺又好,这有啥不可能的。”   “那,那给王府做菜,若是没做好是不是得砍头啊?”姜瑞禾干脆装傻到底。   “噗!”雪彤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脑瓜里想的都是啥啊,别说是王府了,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菜不好吃就把厨子砍头的道理吧?   “而且王妃是个挺和善的人,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让你姐好好做菜,只要跟给我们老太太做得水平一样,就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终于要跟庆王府的人搭上关系了,姜瑞禾回去的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说实话,如果不是战事要紧,姜瑞禾甚至有些享受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活,易容遮挡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貌,走在路上毫不起眼,不会引来任何额外的目光,让她觉得十分轻松。   虽然如今前面应该已经开始交战,但是城中百姓对宽大的护城河、坚固的城墙和充裕的存粮十分有信心,所以邛州城还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只有城墙和城门口增加的巡逻官兵,才会稍稍让人有点身处战场附近的紧张感。   姜瑞禾快走到仙客来门口时,两名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王府护卫的人迎面走来。   若是往常,姜瑞禾肯定会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儿,快步与他们擦肩而过。   但她此时心里一直想着王府会派人来尝尝店里的手艺,所以看到王府护卫时,就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   只一眼,她整个人就僵在当场。   刚才那个人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又好似十分陌生。   待她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两名护卫却早已消失在人群中,找不到踪影。   姜瑞禾在街头找了两个多时辰,即便精疲力尽也还是茫然不知目的地到处乱走,直到被四处找她的封七一把拉住。   “出什么事了?”封七拉住姜瑞禾,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你晌午出去就没了踪影,大家都担心死了,所有人都出来满城找你……”   姜瑞禾虽然停住了脚步,但是眼神依旧在人群中逡巡,对封七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封七无奈,好在姜瑞禾还肯跟着他走,只能想着先把人带回店里再说。   姜瑞禾跟随着封七的脚步移动,心里却分外茫然。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心里头的那个人。   终于回到酒楼后门处,封七正准备推门而入,只听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姜瑞禾突然开口道:“封七,我好像看到陈哥了。” 第1183章 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封七闻言脚步一顿,他当然知道姜瑞禾口中的陈哥是谁,那是对她未婚夫陈旭海的特有称呼。   “你在哪里看见他了?”封七挑眉问。   “就是刚才,在街上,我……我也不知道,不能确定,我……”姜瑞禾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混乱,脑子心里都搅成一团乱麻。   封七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继续往里走,道:“就算真看见人了,也没有你这样个找法儿的,听话,回去吃了晚饭,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开始我帮你一起找,好不好?只要他人还在城里,就肯定能找到的。”   姜瑞禾被封七的话安抚住,乖乖地被他牵着回了酒楼后院。   封七将人交给夏月初,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道:“人交给你了,我还得出去把其他人叫回来,他们还不知道人已经找到了呢!”   看着封七匆匆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身旁两眼发直的姜瑞禾,夏月初也不由得一声叹息。   有缘无分,有时候也是人生的一种无奈。   第二天,还不等封七帮着姜瑞禾一起出去找人,陈旭海竟然就自己送上门来。   两个王府护卫打扮的年轻护卫进店吃饭,姜瑞禾端着赠送的酸梅汤出去,看见其中一人的脸后,登时惊得掉了手中托盘。   木质托盘摔得四分五裂,两碗酸梅汤更是四散迸溅。   封七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先行上前挡在姜瑞禾身前,不住地给两个人道歉,并且直接开口承诺今日的吃喝全都免费。   他用力将全身都在抗拒的姜瑞禾扯到后院。   姜瑞禾的眼泪瞬间滚落,努力压抑着声音道:“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他!”   看着这样的姜瑞禾,封七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你先冷静一下,他如今是庆王府护卫,你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人了!”   庆王府护卫五个字终于让姜瑞禾从浑身颤抖的状态中慢慢冷静下来,她艰难哽咽着说:“陈哥是个好人,他、他不会……”   夏月初从后面走上前,拍拍姜瑞禾的肩膀道:“当初他去当兵的时候,夺嫡之争尚未开始,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如果当时他直接被分配到庆王麾下,一路跟着他从京城转移到川蜀,倒是能解释他为何这么多年跟家中失去联系。”   “你先回屋收拾一下,身上还都是酸梅汤呢!”夏月初把稍稍恢复冷静的姜瑞禾打发回去,自己出去到前面,满脸堆笑地对陈旭海道:“这位官爷,我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也是掌勺,刚才我妹子笨手笨脚的,弄了您一身酸梅汤,真是太对不住您了。我们后院有专门给客人准备的房间,不如您过去,我叫人给您准备水和布巾,帮您好生收拾一下。”   “那就劳烦老板娘带路了。”   陈旭海刚才坐的位置离姜瑞禾更近,落地迸溅出来的酸梅汤几乎都泼在他的身上,闻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让同僚随便点菜,自己跟着夏月初往后院走。   “听这位官爷说话,倒是有几分东海府的口音?”夏月初佯装无意地跟陈旭海攀谈。   陈旭海也不遮掩,笑着说:“老板娘好耳音,我的确是东海府人,只是出来当兵的年头多了,也渐渐开始学着说官话,只可惜学得半拉咔叽的。”   夏月初惊喜道:“官爷东海府哪里人啊?我老家也是东海府,夏家村的,小时候跟着我爹来重庆府讨生活,全家就一道过来了。”   “我家是平岭村的。”陈旭海突然遇到老乡,也十分惊喜,但是情绪很快就低落下去道,“我爹娘如今都还在老家,也不知道二老如今怎么样了。”   “军爷的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如今应该也在川蜀安家了吧?实在不行以后找机会,把爹娘也接出来全家团聚也是好的,让老两口晚年也能得享天伦。”   陈旭海的神色更加黯淡,眉宇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伤,眼圈也隐隐有些泛红。   “我在老家早有婚约在身,怎么可能随便在川蜀安家,只是,我一走就将近十年,也不知道瑞禾还会不会等我……”   他说完又苦笑着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这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如今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若是遇到了更好的人家,早点成亲也是应该的……”   陈旭海话没说完,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猛地冲进他怀里,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这、这是做什么……”陈旭海被死死抱住,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看这人的装束打扮,分明就是先前把酸梅汤洒了自己一身的小娘子。   陈旭海之前听同僚说过,像他这样年轻单身的王府护卫,不仅王府中的丫鬟想嫁,外面也有不少小娘子觊觎。   但他也只是听说,还从没见过这样热情主动的。   陈旭海慌得脖子都红了,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去,赶紧后退几步,躲得远远的,看都不敢朝对方的方向看,低着头连声道:“陈某有婚约在身,还望小娘子自重。”   “傻子!”姜瑞禾哽咽的声音中还带着遮掩不住的喜悦,“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陈旭海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是当他终于缓缓抬头看向姜瑞禾的时候,整个人就当真傻在当场。   虽然时隔近十年了,但是姜瑞禾还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只是出落得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瑞、瑞禾?”陈旭东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这才确认眼前的姜瑞禾是活生生的真人,而不是往常那样,只是因为日有所思,所以才夜半入梦的幻影。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痴痴地看着对方。   夏月初功成身退,走前还拍拍封七的肩膀,把他也一并捎带走了。   “走吧,别看了,多年未见,给他们点儿私人空间吧!” 第1184章 此生绝不负你   两个人就像是看不够似的,顾不得说话,只拼命地盯着对方看。   虽然没有人打扰,但是陈旭海心里知道,同僚还在前面店里等着,不能耽搁时间太久。   “瑞禾,后天我休沐,到时候我来找你,你等我。”   姜瑞禾连连点头,但是也不忘叮嘱:“陈哥,我在酒楼这边的事,万万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陈旭东点头答应,临走前最后鼓起勇气,伸手抓住姜瑞禾的双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飞快转身进屋,扯下一块布巾,胡乱蘸水将身上大致擦拭一番,便头也不敢回地回到店内。   他怕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姜瑞禾那双脉脉含情,好像会自己倾诉哀思的双眸,就会把一切都忘记,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激动和感动中无法自拔。   姜瑞禾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在邛州见到了陈旭海,整个人兴奋得无法自已。   夏月初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叫来水韵,交代她盯紧陈旭海,一旦他要把酒楼这边的事情透露出去,就立刻把人解决掉。   好在陈旭海似乎的确如姜瑞禾所说,是个老实人,他牢牢守住了对姜瑞禾的所有承诺,休沐当日,果然早早就来到店里。   两个人这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详细聊着分开这些年,各自都经历了什么。   陈旭海的经历说曲折也曲折,但长话短说其实跟夏月初猜测得差不多,他参军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还没上过战场,就被分配去庆王府做了护卫。   庆王夺嫡失利,带着手下、亲眷退守蓉城,陈旭海作为王府护卫,自然也跟着一起转移。   到了蓉城之后,就彻底跟外界断了联系。   好在他只是王府的护卫,一直跟在庆王府的女眷身旁护卫,并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争,手上也从未沾染过鲜血。   姜瑞禾听到这里,才算大大地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这两天一直辗转难眠,久别重逢的兴奋和喜悦渐渐消退之后,她就开始忍不住担心。   虽然陈哥当初跟着庆王是身不由己,但是如果这些年他真的站到了大齐的对立面,那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   她自问不是一个多么有民族大义之人,可薛承和夏月初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们与庆王有不共戴天之仇……   爱人还是恩人,这样的抉择摆在面前,对苦守多年终于找到未婚夫的姜瑞禾来说,真的是太痛苦了。   所以听到陈旭海说自己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争的时候,她心里大石头终于轰然落地,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   陈旭海伸手帮她擦去眼泪,自己却也哽咽道:“瑞禾,你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姜瑞禾美眸含泪地看着他,粲然一笑道:“之前我总会想,自己的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今我知道了,如果我当年吃过的苦,是为了让我能够遇到月初姐,让我能够找到你,那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苦,一切都甘之如饴。”   陈旭海花了一个多时辰,细细地听姜瑞禾从他去参军开始讲起。   听她说到自家父母因为他的音讯皆无悲伤欲绝,早早白了头发,不由得热泪盈眶,大呼儿子不孝。   听她说到父母死后差点儿被哥嫂变卖时,愤怒得捏紧了拳头。   听她说到多亏夏娘子伸出援手,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还教她学本事,教她不再自怨自艾,还帮忙关照自家父母,忍不住激动地抓住姜瑞禾的双手道:“夏娘子不仅是你的大恩人,也是我们陈家的大恩人,若不是她救了你,你也不可能继续等着我;若不是她让我爹娘有了盼头,说不定等我终于能回家的时候,面对的就只剩两座坟茔;若不是她带你来了川蜀,咱们也不可能这么快久别重逢……瑞禾,要不你问问夏娘子,如果不嫌弃,我也不在王府做了,我、我也过来跟你们一起,我能保护你们,我……”   “陈哥,你别着急。”姜瑞禾道,“如今我们好不容易靠月初姐的厨艺搭上了王府这条线,但还是太过表浅,很难接触到核心的消息,你如今在王府,正好能够帮得上我们。”   “你是说,让我从王府内弄消息出来?”   “月初姐说了,你不用可以打听什么,以免暴露自己遇到危险,你只需将你在王府内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有用没用月初姐自己会筛选。等到薛将军打败庆王那狗贼,咱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姜瑞禾的最后一句话,在陈旭海本就向她倾斜的天平上加了最后一块砝码。   “你放心吧,我在王府多年,如今大小也是个管事的了,我心里有数。”   陈旭海抬手轻抚姜瑞禾姣好的脸庞,轻轻将人揽在怀里,用嘴唇轻触她的发丝,道:“我一直以为,你有父母,有哥嫂,他们会看顾你,会替你打算,就算你真的没有等我,再嫁他人,肯定也是过着幸福安稳的日子。   “万万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却在我爹娘都不抱期望的情况下还死心塌地地等我,帮我照顾爹娘……瑞禾,你的这份深情厚谊,我陈旭海铭记在心,此生绝不负你。   “此番邛州事了,我就带你回东海府,咱们跟爹娘一起,关起门来过平安喜乐的小日子,好不好?”   姜瑞禾顺从地靠近他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令人倍感安全的沉稳心跳,轻轻点了点头。   陈旭海抚摸着姜瑞禾的秀发,耳朵却突然一抖,眼神猛然犀利地朝窗户看去。   窗外,夏月初慢慢走过来,看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攀在二楼窗外偷听的封七,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瑞禾,该吃饭了!”夏月初在窗外喊了一声。   陈旭海走到窗边,推开窗扇看到夏月初正站在下面冲自己招手,眼底刚刚浮起的戒备尽去。   封七如壁虎般贴在墙上,见自己刚才不小心弄出的声音被夏月初无意间遮掩过去,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夏月初走前,冲他投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第1185章 真不要脸!   前方战事不知情况如何,邛州城里却依旧一片祥和,甚至因为中秋将至,竟还平添几分喜庆。   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夏月初心里都忍不住浮现一句古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当然,庆王如今不过是个用兵造反的叛贼,用亡国来形容他,似乎稍微有那么点儿过了。   多了陈旭海这个帮手,仙客来成功揽下庆王府的生意,一时间在城中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夏月初来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带了不少真金白银,如今非但没有用到,反倒还存下了一些银两。   姜瑞禾盘账的时候也是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月初姐就是有本事,到哪里开酒楼都只赚不亏。”   她说完没听见回答,抬头便看见夏月初趴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笼上,努力想要汲取下面冰盆的凉气,希望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儿。   “月初姐,虽然邛州是比京城热,可你也不能太贪凉,你身子弱,当心生病。”   夏月初勉强抬起眼皮看向姜瑞禾,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从跟陈旭海重逢之后,姜瑞禾就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   以前她只是美,却只是娴静的美,总觉得少了那么一丝鲜活气儿。   可是现在,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一颦一笑,甚至一根头发丝都在诠释着什么叫活色生香。   再一想到现在都不知身在何处、平安与否的薛承,夏月初觉得自己更郁闷了。   她重新垂下眼帘,生无可恋地说:“我拒绝吃狗粮。”   姜瑞禾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低头看看趴在桌子底下,热得舌头耷拉在外的两只傻狗,一头雾水道:“晌午不是刚喂过了么?”   这次,夏月初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单方面拒绝跟沉浸在爱河中的女人沟通。   房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唐茹也不等里面允许就推门而入,撇嘴道:“陈旭海来了。”   姜瑞禾立刻整个人从凳子上弹起来,刚要往外走又赶紧抬手摸摸头发,理理衣裳。   夏月初发出一声呻|吟,原以为是来出生入死的,如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姜瑞禾没工夫理会她的无病呻|吟,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是忘了描眉还是忘了涂粉?”夏月初拿她打趣。   姜瑞禾抿嘴笑道:“月初姐,王府那边有了前线最新的战报,赶紧来给你报喜。薛将军首战大获全胜,庆王手下的五万人马几乎全葬送了,只留下数百亲卫护着他逃了,只是如今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真的?”一听到薛承的消息,夏月初立刻来了精神,也不觉得热了,一叠声地问,“那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赢了庆王之后呢?下一步是要去蓉城了么?”   “月初姐,你清醒一点。”姜瑞禾无奈,“这是从庆王府得来的消息,怎么可能知道薛将军的情况。”   “也是,我这是关心则乱了!”夏月初自嘲地一笑,叹了口气道,“原以为来到前线,说不定还能偶尔见他一面,来了之后才知道当初自己想得有多幼稚,即便同在川蜀,也好似离着十万八千里。”   姜瑞禾坐下,也跟着夏月初一起叹气。   “你不去陪你的陈哥哥,学我叹什么气!”   “陈哥刚才说,以后他估计不能经常过来了,因为庆王最看重的幕僚顾元顾先生马上就要带人从蓉城到邛州来了,庆王妃已经着人将前院收拾出来,准备迎接顾先生了。   “他还说顾先生这人十分有本事,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庆王平时对他十分信服。   “眼下庆王不在,王妃便更是唯他马首是瞻,准备将整个儿王府的执掌大权都交到他手里去。今个儿晌午用膳的时候还说,顾先生来了她心里就踏实了呢!”   “是么,这么厉害。”夏月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顾元此人,夏月初早在保定府开上膳堂的时候就听说过。   按照倪钧倪先生的说法,顾元应该是朝廷的自己人,也一直努力将庆王的消息传回朝廷,基本没出过差错。   但薛承却总是对他心存疑虑,无法全然相信。   当初夏月初在陈瑜白处主动请缨得到允许后,陈瑜白还特意单独交给她半枚玉佩,说顾元是朝廷的人,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去找他求助。   但是陈瑜白跟薛承相比,夏月初自然更信任薛承,即便他自己连为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也去跟大家说一声,顾元身为幕僚,肯定是个心细擅谋算的人,大家今后行事务必更加小心。”   邹泓得知夏月初的吩咐之后,将晚上巡夜从一个人改成了两个人,自己跟唐茹一组,水韵和宋一然一组,交替巡夜。   傍晚刚改的,夜里就抓到一个贼。   邹泓跟唐茹两个人,勉强与对方打了个平手,但好在是把人缠住了没让对方逃走。   屋里人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封七和宋一然穿着中衣中裤就跑出来帮忙,水韵则一直守在夏月初身旁。   在四个人的围攻之下,黑衣人很快落败,被封七一把锁住胳膊,反拧到身后,按在地上。   邹泓忍不住有些后怕道:“多亏今天是两个人值夜,若单我一个,怕是就得让他跑了。”   唐茹跑过去一把扯掉黑衣人面上的黑纱。   “咦,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吐蕃的……叫什么来着……”她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扎拉钦!”封七一口叫破黑衣人的身份,“你不好好在吐蕃待着,跑到邛州来做什么?”   扎拉钦被封七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按在地上,整个上身被压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十分苦难。   他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我、要、见、夏、娘、子——”   “呸!”唐茹闻言立刻啐了一口,骂道,“登徒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对夏娘子不怀好意,如今还想半夜偷闯,真不要脸!” 第1186章 突然觉得更羡慕薛承了怎么办?   扎拉钦被控制住之后,夏月初才从房间出来,皱眉看向扎拉钦,心情颇有些复杂。   虽然扎拉钦一直表现出对她十分迷恋的样子,但是夏月初一直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二人其实并没有过太多交集,她也不像姜瑞禾那样美若天仙,扎拉钦所谓的一见钟情,在她看来其实是有点儿瞎扯;   而这次扎拉钦不顾危险乔装潜入邛州,夜闯仙客来,她也并不认为是因为思念自己。   夏月初坐下,看着被封七倒剪双手控制住的扎拉钦,问:“你如何知道我在邛州?找我有什么事?吐蕃内部出问题了?”   扎拉钦之前还一直在跟封七较劲,但是他越挣扎,捆着双手的绳子就越收紧。   此时看到夏月初,听到她的问题,扎拉钦却突然放松下来,忍不住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好歹你也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女人,居然都不为我冒险潜入邛州感动一下,问的都是这么理智的问题么?”   看着扎拉钦黑亮清明的双眸,夏月初也笑了,道:“如今战局紧张,大家也都挺忙,打开天窗说亮话,节约彼此的时间不好么?”   “你知道顾元这个人么?”扎拉钦果然也不再废话,单刀直入主题。   夏月初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凛,但是表面丝毫不露声色,点头道:“知道,庆王手下的头号幕僚,深得庆王信任,明天就要从蓉城出发来邛州了,你该不会故意赶在他来之前进城找我吧?”   “他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他不仅是庆王府的幕僚,也是吐蕃的国师。”   屋内所有人俱是一惊,吐蕃国师?   夏月初也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吐蕃还有国师?之前吐蕃王带你进京,也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吧?”   “的确。”扎拉钦道,“因为这件事,只有父王和我知道。   “国师跟随庆王之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主动联系上了父王,信中分析了吐蕃当前的局势,还指出了两个心存异心的部族。其一是父王早就在提防的,另外一个却是他一直十分信任的。   “虽然父王当时表现的对这封信不屑一顾,但是这根刺到底还是扎在了心里。经过私下的调查,父王发现对方真的心存反意,真是隐藏得太深了。   “那次之后,父王就对国师多了几分信任,甚至连后来选定我做继承人,也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国师的分析和意见。所以我从一开始,对国师就心怀敬意,而且十分信任。”   扎拉钦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一下才继续道:“就连当初我在保定府遇到你,也是国师安排的,他信中写,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会遇到命中注定属于我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会辅佐我达到比父王还要卓越的成就。”   夏月初登时明白过来,这傻孩子,根本就是被人一步步洗脑了,难怪她一直都觉得扎拉钦的迷恋来得莫名其妙,像空中楼阁,没有半点儿能够落脚的现实作为依凭。   “那如今呢?顾元做了什么让你醒过来了?”   扎拉钦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夏月初,当顾元身上的光环被剥脱之后,他以为自己对夏月初的迷恋也应该随之消失。   毕竟无论从容貌还是身材上,他都能轻易得到比夏月初更加完美的女人。   可如今再见到她,听到她冷静的声音和一针见血的提问,扎拉钦才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对夏月初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停留在外表或是顾元那些现在看起来十分可笑的宿命论上。   这个女人,她的思想,她的聪慧,她的胆识,才是最迷人的所在。   容貌,身材,这些外在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不在诱人,但是夏月初的优点,却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闪耀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突然觉得更羡慕薛承了怎么办?   “他给我写信,用你来川蜀的消息做诱饵,让我弑父篡位,然后带着人马帮他一起跟大齐朝廷作对。”   “你既然选择把这些告诉我,是否能够说明,你已经从对他的盲目崇拜和信任中挣脱出来了呢?”   “对。”扎拉钦点头,“他以为我从小跟着母族东奔西走,成年后才被父亲接回身边,我肯定对父王感情淡漠,甚至会对他有所怨怼。但是他想错了。   “从小母亲就给我讲父亲的事情,我崇拜他,他是我的信仰,我的榜样,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有所改变。”   夏月初心下盘算,顾元身在庆王身边,私下却还勾着大齐和吐蕃,再想到庆王与西夏的联手,这其中说不定也有他的手笔。   一个人搭了四条线,还在不停安排运作,不得不说此人的确头脑过人。   当初陈瑜白之所以会跟夏月初商量派往邛州的人手问题,并且在夏月初坚持自动请缨之后也没有太过反对,要说这件事跟顾元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反正夏月初是不信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如今朝廷还不知道顾元的真面目,薛承那边虽然对顾元有所疑虑,却也没有证据,万一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得赶紧给承哥和朝廷送信说明此事。”夏月初心急如焚,“可现在不知道承哥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信还能不能平安送出蜀地。”   “我去送信吧!”封七原本一直站在扎拉钦身后,怕他突然暴起伤人,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开了,又听得夏月初这样说,便上前一步,主动揽下这桩差事道:“我可以带先去重庆府,如今项将军已经占据重庆府,他应该会知道薛将军的去向。然后我继续去找薛将军,给朝廷传信的任务交给项将军正好,如此一来什么都不耽误。”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姜瑞禾脱口而出,不赞同道,“如今川蜀很多地方都已经变成战场,就算你会功夫,可终究只是一个人,如何打得过千军万马!” 第1187章 一双眸子叫人过目难忘   最终,封七还是坚持要去送信。   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他身手不错,单打独斗时间久了,只要不倒霉碰上庆王的人马,平安到达重庆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邹泓四个人出了身手好之外,还各有擅长,而且在一起配合的时间也久了,他们一起留在夏月初身边,也能更好地保护她,对她的帮助更大。   姜瑞禾被封七摆出来的理由堵得哑口无言,自己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垂眸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夏月初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同意让封七出去送信。   至于扎拉钦这边……   她低头看看还被捆着双手双脚的扎拉钦,虽然对他说的话已经信了大半,但还是不敢轻易把人放开。   扎拉钦把话都说出来之后,自己倒是轻松了许多,绑不绑着似乎对他也没什么影响,见夏月初看向自己,还很好心地主动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顾元的身份……”   顺便看看自己喜欢你,究竟是错觉,还是现实……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现在是决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我还要尽快赶回吐蕃,按照我们与大齐皇帝的约定,这次大齐朝廷出兵平叛,需要的时候我们吐蕃是要出兵相助的。虽然现在看起来薛将军是占据优势的,不过我也还是要做好准备的。希望到时候我带人来帮他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承你吉言。”夏月初这话说得十分恳切,她也敏锐地发现扎拉钦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之前是迷恋到甚至有几分疯狂的,而现在虽然眼中还是有欣赏之色,但是整个人的气场都平和下来。   “如果不是相隔千山万水,说不定我们以后能成为朋友。”   “朋友无所谓远近,关键是交心。”扎拉钦抬头看着夏月初,“吐蕃永远是大齐的朋友,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屋里的气氛太过真挚,让夏月初有一丝丝的尴尬,她打破气氛道:“虽然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但我还是不敢让人解开你的手脚,委屈你就这样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出城回吐蕃吧!”   第二天一大早,酒楼还没开门,外面的街道上就是一阵喧哗。   “外头怎么了?”夏月初刚起身,在后院二楼都听到了声响,“瑞禾你去看看。”   不多时,姜瑞禾跑回来道:“月初姐,是顾元带兵来了。”   “多少兵?”夏月初闻言心里一惊,怎么来的这样快?还带着兵?   她有种预感,顾元来了之后,邛州城里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到前些天的宁静祥和了。   “扎拉钦顺利离开了么?”夏月初穿好衣裳,起身下地,撑起南边的窗户朝下面院里张望。   “走倒是走了,邹大哥、封七和老贺陪着走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顺利出城。”   姜瑞禾话音未落,夏月初就看到邹泓、封七跟扎拉钦一起从外头回来了。   封七抬眼看见扒在二楼窗口冲自己投来询问眼神的夏月初,摇摇头道:“许是因为顾元来了,今日城门除了倒夜香、送水、送柴、送菜这些人,其他一律不许出入,我们只能先把人带回来再做打算。”   “看见顾元带了多少人马过来么?”   “约莫得有三千精兵,刚才回来正好他们列队从主街路过,那走起路来,气势都不一样,绝对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不是临时凑数的募兵。”   扎拉钦接话道:“他们还带了不少守城的武器过来,这会儿正在往城里运,刚才外面那么大声音,就是因为围观的老百姓头一回看到火炮,全都一惊一乍的。”   “看来顾元是昨日连夜从蓉城赶过来的啊!”夏月初若有所思地看向扎拉钦,“他该不会是知道你来了,专门带兵过来堵你的吧?”   扎拉钦也被夏月初说得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又道:“应该不会,我收到他的信后就对他有所防备,这次过来一路都小心隐藏行踪,除了父王,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那就奇了怪了……”夏月初对顾元的行事,也着实摸不着头脑。   虽然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都想不通,可酒楼却还是要照常开门。   但是让夏月初没想到的是,扎拉钦乖乖待在后院,没有出任何幺蛾子,酒楼里却来了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着面前一身月白长衫,大热天也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夏月初不得不承认,这应该是自己来到大齐后,见到的所有人里,形象跟身份最为贴合的一个人——他活脱儿就是从前世古装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军师。   顾元面色青白,嘴唇是极浅的粉色,毫无血色,都不用懂医,正常人打眼儿一看就知道他身体不好。   唯有一双眸子叫人过目难忘。   乍一看好似人畜无害,其实暗藏玄机。   所有的锋芒和精光都被他小心地收拢起来,用温柔的外衣包裹,能够轻易骗过如扎拉钦一般的无知少年,以及庆王那个大傻子。   夏月初上下打量着顾元,神色有些惴惴不安,不敢确信地试探着问:“您真的是顾元顾先生?”   顾元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红绳下端坠着半块玉佩,轻咳两声道:“信物!”   夏月初看到玉佩,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从袖袋内掏出陈瑜白交给自己的半块玉佩。   两片残缺的玉佩没有任何悬念地拼成了完整的一块。   夏月初像个突然看到偶像的追星少女一般兴奋起来,笑得一脸天真无知。   “临行前陈大人说,到了川蜀如果有事可以找顾先生,但我当时也没能去蓉城,直接就被送到邛州,今天早晨听说先生终于带兵来了,我别提多激动了,还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先生一面。   “万万没想到先生今日竟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找我,没耽误先生的正事儿吧?其实我这边也没什么事,先生根本用不着这么着急。邛州城里日子过得还算安逸,这酒楼本来是作掩护的,谁成想生意还挺红火,如今得知先生带兵入驻城中,我心里头一下子就安定了,更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了……”   听着夏月初的喋喋不休,顾元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轻皱了一下。 第1188章 生错时代的传销鬼才   夏月初知道顾元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这么多年,他能得到庆王的信任,还一直没有断了跟朝廷的联系,还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西夏国师,甚至插手了吐蕃的内政。   她甚至怀疑庆王之所以能跟西夏合作,也是顾元一力促成的。   在顾元这样的大佬级人物面前,夏月初深知自己即便两世为人,也完全不够瞧的。   她的演技也绝没有到连顾元都看不出破绽的精湛程度。   所以她选择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话痨,用密集的废话扰乱顾元的五感,掩盖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细小失误,同时在顾元面前塑造出一个没经过事儿、没什么脑子只会做饭的家庭妇女形象。   顾元开始还礼貌地听着,但他连夜从蓉城赶过来就已经十分疲惫了,夏月初的话又实在太过密集还抓不到任何重点,几乎要把他说得开始打瞌睡了。   “咳——”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咳嗽一声,打断道,“夏娘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薛将军如今的情况么?”   夏月初一听这话,立刻停下唠叨,手也不由自主攥紧椅子扶手。   她勉强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吞了一口口水润润有些干涩的嗓子,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双手松开椅子扶手,用力绞紧在一起,低声道:“顾先生,对不起,我这人一紧张,就会忍不住扯七扯八地乱说话……承哥如今究竟……”   “唉……”顾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薛将军率领一万薛家军就敢去跟庆王的五万人马硬磕,如今只剩一百多个骑兵护着他往北逃了。”   “不可能!”夏月初猛地站起身,力道之大,将沉重的实木椅子都撞翻在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封七听到声音立刻开门冲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在外面神色各异,但也都全神戒备,尤其邹泓等四人,都是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模样。   “没事,你出去!”夏月初抬手挥退封七,双手撑在桌上迫近顾元,“不可能,承哥出身将门,自幼熟读兵法,更是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他十几岁就已经能带兵打出以少胜多的漂亮胜仗了,先帝都曾经亲自夸赞过他,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输给庆王了,我不信,不信——”   夏月初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后面几乎都已经是在嘶吼,眼泪也早已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顾元静静等夏月初喊完,他没有跟着拔高嗓门,却反倒将声音稍稍压低,平静中透着忧伤地看着她道:“的确,你所说的,都是薛将军的优点。但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他自己都没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役,更不要说亲自上阵,指挥这么多人的战役了。   “薛将军年轻时的确是靠一场以少胜多的胜利名声大振,但是以少胜多之所以经久不衰、让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它太过稀少,太过难得,才会成为千古传唱的经典。   “但是很遗憾,现实当中,绝大部分都还是正常的以多胜少、以强胜弱。”   顾元说到这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许薛将军正是因为被年少时的光环蒙蔽了双眼,才会再次选择挑战以少胜多,希望能够再创辉煌,只可惜,这次他失败了……”   夏月初刚才的眼泪还是逼着自己挤出来的,这会儿听着顾元低沉的声音,跟着他的节奏,立刻当真有了想哭的冲动。   要不是早就得知薛承大获全胜的消息,她此时没准儿也就当真了。   夏月初此时却只觉得戒备更甚,眼前这个人真是太恐怖了,他简直是个洗脑大师,竟然还会利用自己声音、语气和语调的变化来引人进入他设定好的情绪之中,不知不觉就会让人丧失自己的思考判断能力,完全跟着他的引导走了。   这人若生在现代,肯定能成为一个传销大师!   夏月初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在京城的时候,陈大人明、明明说……如果我来邛州,就能帮得上承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夏娘子,你想帮薛将军么?想帮你的夫君赢得这场战役,让他立下大功,回京之后平步青云么?”   夏月初缓缓抬起头,满脸泪水,狼狈不堪地透过眼泪看向顾元,抽噎着问:“我、我能帮上忙么?可是我除了做饭别的什么都不会……难道要在给王府送的饭菜里下毒么?”   顾元再次忍不住皱皱眉头,强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努力让自己耐心地引导道:“你还记得扎拉钦么?”   夏月初心道,我当然记得,人现在就在我店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但她表面却还要装出惊讶的样子问:“扎拉钦,那不是吐蕃王的继承人么?顾先生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我听说扎拉钦对你十分倾慕?”顾元的声音带着诱|惑,“如今能帮薛将军的,就只有吐蕃了。他们有强壮的勇士,有矫健的骏马,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对你十分迷恋的王位继承人,只要你肯……”   “可、可是我……”夏月初好像被顾元说得心乱如麻,拼命摇头道,“顾先生,我是有夫之妇,我也不知道什么倾慕不倾慕的事情,你千万不能乱说,尤其不能让承哥听到,他……”   “夏娘子,现在已经是紧要关头,如果你不肯帮忙,你很快就要从有夫之妇变成一名膝下无子的年轻寡妇,而且以薛将军的身份地位和他马革裹尸的死法,你也没有改嫁他人的可能,只有回到京城那个空荡冰冷的将军府,一个人孤独终老……”   “别、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夏月初双手抱头,浑身都在颤抖。   “夏娘子,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顾元起身,继续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逼你……不过你要明白,留给薛将军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第1189章 苦不堪言   立秋将至,川蜀大地丝毫感受不到秋的凉意,太阳肆意散发着光和热,炙烤着世间万物。   虽然经常下雨,但是却丝毫起不到降温的作用。   雨过天晴后,积水在阳光下飞快蒸发,将天地间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   潮湿、闷热,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备受煎熬。   尤其此番前来平叛的朝廷官兵以北方人居多,更加不适应川蜀这边的天气,简直是苦不堪言。   当前面传令过来就地休息的时候,所有士兵们都松了口气,东倒西歪地瘫坐在草地上,为数不多的树荫下更是挤满了人。   “川蜀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一名士兵拿着头盔扇风,气喘吁吁道,“上午下雨,下午汗蒸,又闷又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新兵四肢张开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硕大的太阳,绝望道:“咱们从入蜀之后就拼命赶路,这都五六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兵则相对淡定许多,叼着草棍道:“按时休息,停下来吃饭睡觉,你管着叫拼命赶路?这不就是正常的行军么!”   “郭哥,那得啥样才叫拼命赶路?”年轻士兵翻了个身,看着老兵好奇地问。   “没日没夜地走,除了拉屎撒尿就没有停下脚步的可能,干粮都是一边赶路一边吃,睡觉就更不要想了。”郭姓老兵想起当年那段经历,也忍不住五官扭曲,想必也是不想回忆,“我当年一直跟着走了五天五夜,到最后都已经感受不到腿脚的存在了,只知道要跟着走。”   年轻士兵听得脸色都青了,问:“这样就算赶到地方,也没力气打仗了吧?”   “打什么仗啊,逃命!”老兵吐掉嘴里的草棍儿,“跟着走下来的就活了,掉队的基本都没命了。”   年轻士兵显然没料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半张着嘴都忘记合上,显得有些傻气。   “行了,说那些做什么,晦气。”旁边有人听不下去,强行转换话题,结束了两个人的闲聊,“你们说,以咱们的速度,要多久能跟江尉明碰上?”   “最近行军速度的确挺快,我估摸着,照着这样走下去,不出十日就要跟江尉明率领的大军碰面了。啧啧,秦将军怕是有点急功近利了,不过年轻人,想表现自己、想立功,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兵说到后半句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周围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想来也是对秦铮率兵有不少的疑虑。   不过队伍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质疑,也是因为秦铮实在太过年轻,尚未成家,更没有过独立带兵的经验……   任何一条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被人质疑,更何况他自己一下子占了三条。   但是由他领兵是薛承的决定,他曾经推辞过,但最后因为薛承的坚持就这样定了下来。   自从跟着薛承经历过最低谷,自己又经历过那么一段卧床不起、宛如废人的时期,秦铮现在的心态跟以前大不相同。   对于下面的质疑和微词,他听了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根本不往心里去。   他现在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更好地完成薛承交给他的任务。   接下来,秦铮继续率领大部队往西南方向走了两天,最终在一座山前停下了脚步。   秦铮仔细比对地图,又询问当地向导,确定此处的确就是薛承之前在地图中给他圈出来的位置之后,立刻传令道:“全体入山扎营,就地休息。”   午饭后,一个接一个的命令被传达下来。   伐木、挖壕沟、建防护墙。   这让原本觉得秦铮贪功冒进的人都十分惊讶。   秦铮这是要以逸待劳?在这里扎营等着江尉明主动送上门来?   尤其当厢兵们在山里转了一圈排摸情况之后,意外地发现这个地方的选择真是绝了。   这座山是典型的南方丘陵山脉。   一般来说,丘陵山脉的高度通常不高,多绵延数里,占地较广。   秦铮选择的扎营地点,正好位于这片丘陵山脉中间,山峰形态诡谲,西面和南面的山坡一缓一陡,其他两面都是陡峭的绝壁。   而且因为丘陵连绵起伏,以江尉明麾下的人马数量,是根本没办法将他们彻底围困在山上的。   所以只要在缓坡扎营,坡下挖壕沟,建防护墙,架设车弩,这里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唯一的问题就是,江尉明真的会那么傻,自己送上门来挨打么?   不过即便大家心里有这样的疑问,也没人敢去询问秦铮,都各司其职,专心做好手里的工作。   半山腰,一棵棵大树被放倒,抬到山下,将一端深埋地下,做成半人多高的防护墙,防护墙与山之间,挖了半人高的壕沟。   防护墙后架设车弩,随时可以对敌军进行远程打击。   防护工程的修建一直持续了数日,秦铮像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做山大王一般,不断提出新的要求。   好在人手充裕,防御工程的建造进度推进得一直十分顺利。   当防护墙已经将两面山坡全部包围起来之后,根据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江尉明的大军距他们大概只有三天路程了。   