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长公主的谋反日常》作者:苏行歌   文案:   从前公主:长夜漫漫青灯寂寥,国师何不随我红尘翻浪,人间万里逍遥?国师:公主,自重。后来国师:贫僧想了想,欢喜佛,也是佛。公主:国师,自重。******乱世为你执刀平四方,盛世为你诵经祈平安。可唯有一样——天下归你,你归我。——架空勿考据,权谋逻辑死,本质还是小甜饼) 第1章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北越,栖梧宫。   冬日风烈,吹得殿内血腥气更重几分。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死相狰狞。   门外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姑姑,侄儿求您放过那几位爱卿吧,他们都是三朝元老,您何苦与他们为难?”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仓惶与真挚,赵凰歌讥讽一笑,拖着长剑走到门口,霍然将殿门打开。   冷风灌入,吹得她衣摆扬起,一袭白衣浴血,眼尾下有血滴溅上,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便添了几分妖冶。   她开了门,小皇帝猝不及防,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又哀求道:“姑姑,您终于肯见朕了,那几位大人都是我北越的国之栋梁,您不可因一己私怨就将人囚禁啊。侄儿向您保证,只要您放了他们,此事朕一定既往不咎!如何?”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眉眼讥诮。   小皇帝的脸上满是诚恳,那话中的拳拳爱才和对自己的纵容之心,更让人为之感动。   可惜以他为首,其后则是银色盔甲的御林军,声势浩大的阵仗,将她这栖梧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面做出这般亲近的姿态,一面布防严密,只等将自己缉拿归案。   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也学会拿着自己教他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了!   她赵凰歌十六岁掌权,拉扯着时年八岁的小侄儿登基,这十年来,刀光剑雨风里血里的趟过来,不想江山才稳,这位孺慕敬仰她的小侄儿,就忍不住的联合了外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可惜这个蠢货识人不清,将豺狼当忠犬,若非她防了一手,先将这几个始作俑者控制,现下赵家的江山怕是都改了姓了!   而如今,豺狼倒是除了,可眼前人……   她到底狠不下来心。   “皇帝来晚一步,他们都死了。”   这话一出,小皇帝心中一喜,旋即惊怒便上了眉梢:“他们可都是我北越肱股之臣,姑姑你怎敢——”   “本宫为何不敢?”   赵凰歌歪头看了看小皇帝,讥诮的问道:“本宫掌权十载,你才亲政几日,就想从我手中夺权了?”   小皇帝被她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复又咬牙道:“姑姑这些年匡扶社稷有功,侄儿都看在眼里,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胡作非为!杀功臣诛栋梁泄私愤,假以时日,便是侄儿容得下你,朝堂又如何能容得下?”   他说的冠冕堂皇,奈何眼中那一抹喜色却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   赵凰歌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笑的苍凉:“无需他日了。”   所谓的功臣,便是贪污受贿,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所谓的栋梁,则是勾结了外贼,试图篡了赵家江山;   至于所谓的私愤,却是她清除了北越的毒瘤,将这些人尽数诛杀。   这些事实,她清楚,眼前的小皇帝也心知肚明。   赵凰歌张了张口,到底没打算替自己辩解。   她毒入五脏时日无多,反正这辈子从没过什么好名声,如今临死前,替他扫除了障碍,也算是为这个嫡亲的侄儿做最后一件事儿了。   虽说,他们现在已成陌路,渐行渐远。   迎面是凌冽寒风,身后是冲天血气,赵凰歌的剑尖拖地,随着她的行走,划过地面的声音似是裹挟了鬼魂哀嚎,让门外的小皇帝都有些胆寒。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旋即又撑着气势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一声问话里,终于摘掉了面具,将他的警惕与审视一览无余。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拿帕子将长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郑重的将跟了自己十年的佩剑入了鞘,配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父皇送她的佩剑,名为“青锋”,自她出生时锻造,及笄后所戴,如今,也要随她一同死去。   之后,赵凰歌取了一旁的火折子,轻轻地吹了口气。   火苗蹭的一下燃起,照的她面庞忽明忽暗。   如地狱的幽魂。   “十年前皇兄病重,将你亲手交予我,殷殷嘱托,要我好生扶持你,守好北越的江山,我做到了。”   烛火被她点燃,执在手中的时候,火苗映照她面庞也带着幽光。   小皇帝却没来由的心里打了个突,咬牙试图上前,反而见赵凰歌冲他做了个止步的动作,凝视着他,继续道:“我今日诛杀朝廷命官,愿以这条命相抵,我死之后,不入皇陵,不进祖祠。”   文武百官终于赶到,不早不晚的听到她这些话。   小皇帝神情似喜似悲,到底是由她带大,隐约猜到了赵凰歌的想法,只是那面上,仍旧带着仓惶与诚挚:“小姑姑,您胡乱说些什么呢,您待朕不薄,只要今日肯伏法认罪,朕必然从轻发落。”   他站在殿外,朝着赵凰歌伸出手,似是要将她带出光明。   可赵凰歌却只看了他一眼,便讥诮的笑了起来。   多么低劣的演技,可惜背对着朝臣,唯有她一人欣赏到了他眼中的紧张与狂喜。   他怕她出来,希望她葬身于此。   她喟叹一声,虽是笑着,眼中到底多了失望:“赵祈年,你我姑侄一场,缘尽于此。”   说来可笑。   她贵为大长公主,分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可二十六年的短短一生,却尽数都是狼狈。   十六岁时,兄长亡故,临死前,他握着她的手,归天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嘱托她,扶持小皇帝皇权稳固。   她做到了。   为了赵家江山,她终身未嫁,文掌权、武带兵,将女儿家的柔软封禁,只露出尖利的獠牙。   民间传她暴虐弑杀、荒淫无道,她从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可十年的声名狼藉,到头来只换得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处心积虑算计她的东西!   忠心下属被一一贬斥,身边的人被逐个拔除,她本有机会反了这天下的,然而……   她到底不忍。   百姓何辜?   她是赵凰歌,英宗皇帝幼女,自幼被抱着临朝听政长大的姑娘家,早将江山社稷四个字刻在了血脉里。   所以,她不能。   唯有那一句缘尽于此,道尽她一生辛酸与枷锁。   眼前已然有些恍惚,赵凰歌知道,那是毒性发作的征兆。   她自嘲一笑,骤然抬手,在小皇帝的惊呼声中,将那点燃的烛台扔到纱幔之上,瞬间便见火光冲天,席卷成了巨大的火舌。   栖梧宫里里外外都被她泼了桐油,只消一点引线,便瞬间点亮了这偌大的宫殿。   她站在殿内,凝视着外面的小皇帝,一字一顿道:“这天下,交给你了。”   下属的退路已被她安排好,十年前就该死的自己,如今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正是黄昏时分,风雪将至,呼啸的风将火舌吹得越发拔高。   火光之中,赵凰歌看到了小皇帝勃然变色的脸。   他挣扎着想要冲进来,却被身后的群臣拉住,声音里都带着变了调的哭嚎:“小姑姑——”   赵凰歌垂着眼眸,看着眼前那些人。   临终最后一场戏,他们一如既往的演技拙劣。   她没来由的轻笑一声,旋即对上了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带着通透与悲悯,无声的凝视着自己。   那人匆匆赶来,见到了她临死前最狼狈的模样。   赵凰歌的笑,骤然便凝结在了脸上。   她死死地咬唇,盯着那人。   那个跟自己斗了一辈子,且因他一句话,让她背负一身罪责的男人。   北越国师,萧景辰!   十五岁时,她被萧景辰批命“凤临天下而毁梧桐”,那句话像是一个诅咒,也成了十年来她掌权非议的最大把柄。   可她最终没毁了这天下。   她自幼被父皇戏谑,道自己乃是天上的凤凰转世到皇家,是以不但连宫殿命名为栖梧宫,就连院中也种满了梧桐树。   而现在,栖梧宫毁,梧桐树倒,最终,被毁的,只是她赵凰歌一个人。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然而在看到萧景辰的时候,赵凰歌却骤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算计。   有他在,小皇帝便是再混账,也不至于与那几位狼子野心的合作。   这是一个局,那些人是棋子,诱她入局与已有反心的朝臣互相厮杀,最终将她困在局中,丢了性命。   十年了,她与萧景辰斗了十年,不想最终,竟还是栽到了他的手中。   男人站在殿外,与她四目相对时,他是执棋人,而她终成了棋子。   如今,他着素白佛衣前来,为她送葬。   这个认知,更让她心神不稳,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火舌已经扑到她的身上,灼烧的痛感让她五内俱焚,赵凰歌踉跄着摔倒在地上,眼前的视线逐渐被那一片赤红所替代。   红的如同鲜艳的血,却让她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赵凰歌,你的人生,果然是一场笑话!   那笑自殿内传出,混合着噼里啪啦的火花爆开,如凤凰泣血,声声戳心。   余光的最后一眼,她只看到萧景辰冲着自己双手合十,眼含悲悯,深鞠一躬。   之后,栖梧宫轰然倒塌。 第2章 公主,您醒了!   赵凰歌是被热醒的。   她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在火海里沉浮,通身被撕裂、打碎、重组。   耳边是男人清冷的声音:“公主高烧乃邪风入体之兆,若熬过午后便无碍,若熬不过……”   那声音如珠玉碰撞,听在她耳朵里却只觉牙根痒痒,她挣扎着睁开眸子,却只见头顶烟青色的帐子,不及看清眼前人的脸,便又沉入了梦魇之中。   梦中,栖梧宫的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她一身躯壳成了残灰余烬,魂魄却镇日飘荡在皇极殿中。   说来讽刺,皇极殿供奉着的是北越历代忠魂的牌位,她一个连肉身都入不得皇陵的人,死后竟能自如游荡于此处。   可她不曾想到,更讽刺的却在后面。   文臣武将的牌位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几乎将偌大的皇极殿摆满。   而每一个,都是北越的中正之臣。   她魂魄出不得皇极殿,却能看到北越情形。   都城沦陷近半,所过之处遍地饿殍战俘,如人间地狱。   赵凰歌既惊且怒,更疑窦丛生。   北越纵然是个烂摊子,也是个有忠臣良将撑着的烂摊子,更何况——   还有萧景辰。   他虽为国师,却更是帝师,纵然赵杞年是个没脑子的混账,可有萧景辰在,北越怎至于此?   她想要逃出去看这天下苍生真相,魂魄却被囚禁于此不得解脱。   直到——   耳边佛号声声,似在吟唱着久远的密文。   她被困囿了几年的魂魄终是出了皇极殿,却又入了东皇宫。   几年未见,国师背影清瘦,她意识消亡之际,正见他伏案写信。   而那落款,是杀了北越数十将士的,西楚边关统帅。   赵凰歌骤然赤了双眸,恨得几乎要杀人。   好一个心怀天下的国师,却原来,他怀的却是敌国的天下!   萧景辰……   她十年竟未看清楚眼前人真面目,误把豺狼当忠犬,纵容出了这么一只叛国贼!   ……   “公主,您醒了!”   赵凰歌骤然睁眼,眸中赤红未褪,如厉鬼附身,吓得锦绣后退了一步,又关切的问道:“公主,您可是梦魇了?”   冷汗湿了寝衣,被风一吹,凉的赵凰歌一个瑟缩。   眼前姑娘眉眼青涩,梳着双丫髻,珊瑚如意结的朱钗衬的她既俏皮又可爱。   那陌生且熟悉的眉眼,惊的赵凰歌又出一身冷汗:“锦……绣?”   因着发热,她声音里都带着沙哑,却依旧能听出那是一把甜软的好嗓子。   可后来,她十年血雨腥风,多年为鬼魂亡灵,声音再无此时的娇软。   赵凰歌掐着手心,冷汗沾衣,她却顾不得拢衣服,近乎惊惶的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虽简陋却整洁,墙角一支佛莲盛开,随风微微颤动。   耳边暮鼓声声,赵凰歌心念一动,下意识回头看向窗外。   银杏叶金黄,苍松仍翠。   但她死时,却是深冬。   她魂魄消亡于世间,站在东皇宫的庭院时,地面也覆了一层霜雪。   可此时,薄暮残阳如血,室内仿佛笼罩了一层血光。   还有眼前的姑娘。   眼眸澄澈,只消一个眼神便可看透她心中所想。   这样单纯的锦绣啊……   她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过了。   微风拂过,分明是和煦而温暖的,她却觉得一颗心都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心中骤然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死而复生这样只存在话本里的故事,应到了她的身上?   锦绣不知她所想,听她叫自己,忙的应声:“奴婢在呢,您可觉得好些了么?”   眼前人神情不定,她声音里越发自责:“都是奴婢不好,昨日去佛堂太久,没有守好您,致使您发热不退,请您责罚。”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抬头,不答反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女子的声音嘶哑,锦绣心头狂跳,回话愈发小心翼翼:“回公主,现下酉时末了。”   “本宫是问你——何年、何月、何时何地!”   她话中的戾气,让锦绣越发狐疑,克制着恐惧,急忙回禀道:“回公主,现下是元兴八年七月初三,这里是……”   “严华寺,对吧?”   赵凰歌掀了被子下地,推开锦绣的搀扶,撑着绵软的身子走到窗前。   初秋的天,风裹挟着苍松的味道飘进来,空气中佛香袅袅,让她的头却几乎炸裂开来。   元兴八年的七月二十,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按着北越的规矩,女子十五岁便可办成人礼。   作为公主,她需得在生辰前夕,在严华寺斋戒二十一日,待生辰当天,由北越国师加持公主冠,宣告她自此后长大成人。   而那一年的成人礼……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被国师萧景辰测出贪狼星之命,主祸,预言她将“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窗外暮鼓沉重悠远,与她意识中残存的经书佛号混合在一起,赵凰歌渐渐勾勒出一抹笑容来。   分明在笑,却似带着煞气血腥,让她的表情都添了诡异。   苍天有眼,竟让她重回十一年前!   这一年,她还不是天下人口中的祸害,没有扶持着赵杞年那个白眼狼登基,更没有十年呕心沥血,养出一个险些倾覆了北越的蠢货、和一个通敌卖国的豺狼!   女子的笑声极低,像是亡灵的吟唱,让身后的锦绣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印象里,公主向来脾气和软,何曾有过这模样,不似人类,更像是——厉鬼转世!   “锦绣。”   赵凰歌回眸,残阳照在她的背后,让她的眉眼看不真切,唯有那一抹冷意鲜明:“本宫发高热的时候,国师来过,是么?”   她迷迷糊糊之间,曾听到过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话。   那个声音,纵然化成灰她都记得真真切切。   是萧景辰。   锦绣被她的模样骇到,忙的垂下头去,恭声道:“是,太医束手无策,国师前来看诊,说您是邪风入体。”   他还说,若是公主过午不醒,便要作法驱邪了。   可见公主现下的表情阴寒,后面的话,锦绣没敢说。   赵凰歌点头,复又问:“他现下,可还在严华寺中?”   锦绣急忙应声:“国师在小佛堂内,可要奴婢现在去请么?”   闻言,赵凰歌垂眸,薄暮的血色将她身影拉长,似有幽魂附于其间。   良久,她才抬眼看向外面,一双眉眼内尽是嗜血:“不必,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第3章 送你归西!   严华寺位于京郊十里处,皇家园林旁。   因皇家祭祀祈福都在此处,故而周围少有人至。   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既适合在此清修,也适合……杀人。   弯月如勾,秋夜生霜。   佛堂内烛火昏暗,借着惨淡的月光,依稀可见室内布置。   角落放着一个香龛,内中烟雾升腾,袅袅散开,发出幽暗的香气。   床上躺着一个人。   男人和衣而卧,睡得沉静。   萧、景、辰。   赵凰歌眯了眯眼,怒火与恨意叠加,让她的指甲深入肉中。   前世她与他斗了十年,到底没有下过死手。只因她觉得,纵然对方与她政见不合,到底是一心为了北越。   毕竟,他身为国师,想要保皇帝,除了自己这个“干政”的大长公主,原也是在情理之中。   谁知她死后魂魄不散,亲眼见了北越山河是如何的接连沦陷,朝中的忠臣良将是如何一个个成为了北越皇极殿里的牌位,更见了他与那西楚之人互通密信,才知道——   这哪儿是北越的国师,分明就是窃国贼!   赵杞年是个蠢货不假,可若是没有萧景辰里通外敌,卖了北越,北越哪会在短短几年便接连被西楚攻城略地,在她魂魄消亡时,已然没了大半河山?   哪怕只有几个片段,却并不妨碍赵凰歌串联起了整个事实。   怪不得前世里,分明皇兄已然命人封了口,她祸国的传言却依旧甚嚣尘上的散播了出去。皇室堵不住悠悠众口,皇兄死后,她掌权十年依旧因那个预言而被人非议。   他处心积虑的除掉了自己,只剩下赵杞年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挑拨之下,自然君臣失和,国家分崩离析。   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国师大人。   可惜苍天怜悯,让她重活一世,亲眷下属她要保,白眼狼她也要收拾。   至于眼前这位祸乱朝纲的国师——   今夜,她便头一个送他下地狱!   床上人睡得沉静,丝毫不知危机来临。   赵凰歌袖中匕首出鞘,确认房中人中了迷香不会醒来,方才悄然将门闩挑开。   吧嗒。   有女子豹子一般掠至床边,却骤然后脊一凉。   床上无人。   匕首泛着凌冽的光,映射出她身后的一双眼。   而原本该在床上睡着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她的身后,微凉的手擒着她的后颈。   男人声音沉静,声音如珠玉碰撞:“施主深夜前来,意欲何为?”   赵凰歌心下一沉,没想到她调配的迷香竟然失效。   她眯眼错身,避开他的手,回头时匕首袭向了他的要害:“送你归西!”   她匕首袭来之时,萧景辰已然往后撤步,抄起一旁的茶壶抵挡。   茶壶的木柄被匕首削断,茶壶落地时,茶水泼洒开来,赵凰歌不退反进,借着幽暗的月色,再次朝着萧景辰刺去。   可越打,她的心便越往下坠。   前世她试探过十余次,分明确认了萧景辰不会功夫。   可今夜才发现,他非但会武功,且还与自己不相伯仲!   萧景辰……   这人当真阴险狡诈!   赵凰歌知道自己失策了,可眼下她无退路,唯有刀刀致命,强下手杀了他才是正道。   谁知她不过一个晃神儿,便被他拿住了机会。   男人身法诡异,躲开她匕首的同时,已然到了她的身后。   下一刻,她便被扭住了胳膊,而后颈也被死死摁住。   匕首落地,被男人踩在了脚下:“说,谁派你来的?”   男人声音清冷,如昆山玉碎,赵凰歌听到耳中,却只觉憎恶异常。   她咬牙试图挣脱萧景辰,却发现对方力道极大,她被牢牢禁锢不得动弹,一颗心也越发的沉了下去。   今夜她失了策,原以为萧景辰手无缚鸡之力,谁知对方竟是与她不相上下的高手。   如今暗杀不成,反落到他的手中,若不能及时脱身,可就糟糕了。   赵凰歌心念微动,挣扎不脱,便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只是偏头勾了一抹诡异的笑,反问道:“我是谁派来的,国师难道不清楚么?”   她处于下风,却并非全然没有机会,赵凰歌垂眸,掐算着从他嘴里套话的概率。   如今她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当时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戴了精巧的人皮面具,现下这张脸,只要萧景辰不贴到她的耳后去摸,必然看不出端倪。   否则,她才是半点机会都没了。   萧景辰却并不上当,听得她这话,神情未变,淡漠道:“不想与贫僧说,有的是人盘问你。来人——”   门外并无人应声。   赵凰歌轻笑一声,道:“国师该知道,我们既然敢出手,便会留后手,门外可没人。”   她这话半真半假,御林军守卫时间是固定的,她今夜配的药不少,为了杀一个萧景辰,她将这一轮当值的御林军都暂且送去见了周公。   待他们醒来时,她这边原该了结一切的。   谁知事情出了纰漏,如今成了待宰羔羊的是自己。   不过,未到最后,焉知羔羊能不能绝地反击呢?   萧景辰的神情终于变了变,他手上力道加重,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牢牢地摁在墙上,沉声道:“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赵凰歌瞧不见他的神情,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气息不稳来。   与他共事多年,赵凰歌自认对于萧景辰也算了解几分。所以……   她这是赌对了。   萧景辰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过阴魂不散这词儿,听着可不像是形容他的利益共同体的。赵凰歌笑容加深几分,道:“那国师便该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您可考虑好了?”   “贫僧素来不喜杀生,可施主若执意要入黄泉,贫僧便只有送你一程了。”他话中带着杀意,让赵凰歌心头一沉,心中的谜团也越发多了几分。   但眼下她来不及思考这些,只努力的偏头,声音里也带出几分妩媚来:“黄泉可无国师这样的绝色,妾身怎舍得弃你独入地狱?”   纵然前世里她对他的了解并非全然为真,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厌恶女色。   室内昏暗,唯她眸中笑意可见,带着点点的媚色与剧毒,像是午夜出没的美人蛇。   萧景辰下意识偏头躲过她的靠近,可赵凰歌等的就是这一刻。   下一瞬,女子尖锐的指甲深入他的肉中,借转身的动作膝盖提起,直直的朝着他的要害袭去!   萧景辰不妨,疼的弓起身,却并未松开她,而是在弯腰的同时,再次将她摁到了墙边:“满口胡言,奸诈至极!”   他疼的声音都变了调,赵凰歌不想他到了这地步都没松开自己,心中又气又警惕,声音里却越发添了几分媚色:“妾身是奸诈——可国师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您身为一个出家人,该知色乃大忌讳。与我一个女流之辈如此亲近,莫不是身在佛门,心在红尘?”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胳膊肘用力往后抵了抵,可她力道不大,这一肘不但没能打疼人,反而添了些撩拨的意味。   她向后贴的极近,萧景辰甚至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她的后背贴着自己心口的佛珠。   还有她身上的香气。   如夜间芙蕖绽放,倒不似她声音里那般粘腻。   见萧景辰不上当,赵凰歌咬了咬牙,索性偏头看他,目光如钩子一般:“还是说,国师的修的佛,原就是欢、喜?”   她屡次三番在老虎头上动土,引得定力如萧景辰,也生了几分薄怒:“佛门清净,岂容你污蔑?!”   他说这话时,因着厌恶,辖制她的力道也不自觉的松了些许。   他原是想换个不那么暧昧的姿势钳制对方,然而——   赵凰歌等的便是现在! 第4章 施主一心求死,贫僧成全你   下一刻,她骤然抬脚,借着他松开的力道,直接便错身后退,与此同时,挑起落地的匕首反客为主,直直的刺上了萧景辰迎上来的小臂。   “唔……”   男人一声闷哼,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赵凰歌一击得中,再次朝他袭去。   鲜血染红了佛衣,萧景辰却恍若未觉,在她匕首袭来之时,闪身避过那一抹寒芒。   匕首自他衣角穿过去,斩断了他胸前佛珠,颗颗浑圆的东珠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手接住一颗佛珠,在躲避动作的同时,朝着赵凰歌的面上弹过去。   那佛珠带着凌厉的速度,让赵凰歌下意识躲开。   可不等她避开,手腕却是一麻。   袭击她脸颊的佛珠是虚晃一招,萧景辰真正想打的是她的手腕!   可她现在反应过来已然晚了,匕首不等落地便落到他的手中,直直的朝着她而来!   赵凰歌下意识偏头,便有一缕青丝落地。   “施主一心求死,贫僧成全你便是。”   说这话时,他朝着赵凰歌再次出手,也让她知道了何为——   招式凌厉,处处杀机。   已是初秋,凉风灌入,室内血腥气更盛几分。   满室狼藉之中,萧景辰神情依旧矜淡,就连那声音里,都带着闲适与超然。   可与之相反的却是他的动作,每一招都在将她往绝路上逼。   这人……   是真想让她死在这里!   赵凰歌神色一凛,余光瞥见桌案烛火,却是借着侧身的动作,抬手便将烛台拽了过来。   还在燃烧的蜡烛被随手拔出,一把扔向了书架。   纸张易燃,瞬间便起了火光。   而那尖锐的烛台,则是落到了赵凰歌的手中。   火光照亮满室,萧景辰不想她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救书,却不妨赵凰歌的烛台尖已然袭向他:“看来,求死的是国师你才对。”   形势瞬间逆转,身后的寒芒已至,萧景辰却并未还击,硬生生的被尖锐的烛台刺中左肩,一面挥袖将衣服覆上着火的书籍,才回身朝着赵凰歌狠狠地拍了一掌。   赵凰歌不想他到了这境地还有反击的余地,顿时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染了几分怒意与羞恼。   这人……   拍的是她的心口!   她咬了咬牙,眸中杀机越发浓重,可不等赵凰歌有所动作,却骤然听得门外喧嚣声隐约传来。   她耽误的时间太长,那些御林军的药效已然过了!   赵凰歌暗叫一声糟糕。   只对上萧景辰一人,她尚且没有胜算,再添了那些御林军……   真让人抓住她深夜入了国师禅房还要杀他的把柄,都不必等到那箴言出世,她就得被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念及此,赵凰歌再不恋战,硬生生将方才的耻辱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转身便朝外逃去。   只是临走之前,还不忘将手中的烛台朝着他狠狠地掷了过去。   烛台砸落在萧景辰的脚边,染了他鲜血的烛台带着铁锈的腥味儿。   他后背是尖锐的疼痛,而掌心则是绵软的残存感。   萧景辰难得失神一瞬,不及做出反应,便见眼前女子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敲门声响起,萧景辰回过神来,便见守卫将领岳州站在门口,神情恭谨:“国师,下官方才听到这边似有打斗声,可是有人惊扰了您?”   事实上,盏茶之前,侍卫前去回禀,道是值夜的一班人都醉倒在了后院中,距离国师萧景辰的居所只有十丈远。   他恐生变故,这才急匆匆带人前来,如今见萧景辰尚且完好的站在这里,一颗心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高高的悬了起来。   血腥气随风送来,习武之人嗅觉灵敏,岳州心知肚明,国师……怕是受了伤。   可下一瞬,却听得萧景辰道:“无碍。”   他掌心微蜷,脚下有坚硬的触感,让他的眉心都微微蹙着,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中昏暗,守卫们却是手持气死风灯,与那残月清辉一同照进,倒将这满室狼藉映照的清清楚楚。   还有萧景辰衣衫不整的模样,如何也算不得无碍。   岳州心中惊疑不定,待要说什么,却见萧景辰眉眼冷肃:“岳大人若无事,便去别处巡逻吧。长公主尚在此,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闻言,岳州斟酌一番,又见萧景辰态度坚定,这才有些担忧的应声:“是,下官告退。国师若有事,可随时着人传唤下官。”   萧景辰点头应后,他才带人离开。   临走前,还格外贴心的替萧景辰将门合上。   待得人声远去,萧景辰这才挪动一步,露出被他踩在脚下的东西——   那是一颗乌油弹。   在北越,上至八十老叟,下到三岁孩童,皆知乌油对北越的重要性。   当年太祖皇帝与大食国夺天下,决胜局便因那一桶乌油制成的炮火。   北越定都时,更将都城搬迁到了盛产乌油的朔安城,太祖曾言,乌油便是北越的国之命脉。   民间莫说是使用,便是开采,都会被以极刑处置。   就连军中,对乌油的使用也都是有定数的,非战乱,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乌油制成的兵器及火炮。   皇室将这东西看成了命根子,可现下……   这命根子却出现在了一个想要他命的杀手身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掉落在了他的房中。   若非他眼疾手快,先将这乌油弹踩在脚下,怕是方才岳州就不是来关心自己,而是将他就地缉拿,送到御前兴师问罪了!   萧景辰捏着这一枚小小的乌油弹,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方才那女子神情可疑,招式皆欲取他性命,与以往派来的人都不同。   还有这一枚被“遗忘”在此的乌油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   ……   赵凰歌回来的时间格外巧。   她前脚才回到自己房中,后脚便听得门外岳州声音响起:“公主殿下可曾歇下了?”   锦绣神情一僵,却见赵凰歌眉眼镇定,压低声音道:“打发他走,再打盆水来。”   见锦绣应声出门,她这才转身去了内室。   今夜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将萧景辰那个乱臣贼子斩杀,反而还被他给轻薄了。   虽说那是无心之失……   可一想到那人的掌心拍到的地方,她就恨不得将人给剁成七八块!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怒气,良久才咬牙低语:“宵小之辈,本宫定不会放过你!”   她捏了捏酸疼僵硬的手臂,嫌恶的去换身上衣服,抬胳膊时却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方才她下了死手,萧景辰也没留情,她现下胳膊虽没脱臼,却也疼的抬不起来。   赵凰歌硬撑着换了衣服,又将人皮面具揭下,做完这些时,额头已然覆了一层薄汗。   锦绣打发走了岳州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赵凰歌脸色苍白的模样,她急忙小跑过来,悄声问道:“公主,可是伤到了哪里,可要奴婢现在喊御医么?”   “莫要声张。”   赵凰歌擦了汗,又拧眉问道:“岳州来做什么?”   今夜,她应当没有露马脚才是。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锦绣轻声回禀道:“岳大人说,夜间巡逻出了些事故,担心您的安危,特地前来看看,奴婢已经将人打发走了。”   毕竟,这严华寺里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故,最不会被怀疑到的人,也是身为长公主的赵凰歌。   她说到这儿,又担忧道:“公主若再有事情,便吩咐奴婢去做吧,奴婢一条贱命不足惜你,可您……”   只是她话没说完,便被赵凰歌截了,目光如炬的看她:“今夜,本宫可曾出去过?” 第5章 她要浑水摸鱼   锦绣一怔,瞬间了然,恭谨道:“奴婢越矩,今夜公主就在房中歇息,不曾出门过。”   赵凰歌点头应了,拍了拍她的手,又安抚道:“安心,本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候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锦绣斟酌了一番,见她这模样,到底将心里的话给咽了回去,轻声道:“奴婢就在门外候着,您若有事随时传召。”   见赵凰歌颔首,她这才行了礼出门去了。   门窗被合上,残月隔了一层纱窗,室内烛火雾一样的朦胧,将女子的身影拉的极长。   扭曲的暗影里,恍若藏了一只九幽炼狱里回到人间的亡魂。   夜风渐大,吹动窗外树叶哗啦作响。   赵凰歌站在桌案前,默然良久,方才提笔写下三个字。   萧景辰。   重生后第一次交锋,她又险些栽在他的手上。   她从不敢小瞧萧景辰,可今夜仍然大意了。   一朝重生,前世魂魄时所见的山河飘零,让赵凰歌心中蒙着恨意,今夜仓促布局,着实有些冒失。   毕竟,萧景辰这般的人,哪怕有半分生机,他都可反败为胜。   这样一个敌人……   今夜未曾一击即中,日后怕是警惕更甚,她错失了良机。   不过,她也并非全然无所获。   前世的萧景辰,被北越奉为国师,居东皇宫掌鸿胪寺,号称一双手可推演天机,一双眼能看透万物。然而这样一个人,对外却表现出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赵凰歌与他做了十年的政敌,自认将他的短处拿捏的清清楚楚,可今日所见,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什么病秧子,他的功夫分明不在自己之下!   若她的功夫寻常倒还罢了,可问题在于——   前世她师承北越第一刀客萧山,骑射武艺更融合众家所长,武将与她贴身近战尚且要吃些亏,今夜萧景辰,竟丝毫不落下风!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着萧景辰即便是真以武入仕,也是半分不逊色的。   然而前世里,他却伪装了十年,直到她死,都没有窥破他的真面目,被他牢牢地蒙在鼓里!   赵凰歌无意识的捏着手中狼毫笔,不顾那浓稠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拧眉思索。   今夜她误打误撞的窥破了他的伪装,虽没能杀了他,可知晓此事,也不算全然失败。   更何况,还有他当时的话。   他口中“阴魂不散”,会是谁? 赵凰歌将朝堂之人想了一个遍,复又提笔,一一写下了几个姓氏。   赫连、慕容、唐、萧……   她的笔尖,最终顿在了萧字上,不知想到什么,呼吸却是骤然一紧。   她还真是糊涂了。   萧家。   她竟忘记了萧家!   北越四大世家,皆是随着太祖皇帝有过功勋的世家,屹立在北越已然近百年。   而国师萧景辰,便出身北越四大世家之一的萧家。   他原是萧家嫡幼子,可因出生时被算出佛子之命,不过九天便被送到了国安寺,由前任国师养大。   萧家幼子成了佛子,恰逢彼时萧家立了战功,先帝开怀之下,特许幼子仍旧姓萧,并钦赐名为“景辰”。   前世里,萧家被她收拾的时候,曾经想要借萧景辰的势,当时她也特意留了线,就等着萧景辰上钩好钓大鱼。   谁知道萧景辰倒是将事情做得格外绝情,哪怕偌大的萧家大厦倾覆,他也没有半分伸出援手的意思,还说:“贫僧乃佛门中人,尘世亲缘与我无关。”   那时她还嘲讽他修佛修的痴傻了,可现在想来,傻的是自己才对。   萧景辰连国都能叛,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这般贪恋权势,当真能与萧家半分瓜葛都无?   若这般的话……   前世里他做的事情,萧家又参与了多少!   赵凰歌念及此,将狼毫扔在桌案上,一面起身,却又在碰到腰间之物时,骤然一顿。   下一刻,她急忙在腰间摸了一遍,心却是越发的沉了下去。   糟了。   那一枚乌油弹,原本是她打算杀了萧景辰之后,以此物来混淆视听祸水东引的。   可现下,乌油弹丢了。   赵凰歌心中过了诸多念头,几乎瞬间确定了丢失的地点。   萧景辰房中。   她深吸一口气,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   如今这乌油弹决计是拿不回来的了,萧景辰没死,她先前的打算便只能作废。   可这东西落在他的房中,却是一个后患。   今夜没有除掉萧景辰,日后再想如此便是难上加难。而如今,她又留下了这么一个把柄。   赵凰歌敲击桌面的指尖顿住,下意识的点在了萧字上,蹙眉思索。   这人身后,必然牵扯着庞大的关系网。既杀不掉萧景辰,倒不如留着他,也好拔出他身后的利益链条。   还有那一枚乌油弹……   虽是无心的留在了他那里,可现在,倒是给她添了些新的思路。   将无心便有意,这一池水,得更浑浊几分才成。   否则,她还怎么浑水摸鱼?   ……   赵凰歌是被吵醒的。   晨钟悠悠,将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她盯着头顶鸦青色的帐子,难得的失神了片刻。   没有梦里烈狱一般的枯骨堆积,没有皇极殿中被困不得出,更没有那烈火焚烧焦黑的栖梧残宫。   眼前的岁月静好,昭示着昨日种种并非梦境,她是真的重生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赵凰歌回神敛眸,将眉眼中的戾气压了下去。   下一刻,便见锦绣快步走进来:“奴婢伺候您梳洗。”   赵凰歌应声起身,更衣时难得愣怔了一瞬,良久才摆手道:“换一套吧。”   这宫衣鲜艳俏丽,自皇兄殡天后,她已有十多年未曾穿过这样独属于娇软女儿家的衣物了。   现下一见,倒十分不习惯。   锦绣应诺,复又为她拿了另外一套。   可一连换了十多套,赵凰歌都不满意,末了,锦绣只能为难的回禀道:“公主,您这次带来的衣服,只有这些了。”   且这些都是公主寻常最喜欢的衣服,怎么今儿个就突然都不满意了?   赵凰歌没错过她脸上的诧异与为难,自嘲一笑,到底是随手指了一套:“那就这个吧。”   她的心早已苍老的千疮百孔,却忘了,这个年岁的自己,也是个天真尚在的小姑娘呢。   粉色的宫衣娇软俏皮,腰肢处掐的不盈一握,绣花鞋是贡缎暗纹的白色,上面绣了几朵盛开的芙蕖,随着行走时,荷花仿佛也绽放开来,当真是步步生莲。   赵凰歌站在铜镜前,镜中的女子也在回眸望她。   多么娇软可人的姑娘,可惜一双眸子却似是枯井寒潭,满是冷意与幽深。   苍天有眼,让她重回这个年岁,可这一颗心,到底是回不去了。   她在铜镜前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锦绣都有些心中发虚,以为她对这打扮不满意时,方才吩咐道:“开膳吧。”   ……   吃过早膳,锦绣得了她的吩咐出了寺,赵凰歌则是一路去了小佛堂。   萧景辰没想到她会来。   他是国师,此番随行是为她守命数盘,待生辰当日将她命数昭告皇室,同时为她加冠。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一项极好的差事。   因为没有一个公主不是天生富贵命,测算出来的命数盘,也都是福泽深厚的星宿。   她们只需要在此斋戒二十一日,待得生辰当日,穿着最隆重的服饰,由国师念着属于她们的命数盘,倾听由“天神”赐予她的富贵与尊荣。   仅此便可。   赵凰歌原本也该如此的,自来严华寺后,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可今日,她却来了。   且还站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   萧景辰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就连行礼的话,也带着拒人千里的淡漠:“公主殿下。”   男人双手合十,素白佛衣与他手掌同色,骨节分明,指尖圆润。   再往上看,便是那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   天神对他,似乎格外的厚待。   予了他一身挺拔身躯,又给了他一副好皮相。   且还有这样一把好嗓音。   赵凰歌恍惚的想,天神这样偏爱他,怎么就在这皮囊里塞了一套赃心烂肺呢?   她近乎直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若是旁人,大抵不是恼了便是羞了,可萧景辰倒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静淡然的模样。   最终,还是赵凰歌将眼神转了开来:“冒昧打扰,国师勿怪。”   她嘴里说着打扰的话,脚倒是先迈进了对方的房间。   不请自来。   萧景辰手指掐了一下佛珠,旋即淡声道:“公主前来,可有要事?”   赵凰歌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似的,轻笑道:“晨起听宫人说,本宫昨日高烧不退,幸得国师前去照看,特来谢你。”   她信口胡言,萧景辰声音依旧是平板无波:“公主福泽绵长,并非贫僧之功。”   赵凰歌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指的笑道:“国师太自谦了,昨日、本宫烧的糊涂,连院判都没有法子,若不是你前来,怕是本宫现下还烧着呢。”   她说到这儿,笑了一声,才道:“这样的功劳,难道,这还不要谢您么?” 第6章 我这身上,可有邪祟?   眼前女子言笑晏晏,一双眉眼狐狸似的眯着,也掩去了眸中的冷意。   “公主谬赞。”   被她这样夸奖了一番,若换个人,早就欢喜不已。   可惜,眼前人是萧景辰。   他的表情像是被画上去的,万年都是同一个模样。   赵凰歌心中冷笑,好一个无欲无求的国师大人,这般会演,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国师啊。”   她脸上笑容不变,却往前行了一步,与萧景辰只一步之遥:“昨日你说,本宫这高烧来的蹊跷,怕是邪风入体。实不相瞒,本宫夜里做了噩梦,现下害怕的很,不如,你再帮我看一看,我这身上,可有邪祟?”   眼前女子离他极近,萧景辰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的绒毛。   她未曾着口脂,唇粉而嫩,说话时带笑,唇形也勾勒出柔软的弧度。   一双眼睛澄澈,却因瞳孔的黑,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似的。   分明生的纤弱,可那一瞬间,萧景辰却恍惚觉得,她像一只狩猎的狼。   幽暗的眼睛盯着他,等待合适的时机,瞬间将他撕碎。   只一瞬,萧景辰便往后退开,声音淡漠:“公主并无大碍,只是贫僧才疏学浅,您若觉不适,可请院判一观。”   萧景辰难得说这么多话,避开她的动作倒是轻车熟路。   赵凰歌收敛了笑意,淡淡道:“那倒不必,既是国师说无碍,本宫便信你。”   她说到这儿,复又随意看了一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才继续道:“不过,本宫被梦魇吓到,心生幽怖无可排解,国师这里倒是雅致清净,本宫想请国师在一旁坐镇,陪本宫抄经,您意下如何?”   赵凰歌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萧景辰若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   他是出家人不假,可也是属于北越皇室的出家人。   “公主,请。”   佛香袅袅升腾,自香龛中飘出,四下散开,室内便被悠远的香气充盈着。   赵凰歌手执狼毫,正在专心致志的抄写。   她说抄经,是真的抄经。   萧景辰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无声的念着经文。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萧景辰却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心浮气躁来。   檀香味道依旧,可因着多了一个女子,那香味儿里便多了几分暗幽的女儿香。   萧景辰自认不是为外物搅扰之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打扰了。   偏生她又放下笔,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他面前:“可是本宫扰到了你?”   她话问的随意,眸子里倒带着审视,萧景辰道谢,并未端茶盏,只是摇头道:“未曾。”   赵凰歌便不再多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之后,便继续抄写经文。   她这般安静,倒让萧景辰说不出什么来。   室内的香味儿似乎更浓重了些,连同着萧景辰的眉头,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直到赵凰歌起身要走,他才觉得空气似乎好了些:“公主慢行。”   赵凰歌笑着道谢,望了一眼桌上抄写好的佛经,道:“扰了国师清净,还请您勿怪。这佛经,便有劳国师替我供奉在长明灯前了。”   严华寺中供奉着祖先长明灯,历代子孙都会手抄经书以表孝心。   她来后,更是日日未曾间断。   萧景辰应声,面上依旧是疏远的淡漠:“公主安心。”   赵凰歌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再次谢过,方出了门。   才转身,脸上的笑意已然尽数收敛,化作了眉眼中的戾气。   正午日光烈,却无半分落她身。   ……   才回了房中,便见锦绣已然在候着了:“公主,人来了。”   赵凰歌点头应了,挥手让她出去,看了一眼房梁:“吊着好玩么?”   下一刻,便见一个男子从房梁上利落的跳了下来。   他生的既高且瘦,身形倒是利索,猴儿一样的迅捷。   这会儿双脚站了实地,忙的笑着行礼:“辛夷给主子请安。”   男子弱冠之年,生的皮相寻常,一双眼狭长,倒为他增光不少。   可后来尸山血海里,他也成了其中一员。   再不会睁眼看她。   赵凰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带着不可自抑的颤意:“起来吧。”   她有幸重来,豁出这条命也要力挽狂澜,至少……   至少要保住他们的命!   见她声音里带着颤意的哭腔,辛夷却是瞬间站直了身子,眉眼里也带着担忧和戾气:“主子,可是有人欺负了您?您告诉属下,龙虎司绝不饶他!”   龙虎司,乃太祖尚在草莽时一手创立,司掌四卫,独属太祖,其后,也唯有继任皇帝知晓它的存在。   先帝死后,龙虎司却归了赵凰歌。   辛夷的话,让赵凰歌回了神儿,摇头道:“不曾。”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让你来,有几件事要做。”   下一刻,便听得辛夷沉声道:“属下赴汤蹈火!”   他这模样,倒是引得赵凰歌轻笑一声,睨了他一眼,道:“不必你赴汤蹈火,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见辛夷嘿然笑了笑,赵凰歌这才说起了正事:“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昨日她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着锦绣传信给辛夷,让他整理关于鸿胪寺和东皇宫的消息。   听她说正事儿,辛夷顿时便收敛了笑意,郑重道:“回主子,属下去查过了,鸿胪寺近来并无异状,反倒是东皇宫……”   他说着,将整理的消息递了过去:“东皇宫近来运送了一批货物进京,说是中秋备用之物,可是主子您知道的,这东皇宫日常所用,一向都是由门下省负责,怎么今年反倒变了?”   北越朝堂分为三省六部,其中门下省直属于皇帝,负责的乃是皇室内务与皇帝的所有事务。   因东皇宫特殊,所以日常开销所用也由门下省料理。   往年东皇宫都当甩手掌柜,今年倒是管起事儿来了。   赵凰歌沉吟道:“此事你着人盯着,若有机会,查清楚他们带了什么进来。”   她将这些消息一一过目,见再没有别的怪异之处,方才安心了一些,继续道:“你稍后回京一趟,去替我办三件事……” 第7章 送他一份大礼   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后,辛夷也不多留,急急忙忙的就要赶回上京去。   严华寺距京都距离虽不算远,可她交代的都是急迫之事,需的抓紧时机。   见他要走,赵凰歌又将人叫住,嘱咐道:“万事小心。”   她神情里带着关切,辛夷先是一怔,旋即重重点头道:“主子放心,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   眼见得这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赵凰歌反倒是无奈失笑。   她是想让这人自己小心,谁让他小心办差了!   不过,因着辛夷的出现,让她自昨日开始便笼罩着阴霾的心里,终于透进来几丝光明。   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的亲人、挚友、下属忠仆全部都在,她不是前世里那个含恨自戕的赵凰歌。   她也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锦绣敲了敲门,得了赵凰歌的应诺,方才进门回禀道:“公主,水烧好了,您可要现在沐浴?”   闻言,赵凰歌点头应了,却并未立刻过去,而是问道:“膳食可预备好了?”   锦绣笑着应声道:“回公主,已经预备好了,按着您的吩咐,特意做了芙蓉汤。”   赵凰歌颔首,唇角勾了一抹上挑的弧度:“将这汤给国师送去,就说,是本宫的谢礼。”   她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怎的,锦绣却觉得浑身一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公主自烧退之后,神情里总带着一抹散不开的戾气。   但锦绣不敢多问,闻言只恭声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待得锦绣去了,赵凰歌这才转身进了内室汤池。   在小佛堂呆了一上午,浑身都染上了佛香。   这是属于萧景辰的味道。   赵凰歌神情厌恶,将脱下的衣服直接扔进了杂物桶中,只是在触及腰内悬挂的香包时,却是指尖微顿。   香包色浅,内中装着几味药草与花叶,配在人身上,散着幽幽的香气。   这味道浅淡,却若有似无的勾人心。   赵凰歌点燃了火石,将香包拽下来引燃,一并扔在了杂物桶中。   衣物易燃,瞬间与香包一同燃烧起来,火光肆虐,内中香料被灼烧升腾,香气缥缈,经久不散。   眼前火光与前世栖梧宫重叠在一起,赵凰歌心神恍惚,无意识的掐着掌心,却被那尖锐的疼痛拉回了神智。   那香味儿越发浓烈了。   香气与烧灼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火焰,眸光却越发幽暗几分。   这香包是她调配的,单独用香并不会如何。   可若是加了芙蓉汤……   便可使人心智迷乱!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在佛堂内坐那般久。   所以,萧景辰可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直到最后一丝火苗跳跃了一下归于黑暗,衣物与香包尽数化为灰烬,赵凰歌这才收回了目光,敛去一身的阴霾,径自沐浴去了。   一整个下午,赵凰歌都待在房中抄写经书。   直到暮色四合,天色渐暗,她这才将抄写好的心经收了起来,起身去了禅房。   房门紧闭,室内未曾点灯,一片暗沉。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站在院外,直到一个小和尚迎了上来:“叩见公主。”   她颔首,问道:“本宫来寻国师,他不在么?”   那小和尚再次行了一礼,回禀道:“回公主,国师出去了,您若有事,可以告知小僧,待国师回来后,小僧代为转告。”   赵凰歌若有所指的问道:“他当真不在?”   见小和尚点头称是,她这才笑道:“无妨,本宫随意走走,你先下去吧。”   见状,小和尚应声去了,赵凰歌见他背影远去,却依旧站在原地。   恰好巡逻的岳州经过,听得他们的对话,因过来请安:“给公主请安,可需下官去寻国师前来?”   他声音里带着讨好,赵凰歌却是摆手道:“本宫并无要事,等国师回来便可,岳大人自去巡逻便是。”   她神情清冷,岳州也不敢再说下去,应声之后,却又被赵凰歌叫住:“等等。”   岳州连忙顿住脚步,恭声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赵凰歌微微弯唇,道:“倒没什么大事儿——昨夜你说寺内有异常,出什么事儿了?”   她这问话,倒是将岳州问住了。   他斟酌了一番,才道:“昨夜巡逻侍卫吃错了东西,属下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现下已经无碍,请公主放心。”   昨夜他分明见萧景辰房中有打斗痕迹,可国师却不肯承认。岳州心中狐疑,先去询问了公主那边无碍,回去后便将人盘查了一遍。   巡逻的侍卫们的确中了招,可却半分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这等事情若被长公主知晓,必然是要问罪的。   岳州自然不敢说,再加上如今没发生什么要紧事,他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凰歌心知肚明,闻言意味深长一笑,点头道:“岳大人辛苦了。”   岳州忙道不敢,又道:“那下官先去巡逻,您有事情,随时差人吩咐下官便可。”   赵凰歌应了,岳州这才带着侍卫们离开。   待得人都走后,这禅房门前倒是难得清静了下去。   秋日的天,傍晚时分余温未散,空气已然凉了几分。   赵凰歌似无所觉的站在门口,倒对这等待半分怨念也无。   不过,萧景辰也并未让她等太久。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见室内燃起一抹烛光,旋即有人走了出来。   大抵是才睡醒的缘故,他的神情还有些惺忪,见到赵凰歌的时候,难得带出些许的波澜:“公主怎么在此?”   平心而论,萧景辰并不想看见赵凰歌,不知是不是上午她身上的味道太过侵扰人心,让他这一下午都未曾睡安稳。   因此那语气里,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不满。   赵凰歌不以为意,只抿唇轻笑:“下午抄了心经,为求心诚,不愿劳动仆从,想亲自送过来请您供奉上——没有打扰到国师吧?”   不知怎的,萧景辰总觉得她话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但因着才睡醒,他神情里尚且有几分茫然,倒让那寻常的“生人勿近”气息少了许多。   这会儿听得她这话,他也只是淡淡颔首,应道:“公主心诚,先祖必然欣慰,请吧。”   他将人请到了房间里,赵凰歌自他身边经过时,萧景辰下意识避开,却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身上,再无上午扰人的味道。   只是夜风浮动,却有芙蕖暗香袭来。   那一瞬间,萧景辰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可不等他抓住,便见赵凰歌回首,含笑问道:“经书需放在哪里?”   她生的模样好,眉宇间带着些英气,笑起来时,却又多了几分甜。   如这嗓音一般,绵柔软糯。   萧景辰微微一顿,下意识捏着佛珠转了几颗,声音倒是恢复了淡漠:“公主放在桌案便可,稍后贫僧会送至长明灯前。”   赵凰歌笑容不变,依言将经书放在桌案上,意味不明的笑道:“有劳国师,再会。”   她说这话,也不多逗留,转身便朝外走去。   可萧景辰捏着佛珠的手,却是紧了些。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赵凰歌背影渐行渐远,分明身形窈窕,萧景辰却莫名觉得,内里雌伏着一只巨大的兽。   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那一叠抄写好的经文上。   字体清秀端庄,落笔的笔锋却利落至极,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混合在一起,莫名有些违和。   萧景辰将经文收起,才打算往外走,却觉震颤袭来。   “轰隆——”   大地都似裂开的声响,让他身形都有些不稳,萧景辰骤然抬头望声音来源看去,却见西北方向浓烟滚滚,在这将暗未暗的夕阳里,直冲霄汉。 第8章 地龙翻身   赵凰歌还未回到房间,就见锦绣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待得见到她时,又骤然松了一口气:“公主,您没被吓到吧?”   闻言,赵凰歌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挑眉问道:“本宫为何要吓到?”   她一面说着,一面当先进了门,先走到架子前净了手,拿澡豆仔仔细细的洗了好几遍,方才将手擦干。   那模样,倒像是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这般闲适,让锦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轻声道:“方才那样大的动静,奴婢都吓了一跳,您没吓到就好。”   公主自幼听不得雨打雷鸣的,刚刚西北方向不知何故响了旱天雷,她都吓得哆嗦了一下,待得想起还在外面,就急急忙忙去寻,幸好公主无碍。   赵凰歌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的眸子倒是有些自嘲。   父皇与皇兄二人在位时,她年岁尚小,因被父兄宠着养,着实很有些娇贵的毛病。可是后来风霜刀剑里滚了不知多少遭,那一点女儿家的娇软早被磨没了。   这一颗心现下无坚不摧,又何惧区区雷声?   不过……   “方才可不是旱天雷。”   她说着,将帕子扔回了原处,挑了一点脂粉在手上抹开,一面漫不经心道:“那声响,怕是地龙翻身。”   这话,倒是让锦绣又唬了一跳,下意识问道:“这好好儿的,怎么就地龙翻身了呢?”   自从北越定都朔方城之后,这都城附近每逢天灾便地龙翻身,太祖皇帝时,国师便曾言,此乃天降警告,警示国君昏聩不明。   也正是因此,历代皇帝都对此事十分忌讳,每遇到地龙翻身,都要亲自去焚香祭祀,去祖宗面前告罪的。   可现下风调雨顺,皇上在位八年,也并未犯过什么大错,怎么好端端的起了这等波澜?   锦绣胡乱想了这些,又见赵凰歌神情漫不经心,总觉得公主的态度有些怪异。   她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是给赵凰歌倒了一杯茶,才想转移话题,就听得对方眯眼笑道:“大概,是龙睡得不踏实吧。”   龙睡得踏不踏实,锦绣不知道,可赵凰歌却没有睡踏实。   她才服侍着对方歇下,便听得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闹了起来。   赵凰歌并未睡着,闻言直起身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锦绣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回转,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焦灼:“公主,大事不好了,长明殿——走水了!”   严华寺长明殿,供奉的是先祖的历代长明灯,保佑北越与皇室的。   而如今,长明殿走水,火光冲天,内中供奉的长明灯,也尽数被点燃。   赵凰歌眸光一沉,旋即起身道:“本宫去看看。”   眼见得她要去,锦绣阻拦不得,只能急匆匆的随着一同前往。   长明殿前火光冲天,秋樱花国就天干,火光一起,倒让这偌大的殿内都被火龙包围。   夜色被照亮,天边幽暗,近处猩红。   浓烟四起,呛得人直咳嗽。   岳州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人灭火,一回头见赵凰歌前来,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是神情还不能表露出来:“给公主请安,这里火势有些大,下官让人护送您先回房吧?”   这么一个祖宗过来,不管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询问缘由,他都是承受不起的!   赵凰歌却并没有兴师问罪,闻言只沉声吩咐道:“锦绣,将卫队人手都调派过来,长明灯受先人庇佑,断不可出事!”   她这话,倒是让岳州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对方过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帮忙。   要知道,赵凰歌的卫队,可都是护她的顶尖高手,如今灭火加巡防,御林军人手严重不足,有这些人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多谢公主,待灭火后,下官再去请罪!”   闻言,赵凰歌点头应了,又嘱咐他务必快些灭火,方才道:“本宫去看看国师那边可有大碍,你们便不必过去了。”   长明殿出事后,岳州一直走不开,现下听得她这话,再次感激的道谢:“多谢公主。”   想不到这位公主殿下年岁不大,倒是个心思细密的,若非她提醒,他都忘记国师了。   这两位大佛,可是一个都不能出乱子的!   火势烧的旺,这里兵荒马乱的乱成了一片,赵凰歌也不再多留,吩咐了几句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岳州正指挥着人灭火,见赵凰歌离去,想要给她拨些人手,又被下属分了神:“大人,后殿也起火了!”   岳州先前的念头瞬间便抛在了脑后,气得踹了人一脚:“那就赶紧灭火啊,还愣着做什么!”   