秦铮闻言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将几位副将都叫到大帐中,指着地图道:“根据探子来报,江尉明麾下大军应该在十万以上,而我们只有五万人手。   “他的大部队现在已经到了这里,按照他的行进速度,最多三天时间,就差不多能到山脚下了。   明日,我带五千骑兵前去会会江尉明,争取将他们的大军引过来,咱们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是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应该也是能跟他们斗上一斗的!”   “秦将军,您如今是我们这一路人马的主帅,不可以身犯险,带领骑兵前去诱敌深入的差事,还是交给末将去吧!”校尉武浩成出列请战。   秦铮却摇头道:“这件事是薛将军早就安排好的,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好大本营!”   “是!” 第1190章 秘密武器   江尉明率领大军从蓉城出发,一路向陕进发,准备迎战薛承带队的主力部队。   但是根据派出去的人不断传回的消息,江尉明发现,庆王似乎预判失误,直奔蓉城的部队根本不是薛承所带的大部队。   江尉明有些担心,因为如果薛承不在这边,那他肯定就是去了重庆府那边。   庆王手下的精兵几乎都集中在江尉明这里了,如今一不小心成了田忌赛马,庆王那边怕是要危险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西夏骑兵了。   江尉明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就把希望寄托于西夏人身上,顿时有些厌恶自己地起身,虽说如今他带领的这十万人,里面就包括一万多西夏骑兵,但是有儿子被杀的血海深仇横亘在双方中间,让他跟这些西夏人适中没有办法更好地相处。   好在扈舸也十分有眼力见儿,从来不主动到江尉明面前晃荡。   双方虽然步调一致的行军、休息,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实际人员上,都像是两道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各顾各的。   随着日复一日的行军,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斥候们出去探查情报所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所有人的精神也随之越来越紧绷起来。   直到一天晚上,一名浑身染血的斥候被马载回来,回到大营只说了一句“骑、骑兵偷袭……”就从马背上跌落,没了气息。   斥候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枚羽箭。   江尉明的大营立刻就喧闹起来,但是很快随着士兵们归列站好,一切又回归安静。   “敌军的骑兵近在咫尺,但是不足为惧,今晚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近十万人的口号声震天,惊飞数不清的山鸟。   秦铮带着的五千骑兵,大部分薛承分给他的薛家军人手,小部分是从朝廷军队中挑出来的精壮好手。   他们骑马奔袭了一天,在天黑前,成功缩短了与江尉明大部队的距离。   “咱们的任务就是撩完就跑,把江尉明引到大本营去,绝对不可恋战。大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我一个都损失不起,所以还望大家自己爱惜自己,不要冲动行事。”   站在已经能远远看到大营火光的小山包上,秦铮对众人做了最后的叮嘱。   “还有,出发前我曾经跟大家说过的秘密武器。”秦铮说着,终于下令打开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带了一路的上百口箱子。   箱子里装满干稻草,稻草之中放着一个个黑色的球状物,比正常成人男子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旁边拖着一根长长的引线。   “这是?震天雷?”有识货者惊呼出声,“有火炮名‘震天雷’者,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爇围半亩之上,火点著甲铁皆透。”   “没错,这是震天雷,而且还是经过改进的版本。”这就是秦铮带了一路的秘密武器,他有些得意地向众人介绍道,“震天雷内除了火药,还混装有铁砂,点火丢出去炸开之后,外表的铁罐会被炸得四分五裂,铁砂也会被炸得四散崩开,杀伤力比以前的震天雷绝对更上一层楼。   对震天雷的改造,主意是夏月初出的,实际操作的则是薛承。   大齐的技术发展至今,无论火炮还是形同手榴弹的震天雷,都已经不再是前朝那种十分不稳定,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自杀的劣质火器。   震天雷的引信分为两种长短,引信较长的适用于抵御攻城,点燃引线之后,用投石机远远地扔到城下,一炸就是一大片,非死即伤。   还有一种就是秦铮这次带出来的,引线较短,功能形似后世的手榴弹,点燃引信之后由人扔出去,正适合今天的任务使用。   秦铮说罢,随手抄起一枚点燃,用力丢出去,准备给大家做个示范。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落点周围的灌木瞬间倒伏一片,铁片、铁砂四溅,将周围的大树伤得体无完肤。   硝烟散去,秦铮点了点头,早就围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的士兵们立刻冲上去一探究竟。   爆炸以震天雷的落点为中心。   最中央是一圈灶坑一样的焦黑,草木都化成了黑灰,而周围的大叔也遭了殃,浑身都嵌满了铁片和铁砂。   有人拔刀朝树干砍去,想对比一下看在树皮上和看在敌人的胸甲上有什么区别。   随即发现只要出于攻击范围之内,震天雷炸飞的铁皮应该可以穿破普通的牛皮护甲,可以说是现在除了火炮之外威力最大的火器了。   而火炮还有笨拙不易携带,操作起来至少需要两个人配合等缺点。   震天雷却不同,它本来就小巧,也不是很沉,操作更是简单,只要控制好炮弹的落点,不要丢到自己人头上,也不要丢到自己人身边,那对敌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秦将军,这东西每个人都能分到么?”   看到效果的士兵们两眼放光,兴奋得像一群见到新玩具的孩子。   秦铮十分豪爽地一挥手道:“这次的任务,所有巷子里的震天雷都要用完。”   士兵们顿时欢呼声震天,也有脑子转得快的,开始往自己的牛皮袋里装震天雷。   一旦交上手,大家都在马上,只能自己顾自己,不趁机赶紧多装几个,到时候可没有人能抽出空来给别人送补给。   顷刻间,五千人把上百箱震天雷哄抢一空。   “大家用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伤到自己人!”秦铮大声提醒着。   有兵士摸着下巴琢磨道:“秦将军,这个震天雷,如果扔得足够远,应该就不会伤到自己人。”   听了这话,大家立刻都若有所思,开始琢磨如何在没有投石机的条件下让震天雷飞得更远。   立刻有擅长手工的士兵,开始满树林子找合适的树杈,不多时就做出一副加大号的弹弓,刚好可以用来发射震天雷。   还有脑子和手都灵巧的,利用箱子里防震的干稻草,给震天雷编出一个个小网兜,拖着一根半长不长的尾巴,直接化身为流星锤,点燃引线之后,抬手抡几圈再甩出去,也比纯靠臂力扔得更远。   这下可好,大战之前的紧张感消弭于无形,大家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把震天雷扔得更远上头去了。 第1191章 他配得上这刀!   江尉明的大营中,已经有人开始踊跃请战。   毕竟根据探子来报,对方只带了几千人马,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尤其还是这场战役的头功。   江尉明最后将这个机会给了自己的内侄。   “梁德昌,带八千骑兵迎战!”   “是!”梁德昌领命,兴奋地出去清点人手去了。   自打江尉明过世之后,他爹娘就跟脑子坏掉了一样,居然去江府游说江夫人,让她从娘家抱个孩子过去养。   梁德昌听说之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古过继也都是从同宗里过继,没听说从外家抱个孩子回去继承家业的。   这也就是亲姐弟,说了就过了,不然肯定被人从家里拿扫帚打出来。   梁德昌懒得搀和家里的那些破事儿,在他看来,与其寄希望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实打实地利用江景辰过世后,江尉明对夫人复杂的愧疚之情给自己捞点好处。   比如说今天,这不就抄了个好活儿么!   只要姑父肯给机会,只要他肯争气,军功又有什么难得,还不就像是左手倒右手。   梁德昌很快点出八千骑兵,出了大营直接奔西应战。   秦铮的目的却从来都不是跟江尉明硬碰硬,毕竟十万人马跟五千人马想必,非要硬来的话,人家一人一脚也把他们踩死了。   所以当梁德昌带兵奔袭半晌,却还是没有看到朝廷军队影子的时候,他立刻下令原地停止,收拢人手,预防突袭。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秦铮带人埋伏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个瞬间。   “咻——”   只听得一支穿云响箭破空而去。   秦铮手下的人马立刻开始点燃引线,用自己发明的千奇百怪的方法,努力把震天雷丢到敌军当中去。   薛家军本就都是能拉开硬弓、单手能掷长枪的壮汉,扔一个小小的震天雷完全不在话下,不但扔得远,而且还扔得准。   梁德昌这里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只见一群黑点由远及近地袭来,他开始还以为什么品种的甲虫。   直到黑点越来越大,让他能够看清黑点后面还跟着一根呲呲冒着烟的引线之后……   “散开!大家快散开!隐蔽!”梁德昌瞳孔猛缩,简直像是白日撞鬼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喊,“注意隐蔽!”   但是为时已晚。   第一轮震天雷如大个儿冰雹般落在士兵当中,然后接二连三地炸开,多重效果叠加在一起,简直有点儿地动山摇的感觉。   一时间马嘶吼、人哀嚎。   满地都是血污和碎肉,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   轻伤或是没有受伤的战马也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到,有的撒开蹄子就疯狂乱跑,还有的干脆立起身子,将马背上的骑兵甩落。   掉下马背的骑兵,即便没有因为震天雷受伤,也要时刻六神,一不小心就成了惊马蹄下的冤魂。   梁德昌不过是想来给自己挣点儿资历,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艰难模式。   一轮震天雷扔过之后,梁德昌手下的八千骑兵,至少被削弱了两千余人,剩下还有一千多受伤严重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战斗。   震天雷一下子把局面打开,战士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全都憋着劲儿想上去跟他们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   秦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刀真枪是刺激,可思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刺激进去了好不好?   不过此时却的确是好机会。   梁德昌直到现在都没能控制住四散逃窜的兵士,像是被一顿兜头炮直接给打蒙了。   秦铮终于命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虽然他一直强调让大家自保为主,不要恋战。   但实际上,想让江尉明对他们紧追不舍,最后不得不在他们筑好防御措施的大本营前开战,就必须要打疼他们。   所以他用力一夹马腹,手持双刀,率先冲入敌军之中。   佛挡杀佛、人挡杀人。   一刀割断喉咙。   一刀刺穿胸腔。   一刀将人拦腰截断……   秦铮手中双刀舞得密不透风,犹如一台人肉绞杀机。   他的刀法,当年是曾得过名师指点的,路数十分诡谲,不按常理出牌,总是会出现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方向,杀他个措手不及。   有薛家军殿后,秦铮冲得毫无后顾之忧,将背后信任地交给同伴,就这样一路浴血,直杀到梁德昌的面前。   梁德昌虽说是江夫人的娘家侄儿,但其实能够进入军中,也不完全是因为裙带关系,自己也是从小习武,有两把刷子的。   见秦铮杀到面前,梁德昌并没有转身便逃,反倒握紧手中一双弯刀,深吸一口气道:“咱们都是用刀,不如比上一比?”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找秦铮单挑,其他人不得插手。   秦铮自然不虚,满口应下,打马就想上前,却被身后的校尉一把拉住。   “将军,阵前交战,兵刃必须得趁手才行。”   秦铮闻言低头一看,自己手中双刀,刚才连砍带劈,早已经伤痕累累,刀刃上满是缺口。   他接过校尉递过来的一对新刀,入手颇沉,却不压手,重量分布得十分均匀。   刀身上布满锻打留下的花纹,刀刃闪着凛凛寒光,一看就知肯定锋利无比。   秦铮双手错分,挽了个刀花,听着兵刃划过空气发出的声音,露出个惊喜的笑容赞道:“可真是好刀!多谢了!”   校尉没有说话,默默退了下去,周围人却都忍不住纷纷打趣。   “呦,老田,我没看错吧?那不是你小老婆么?”   “没错,就是那一对刀,是当初他从西夏人手里抢过来的宝贝,天天抱着擦来擦去,自个儿舍不得用,我想借来看看都不给,这会儿怎么舍得给秦将军用了?”   “就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服气,说秦将军根本没资格领兵么?”   “这么快就对人改观了?这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   老田没理会这些人的打趣,眼神一直注视着秦铮,半晌之后才沉声道:“他配得上这刀!” 第1192章 以身殉职了!   梁德昌不认识秦铮,摸不透他的底细,但是刚才也看到他犹如杀神一般直冲入内的身手,所以不敢大意,上来就先使出了自己的绝招。   只见他手中双刀一横一竖,左手弯刀快上一步,横着直取秦铮颈侧。   右手弯刀紧随而至,用尽全身力气,如泰山压顶般直直劈下。   虽然说是一前一后,但其实双刀来势都十分之快,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   这是梁德昌的拿手绝招,一般只要他使出此招,对方都很难有时间反应躲避,多数都是身首异处、脑袋被一劈两半儿的下场。   梁德昌身后的士兵们没想到他一上来就使绝招,但是大家之前练兵也曾见他跟其他人交手,所以对他的绝招还是印象深刻的,全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觉得己方胜券在握。   薛家军这边都忍不住为秦铮提起心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同样,梁德昌一出手,薛家军的官兵们就能看出他到底有几分能耐,人群中发出几声控制不住的惊呼。   老田自己也是使刀之人,一眼就看出此招的厉害,不由为秦铮捏了一把冷汗。   但秦铮却反应极快,他将身子猛地向后一仰。   横劈而过的弯刀贴着他的鼻尖略过,他几乎都能够感受到刀身的冷意。   躲过一刀之后,他立刻挺身而起,手中双刀交叉上举,刚刚好挡向以毫厘之差迟来的第二刀。   梁德昌惊得瞳孔缩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够完好无损躲过他绝招的人。   这一招,之所以要一先一后,为的就是截住对方的后路,让人避无可避。   即便勉强躲过第一刀,也会把自己主动送到第二刀的刀口下去。   但是梁德昌没想到,秦铮的身体底子竟然这样好,居然可以眨眼间完成仰卧马背又瞬间弹起挡刀这样的非人操作。   他知道自己的刀有多快,对秦铮就有多忌惮。   但此时显然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因为秦铮只是做了个双刀上举的动作,却并没有与他刀刀硬碰的打算。   秦铮在马上一个拧身,竟纯靠自己的腰腿之力迫使胯|下战马跟着他转了半圈。   就是这半圈,让梁德昌的第二刀生生落空。   可梁德昌刚刚已经把全部力气都灌注在竖劈的一刀上,尤其在看到秦铮双刀上举之时,更是抱着想要压他一头的想法,非但没有收势,反倒加力把这招彻底用到老了。   然而秦铮的招式却依旧收放自如,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避开他的第二刀,反手挥出一刀。   由于惯性使然,梁德昌整个人的重心都不受控制地随着招式而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右侧空门大露,简直像是故意送到秦铮面前的一般。   梁德昌眼睁睁看着秦铮的刀靠近自己,砍透腰间的牛皮软甲,划破里面单薄的衣物,最后割开他的皮肉,深入他的脏腑之中……   秦铮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猛地一拧手腕,长刀在梁德昌体内旋转了半圈。   梁德昌只觉得腹内一阵绞痛,血液疯狂地从他身体内涌出,染红了胯|下的战马。   他渐渐失去力气,一双弯刀脱手,最后整个人如烂泥般从马背上滑落。   两个人从交手到梁德昌滑落马背,拢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又让围观之人的情绪跟着大起大落了几次。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知道薛家军这边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高声呼喊着秦铮的名字。   “秦铮!秦铮!”   先前所有的质疑和否定尽除,秦铮用实力赢得了手下所有人的尊重。   军队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单纯的地方,他们尊重强者。   而梁德昌的死,让刚刚已经被震天雷吓破胆子的士兵更加惶恐。   在看到梁德昌中刀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掉头朝大本营狂奔逃命而去。   此时见人已经滑落马背,委顿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剩余的人也开始一窝蜂地往回跑。   秦铮带人不远不近地追在后面,一边清理着掉队之人,一边朝前面继续投掷震天雷。   骑兵们被炸得人仰马翻,但所有人都没时间往后看,更没有时间停下来帮助受伤的同伴,所以人都在拼命打马快跑。   此时跑赢别人,也许就会比别人多一分生机。   将最后的震天雷都丢出去之后,秦铮终于勒住缰绳,传令下去:“原地休息片刻,咱们掉头回去!”   “是!”   这一次,五千人异口同声地领命。   秦铮想起跟薛承分开之前,他曾说过:“不要害怕质疑,也不要畏惧流言蜚语,真正的将领,会在战场上赢得属下的尊重和敬意,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大哥,希望我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秦铮坐在马背上,遥遥望向薛承可能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江尉明正在军帐中查看地图,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声音。   他起身走到营帐门口,叫住一个神色慌张从门口跑过的小兵,不悦地问:“出什么事了,现在是行军途中,不是在蓉城大营,闹闹哄哄地成何体统!”   小兵满脸仓惶之色,颤颤巍巍地说:“回、回禀将军,我军骑兵大败而归,八千人不足三成归营,还有许多都挂了彩……”   “什么?”江尉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八千人对五千人,人数上不能说是有绝对优势,但是这八千骑兵,并非临时凑数的乌合之众,而是他自己亲手操练出来的,他很清楚他们的本事,若非想让梁德昌抢个首功,他还舍不得把这支队伍交到别人手里呢!   他甚至敢说,就算没有梁德昌指挥,这八千人对上朝廷的五千人马,也不会落了下风。   更何况梁德昌也并非纯粹来混资历的草包,江尉明也曾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过几年,在年轻一代校尉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了。   江尉明气急败坏,吼道:“梁德昌呢!他搞的什么鬼!叫他速来见我!”   小兵更加惶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江尉明面前,拖着哭腔道:“将军节哀,梁校尉、梁校尉以身殉职了。”   江尉明的身子猛地一晃,踉跄地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沙盘桌上,这才勉强稳住。   梁德昌虽说不是他的儿子,但是这几年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此时也不由得痛如锥心。 第1193章 主动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秦铮清点人员准备回撤的时候,发现薛家军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就是刚才给他双刀的老田,以及经常跟老田混在一起的几个同乡。   他确定这几个人绝对没有在刚才的混战中牺牲。   但是人去哪儿了?难不成还能掉队了?   就在秦铮准备叫人去周围找一找的时候,从江尉明的大营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秦铮立刻警惕起来,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么?   但是等看清马上人的模样之后,才发现这不就是刚才不见的几个人么。   “干什么去了?你们拿军纪当儿戏么!”秦铮皱眉斥道。   但是刚回来的几个人却都是一脸坏笑。   老田忙上前回禀道:“秦将军,我们刚才感觉反贼大营里面似乎有西夏人的踪影,悄悄摸过去一看还真是那群狗日的,所以我们就把剩下的几个震天雷都扔到西夏狗堆里去了。”   秦铮:“……”   老田见秦铮神色怪怪的,也没说话,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违反军纪了,讪讪地抬手挠挠后脑勺,道:“秦将军,我们不该擅作主张,您罚我们吧!”   “罚你个头啊!”秦铮说着翻身上马,大喝一声,“还不快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西夏以武立国,骑兵和重步兵尤其闻名,倘若江尉明大营中的当真是西夏骑兵,老田他们就好比捅了马蜂窝,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果然,没过多久,后面就有斥候追上来报,后面有西夏骑兵追上来了,听其声、观其势,应该有近万人。   “大家加快速度,回到大营咱们就安全了!”秦铮说着,一甩马鞭,胯|下战马再次加快速度,奋力往回赶。   武浩成带兵把守着营地的大门,秦铮带兵离开的这几天,他们闲来无事,又把防护墙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升级。   首先在几个关键位置用木头建起岗楼,不间断地轮班有人值守。   其次在防护墙内侧搭起十数个可以埋伏弩兵的暗哨。   最后派了几个人,拿着千里眼爬到山顶轮流观察周围的情况,站岗放哨。   所以当秦铮一马当先地带病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山顶正在用千里眼四处张望的武浩成立刻发现,冲下面大喊:“秦将军回来了!”   下面立刻开始做开门放人和伏击敌人的准备。   不多时,营地中的人也都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武浩成通过几段绳索飞快地滑下山来,带着几个人准备出去,他们在半路准备了绊马索,要等自己人回来之后才能扯起来。   没过多久,秦铮便骑着马出现在防护墙前面,高喊开门。   两扇由原木拼成的沉重木门被士兵向两侧拉开,秦铮骑马冲入营地,还不忘高喊:“所有弩车、弩手、弓箭手准备,叛军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追上来了!”   带几千人全部入营之后,木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门栓、顶门柱全部重新顶上。   弩手、弓箭手也全都在防护墙后的壕沟内就位,还有一批重弩被秦铮安排在半山腰的密林中,此时早都隐蔽起来了。   川蜀八月的时候山上草木十分茂盛,所以即便知道上面有人,从下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秦铮下马之后换了身衣裳,重新穿戴上护甲便从大帐中出来。   此时也用不着上什么千里眼了,几千骑兵赶路的马蹄声震天,营中众人已经能够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临近山脚下,西夏骑兵突然放慢了速度,江尉明这边由郑骥带队,见状忍不住啐骂道:“西夏这帮狗|娘养的,要钱要银子时一个个都可积极了,如今眼瞅用得着他们了,就开始往后缩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卵蛋是不是也是往里缩的。”   周围几个听到这句话的下属都凑趣地哈哈大笑起来。   庆王和吐蕃之间,如今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既要携手合作,心里有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尤其江尉明的独子不明不白死在西夏人手里,如今在军中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在私下里猜测,庆王跟西夏人合作也不过是虚以为蛇,等到跟跟朝廷的战事结束之后,两边估计就得立刻打起来。   