那厢闹的混乱,赵凰歌行经的路上却寂静无声。   甚至,安静的有些过了头。   “公主,小心脚下。”   锦绣才提醒了一句,就见斜刺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来,下一刻便勒上了赵凰歌的脖颈!   “不许动!”   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铁锈的腥气。   是血。   锦绣瞬间白了脸,急声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劫持——”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突然觉得肩侧一疼,骤然软了身子,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那男人不想出了这变故,先是一怔,旋即听得赵凰歌神情惊慌的问道:“你为何要伤我仆从?还有,这里是严华寺,你深夜擅闯,可知是何罪名?”   这话,让那男人心中狐疑越发大了几分,他可没动手,那小丫鬟怎么就昏倒了?   不过,这与他而言,却是大好事了!   因此,他声音越发阴狠了几分,虚张声势道:“老子既然敢擅闯,还怕什么罪名!放心,你那婢女现在死不了,可若是你不肯乖乖听话,我就送你们主仆二人一起去黄泉路!”   说这话时,男人卡着她脖子的手重了几分,引得赵凰歌闷哼一声,声音里也添了些恐惧:“你要我做什么?”   男人狰狞一笑,压低声音道:“带路,我要找萧景辰。”   赵凰歌大抵是被吓到了,被男人挟持的时候,身子都瑟瑟发抖。   见状,那男人越发踏实了几分,拿匕首抵着她的腰侧,一面沉声道:“快点,别耍花招,否则老子先结果了你!”   赵凰歌吓得连连点头,依他所言将人带到了萧景辰的门前,一面用气声道:“就是这里了……”   “去敲门。”   听得男人的话,赵凰歌应声,却是骤然往一侧转身,与此同时,拽过那人臂膀,借着后退的力道,将人重重的往前摔了过去!   尖锐的匕首划过她的腰侧,赵凰歌闷哼一声,而那男人,已然撞开了房门,直直的扑了进去!   “国师,有刺客!”   赵凰歌因受伤,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神情狼狈脸色苍白。   就连那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房中烛火昏暗,房檐下悬挂的灯笼倒是通明的亮。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萧景辰抬眼便撞入了那一片血色。   不等说话,便听得那男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贱人,你敢算计老子!”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稳了身子,持着匕首便朝着赵凰歌刺去,可是那随着呼啸风声而来的尖锐刀尖,却并未伤到她分毫。   瓷白的茶盏打向男人的手腕,他吃痛松手,萧景辰的掌风已至!   男人似乎没想到萧景辰会打自己,下意识便道:“国师,你怎能……”   这国师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么,怎么反而跟自己动起手来了!   只是他话没说完,便听得赵凰歌仓惶的声音响起,也打断了他的话:“这人意图行刺本宫,国师,留活口审讯!” 第9章 刺客意图谋害国师!   便是她不说,萧景辰也会留下此人性命,可这话听到那刺客的耳朵里,却又变了一层意味。   “你……”   他下意识想要说什么,却不妨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掌心不知摁在了什么上面,瞬间被烫的一激灵。   他偏头狼狈的躲过萧景辰的一脚,在看到自己掌心下的东西后,却又骤然吓得瞪大了眸子——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物体。   带着炙热的温度,昭示着它已然被点燃的事实。   是乌油弹。   萧景辰显然也看到了它。   且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乌油弹,是这刺客所有。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便听得门外已然乱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昭示着来人数量,绝不低于十人。   气死风灯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来人,与此同时更有赵凰歌仓惶的声音响起:“岳大人快来,这刺客意图谋害国师!”   她这一嗓子,瞬间将那男人的神智给扯了回来,眯眼看向萧景辰:“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萧景辰莫名觉得不好,未曾开口,便见男人神情狠厉的将乌油弹一把拿起,直直的朝着萧景辰甩了过去!   萧景辰下意识挡开,那男人已然朝着赵凰歌袭了过去——这女子是公主,拿捏住了她,他才有活路!   赵凰歌才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就被那男人袭来的掌风吓到,她下意识躲避开,后背却直直的撞在了门板上。   她闷哼一声,疼的眼冒金星,眼见得男人再次冲着自己而来,一时竟闪避不及。   却在这时,有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狠狠往一旁带去。   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佛香瞬间侵袭了她,赵凰歌眉心微蹙,身体已然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将人重重的推开。   萧景辰才替她受了一拳,骤然被人推开,不及说话,便见那刺客已然将匕首再次捡起来,这一次的目标却变成了他:“你这个叛徒,去死吧!”   二人打斗时,油灯被撞翻在地,内中桐油泼洒出来,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那刺客还不曾意识到什么,萧景辰却心头一沉,他下意识回头,果然见那乌油弹正在脚边不远处,上面……被泼上了桐油!   而赵凰歌,就在那旁边。   刺客身上携有乌油弹,他需得抓活口;赵凰歌是公主,她也得安然无恙。   千钧一发之际,萧景辰果断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避开刺客的匕首,而是借着他刺向自己的动作,将人给踹到了一旁。   下一刻,自己以身挡住了赵凰歌。   “轰——”   乌油弹炸开时,地面都带出硝烟弥漫。   萧景辰整个人都被震得目眩耳鸣,眼前更是一阵昏黑。   大抵是他太过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才待要挣扎起身时,头顶的瓦砾被震下来,精准的砸到了他的后脑。   “唔。”   萧景辰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节,整个人便彻底晕了过去。   而那男人……   在他的面前,炸成了残肢断臂。   这人太过倒霉,先前萧景辰那一脚,本是将他给踹开了的,可是那乌油弹咕噜噜的又滚了几下,竟不偏不倚的,正滚到了刺客的脚下。   鲜血泉水一样的自他破败碎裂的身体里涌出来,男人瞪大了眸子,似乎未曾想到,自己拼命逃出来后,迎接他的,竟会是这样一个惨烈的死法。   可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嗬嗬了几声便消失了生机。   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夜色泼墨,映的室内情形格外吓人。   赵凰歌像是吓傻了,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僵直,一双眸子更是失了焦距。   岳州急匆匆带着人跑进来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他勉强维持着头脑清醒,一面命人清理现场,又让人将萧景辰给扶到一旁。   至于赵凰歌,不等他去搀扶,便见锦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她,颤声问道:“公主,您没事儿吧?”   她那会儿被打晕后,只昏迷了一瞬,待得醒来后,想起公主被挟持,知道自己单枪匹马过去救人不大现实,当下便果决的转回长明殿去寻了岳州。   知晓赵凰歌出事,岳州自然不敢大意,吩咐了余下的人救火,自己点了十多个精兵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可是,却还是来晚了。   见赵凰歌脸色苍白,锦绣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将她扶稳,一面轻声安慰:“公主别怕,奴婢来了。”   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却在看到那残肢断臂的时候,又忍不住转过脸去,脸色苍白的干呕了几声。   岳州忙的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又沉声吩咐道:“快去抬藤椅来,将公主送回房中,请院判过来看诊!”   他一叠声的吩咐,赵凰歌却是忍着干呕,颤声道:“那人……那人要刺杀国师!”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岳州却是神情一闪。   方才他急匆匆赶来时,正看到萧景辰挥袖扔出去了乌油弹!   且不说他身为国师,身上竟然有乌油弹这种禁品,单说公主还在眼前,他就敢扔出此物,如此不管不顾的行径,这是打算弑君么!   再加上前夜里的事情……   岳州心里瞬间有了打算。   因此现下见赵凰歌为他开脱,岳州只是恭声道:“公主安心,下官这就回宫禀告圣上,绝对将此事追查到底,保证您的安危!”   他闭口不接自己的话,赵凰歌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是吓坏了,疲倦道:“有劳岳大人。”   侍卫们迅速抬来了藤椅,将赵凰歌送回房中之后,院判也急匆匆赶到,来给她看诊。   因着萧景辰替她抵挡了大半,所以赵凰歌并未被乌油弹给炸伤,只是受了些惊吓,需的养心安神。   可她的腰间被刺客伤到,那伤势的位置私密,院判不便出手,女医又不曾跟着,无奈只能开了药,叮嘱锦绣好生上药。   反倒是赵凰歌宽慰那院判:“无妨,本宫并无大碍。倒是国师方才被弹火伤到,你们快去帮他看诊吧。”   岳州就在门外候着,听得她这话,因隔着门回禀:“公主宅心仁厚,不过不必担心,下官略通医术,方才已经替国师把脉过了,他也无大碍。只是他后脑受伤,眼下还在昏迷之中。”   赵凰歌闻言,微微挑眉,旋即应声:“既是如此,就劳烦岳大人多费心了。”   她声音里带着倦怠,岳州也不敢多打扰,待得院判出来后,便带着人去了小佛堂——萧景辰的禅房一片狼藉,自然不能再住人,岳州便自作主张的将人先安置在了佛堂处。   现下人还昏迷着,院判给他看诊后,确认伤势问题不大,岳州这才放下了心。   不管萧景辰今夜想搞什么名堂,他现下还是国师,自己奉皇命在严华寺守卫,若是出了事儿,第一个要被问责的便是他岳州。   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外面有侍卫冲着自己打暗号。   岳州见状,因嘱咐其他侍卫在此看守,自己则是快步走了出去:“何事?”   那人却并不敢说,只轻声道:“大人,您随属下去看吧。”   这人神情凝重,岳州却只觉得头皮一麻,先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成了真。   今夜的事,让岳州对萧景辰起了疑心,因此让心腹趁着整理禅房之时,悄然搜寻了一遍。   而在罗汉床的枕头下面,搜出来了一个古朴的木盒子。   原本心腹是不敢打开的,可有一个小侍卫不小心将它打翻在地,却正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现下,这东西连同着盒子一起,摆在了岳州的面前。   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沉重的芯子里面,隐约有水流一样的晃动。   是乌油弹。 第10章 谁的锅,谁自己背!   若说今夜岳州看到的那一幕,兴许还有误会的可能性,那么现下这一枚完好无损的乌油弹,便成了铁证。   领他前来的侍卫神情难看,斟酌着回禀道:“当时只有属下跟小曾二人在房中,其他人都在整理外面,并未看到这东西。事关重大,您拿个主意吧。”   岳州看着眼前的烫手山芋,到底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拿主意,他一个小小的御林军侍卫首领,能拿什么主意?   来之前,岳州只以为这是一趟好差事,毕竟,护卫公主及笄礼,怎么想都是一件无限荣光的事儿。他只需要在这儿清闲的度过二十一日,待得公主礼成,迎接他的,便是大批封赏。   谁知道……   这才不过四五日,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事儿瞒不过去,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瞒。   为今之计,谁的锅,谁自己背!   念及此,岳州骤然起身,将那个烫手山芋塞到了袖子里,沉声道:“我要进宫一趟,你们在此好生守着。”   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嘱咐道:“务必看好国师及其手下,今夜让兄弟们都上点心,就是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严华寺,明白么!”   那侍卫见状,眉眼凝重的应是,岳州也不敢再耽误,急急忙忙的出门,自马棚里扯了良驹,乘着夜色一路疾驶,入了皇城。   ……   夜凉如水,秋月生霜。   长明殿的火已被扑灭,外面的喧嚣也渐渐地归于沉寂。   赵凰歌才上了药,因怕碰到伤口,便只能拿了软枕侧卧在床上。   锦绣端了熬好的药进门,见她白纸一样的脸色,神情便格外自责:“都是奴婢看顾不周,公主责罚奴婢吧。”   这模样,倒是引得赵凰歌轻笑一声,睨了她一眼,问道:“好啊,罚你替本宫把药喝了,如何?”   她话里带着不以为意的调侃,让锦绣越发有些难过,轻声道:“若是可以,奴婢情愿伤在自己身上,毕竟我这一条贱命……”   可她未曾说完,便见赵凰歌脸上笑意不在,沉下了脸:“锦绣。”   上一次锦绣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便岔过去了,见她又一次这般说,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戾气,坐直了身子,招手让她前来:“谁说,你的命贱的?”   锦绣下意识咬唇,摄于赵凰歌的气势,只红了眼眶道:“与公主相比,奴婢的性命不值一提,若能为您赴汤蹈火,奴婢豁出去也甘之如饴。”   她这模样,让赵凰歌的心软了下去。   赵凰歌叹了口气,到底是放软了语气,轻声道:“你自幼陪本宫长大,衣食住行皆由你相伴,在本宫这里,你的命,较谁都金贵。”   前世里,锦绣为她付出太多,她蹉跎了半生岁月,锦绣又何尝不是?   她死之前,曾将下属于忠仆的路都安排妥当,可她死后……   锦绣放弃了她安排的安稳余生,一头撞死在了烧焦的栖梧残宫。   鲜血染红了焦黑,也全了她当初的承诺:公主在哪儿,奴婢便在哪儿。   今生重生后,她唯一庆幸的,便是一切尚未发生。   她可以保全他们,保全北越,至于自己,便是再下一次地狱,只要能扭转这一切,便是再担一次骂名,又能如何?   可是他们,绝不可再如前世一般。   所以——   “这样的话,本宫不想再听到,记着了么?”   她要他们今生,活的堂堂正正,活的恣意潇洒,活的,像一个人。   赵凰歌的话倒是严厉,可那眉眼里的关心与爱护,锦绣却看的清清楚楚。   纵然心里依旧这么想,可锦绣也不敢再说,只重重的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见状,赵凰歌这才露了笑意,轻声道:“好了,拿帕子擦擦吧,不知道的,以为本宫欺负了你呢。”   闻言,锦绣难得有些赧然,咬了咬唇道:“公主才不会欺负奴婢,奴婢服侍您喝药。”   她有些笨拙的转移了话题,赵凰歌轻笑一声,不在多言,只伸手接了药,将之一饮而尽。   而锦绣递蜜饯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有些纳罕的看向她。   公主一向怕苦,这样的一碗苦药,若是先前,必然得撒娇耍赖的吃半包蜜饯才成。   可今日,竟如此顺利?   赵凰歌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掩饰一般的接了蜜饯塞在嘴里,一面含糊不清的问道:“你那会儿没伤着吧?”   她这话一出,锦绣顿时被转移了思绪,忙的回道:“并不曾,奴婢片刻便清醒了,只是到底耽误了时间,害您受了伤。”   锦绣说到这儿,又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道:“那人下手不重,奴婢没伤着,您不必担心。”   她这话里藏着些小心翼翼,赵凰歌微微一顿,旋即轻声道:“锦绣,你今夜做的很好。”   赵凰歌这话说的云里雾里,锦绣却不再多问,只柔声道:“公主,夜深了,奴婢伺候您安歇吧。”   闻言,赵凰歌颔首应了,顺从的躺到床上,合上眸子。   烛火被吹熄,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锦绣将房门合上,转身站在了回廊下守夜。   夜色浓重,月色爬上台阶,霜华浅淡且冷。   她缓缓地将掌心摊开,那上面藏着一枚细小的珍珠。   珍珠在地上滚了一遭,上面的泥土尚在,锦绣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被打到时的疼痛。   她默然的看了一会儿珍珠,又回眸看了一眼室内,到底是将那珍珠给扔到了杂物桶中。   公主必然是有她的打算,既是她不愿说,那自己便不问。   毕竟,那是她的主子,也是她的信仰。   ……   赵凰歌到底没能睡着。   她今夜大抵是与睡眠无缘了,才躺下不久,便听得后窗有鹧鸪声响起。   鹧鸪声长短不一,赵凰歌却是骤然睁开了眸子。   “进来吧。”   女子声音落下,后窗便被推开,男人猴儿一样的翻了进来:“给主子请安。”   是辛夷。   他接连奔波,一张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一双眸子倒是灼灼。   赵凰歌坐起了身子,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   辛夷回身将窗户关好,一面蹙眉道:“属下在外面徘徊好一阵儿了,今夜御林军也不知吃了什么,行事这般上心,亏得我功夫好,不然还进不来。”   都这模样了,还不忘记夸自己,赵凰歌不由得失笑,道:“那么一群废物,也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功夫,我看你是越发退步了。”   只是她说到这儿,复又微微一顿。   她也是糊涂了,前世里的辛夷对付他们自然不在话下,可现下的辛夷,也才二十出头。   好在辛夷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不妥,闻言只嘿然笑道:“主子放心,属下回去就勤加练习,下一次定然把吃的亏讨回来!”   他说着,见赵凰歌起身要下床,又连忙过来扶她。   只是,在闻到她身上味道时,辛夷瞬间蹙起了眉:“主子受伤了?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闻言,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那个王八蛋已经下地狱去了,你要去寻他?”   她这话像是开玩笑,可惜眉眼里的冷冽,却是让辛夷觉得浑身一冷。   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乖觉的将赵凰歌扶到椅子上坐着,又急急忙忙的表忠心:“既是死了,那就等百年后再找他算账。现在,属下还得给主子效力呢,不可因小失大!”   赵凰歌反手拍了他一下,嗤笑道:“行了,说正事儿吧。都安排妥当了?”   辛夷见她着实不像是有事的模样,方才放下了心,下一瞬便恢复了正经:“主子放心,您的交代,属下都办妥当了。”   他说到这儿,又拧眉道:“可有一件事,属下觉得蹊跷……” 第11章 私兵的主人   见辛夷这般模样,赵凰歌却是瞬间了然:“你是想说,那里的兵?”   辛夷没成想她竟然知道,愣怔了一瞬,方才继续道:“是,您让属下炸的地方……有兵,却不是朝廷的兵。”   白日的时候,赵凰歌传召他前来,要他去做三件事。   其一,将守在严华寺外的龙虎司撤走,化整为零分散,再将她的亲笔信交由北大营守将宋启元,另调龙虎司月卫由他调派;   其二,带人乔装打扮后,去一趟威远大统领府,且务必在申时三刻左右,于东三条街上过去。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她要让他……炸了京郊十里处的白家坡。   那白家坡名为坡,却因着早年间地龙翻身,形成了一个沟壑,到现在那些百姓们都将此地视为不祥,因此到现在都人烟罕至。   可那样人烟罕至的地方,却因着前几年商道的修葺,致使此处一度闹起了土匪。   赵凰歌让他去炸土匪窝,辛夷自然没有异议,可他没想到,那里却没有炸出来土匪,反倒炸出来一批私兵。   被炸药夷为平地的白家坡,露出了炸成残骸的残肢断臂,血水流出,恍若人间地狱。   与那些幸存者交手之后,辛夷更清清楚楚的嗅出了内中的异常。   这样一个对外宣称土匪窝的地方,内中怎么会藏着私兵?   而这些私兵,又是谁的?   纵然心中震惊,辛夷也依旧按着赵凰歌的吩咐一一布置下去,待得完成后迅速回来见她。   他原本有诸多不解,着急想要来回禀赵凰歌,可现下见对方成竹在胸的模样,却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解释完之后,到底是加了一句:“主子,您要让属下炸的,到底是什么人?”   辛夷不傻,自然也看得出来,赵凰歌必然是早知晓真相的。   赵凰歌原本就没打算瞒着他,现下见他这模样,只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自然是私兵的主人。”   从前夜将乌油弹落在萧景辰房中之后,赵凰歌便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既能解决了这个隐患,又可牵扯出另外一个祸害。   只是,此事若有半分差池,便会功亏一篑。   她这话说的轻飘,心意却是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再想起先前她让自己做的事儿,神情更是有些难看:“难不成,这私兵是慕容忠的?”   威远大统领慕容忠,其父乃是慕容家的现任家主,更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公,皇城护卫半数皆与慕容家有关联,这样一个人牵扯上了私兵,他是想做什么?!   赵凰歌眸光冷凝,道:“是他的,却也不全然是他的。”   她说着,又问道:“你来时,人可过去了?”   闻言,辛夷急忙点头道:“是,属下特意命人守着,眼见得五城兵马司前去,方才过来寻您的。”   他当时只觉得此事蹊跷,却并未往深处想,眼下听得赵凰歌的话,却觉得心中绵密的凉意,若真如主子所说,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此,他又郑重道:“事关重大,属下现下就回去守着,绝不让此事出差池。”   见状,赵凰歌应声,见他要走,复又叫住了他,道:“若有任何消息,随时前来回禀。”   她身在严华寺出不得门,只能靠着随从们的消息。   辛夷恭谨应了,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他走后,赵凰歌是站在窗前,望着苍茫的夜色,眸光中满是幽深的暗芒。   不出意外,明日会有一出大戏上演。   希望,一切能如她所愿。   ……   夜色深沉,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自房檐下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也打湿了那一身官服。   岳州已经在外面候了小半个时辰,脸上倒是半分怨言也无,只是那微微晃动的身体,却昭示着他此时的不安。   殿内的烛火跳跃了一瞬,下一刻便见内侍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岳大人,皇上召见,请吧。”   闻言,岳州忙笑着道谢,继而随着人一同走了进去。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龙案后坐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一张脸生的儒雅,可惜却被病弱之态遮住,倒显得格外虚弱。   正是北越皇帝,赵显垣。   听得岳州行礼,他缓慢的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倦怠:“平身吧,朕听内侍说,你有要事回禀?”   岳州是御林军四卫的头领之一,可不待传召便可面见君王。   可即便如此,在这样的深夜里,从严华寺跑过来,若无正当的理由,皇帝怕也不会太愉快。   闻言,岳州再次行礼,却并未直接说,只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   皇帝看了他一眼,便示意内侍都出去。   待得房中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方才道:“说吧,何事。”   下一刻,便见岳州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皇帝的龙案之前:“此乃国师房中搜寻出的。”   皇帝将小盒子打开,起初还带着点未曾睡醒的漫不经心,可待得看清楚内中之物,捏着盒子的手顿时带上了力道。   “你如何会搜他房中?”   岳州不敢隐瞒,且他原本也没想隐瞒。   “回皇上,前夜严华寺有人闯入,微臣搜寻未果,却见国师满身狼藉,似是与人争斗过;微臣留了心,谁知不等查出结果,昨夜长明殿却走了水,有人趁乱劫持公主,公主不顾安危,严令留活口审讯,可国师……”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国师以乌油弹,将人当场炸死。”   岳州一边说,一遍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神情不似怪罪,末了又道:“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拖延,深夜惊扰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摩挲着那一枚乌油弹,神情在烛火映照下越发幽暗:“你如何断定,此物便是国师所有?”   岳州噎了一下,旋即斟酌道:“那刺客被当场炸死,国师昏迷,微臣带人清理国师房间时,意外搜出了此物,且他当时……”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皇帝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凝的问道:“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刺客劫持了公主,河阳现下如何了?”   长公主赵凰歌,封号河阳。   这语气太过冷厉,让岳州手心骤然出了冷汗,他已然刻意弱化了长公主的事情,谁知皇帝还是留意到了。   他声音都多了几分颤,惶恐的回禀道:“回皇上,长公主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寺庙中修养。只是那刺客已被炸死,下官正在尽力查他身份。”   岳州话音未落,就见皇帝骤然朝着他砸了一方砚台,声音里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气急:“受了惊吓?御林军都是吃干饭的么,朕派了整整一个卫队的人,竟护不住一个河阳?!”   因着太过着急,皇帝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身体一向不好,如今咳嗽的声音惊心动魄,叫岳州听得更是两股战战。   他总觉得,皇帝这心肝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好容易等到皇帝平复了些,缓了缓又道:“莫说是一个乌油弹,就是一整座乌油矿,也抵不过河阳一根头发丝!才出了事儿,你不说好生保护他,竟巴巴的进了宫,与朕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快滚回去,若她再出事儿,朕先拿你开刀!”   这一番话,吓得岳州连忙告罪,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可是,这乌油弹……”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皇帝的眼刀几乎撕碎,忙的改口道:“是,下官这就回去,皇上息怒!” 第12章 有凰来朝,万民踏歌相贺   他磕完了头,见皇帝不耐烦的摆手,又急急忙忙的要离开。   可走之前,却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到底是硬生生的顿住脚步,撑着上面的死亡注视,从袖中拿出另外一个袋子,道:“皇上,还有这个……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皇帝脸上风雨欲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拿来与朕看看。”   岳州忙的将东西递过去,相较于十分好辨认的乌油弹,这袋子里的东西就格外普通了。   不过一方小小的黄杨木雕刻的牌子,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那繁复的花纹。   皇帝蹙眉看了看,问道:“这牌子可查出源头了么?”   才出了事儿,岳州哪儿能查的出来,现下见皇帝这般,又不敢说实话,只能道:“下官正在查……”   他这话一出,皇帝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那还不快去!”   得了这话,岳州再不敢耽误,告罪之后,便灰溜溜的出了宫。   被夜风一吹,岳州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襟已然尽数湿透了。   岳州抖着手抹了一把汗,复又长叹一口气。   他一直都知道皇帝宠爱长公主更胜于自己的儿女,今夜才算是真的见识了。   说起来,这位公主真是个好命。   先帝老来得女,六十岁上才有了长公主。   她名字里的凰歌,便是取自“有凰来朝,万民踏歌相贺”之意。   自幼如珠如宝的宠着,一岁生辰时,先帝更是将北越最肥沃的封地河阳赐给了她。   北越历经三朝百年,她是唯一一个有封地的公主。   先帝驾崩后,今上登基,对赵凰歌便越发宠爱的没了边界。   毕竟,皇帝如今年逾四十,长公主赵凰歌却才十四。   当今圣上与长公主年岁相差了二十有六,虽说他子嗣凋零,接连三四个孩子都夭折,如今只唯有一个四皇子还在人世,病歪歪的养着。可若是其他子嗣们还活着,最大的儿子都要比赵凰歌大了四五岁。   也正是因此,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皆是任由她予取予求。   可如今,这样一个祖宗,竟然在自己守卫的时候出了差错,皇帝没直接要了他的脑袋,他都得跪谢皇恩了!   念及此,岳州又觉得自己格外命大。   不管如何,有了国师这个疑似罪魁祸首,虽然皇帝现下心疼长公主,还没想起来理会他,可等到回头秋后算账的时候,有国师顶雷,他的处境必然会好很多!   岳州一路想着一路前行,不妨却险些撞上了人。   他正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下意识便蹙眉道:“你这……”   只是话未说完,他却猛地站定了身子,声音里也多出几分谦卑来:“孙大人,您怎么来了?”   孙诚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虽不算他的顶头上司,可他却是对方的半个学生。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然观察对方。   雨势不大,孙诚的衣服却已然湿透了,他未着官服,形容有些狼狈。一张容长脸上写满了冷肃,稀疏的眉毛拧在一起,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在这夜色里,显得越发神情凝重。   因管着偌大的五城兵马司,孙诚寻常也鲜少有笑模样,可现下这状态,显然是出了什么事儿。   岳州心中想着,倒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惨状,状似不经意道:“下官才从皇上那儿出来,他心情不大好,您待会留神些。”   闻言,孙诚只微微颔首,道:“本官知道了,你不用当值?”   他原本走得急,这会儿岳州挡着路,他便停下了脚步,只是神情依旧难看。   见对方显然没有跟他交流的欲望,岳州也知多半是套不出什么话,便十分识趣的侧身,给对方让出了位置:“正要当值,大人快去吧,莫要耽误了事情。”   待得孙诚急匆匆的去了,岳州的笑容却渐渐地淡了下来。   大半夜的,五城兵马司进宫,为的是什么事儿?   这话,皇帝也想问。   他才赶走了一个岳州,正捏着乌油弹拧眉思索,听得内侍回禀,第一反应便是将乌油弹收了起来。   “皇上,白家坡有异状。”   傍晚时候地龙翻身,因着动静并不大,上京中感知到的人寥寥无几。   五城兵马司查探到动静之后,便先进宫跟皇帝回禀过了。   知道是地龙翻身,皇帝还吓了一跳,可后来又听得孙诚说乃是有人误用了爆竹等物制成的炸药,又一瞬间将心放了回去。   那白家坡早有山匪流窜,皇帝约莫猜到了是山匪作乱,只随意命孙诚去查,翌日再给他结果便可。   谁知孙诚不但大半夜就来了,且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微臣捉到了活口,连夜审讯后方知,那些被炸死的人,并非山匪,而是豢养的私兵。”   孙诚说到这儿,又将折子递了上去,道:“此乃他们的供词,请您过目。”   皇帝这会儿神情早没了先前的淡然,一脸凝重的接了过来,待得看到上面的供词之后,呼吸都重了几分:“可查到是何人豢养不曾?”   离皇城不过十里处,在这里养着私兵,这是在他的卧榻之旁放了一把刀啊!   “回皇上,微臣正在查,虽无确切证据,可那些私兵习武的路数,却有些熟悉,与我北越军中所习相似。”   也就是说,豢养私兵的人,要么与军中人有关系,要么,他自己就是将士!   这话,让皇帝心火翻腾,他才激动了几分,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内侍才要进门,便被皇帝止住,自己灌了一通茶水下去,方才缓和了几分,沉声道:“你继续说。”   孙诚有些担忧的看向皇帝,近一年来,皇帝的身体越发的虚弱,近来更是急速下滑。   照这个劲头,天命怕是……   他一时不敢想下去,只能摒弃那些杂乱的想法,回神道:“那些人并不知自己授命于谁,但微臣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说着,将搜出来的证物递了过去,道:“您看这个牌子,这是从私兵身上搜的,每一个花纹各有不同,大抵与各自等级相关。”   孙诚将牌子递过去之后,皇帝的瞳孔却是骤然一缩。   这个牌子,与先前岳州送来之物,乃是同源同宗!   “去,将岳州给朕叫回来!”   听得皇帝的吩咐,内侍连声应诺,一溜烟的跑出去拦人。   于是,岳州才出了宫门,就被人给截了回来。   “微臣叩见皇上。”   他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让人把自己拽回来,可看着皇帝跟孙诚的模样,显然此时没什么好事儿。   岳州心中忐忑,下意识的偷偷去看孙诚,却听得皇帝沉声道:“你先前说,从刺客身上搜出来一块木牌,可能确认是刺客之物么?”   闻言,岳州越发觉得心里没底,看着皇帝的神情,他不敢有所隐瞒,回话越发小心翼翼:“回皇上,千真万确,那牌子乃是刺客贴身佩戴,因他尸首炸的有些零碎,还颇废了一番功夫。”   毕竟,谁敢拿沾满了鲜血碎肉的证物,让皇上去看?   这不是疯了么!   听得他的话,皇帝默然了一瞬,旋即将龙案上的牌子扔了过去,道:“你来看看这些。”   岳州这会儿才敢抬头看皇帝,却在看到他丢过来的东西之后,骤然瞪大了眸子:“这……”   这些牌子,除却花纹不同,材质都一模一样,全部是黄杨木制成!   这个认知,让岳州的手都有些抖,下意识开口问道:“皇上,这些牌子,是何处所得?”   他当时抓住那刺客的时候,约莫觉得这牌子会是线索,可现下很显然,这不但是线索,似乎……   还别有内情?! 第13章 您是何时去的白家坡?   皇帝指了指孙诚,声音里满是冷意:“你来说。”   孙诚将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这些牌子皆是私兵所有,应当可溯源其所属。只是,为何行刺之人身上也佩戴此物,难不成他们是一伙儿的?”   听得他叙述,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神情越发有些难看。   见皇帝这模样,岳州脸色也有些发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因斟酌着问道:“大人,您是何时去的白家坡?”   孙诚想也不想道:“第一次是戌时初,第二次是戌时末。”   第一次他才到没多久,便被皇帝传召,因对现场情形尚未完全确认,所以推测的其实是有误的。   直到第二次过去,才知道那里面竟然隐藏了私兵,五城兵马司的人还与那些残余之人交了手。   地龙翻身是傍晚时分,长明殿走水是夜里,且多半便是那刺客声东击西的招数。   这样一来,时间线似乎就对的上了。   岳州捏了捏掌心,方才回禀道:“皇上,夜里刺客烧了长明殿,引寺内混乱时挟持了公主,若那人真是被豢养的私兵之一,那么,他必然是从白家坡逃过去的。”   白家坡出了事,那人借机逃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刺客逃走之后,第一时间要去找萧景辰,那便需的问当事人了。   可当事人已死,唯一知道真相的,便只剩下了萧景辰。   萧景辰,国师大人……   皇帝的手指敲了敲龙案上的木牌,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说,那刺客的目标就是国师?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那会儿岳州想要详细说,却被皇帝抓住长公主受伤之事,将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便是他想说,也没有机会说。   只是他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跟皇帝争辩,这会儿只能再次行礼道:“都是微臣的过错,请皇上恕罪。”   他将皇帝没有怪罪之意,这才大着胆子道:“微臣赶去的时候已晚,但那刺客的的确确是冲着国师去的,说起来,自前夜起,国师的行为就有些异常。”   前夜里,严华寺内负责国师房外巡逻的守卫醉晕过去,后续他挨个排查了一遍,发现并无一人饮酒。   那只能说明他们都中了招。   而那时候,国师的态度很奇怪。   “国师才与人打斗过,形容狼狈,可在微臣询问起时,他却在遮掩此事。”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事,因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件事,下午微臣带人巡逻,曾遇见公主去寻国师,而当时,他不在房中。”   岳州当时离得虽然远,却也是清清楚楚听到他们对话的,那时候他还有些奇怪,国师到了严华寺之后,除却佛堂便是自己房中,且按着时间,那个时间点他一向是在禅房打坐,怎么今日却出门去了?   那时他没放在心上,现下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怪异。   而最重要的,却是晚上那一枚乌油弹。   分明公主已然说了要留活口,可国师却炸死了那刺客,到底是因着为了保护公主,还是……   为了杀人灭口!   待得岳州说完之后,皇帝却沉默了下去。   他久久不语,殿内的气氛便有些凝滞,偏生这时孙诚抬起头来,蹙眉问道:“你方才说,国师下午不在?”   岳州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因点头道:“是。”   “你确定?”   他的神情凝重,皇帝也朝着他看去,问道:“孙爱卿可是想到了什么?”   下一刻,便见孙诚沉声道:“回皇上,微臣下午回府之时,曾遇到过一个背影,颇像国师。只是彼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他身在严华寺不可能出门。可如岳大人所言,国师若是出门的话,那就不是微臣看错了人。”   孙诚与国师虽然打交道并不多,可因在五城兵马司,所以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现下想来,不是他看错,只是他没敢认。   他这话里的意思,让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你在何处遇到他的?”   “威远大统领府。”   这几个字一出,不但皇帝,就连岳州的一颗心也狂跳了起来。   威远大统领慕容忠,出自北越四大世家之一的慕容家,其父更是慕容家的家主。   寻常的时候,萧景辰尚且深居简出,可偏偏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萧景辰去寻了他。   萧景辰去做什么,傍晚白家坡的惊天炸响,又与他有多少关联?   皇帝无意识的敲了敲桌面,神情变幻莫测,良久才道:“国师身份特殊,关乎北越国体。今夜之事,暂且先不要声张。”   他这话,孙诚和岳州并不意外。   毕竟,萧景辰出生时便是佛子之命,这些年身在东皇宫,号称一双手可推演天机。北越百姓信奉天神,皇室亦是如此,若是萧景辰真出了什么事儿,必然会在百姓中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萧景辰不但动不得,还得好好儿护着。   因此听得皇帝的吩咐,二人连忙应诺。   孙诚试探道:“国师之事暂且不查,但威远大统领府,想来是个突破口,微臣想从此查起,不知可否?”   听得他这话,岳州倒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   这位孙大人,倒也不如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大公无私啊。   毕竟,孙诚寻常交好的是赫连家族,与慕容家政见不合。   他心里想着,却并未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当木头人。   这两年慕容家越发嚣张,若能受创,于他也有好处。   皇帝目光自孙诚的脸色掠过,见对方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思索了一瞬,才点头道:“可,但需暗中查探。”   四大世家由来已久,且慕容家的老太君,乃是先帝的姐姐长乐公主,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   无凭无据,贸然查慕容家子嗣,他那位姑姑便头一个不答应。   皇帝的顾虑,孙诚自然了解。   能得皇帝的准许已然不易,孙诚顿时谢恩领旨。   皇帝知他有分寸,因此交代完后,便看向了一旁闭口不言的岳州:“你先前说,国师受伤了,他伤势如何?”   被皇帝突然叫到,岳州忙得回禀道:“回皇上,国师伤势并无大碍,只是被瓦砾砸到头,正在昏迷之中。”   皇帝点了点头,道:“国师既是受伤了,便暂且在严华寺好生养着。稍后朕会着太医院院判与你同行,好生伺候着,不准有闪失。”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还有,公主此番受了惊吓,朕念你是无心,先饶了你这次,可若再有下次,你提头来见。”   他这话一出,岳州忙的跪地磕头:“微臣惶恐,皇上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对方可是长公主,皇帝的掌上明珠,敢再出事儿,他都不必来御前,自己谢罪领死算了!   见状,皇帝这才满意的点头道:“知道就好,时候不早,你便先回吧。切记,不要声张。”   他没有点名何事,岳州却是骤然明了。   这是要让他监视萧景辰呢。   他自然知道轻重,忙的应声:“微臣遵旨。”   岳州领了圣旨,皇帝又看向孙诚,道:“私兵事关重大,朕将此事交给你,十日之内,朕要结果。”   十天的确有些紧迫了,可下个月便是中秋宴,至多月末,宫内也要预备起来,这样一件事若是悬在头顶,怕是朝臣人人自危。   孙诚明白后果,闻言恭谨道:“微臣领命。”   皇帝颔首,看了一眼孙诚,沉吟了一番,方才道:“此事,朕让兵部与你一同去查。” 第14章 国师如何了?   单靠五城兵马司的力量,的确不够,孙诚并无异议,只是心里却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事儿最好顺利出结果,否则到时候,第一个被问责的便是他这个负责案件的主审!   因着事情紧迫,二人领命之后,也不敢多待,行礼便告退了。   待得他们走后,皇帝却是坐在龙椅上未曾动弹。   内侍监进门之时,便见皇帝摩挲着乌油弹神情难看,他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轻声道:“皇上,夜深了,奴才服侍您安寝吧?”   皇帝本就是在睡梦里被吵醒的,可惜这会儿得了这个消息,哪儿还睡得着,闻言只摆手道:“不必,把公文搬过来吧。”   他心里积压了事情,眼下又惊又怒,哪里还睡得着。   内侍待要再劝,就见皇帝低头掩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忙得过来伺候,却被皇帝制止。   良久,他咳嗽的声音才小了些,脸上却是泛着不正常的红,就连眸子也带出几分赤色来:“罢了,你出去吧,朕自己坐一会儿。”   见状,内侍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替皇帝换了新茶,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皇帝靠在龙椅上,将手背抵在额头,眸中皆是浓重到化不开的墨色。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快不行了。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身为国师的萧景辰,决不能出事!   但愿,此事只是巧合,否则……   皇帝一时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   夜里雨水不断,到了晨起时分,倒是渐渐地止住了。   赵凰歌醒来时,只见晨曦透过纱窗照进来,为这室内镀了一层金光。   雨后的空气清新,她让锦绣进门将窗户打开,自己则是靠在床上并未起身。   夜里的时候睡的不安宁,她眼下一片青黑,精神倒是极好。   锦绣将纱窗开了,又拿了纱布来替她换药,神情里满是心疼:“公主且忍着些,一会儿就不疼了。”   赵凰歌前世里受过的伤比这吓人更甚,她倒是浑不在意,反倒是安慰她:“没事,本宫现下就不疼。”   只是那药粉撒上去的时候,她到底没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这年岁回去了,身体也变得娇气了起来。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见锦绣倒是先心疼的红了眼圈,因笑着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本宫还没问你呢,先前谁来过?”   她半睡半醒时,似乎听到锦绣跟人说话。   锦绣果然被她转移了思绪,一面小心翼翼的替她缠绷带,一面回禀道:“才要跟您说呢,晨起岳大人来了,说是寺内近来不太平,皇上担心您的安危,特意又加派了一个卫队的御林军,来护卫您的周全。”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诧异了一番,继而又轻笑道:“倒像是皇兄能做出来的事儿。”   父皇死的那年,她才不到七岁,母后悲痛欲绝,一头撞死在了棺椁之前,全了他们的帝后情深,却抛下了年幼的她。   她那时不懂什么是生死,却也隐约清楚,父皇母后不会再回来。   那些难熬的日子,是皇兄陪着她度过的。   他哄着她,宠着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没人疼爱的小可怜,没有了父皇母后,还有皇兄。   所以前世里,皇兄死后,赵凰歌才会为了他的一句遗言,其后十年风霜刀剑无所畏惧。   因为,她要替皇兄守着赵家江山。   谁知……   她却养出了个祸害。   赵杞年是个蠢货,可这蠢货是她带出来的,是不是她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将好好的孩子带上了歪路?   念及此,赵凰歌掌心微蜷,指甲入肉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了几分清醒,心里却又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皇兄待她那样好,可她不但没能替他守好江山,还没能替他养好子嗣。   赵凰歌垂眸,心中自责蔓延开来,让她没忍住,红了眼眶。   锦绣却以为她是疼的受不住,忙的扶着她的身子,柔声道:“公主别哭,奴婢给您拿蜜饯来可好?”   这样哄着小孩子的语气,倒让赵凰歌回过神儿来。   她吸了吸鼻子,垂眸看着自己被掐出红痕的掌心,轻声道:“不必,本宫不疼了。”   她说着,又问道:“皇兄可还说什么了不曾?”   锦绣闻言,却是瞬间了然,因笑道:“皇上说了,让您安心养着,待过几日他便来看您。”   谁人不知公主是被皇上宠大的,这会儿哭怕是想跟皇上撒娇呢。   赵凰歌却是咬了咬唇,欢喜之余,又生出几分仓惶来。   死后她未曾见到他,如今重来一世,她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皇兄。   前世赵杞年冷了她的心,她也是有过委屈的。   今生若皇兄再那样交托一次,她大抵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可是,她又该如何向皇兄交代呢?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这些纷杂的念头,保持着一线清明。   总归现下还早,那些事情以后可以解决,可现下,还有更重要的呢。   念及此,她复又抬头问道:“国师那边如何了?”   那些证据足够明显了,皇兄既增派了人手,必然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形。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皇帝的处理结果会出乎自己意料。   “你是说,太医院来了人伺候着?”   赵凰歌神情有些异样,锦绣却未曾出察觉到,只轻声回禀:“是,后半夜冒着雨来的,此番严华寺增了护卫,其一是为您的周全,其二也有保护国师的意思。毕竟,您如今还需在此斋戒不可离开,皇上得为您考虑呢。”   听得锦绣这话,赵凰歌却忍不住蹙眉,思绪也有些杂乱。   她不大明白,皇兄为何会这样做。   昨夜她给的证据已经够多了,只要五城兵马司的人不笨,再结合岳州的话,必然能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可现下,皇兄竟然无动于衷?   不对……   他没有无动于衷。   便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必要增派一个卫队的护卫,这些人名为保护,实则,是为了监视!   是了,她还真是糊涂了。   萧景辰是何人,身为北越国师,前世更是在皇兄殡天之前,将其封为帝师,辅佐年幼的赵杞年。   他的才能世人有目共睹,在无确凿证据之前,只凭着那一枚乌油弹,皇兄必然不会贸然动他。   皇兄一向宽宥,与她的雷厉风行不同,他治国皆以仁政。   可现在,她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萧景辰前世通敌叛国,她彼时已然是幽魂,自然奈何不得他。   可重来一世,她眼下却只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公主,既无兵也无权,只能步步谋划。   她倒是不介意谋划,毕竟论起来耐心,她还是有的。   然而若是现下动不得他,那她的加冠礼上,必然又要重演前世之事。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难不成,她又要再一次从萧景辰的口中,得到这样一句箴言么?   ……   朝堂上风云诡谲,严华寺里却是一片安静,除了护卫的人增多以外,再无其他变化。   第三日的时候,萧景辰才醒来。   说来他运气着实不好,那瓦砾砸到他的后脑,虽然致使他昏迷,可让他之所以到现在才醒来的根本原因,却是赵凰歌那日中午给他下的药。   赵凰歌心知肚明,是以在萧景辰醒了之后,特意前去看望了他。   此番皇帝派来的院判,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太医,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先端端正正的行了礼:“下官叩见公主,公主千岁。”   赵凰歌点头应了,问道:“本宫听说国师醒了,他如今境况如何?”   虽说她自认那下药的手段,不至于被太医给窥破,但她还是要以防万一。 第15章 活色生香   毕竟,萧景辰此人,太过精明,她不能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   而院判的话,则是让她彻底安心了下来:“公主放心,国师已无大碍,先前昏迷乃是后脑淤血堆积之故,如今醒来,不日便可痊愈。”   赵凰歌安心不少,着锦绣看赏,待得院判出去,自己这才转身进了房中。   萧景辰正靠枕坐着,他昏迷了三日,脸上带着憔悴之色。   分明是虚弱的姿态,可看到赵凰歌的眼中,却莫名想起四个字。   活色生香。   说来好笑,她厌恶他至极,前世与他的对手,今生知晓他是叛国贼后,更是满心满眼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每次她见到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先注意到他的色。   然后,再想起这人皮囊下面肮脏恶臭的灵魂。   她神情骤然带出厌恶来,脸上却还维持着笑容:“国师。”   见到赵凰歌进来,萧景辰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公主殿下。”   对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赵凰歌只当不见,只含笑道:“国师前几日救本宫一命,今日特来道谢。”   她话说的客套,一张脸上也格外真诚,可惜一双眸子里却是带着暗芒,叫人分辨不出这话里的真实性有几分。   至少她所谓的道谢,萧景辰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听完她的话,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对方,与赵凰歌眉眼带笑的模样不同,萧景辰的眸子里,似是琥珀琉璃色。雪山一样的清冷,叫人有些不大敢对视。   赵凰歌见到他这神情之后,第一反应想躲开,也真是奇怪,前世里,她从未怕过对方半分,可不知怎的,今夜瞧着对方的目光,她这带着厌恶的惺惺作态,竟罕见的生了几分心虚。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才打算收回目光的,便见萧景辰先偏了偏头。   他不看自己,声音里倒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真诚:“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救您,乃是贫僧分内之事。”   那夜他救赵凰歌时,对方一瞬间便将他推开,彼时房中一片混乱,可萧景辰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推开他的那一瞬,她眼中满是厌恶与憎恨。   这位公主,分明对他抱有极大敌意,可现下,倒是伪装的很好。   萧景辰并不想思索这里面到底有何内情,但与生俱来对危险的敏锐,让他第一反应,便是要远离她几分。   他性情淡泊,一向远离是非,眼前人,却是是非本体。   赵凰歌不知萧景辰心中所想,自然也并不在意他所想,眼下见他这模样,倒是还能虚与委蛇下去:“国师客气了,此番害您受伤,本宫十分过意不去,幸好有院判照顾,国师也可安心养伤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笑着的,可是萧景辰却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危险来。   不等萧景辰开口,便见赵凰歌又起身道:“国师有伤在身,本宫便不多叨扰,您且好好儿养着吧。”   对方要走,也打断了萧景辰的思绪,他颔首应声,目送着赵凰歌出门,方才收回了目光。   不对劲儿。   他心中一瞬起了这想法,却又骤然蜷缩了手指。   床边的枕头早被人整理过,而那下面被他压着的小盒子,不见了。   萧景辰几乎是瞬间想通了危险来源,眉眼里满是沉郁:“传信,就说,我要面圣。”   小沙弥见他神情不对,忙忙的便应声去了。   只是他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带回了皇上的口谕:“皇上现下正在忙,无闲暇传召您,他说让您先养着身体,待过些时日,再行召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过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萧景辰想要面圣,皇帝便会第一时间召见。   因为他是现任国师,更是东皇宫的主人,每次面见皇帝,都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可今日,皇帝却拒绝了他。   萧景辰心知肚明。   房中被打扫过,那一枚乌油弹也不见了,而它会落在哪里,已然十分清晰。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乌油弹的事情告知皇帝,而如今被翻出来之后,他便陷入了被动。   皇帝不愿意见他,必然是因乌油弹的事情对他生了嫌隙。   若真等到皇帝闲暇的时候,怕就不是召见,而是审讯了!   萧景辰越发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   先前那些隐秘的线索,似乎在这个时候,都串联成了一条线。   那个暗杀自己的神秘女子刻意留下的乌油弹,便是引他入局的钩子;   而第二夜前来寻自己的刺客,则是让他坐实了罪名的佐证;   他运气的确不大好,在不知情的时候入了局,最好的结果,便是那刺客没什么来历。   否则,这一次他必然是要栽跟头了。   萧景辰拧眉,手中的佛珠也停止了转动。   他心在佛门,却也是北越的国师,佛门清净地难得清静,出世之人也需得在世上行走。   所以,这罪名他不能认,更不能坐以待毙!   ……   一场秋雨一层凉,秋雨过后,地面的银杏叶便铺了一层,纵有小沙弥不时地打扫,经过时也可随手抓住一片飘落的叶子。   风吹树叶沙沙响,后山的果子熟了,虽不知是什么,可却能嗅到顺着空气而送来的甜味儿。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把玩着手中的银杏叶站在窗前,眉眼中倒是十分放松。   这两日,京中已然乱了套。   白家坡炸出来的私兵,成了一根让朝堂上炸锅的导火索,皇帝兵分两路,一路明察一路暗访。可朝中的都是多年的人精,早嗅到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这两日辛夷送过来的信,也都昭示了这一点。   她这一记暗中打出的直球毁了他们的平衡,便是老狐狸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手中的银杏叶子被她捏出了痕迹,沾染了一手浅淡的味道。她随手将叶子扔在一旁,一面拿毛巾擦手,一面漫不经心的想:朝野都乱了,不知自己那日在萧景辰面前添的火,又成了几分?   她才想到这里,却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便见锦绣快步走了进来:“公主。”   见锦绣进门,赵凰歌将帕子放下,问道:“怎么了?”   瞧着对方模样,倒像是有些紧张似的。   下一刻,便见锦绣深吸一口气,将袖中的竹筒递了过去:“请您过目。”   赵凰歌神情微缩,问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前来给她送信的,一向都是辛夷,可今日这信筒却过了锦绣的一道手。   锦绣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来送信的不是辛夷,奴婢不认得那人是谁,他功夫不到家,险些被捉住,奴婢费了些功夫才瞒过了岳大人跟御林军,将这信件带了过来。”   她解释了来龙去脉,又轻声道:“现下人在寺中,您辨认了真伪,若想见人,奴婢再带他过来。”   锦绣做事一向稳妥,赵凰歌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将竹筒接过来后,见上面的标记的确独属于龙虎司,这才轻声道:“你先去门口守着。”   待得锦绣出门后,她这才将竹筒打开,果然看到里面的信件。   这信写的格外短,赵凰歌看完后,眉眼却冷凝了下来。   宋辉死了。   宋辉此人,乃是元兴三年的进士,因着为人迂腐且不知变通,颇坐了几年的冷板凳,直到去年的时候,才被提拔到了刑部里面,做了一个跑腿的主事。   此番查证私兵之事,人人都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再加上有皇帝的严令,所以宋辉倒是成了被推出去查案的人。   可他却死了。 第16章 辛夷受伤   且,还是死在白家坡附近。   