所以在西夏兵速度渐渐放慢的时候,郑骥反动招呼众人快马加鞭,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突然,冲在最前方的马向前跌倒,将骑在背上的士兵直接甩出去。   有人尖叫出声:“绊马索!”   郑骥心里猛地一紧,对身旁的传令官道:“速速传令下去,说前方有绊马索。”   即便如此,也已经为时过晚。   前面冲锋的人跑得太快,倒在这一根绊马索上的就过百人,这还不算被同伴撞倒后又惨死在马蹄之下的人。   “难怪秦铮去折腾一圈就夹着尾巴跑回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咱们呢!”郑骥出师未捷,先丢了个大人,立刻将这笔账全记在西夏人和秦铮身上,“还有西夏那群狗贼,自己放慢了速度却不提醒咱们,这哪里是盟友,谁敢在战场上把后背交个这样的人!”   郑骥沉着脸,一边嘟囔咒骂,一边用千里眼观察着秦铮这边的动静。   “来人,点五十名勇士,绕到后面去爬山,谁能顺利抵达山顶,赏白银十两,若是能给大营制造出一些混乱,赏白银五十两,若是能从里面把城门给本官打开的话,赏黄金十两!”   虽说根据大齐统一的兑换标准,去钱庄的话,一两金子刚好可以兑换成十两银子。   但是由于金子稀少,还有很多被做成了各式首饰,所以如果去黑市换钱,黄金和白银的比例大概会是一比一点儿,所以在同等条件下,十两黄金会比一百两银子更受欢迎。   尤是军中那些年轻小伙子,一个个儿都盼着战事结束回老家娶媳妇呢!   若是能赚到这笔赏银,给聘礼中添一套赤金首饰都没问题,到时候得多有面子。   所以立刻就有三十多个年轻士兵出列,主动请缨去爬峭壁。   “你们先行绕到后面,倘若到的早了就找地方稍事休息,天黑之后再开始爬……   就在郑骥还在啰里啰嗦安排个没完的时候,秦铮已经指挥弓箭手,主动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第1194章 干一票大的   带着白色尾羽的箭从天而降,瞬间就收割走十几个人的性命。   蜀军急忙撑起牛皮盾牌护住要害。   但是防护墙后还有车弩,半山腰还有重弩,全都是可以轻易穿透牛皮护盾的利器……   防护墙的确好用,挡住了外面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但是秦铮却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面上丝毫没有喜色。   如今江尉明的人也学聪明了,两层牛皮的盾牌不管用,就顶着两个、三个盾牌上前,办法总比困难多。   后面的峭壁也不断有人攀爬试探,秦铮为此不得不专门在山顶留一队士兵轮值看守。   原木围成的防护墙几次都差点儿被攻下缺口,好在里面早有准备,及时用更多的圆木顶上,才勉强没有被一举攻破。   想到临行前薛承交给他的任务——尽可能长时间地拖住江尉明率领的大军,他多则时日,少则八日,一定会尽快赶过来的。   而从交手到现在,才不过四天工夫,秦铮已经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虽然秦铮已经尽量带足了补给,但是羽箭、弩箭,都是用一支少一支,如今已经用了过半。   而且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江尉明,此时一定会派人去最近的城镇购买大量的油,泼在防护墙上,一点上火,那可就直接火烧连营了。   他这两日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不小心山脚下就成一片火海了。   不过这也就是秦铮对川蜀情况了解得不够全面,才会这样想东想西地自己吓自己。   他们如今身处山区,植被茂盛,森林集中,多年无人踏足之处,地面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腐殖。   而且因为地形复杂,丘陵山脉横七竖八,导致风向多变,难以预测。   这样的地方一旦着火,立刻就会像脱缰的野兽,任何人都无法控制。   只要风向微微一转,火立刻就会回头烧向江尉明自己一方,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去做这种伤敌伤己都无法确定的蠢事。   否则如果只需火攻就能破解掉防护墙的话,薛承从一开始也不可能让秦铮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只不过当时时间紧迫,薛承并没有对秦铮解释得十分详细,这才使得秦铮如今满腹忧思,又无人可以倾诉。   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外面的进攻再一次停歇下来,江尉明带人后撤,回到扎营地点,后勤部队已经做好晚饭,正等着他们回来。   秦铮爬上岗哨,用千里眼观察着对方营地的情况,可惜江尉明的大帐门朝南开,里面做什么他都看不到。   不能再这样一味防守下去了。   秦铮在心里对自己说。   如今仅靠羽箭、弩箭能造成的伤害越来越有限。   继续这样下去,外面的人,早晚都是会攻进来的。   第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跳出远处山峦的怀抱。   营地十分安静,除了站岗放哨的士兵,其余人都还沉浸在梦乡。   秦铮起得很早,洗漱之后,按照每日的惯例,爬上岗哨用千里眼观察四周的动静。   目之所及处,此时都还十分安静祥和。   秦铮刚要下去吃早饭,隐约听到远处有隆隆的声响。   “你听到雷声了么?”他问岗哨上的士兵。   士兵闻言,一脸困惑地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摇头道:“报告将军,没有听到!”   “你再细听一听?”秦铮指着西北方向道,“好像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自己重新抄起千里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今日的天气难得地好,即便用千里眼,也没有找到半片云彩。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过大产生幻听的时候,忽然开始紧急调整手中的千里眼,认真看向远处的森林。   树梢在晃动,不断有鸟被惊得飞起,定是有什么正在穿林而过。   从方向来看,应该不可能是薛承。   难不成是西夏又派兵增援了?   秦铮拼命转动手里的千里眼,希望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恰在此时,一群如鬼魅般的黑影突然穿林而出。   这些人身披重甲坐在马上,马匹间有钩索绞联,黑色的盔甲在朝阳下闪着慑人的寒光。   铁鹞子!   西夏居然派出了铁鹞子!   秦铮举着千里眼的手都有些忍不住发抖。   西夏的铁鹞子,装备精良,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是西夏皇室手中最凶悍的王牌,更是所有与西夏为敌者的噩梦。   如果西夏人真的要以铁鹞子突阵,那山脚下这个已经千疮百孔、被补了又补的防护墙,今日怕是要守不住了。   好在提前发现了情况,秦铮从岗哨下去,召集所有校尉通知此事。   一听到铁鹞子,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老田闻言道:“将军,咱们往山上撤吧,这几天兄弟们在半山腰也做了不少防御工程,铁鹞子再厉害,他们也没办法上山,到时候咱们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也未必就不如他们。”   “老田,如果按你说的这样,咱们虽然暂时占据了地利优势,但也相当于被围困在山上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老田道:“秦将军不是说过了,咱们的援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家只要再坚持几天,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   “你这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是现在根本不知道薛将军那边的情况如何,援军到底有没有在路上,你这个提议太危险了。”   “就是,万一援军来迟了,咱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山……”   “啪!”   这人话没说完,就被秦铮狠狠抽了一巴掌。   “难道没有了防护墙,我们就只能退守半山腰龟缩等待援军么?告诉你,我麾下不需要这样的软蛋!这些天我们已经消磨掉对方不少人手,不如趁着此番退守半山腰之际,干他一票大的。让叛军和西夏人知道疼,就不敢再随便往前伸手了!”   秦铮一番话说得帐内其他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老田更是双眼放光地看着秦铮,激动地搓着手问:“将军,您就说让我们怎么做吧,咱们都听您的!” 第1195章 极限一换一   “将军,防护墙被破!”   “将军,左翼告急!”   “将军,羽箭用光了!”   “将军……”   秦铮从来没有想到,将军这个称呼,也可以让人听到崩溃。   三天时间,他率兵奋力阻挡着江尉明和西夏联军的数次进攻。   山下的壕沟早已被尸体填平,然后又渐渐堆积成小山。   叛军、自己人,如今全部混在一起,尘归尘、土归土。   脚下泥土也早已被鲜血层层浸透,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秦铮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双刀,美丽的锻打花纹早已被层层叠叠的血渍遮盖,锋利的刀刃上也渐渐开始有了缺口。   甚至有一次,他一刀砍向一个西夏兵,刀卡在对方骨头上,将右手的刀刃崩掉了一小片……   可惜了这对好刀!   之前他用得格外珍惜小心,总想着等这次战事结束还要将刀还给老田。   但是现在……也用不着了。   昨天,老田就死在了他的面前,被两名西夏兵左右夹击,两把长枪一左一右地从他肋下刺入,穿透了他的身体。   虽然秦铮拼命冲上去砍死了两名西夏兵,可老田却还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山下,西夏人又在叫阵:“齐国将军,要不要下来比划比划!”   想法设法地找他单挑,似乎是这两天叛军和西夏人发明的新游戏。   他们在攻击的空档时间里轮番叫阵,看秦铮敢不敢应战,他们则不断换人挑战,当场下注赌钱。   秦铮听到叫阵,立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就要起身。   武浩成一把抱住他的腿道:“将军,您别去了,您歇一会儿吧,我替您去会会那只西夏狗!”   秦铮摇摇头,只有他去应战,他们才会暂时停止攻击。   “你们抓紧时间休息!”秦铮虽然已经不知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跟他们打了几轮,虽然各有输赢,但还是他赢得次数多一些。   武浩成拖着哭腔大喊:“将军,他们这就是在耍你,在折辱你啊!你已经太累了,不能再去了,我们不需要休息……”   “胡说!”秦铮抬手在武浩成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不需要别人还需要呢!我没事儿!还能撑得住。”   所有士兵含泪看着秦铮努力打起精神,出阵应战。   西夏这次出战的,是扈舸身旁的副将拓跋琨。   此人在党项族里算是个子不高的,但是跟齐人比起来,却也还是十分壮硕魁梧。   他惦着手里的双刀看向秦铮,眼底脸上满是戏谑之色。   “秦将军,你看,多么巧,我也用双刀。”拓跋琨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咱们切磋切磋?”   周围人顿时响起哄笑,坐庄开赌的人大喊:“押拓跋琨赢,一赔一,押秦将军赢,一赔十!买定离手啊!”   这么明显的嘲笑,秦铮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突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牌,离着老远却十分准确地扔在庄家面前,道:“这么高的赔率,那我可就不客气,押自己了!”   这锭金子有三两重,是秦铮的幸运符,或者说是护身符。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被薛父挑出来让他跟着薛承。   那场以少胜多的扬名之战,回京后,薛承将皇上上次的金银分给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士们。   秦铮当时因为第一次上战场就表现神勇,一个人得了双份儿。   他将得来的三两金子拿出去,找了个银楼打成一个小金牌,一面刻着一个薛字,表示自己永远都是薛家军的一员。另一面刻的铮字。   从那次开始,他就把这个小金牌当做自己的护身符。   直到后来护着薛承逃命的路上,他亲手把自己的护身符剪成碎块,出去换钱给薛承请大夫抓药。   后来遇到夏月初,生活逐渐开始步入正轨之后,薛承一声不响地出去找人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金牌,偷偷塞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这样,秦铮才重新得回了自己的护身符。   眼下,他将从不离身的护身符都拿出来押注了。   庄家捡起金牌,刚想塞进嘴里咬咬看是真是假,就听得秦铮冷冷地说:“别用你的脏手和脏嘴碰我的金牌!”   一旁的拓跋琨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不悦道:“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刚落他就手持双刀朝秦铮攻去。   秦铮也提刀应战。   一时间场中四把长刀上下翻飞,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划出让人胆寒的弧度。   拓跋琨心下暗暗咋舌,这个秦铮,站在那边分明难言疲态。   他那个状态,就好像累得随时可以闭上眼睛睡着一般。   只要一开打,状态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即便他的刀已经钝了,甚至还有了许多缺口。   但他的招式却依旧锋芒毕露,让手持一对好刀的拓跋琨都不敢实打实地跟他硬碰硬。   “拓跋琨,你小子特娘的没吃饱饭么?”围观的众人看得不满。   明明是把大齐将领叫过来羞辱,为何却有种自己输了的感觉。   拓跋琨被嘲笑之后,立刻打起精神,两把刀舞得气势磅礴,刀光连成一片,仿佛铺开了一地月光。   秦铮此时的打发却十分惜力,摒弃掉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每一招都用在刀刃儿上,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打乱拓跋琨的攻击。   拓跋琨很快就被秦铮激怒了,他并不觉得秦铮是在节省力气,反倒觉得秦铮瞧不起自己。   他暴喝一声,原地向前跳起,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鹰隼张开翅膀般朝秦铮扑来。   一刀直取秦铮面门,一刀奔着他的胸腹而去。   秦铮抬手挡住直冲面门的这一招,却放过了另一倒。   刀尖穿破秦铮的护甲,刺破他的贴身衣物,直直地插|入秦铮腹中。   拓跋琨刚想大喊自己赢了,刚一张嘴,颈间却喷出带着大量泡泡的鲜血。   他茫然地想要低头看看自己是怎么了,却是眼前一黑,身子轰然倒地,项上人头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两边阵营的所有人都看傻了,一瞬间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秦铮竟然能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来了个极限一换一。   杀了拓跋琨,相当于断掉扈舸的一条手臂。 第1196章 一枪穿心!   大部队还在后面,薛承自己带着两千余精锐骑兵,如尖刀般扎入到两军之间,护在了己方大营前面。   “阿铮,没事吧?”   秦铮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军医道:“回禀薛将军,幸好没有伤到重要的脏器,会好起来的。”   “好!”薛承伸手握住秦铮的手,才发现他的虎口因为长时间握刀劈砍,早已经伤痕累累,“阿铮,你做得很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有人拿来了担架,很快就将秦铮抬上担架,准备送回营帐中做进一步的治疗。   扈舸见状立刻打马上前,怒道:“阵前比武切磋,本该点到为止,他却杀了我方的副将,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他回去!”   “堂堂西夏的枢密副使,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么?”薛承闻言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是两军交战,不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扈副使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技不如人,活该倒霉!”   扈舸被薛承几句话激得面色发紫,刚要开口向他挑战,又被薛承抢先道:“扈副使,相遇就是缘分,不如咱俩也来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   “你既然要替秦将军出头,那他犯下的错,自然也该由你一并偿还!”   扈舸说罢,从腰间抽出一双短锏,冲薛承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一夹马腹,率先越众而出。   薛承也不甘示弱,反手抽出背后背着的长枪。   这杆长枪,是之前在都重庆府有一位老先生献给薛承的。   虽然是老物件儿,但是当年做的时候料好,手艺好,加上老先生这么多年保养得好,这杆长枪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失黯淡下去,反倒越来越焕发出光彩。   枪长近一丈,笔管条直,粗如鹅卵,表面早已被用出包浆,上手顺而不滑。   这枪分量远比一般长枪要重,没有点儿力气耍都耍不起来,更不要说是对敌了。   俗话说得好,一分长一分利,一分短一分险。   如今场中二人,一人使长枪,一人使短锏,看起来对薛承还是颇为有利的。   但是扈舸一身蛮力,一双短锏更是使得出神入化,绝对不容小觑。   薛承虽然也从小习枪,跟扈舸比起来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尚未到体力和经验达到完美结合的巅峰时期。   扈舸催马上前,一双短锏闪着寒光直取薛承要害。   薛承向后撤退,手中长枪灵活地一挑,立刻化解了扈舸试探性的攻势。   他这一枪挑的角度十分刁钻,若非扈舸基本功扎实,双锏怕是都要被挑飞上天了。   扈舸微微眯起眼睛,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承。   长枪虽然是木杆,但是因其粗长,再加上沉甸甸的铸铁枪头,分量绝对不轻。   臂力稍差的人,怕是连枪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想要使得一手好枪法,空有臂力却是绝对不够的。   要把长枪耍得如臂使指,灵活灵动,靠的却是腰腿之力。   所以单看薛承这一招,就知道他应该是从小练枪,已经颇有几分功力在了。   扈舸收起最开始的轻视之心,全神贯注地迎敌。   不远处围观的西夏官兵都傻眼了,扈舸大人可是他们西夏第一武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重视对手了。   就在二人还在互相盘旋试探的时候,薛承带来的人马已经陆陆续续抵达。   一边是薛家军,一边是西夏兵,或多或少都能在对面找到几个眼熟的,交过手的,或是被对方伤过,或是给对方留下过伤口的。   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就在气氛慢慢发生变化的时候,中央两个交手的人也终于结束了试探,开始一招比一招凌厉。   扈舸手中一双短锏前后左右地不停飞舞,招式之灵活飘逸,根本不像是他这般魁梧的人能够使得出来的。   而薛承手中的长枪也越来越快,寒光四射的枪尖儿硬是被他舞得看不见方位,只能瞧见一片银光围着扈舸周身盘旋,随时等待时机突袭。   扈舸此时已经转攻为守,一双短锏都快要防不住薛承的一杆长枪了。   他内心微微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真是太托大了,应该先派人上来探探虚实再说。   如今当着铁鹞子跟所有手下的面,若是输给一个年轻人,面子上怕是有些挂不住。   想到这里,扈舸突然改变了招式,右手握紧短锏,时挑时刺,角度刁钻难以预料。   薛承好几次都是用抢杠挡住了对方短锏的来势,保养得当的枪杆眨眼间多了几条深深的划痕,让他又是后怕又是心疼。   就在薛承专心与扈舸右手短锏缠斗的时候,扈舸突然左手一扬,短锏不知何时竟然与手柄脱开,黝黑的锏身化身暗器,直奔薛承右眼而去……   成了!   扈舸在心里大呼成了!   这一招是他的成名绝技,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只要被他的右手缠住、顾不得分心其他,这招就绝对百试百灵,说打眼睛绝对不会打到额头。   薛承若真因此没了一只眼睛……   胜负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但是,薛承虽然双手握枪,看似一直跟着扈舸的思路走,但其实他一直有分心关注着扈舸的全部情况。   尤其当扈舸自以为隐蔽地手腕微动,将左手短锏微微一拧,与手柄分开,就料到可能会有这样一招。   薛承在马上做了个大回环般的拧身,精干的腰身几乎扭成麻花状,不但躲开了扈舸投掷过来的短锏,居然还有余力翻身一枪,将他手中仅余的另一支短锏抽飞上天。   扈舸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中的的确确只剩下短锏的手柄。   “快撤!”   扈舸心里头刚划过这个念头,还不等有所行动,只听薛承一声大喝,手中长枪如一道飞虹直奔扈舸心口。   薛承身体力行地教给扈舸一个道理,只要力气够大,气势够足,他手中的枪,就可以无视一切阻碍。   枪尖刺入明晃晃的护心镜!   穿透双层硬牛皮做成的护甲!   一枪穿心!   枪尖从扈舸后心冲出,带出一蓬血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竟还有种别样的凄美。   而这一幕落在西夏人眼中,就不是凄美,而是令人胆寒的恐怖。   薛承一枪连人带甲刺了个对穿,扈舸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身子一歪便跌落马下。   薛家军发出震天欢呼。   西夏人却仿佛看到了食啖于人的罗刹! 第1197章 奔赴邛州   邛州城。   顾元离开仙客来之后,夏月初与扎拉钦终于坐在一起开始商议对策。   将所有细节都仔细推敲过两遍以后,二人终于达成共识,开始分头行动。   夏月初叫人给顾元送信,表示自己“考虑”好了,只要能救薛承,她一切听凭顾元安排。   顾元让她先留在仙客来等消息,自己回去后立刻写信,派人前往吐蕃,送给扎拉钦。   而扎拉钦本人则跟信使前后脚地出城,一路赶在对方前面回到了吐蕃,亲自接收了密信。   看完信中的内容,扎拉钦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抬手拍拍信使的肩膀,道:“劳烦你等会儿,我这就给国师大人回信。”   信使却道:“国师大人交代,让小人不用着急,待殿下这边事成,正好帮您把好消息带回去告诉国师大人。”   扎拉钦也不纠结于信使的态度,将顾元的信捧在手里反复地看,头也不抬地问:“夏娘子真的在邛州?”   “在,国师大人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没错,国师大人从来没有骗过我!”扎拉钦兴奋道,“当初国师大人说我会成为父王的继承人的时候,我真以为他是个疯子,但是如今,国师大人承诺过的一切都逐一实现了,我都能成为父王的继承人,其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扎拉钦说完起身,将信小心翼翼叠好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着,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入宫见父王。”   信使面露微笑地目送扎拉钦离开,直到人走得不见踪影了,唇角才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广安四年十月,吐蕃王病危,扎拉钦代理政事。   而扎拉钦走马上任后的第一项决策,便是亲率上万人马奔赴邛州。   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带兵抵达邛州城下。   顾元代表庆王热烈欢迎了扎拉钦的到来,并且向邛州百姓宣布,庆王已经与吐蕃结盟,吐蕃勇士会跟蜀军一起保护大家的平安。   扎拉钦让大部队留在城外扎营,自己只带了三百亲卫入城,顾元亲至城门迎接。   二人非常熟稔,竟至熟不拘礼。   顾元甚至还亲切地拍了拍扎拉钦的肩膀。   “吐蕃王的身体如何了?”顾元问道。   扎拉钦道:“国师,要是您给我的,其效力您还不清楚么?若不是我着急带兵来邛州,怕吐蕃内部不稳,我也不会留下他的命了。不过国师放心,我父王是绝对不可能醒过来了。   “待此间事了,我带着月初回吐蕃,到时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继位登基,举行我们吐蕃最盛大的仪式将她娶进宫,封为王后!”   说到这些的时候,扎拉钦的眼睛都在放光,似乎已经看到了这般美好的未来生活。   “国师,您不是说过,月初是注定要属于我的,只有她才能辅佐我成就千秋功业,名垂青史么!”   “当然。”顾元语气十分笃定地说,“扎拉钦,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在桑耶寺修行时,通过佛祖的指引找到你的。