他死后身上衣服被割破,身上没有半分好肉,而他的死因,更是指向了一个——他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赵凰歌捏紧了手中的信纸,眉眼中的冷凝浓重,哑声喊道:“锦绣。”   下一刻,便见锦绣进门,只听得赵凰歌沉声吩咐:“将人带过来。”   今日来见她的不是辛夷,可信里却没有半分提及,她得知道真相。   而等到来人到的时候,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朝元?”   眼前人生的面白,眸子既大且圆,瞧着面容稚嫩,十几岁少年的模样,连眼神都是干净澄澈的。   给赵凰歌行礼的时候,那声音都带着清脆:“朝元给主子请安。”   只是那声音里的,到底能听出几分忐忑和惊喜来。   他是第一次来见主子,不想主子竟然知道自己?   赵凰歌这才意识到什么,吩咐他起身,一面问道:“怎么是你前来,辛夷呢?”   知道是他,赵凰歌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前世,朝元也是她心腹之一,不过却是她摄政开始,他的才能才渐渐显露的。   而这会儿,他还在龙虎司里坐冷板凳呢,冷到就连锦绣都不认识他的地步。   “回主子,他受伤了。”   说起来辛夷,朝元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自责:“昨夜原该是属下值守,可是卫长替了我,他如今受伤昏迷,缘由不明,但可以确认一点。”   他说到这儿,声音也随着低了下去:“杀死宋辉的人,应当与他交过手!”   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坐直了身子,问道:“可有证据?”   朝元点了点头,道:“他手上有一块布条,与宋辉身上布料一模一样。”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问道:“那,宋辉的死因,你们可查清楚了?”   这信里只寥寥数语,自然不可能说的清楚。   闻言,朝元越发羞愧不已,垂首道:“属下无能,并未查到。”   辛夷昏迷之前,藏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顺着暗号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辛夷。   若不是他手中的布条,他们甚至连这是与宋辉有关都不知道。   朝元说到这儿,又道:“那夜原本是在威远大统领府盯着的,可是后来发现辛夷的时候,却是在白家坡附近。”   而宋辉的死,也是在白家坡附近。   赵凰歌瞬间猜到了些什么,现下却不能确定,抿了抿唇道:“这两日,你暂且将盯着大统领府的人撤回来。”   她说到这儿,起身走到桌案前写了一封信,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张,一面沉声道:“将这封信给宋启元,他知道该怎么做。”   北大营守将宋启元,是她的人。   如今自己身在严华寺,不能随意进出,想要知道消息,只能靠着下属传进来。   可这样的速度太慢了,她需要一个可以替自己做主,并且随机应变的人。   宋启元的位置合适,身份也合适。   朝元应诺,将信收起来之后,又有些赧然道:“主子,属下这两日怕是不能经常过来。”   他的功夫不如辛夷,如今严华寺外足足守了两个卫队的御林军,若不是方才那位锦绣姑娘帮忙,他此番也进不来。   赵凰歌见他脸上窘迫,也明了过来他的意思,斟酌了一番,点头道:“也好,你这两日看顾好辛夷,让他好好养伤,至于送信之事……换桑枝过来吧。”   龙虎司下分四卫,分别是风花雪月。   辛夷掌风卫,而桑枝则是花卫的卫长。   且,明面上还是长公主府的管事。   皇帝宠她,虽说长公主府在她出生那年便已经落成,可是这些年来都只是摆设,交由下人日常打理着。   至于她自己,则是一直住在栖梧宫。   而现下非常时期,相较于男子,桑枝这样的身份,更适合在严华寺内进出。   得了她这话,朝元忙的应声,眼见得她再没有别的吩咐,方才带着信走了。   他走之后,赵凰歌坐在桌案后,却是难得的眉眼有些郁色。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知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更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威远大统领慕容忠,以权谋私,训练了一批私兵,就藏在了白家坡。   前世皇兄死后,慕容忠不尊遗旨,试图拥立不过六月大的五皇子为帝,以她假传圣旨的名义,策划了一场清君侧。   那时她用铁血手段镇压,虽有龙虎司占了先机,皇城却也如同血洗一般。   那一场乱事太过惨烈,虽最后她赢了,可她弑杀的名号,也自此传开。   今生得以重来一世,萧景辰是叛国贼,慕容忠又何尝不是乱臣贼子?   她原本打算的好,想要先诛杀萧景辰,再将这一切嫁祸到慕容忠的头上,届时再引出私兵之事,必然可以将这些人给一锅烩了。   那夜她计划出了差错,不但没有诛杀了萧景辰,自己还留下了把柄。   其后她便顺水推舟,索性自己着龙虎司将白家坡那边引爆,又将漏网之鱼引到了寺庙中来,生生让萧景辰跟私兵挂了钩。   可谁知道,皇兄却是个谨慎过了头的,见到这样的铁证,都没有将萧景辰给抓起来。   而现在,慕容忠被打草惊蛇,如今竟直接向朝廷官员下了手。   宋辉必然拿到了证据,可现下他人死了,证据十之八九也丢了。   赵凰歌一时有些心急,她如今不比前世,手中唯有龙虎司可用,自己却又在严华寺脱身不得。   而现下,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以皇兄这般优柔寡断的性格,万一最后揪不出来真凶可怎么好?   她有心直接见皇帝,却心知肚明这是缪谈。   难不成,直接去告诉皇兄,说自己是重生一世的人,对那些乱臣贼子心知肚明?   且不论别的,单一件事,她就没办法解释。   她的死因。   总不能直接告诉皇兄,她是被他的好儿子赵杞年给逼上了绝路,再加上中毒时日无多,悲怆之下,索性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在了栖梧宫内吧?   赵凰歌叹了口气,一时有些进退维谷。   如今,只盼着宋启元值得自己的信任,能按着她的谋划去布局,将龟缩在幕后的慕容忠给揪出来。   否则,她怕是真的得豁出去一回,奔着皇兄将自己当异类,也得亲自出面诛杀乱臣贼子了!   ……   宋辉的死,犹如一枚炮火入了池水,炸起层层波涛。   至少皇帝在知道此事的时候,整个人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   而朝臣们给出的答案,更让他怒火高涨:“什么叫查不出死因?人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偌大一个刑部,就没有一个人给朕答案?”   他气急了,又指着孙诚道:“还有五城兵马司,朕限你们十日内给朕一个结果,你们倒是真不让朕失望——不但没查出来半点线索,反而还给朕添了一桩公案?”   皇帝将这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朝臣们瑟瑟发抖,互相看了一眼,这会儿倒是连推诿都不敢了,齐刷刷的请皇帝息怒:“皇上恕罪。”   皇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看着那些奏折却觉得心中邪火越发旺盛,末了只道:“三日,查不出宋辉的死因,你们也不必来见朕,自去吏部脱了官服,寻能者居之,少在这里尸位素餐的欺瞒于朕!”   天子一怒,臣子们皆跪了下来请求皇帝恕罪。   皇帝却懒得看这些人,一甩袖便走了。   孙诚与那刑部尚书现下倒是没有互相告状的心思了,只看着对方,道:“大人,请吧。” 第17章 她是暗卫   那刑部尚书闻言,也微微叹了口气,道:“孙大人,此番查案,刑部必定全力配合,早些找出真凶,才是正道。”   不管过去的时候,他们如何的给对方使绊子下狠手,可是现下出了事儿,双方人马谁都逃不开责任。   为今之计,还是查清楚了案子,才是最要紧的。   毕竟,保不住头顶上这一个乌纱帽,还哪儿有什么往后?   双方心知肚明,纵然知道皇帝不可能真的因为这件事撸了对方头上这一顶官帽,可办差不利留了把柄,还不知会成为谁手里的利刃对付自己。   因此,出了御书房后,他们倒是格外明确自己的目标,直奔五城兵马司而去。   那里,还关押着一批白家坡抓出来的余孽呢!   ……   赵凰歌嘱咐之后的第二日,前来伺候她的人就多了一个桑枝。   相较于锦绣,桑枝的眉眼更显沉稳,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先是郑重的行了礼,一面伺候她起床,一面将外间的消息一一回禀。   末了,见锦绣端着水进来,自己则是退到了床边去叠被褥,由着锦绣为赵凰歌梳洗。   待得锦绣为她梳洗完后,桑枝又将水盆端了出去,让锦绣在房中伺候。   她这般知道分寸,倒是让锦绣有些诧异,毕竟,先前能到公主面前伺候的,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想要过来争宠,这个却是个乖的。   锦绣倒是知道桑枝,却是因为她是在长公主府里做管事,逢年过节会进宫来回禀事宜,如今因着严华寺里不安全,公主多调过来一个伺候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她原先还担心桑枝是不懂事儿的,如今倒是放心了。   赵凰歌瞧出她的心思,因轻声道:“她是暗卫。”   锦绣是她的贴身人,自然知道她身边有暗卫,并不知那暗卫隶属于龙虎司——就连当今皇帝,她的亲哥哥都不知道龙虎司的存在,虽知道她手中有人,却只以为是先帝赠与她的贴身侍卫。   她这话一出,锦绣瞬间了然,又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羞愧,轻声道:“奴婢知道了。”   赵凰歌无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把她叫进来,你去传膳吧。”   锦绣应声去了,不多时便见桑枝进门,恭谨的行礼:“主子。”   赵凰歌点头,道:“辛夷现下如何了?”   那会儿她才睡醒,脑子还不大清醒,现下想起来,第一反应便是问辛夷。   听得她询问,桑枝压低声音回禀道:“回主子,辛夷如今尚在昏迷中,不过大夫已经看过,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得了这话,赵凰歌方才安心了几分,复又问道:“龙虎司查的如何了?”   桑枝摇了摇头,道:“属下来之前,此事尚无定论,不过因宋辉之死,皇上现下龙颜大怒,除却五城兵马司跟刑部之外,格外又调派了兵部与北大营。”   这样的声势浩大,也着实是罕见了,可见圣上龙颜之怒。   赵凰歌却是微微蹙眉,此事需的闹大不假,可闹成这样的地步,只怕反而好叫人浑水摸鱼。   她想到这儿,压下心中的不安,复又嘱咐道:“叮嘱龙虎司,不可轻举妄动。另传信给宋启元,让他酌情处置。”   桑枝应声后,眼见得锦绣拎着食盒走来,便不再多言。   有了桑枝在,传信便方便了许多,到了翌日傍晚,龙虎司再传来了消息。   这一次,倒是一个好消息。   “主子。”   桑枝进门行礼后,锦绣已然乖觉的将门从外面合上,自己守在门口,将空间留给她二人。   见她进门,赵凰歌将手中的笔放了下起来,问道:“何事?”   桑枝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轻声道:“龙虎司传信,是辛夷的。”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喜色,将信拆开,才看了前两行,神情便舒展了开来。   的确是辛夷写的,他已经清醒过来,大夫说再修养几日便可恢复痊愈。   只是他后面的话,却让赵凰歌的眉头又微微的蹙了起来。   辛夷话中寥寥数语,除却报平安给她之外,其他全部是在说当日的情形。   宋辉出事那夜,他是守在威远大大统领府外的,可却见一队精兵趁夜出动,他下意识察觉不对,传信换人过来暗守,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追了过去。   也正是因此,他见证了宋辉死亡的全过程。   那些精兵过于强悍,皆是经历过沙场的男人,辛夷双拳难敌四手,拼命也没护住宋辉,临到头,反而是奄奄一息的宋辉塞给他一份东西,逼着他护着离开。   “带着它走,替我……伸张公道!”   辛夷权衡利弊,听他话中意思,知晓这东西必然是慕容忠追杀他的原因,更知道自己若是再待下去,非但救不了人,自己也得搭上性命。   因此他果断放弃了濒临死亡的宋辉,借着对方的掩护才得以遁走。   那时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借着最后的清醒,给龙虎司的人传了信,寻了一出相对安全的去处,整个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整整两日。   信的末尾,辛夷除却向赵凰歌告罪之外,还将他护卫的东西交给了她。   赵凰歌打开来,却发现,那也是一封信。   只是,收信的人,却是白家坡私兵头目,而那封信的主人……   直指慕容忠手下左将,何荣远。   赵凰歌一目十行的看完这一封信,方才知道为何宋辉会被追杀,只是,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是如何拿到这一封信的。   可现在宋辉已死,真相再无可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慕容忠绳之以法。   现下局已开,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赵凰歌将信重新收好,自去写了一封信,连同着那一封证据一并递给了桑枝:“将这两封信一同交给宋启元,他知道该怎么做。”   ……   夜色浓重,有寒鸦站在树枝上,随风送来尜尜的叫声。   都说乌鸦临门为不详,佛门中倒没有这样的忌讳。   小沙弥出门时,见乌鸦冲着自己飞过来,吓得拍了拍胸口,旋即低声道:“嘘,莫要吵到国师。”   可惜寒鸦听不懂人言,乌黑的脑袋歪了歪,豆子一样的眸子一转,嗖的一下便又拍拍翅膀起飞,却是直冲着窗台去了。   窗前站着一个男人,身着佛衣,眉眼矜淡。   寒鸦蹲在窗台,与他两两对望。   下一刻,便见男人取了桌案上的糕点,掰给了它一点:“吃吧。”   男人声音清冷,动作倒是有些温柔。   寒鸦低头啄食,萧景辰便站在那里。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房中是一点豆灯昏黄。   小沙弥回头看着这一幕时,不知怎的,竟从国师的身上看出几分寂寥来。   不等他想什么,便见萧景辰冲着自己望来,那一眼虽然淡漠,却也带着无声的询问。   小沙弥顿时不敢再看下去,忙忙的冲着国师双手合十行了礼,转身朝着外面去了。   待得人走远后,乌鸦也吃饱了,只是蹲在窗台上未走,大抵觉得眼前人好欺负,还格外大胆的往前跳了一跳,啄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手指上沾染了点心的碎屑,如今倒是尽数入了寒鸦的腹中。   萧景辰手指一翻,轻轻地摸了一下那乌鸦的羽毛,便见方才还十分大胆的小东西,瞬间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咻的一下飞远了。   窗前便又安静了下来。   “国师。”   身后传来声音,萧景辰回头看去,便见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他生的平庸,若藏于人群中,第二眼便分辨不出相貌来。   萧景辰却对房中骤然出现的人波澜不惊,将窗户关上,这才走到他的面前:“查的如何了?” 第18章 生了獠牙的鱼   听得他询问,男人垂首恭声:“回国师,已经查到了,那夜炸响并非地龙翻身,而是有人作祟,属下顺着线索查找过去,发现所炸之处藏着私兵,现下已被四方介入调查。” 四方人马。   兵部、刑部、五城兵马司,外加一个北大营。   以往似乎水火不容的地方,如今竟也能通力合作了。   窗外清冷月色被隔绝在外,越发显得室内的烛火昏黄。   这样的微弱暗光,便看不清楚萧景辰眉眼的情绪。   他转着佛珠的手微微停顿,好一会儿才道:“五城兵马司竟能跟刑部合作,倒也稀奇。”   才说到这儿,便听得那人道:“刑部死了一个主事,龙颜大怒。”   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了然,他继续转着佛珠,道:“可都安排好了?”   那人忙得应声:“国师放心,一切都安置妥当,只等您吩咐。”   听得这话,萧景辰颔首,声音在这样的夜色下凉薄如水:“按计划行事吧。”   闻言,那人再次行礼,道:“属下告退。”   男人来去如风,不多时便消失在这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萧景辰却依旧站在窗前,只是那眉眼里却较这夜色更深沉了几分。   从那夜刺客前来杀自己不成,又丢下一枚乌油弹开始,他便入了局。   及至第二夜,他昏迷不醒,乌油弹又进了皇帝的手,他就彻底的失了先机。   原本他想着,若是那刺客只是寻常人,兴许自己还可以作壁上观,冷眼瞧着事态发展。   可是如今白家坡的真相摆在面前,牵扯到了私兵……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拿他当鱼。   想要诛他的同时,再以他钓出来些别的东西。   可惜,鱼也分很多种,比如他这种,便是有獠牙的。   萧景辰捏着手中佛珠,因被他摩挲的久了,都沾染上了属于自己的体温。   佛珠硌手,他却浑然不觉。   不破不立。   眼下局势不明,各方势力胶着在一起,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以乌油弹陷害他的,必然是同一批人。   而它们,都出现在了刺客的身上。   那么假设,诛杀他的刺客们是同一批人,除了皇室之外,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军中。   这么巧,出事的私兵,据说背后的可能性,也是军中。   萧景辰从不信巧合。   所以,他今夜让人扔出了些别的东西,足以将这一池水搅的更混乱。   谁会被这东西扎手,便要看,谁先伸手摘了自己这一条摆在明面上的鱼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萧景辰将窗户复又打开,便见小沙弥引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身形微胖,眼小却有神,只是一张脸上满是忐忑。   不多时,小沙弥就敲响了他的门:“国师。”   萧景辰应声,自窗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进来吧。”   小沙弥恭敬地行了礼,待得萧景辰回身坐到了桌前,这才带着身后人走了进来:“国师,这便是严华寺的厨子。”   那胖子正是厨子,在严华寺做饭也有三四年了,只是头一次被大人物召见,面上带着些许的不安和讨好:“小人叩见国师。”   萧景辰道了一声免礼,又见他将饭菜摆满了桌,末了又放了一盅汤,赔笑道:“听说您喜欢吃芙蓉汤,小人今夜特地给您做了,国师请慢用。”   他说完这话,便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等着萧景辰开口。   今夜小沙弥先是吩咐他做一盅芙蓉汤,复又着他跟着一起过来,说是国师喜欢他做的菜,要见一见他。   虽说小沙弥瞧着十分和善,可是厨子却还有些害怕,虽说这位国师是出家人,却也是深得帝心的出家人。   尤其是,眼前这位国师,走到近前了,才发现那一层笑容只是表面,内里都带着清冷。   叫人挨着都觉得冷。   好在不过瞬间,萧景辰便收回了眸子,淡淡的夸赞道:“芙蓉汤的确不错,是你做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了勺子,径自舀了一勺,喝到嘴里的时候,却是微微抿了抿唇,似是在品尝味道。   厨子打量他神情并无不满,这才微微的放下心来,忙不迭的回道:“正是小人做的,国师若觉得哪里不和胃口,可以告诉小人,小人回去便按着您的口味改。”   萧景辰不过喝了一口,便放下汤勺,拿帕子擦了擦嘴,方才道:“不必,甚好。”   他说到这儿,命小沙弥打赏了这人,复又漫不经心的问道:“上次公主让你送芙蓉汤时,可还说了别的?”   这话一出,厨子先是一愣,旋即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因笑着回禀道:“不曾,公主只说让小人特意给您做汤,那位侍女姑娘还说,公主吩咐了,是给您的谢礼,让小人不可怠慢。”   便是贵人们不吩咐,他也不敢怠慢,得了吩咐,只敢越发小心,一味料都不敢放错的。   闻言,萧景辰应声,眼见得厨子千恩万谢的接了赏钱,这才道:“无事了,你下去吧。”   虽说萧景辰不凶,可在贵人们面前回话,厨子还是格外紧张的,因此这会儿到了萧景辰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行了礼便出去了。   小沙弥知晓萧景辰的规矩,送厨子时自己也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重新合上。   室内便只剩下了萧景辰一人。   他将筷子拿起来吃菜,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碰过那一盅汤。   方才只喝了一口,萧景辰便可以断定,这汤与前几日送来的并无二致,甚至就连调料都不曾改过。   自幼在佛门中,萧景辰的味觉却天生灵敏,较旁人更灵活几分。   哪怕前几日他被长公主扰了心神,可依旧影响不了他的味觉。   可这也说明,先前他的怀疑方向出了错。   这汤没问题。   萧景辰眉心微蹙,望着东面隐约可见的房檐,一颗心却是渐渐地沉了下去。   紫气东来,他禅房的东面,住的是长公主赵凰歌。   自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便一直在思索那夜的情形,越发觉得自己那天下午有些不对劲儿。   他向来不曾睡过那么久,再加上赵凰歌的态度存疑,让他怀疑起了她送的汤。   可如今看来,这汤是正常的。   他懂些药理,知晓这里面没下东西,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这里面哪里不对劲儿。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便见小沙弥在门外敲了敲门,轻声回禀道:“国师,锦绣姑娘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儿来,神情微顿。   锦绣,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果然不得背后说人。   萧景辰压下眸中的暗色,准允了人进来。   下一刻,便见锦绣恭敬地行了礼,柔声道:“国师,公主命奴婢前来送经书。”   自从萧景辰昏迷后再醒来,赵凰歌倒是再没有来过他这里抄写经书了,每次都是写好命丫鬟送过来。   不过倒是依旧一日两次,次次都不曾落下。   这般心诚,在皇室子孙里面,也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萧景辰应声,让她将抄写好的经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锦绣话不多,笑起来眉眼温软,放好了经书,便乖觉的行礼道:“奴婢便不打扰国师用膳了,奴婢告退。”   她说完话,行了礼便走了。   只是丫鬟身上用了香,因在寺庙中,虽然用的少,却也能够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味道。   萧景辰命小沙弥将门窗都敞开,房中气息不过片刻便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着小沙弥将晚膳收了,自己则是走到了桌案前。   只是在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后,预备收起来的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第19章 国师可知,本宫为何而来?   第一次见到赵凰歌的字时,萧景辰便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而今夜,不知是不是才怀疑过她,这种违和感,在看到她的字体之后,便越发的重了几分。   北越朝野中评价当朝长公主,只两句话:“性情骄纵跋扈,心地却是单纯。”   可今夜瞧着她的字,萧景辰却莫名觉得,这评价实在是不中肯。   将锋芒与内敛二者融合的如此极致的人,可于单纯二字丝毫不沾边。   还有这几次与她见面时,她的眸光里总似藏着寒芒利刃,萧景辰甚至有种错觉,对方似乎想要将他给撕成碎片。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位长公主。   不简单。   萧景辰的指尖最终定在了她的字上面,微不可查的点了点,一双眸子内藏着暗色幽光,变幻不定。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被自己给忽略掉了。   可现下,那些线索却差了一条线串联,让他脑子里满是杂乱。   萧景辰手指敲了敲桌案,却又猛地顿住。   不对。   严华寺有御林军把守,如今长公主及笄大礼在即,更是非常时期,这样的时候,能够悄无声息混进来杀他的人,虽不能没有,却也寥寥无几。   且,不管是想与他合作,还是想取他项上人头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乌油弹携带到这里。   因着先前那些种种巧合,他将目标锁定在了军中。   可其实,除了军中之外,最容易接触到乌油弹的人,是皇室。   赵凰歌。   这位与他同在严华寺内的长公主,若想要做些什么,倒比外人来的轻易。   萧景辰脑海中骤然闪过那张含笑的脸。   与她声音如出一辙的软嫩,却有一双利刃冰芒的眸。   她跟此番针对他的局,当真没有半点关系么?   ……   赵凰歌没有想到,事情的演变会急转而下。   辛夷清醒后,与北大营通力合作,一在明一在暗,不过第二日,便将私兵的案子查到了何荣远的头上。   兵部自然要护着下属,双方在朝堂上吵了个不可开交。   那一封信可以作为证据,却不是铁证,五城兵马司着急结案,自然要咬着这个不放;兵部却指责他们是伪造,谁知是不是想要借刀杀人。   你来我往之间,皇帝不堪其扰,盛怒之下直接让人缉拿了何荣远,着兵部避嫌,由其他三方继续查证。   得了这消息后,赵凰歌第一反应却觉得要糟。   她按着心中狂跳的心,直觉事情不对劲儿。   “本宫先前不是叮嘱过,龙虎司不得参与么。还有宋启元,他是怎么做事的?”   她分明交代过,此事需暗中查证,不可明着闹出乱子。   眼下中秋在即,且不说这样一桩案子于百官有何影响,单说慕容忠那人狡猾至极,眼下局势搅得越乱,他便越好脱身!   桑枝也不知原因,因劝慰道:“公主先别着急,属下再去问问。”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拦住她道:“你容本宫先想想。”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赵凰歌始料未及的,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前进。   她的本意,是要借着私兵一案将慕容忠拉下水,可现在,倒像是成了几方势力博弈,反倒是私兵一案没有那么重要了。   赵凰歌捏着眉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然尽数清明。   这样不成。   朝堂局势太乱,与北越没有好处,反倒是于那些贼人有好处。   她现下无兵无权,与其向皇兄坦白那些怪力乱神,不如借着身在严华寺的优势,利用萧景辰,再做一番谋划。   “桑枝。”   听得赵凰歌叫自己,桑枝连忙应诺:“属下在呢。”   赵凰歌却并未立刻说话,她指节屈起,在额头上敲了敲,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入夜后,你去一趟小佛堂。”   ……   桑枝去后,赵凰歌等到后半夜,不知何时入了眠,却又陷入噩梦沼泽之中。   寒鸦声声凄厉,将她拽出了梦魇深渊,也让她骤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秋夜的天遍地生寒,她后背却都被冷汗濡湿,赵凰歌近乎仓惶的看着四周,在看到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后,方才缓缓地回过神儿来。   尸山血海不在,室内静谧如斯,唯有外间寒鸦声声不绝。   她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忆起夜间的事情,复又拧起了眉。   天都快亮了,桑枝怎的还没回来?   许是那个梦太过惊心,赵凰歌心头狂跳未止,反而愈演愈烈,咚咚声响如同擂鼓,也叫她不得安宁。   待得天边翻起鱼肚白,她再也等不得,传唤了锦绣进来,开口便问道:“桑枝呢?”   锦绣才要请安,被她这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回道:“昨夜,她不是在房中伺候么?”   赵凰歌的一颗心,骤然便沉了下去。   见她眉眼的不安,锦绣忙的劝慰道:“公主别急,奴婢去找找。”   眼见得她要出门,赵凰歌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伺候本宫更衣。”   锦绣都这么说了,桑枝必然是没有回来了。   桑枝的功夫她是清楚的,否则她不会安心让桑枝前去。   毕竟,昨夜赵凰歌安排她去小佛堂,是为了给萧景辰埋一个“雷”。   可现下看来,怕是这雷没有埋上,反倒让她赔上了人。   待得换好了衣服,她的神情已然平复了许多,望了一眼铜镜里眉眼冷凝的自己,回身漠然吩咐:“本宫去国师禅房,你不必跟随。”   闻言,锦绣下意识想要说什么,却又在看到她的神情之后,恭谨道:“是。”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现下的公主似乎带着……杀气。   ……   萧景辰并不在禅房。   天色才亮,朝阳初升,他打坐在小佛堂内闭眸念经。   浅色朝阳自窗棂照进,落在蒲团之上,也让男人的身上披了一层圣洁的光。   佛浴圣辉,面含慈悲。   赵凰歌一路寻来,却在看到房中之人时,脚步微顿,停在了门外。   她像是他的一个极端。   戾气横生,面容狠厉。   圣辉落不得她的身,佛光也照不进她的心。   她是地狱亡魂,是搅弄风云的怨灵。   魔挡诛魔。   佛挡杀佛。   感受到那落在身上有如实质的目光,萧景辰睁开眼来。   她背后是初生的霞光万丈,面前却是光照不到的黑暗。   萧景辰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却真切的感知到了她满身的戾气。   他站起身来,冲着她行了一个佛礼:“公主为何而来?”   昆山玉碎不抵他声音半分,听在赵凰歌耳中,却只觉厌恶非常:“国师睿智,可曾猜到本宫的目的?”   闻言,萧景辰微微弯唇,声音里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贫僧见公主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想来是为事所扰。”   赵凰歌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追问道:“那国师可有解法?”   她的目光如利刃一般,萧景辰倒是不闪不避:“若公主愿,可随贫僧打坐念经,静心安神。”   这话一出,赵凰歌气极反笑。   她十分确定,这人必然已经知道了桑枝的事情,否则,不会在这里跟她打机锋!   念及此,赵凰歌反倒是不急了。   她缓步入了小佛堂,最终于他眼前站定:“那,国师可知本宫为何事所扰?”   她靠的太近,萧景辰再次清晰的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如芙蕖绽放,暗雅的幽香,不似她人这般咄咄逼人。   他偏了偏头,难得生了几分不适,想要避开她的气息。   却不想,下一刻赵凰歌自己倒是先退开了。   她并未依他言打坐,而是走到佛像前,目光自那金光万丈的佛身掠过,环视了偌大的佛堂,最终又落到他的身上。   “世人都传,国师一双手可推演天机,一双眼可看透万物,可本宫却有一问。”   赵凰歌眸光冷凝的盯着他,字字如刀:“国师到底真能未卜先知,还是——预、谋、在、先?” 第20章 黑心烂肺的诡辩之才!   旭日初升,霞光漫天,唯独这佛堂内,似是日光都照不进来,倒是那穿堂风的冷意掠过,激的人浑身发冷。   赵凰歌直视着萧景辰,而对方,却是不闪不避。   这般尖锐的话,他并无半点动怒,只是看着她一笑,反问:“公主心中已生偏见,既信不得贫僧所言,又何必追问贫僧答案?”   他说话时,声音不急不缓,如山泉水流淌,可叫人一颗心都平和下来。   然而却不包括赵凰歌。   在听得他回话之后,赵凰歌只冷笑一声,讥讽道:“国师果然巧言善辩。”   本就是她问问题,反倒被他先扣了一顶偏执的帽子,前世里她到底是多么瞎,才会觉得眼前这人一身正气的?   分明是个黑心烂肺的诡辩之才!   “公主谬赞。”   萧景辰似是扣了一张假面,对她的咄咄逼人视若罔闻,眸中的悲悯,却叫赵凰歌呼吸一滞。   他这般模样,没来由的与前世重叠,同样的素白佛衣,同样的眼含悲悯。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她来质问他;而前世,却是他来为她送葬!   赵凰歌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戾气,回身道:“国师不是说,教本宫打坐么,似我这般,不知要念什么经?”   上一刻还在出言讥讽,下一刻却又转变了态度,将那一脸的怒火质问收敛的干干净净,唯独余下一双澄澈至极的眸子。   萧景辰亲眼见了她的变脸,只觉自愧弗如,到底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公主若心诚,自然都可念的。若心中繁杂不净,什么经都是不著见效。”   他声音平和至极,可惜话中意思却与之差之千里,赵凰歌心中冷笑,面上也带了几分:“不是说佛度众生么,如今本宫听国师这话,才知佛也挑剔的很。”   萧景辰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公主该知,信方心诚,心都不诚,如何叫对方以诚待之?佛亦如是。”   他似乎永不会动怒,一双眸通透万物,倒比这身后金身塑成的佛像更怀悲悯。   赵凰歌被他这话激的心中起火,沉声道:“国师果然大智,一句话百种解法,心思九曲十八弯,倒叫本宫这等愚钝之人,听着云山雾罩了。”   被她这么一激,萧景辰却是笑了:“贫僧口拙,公主勿怪。”   他双手合十与她行了佛礼,他的从容,反倒衬出她的跳脚。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指尖,微微勾勒了一抹笑意,道:“原就是探讨而已,本宫为何要怪罪于你。”   她说到这儿,复又轻笑道:“反倒是国师,身为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么,怎么还怕本宫生气?莫不是,出家人也会心虚?”   眼前女子说话夹枪带棒,萧景辰回望着对方,手中佛珠缓慢的转动了一颗。   她兴许是生气了,却绝不曾生气到口不择言的地步。   有些时候,看似偏激的话,才能从对手口中套出所需。   可惜,萧景辰从不会上当。   至少,现在看着她薄怒的眸子,萧景辰依旧风轻云淡:“并非心虚,只是公主尚且年幼,不适合探讨佛法,故而,是贫僧之过。”   这话一出,赵凰歌原本的假怒也有些成真了。   这个死秃驴,他说自己年幼?   这话他说的倒是含蓄,可直白的翻译过来就是,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是傻了才跟自己计较!   她难得真动了怒,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摩挲着袖口,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浓烈:“本宫的确年幼,不比国师历经世事通透,所以今日前来,特请国师解惑。”   说她年岁小,怎么不说他老呢!   年近三十的老、秃、驴!   不知是不是因着岁数回去了,这一刻的赵凰歌难得的起了几分高下的争胜心。   实际年龄尚且不满二十五岁的萧景辰,这一刻奇异的听懂了对方的心声。   眼前女子的每一个表情都在昭示着她在暗骂自己,萧景辰冰山似的眉眼中,到底生出些许无奈:“解惑不敢当,公主请讲。”   赵凰歌的薄怒不过一瞬,旋即恢复正常:“佛门讲慈悲为怀,敢问国师,若遇——”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听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响。   那响动不大,耳聪目明之人却足以感知的真真切切。   待得响动过后,却又有呜呜咽咽的乐曲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这般难听的声音,纵然离得远,却依稀可辨方位。   应是从严华寺后山传来的。   赵凰歌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才想说什么,就听得萧景辰先开了口:“比起念经,公主今日更适和抄经,贫僧该参禅了,改日再与您探讨佛法,请回吧。”   萧景辰声音依旧平淡,可那眉眼里却隐约透露出了几分焦灼来。   赵凰歌下意识捏住了手指,心中的思绪已然转了七八道弯儿。   方才那动静,难不成是暗号?   她心下思索,面上则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参禅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本宫难得有兴致,说不定他日,便没这心思与国师讨论佛法了。”   她话里带着威胁,萧景辰却半分不吃:“佛门一切讲究缘,若无下次,必然是贫僧与公主缘法不够。”   他这么着急送客,赵凰歌心中兴趣越发高涨,挑了挑眉道:“既是国师还有要事,那本宫便不耽误了。告辞。”   眼见得她竟然这么毫不纠缠的走了,萧景辰的眉心却是深深地蹙了起来。   这般好打发,怕就不是她了。   待得出了门后,赵凰歌的笑意收了收,回眸看了一眼已然紧闭的门窗,这才转身朝着自己的房中走去。   片刻之后,坐镇房中的“公主”已然换了人,而一袭黑色劲装的女子,则是乘着晨起微凉的风,朝着后山方向行去。   ……   晨钟悠悠,万物才苏醒,身着佛衣的男人神色匆匆,在这后山之中一路疾行。   不过片刻之后,便于赵凰歌打了个照面。   男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饶是赵凰歌也不由得一怔,先发制人的笑道:“国师不是要在房中参禅么,怎么,禅可是跑到了山中?”   她面上闲适,覆在身后的手,却已然牢牢地握住了软剑的剑柄,预备着随时给人致命一击。   她不是刻意跟着萧景辰的,眼下她身边无人,后山又有古怪,观萧景辰神情,必然与他有关。   她想要悄无声息的前去查探,所以特意避开了他出发的时间,可怎么就好巧不巧的,正跟人撞了个脸贴脸?   听得这话,萧景辰抿唇望着她,淡漠道:“贫僧缘由为何,公主应当心知肚明——与你一样。”   他这样将话给直接挑开,赵凰歌一时还有些不大习惯,旋即挑眉道:“国师的意思,本宫可半点不明白。”   她时刻警惕着,萧景辰却已然将头转了回去,沉声道:“公主若想跟,大可光明正大。偷偷摸摸为小人行径,公主虽为女子,却不当为小人。”   这人并未刻意看她,可赵凰歌却觉得他眉眼里的嫌弃已然化作了实质,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她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所以,自己这是被他给骂了?   赵凰歌难得有些气滞,暗自咬了咬牙,冷笑道:“严华寺道路诸多,本宫自走我的,若说小人行径,也该是国师自我反省。”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倒是引得萧景辰看了她一眼,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既是如此,便是贫僧冒犯了。”   赵凰歌起初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在见他话音未落就已经加快脚步之后,却瞬间明了。   这是生怕自己跟上他呢! 第21章 她想,看着他死   赵凰歌拧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到底是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旋即跟上了他的身影。   不管嘴上如何拌嘴,她心知肚明,后山那不大的动静,十之八九是因萧景辰起。   他既敢让自己看,她就敢去。   听得身后窸窸窣窣跟上的身影,萧景辰眉眼微沉,倒是在心中下了一个结论。   只身一人就敢跟他前往,鲁莽。   不过,也幸好她足够鲁莽。   方才那暗号,是萧景辰特意命人吹的,便是赵凰歌当时没有在自己房间,他也会用别的法子让对方起疑。   无他,这女子是请他入局的嫌疑人之一,萧景辰需要知道真相。   都在局中,且看谁更技高一筹便是。   但他不知道,赵凰歌并非胆大包天。   方才她出发之前,已然给御林军传了话,这一路行来也留了痕迹,至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便会跟上来。   她不傻,眼下的只身一人,不过是伪装罢了。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距离算不得近,却也不至于叫人跟丢的地步。   从萧景辰说完那话之后,便沉默不语的赶路,只是那步伐到底不算太大,甚至偶尔还会停顿一瞬。   像是特意在等赵凰歌。   赵凰歌自然感觉出来了,心中却越发的狐疑起来。   这人……   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她想清楚,便见眼前一支竹杖朝着她而来,赵凰歌下意识躲开,一面沉声道:“你——”   只是话未说完,却有些愣怔。   萧景辰面无表情的站在她三步开外,那直直对着自己的竹杖上面,则是挑了一根树枝。   若不是他出手的及时,这会儿这一枝恒下来的枝丫,早已抽到她脸上了。   赵凰歌隐约猜到了对方出手的原因,却有些诧异:“多谢。”   只是心里,却越发的狐疑,非奸即盗,这人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萧景辰将竹杖收了回来,复又朝前走去,这一次连回答都没给她,仿佛方才那一幕不是自己做的一样。   赵凰歌眨了眨眸子,见对方拿自己当隐形人,不由得嗤了一声,旋即又跟上了对方。   两人速度不慢,穿过那一片树林后,又在后山行了一段路,便到了目的地。   可看到眼前状况时,二人的心,却是同时沉了下去。   地上横七竖八的扔着些残破的兵器,间或倒着几个人。   萧景辰当先上前,试探过后,眉眼越发冷凝。   已经气绝了。   尸身还温热着,显然死的时间不长。   赵凰歌疑窦丛生,看向萧景辰的眸光都多了几分戾气:“你打的什么主意?!”   她原本以为,萧景辰之所以肯带着自己过来,是别有目的,不想现下见到的竟是七八具尸首!   萧景辰回眸,难得没有平常的平和,沉郁道:“公主要听实情么?”   他之所以敢放心大胆的让赵凰歌跟着自己过来,乃是因为,这里是他布局好的,赵凰歌来后,那些人会依计将事情移到怀远大统领府头上。   夜里他得了信,知晓京中一池混水里有一小半都是慕容忠搅和的,他便打算让这水池更浑浊几分。   慕容忠不清白,朝中也有人对付他,借着这个机会,将祸水东引。   不管这一次是皇室怀疑他,还是军中的人想对他动手,于他现下,这一招都是最好的法子。   谁知如今他按着计划前来,他的人却死了。   这些尸首里面……   还夹杂了其他的人。   念及此,萧景辰后知后觉发现哪里不对劲儿,心中一冷,沉声道:“走!”   赵凰歌原想看他能编出个什么花样来,谁知道这人不过站了一瞬,眉眼中便从震惊换成了惊疑和怒色,更是不顾男女大防,一把牵住了她的衣服,拽着她就要往一旁走。   男人的力道极大,赵凰歌却下意识挣脱,反手将软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国师,总要给我个交代吧?”   其实她也看出来了几分,萧景辰似乎是……玩脱了?   可不等萧景辰开口,便骤然有利刃破空的风声袭来。   下一刻,便见男人歪了歪头,不顾那软剑在脖颈上割出来的血痕,一把带着赵凰歌往一旁躲去。   原本静谧的树林中,瞬间便多出了十多个蒙面人。   日上三竿,照在树林中,驱不散那阴冷,反而叫赵凰歌一颗心直直的下沉。   这就是所谓布防严密的严华寺,竟能进来这么多的刺客?!   萧景辰呼吸都有些重,压低声音道:“贫僧破开围攻,公主先逃。”   他这话本是好意,赵凰歌回眸看他一眼,却对他这话保有极大的怀疑:“国师当真?”   可惜那些刺客却不等他们之间交流,齐齐的便朝着二人围攻来!   而萧景辰,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要替她开路。   然而那些刺客实在是太多了,刀剑闪着寒芒,萧景辰双拳难敌四手。   赵凰歌一颗心也冷凝了下去,咬了咬牙,顾不得心中那些万千疑问,唯有执起兵器,直直的迎上了一个刺客。   她这一具身体到底年岁小,纵然脑子记得当年那些功法,却不得不承认,身体却是跟不上的。   若是单打独斗尚且还可以,眼下便有些吃力。   她才挡开一个人,便听得萧景辰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奉谁的命令?”   他借着开口的功夫,偷袭一人,将那人直接打的倒在地上来回滚动。   而那为首之人不过愣神了一下,便见他们这边吃了亏,哪里还不懂这是萧景辰的套路?   那人登时便生了几分火气,狰狞的接了一句:“取你狗命之人!”   这一次,他不等萧景辰说话,也朝着对方刺去。   若非赵凰歌现下也是被追杀的一员,她几乎都想要为那人叫一声好了。   骂得好,这可不就是个狗东西么!   可惜那些人显然不知道赵凰歌心中所想,只当他们是一伙儿的人,眼下见她功夫了得,便改换了做派,已然朝着她围攻来。   她不过一分神,就被其中一个刺客得了机会,直勾勾的朝着她刺去!   下一刻,她便被萧景辰给拽了一把,以手中的竹杖隔绝开武器。   说来奇怪,那武器削铁如泥,偏生这竹杖竟然能够丝毫不断,反而将那人震得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当心。”   男人两个字在自己耳边响起,赵凰歌骤然回神儿,眯眼看了看他,手上功夫不停,一颗心却是思绪纷飞。   眼下这局面,到底是他的苦肉计,还是真的?   赵凰歌抬手打退一个刺客,便被萧景辰抓住了手,沉声道:“跑。”   他当真将自己送出了刺客的包围圈。   奈何那些人却不肯让她逃掉,袖中剑直直的朝着自己而来。   幸好这里树多,赵凰歌错身躲过,见刺客追上来,眸光冷凝道:“既是想找死,本宫便成全你。”   那刺客不妨她到了这会儿还有还手之力,只一个眨眼瞬间,便见赵凰歌执起兵器。   长剑染血,眼前人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前绽开一个血窟窿,铁锈味儿的腥气飘散开来,赵凰歌脸上被染了几滴血,她随手擦了一把,就见萧景辰那边险象环生。   他被那些人围攻,颇有些强弩之末的支撑着,赵凰歌一瞬间闪过诸多想法,最多的一个便是——看着他死。   萧景辰是个祸害,若是就此死了,那她至少除了一个心头大患。   可才想到这里,便见那些刺客又冲着自己而来,赵凰歌偏身避过那人的刀剑,借着脚腕带起的小石子朝着那人要害弹去。   那人吃痛倒下,赵凰歌这才回头,却见萧景辰的背后,已然有一支利刃朝他而去! 第22章 本宫救得了你么?   救他,或是不救他。   赵凰歌的脑海中只过了一瞬的想法,身体却已然诚实的回身,打落了那刺客的利刃。   兵刃相接,迸发出火星乱溅,那刺客被她打的后退两步,萧景辰这时也意识到了危险。   待得将那人踹开之后,便听得赵凰歌头也不回,冷凝道:“你救本宫一次,本宫还你一回。”   说这话时,她的眸光半分都未曾看他。   分明替萧景辰反手解了围,这模样,倒像是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她这样着急与他撇清关系,萧景辰倒是眸光清明:“多谢公主相救。”   男人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赵凰歌莫名有几分心浮气躁,毕竟前世帮凶之一就在身边,她却还要与他共同进退,这种感觉,让赵凰歌十分憋屈。   若不是反水也不会叫这些人放过自己,且他们看起来比萧景辰危险的多,赵凰歌必然第一个就先投了敌方,帮着一同对付萧景辰!   她心里所想,萧景辰并不知道,毕竟,眼下二人且战且退,还将后背留给了对方。在他眼里,已然是暂时可以合作的关系了。   这样心口不一的合作关系,虽说脆弱的一戳即破,现下倒还因着生命危险,在勉强的维持着。   他们到底只有两个人,纵然得了机会便往包围圈外跑,可饶是如此,却也没有得几分先机。   萧景辰感知到了她的燥火和郁色,一面持竹杖抵挡,一面呼吸不稳道:“遇着机会,还请公主去寻救兵。”   他们二人,怕是会被一起拖累在这里,虽说……   赵凰歌若是走了,也未必就会去寻救兵来救自己。   赵凰歌一个错身,避过了刺客袭来的长剑,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   都到了这样狼狈的地步,他的神情依然清明,一双眸光通透异常,丝毫不见半分慌张。   前世里他也是这样,哪怕被自己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也依旧是这样一幅尊荣。   说来,除却自己死前的那一眼悲悯,她似乎就没有怎么看到过萧景辰别的情绪。   一如现在。   这些不大愉快的记忆,让赵凰歌的心火没来由旺盛几分,冷笑道:“国师觉得,本宫救得了你么?”   她这话一语双关,萧景辰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萧景辰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打退了一个刺客,与她往外跑了几步。   身后有刺客,身前是山路,下山是不可能的了,已然被堵死的路,除非将这些人都杀掉,或者……自己冲出重围。   然而方才已经证明这样做有多难,赵凰歌索性放弃,沉声道:“下不去,那就一起上山。”   她来时便已经传了信,岳州不敢疏忽她的安危,此时必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借着这个时间,到时候前后夹击,这些人必然都逃不脱。   至于现在么。   她看了一眼萧景辰,确信这人尚且可以勉力支撑,便用起来丝毫不手软:“国师虽为出家人,可到底是肉身凡胎,想来不愿意在这里立地成佛吧?”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萧景辰哪里不懂她的意思?   只有死在这儿,他这个和尚才会立地成佛。   不想死,就乖乖的充当打手,拼尽全力。   自然,这种情形下,便是赵凰歌不说,萧景辰也已然拼尽了全力。   反而是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萧景辰意味不明的看了对方一眼。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可以十分确信,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里面,眼前这位长公主……   也在其列。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只微微点头,算作是对她的回应。   二人且战且退,借着这山路九曲十八弯的复杂,竟然也一路上了后山的山顶。   正是秋日时节,山枣与柿子树次第生着,他们分明是狼狈的在逃命,可一路上闻得果香怡人,有那么一瞬,赵凰歌竟觉得自己的境地不算特别糟糕。   她才这么想着,便发现人不能太过于乐观。   毕竟,容易乐极生悲。   到了山顶,却也到了平地一般,周遭再无遮挡,二人对战七八人,便显露出了疲态来。   这般情形下,赵凰歌……   还崴了脚。   她打斗时一个侧身,虽避开了要害,脚腕却直直的崴向一旁。萧景辰救她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瞬间摔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便有兵刃架上了她的脖子,顺带将她拽了起来,辖制在自己身边:“别动!”   那人显然不打算要她的性命,反倒拿她来做筹码:“还有你,扔了武器,否则老子杀了她!”   这话说的色厉内荏,因着挨得近了,赵凰歌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这人被自己伤的不轻。   新仇层层叠叠,让那人的利刃割破了她的喉咙,瞬间有鲜血涌出。   赵凰歌心下一沉,心里才咬着牙盘算着如何将这人制服,便见萧景辰果断的扔了手中的竹杖:“不准伤她!”   男人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扔了武器,赵凰歌:……   她一时竟恨不得扑过去撬开萧景辰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们还没到绝地呢,先被自己人给坑了一把!   见萧景辰扔了竹杖,那些刺客却不敢贸然上前,还是为首之人先持刀走到他近前,骤然便朝着他胳膊重重的砍了一刀:“唔……”   男人闷哼声响起,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将那本就污浊的佛衣上再添新痕迹。   血色晕染开来,赵凰歌在那一瞬,竟觉得自己的心头没来由的一抽。   像是刻入骨髓的疼,让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不等她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突然暴起,那受伤的胳膊抬起来一把抓住了长刀,借着惯性直接便将那为首之人给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情势骤然逆转。   赵凰歌才眨了一下眼,便见萧景辰已然将长刀架上了那刺客的脖子,声音里也染上了暗哑:“现在,你们扔了兵器,放了她。”   他手上鲜血淋漓,然而长刀却稳稳当当的拿在手中,作为辖制人的筹码。   已然伤成这般,他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唯有那声音里,泄露了一丝虚弱。   可惜,除了赵凰歌,无人听出来。   那刺客头子不想事情竟然急转直下,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鲜血瞬间涌出,疼痛与压迫感让他额头冷汗都下来了,只是声音里,却依旧带着色厉内荏。   “你,你不要胡来,我告诉你,她可在我们手里呢!老子的命……”   谁知他话没说完,便见萧景辰手上的刀更用力了几分:“嗯?”   长刀被鲜血染红,男人几乎疼的抽过去,声音终于露了怂:“别,你,你们放开她!” 可萧景辰背对着他,没看到男人骤然使过来的眼色。   下一刻,便见挟持赵凰歌的刺客一把将她推开,可那方向,却正是山下!   萧景辰的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要去拽赵凰歌,挟持那刺客头领的手,便松了几分。   失重的感觉让赵凰歌一个踉跄,她却在那一瞬间,直接回身抓住了一个男人,与此同时,将手中的软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赵凰歌充耳不闻,她只知道在那男人倒地的瞬间,她也生生的止住了自己前行的步伐。   有惊无险。   不知怎的,萧景辰在那一瞬间,竟吓得浑身是汗,哪怕她未曾掉下去,可那一刻的心口恍惚缺失的感觉,让他神情终于褪去了外表的伪装。   山风猎猎,男人僧袍被吹得鼓胀起来,眉眼冷肃染了杀意,竟似一瞬间由佛入魔。 第23章 摔下悬崖!   那刺客头子在躲开萧景辰辖制之后,直接便神情狰狞的捡了长刀便朝着他砍去,却又被萧景辰看过来的目光,吓得生生止住了脚步。   而后,便见萧景辰踏步而来,手中竹杖早扔,换成了一柄长刀:“阿弥陀佛。”   那些杀招,在换了武器之后,终于露出了它们原本的攻击力。   赵凰歌崴了脚,又被推了一把,此时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劲儿。   她便这样蹲坐在原地,看着萧景辰与那些人打斗,先前被摁下去的怀疑,这会儿也越发扩大了几分。   原来……   这就是有了武器之后,那些招式的真正威力。   可是这样的萧景辰,前世为何要欺瞒世人说他是病秧子?   分明,若他展现了这些,会在北越更受重用。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就觉得兵器随风呼啸而至,她下意识翻了个滚躲避,虽形容有些狼狈,却借着躲避的瞬间,持软剑与那人抵挡。   她连躲了几下,方才堪堪的站起身来,萧景辰已然扛了六七个人的纠缠,而那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是方才被她刺伤之人。   赵凰歌觉得,自己这半生的霉运大抵都用在了今日,若是她没有崴脚,现下这人必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偏生她崴了脚,还受了伤。   她躲避之时,袖口也被划破一道,鲜血瞬间涌出,让她下意识嘶了一口气。   萧景辰已然看到了她这边的危机,却抽身不得,那招式便越发狠厉了几分。   赵凰歌无意看到他的表情,倒是难得的挑了挑眉,这位国师大人,居然真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想要救她。   可惜,她不领这份情。   赵凰歌心中冷笑,再次避开那人的兵刃,却见围攻萧景辰的人里面,竟然分了人朝着她而来!   她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眼见得长刀朝着自己而来,骤然心中一凉。   这才重生没几日,连至亲的面儿都没见着,难不成她今日要再次葬送了这条性命?   耳边风声呼啸而至,赵凰歌已然没有空余的力气抵挡濒临的刀剑,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听到了岳州的声音:“属下救驾来迟!”   随着岳州的声音,便是刀剑入肉的闷钝之声。   鲜血溅了她一脸。   而萧景辰……   救了她一命。   他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知怎么做到,竟能在这生死关头,替她挡开了那一刀。   赵凰歌一身冷汗未褪,被山风一吹,骤然觉得浑身发抖。   萧景辰将那刀扔在一旁,却听身后有人再次朝着自己袭来。   还有眼前人猛然瞪大的眸子:“小心!”   赵凰歌下意识拉着萧景辰往后退了一步,却忽略了自己所站的位置。   下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人脚下一空——   “公,公主!”   岳州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正见到赵凰歌扯着萧景辰一同从这后山之上滚落了下去!   山风呼啸而过,夹杂着血腥气扑鼻而来。   山顶这般惨烈,那些刺客们也到了勉力支撑的地步。   可更惨烈的,却是……   岳州本人。   他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与脑袋也随着一同摔了下去,目眦尽裂道:“都给我拿下,留一条命,其他不论!”   那一群刺客们原已处在下风,如今被几十人的御林军们一拥而上,越发现了疲态。   御林军虽说未曾经历过沙场,可也都是保卫皇城而训练出的好手,寻常的时候都在校场中泡着,加之又是少年儿郎们,这会儿齐刷刷的朝着刺客们袭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如砍瓜切菜似的,将这一群人给摁在了地上。   他们着实如岳州所言,留了这些人一条命,只不过剩下的可就不大好说了。   缺胳膊断腿的,脸上破相的,还有为了防止自杀,而将下巴颌骨直接卸下来的,惨状不一而足。   岳州却没心思看这些刺客的德行,他直直的扑到了悬崖边,只往下看了一眼便有些晕。   说起来,赵凰歌他们的运气着实有些太差了,此处乃是整个严华寺最高的一处,往下看约莫三四百米,这山中烟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   如今,人就从这里掉了下去。   一个公主,还牵着一个国师……   岳州骤然觉得满心绝望,思考着自己现在要是跳下去,是不是还有保全家人的可能性。   “大人,现在怎么办?”   闻言,岳州的一张脸越发扭曲了几分,回身便冲着那人吼道:“怎么办?把这些砸碎给老子打断了腿押回去,剩下的,随我搜山!”   此时的他万分后悔。   赵凰歌走之前给岳州留了信件,可为了不让外面传出什么丑闻来,所以她特地将锦绣留下来扮成了自己的模样,对外只说让岳州去找侍女。   岳州起初真的以为是侍女,还犹豫了一瞬,可他这些时日也是见过锦绣的,一看对方的脸便觉得不好,待得屏退了下人,知道上山的真是赵凰歌,瞬间吓得魂飞天外。   可谁知道,他带着人紧赶慢赶,到底来晚了一步。   严华寺后山出了刺客不说,现下刺客还将国师跟公主都逼退了悬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岳州骤然打了个寒颤。   便在此刻,却见一个侍卫快步上了山,神情里满是仓惶:“大人,不好了!”   他正满心焦灼,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回身臭骂道:“说谁不好呢,你才不好了,你全家都不好了!”   那侍卫被他吓了一跳,待得看到他眼中的猩红之后,磕磕巴巴道:“大人,王、王公公来了!”   这话一出,岳州瞬间吓得跌坐在地,呐呐道:“他,他来干什么?”   王顺王公公,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寻常都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这会儿,怎么会来严华寺?   岳州出了一头的冷汗,那侍卫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这一路追过来见到的血迹与打斗,在眼前得到了证实,再想起王公公来的目的,那人越发哭丧着脸道:“回大人,王公公前来传信,说是皇上御驾下午亲临严华寺,让咱们做好准备!”   原本,皇帝前来是好事儿,毕竟皇城之中这么多的侍卫,真正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能有几个?   