这是佛祖的旨意,我只是佛祖的一个使者。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注定要成就大业的。”   扎拉钦闻言深深地看向顾元,直视他的双眼,沉声问:“国师,希望您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自然,帮助你,就是帮助我自己,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辅佐你成就大业的!”   顾元邀请扎拉钦直接去邛州的庆王府暂住。   扎拉钦却问:“月初在庆王府么?”   顾元登时笑了,微微摇头道:“我真是老了,竟没考虑到年轻人炽热的感情,夏娘子在仙客来,我送你过去。”   进了仙客来的大门之后,扎拉钦的视线就没从夏月初的身上移开过。   “顾先生和殿下想吃点什么么?我去做。”   扎拉钦忍不住一把拉住夏月初的袖口,把她拉到自己身旁道:“月初,你别忙了,坐下咱们说说话。我给你带了八个侍女过来,以后这些粗活累活就都交给她们做就是了。”   夏月初猛地抽回自己的衣袖,瞪了扎拉钦一眼。   顾元立刻咳嗽了一声,道:“夏娘子,扎拉钦殿下刚刚带兵从吐蕃赶过来,足足一万骑兵!”   夏月初登时一脸憋屈,想要发作却又不得不压下去,却又着实无法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干脆硬邦邦地说:“对不起,后面灶上还炖着东西,我过去看看。”   扎拉钦满脸堆笑地目送夏月初走出房间,然后回头对顾元道:“国师,你不要这么严肃,月初毕竟身份不同,她能够试着开始接受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不要把她逼得太厉害了。我相信,等她跟我回吐蕃之后,一定会慢慢忘记薛承,心里只有我的。”   谁也没说,但是后厨却突然开始上菜,先上来的是每人一盅老火靓汤。   “月初真是太细心,我今天光顾着赶路,还水米未进呢!”扎拉钦打开盅盖,闻到香味露出一脸痴迷的表情。   十月底的邛州,天气已经十分阴冷,大家都已经换上了夹袄,有些怕冷的老年人都已经换上了薄的冬装。   赶了大半天的路,此时有一盅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汤落肚,让人瞬间从内到外地暖和起来。   顾元没有扎拉钦胃口那么好,但是对夏月初的手艺确也是十分认可的。   他用勺子慢慢地喝着汤水,对扎拉钦道:“殿下真是好福气,以后日日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   扎拉钦的汤早就被他喝了个底朝天,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顾元喝汤。   顾元被他看得无语,但是自己喝过的东西,再给别人也太不礼貌,只能委婉地提醒道:“殿下若是还没暖和过来,就让夏娘子再给您上一份。”   他根本不知道,扎拉钦眼睛好像在盯着他手里的汤盅,其实心思早都飞出仙客来,飞到邛州城里去了。   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发信号?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顾元忽然放下汤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殿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怎么都学不会隐藏。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门口,开门闪身出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第1198章 陷入癫狂   一直以来,顾元给人留下的都是身体极其不好,风吹一下就会倒的形象。   然而就他刚才起身到离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简直不要太干脆利落,才会让人想起,他当年其实是大齐的密探统领,即便中途因为变故伤了身子,但是武功底子其实还是在的。   扎拉钦紧接着起身追出去,却已经失去了顾元的踪影。   他带来的三百精兵,早就已经把仙客来团团围住,除非顾元会飞,否则他是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逃出去的。   “人肯定还在酒楼内,赶紧搜!”扎拉钦皱眉下令。   刚才顾元的汤盅内,是给他加过料的,但是顾元喝得太少,扎拉钦也不确定他究竟喝进去多少,会不会起作用。   十几个人将二层楼上下翻了个遍,连柜子箱子都挨个儿打开看了,依旧没有发现顾元的身影。   “酒楼有地窖还有冰窖,一处都不要放过,继续搜!”   扎拉钦话音刚落,就听得四面城门的方向以及城中心都响起了号炮,知道自己的人马已经成功接手了邛州城,心下稍定,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邹泓等四人从外面走进来。   “你们没跟在夏娘子身边?”扎拉钦骤然一惊,心里隐隐察觉察觉到不好。   此时,后院厨房,夏月初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正在给砂锅里的羊排调味,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夏娘子做菜还真是专心,身后来了人都不知道。”   夏月初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顾元面色青白地站在自己身后,在光线昏暗的厨房内,猛然看见他,简直像是活见鬼了似的。   “顾、顾先生,您、您怎么上后厨来了……”夏月初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努力深呼吸,拼命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夏娘子往汤里加蒙汗药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全神贯注?”顾元阴恻恻地问,“我当年好歹也是做过密探统领的人,难道你以为我会被你们这样的雕虫小技放倒?”   夏月初在心里暗骂,邹泓还说那迷|药是他新研究出来的,无色无味,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结果呢,根本就是被人抓了个正着。   “顾先生,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夏月初一边说,一边往后挪,希望能够离他远一点,“扎拉钦殿下呢?他也觉得汤不好喝么?”   夏月初往后退一步,顾元就往前走一步。   他冷笑一声道:“我真是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鹰崽子啄了眼!原以为一个是对我盲目崇拜的傻孩子,一个是胸无点墨只会做菜的无知村妇,没想到,我竟大大地看走了眼!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联手的?难不成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么?”   顾元的声音越拉越大,满脸狂怒的表情。   终于,他一步步将夏月初逼到墙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抵在墙上,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夏娘子,真没看出来啊!”顾元咬牙切齿地说,“连我都骗过去了,你本事挺大啊!”   他此时丝毫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湿冷的手指像铁钳一样,一分一分地收紧。   夏月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双腿更是软得跟面条一样使不出力气,若不是顾元的手还死死卡主她的喉咙,她现在肯定就直接出溜到地上去了。   “说,你们还骗了我什么?”顾元整个人陷入癫狂,抓着夏月初的脖子一顿乱摇。   夏月初被晃得头晕脑胀,十分想吐,想要呼救却被卡得死死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趁着顾元发疯,她努力伸手往墙边摸去,虽然这个厨房不是她布置的,但是在这儿待了几个月,她早就对厨房内的布置了然于心,那个位置挂着后厨所有的道具。   顾元其实还是受了汤中药物的影响,只不过为了把这具残破的身子维持下去,他这几年吃了太多的药,现在对一般人起效的剂量,对他却只能勉强造成一点干扰罢了。   而且邹泓提供的这个迷|药,似乎还在顾元体内发生了变异,不但没有让他失去意识,反倒变得更加狂躁。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接连传来号炮声。   夏月初知道这是吐蕃战士成功控制邛州城的信号,但是她此时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高兴,反倒担心这声音会刺激到已经陷入癫狂的顾元。   顾元此时已经双目赤红,他恶狠狠地瞪着夏月初,质问:“这是什么声音?你们私下里究竟谋划了什么?”   夏月初被紧紧扣着喉咙,喘气都费劲,更别提说话了。   她徒劳地张张嘴,只能发出被挤压过的呃呃啊啊声。   顾元此时也觉得呼吸有些费力,他抬手扯扯自己的衣领,稍稍放松了控制着夏月初的手。   夏月初颈间压迫稍减,立刻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   趁着这一瞬间的松动,夏月初背在手后一直拼命往后够的指尖,终于摸到了一把菜刀的刀柄。   “扎拉钦一直十分信任我,一定是你,是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你把扎拉钦给教坏了!”   顾元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说什么了,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幻觉,很多当年死了的人,如今又一个个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胡乱挥动着手臂,想要将这些幻觉打散。   夏月初被掐得脸都充血了,眼睛鼓胀难忍,好像下一刻就会因为压力过大而爆掉一样。   她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好不容易摸到菜刀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嗷呜——”   就在夏月初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白光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户跳进来。   是大傻!   大傻离弦之箭般地冲上来,一口咬在顾元掐住夏月初的胳膊上。   顾元吃痛,终于松开了掐着夏月初的手,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却也捅入大傻的体内。   “大傻!”夏月初声音嘶哑地狂喊,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回身抄起菜刀,看都不看,疯狂往顾元身上乱砍! 第1199章 没有任何一方是无辜的!   夏月初根本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刀,直到姜瑞禾从身后把她搂住。   “月初姐,没事了,没事了!”   夏月初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手中菜刀“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顾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因为血液的流失,体内吸收的药物也跟着排出体外,让他整个人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他一时间有些想不清楚,自己明明计划好了一切,明明进展的十分顺利,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元仰面躺在血泊中,听到夏月初质问:“你倒地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那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看到四方势力打得不可开交,无数战士埋骨荒野,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很好玩么?”   “我那些手下又何其无辜,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也有家人朋友,可他们都为我而死!”顾元的声音很轻,“朝廷、西夏、吐蕃,没有任何一方是无辜的!”   “我筹谋多年,计划原本十分完美,也进展十分顺利……只可惜,我看错了一个人……”他说着抬头看向扎拉钦,缓缓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吐蕃王根本没事对么?”   扎拉钦俯身,手中匕首深深插|入顾元心口。   顾元纤细的脖颈弹动了一下,本就有些失焦的瞳孔瞬间放大,停止了呼吸。   扎拉钦回头看向傻站在原地的夏月初,柔声安慰道:“没事,不用怕,人是我杀的,你只是伤到他了而已。’   “谢谢。”夏月初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想起大傻,着急地问,“大傻呢?顾元杀了它!”   唐茹从外面进来道:“放心吧,邹大哥把它抱走上药去了,不会有事的。”   听到邹泓的名字,夏月初忍不住问:“他给顾元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用阿芙蓉配的,据说效果极好。”唐茹撇撇嘴道,“谁知道竟直接把人给吃疯了!”   夏月初深深地无语,她终于知道顾元刚才为何会有那种癫狂的表现了,后期他似乎还出现了幻觉……   这些完全都是阿芙蓉过量导致的,估计是顾元身体底子早就坏了,所以虽然摄入量并不算多,却也已经超过他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看着地上已经被人用白布盖起来的顾元,夏月初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都过去了,如今顾元已死,扎拉钦的手下接管了整个邛州城,只等庆王来自投罗网。   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即便今年自己很可能要在川蜀过年了,但是只要一切顺利,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就应该可以回到京城了。   想到这里,夏月初越发觉得自己想念薛承。   如果薛承在身旁,她此时就可以靠在他怀里,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还要努力撑着坚强的外壳。   顾元的死讯让庆王府内慌成一片,简直比邛州城被吐蕃武士接管更让庆王的家眷们惶恐不安。   也不知道顾元究竟哪里来的魅力,能让周围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主心骨,哪怕是被他卖了,都觉得看到他就特别安心。   不过夏月初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大傻被顾元刺伤了一侧腹部,伤势颇为严重。   夏月初赶到大傻面前的时候,看到它肚子上的血窟窿和身下的血泊,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刚一靠近,本来有些奄奄一息的大傻登时有了反应,努力想要抬头看她,却因为实在没有力气而作罢,最后只能颤巍巍地抬起前爪。   “你想跟我握手么?”夏月初抽噎地话都说不清楚,一把握住大傻的前爪。   这是她教给大傻的第一个动作,从它还是个小奶狗的时候就经常要跟它握手。   大傻也许根本不懂“握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它心里明白,每次当它这样做的时候,主人都会十分高兴地夸它。   邹泓还在帮大傻上药、包扎。   夏月初握着它的爪子哭成个泪人。   平时只知道淘气捣乱,半点儿也闲不下来的二傻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乖巧地趴在大傻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帮它保持体温,不时伸出舌头舔着它染血的毛。   邹泓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对夏月初道:“夏娘子,这一刀伤得很深,但好在如今天气凉下来了,好好照顾,还是有可能恢复的。不过这也要看大傻的求生欲|望有多强了。”   他说着伸手摸摸大傻的脑袋,感慨道:“我们四个今天去帮吐蕃人接手庆王府,本以为家里这边有扎拉钦和他的亲卫肯定最为安全,谁成想会出这样的事。   “多亏大傻在房里听到声音,硬是撞破了屋门出来去后厨救了你。不然你若是真出了事,我们如何跟薛将军交代。”   邹泓说完塞给夏月初一瓶药膏,道:“你颈间也伤得不轻,这几日最好不要多说话,这个药膏,一天三次,让姜姑娘想着帮你擦,我再去抓点药,给你配一副养护嗓子的糖浆,当心落下毛病。”   夏月初这才感觉到自己颈间很痛,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白皙的脖子上全是青紫的指痕,十分骇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扎拉钦带着吐蕃武士巡城、维护治安,夏月初也不用再维持仙客来的生意,她关了店门,把全部心思都用在照顾大傻身上。   她在自己床边给大傻搭了个窝,小心翼翼地帮它清理了身上染血的毛,将它挪到窝中,每天按时给它换药,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床前的脚踏上,靠着床边,握着大傻的前爪跟它说话。   二傻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它再也不淘气捣乱,除了吃饭和出去上厕所,它都一直乖乖陪在大傻身边。   而每当夏月初有事需要离开房间,它就又会立刻跟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以确保她的安全。   三天后,大傻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它看着身旁紧贴着自己的二傻还有坐在踏脚处、靠着床边睡着了的夏月初,努力挪动身体,把前爪塞进她的掌心里。 第1200章 思念成狂【全文完】   每天除了吃饭、方便和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马背上是一种什么感受?   庆王赵怿觉得自己如今最有发言权了。   也许对于西夏人或者是游牧民族的人来说,这是他们的日常,但是对于赵怿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简直是太遭罪了。   双腿内层的皮肉被磨破,再愈合再被磨破,不断地重复,直到两侧都已经长出茧子。   每天下来,腰腿感觉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甚至刚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即便晚上睡觉也不安稳,他甚至还会在梦中继续骑马逃亡。   吃不香睡不好,天天除了骑马就是骑马,稍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赵怿整个人就已经瘦到脱形。   “王爷,再坚持几天,咱们眼瞅就要到邛州了。”   听了这话,赵怿稍稍提起点儿精神,就算薛承带兵把蓉城围了又如何,他还有邛州可以去。   邛州这几年被他修得固若金汤,粮食储备也很足,眼瞅就要入冬了,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湿冷,薛承不可能坚持太久。   他只要老老实实在邛州待着,等薛承自己熬不住了撤兵即可。   只要有顾元在手,待明年缓过劲儿来,他就能重新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带着这样美好的憧憬,接下来几日,赵怿连赶路都多了几分精神。   邛州三面环山,只有东部地势平坦。   但是庆王从重庆府败走后,一路向西逃窜,然后又折回去邛州,一路穿林爬山,此时正带人藏在西面龙门山南段山脉之中。   派出去的几个探子回来都说城中一切正常,只开了一个西面城门,其他三门紧闭,门口和城门上巡查的官兵也比正常情况下多,想必是知道蓉城被围之事,随时戒备中。   赵怿听得十分满意,点头道:“有顾先生在城中,自然事事妥帖,没什么需要本王担心的。”   放下心里的担忧后,赵怿终于带着仅剩的几十名亲卫从山里出来,直奔邛州城。   邛州城门遥遥在望,看着又宽又深的护城河,看着高大结实的城墙,看着高|耸的角楼,赵怿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突然,城墙上响起三声号炮。   兵士们立刻忙碌起来,转动绞盘将吊桥拉起,然后厚实沉重的城门就在赵怿面前不远处轰然关闭。   “为什么突然关门,快开城门,放下吊桥,放本王进去!”赵怿不明所以,飞快打马来到护城河边,生气地冲着城楼上大喊。   扎拉钦笑眯眯的从垛墙后面探身看向下面,道:“真是可惜啊,如今邛州城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下,至于什么王不王的,我也不知道,不如还是叫你反贼赵怿吧?”   庆王看见扎拉钦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邛州提前做了那么多布置,最后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被人占去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本王懒得跟你废话,你叫顾元出来说话!”   “哈哈,顾元?”扎拉钦仰天大笑,“好吧,看在你大老远逃过来的份儿上,满足你这个要求。”   他说罢叫人用投石机丢了一个东西下去。   圆溜溜的东西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赵怿马前。   赵怿定睛一看,那东西赫然竟是顾元的头颅,许是放在冰窖内存着的,上面还带着冰碴,冒着寒气,一看就知道定是死了多日了。   夏月初此时正在城楼上悄悄看着,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扎拉钦竟然还把顾元的头留到现在,看来对他的恨意着实不轻。   赵怿脸色骤变,一把扯紧缰绳,胯|下的马被他扯得连退几步。   不过赵怿的怕,并非是被顾元的脑袋吓的,而是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咱们走!”就在赵怿调转马头,准备带着几十名护卫离开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坐在马上,手持长枪的薛承。   城墙上的夏月初一看到薛承,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笑容藏都藏不住。   虽然前些天就知道薛承已经悄悄埋伏在城外,但是怕打草惊蛇,他一直不能进城,所以这也是自打二人分开后,夏月初第一次看到薛承。   黑了,也瘦了,整个人看起来更精壮了,即便下巴上胡子拉碴,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帅气。   扎拉钦在旁边看着夏月初这般模样,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和苦涩。   赵怿看到薛承,整个人在马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挥手道:“他就一个人,何足畏惧!都给本王上!”   亲卫中有几个人鼓起勇气,抄起兵器,打马朝薛承冲了过去。   薛承连正眼都不瞧这些人,他的目光一直坚定地盯着赵怿,手里的枪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   谁敢靠近,长枪或刺、或挑,将人一一打落马下。   剩下的十几个人根本不敢再上前,更有人干脆下马,跪地投降。   薛承对其他人做什么都毫不关心,他的目光如一把锋利的锥子,死死将赵怿钉在原地。   赵怿喉结上下滚动,拼命吞咽着口水,看着薛承骑在马上一步步逼近,他甚至连抽出兵刃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薛……”   “闭嘴!”薛承双目赤红,怒而打断道,“你不配提我的姓氏!”   赵怿被薛承周身的气势压得两股战战,他此时也恨不得下马求饶,只要能留一条命在,但是他却一动不敢动。   薛承控马来到赵怿面前,二人胯|下的战马已经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着彼此喷出来的气息。   “今日,我便要为我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讨个公道!”   薛承话音未落,手中长枪已经刺出,却没有刺中要害,而是一枪扎在赵怿肩头。   “该不会是太激动失手了吧?”唐茹在城墙上看得着急,恨不得跳下去帮他把人杀了。   “这是薛裘的一枪!”   另一枪刺出,正中左肩。   “这是薛晟的!”   “这是薛奕的!”   ……   城墙上的人鸦雀无声,看着薛承一枪接着一枪地刺在赵怿身上。   “最后这一枪——”   赵怿此时已经浑身都是血窟窿,找不出任何一块好地方了。   人虽然没死,但是也跟死差不多了。   薛承的枪尖缓缓抵在赵怿心口,双目含泪,一字一顿地说:“最后这一枪,是替我爹赵怿刺的!”   