今日该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可是……   严华寺内进了刺客,皇帝来了,不处置他们,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这侍卫尚且不知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可岳州却是心知肚明的。   听得侍卫说完,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妄念也都破灭的干干净净。   眼见得他坐在地上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侍卫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试探着问道:“大人,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您别吓唬我啊。”   方才见他带着属下们急匆匆的上了山,这侍卫便觉得心中不好,眼下看到这些刺客,也觉得虽然是个大事儿,可也不至于让自家大人吓成这个样子吧?   他才想到这儿,便见岳州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横肉都在抖动着,因恐惧更显得狰狞:“都别给老子愣着了,全都给我下去找!”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那些被捆起来的刺客们,咬牙切齿道:“你们派两个人将他们运下去便是,记得留一条性命看好了,别让他们死了!”   有这些人在,皇帝若是兴师问罪起来,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那个前提是……   岳州猛地抹了一把脸,将那不知是汗还是泪的玩意儿一起抹去,神情里带着决绝的狠厉:“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方才掉下去的是长公主和国师,今日若咱们寻到他们二人尚且好说,若是寻不到——咱们就拉着全家一起陪葬吧!” 第24章 阿阮撑不下去了   长公主失踪,这事儿无异于在头顶炸了个闷雷,至少那两队被派来守护严华寺的御林军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就懵了头。   可不等回过神儿来,又一个个的着急忙慌的往山下跑。   正如岳州所说,今日若是这二人被活着找回来,哪怕受些伤,他们都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这二人出了差错……   那他们连同老子娘的性命,也都不用要了!   事情的严重性自不必说,先前还为前来守卫而庆幸的御林军们,如今一个个如丧考妣——或者说,他们到宁愿丧的是考妣。   至少,那样波及不到自己!   岳州带人在山上山下几乎找疯了,而现下被寻找的两个当事人……   却在严华寺外顺流而下的河里。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那么高的山上齐齐滚落下去,可因着萧景辰下意识的护着二人的头,他们身上虽有多处擦伤,却也没有伤及严重部位。   至少没有致命伤。   可不幸的人,滚落下山的两个人,在历经了中间杂草树木的缓冲之后,摔进了河里。   严华寺后山下有一条河流,名为渭河,渭河如玉带一般环绕而行,往东延展十余里,便与护城河相接。   而往西一路行去,便自小河汇成了较大的支流。   现下,他们二人便由着河水一路往前冲着,过了严华寺,到了西边四五里的山脚下。   若不是萧景辰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拦住了一侧停靠在岸边的废旧船只,怕还不知会飘向哪里。   醒来时,已然是傍晚。   天边夕阳照在身上,白日里那一点点热气尽数消散,剩下的皆是入骨的冷意。   萧景辰泡在水中,脖颈似是要被勒断一般,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未曾意识到现下情况时,他已然先翻了个身,下意识的往一旁爬去。   不想,却觉得身上炙热且笨重。   眼前的重影渐渐消失,却蒙上了一层血光。   鲜血溅在他的眼皮上,为这张天生佛相的脸,添了些地狱色来。   他这时也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身上袈裟浸水湿透,一双手都胀大了几分,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分布着,被水浸泡着,肿胀到了将伤口几乎淹没的地步。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他是被抱着的那个。   少女眉眼紧闭,分明被冷水浸泡着,她的体温却高热的异于常人,一张脸红的过了头,唇却是纸一样的苍白。   还有那双手。   紧紧的抓着他胸前衣襟,像是在抓着一个救命的浮木。   可他不是救命之人,且,现下自己都自身难保。   萧景辰试图想要松开这人,却发现她虽然昏迷,手劲儿倒是大的惊人。   他叹了口气,只得认命的拖着沉重的身躯,将怀中这个拖油瓶一并拖到了岸上。   身躯离了水,接触到干燥的地面,却并未让他们的处境好上多少。   在水里时感受到的冷意,到了地面之后,越发加剧了。   秋风拂过,那被打湿了的衣服紧紧地贴着身体,冷的叫人发抖。   伤口进了水,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疼,浑身像是被打碎后又被随意拼接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罢工。   萧景辰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躺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偏生到了这时候,那少女竟还在抱着自己,死不撒手。   地上干燥坚硬,小石子遍地都是,少女的后背被硌到,无意识的嘤咛一声。   萧景辰下意识偏头看她。   他自幼生在佛堂,寻常接触到的女眷也都是贵人们,衣冠楚楚的站在自己面前,无处不谨遵规矩。   原本,赵凰歌也是如此的。   她将阴谋算计獠牙利齿都隐藏在了那一副高贵的皮囊之内,带着迷惑众生的笑吟吟的模样,与他打着机锋,你来我往的过招。   可今日……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她卸下了一层面具,露出獠牙的内在。   他如何都想不通,本该是无所交集的两个人,怎么就沦落到共同携手度了一场生死局,且,还险些共赴了黄泉。   日头偏西,残阳如烈火灼烧天幕,躺在地上看时,便可见半边天幕层层叠叠的染透。   瞧着是那样艳丽的景色,可萧景辰知道,这却是催命的征兆。   眼下都快天黑了,却无人寻到他们。   待得入了夜,那才是糟糕透顶。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之后,试图将赵凰歌的手指掰开,一面挣扎着起身。   秋日衣衫厚,佛衣材质也好,滚落下去之后,虽衣衫褴褛,到底替他挡了不少外伤。   可胳膊和腿上却各有几道伤口,若不及时上药,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不留神也能要了他的命。   还有赵凰歌。   她发烧了。   纵然这人再如何尖牙利齿的对付她,可她到底也是一条性命。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焉能见死不救?   萧景辰视线模糊,有些看不真切,他抹了一把脸,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这里影影绰绰的生着几味药草,虽有些不大对症,却也聊胜于无。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他得抓住。   有了药,才可自救。   偏生这时候,身边女子似是疼的急了,揪着他衣领的动作又紧了几分,咬着樱唇的贝齿终于松开,从里面泄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阿阮疼……”   萧景辰掰她的手指的动作,顿时僵了僵。   阿阮,他倒是知道。   是她的小名。   他为佛子,自幼住在东皇宫,那里处在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而幼时的赵凰歌,得了空便会被皇帝抱着临朝听政。   先帝宠爱极了这个晚年得来的幺女,只因她一句“儿臣不要与父皇分开一刻”,便将一岁出头的她抱到了金銮殿中,这一抱,便是五年多。   萧景辰身为国师,年幼也会随师父临朝,却只是站在一旁做吉祥物。   偶尔撞见这位小公主,也都伴随着先帝纵容的声音:“阿阮,来父皇身边。”   而现在,少女躺在他的身侧,用那掺杂了委屈的甜软嗓音,冲着他喊:“疼。”   他的指尖摁在砂石上却不自知,听着女子委屈巴巴的声音,竟莫名生了几分嘲讽——清醒时候似乎是个所向披靡的,这会儿昏迷了,倒又成了个娇气的事儿精。   事儿精本精并不知她给人添了麻烦,且还是她最厌恶之人。   她现下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梦魇之中。   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赵凰歌虽未摔到头,可那不断地翻滚下来,到底让她的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疼。   更遑论说,后来还落水被泡了许久。   她昏迷过去,回忆却并没有放过她,魂灵似是再次飘回死亡的那一日,烈火灼烧她,却又有冰水浇灌她。   那样的折磨,让赵凰歌浑身都在发抖,忽冷忽热的感觉糟糕极了,她本能的想要寻求帮助。   可无人能帮助她。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皇兄,她委屈十足的扑过去抱他,撒娇似的想求助,却被他一把推开。   然后她跌坐在地时,就看到那样一双眼……   带着悲悯,看着她。   萧景辰的确在看她。   确切的说,他在看她到底想作到何时。   抓着他衣襟尚且不够,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又再次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似是痛的急了,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在昏迷中试图抓住救星。   昏迷中的女子浑身滚烫,细弱的两条胳膊环着他,远山黛似的眉拧在一起,声音里的甜软掺杂了哑意:“兄长……阿阮好疼,阿阮撑不下去了……” 第25章 公主放开贫僧   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让萧景辰都有些受不住,声音里也暗哑了下去,却是气的:“公主放开贫僧,你清醒一些!”   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抱着他一个大男人,且还是个和尚,纵然四下无人,可却还有诸天神佛看着呢!   她是疯了么?!   赵凰歌疯不疯不知道,她半分不清醒倒是真的。   她发烧了而不自知,整个人沉入梦魇里,想要抓住救星,又想要逃离那双眼睛。   她在风暴中沉浮,无知又无措。   萧景辰试图将人推开,却架不住她抱得紧,声音里的委屈更重:“兄长救救阿阮吧……”   那一声兄长,她是在喊赵显垣。   可赵显垣不在。   当今皇帝正在严华寺内大发雷霆,现下她抱着的,是前世里为她送葬,今生她又想杀之而后快的,北越国师,萧景辰。   疼痛包裹着她,让她在梦境里都昏了头,却不知现实中的萧景辰,也被她折磨的几乎要气昏了头。   出家人有戒律清规,现下却全都被这狼一样的女子给扯了个七零八落。   他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凰歌,到底认了命。   跟一个病秧子叫什么劲呢,若是能看得见,这位长公主第一反应怕是就要离自己五丈远了。   念及此,他那些火气又骤然散了。   罢了。   那一声兄长到底让这位佛子大人起了几分慈悲心肠,念着她年岁尚小,掰开她手指的动作,也和软了几分。   她昏迷着,又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孱弱的羔羊,随时都有断命的危险。   萧景辰挣扎着坐起身,将已然破旧不堪的佛衣脱下来,拧干了水分,盖在了她的身上。   佛香瞬间侵袭而来,夹杂着那些湿润的水汽,竟莫名让赵凰歌平静了下来。   萧景辰踉跄几步,折了一根树枝,勉强撑着自己前行。   那些药草皆生在树下,杂乱无章的长着,萧景辰眼前天昏地暗,需要极大的定力,才能辨别清楚药草的种类。   待得采了药草回去后,便见赵凰歌不知何时又换了个姿势,将他的佛衣团成了一团,抱在怀中蜷缩着。   她还在昏迷着,依旧叫不醒,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在男女大防和救死扶伤之间不过短暂的摇摆了一下,便坚定的掀开了她的衣袖。   白嫩的藕臂上染了污浊,被水泡过的伤口更显得狰狞。   他冲刷了几个小石块,帮她擦干净了伤口附近,便将草药简单的砸碎敷了上去。   下一刻,就见赵凰歌浑身一抖。   便是在昏迷中,也是知道疼的。   替她处理了胳膊与小腿上的伤痕,萧景辰又将褴褛的佛衣边缘撕扯下来几条布,给她草草的包扎了一番。   做这样的事情,萧景辰不是头一次了。   他是出家人,却也是北越的国师,随师父游历时,也曾救治过病人。   然而如眼下这般,这是头一回。   他垂下眼眸,将佛衣再次笼罩住了赵凰歌,自己则是背对着她解开了中衣。   他胳膊上被刀砍过,后腰处也被石块划伤,再加上肩侧被女刺客以烛台刺的伤口……   相较于赵凰歌现下的模样,其实受伤更重的却是他。   现下他整个人,像极了一个被划的七零八落的面口袋。   萧景辰自嘲的想,幸好自己这个口袋没有扑簌簌的往外冒血,否则那才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呢。   他头晕目眩,强撑着替赵凰歌包扎已然是极限,到了自己这里,萧景辰反倒是随意了许多。   胡乱的将草药捂着伤口,感受着那刺痛的触觉,萧景辰闷哼一声,手抖的连布条都有些勒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将伤口包扎好,自己也脱力一般的躺倒在了地面上。   只是一偏头,他便看到了一侧的赵凰歌。   才替她盖好佛衣,她便又将之拽了下来搂在怀中。   纵然在昏迷中,竟也倔强的很。   二人衣服都湿透,萧景辰先前将自己衣服拧干,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可赵凰歌的身下已然被衣服上的水浸透了地面,一整片都呈着深色。   她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狼崽。   狼崽自噩梦中脱离,却又被拽入一片冰天雪地里面,冷的牙关都在打颤,哆哆嗦嗦的瞧着怪可怜的。   向来慈悲为怀的国师大人,看着身边这个牙齿都在磕巴着的赵凰歌,到底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忍着眼前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挣扎着爬了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夜色初生的时候,河边终于燃起了一簇火苗。   万幸他在外游历的时候,早已养成了随身携带火石的习惯,否则,今日二人怕是真的命绝于此。   火苗渐渐旺盛,那些湿寒的冷意遇着天敌,缓缓地往后倒退,赵凰歌终于不再抖了。   只是昏睡中的女子,眉眼中却满是郁色与悲凉,不知又梦见了什么。   她说:“我不愿!”   声音低哑,闹脾气似的,带着哭声。   萧景辰警惕的后退了退,见她没再靠过来,也没再喊兄长,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不管等她醒来后记不记得,一个绝了红尘的出家人被人认了野哥,这事儿到底还是糟心的。   他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柿子掰了一点,送入了自己口中。   柿子是从地上捡的,因熟透而坠落,落在厚实到几近腐烂的树叶上,竟顽强的没有裂开。   这会儿入了口,汁水四溢,甜的他喉咙都泛了腻。   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告了罄,直到一整个柿子吃完,他都没想起来要给昏迷中的赵凰歌吃一口。   篝火是暖的,火光照亮了周遭,萧景辰腹中有了食物,身上也有了力气,到了这会儿,才恢复了些许精神,从这兵荒马乱的一天里,理出来些蛛丝马迹。   今日的事儿,不对劲儿。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他的人过来制造混乱,其后将那些乱子顺势引向慕容忠。   不管这次以乌油弹来对付自己的是何方人马,军中都是最大的嫌疑。且长明殿着火那夜,那个直接冲着自己来,又被炸死在自己面前的刺客,必然是军中的人。   或者说,是私兵。   皇帝要查私兵,私兵却来寻了他,怎么看来,他的嫌疑都是脱不掉的。   所以想要自救,他唯有一个法子,便是让水更浑。   他是国师,为皇室效力的出家人,皇帝应当不大想动自己,但因着自己枕头下那一枚乌油弹,也对自己起了猜忌。   所以,只要那些证据被确认是军中所为,他便安全了。   因此他刻意往外抛了线索,借着白家坡炸的事情,试图做一个引鱼上钩的局。   而如今,鱼儿上钩了没错,可却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的人被杀不说,还来了一批刺客。   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下手处处杀招。   只可惜,那些刺客,不是专门培养的杀手,否则今日他不会有命在。   萧景辰拧眉,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地面,眸中冷意凝结。   他扔出去的证据似是而非,可是杀手却来了,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猜中了。   慕容忠。   方才跟那些人交手的时候,他便觉得那些人的功夫路数熟悉。   而现下仔细想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些分明都是慕容家的路子!   慕容家养的人过来追杀自己,看来慕容忠的确是私兵背后的主人,所以他才会狗急跳墙,派了人过来追杀他!   念及此,萧景辰微微勾了勾唇,又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赵凰歌。   自己送出去的那些饵见了效,慕容忠不追杀他倒还好,可此番对方下了杀手,他身上的冤枉债,也会随着那些一同烟消云散。   这一局,他虽被人请了进来,可如今生门就在前方。   他还是赢了。 第26章 赵凰歌,你不要脸的?   可是……   他虽然赢了这一局,却并不觉得高兴。   今日之事,也昭示了那个背后陷害自己的人,必然不是慕容忠。   不是军中,不是世家,还能有谁?   皇室中人子嗣凋零,当今圣上别说活着的兄弟子侄,就连亲儿女也只有一两个。   若论起来有势力的,便唯有眼前的长公主赵凰歌。   被皇帝捧在掌心养大的,别看她无兵无权,可若是她想要拿到乌油弹,必然易如反掌。   今日之前,萧景辰已然怀疑了她。   昨夜有女子试图潜入佛堂之中,侍从追她而去,至天亮未归。   那女子与他交了手,他可以确信,不是那夜的人。   萧景辰心生疑虑,所以今晨,他才出言试探。   谁知,他不过晨起时微微试探,便发现赵凰歌情绪不对。   处处将话题往旁人身上引,可见那女子与她脱不了关系。   萧景辰拧眉,却有些想不通其中关节。   那女子还未曾被抓住,所以他不知道赵凰歌派那人偷偷潜入小佛堂是想做什么。   按理说来,他们二人无利益纠纷,无其他瓜葛。   可一个与他不过见过寥寥数次,甚至连彼此长相都记不住的人,却对他起了杀心。   这可能么?   他心中狐疑越发扩大,真相仿佛离他很远,让他抓不住,有些焦躁难安。   女子嘤咛一声,带着在睡梦中的不安,连声音都带着无助。   萧景辰偏头看了她一眼。   火光爆开,发出噼啪的声响,炙热的火驱散了严寒,可那烟味儿却又引得昏迷中人不断地咳嗽着。   她的脸色都憋的通红,这会儿倒是瞧着可怜至极。   萧景辰下意识伸出手来,将她的脸转向了一边,也离那些烟味儿远了一些。   他的手指是凉的,带着凌冽的触感,让昏迷中的赵凰歌瑟缩了一下身子。   醒着的时候,这人是骄傲的,可现下昏迷之中,她倒像是露出一点点本性出来。   带着一点的娇,一点的软。   还有一点不为外人可见的怯。   这不像她。   分明只接触了这几面,可萧景辰就十分笃定。   这人应该是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应该是睥睨众生,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   而不该是现下这幅模样。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却是微微一怔。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神情变幻,感受到指尖下微弱的跳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手指一直放在她的脖颈处,未曾移开。   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上面的血色干涸,唯独留下一条血线,像是生了裂痕的瓷器。   带着脆弱的美。   不知是不是他压着脉搏不舒服,赵凰歌复又嘤咛了一声:“唔……”   那声音又软又娇,带着委屈至极的鼻音,分明只一个字,却让萧景辰的手骤然抽了过来。   伤风败俗。   国师大人才下了这个评语,便发现他似乎是个乌鸦嘴。   昏迷中的女子大概热极了,所以瑟缩过后,果断选择朝着他贴了过来。   他冷眼看着眼前人,却又被她不期然抱了个满怀。   她身上热意极重,萧景辰却觉得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这人怎么又抱他?!   他身上带着凉意,让赵凰歌心满意足的蹭了一下,声音含含糊糊,双臂诚实的搂着他不肯放开。   微风拂过,裹挟着送入鼻端,萧景辰却是神情骤然一僵,一双眉眼也冷冽了下来。   她泡了水,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味道反倒被冲了个干干净净。   除却身上被砸碎敷上的草药味儿,还有一个味道。   独属于女子的,身上的香气。   芙蕖一样的幽冷,得人靠近了,才能闻到一抹浅淡。   抓不住似的,不过离开些,便又飘走了。   萧景辰的捏着她手腕的动作,越发重了几分。   赵凰歌原试图抱着他,可被他捏着吃痛,便是昏迷中也试图挣脱,正好被萧景辰一把推开。   他寻常和善的假面被扯下,露出沉郁的内在,死死的盯着眼前女子。   他终于……   想起来了。   怪不得先前他总觉得那味道熟悉,原来那夜竟然是她!   那个处处杀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刺客!   萧景辰凝视着眼前女子,眸中皆是寒意,他将四大世家与军中都怀疑了一个遍,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得长公主亲自去刺杀。   所有的线索皆串联成了一条线。   当夜刺杀的人是她,翌日带刺客来的也是她。   这人与他无冤无仇,甚至今日他还救了她,可到头来,原来竟救了一只白眼狼?   萧景辰可以不求回报,但却不会割肉喂鹰。   更遑论,这是一头随时想撕碎他的白眼狼!   他眸光深沉,望着被自己摔在地上的赵凰歌,下意识抬起手,将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   脖颈细而白,纤细的一只手就可以拧断。   多么脆弱的生命,可内里却是个摸不清看不透的。   笑里藏刀是她,狡猾善变也是她。   这样一个祸害……   他将掌心拢起,感受着她的脆弱,和因呼吸不畅而发出的呜咽。   那力道格外重,赵凰歌于昏迷中挣扎,却是气息越发微弱:“唔……”   她分明是疼的,可不知怎的,身体却朝着他贴了过来。   萧景辰眉眼中的冷凝,骤然掺杂了僵硬。   他几乎是瞬间将人推开,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赵凰歌,你不要脸的?”   生平以温和著称的国师大人,第一次骂了人,却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病秧子。   可惜,病秧子听不见。   被他推开后,她的眼睛才费力的睁开一条缝,却很快又合了上去,唯有一张脸,带着被凌虐似的凄惨和绝艳。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眸光都深了几分。   这样一个祸害,他应当是除掉的。   可他竟下不去手。   赵凰歌……   这位长公主,以乌油弹为引,将他扯入局中,她倒是真想让他死!   眼前女子因缺氧而微微张开了口,倒在地上的模样格外可怜。   萧景辰拧眉,手再伸过去的时候,却是抓了一个柿子,随意掰了一下,顺着她微微张开的嘴,连皮带汁液一同塞了进去。   长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国师大人尚且未曾参透,可他想做什么,倒是清楚明白的很。   既杀不得人,那便需的救人。   更何况,那一瞬间的冲动过去,萧景辰倒是对局势心知肚明。   赵凰歌的伤势到不了死的那一步,长公主与国师失踪,御林军必然不敢隐瞒,皇帝增兵之下,至多不过天亮,便能寻到这里来。   若是届时她真的死了,他才是自己走入了死局。   所以她不能死,只能活着。   她活着,那就是他的功绩,更是他的护身符。   更何况,她要是死了,他还如何知晓真相?   ……   赵凰歌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的躲过去了杀机,她便是昏迷中,也感受得到味道,无意识的将那汁水四溢的柿子吞咽了。   昏昏沉沉之中,仿佛能听到有人说话,可她意识不清醒,无从得知周遭环境,甚至连现实与梦境都分不清楚。   待得整个人都从那浑浑噩噩之中抽离出来时,第一反应却是冷。   彻骨的冷。   身边燃着火堆,身上又盖着佛衣盖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冷的发抖。   天为被地为席,身下石子硌的生疼,赵凰歌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仰头望着夜幕繁星,好在记忆倒是渐渐回笼。   最后一刻,便是停留在了坠下山的那一幕。   刺客暴起伤人,她抬手拽开了萧景辰,然后……   一脚踏空,抓着他就那么滚了下去。 第27章 你……属狗的么!   赵凰歌骤然坐了起来。   身上又麻又疼又冷,可过了最开始的痛楚之后,意识倒是越发清晰了起来。   还有眼前的情形。   不远处河水滚滚,身边篝火燃着,她身上被佛衣包裹,至于一旁的男人……   只着中衣,躺在她的对面。   昏迷时那模模糊糊的记忆席卷而来,二人从山上滚下来,她似乎撞到了什么,彻底的晕了过去。   可虽是昏迷,意识却也偶尔清醒,记得被水冲着,记得被抱上岸,记得那冷意与热意反复交替,还有男人身上的佛香。   佛香?   赵凰歌骤然低下头去看自己。   他的衣服还盖在她的身上,那佛衣边缘被撕扯开来,完好的部分盖在自己身上,至于那撕下来的部分,也在她身上。   素白佛衣撕成的布条,将她身上包扎的乱七八糟,伤口虽然还带着疼痛,却也能感知到,是被上过药的。   只是,一身黑色劲装被水湿透又被火烤干,如今混合着佛衣碎布贴在身上,却叫她情绪有些复杂。   从山上坠落的那一刻,赵凰歌以为,她会命丧于此。   可她的命比想象中大了几分,当时没过脑子的扯了那人一把,倒扯下来了一个救星。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着,将赵凰歌的神智归拢,她偏头看向一侧的萧景辰。   夜色浓重,火光照在他的身上,男人薄唇抿着,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一张脸惨白如纸。   相较于她被包扎的规矩,他身上的包扎便随意了许多,且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暴露在外,虽不再渗血,可瞧着倒也有些渗人。   伤的比她重,却是他先清醒过来,拖着破败的身躯,救了她。   赵凰歌盯着眼前人,瞧着他微微发抖的指尖,瞧着他苍白的面色,还有……   他脆弱的脖颈。   就那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她的面前。   知道被他救的那一瞬,赵凰歌的确是感激他的。   可感激只片刻,旋即便被理智占了上风。   萧景辰,她与他斗了十年,比旁人要了解眼前人。   算无遗策的国师大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今日救她,绝不是因为慈悲心。   他哪里有心?   那点微薄的感激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浓烈的杀意。   今日是个好机会,他们双双坠下来,萧景辰伤势又较她重的多,杀了他,再扔到河里顺水漂流,届时无人会怀疑自己。   除了这个祸害,再一一拔出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北越必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   赵凰歌捏了捏指尖,目光在附近巡视了一圈,却并未找到趁手的工具。   她的软剑早在落下山的时候不知丢到了那里,现下这荒山野岭处,除却不远处的滚滚河流,便只剩下了眼前的火苗。   最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掐死他,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这人即便死在自己的手上,只要她咬定萧景辰是摔死的,也无人敢去探查死因!   她要做的,只是,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   女子从地上一跃而起,滚到萧景辰的身边,毫不犹豫的掐上了他的脖颈!   过了今日,她可就再无这般好时机了!   女子虚弱至极,将身上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牢牢地掐着他,一双眸中皆是杀意。   萧景辰力竭而眠,这会儿被憋的脸色通红,竟没能瞬间醒来,只是睡眠中,也无意识的挣扎着。   赵凰歌本就是强弩之末,被他这般一挣扎,险些叫这人挣脱。   她恼羞成怒,翻身而上,以自身重量压住了他!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睁开了眸子。   若非女子的双手牢牢地扼住他的脖子,这样的场景定格住了,只会叫人心生旖旎。   因着还在发烧,赵凰歌的手指滚烫,因太过用力,她的呼吸都带着灼热吹到了自己的脸上。   