一枪刺破心脏,赵怿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哀鸣,最后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薛承抽出长枪,仰天长啸:“爹,孩儿终于给你报仇了!”   夏月初在城墙上看得也是热泪盈眶,既为他大仇得报开心,又心疼他这么多年把仇恨压在心底的憋屈。   她提着裙子就往下面跑,一边跑一边喊:“开城门!扎拉钦,叫人开城门!”   薛承坐在马上平复着心情,就见邛州城门洞开,吊桥吱吱嘎嘎被放下,一个让他思念成狂的身影从城里跑出来。   “月初!”   薛承翻身下马,也迎着夏月初跑来。   夏月初不顾薛承满身满脸的鲜血,如鸟投林般扑入他的怀中。   薛承紧紧搂住夏月初,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碎在自己怀里,让两个人的身体和灵魂都合在一处,再也不用分开。   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夏月初说。   想说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思念和牵挂。   想说得知她以身犯险来到川蜀后的揪心和狂怒。   还想说……   但不等他开口,夏月初却已经驾轻就熟地踩着他的鞋子,踮起脚尖,将唇贴在他的耳畔,轻轻说了句:“咱们回去就要孩子吧!”   薛承脑中所有想说的,都被这句话击飞得无影无踪。   他手臂突然用力,将夏月初打横抱起,顶着城里城外所有士兵的欢呼声,一步一步朝城里走去!   【全文完】 第1201章 番外一 王桦(上)   东海府,永榆县,南丰胡同。   陈婶儿一大早就起来,做好早饭就一个劲儿催促大儿子王松道:“你赶紧的,老三不是说今个儿到家么,你快去官道上等着,不然他找不着。”   “娘,你别着急,三弟又不是连夜赶路,不可能这么早到的。”   大儿媳彭氏用手肘碰了王松一下,道:“娘让你早点去你就早点去,三弟这么多年没回家了,肯定归心似箭,说不定会早起赶路呢!”   “就是啊!”陈婶儿扯着衣襟开始擦眼角,“你说这孩子,一晃儿都走了快十年没回家了。”   王松嘴上虽然那么说,但其实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多了。   他胡乱喝了一碗粥,吃了个油饼就起身道:“娘,你别着急,在家等着,我今天肯定把三弟接回来。”   王松往外走,老二王枫也立刻起身道:“大哥,我哥你一起去。”说完又回头交代媳妇杨氏,“你在家帮着娘和大嫂好生准备,三弟山高水远难得回来一趟,得好生张罗一桌,我们兄弟几个得好生喝上一回。”   陈婶儿道:“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赶紧去吧!对了,老四啥时候回来啊?不是早就告诉他老三啥时候回来了么?咋也不知道提前回来一天?”   “娘,你就别操心了,老四昨个儿托人捎信儿回来说了,三弟回来要先去东海府,到时候就把他一起捎回来了。”王枫临走前,又伸手抓了个油饼叼在嘴里,才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去。   陈婶儿心神不宁的,也没心思干活儿,早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起身道:“你们吃吧,我先出去买菜。”   彭氏赶紧起身道:“娘,我陪您去吧。”   “你先喂孩子吧,今天的菜什么都订好了,回头人家就送过来了,我就是心里头闹得慌,出去溜达溜达。”   见陈婶儿走了,杨氏才忍不住问:“嫂子,你见过三弟么?”   “没见过,只听你大哥总说,咱家如今生意能做这么大,日子能过这么好,都是因为三弟命好,当年拜了个好师父,连带着把家里都给带起来了。”   彭氏过门已经五年了,孩子都三岁多了,对家里一些事儿还是有些头绪的。   杨氏刚过门半年,如今肚子还没动静,虽然陈婶儿和王枫都没说什么,但她自己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对家里的事儿也不敢多过问,只敢偶尔私下找彭氏请教一二。   “虽说三弟跟在他师父身边,肯定不会吃苦,但做娘的心都是一样的,孩子不在身边,哪怕是去享福的,也还是忍不住惦念。   “婆母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觉得亏欠三弟,可是人家在京城,咱们也帮不上忙,所以这次回来,家里肯定得什么都紧着三弟。不过咱们是女眷,只要帮着婆母做好家里的事儿就是了,别的倒也用不着咱们。”   杨氏好奇地问:“三弟今年多大了?”   “应该有二十五了吧。”   “都那么大了,还没成亲啊?”杨氏惊讶道。   彭氏闻言微微有些不舒服,她嫁过来的时候,王松也已经二十三岁了。   她低头喂孩子吃奶糊,道:“男人嘛,先立业后成家,早早成家说不到好人家,反正四弟如今还在读书,耽误不了下面的着什么急。”   “这倒也是。”杨氏嘴上应着,脑子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娘家的表妹堂妹,有没有年纪合适还没定亲的。   彭氏余光一扫,就知道杨氏在打什么主意,忍不住撇了撇嘴。   自己这个妯娌,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唯一的问题就是眼皮子浅,总想打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又没那个城府,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让别人一看就明白,倒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不过她身为大儿媳,自然也不希望在三弟难得回来的时候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所以还是开口敲打道:“三弟在京城是要有大出息的,婆母也早就说过,三弟的前途和婚事,咱家都不插手,全都听他师父的。”   杨氏闻言虽然稍微收了收心思,但还是忍不住想,若是三弟自己看上了,难道他师父还能拦着不成?   陈婶儿在胡同口溜达来溜达去,没等来儿子,倒是先把夏瑞松等来了。   “陈婶儿!”   “哎呦,夏掌柜,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夏瑞松下了马车道:“听说阿桦要回来,我过来送点东西,而且月初早就来信说了,阿桦这次回来,还带着御赐之物,准备供在家中祠堂内,家里少不得要准备一番,这可是大事儿,马虎不得!”   陈婶儿闻言吓得嘴都合不拢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啥御赐之物?”   夏瑞松还以为她没听懂,又解释道:“与此职务就是皇上赏赐的东西,这可是传家宝啊!”   “不是,老三不是跟着夏娘子去京城开酒楼做菜么,咋还会得了皇上的赏赐啊?”   “阿桦以前没写信回来说么?”夏瑞松闻言更加惊讶,“你说这孩子,这么好的事儿,咋还瞒着家里呢!”   夏瑞松三言两语把王桦当初如何赢了第一场厨艺比试,如何得了皇上的赏赐跟陈婶儿说了一遍。   陈婶儿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翘,又哭又笑道:“这可真是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如今四个孩子都各有各的出息,我总算是对得起他们那个短命的爹了!”   “陈婶儿,这是好事儿,该高兴才对,快别哭了。”夏瑞松劝慰道,“好在我怕家里没准备,把该准备的东西都一并带来了,家里只需要准备个条案就行,条案有么?”   “有,有!”陈婶儿抹掉眼泪,一叠声道,“你说说这孩子,真是一点儿成算都没有,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说,还要夏娘子和夏掌柜跟着操心。”   “阿桦还年轻,不懂这些规矩也是有的,他是月初的大徒弟,也叫我一声大伯,我们替他打算那不是应该的么!”夏瑞松说着,叫人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都当心点儿,仔细别碰坏了。”   王桦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街景。   将近十年前,他跟着师父,从东海府去往保定府,   如今再次回到东海府,也许勉强能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吧?   他正想得出神,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东家,官学到了。”   王桦推开车门还不等下车,就见一个人连蹦带跳地冲过来,大喊:“三哥!”   “阿桐?”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王桦已经有些不敢认了。   他离家时,四弟王桐才刚十岁,如今都已经是弱冠之年的少年,模样都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细看之下,五官还是有小时候的影子的。   “三哥!你可真是狠心,这么多年一趟都不回来!”王桐瞬间红了眼圈。   小时候父亲过世得早,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大哥二哥小小年纪就要跟着母亲上山下地干活赚钱,王桐几乎是由王桦带大的,兄弟俩的感情也是最好的。   之前王桦东海府的时候,王桐其实难受得很,但是他心里明白,哥哥去了才会有更好的前途,所以连哭都只敢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他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继续读书,也是哥哥为自己争取来的,所以在所有同窗中,他一直都是最刻苦的。   上个月接到信,听说哥哥要回来,王桐激动得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王桦心里也最惦记这个弟弟,在途中就先捎信给他,让他在官学等自己,自己先绕路来府城接他。   “先上车,咱们路上说话,娘和大哥二哥还在家等着呢!”王桦把王桐拉上车,看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感慨道,“真是长大了。”   王桐嘴一瘪,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像小时候一样钻进哥哥怀里。   “多大了还撒娇。”王桦嘴上这样说,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也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拍拍弟弟的后背,又揉揉他的脑袋。   “三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能待到你乡试放榜。”   王桐立刻在心里算起来,今天是七月二十,乡试八月初九入场开考,按照往年的时日看,放榜都是在中秋到八月底之间。   他忍不住有点失望道:“那么久回来一次,才能待一个多月,也太短了吧?”   王桦闻言笑道:“若是你这次能上榜,我就带你一起去京城。”   王桐闻言眼睛瞬间瞪圆,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桦。   “真的假的?三哥你可别唬我!”   “自然是真的。”王桦点头道,“我从京城出发之前,师父还特意叮嘱我,若是你乡试能够得中,就带你一道入京,让你在京城准备明年的会试。京城名师众多,学子才子更多,不是东海府能比的,对你准备会试是很有好处的。”   “三哥,你放心,我肯定能中的!”王桐对自己十分自信。   而且他并非盲目自信,官学的先生们也都是这样说的,只要正常发挥,上榜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是名次问题罢了。   若此时陈婶儿或是王松、王枫在车内,肯定要念叨做人不能骄傲自满,要谦虚如何的话。   但是王桦跟在夏月初身边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她的自信和从容,所以对弟弟的话丝毫没有质疑和批评的意思,反倒是笑眯眯鼓励地看着他。   王桐越发觉得,果然还是三哥最好,最懂自己,跟家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兄弟俩说了半天话,王桐才想起来好生端详端详多年未见的三哥。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忍不住暗暗惊讶。   这么多年,大哥做生意,二哥后来也去帮忙,自己在学院读书,大家的气质和性格都已经跟小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   大哥是家族生意的掌舵人,所以越来越稳重,越来越有气势,不言不笑的时候端得很有大财东的气势。   二哥负责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几年下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是越来越纯熟了,整个人天天挂着笑,越发圆滑世故,别人轻易看不透他的想法。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拖着鼻涕、只会跟在哥哥后面乱跑的乡下小屁孩了,多年的寒窗苦读让他满身书卷气,即便不做生员打扮,别人也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读书人。   三哥回来之前,他本来还隐隐担心,生怕三哥做了这么多年厨子,会变得跟许多酒楼大厨一样又胖又油腻。   到时候兄弟四个待在一起,万一三哥觉得自卑该怎么办?   三哥去学厨,给全家带来了如今的好生活,倘若三哥在京城过得不好,还不如让他留在家里。   反正家里如今的生意,都是托三哥的福,就算全都还给三哥也是应该的。   但是这会儿细看下来,三哥非但没有变成他以为的厨师那般模样,甚至隐隐的气质和气势,竟然感觉比一般的官员还要强上几分。   “三哥,你这些年都是在做厨子么?”王桐有些不解地问。   “自然。”王桦奇怪地看向弟弟,“我拜在师父门下,不就是去学厨的么,不做厨子做什么?”   “看你的样子,哪里像是厨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出来微服私访的官老爷呢!”王桐小声嘟囔道。   王桦闻言笑而不语,转而问起家里的情况,虽然平时也时有通信,但是通信不便,无法把家里情况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   王桐平时在书院里话并不多,但是在哥哥面前,却立刻化身为小话痨,家里的事儿、书院的事儿,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王桦也不觉得厌烦,满眼含笑地听着弟弟的喋喋不休。   兄弟俩一个说一个听,时间过得飞快,车队已经离永榆县越来越近。   王松和王枫在官道上等了小半日,终于看到几辆马车远远地驶来。   “大哥,你看那个是不是?”   “我哪儿知道啊!从外头又看不出什么,刚才不就认错了么。”   “要不再喊声试试?”   “你喊吧!”   “喊就喊!阿桦?阿桦!”   王桐听到声音,一把推开车厢门,探出半个身子嚷道:“大哥,二哥,三哥回来了!”   兄弟四人难得聚在一起,四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哽咽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表达着自己的激动之情。   最后还是王松先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理智,道:“赶紧回家,有啥话回家再说也不迟,娘想你想得不行,肯定已经在家着急一上午了。”   一听哥哥提起母亲,王桦原本就微红的眼圈儿彻底红了,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些年来,虽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母亲牵挂儿子的心却是时刻无法放下,也是苦了她。   兄弟四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从官道进入永榆县。   县城本就不大,没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胡同口,王桦迫不及待地下车,正看见陈婶儿站在胡同口翘首以盼的身影。   “娘——”话音未落,声音中就已经带起哽咽,努力压下去的酸楚翻江倒海地袭来,让他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上前扑通跪倒在陈婶儿面前,哭道,“娘,儿子不孝,这么多年让娘挂心了。”   “桦儿——”陈婶儿一把搂住儿子,哭道,“你可把娘想死了!”   其他兄弟三人赶紧上前,扶着老娘,搀起兄弟,拥着二人往里走。   院里的人也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彭氏抱着孩子,跟杨氏一起在门内等着,便见自家丈夫和小叔子,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入内。   青年身着月白色长衫,周身的气度根本不像是个厨子,倒像是那家的高门少爷,衬得其他兄弟三人倒像是他的跟班和书童一般。   难道这就是京城的魅力?在京城待了几年,厨子都能有这样的气质。   但是仔细大量的话,兄弟四人的眉眼之间还是像的。   陈婶儿止不住地掉眼泪,只好由王松开口介绍道:“老三,这是你大嫂,这是你二嫂。”   “见过两位嫂嫂。”王桦忙上前见礼。   “三叔不必多礼。”彭氏和杨氏也赶紧还礼。   “这就是祥哥儿吧?”王桦的视线被彭氏怀里的孩子吸引过去。   王松笑着把儿子接过来塞进弟弟怀里道:“可不是么,快抱抱你大侄儿!”   王桦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着他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还有白嫩的脸蛋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喜欢才好。   祥哥儿也十分给面子,待在叔叔怀里毫不认生,反倒咧开没有牙的小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王桦看着侄儿,心里止不住地感慨。   当年父亲过世之后,自家渐渐从村中富户沦为困难户。   因为家里孤儿寡母一大堆负担,让大哥到了年纪都说不上亲事。   这些年,自己的日子和家里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把这些都忘记了,但此时一看到大哥妻儿双全,当年那种窘迫和酸楚又齐齐涌上心头。   王桦解下腰间玉佩塞进侄儿手中道:“拿着吧,三叔给你的见面礼。”   彭氏娘家虽然只是当地普通富户,没见过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是王桦腰间的玉佩,通体雪白,毫无杂色,远远地都能看出水头十足,格外地润。   “祥哥儿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起小叔这样的大礼。”彭氏心里感动于王桦对自家儿子的看重,但也不敢随便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连连推辞。   “大嫂,这是我们王家的长子长孙,你是我们王家的大功臣,一块玉佩值得什么。”   王松也是从当初的日子过来的,他身为当事人,心里的委屈和酸楚,只比王桦多不比他少,此时格外能理解弟弟的心思。   “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么外道,阿桦要给你就给孩子好生收着吧,等以后大了再给他戴,莫要弄坏了。”   杨氏在旁边看得眼热不已,想到自己一直没有动静的肚子,心里越发难受。   王枫丝毫没有发觉自家媳妇的小心思,眼睛一直黏在自家弟弟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陈婶儿哭了一会儿,终于也回过神来,登时想起之前夏瑞松的交代,一拍大腿道:“老三,你不是带了御赐之物回来么,赶紧的,自家人有的是时间说话,正事儿可耽误不得。   “正房里条案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先把御赐之物供起来,万万不能怠慢了,等家里把祠堂布置好了,再将御赐之物请过去。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说,害得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得亏夏娘子写信回来,让夏家大爷把东西帮咱们备齐了,你记得明个儿赶紧买点东西去登门道谢。”   御赐之物?   其他几个人都被这话惊呆了,老三不是去做厨子的么,怎么还能有御赐之物了?   王桦之前见到亲人太过激动,此时被陈婶儿一提醒,立刻也想起来了,转身对王松道:“大哥,御赐之物,最好供在家中祠堂内,所以我这次回来,便将御赐之物请回来了,家里要好生供奉才是。”   王松自以为自己做生意这些年,天南海北也都走过,是见过大市面的了,但还是被三弟给镇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   “做、做饭还能得到皇上的赏赐啊?”   “当初在京城,我第一次参加爱厨艺比试,侥幸获胜后,得皇上赏赐金餐具一套,着实是皇恩浩荡,也是咱们王家祖上庇佑。”   家里其他人也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的确不敢怠慢,赶紧一起移步去正房,跪着看王桦将一套纯金的餐具从木匣中取出来。   金碗、金盘、金勺、金筷……金闪闪地晃人眼。   杨氏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低声道:“我的个乖乖,这得用多少金子啊!”   王枫伸手在下面偷偷掐她一把,低声道:“那是金子的事儿么,这是御赐之物,千金难求的懂么?怠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杨氏吓得赶紧抬手捂嘴,生怕自己再无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第1202章 番外一 王桦(中)   将御赐之物摆在条案上,全家一起磕头行礼。   陈婶儿看着条案上金光闪闪的物件儿,心里也是有点儿慌,急忙叮嘱王松道:“赶紧把祠堂收拾出来,把祖宗牌位和御赐之物都请进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堂屋里,我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不对,也别太着急了,祠堂的门窗都要做结实了,最好再去买两条狗从小养着看家护院,不然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全家人围着御赐之物看了又看,对上面精致繁复的花纹夸了又夸,直到最后王桦用一块崭新的红绸将御赐之物遮盖起来之后,全家人才总算恢复了正常,在东屋里头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说话。   杨氏还眼巴巴儿地想往前凑呢,被彭氏一把拉住道:“弟妹,咱们该去准备今天的晚饭了。”   彭氏已经将孩子交给陈婶儿,自己挽起袖子,扎好了围裙,直接拉着杨氏就去了厨房。   杨氏的眼神儿和心思都还留在王桦身上,到了厨房开始干活了也没回过神来。   “嫂子,你说京城那地方,还真是养人啊,三弟不过是个厨子,都能养出这样的气度来,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去一趟京城……”   “三弟那可是得过皇上的赏赐和夸奖的厨子,你以为京城随便一个厨子就有这样的本事么?”彭氏着实看不上妯娌这样眼皮子浅,忍不住道,“你是做嫂子的,理应自己知道尊重,拼命往小叔子跟前凑算什么回事,平白叫三弟看了笑话!”   还有些话她自己心里清楚,却没有说出来。   有王桦这样在京城站住脚的亲戚,自然要好生处着关系,但并不是为了自个儿,而是为了下一代。   以后孩子若是有出息,像四弟那样读书读得好,把孩子送去京城叔叔家里读书,可比留在东海府出息多了。   可惜杨氏如今尚未为人母,想不到这一层道理。   也不懂把家里妹妹变成妯娌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处的好尚且罢了,一旦处不好,肯定比一般妯娌间闹得更加难看。   彭氏娘家出身比杨氏好,平时为人处世也稳重公道,所以陈婶儿对这个大儿媳十分满意,王松和下面两个弟弟也都对她多有尊重,她这样说了,杨氏也只能乖乖地听着教训。   不过表面是乖顺了,心里是怎么想到,那就没人知道了。   东屋里娘儿五个坐定,陈婶儿就迫不及待地问:“夏娘子这些年可好啊?”   “师父和师公都好得很,如今家里老大已经三岁了,我出发前老二刚办完百日,两个孩子都生得可好了。”   “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陈婶儿双手合十地念叨了一句,“夏娘子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也肯定会让她过好日子的。”   王枫插言道:“老三你是不知道,娘在家里特意建了个小佛堂,天天去求菩萨保佑夏娘子和你呢!”   “娘,我回来的时候,师父还让我给你带了京城最时兴的衣料首饰回来,说您如今是富商家里的老夫人,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穿着打扮得多多上心才行。”   一句话说得家里人都笑起来。   陈婶儿更是忍俊不禁道:“夏娘子惯会取笑人,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捯饬的啊!”   王松却道:“夏娘子说得没错,娘,咱家如今日子过好了,您就只管踏踏实实的享福就是了,不然儿子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您过上舒坦日子。”   “你们一个个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是该为了自己的媳妇孩子奋斗的年纪了,我一个老婆子,如今吃得好住得好就行了,可跟人家京城的富太太们比不了。”   陈婶儿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了成亲生子这个事儿上,一脸期盼地看着王桦,问:“老三啊,不是娘催你,可你年纪也着实不小了,就算是先立业再成家,如今都有皇上的赏赐了,这业也该算是立起来了吧?娘也不是让你马上就找个人,但是也该开始张罗起来了,你说是不是?那啥,夏娘子是怎么给你打算的啊?要是还没来得及打算,趁着你回来这些日子,娘帮你踅摸踅摸?”   王桦一听这话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鼻子道:“娘,我这次回来,也正想跟您说着这个事儿呢!师父已经帮我相看好了,我自个儿也挺满意的,如今两边也通过气儿了,我打算这次回京城,便带着您一道过去,去京城住两年,帮我把定亲和成亲的事儿都张罗完了再说,到时候您愿意跟我住在京城也行,愿意回老家也行,我都依着您。”   陈婶儿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却又十分遗憾地说:“咱们就是跟京城离得太远了,若是离得近,能带回来给娘看看就好了。”   “娘,您都高兴糊涂了吧!人家现在还不是你儿媳妇呢,定亲都没定,哪儿能跟着老三回家啊!”   陈婶儿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得荒唐,赶紧问:“对方是个什么人家?姑娘人品相貌如何?不过既然是夏娘子看中的,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是御膳房总管何怀生何大人的幼女,今年十七岁了,做得一手好女红,从小也读书识字,我隔着帘子远远瞧过一眼,品貌也十分端庄……”王桦越说脸越红,被家里四个人八只眼睛盯得说不下去了。   王桐忍不住问:“大哥,御膳房总管是什么官职啊?几品官?”   “何大人是廖老爷子的徒弟,如今管着御膳房,是正五品。”   陈婶儿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担心地问:“儿啊,夏娘子这是给你说了个官家小姐?咱家怕是太高攀了吧?”   “娘,我忘了跟您说了。”王桦突然想起来道,“前几年师父给了我两条路让我选,一是再跟着她好生学几年然后进御膳房,二是自己出去开酒楼或者干脆留在初味轩做事。我斟酌再三,最后选择了进御膳房。   “所以我这次回来,除了因为婚事,也是因为再回去就要进御膳房当差了,到时候怕是不会再有这么长的空闲时间能回家看看了。”   “进御膳房?是做御厨么?”陈婶儿都有点儿听傻了,“夏娘子本事这么大,御膳房里也能安排上人儿?”   “噗!”王桦被母亲这话给逗笑了,“娘,你说啥呢!师父再有本事也管不到宫里去啊!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我那次厨艺比试获胜,就被皇上给记住了,师父是将军夫人,自然不能经常入宫做菜,我身为师父的大弟子,皇上就有意想让我进御膳房。   “不过我当时手艺还不行,所以在我做出选择之后,师父又多留了我几年教导我,如今我进御膳房不光是做御厨,还是有品级的了。”   陈婶儿和王家三兄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听王桦继续道:“而且师父还说,只要我踏踏实实做事,不出意外,以后何怀生何大人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了。”   其实夏月初的原话是:“你就好好跟着何大人干吧,他那个位置早晚是你的,等亲事定下来,他就是你老丈杆子了,不培养你难道去培养外人么?”   但是这话夏月初能说,王桦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陈婶儿啪地一拍大腿道:“我滴个老天爷啊!咱们老王家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啊!我原本以为,若是老四争气能考中个举人进士的,咱家说不定真能出个官老爷了,谁知道竟是老三闷声不响地拔了个头筹!”   王枫用力在王桦肩膀上拍了几下,道:“老三,你小子厉害啊!平时闷不吭气的,一下子给我们带回来这么个大惊喜!”   王桐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三哥,真不愧是三哥,就算是去做厨子,也比别人做得更好更厉害。   陈婶儿激动得擦去眼泪,连声道:“真是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回头得好生去你爹坟头烧些纸,跟他念叨念叨,他九泉之下知道你有出息了,指不定得高兴成啥样呢!”   王桦想起父亲也忍不住心生感慨,道:“我特意从京城带回来两坛好酒,到时候一并带去,爹以前就爱喝酒,他肯定喜欢。”   王松虽然没吭声,却是想得最远,心里都已经开始盘算起家里的产业和银子。   老三再回到京城,那可就算是吃皇粮的人了,要娶的又是官家小姐,老丈杆子更是他的顶头上司,彩礼上可绝对不能含糊,少不得还要在京中置办一座宅子,总不能让自家兄弟去做倒插门女婿!   当晚,兄弟四个凑在一起喝了一个通宵,这么多年未见的隔阂也都随着酒喝没了,只剩下跟小时候一样浓厚的兄弟情义。   王桦难得从京城回来,自然少不得要回参顶子村去给他爹上坟。   第二天陈婶儿就开始打纸钱儿,叠元宝,准备上供用的东西。   “这些年每次去上坟,我都要跟你爹念叨念叨你的消息,就怕你爹嫌你这么多年不去看他。如今你有了大出息回来,你爹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咱家村里的房子还在呢?”王桦一边帮陈婶儿做事,一边跟她闲聊。   “当然在,那可是你爹辛辛苦苦赚钱赚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你们几个也都是房子里出生长大的。等以后你们的孩子也长大了,这房子就算是老王家的祖宅了,自然得留着。   “现在搬到县里住,主要是为了你大哥做生意方便,老房子便托付给村里人帮忙照看呢!不过每年过年、七月半、十月初一和你爹的忌日回去上坟,一大家子人,也少不得要住上一两天的。”   东西都准备好之后,陈婶儿便带着四个儿子回乡上坟,留两个媳妇在家看家带孩子。   回参顶子村的路,还是如记忆中一般难走,王桦离家多年,鲜少再走山路,坐在车里一番折腾下来,进村的时候都已经满面菜色了。   如今的参顶子村,已经与他记忆中有了很大的不同。   因为王松的山货生意,许多人家都重新过起了农忙种田,农闲进山的日子。   弄回来的山货只要质量好,就不愁卖。   十几年下来,各家手里也都有了不少积蓄,接二连三地盖起了簇新的砖瓦房。   当年陈家的房子在村里说不上首屈一指,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是家中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兄弟四人借以维护尊严的所在。   可如今再看自家房子,在村里已经算是中等偏下的存在了。   王桦看得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道:“娘,咱们抽空把老房子翻盖一下吧。”   陈婶儿却道:“房子好好的又不是不能住,花那个钱做什么。再说了,这房子里头有我和你爹一砖一瓦垒上去的心血,要是翻新,我倒还有些舍不得。”   王松急忙给弟弟使眼色,翻新房子这种话,从他跟着夏娘子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提过,当时就被老娘坚决反对。   这房子对于陈婶儿来说,早已经不仅仅是房子,而是丈夫留给她的念想儿,是当初两个人恩爱和睦的见证。   陈婶儿又道:“回头等我帮你们把孩子拉扯大,我就回村里来住。”   这种事儿想也不可能发生,四个儿子个顶个的有出息,抢着孝顺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让老娘晚年独自回老家村里过日子。   不过此时说这话,少不得就要多费唇舌,所以兄弟四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王枫急忙岔开话题道:“咱们快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这次临时回来,房里也没人帮着打扫,屋里少不得要收拾收拾,老三的脸色这么难看,也赶紧进去歇着。”   “对对,先收拾出个地方让老三坐着歇会儿。”陈婶儿赶紧进屋,先把炕上擦干净,铺了个软垫让王桦上去歇着。   因为七月半才刚回来过,所以屋里算不得太脏,只是薄薄地落了一层灰,四个人分头做事,很快就把三间正房收拾出来了。   王桦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才觉得舒服不少,晚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问:“娘,薛家现在怎么样了?”   陈婶儿闻言撇撇嘴道:“还能怎么样,当初去了一趟京城,只有薛良平一个人回来,媳妇都和离了,儿子也不知去向,盛氏跟薛良平天天闹腾,最后被一纸休书休回家了,如今薛良平老光棍儿一个自己过日子。”   “老三,你可知道薛力和薛勇上哪儿去了?”   王桦摇摇头道:“当初他们去京城闹事想要讹钱,好在师父及时请了薛大叔过去,薛力和薛勇媳妇也都临阵倒戈,这才化解了,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说不定是欠债太多被人做掉了吧,京城放印子钱的可都是背后有人的,弄死他们还不跟弄死个蚂蚱一样。”   王桐睁大眼睛道:“那盛大叔也是有点可怜啊!”   “好在薛将军人好,每个月都有人来给他送银子,他如今做得动就种种地,做不动就歇着。我瞧着,日子倒是比当初过得还好一些了。别人家都是养儿防老,可是他家?儿子若是还在,还不得把他的骨髓都榨干了?如今也就是怕以后没人给他打幡儿摔盆儿……总不能让薛将军回来给他办后事吧!这身份上也不合适。”   “薛力不是留下两个女儿么,师父在府城给她们买了个小院儿,如今孩子跟着孙氏在府城,日子过得还不错,以后若真到了那一天,孙氏不会不管薛大叔的。”   陈婶儿闻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孙氏那孩子心软,性子好,就算和离了,真到那个时候,也不会不管不顾的。”   对于老人来说,除了生死无大事,只要死后有人管,不成为孤魂野鬼就行,更何况如今薛承每个月还给薛良平五两银子,他自己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成问题,还有啥可担心的。   娘五个在老房子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进山上坟。   参顶子村当年就是采参人凑在一起形成的小村落,历史并不算长,都是四面八方来的人。   王家自然也是一样,说是祖坟,其实就只有王家老爹一座坟茔。   王家老爹葬在了半山腰,到了地方之后,陈婶儿把供品一一摆在供桌上,回头看着下面一览无余的山间美景,忍不住道:“当年给你爹下葬的时候,我特意花钱去找人看了风水,那会儿可是足足花了5两银子呢!当时村里人都说我败家,不为自个儿以后的生活和你们四个着想,就会乱花钱。   “但我总想着,你爹年纪轻轻就去了,若是不给他找个好地方,万一影响他以后转世投胎可怎么好?钱都是他赚回来的,花在他身上咋能叫浪费呢!   “如今看来,得亏当时挑的地方好,你爹保佑咱家得遇贵人,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如今你们哥仨,都没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了,就只剩下老四,倘若真能中个功名,老王家的祖坟也算是冒了青烟了。”   四个儿子上前拜祭过亡父之后,陈婶儿又开始对着墓碑念叨。将王桦得了皇上的赏赐,以后就要进宫做官,甚至还要跟官家小姐定亲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给过世的丈夫听。   说到最后,是惯例的许愿时间。   往年多是说保佑老三在京城一切顺利,保佑老二媳妇早日有孕,保佑老四读书上进……   前面的内容要根据当时家里的情况有所添减,唯有最后一句雷打不动的是:“老头子,咱家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全都多亏了夏娘子,你在下头若是有本事,可一定要保佑夏娘子一生平安顺遂、家宅安宁、富贵安康。”   母子五人祭拜过之后下山,王松去村里转了一圈儿,打听一下今年山里的收成情况,简单吃了些午饭之后,便下山回县里去了。   到家才发现,家里不知何时竟然来了客人。   杨氏满脸堆笑地说:“娘,这是我娘家堂妹杨桂枝和表妹黄月香,来咱家玩儿两天。”   彭氏则抱着儿子,直奔王松过去道:“儿子想你,昨晚上一直哼哼唧唧想找你呢!”   王松接过儿子抱着,低声问:“这是咋回事儿?”   彭氏冷哼一声道:“还能咋回事,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王松无语道:“这事儿闹得,老二没跟弟媳说么?”   彭氏闻言忍不住笑道:“这下好了,有人的小心思打错了地方,怕是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杨桂枝和黄月香自然不是自己闲着没事儿突发奇想过来玩儿的,而是杨氏昨天跑回七道河镇娘家特意给交过来的。   杨家在七道河镇也算是个富户,所以杨桂枝听说是个厨子,心里就不大乐意,但是听说人是从京城回来的,以后还要在京城发展,而且还是初味轩掌柜夏娘子的大徒弟,这才动了心思,打算过来看看再说。   此时见到王桦长身玉立,瞬间把自己之前的嫌弃都抛到脑后去了。   “小女杨桂枝,见过王家哥哥。”   王桦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跟自己行礼说话,还一个劲儿地朝自己翻白眼,还了一礼就赶紧溜了。   黄月香家世不如杨桂枝,但是生得却比杨桂枝好看,见状忍不住嘲笑道:“杨姐姐的眼睛该不会是抽筋了吧?怎么一个劲儿翻啊翻的,都把王三哥给吓着了。”   “你谁说眼睛抽筋!”杨桂枝气得跺脚,“也不看看你自己穿得像什么样子,这料子,好像是三年前流行的吧?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穿!咦,好像还不太合身啊!黄家妹妹,你这是在哪个裁缝铺做的衣裳?怎么连尺寸都量不准?”   黄月香被说得瞬间涨红了脸,她家的条件的确不太好,她自己的衣裳多是旧的,更拿不出手,这还是当年她哥娶妻时,家里拿钱给嫂嫂做的衣裳,这次出门前,她娘厚着脸皮去找媳妇借来给女儿穿的。   没想到杨桂枝眼睛这么尖,这都叫她看出来了。 第1203章 番外一 王桦(下)   陈婶儿见状不由得皱眉,抬头瞥了二儿媳杨氏一眼,真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领!   王桦对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视若无睹,往前走了几步对彭氏道:“大嫂,我难得回家一趟,平时家里全都仰仗嫂嫂照料,原本就打算要宴请亲家。只是之前要去给父亲上坟扫墓,所以没有提起。如今既然二嫂的亲戚已经来了,我明日便正式给大嫂家中下帖,请大嫂一家过府用个便饭,到时候我亲自下厨,请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此言一出,彭氏立刻眉开眼笑,王桦这么说给足了她面子,在娘家人面前脸上也有光。   杨氏则瞬间白了脸,王桦这话完全是捧一踩一,捧着彭氏,把自己踩在脚底下。   杨桂枝和黄月香也一脸讪讪,不好意思再往王桦跟前凑,但是王桦生得一表人才又有气质,人还有手艺有本事,她俩都不想放弃这次能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所以即便尴尬也没人开口说要回家。   杨氏委屈得不行,晚上等王枫回房,就忍不住道:“我知道,大嫂是王家长媳,又给你们老王家生了长孙,理应比我受尊重,可是三弟是不是也太厚此薄彼了?请大嫂家的亲戚,就亲自下帖子,我家就不用?我不是你们老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么?我娘家亲戚来做客还要看小叔子的脸色?”   王枫本来就沉着脸,一听这话立刻怒了,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道:“我早就说过,你过门后只要安分守己,帮着大嫂操持家务,照顾我娘就行,偏偏没脑子还喜欢搞这些小动作,以为天底下就你最精明,别人都瞧不出你那都已经写在脸上的蠢心思么?”   杨氏被骂得委屈极了,原本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有点小心思怎么了,我不过是叫娘家妹妹过来相看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若是相不中我又不会强求。怎么的?就你家弟弟金贵,我家妹妹配不上是怎么的?   “我看都怪我肚皮不争气,过门这么久还没怀上,如今在家里谁都不把我当人看……”   王枫最烦杨氏这样,不管什么事儿最后都要落到不生孩子上头。   说实话,陈婶儿已经是个很开明的婆婆了,加上如今已经有了长孙,从来没催过他们小两口,更没在杨氏面前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   孩子这件事儿,是杨氏自己的心病,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   刚开始王枫也会好生安慰她,可人的耐心和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杨氏天天说,日日提,把王枫对她那点儿怜惜和耐心已经都磨光了。   “我早就说过,老三的婚事有他师父做主,我娘都不插手,你算老几?我们回去是给我爹上坟烧纸去了,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还跑回娘家弄这种事?   “以前怎么不见你关心老三的婚事?如今看见人了,觉得一表人才又有出息了,就把你娘家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招,当别人都傻呢?老三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发作,不然你这个做嫂子的更没脸!   “而且我实话告诉你,夏娘子早就给老三相看好了亲事,正五品京官家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这次回来除了祭拜父亲之外,也是打算把娘接到京城去帮他张罗婚事。老三以后是要入御膳房做官的人,你自己说,你家妹妹配不配!”   虽说北方的四合院总体来说比南方更宽敞,为了防寒,墙也都建得更厚一些,但是两口子吵架这种事儿,火气上来了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谁也顾不得控制,家里人前后院住着,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   王桦回来之后,住在正房的西屋内,听到吵架声没多久,便听到对面屋有响动。   他起身开门道:“娘,二哥两口子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陈婶儿沉着脸道:“平时吵吵闹闹也就算了,如今你大老远回来不说,客房还住着两个女客,叫人听去了像什么样子!   “唉,当初你二哥找这个媳妇,我就没怎么看上,结果他当时说,家里已经有大嫂了,他身为老二,若是再找个精明能干的,妯娌之间少不得要起争端,不但家宅不宁,而且一个弄不好再坏了兄弟情分。   “我那会儿想着他说的有道理,找个笨点儿的也不是坏事,谁成想,是个脑子笨心眼儿却活泛的,结果反倒还不如找个聪明的,好歹会为人处世。”   “娘,我觉得你们也是想多了,二嫂之所以总弄这些个有的没的,主要是因为她过门之后一直没孩子。她本来人就不够聪明也不出挑,嫁给二哥之后又一直不开怀,心里头肯定不安。   “这人啊,都是这样,一旦心里不安,就想从别处找个抓挠,放在二嫂身上,比如想让自家妹妹跟我结亲,并非想要图我什么,不过是她病急乱投医、想稳定家庭地位的表现罢了。”   陈婶儿颇为意外地看着王桦,突然道:“夏娘子还真是有本事!”   虽然习惯了亲娘是自家师父的盲目崇拜者,但是这个话题是不是也扯得太远了?   “好端端的怎么夸起师父来了。”   “可不多亏了夏娘子,连你这么个锯口葫芦一样的人,都能被她教得这么明白道理、能说会道了。”   王桦忍不住失笑,把陈婶儿扶回房里道:“娘,都这么晚了,赶紧睡吧。”   第二天一早,本该全家凑在一起吃早饭,但是陈婶儿直接对彭氏道:“今天家里有客,又是未婚小娘子,咱家两个没成亲的小子,凑在一起着实不像话,分两桌摆饭吧,我跟你们妯娌俩,带着两位女客在屋里吃,让他们哥几个自己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吃吧。”   杨氏昨晚被丈夫骂了一顿,加上得知王桦的亲事都已经说得差不离,只等接陈婶儿回去过礼了,更觉得自己没脸,连娘家那边怕是都不好交代。   她眼底的黑眼圈连脂粉都遮不住,碰到家里其他人,视线也是躲躲闪闪地不愿意直视。   杨桂枝和虽然留下了,但是也彻底没有机会再接触王桦,每次不是被陈婶儿叫住,就是被彭氏巧妙地挡住,适中得不到机会。   一次两次还有可能是巧合,次数多了,两个人也都觉出不对来,齐齐去房子找杨氏问个清楚。   杨氏如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真是里外不是人,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今天晚上家里要请客,老三忙着买菜和准备做菜呢!老三在京城,那可是专门给达官贵人和皇上做饭吃的,咱们这次有机会赶上那是福气,你们就老老实实等着晚上吃饭吧。”   黄月香闻言甜甜一笑道:“姐,瞧你这话说的,若是我以后能嫁给王家三哥,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杨桂枝立刻不干道:“王家三哥才看不上你呢!”   “那他更看不上你!”   两个人莫名其妙在房里争起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们,快小点声吧!叫人听了去还做不做认了?”杨氏简直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把自己请来的两尊大佛打发走了,王枫又一挑帘子进门道:“娘和大嫂里外地忙,你倒好,自己在房里躲懒?”   杨氏昨晚刚被丈夫教训了一顿,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丝毫不敢耽搁,赶紧起身道:“刚才桂枝和月香在我房里,我刚把她俩打发走,正准备换了衣裳就去帮忙呢!”   当天晚上,王家在家设宴,招待亲友,王桦亲自下厨,一道道菜上桌,众人吃得如痴如醉。   陈婶儿面对亲友们的夸赞,笑着说:“他跟着夏娘子学了这么多年,若是还没有点儿水平,岂不是砸了夏娘子的金字招牌。虽说还没有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但是也还算不错了,这次回来探亲再回去,就要去宫中御膳房当御厨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彭家倒还好,提前已经从彭氏那边得知了消息,所以都是满脸堆笑地连声恭喜。   杨家人面面相觑,之后也露出狂喜的神色,看向杨氏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杨桂枝和黄月香本来正在埋头苦吃,一听这话,都好像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脑袋一样   杨桂枝笑得见牙不见眼,菜都顾不得吃了。   黄月香脑子灵活,琢磨着要不干脆去后厨给王桦帮忙,两个人多接触一下,说不定就看对眼儿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比杨桂枝生得好看,再勤快些岂不更好。   但是还不等她有所行动,她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亲家太太,您家老三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该好生说个人家了吧?”   陈婶儿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道:“这就用不着我|操心了,夏娘子早就给他相看好了,是京城的官小姐,老三这次回来,一来是给他爹上坟,告诉告诉他,儿子终于有出息了。二来就是要接我去京城帮他操办亲事。”   此言一出,彭家那些早就得知消息的人,全都不住声地恭喜起来,连夸陈婶儿名好,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杨家众人却都傻了眼,全都把目光投向杨氏。   杨桂枝和黄月香更是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杨桂枝起身,一跺脚哭着跑了。   黄月香虽然还坐在原地没动,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杨氏深深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自己家里人。   当初她回家怎么夸王桦好,怎么想把自家妹妹给他,如今就只有加倍的难堪。   杨桂枝的娘深深看了侄女杨氏一眼,起身跟陈婶儿告了声罪,快不追女儿去了。   杨桂枝哭着一路跑到后厨,进门看见王桦正在做菜,一时间竟看呆了。   她印象中的大厨,多是大腹便便,油光锃亮的模样。   但是王桦却完全不用,平时一直是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模样,如今即便站在灶台前正在做菜,也是清清爽爽,根本不像个厨子,反倒像个读书人。   看到王桦这般模样,原本到了嘴边的质问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杨桂枝的娘快步追上来,见状赶紧一把把女儿拉走。   “娘,你干啥啊!”   “我干啥?我还想问问你要干啥呢!还不够丢人么?好在如今大家都没把话挑明,不然看你以后还怎么说亲!”   杨桂枝此时一颗心都已经挂在王桦身上,闻言顿时扑进她娘怀里哭道:“我都已经喜欢上他了,以后上哪儿找比他还好的人去?”   杨桂枝娘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不由在心里暗骂小姑子办不明白事儿,问都不问清楚就把家里两个未婚的女孩子带过来。   好在陈婶儿知道分寸,一直没让两个女孩子跟王桦单独接触,外人看来也只是来姑姑家做客,不然一旦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两个孩子真是都没法做人了。   有个这样有本事的小叔子,不知道好好处好关系,居然还背地里搞七搞八,脑子怕是真有什么毛病吧!   这边吃过饭,杨母也忍不住把女儿说了一顿。   杨氏就只会捂着脸哭:“我过门这么久了还没开怀,我这不是心里不踏实么!大嫂早就知道小叔子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就差定亲了,可是家里谁都不告诉我,只把我自己蒙在鼓里,难道就都怪我么?我看着小叔子一表人才,又有前途,想着家里的妹妹们难道也是我的错么?”   杨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有没有孩子也不是心急的事儿,你过门这才多久,你男人都没说什么,你自个儿慌什么慌?你觉得有好人选,想着你妹妹们是对的,也是你这个做姐姐的照顾他们,可是你自己想想,你直接不跟婆家人打招呼就把两个妹妹都叫到家里来了,真的做的没有错么?就算王家老三还没有人选,人家难道就会看重她们么?   “未婚的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尊重,你叫来一个不说,还一下子叫来两个,惹得八字还没一撇,她俩就先争风吃醋起来,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岂不连带着你这个做嫂子的都叫小叔子看不起?   “如今你看你这事儿做的,在夫家落不得好处,你叔叔婶婶和你舅舅舅妈心里还要怪你,亲戚情分也搭进去了,你又是何苦来的?没有那个脑子就别瞎揽事儿!”   杨氏被母亲说得无话可说,只知道低头抽泣。   “娘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孝顺公婆,照顾夫君,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孩子,只要夫妻感情和睦,王家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的人家,王家老二也不是那种绝情之人。   “可你偏总是不听,就爱瞎折腾,隔三差五就吵架。若是以后当真惹得婆婆嫌弃,夫君也厌烦了,感情都吵没了,你就算生了孩子又如何?”   这次请客过后,杨氏估计是真把她娘的话听进去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低眉顺眼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跟着彭氏操持家事,再也不过问爷们的事儿了,更不再时时把自己生不出孩子的话挂在嘴上,跟王枫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不过王桦也怕自己在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请客之后很快就跟着王桐一起去了府城,租了个小院儿住下,偶尔去初味轩帮着指导一下后厨,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变着花样儿地给弟弟做饭,让他安心备考。   “哥,你做菜这么好吃,夏娘子肯定比你做得更好吃吧?”王桐天天吃得不舍得撂筷子。   “那是自然,师父的水平比我强多了。”王桦说着伸手给弟弟盛了一碗汤,“这汤我炖了一下午,你多喝点。”   王桐摸着自己撑得滚圆的肚子,但还是没舍得拒绝,喝完才道:“撑死我了,哥,你天天吃那么多好吃的,怎么也不见你长胖呢?我这几日去学里,先生和同窗们都说我胖了!”   “胖点就胖点吧,进去考试那三天辛苦得很,我听说有些人考到一半就晕倒了,你现在多吃点儿,回头进考场的时候,我多给你带些吃的。”   “哥,如今虽然晚上凉,但是秋老虎厉害得很,吃的东西带进去也是个坏,你就给我多准备点煎饼烧饼什么的就行,我听以前考过的同窗说,都是喝水就煎饼。”   “你就别操心了,我这儿有师父发明的方便面,别说三天了,你进去考三十天都不会坏。你们不是没人都可以带碳炉和碳进去么,你只要能烧水,随时都能吃上热乎的。”   这些王桦早就想过了,夏娘子当初为了薛承出门打仗,研究出了许多便于携带又方便好吃的东西,区区三天考试而已,怎么也能让弟弟吃好喝好了。   待到王桐进考场的那天,王桦大包小包给他带了许多东西,什么碳炉、碳、水壶、小锅、方便面、烤肠、铺盖……   “好好考,哥相信你没问题的,等放榜之后咱们一起进京。”到了考场门口,王桦才把肩头挑着的担子交给弟弟。   王桐信心满满地说:“哥,你就放心吧!”   他挑着东西进了考场,进过检查没有问题,很快就被放进去了。   王桦在门口一直站到看不见弟弟的身影,这才回家。   三天后出考场这日,家里人全都来了,在考场门口等着王桐出来。   不多时,考场大门打开,出来的考生们一个个虚弱得脚步发飘,踉踉跄跄,出来后都得被家人搀着离开,个别更严重的,看到家里人心头一松,一头栽地上爬不起来了。   陈婶儿担心地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念叨阿弥陀佛。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挑着担子从里面出来,非但没有脚步虚浮,甚至还红光满面的。   王家三兄弟赶紧迎上前去,接担子的接担子,扶人的扶人。   王桐笑呵呵的说:“没事儿,不用扶我,我啥事儿都没有!多亏二哥给我带的方便面,真是太好吃了!”   他这儿一说方便面,周围听到的考生都朝他投来了不太友善的目光。   王桐浑然不觉地说:“好家伙,用热水一泡,那硬邦邦的面饼就变成劲道的面条了,而且那个汤料也好吃得紧,特别香,整个儿考场里头都是我这儿飘过去的面香味儿,就连监考官都特意过来问我吃的是什么,还要了一份回去吃呢!”   “行了,你小子快别得瑟了,当心被人套上麻袋打一顿!”王桦笑呵呵地拍拍弟弟的肩膀问,“考得咋样?”   “那还用说,考得自然不错。”王桐一点儿都不谦虚地说,“吃得好睡得好,若是再考不好,我都对不起三哥这些天的照顾。”   “照顾你几天没什么大不了,你考不好对不住的是你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兄弟俩说完话一回头,见陈婶儿跟两个哥哥居然都凑在担子跟前研究王桐说得方便面呢!   王松道:“这东西若真像老三说的那么方便,出门在外或是上山带着也挺方便啊!”   “可不是么,这个面饼好像是熟的,直接吃也行。”王枫说着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点头肯定道,“还挺香。”   兄弟俩说完一起回头看向王桦。   王桦笑着摊手道:“你们看我也没用,这是我师父研究出来的方子,如今在京城已经卖得挺好了,大哥若是想在东海府卖,那就自个儿去找我师父谈吧!”   陈婶儿闻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就说嘛,这么方便又好吃的东西,只有夏娘子才能做得出来!”   半个月后放榜,王桐的名字高居榜首。   府衙派人到家里送喜报,长长的鞭炮在家门口放得震天响。   陈婶儿高兴得止不住地抹眼泪,四个儿子,如今终于个个儿都有出息,不用她再替谁操心了。   王桐榜上有名,家中大摆三天流水席庆祝,之后便收拾东西准备一道入京。   出发回京的头一天,王桦起夜的时候听到正房后面的小佛堂里有响动,便悄悄凑过去,只听陈婶儿在里面语气虔诚地说:“求菩萨保佑夏娘子一生平安喜乐!” 第1204章 番外2媳妇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   京城,初味轩还没开门,后门处就已经围了几十号男男女女。   不多时,封七拎着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从后门出来,在一处墙上刷了几下浆糊,然后把纸贴在墙上,覆盖住了上面原本贴着的纸。   仔细看下面,一张叠一张,都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围在后门口的人赶紧掏出纸笔,各自找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抄着纸上的菜谱。   绮玉也是其中之一,她很快抄完墙上的菜谱,又快步走进初味轩后门,掏出一块正面刻有初味轩徽记,背面刻着数字十八的牌子,递给院子里的一个小伙计,又把自己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   伙计低头在本子上找到十八号。   十八号后面又分了三行,分别写着早、午、晚三个字。   伙计在“早”字后面挑了个勾,接过食盒拿进后厨,很快就拎着装满的食盒出来交给绮玉。   绮玉道了声谢,提着食盒出门上车,飞快地回府去了。   宣平侯府,早就有人打开角门候着,绮玉下了马车进叫门,换上小轿,直奔后院而去。   侯府大奶奶朱氏歪靠在引枕上小憩,将近八个月身孕的肚子已经鼓得很高,行动坐卧都不方便,也是辛苦得紧。   “大奶奶,早膳来了。”琦玉提着食盒,快步走进屋里。   朱氏闻言立刻睁开眼睛来了精神,在丫鬟的搀扶下坐直身子,道:“如今一天就盼着吃饭,其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琦玉飞快在桌子上摆好早饭,笑着说:“多亏了初味轩的饭菜,奶奶最近的气色比刚怀孕那会儿还好,前几天大爷回来,看着奶奶的眼神儿都发直。”   朱氏听了这话,高兴得不行,但是又忍不住害羞,嗔怪道:“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再浑说当心我撕你的嘴!”   小半碗粥下肚之后,朱氏也忍不住道:“我也是运气好,有身子的月份正好跟夏娘子相当,自打三个月前开始,每天跟着夏娘子的菜谱吃饭,我就觉得舒坦多了,来请脉的大夫也说我身子越来越好了,孩子也安稳得很……对了,菜谱你抄回来了吧?这可要好生留着,以后都用得上呢!”   “奶奶放心,奴婢一个字不差地都抄回来了,奶奶得给大爷开枝散叶,到时候自然是要多子多孙的,这可是传家的好宝贝!”   “你这臭丫头,不说话能憋死你不?”朱氏嘴上这样说,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当初薛承终于手刃仇敌之后,就在邛州城休整了一段时间。   一来有许多人需要养伤,二来也要继续肃清赵怿的余党,甚至还跟吐蕃一起,带兵突袭了西夏,将他们打得狠狠缩回老窝去,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再到吐蕃和大齐的边境撒野了。   而在邛州修养的时候,小两口久别胜新婚,免不得多胡闹了几次,谁成想夏月初也不过刚停药没多久,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薛承本想干脆留在邛州,等夏月初生了孩子再走。   但是夏月初却并不愿意继续呆在蜀地,只等头三个月一过,胎相稳了,就着急要回京城。   夏月初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什么,薛承原本就拗不过她,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个小包子,一个人顶两票,薛承就更没辙了。   最后薛承干脆叫人将庆王的车驾稍作改动,把违规违制的地方都去掉,在里面铺上厚厚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护着夏月初启程回京。   这一路就走了三个多月,回到京城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停着七个月的大肚子了。   为此,薛承险些没被宁氏和廖老爷子骂死。   其实薛承自己也挺后怕,夏月初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虽然吃药调理了几年,但到底还是比正常人瘦弱,怀孕也比一般人更加辛苦。   尤其月份大了之后,人也不见长肉,只有肚子挺得老高。   只能说,万幸一路上没出什么问题。   自打怀孕,薛承就已经不让夏月初去厨房了,如今回到京城,给她做饭的差事,便交给王桦、沈莹和杨艾琪负责了。   廖老爷子也不时送些吃食和菜谱过来。   夏月初自个儿闲着无聊,干脆把自己孕期不同阶段,每天吃的东西都记录下来,贴出去给需要的人看。   很快就在京城引起了轰动,不但每天围在后门处抄食谱的人始终不断,还有许多跟她月份相当的人家直接找初味轩定做,倒是给初味轩又增加了一门生意。   如今薛承大胜而归,赵怿死在邛州城门外,他的家眷、手下大臣都被一并带回京城等候判处,十几万大军更是被打得溃不成军。   不仅如此,薛承还狠狠挫伤了西夏的锐气。   夏月初更是发现了顾元的真面目,为朝廷除掉了一个隐患。   这一仗,不但薛承打得扬眉吐气,也让小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又稳固了许多。   所以等到薛承这边班师回朝,宫里这边也把小皇帝立后和充实后宫的事儿重新提上了议程。   虽然后宫尚未充实,但是刘启还是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将夏月初每日放出来的食谱都记录下来,整理成册,留待以后给有孕的后妃们用。   不仅如此,他还送了几个御膳房刚出徒的女御厨去跟着学,打算到时候哪个宫的主子有孕,就派去一个好生伺候,可以说为皇上今后延续子嗣操碎了心。   薛承下朝回来的时候,夏月初已经在吃早饭了。   若是以前,她都会等薛承回来一起吃。   但是现在怀孕八个月,一个人吃两个人的分量,只要一饿就受不了,所以也顾不得薛承,只能什么都先紧着自己来了。   如今京城正是热的时候,薛承顶着一头汗回来,先去洗了把脸,擦干净了才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顿觉清凉,薛承不由皱眉道:“你是不是又摆冰盆了?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能贪凉。”   夏月初一边吃着鱼茸粥,一边道:“我就叫人摆了两盆,还远远地搁着,不碍事的。天这么热,你不让我用冰盆,我会被热死的!”   “别总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薛承无奈地说,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自打怀孕之后,夏月初就一反以前沉稳成熟的性格,变得幼稚起来,时不时还跟薛承耍个小性子。   但是不得不说,薛承还就吃这套,天天跟宠闺女似的冲着夏月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   好在夏月初的度把握得很好,从来不会真的给薛承出难题,所以小两口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怀孕而疏远,反倒越来越黏糊。   之前还有人听说夏月初怀孕,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趁着薛承去京郊大营来练兵之际,直接往将军府送人,什么歌姬舞姬、小家碧玉都有。   夏月初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   就在大家等着看薛家笑话的时候,却得知,歌姬舞姬都被送到酒楼表演去了,几个小家碧玉或是许给庄子上的管事,或是配给了薛承身边的兵士,竟是一个没留都给处理妥当了。   薛承从京郊大营练兵回来,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素来以恩爱著称的两个人,这次怕是要有矛盾了。   谁知薛府内依旧一片平和,反倒是给薛承送人的几家,很快就收到了他的还礼——年轻美貌的异域女子,闹得几家鸡飞狗跳了好几天。   一众想看热闹的非但没看上,火反而烧到自家房子上了。   不过这件事也让众人看出,薛承跟夏月初的感情是真好。   夏月初怀孕至今,薛承也没在房里添人,府里原本还有几个想要上位的丫鬟,但是眼看着两个人每天黏黏糊糊,薛承更是连看都不多看他们一眼,也渐渐都歇了这份心思。   宁氏见小两口感情好,心里高兴,但是看到薛承过来给自己请安,却也还是忍不住嘱咐儿子:“如今月初有身子了,你可不能胡来!”   薛承无奈道:“娘,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宁氏跟儿子说这些事儿,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轻咳两声道:“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两句,再说了,你当初在邛州……”   “娘,我知道错了,这事儿就别再拎出来念了。”薛承赶紧讨饶,这件事他都快被唠叨出心理阴影了。   从宁氏的房中出来,回到自己房里,夏月初已经吃完早饭,正歪靠在引枕上睡着了,大傻和二傻两只狗围在她的脚边守着。   两只狗看到他进来,都抬头看向他,却没有出声。   薛承轻手轻脚地进屋,却还是将夏月初给吵醒了。   “你回来了,叫人给你摆早饭。”夏月初揉揉眼睛坐直身子道。   “没事儿,我就着你剩下的吃点儿就行。”薛承说着坐到夏月初对面,端起她剩下的半碗粥就喝起来,“你累了就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就是眯着歇一会儿,刚吃过饭就睡觉也不好,你吃吧,我陪着你说话儿。”   薛承余光看到两只狗蹲坐在下面,忍不住感慨道:“以前总觉得二傻闹腾,如今它一下子懂事了,我反倒还不适应了。”   “可不是么!”   当初大傻在邛州为了保护夏月初受伤,好在被邹泓救过来了,只是到底伤了内脏,如今体力和精神都比不上之前了。   而二傻自从大傻受伤开始,就像是一夜长大了一样,再也不瞎胡闹了,反倒是将大傻原本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二傻听到两个主人在说自己,哼唧了一声,歪头看着二人。   薛承吃饭快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夏月初剩下的粥和小菜吃了个精光,然后过来摸着夏月初的肚子道:“孩子今天还乖不?”   “一直挺乖的,就是月份大了,坠得慌。”   “回头我叫人做个小爬犁,等孩子大点儿了,就让二傻拉着他出去玩儿。”   夏月初无语:“你怎么不说做个摇篮让狗给你看孩子呢!”   薛承闻言眼睛一亮,道:“这主意不错,不过我得先训练一下。”   夏月初坐得累了,懒得理他,准备回房休息。   “哎呦!”她刚一起身就捂着肚子呼痛。   薛承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进内室放在床上,急得一叠声说:“怎么了?肚子疼么?哪里不舒服?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夏月初赶紧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抚肚子道:“没事儿,就是我一起身,这小坏蛋就突然踢了我一脚。”   “可吓死我了!”薛承闻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伸手摸着夏月初的肚子冲里面道,“你乖乖的,不要欺负你娘,不然以后阿爹可是要打你屁股的。”   夏月初躺在柔软的床上,困意渐渐上来,闻言打了个呵欠道:“你不是说,不要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么?”   “……”薛承好笑又好气地说,“你就记小账的时候记性最好,闭上眼睛别说话了,我陪你睡会儿。”   “你上外头睡,两个人挤着热……”   夏月初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睡着之后,还是习惯性地翻到薛承身边,   薛承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得压到夏月初的肚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搂着媳妇开始补觉。   怀孕越到后期越是辛苦,好在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早晚渐渐凉快下来,但是因为肚子越来越大,晚上想要睡个囫囵觉也难。   夏月初从知道自己怀孕开始一直十分注意饮食,但是到了孕晚期因为胎儿压迫,还是少不得腿肿脚肿,偶尔也会抽筋难受。   薛承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只有尽量陪着她,帮她按摩水肿的腿脚。   眼瞅着预产期越来越接近,夏月初心里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是她整个儿怀孕期间都很顺利,也一直坚持散步活动,自己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薛承却已经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看向夏月初的目光中都透着焦灼。   九月二十八这日,夏月初就觉得自己突然间胃口大开,胃不再有东西顶着吃不下去东西了,知道这是胎儿向下走了,估计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晨估计就要发动,赶紧叫后厨做饭。   果然,结结实实吃了一顿之后,夏月初睡到半夜,突然间肚子开始一阵一阵收缩疼痛。   薛承早在她发出呻|吟声的时候就醒了。   之前夏月初已经有过交代,家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薛承当时表现得颇为镇定,先将夏月初抱到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之中,又把早就接到家里住着的稳婆叫来,还派人去给宁氏院里送信儿。   等宁氏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薛承在屋里如拉磨的驴似的转圈儿。   转几十圈就扑到门上去问里面的情况。   宁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按住薛承的肩膀,强心把人按到一旁做下道:“刚开始发动,还早着呢,月初这是头胎,明天能生下来都是快的了。”   薛承听了这话,非但没能平复好心情,反倒更加紧张,听着产房内不断传出的声音,简直比自己上战场还要揪心。   果然不出宁氏所料,夏月初断断续续疼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孩子才终于呱呱落地。   稳婆用襁褓包着孩子出来,一脸喜色道:“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夫人喜得贵子,给薛家添丁进口!”   “月初呢?”薛承却连看都没顾上看稳婆怀里的孩子,直接冲进产房,来到夏月初身边,看着她满头被汗湿的头发和惨白的脸色,心疼到无以复加。   稳婆本来都伸手准备把孩子递给薛承了,直接被晾在当场,整个人都傻了。   她帮人接生大半辈子了,媳妇孩子都不看的倒是见过不少,可头一次见不看孩子直接进屋看媳妇的。   宁氏上前塞给稳婆一个荷包道:“辛苦您了,孩子给我看看。”   她抱着孙子,看着他小小软软的一个,再看看产房内一直在小声说话的儿子儿媳,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之前所有藏在心底的艰辛和伤痛,仿佛都被新生命的到来给抹平了。   稳婆终于找回平时的节奏,开始按照流程,夸孩子生得好看,哭得洪亮底气足,夸眼睛像爹脸型像娘……   她最后也忍不住感慨道:“将军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   产房里,薛承全副心神都放在夏月初身上。   “怎么样?还疼么?”薛承拿着锦帕给夏月初擦拭额头上的汗。   “孩子呢?”夏月初虽然有些脱力,但是孩子生出去之后,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   “在外头呢!”薛承握着夏月初的手,“那臭小子,害你疼了这么长时间,真是的!”   “薛大将军,咱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夏月初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反握住薛承的手,无声地安抚着他。   好不容易等胎衣下来,夏月初被丫鬟们收拾干净,重新挪回自个儿房里,孩子也被抱了过来。   刚出生的婴儿,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皱巴巴,夏月初却觉得怎么看都喜欢得紧。   宁氏在夏月初房里看了一会儿孩子就带着薛崇回去了,把空间留给一家三口,让夏月初早点休息。   宁氏刚走,夏月初就解开衣襟开始奶孩子。   薛承被吓了一跳道:“娘请了好几个乳母,都是找大夫检查过的,身体都很好,没有任何毛病。”   夏月初当然知道乳母省事儿,但是母乳的初乳里面含有许多免疫成分,对孩子的健康十分有好处。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婴幼儿的夭折率十分之高,她可不希望自己怀胎十月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宝贝儿有什么意外。   刚开始喂奶,少不得有些疼痛,夏月初怕薛承阻拦,已经努力不表现出来了。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些年头了,薛承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拦不住她,只得在旁边转来转去。   “你现在需要点儿什么?想吃东西么?还是想怎么样?”   他头一次做爹,看着媳妇只觉得心疼不已,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帮她做点什么。   夏月初冲他招招手,待他凑近了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叫人多烧点水呗,我一会儿想洗澡。”   薛承:“……”   生完孩子不是得坐月子么?怎么洗澡?   要是被宁氏知道了,自己不知道又要挨多久的骂。   媳妇,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