可她坐在自己身上,那姿势,叫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只会往歪处想。   萧景辰未明状况,第一眼看过去,却瞬间心中了然。   她居高临下的掐着他的脖颈,是为将他送上黄泉路。   “你……”   他的喉咙被掐着,说话都有些困难,意识却渐渐清醒了几分。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赵凰歌昏迷中他才做过的事儿,这会儿便因着自己睡着,被对方付诸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缺氧,他的脸色涨红,眸光也有些涣散,他下意识的挣扎,却见赵凰歌再次用了力道,整个人都朝着自己压下去。   她贴着他,让萧景辰陷入那一片柔软中,手上却是下了狠劲儿,眸子里的暗芒狼似的,恨不能撕咬下他的肉。   萧景辰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说不出话,索性闭嘴,费力的将双手从背后抽出,抬手掐住她的手腕,抱着她打了个滚儿。   二人位置瞬间互换。   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人,更何况,眼下两人都受了伤。   赵凰歌不想他还有反抗之力,愤怒之下,抬脚便往上踹。   她毫不留情,踹到了他腿上的伤口,顿时引得萧景辰闷哼一声。   萧景辰松了手,她便再次占了先机。   掐不到他的喉咙,赵凰歌便尽数攻击他的伤口。   二人你来我往的过招,可惜因着受伤,竟一时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夜深更露重,荒山野岭风声呼啸,两个人沉闷的扭打在一起,沉重的呼吸被裹挟着送到彼此耳中,却又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还是萧景辰先推开了她。   他伤势虽重,到底比赵凰歌多了些体力,先前只是力竭而眠,这会儿药性起了作用,已然好了些。   反倒是赵凰歌如今还在高烧不退,这力道都带着些绵软。   被萧景辰推开后,赵凰歌骤然一惊,带着戾气再次朝着萧景辰扑过去,却被他抬手摁在了地上。   他辖制着赵凰歌的双腿,又摁住了她的手,让她反抗不得。   这样的姿势,带着被征服的屈辱,让她一时恼羞成怒,偏头便朝着萧景辰的胳膊咬去,萧景辰不察,瞬间便吃痛皱眉:“你……属狗的么!”   女子恶狠狠的咬着他的手腕,铁锈味儿的腥气扑来,涨满了她整个口腔。   到了这种地步,赵凰歌都未曾松口,狠厉的目光锁着他,身体则是奋力挣扎。   她这般模样,倒是激起了萧景辰内里的戾气,摁着她的动作重了些,呼吸粗重的问道:“为何杀我?”   这是意识到真相时,萧景辰最想问的一句话。   他与赵凰歌无冤无仇,确切说起来,身为北越的国师,也不过是皇室豢养的一条狗。   东皇宫无过错,不管是前任还是现任国师,都对北越忠心耿耿。   眼前这位长公主,与他屡次皆是擦肩而过的缘分,接触最多也不过这几日。   可她却突然要杀他。   萧景辰的平和与淡然,都来自于局面可控。   可现在,局势失控,他不知根源,便无从破局。   这让他心生焦躁,那一层淡然的伪装自然撕破开来,露出他的不安与阴暗来。   男人的逼问,赵凰歌却半句不答,只冷笑道:“出家人一生求佛,本宫送你一程,国师该谢我才是。”   十年的争斗未曾叫她动杀机,可死后她才知道,这人何止政见与她相左,就连这一颗心都是歪的。   他一心向敌国,算无遗策的国师大人,吃着北越的皇粮,受着北越的供奉,却转头与西楚勾结,害她北越百姓流离失所血海尸山,害她北越忠臣埋骨沙场魂魄难安!   这样一个人,她才不觉得他死后能成佛呢。   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便是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对! 第28章 公主觉得,贫僧是三岁小儿么?   大抵是她眼中恨意太过浓重,萧景辰挟持着她的手微微一松,便叫对方得了机会。   下一刻,赵凰歌骤然推开了他,反手抽了一根燃了一半的树枝,自地上直起身来,朝着他便打去!   夜色浓重,火光飘摇,随着二人打斗的动作,席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及尘土,暗影被拉长扭曲,似是魑魅魍魉破土而出一般。   萧景辰闪避她手中的树枝,眼中的沉郁也越发浓稠了起来。   现下的她与那夜重叠,这人,是真想他死!   不管缘由为何,结论却是一样的。   事实无可辩驳,无可更改,这样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萧景辰避开她的杀招,虚晃了一下,借着后退的动作,抬手将小石块打向她的手腕!   “唔……”   赵凰歌吃痛,手中树枝瞬间坠地,而萧景辰也在此时抓住了机会,顺势钳制住她的胳膊,反剪之后,将她摁在了树上。   赵凰歌肩上有伤,撞在粗糙的树皮上,顿时便疼的出了薄汗。   萧景辰现下倒是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随手将裹着他伤口的布条扯下,抬手便捆住了她的双腕。   之后,又掐着她的后颈,将她重新拎到了篝火前摁着坐下。   赵凰歌一路挣扎,可惜后颈被掐住了,他的手劲儿极大,她反抗便觉得脖子疼,那样脆弱的脖颈,被男人的手掌覆着,仿佛轻易便可以被折断。   局势比人强。   她咬牙切齿的被摁回去,一双眼睛小兽似的死死地盯着他。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萧景辰怕是早被她凌迟了八百次了。   可惜眼神不能。   男人就坐在她的旁边,她被反剪着捆了双手,这会儿被他压制的死死的,神情倒是半分都不怂:“萧景辰,你这是以下犯上!”   这话,她说的咬牙切齿,都落得这般境地,那神情里的威慑倒是半分不少。   可惜萧景辰只是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又如何?”   在这幕天席地的荒野里,除却他们二人,连飞鸟走兽都不曾遇见,不管是他死还是她亡,只消往河水里一扔,自己再做出昏迷不醒的做派,都可以清晰的洗脱罪责。   意识到这一层,赵凰歌骤然心头一沉。   如她一般想法,他也想杀了她!   赵凰歌神情警惕,森然看向他:“你想如何?”   萧景辰冷冽的盯着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光,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赵凰歌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危险,杀不了他,她可能也会交代到这里!   念及此,她一时有些后悔,早知今日杀不了他,她那会儿就该伪装起来的。   恨意蒙蔽了她的脑子,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凰歌心中懊恼,一面飞速的转着思绪,试图找到解决的办法。   谁知,却先听得萧景辰开了口。   “谈谈吧。”   到了这会儿,萧景辰倒是平静了不少,淡漠的看着眼前人,声音里满是凉意。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是微微诧异。   这人说什么,他要跟她谈?   见她诧异的望向自己,萧景辰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了一棵树。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的疲态,面上倒是半分不显。   赵凰歌也是如此。   她的手被捆着,这会儿虽没被萧景辰压制,可其实也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两个人互相较量,一个面色平和,一个神情警惕,都不肯将自己的弱势暴露出来。   最终,还是赵凰歌先开了口,哑声问道:“谈什么?”   只要他不立刻动手杀了她,那她就还有机会。   佛衣是上好的布料,束缚着双手也并不疼,可惜他不知捆的什么结,竟叫她挣扎不开。   赵凰歌双手在背后试图解扣,却听得萧景辰蓦然开口:“公主早知慕容忠豢养私兵。”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手微微一顿,骤然抬头,警惕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萧景辰攥了攥手指,他想去转佛珠,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佛珠早就丢失了。   于是男人的手再次松开,声音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慕容忠豢养私兵,公主知晓这个消息,故而以贫僧做局,要诱敌露破绽。”   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慕容家,当今的老太君又是皇帝的亲姑姑,这样一个掺杂了庞大利益体的世家,即便是被查出来豢养了私兵,皇帝震怒之下,也未必能让慕容家伤筋动骨。   可是,若死了一个自己,就不同了。   他是北越国师,天生佛子,北越的万民敬仰。   若他死于慕容家的刀下,群臣百姓都不答应。   更何况……   他还是萧家人。   即便是他已经斩断红尘,他的骨子里,却依然留着萧家的血。   他若死了,萧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他想了半日,也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说通。   赵凰歌不妨他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来,神情里的警惕倒是渐渐地消散。   如今杀不得他,她又受制于人,这般境地下,自然不能再硬碰硬。   她的机会已经没了,若是当时她手里有一把刀……   可是没有如果,她现下就是被萧景辰辖制,唯有与他周旋。   更何况,他还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答案。   纵然是误打误撞,可却并不妨碍赵凰歌顺势而下。   她垂眸,压了心中戾气,轻笑着问道:“国师既已猜到,可要成全本宫?毕竟,这可是造化万民的福祉呐。”   她说这话时,抬眼看萧景辰。   分明生了一颗精于算计的心,却有一双澄澈至极的眸子。   饶是萧景辰见识了这人的口蜜腹剑与心狠手辣,可在撞到这样的眼神中,却不得不承认,警惕依旧会降低。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似笑非笑的看她:“公主觉得,贫僧是三岁小儿么?”   赵凰歌想要收拾了豢养私兵的慕容忠,的确是为了北越百姓;   于公,她这般做,萧景辰不觉得有错。   可他清楚,事情真相不止于此。   她还有于私。   那夜刺杀与今日博弈,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杀机,绝对有更深的缘由。   她恨他,恨到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这让萧景辰有些困惑。   他其实并不大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可赵凰歌这个身份,若是处理不好,于他日后有些棘手。   当今圣上身体孱弱,月余前便与自己有过一次深谈。   若有朝一日山陵崩,国祚便只能依赖幼子,可四皇子才七岁……   萧景辰打量着眼前人,难不成,她是知道了自己与皇帝的谈话,生怕他日后会成为她的阻碍,所以先下手为强?   赵凰歌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神情里的防备与警惕,却又心中咯噔一下。   “你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贫僧有一事不明,公主可要帮贫僧解惑?”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鄙夷的问道:“国师算无遗策,本宫怕是解不得你心中的惑。”   “那结是金刚结,非贫僧不能解。”   他说到这儿,又漠然的加了一句:“夜深露重,搜寻只会更困难,救兵若顺利,到时约莫天亮。”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旋即便有些咬牙切齿。   也就是说,若她不说实话,他便打算就这么捆着她一晚上!   这人,是在威胁她?!   两世以来,她倒是头一次发现,萧景辰的无耻程度在自己认知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且说,要本宫答什么疑,解什么惑。”   赵凰歌话里的冷意毫不掩饰,萧景辰倒是不以为意,他理了理衣袖,即便靠着树,身体也坐的板正。   看向赵凰歌时,更是眸光清正:“贫僧,可是挡了公主的路?” 第29章 一为正道,二为苍生   这话里带着试探与怀疑,却让赵凰歌心中一沉。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十分不解,面上倒是未曾带出来,只眯眼笑道:“国师此话怎讲?”   萧景辰看了看她,见赵凰歌笑的散漫,显然没打算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抿了抿唇,道:“贫僧以为,公主是聪明人。”   这话说的半遮半掩,赵凰歌倒是懂了。   她嗤笑了一声,索性坐直了身子,方才开口道:“国师此生,谋求为何?”   这话问的倒是很正经,萧景辰想了想,极为认真的回答了她:“一为正道,二为苍生。”   他是佛子,自出生便斩断尘缘,此生修佛,自然为的是正道。   可他又为北越国师,自然也无法置苍生于不顾。   这话说的坦然又坚定,反倒让赵凰歌微微一怔。   她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国师为的,可是北越苍生么?”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萧景辰琢磨不透她的意思,只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笑了起来。   她垂眸轻笑,是以萧景辰并未看到,那眸光中一片冷意与讥讽。   说什么为北越苍生,分明就是以权谋私,为一己私利罢了!   他今日若是跟自己说出别的,兴许赵凰歌还能敬他三分,可惜他满口大道理,却无一字是实话,她瞧不上他。   因此赵凰歌笑了一会儿,复又抬头,将那些冷意遮掩,只道:“国师放心,你挡不了本宫的路。”   今日是她棋差一招,可只要被她找到机会,第一个要做的,便是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一个在她眼里是死人的存在,又怎会挡她的路?   萧景辰定定的看了她半日,也不知有没有瞧出她话中潜藏的真正含义,良久才道:“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愿公主日后三思而行,莫入歧途。”   不管赵凰歌杀他的目的是什么,她的才能却是无法遮掩的。皇帝病危,一旦山陵崩,若是没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压制住朝臣的长辈,怕是北越要出事。   哪怕,这个长辈如今也才即将十五。   不管是为了北越,还是为了东皇宫,萧景辰今日都愿意放她一马。   事不做绝,方为退路。   可惜萧景辰的一片良苦用心,眼下的赵凰歌是看不出来的。   至少,在听得他这话时,她气极反笑,几乎要当场质问。   可最终,她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漠然道:“国师赠言,本宫记住了。也希望国师记住自己今日的话,莫要误入歧途。”   道貌岸然,也配同她说歧途?   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二人倒是短暂的达成协议。   搜救的人还未到来,萧景辰跟赵凰歌身上所有可以发信号的东西都已经不知摔到哪里去,便是互相都不情愿,二人也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互相依赖彼此。   可惜这样的信赖,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又十分的薄弱,因此那信任便格外的岌岌可危。   譬如现下:“公主可先休息,待救援来,贫僧唤你。”   萧景辰这话出自好心,可惜赵凰歌却不领情,闻言只弯唇笑道:“本宫才睡醒,还不困,倒是国师,累了一日,又救了本宫,现下一定累极了。不如你先休息,本宫等救援便是。”   这样寒冷的夜晚,虽然有篝火燃烧着,可是两个人都睡过去,难保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在守夜这件事儿上,二人便起了分歧。   萧景辰自然没有错过她笑容之下的包藏祸心,更不敢赌,若是自己睡着之后,对方是会杀了他还是会守着他,最终,便也沉默的坐在篝火旁。   二人谁都不愿睡去,便只能互相熬着,要么有人先撑不住,要么便是救兵赶来。   只是二者的后果,却是天差地别。   见萧景辰不睡,赵凰歌也不再多言,只是坐在篝火旁,守着那一方暖意,缓缓地转动着手腕。   方才她的手腕被解开之后,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要杀了眼前人,可惜在衡量了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后,她到底是压制了心中的戾气。   哪怕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清楚的,即便二人都受了伤,萧景辰还要重一些,可没有武器在手,她很难杀掉萧景辰。   更何况……   方才萧景辰解开她手腕布条的时候,曾与她说了一句话:“慕容忠手握私兵,贫僧便是最好的证据。”   知晓了杀他的人是自己,萧景辰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同她分析利弊,饶是赵凰歌憎恶他,也不由得佩服这人的心机深沉。   若换成了自己,即便能沉住气,也做不到这般心无芥蒂。   不过好处却是,他透露出来的念头,与她的想法别无二致。   手腕上的酸疼,没来由的让赵凰歌想起了那夜刺杀他不成,她也落了一身伤的事情。   她捏了捏手腕,轻声道:“回去后,国师打算如何?”   那会儿她态度高冷的点头不语,现下倒是先忍不住起了开头了。   她着实有些好奇,想知道萧景辰作何打算   萧景辰不意外她有此一问,闻言只道:“今日,的确是贫僧要引你上山,可惜鱼儿咬钩太急,想要我的命。”   如今他没死,才是慕容家要倒霉的时候。   说到这儿,萧景辰看向赵凰歌,道:“公主目的与贫僧相同,不如合作一把?”   赵凰歌闻言,到底真真切切的诧异了几分,她反问道:“国师就不怕,本宫再害你一回?”   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害了他,赵凰歌也不介意将这话挑开来说,只是那话中的意味,到底是有些欠揍。   饶是萧景辰这般好的耐性,也有些牙痒。   他神情未变,只淡漠道:“贫僧相信,公主不蠢。”   这几个字一出,赵凰歌倒是气笑了。   她点了点头,道:“可惜差国师半分。”   不过挤兑完了人,她到底与萧景辰正经沟通了一回,敲定了一个计划。   二人才说完,便听得远处有脚步声隐约传来,那声音杂乱,引得赵凰歌下意识的贴到地面听了听。   待得抬起头后,她的神情便多了些笑意。   救援的人来了。   不必再与萧景辰同在一处的互相提防,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因为……   她已然到了极限了。   萧景辰显然也意识到了救援的人,声音里难得多了些轻松:“如此,承蒙公主高抬贵手。”   赵凰歌偏头看他,点头应诺:“也承蒙国师照顾。”   她心里倒是真有了些真心实意的可惜,若非萧景辰通敌叛国,赵凰歌倒真有意重用他。   可惜了,这样一个人,却是为虎作伥。   念及此,她复又眉眼弯弯的一笑,意味不明道:“国师可知,为何本宫不想做君子么?”   萧景辰不妨她怎么突然说起来这话,下意识接了一句:“为何?”   只是见她这般神情,却莫名有些心头不安。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听得赵凰歌笑的轻慢:“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本宫不一样——”   她说到这儿,径自站起身来,回眸笑着看他:“我一般有仇,能报就报了。”   话音未落,就见赵凰歌豹子似的朝着他扑过去,直接便将他扑倒在地!   萧景辰没有防备,见她这动作时,下意识想要抵挡,却已经晚了。   被她压在身下,萧景辰只觉伤口骤然一疼,才将将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让他闷哼一声。   脑子不等反应过来,身体的动作倒是先了一步,他抱着她一个转身,便瞬间掌控了局势。   可下一秒,便见自己的脖颈落到了赵凰歌的臂弯之中。   被赵凰歌顺势搂着自己,萧景辰骤然瞪大了眸子,咬牙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第30章 国师,自重!   闻言,赵凰歌轻声一笑。   她身上带着伤,胳膊搂着他的力道不大,可她的话,却让萧景辰推拒的动作停滞了几分。   她说:“国师,那天晚上,好摸吗?”   刺杀萧景辰的那一夜,她以烛台刺向他后背。   萧景辰回身抵挡时,却摸到了……   她的胸。   那是一个意外。   可也是一个,让赵凰歌恨不能将这人给杀之后快的意外!   前世今生,第一次被男人占了便宜,竟然是一个号称清心寡欲的和尚?!   赵凰歌不是君子,相反,她睚眦必报。   萧景辰呆滞的那一瞬,便见赵凰歌脸上又恢复了轻慢的笑,声音却带着引诱:“国师一心向佛,可你离本宫这么近,是想修什么佛?”   那夜,也是她贴着自己,声音里满是甜腻的妩媚:“国师修的佛,莫非是欢、喜?”   如今,二者合二为一,纵然不是同一张脸,可那眼神,却是一模一样。   带着柔软的妩媚,内中却藏着杀人的精光。   是暗夜出没的美人蛇,更是月下勾魂的女鬼。   萧景辰下意识想要躲开她,一面咬牙切齿道:“公主,自重!”   她的一双藕臂缠绕着他,分明那神情是厌恶的,可是声音里,却带着若有似无的勾引,与意味不明的轻佻:“本宫重不重不知道,可国师你,倒是真的、重。”   最后一个字,从她的舌尖弹出来,及至到了他的耳边,都带着女子轻软的呼吸。   萧景辰瞬间一个机灵,骤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他反应过来的太晚了。   下一刻,便听得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响起:“不要,放开本宫,国师,自重!”   一模一样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   夜色深重,月光倒是极亮,一旁燃着篝火,一对男女纠缠在地。   男人欺覆着她呼吸粗重,只听女子声音满是仓惶与恐惧。   可只有萧景辰知道,她眼中无泪。   不但没有半分泪意,还带着意得志满的笑。   她已然松开了缠着他的胳膊,可那一双手却扯着他脖颈的衣襟,不准他走开。   于是,萧景辰试图离开的推拒,看在来人的眼里,却变成了他想要扒她的衣襟。   多么禽兽不如。   枉为国师!   岳州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一时竟不知是欢喜还是绝望。   公主与国师都活着,他的命保住了。   可公主被国师给轻薄了,他的眼睛大概要保不住了!   “都转过去!”   众人还不等看清楚,听到岳州的话,下意识便转了过去,也便在此时,赵凰歌终于“踹开”了萧景辰。   男人背对着众人,一张脸气得通红,指着她想说什么,却见赵凰歌声音里满是呜咽:“本宫有何颜面,还活在这世上,不如这就去见列祖列宗赔罪!”   多么情真意切的哭声,吓得岳州再也不敢装看不见,快步跑了过去,直接便跪在了地上:“微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他的出现,让赵凰歌的哭声顿了顿,旋即掩面道:“你,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害怕与仓惶,带着羞怯与惶然,让岳州当机立断,恭声道:“属下夜视不见,可有太祖仙灵指引保佑,终于找到了公主,您,可有大碍?”   这人尽职尽责的扮演了一个夜晚瞧不见的瞎子,倒是让赵凰歌气息一滞,她眼中的暗芒一闪而过,极尽虚弱道:“你来的正好,救,救本宫……”   话音未落,人已经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岳州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扮演瞎子,连忙冲着身后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来救人啊!”   这般兵荒马乱之下,他倒还有心思顾及到萧景辰。   只是那声音,就带着几分克制不住的鄙夷:“国师受了伤,微臣让人扶您回去。”   原本公主就是为了救他才摔下去的,这人竟然还能禽兽到这种地步,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意欲对公主行不轨之事!   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怕是公主的清白与性命都难保了。   今夜这一幕,势必是不能欺瞒皇上的,至于要怎么处置这位国师,就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   他心中将萧景辰骂了个百八十遍,面上到底将功夫做足了,指挥着人去扶着萧景辰,名义上是他受了伤需要照顾,实际却是怕他跑了。   至于赵凰歌,则是被人抬上了预备好的藤椅。   萧景辰偏头看她时,就见那已经“昏迷”了的长公主,正冲着他无声的笑。   那笑容里,带着恶趣味达成的轻佻,与幸灾乐祸。   ……   一行人趁着夜色朝严华寺行去。   御林军们传了信,回到寺内时,太医院的院判早严阵以待。   岳州将人放在室内床上,声音都带着心惊胆战:“小心些,别磕到公主!”   这千金之躯虽然已经遍体鳞伤,可坚决不能有一道是因为他跟属下的办事不利!   待得御林军们满头大汗的将人放到床上,还不等院判前去查看,便见门帘被挑开,旋即便见皇帝大踏步走进来。   室内瞬间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可惜,皇帝这会儿却没时间搭理他们,只是摆了摆手,神情焦灼的询问太医:“公主情况如何了?”   室内掌了灯,女子身上伤痕遍布,一张脸上青紫交加,瞧着格外渗人。   她在昏迷中,呼吸都有些微弱,这般大的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赵凰歌是真的昏了过去。   她起先还有些伪装的成分,可那时着实已然透支到了极限,冲着萧景辰挑衅笑完,见对方蹙眉转过头去,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这会儿回到严华寺,身躯触及柔软的被面,便越发沉入了梦境之中。   她现下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室内跪了一地的御林军。   太医还未诊脉,见皇帝的盛怒,连忙恭声道:“微臣这就为公主诊脉。”   皇帝摆了摆手,不耐烦的示意他赶紧,一面沉声道:“好好看诊,若是她有什么岔子,朕唯你是问!”   这话,越发让那些太医有些心中不安。   皇帝说完这话,吩咐这些御林军出去,自己则是点了点岳州,走到外室。   岳州忙的跟了上去,到了外室之后,便听得皇帝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公主的,还有,国师呢?”   闻言,岳州却是斟酌着,回禀道:“回皇上,国师现下已被送到了禅房之中,太医也过去看诊了。只是……”   他说到这儿,声音里又带出几分小心,像是难以启齿似的。   皇帝见他这模样,原本就焦躁的心里越发添了几分烦闷,沉声道:“有话就说!”   岳州却并不敢说,只道:“事关公主名声……”   他说到这个地步,皇帝自然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室内在诊脉的太医,回头道:“随朕过来。”   皇帝带着岳州去了院子的偏房,着其他人在外面守着,自己则是压着怒意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岳州的第一句话,就让皇帝脸色大变。   “国师意图轻薄公主……”   皇帝瞬间站起身来,想要说什么,却又摁着桌角,迫近了岳州,声音里满是寒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天子一怒,岳州瞬间腿软,跪倒在地。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凡有一点点可以推诿的可能性,他都不敢亲自来跟皇帝说这事儿!   念及此,岳州的声音越发带着惶然与小心:“回皇上,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实在是……亲眼所见,不得不说!” 第31章 今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岳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倒霉。   晨起亲眼瞧见公主掉下悬崖之后,又得知皇帝下午就要来严华寺。   为了保住自己这一颗脑袋,他带着人几乎将严华寺山上山下都给搜了个遍儿,可是连公主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反倒是见到了他们身上遗落的东西。   后来还是侍卫们提醒,他才想起来,最坏的后果便是他们被河水冲跑了。   不等他带人去找,皇帝已然到了。   知道长公主竟然与国师双双坠下山去,还可能被河水卷走,勃然大怒之下,直接便要杀了他泄愤。   还是岳州立下了军令状,言明自己一定找回来人,才被皇帝踹了一脚之后,让他带着侍卫们出去寻人了。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大抵老天爷觉得他这一颗脑袋与自己的身体缘分没到,让他终于在后半夜的时候,找到了尚且活着的公主与国师。   可是……   也亲眼让他见识了,被轻薄了的公主。   若是他再早来一会儿,兴许这事儿就不会发生,可他偏生就赶到了那一刻。   于是,为了保命的岳州,只能将所有事情,极力的推到萧景辰的头上。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末了,岳州又加了一句:“幸好微臣到的及时,否则……怕是公主真要被……”   后面的话他没说,皇帝却是懂了。   以岳州所言,便是他去的及时,才让萧景辰没有得手,不然的话,赵凰歌被国师轻薄,那事情可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毕竟,长公主身为皇室女,即便是在婚前被迫才失的清白,也是极大的丑闻。   更遑论,那人还是北越国师。   北越国师,又是天生的佛子,那是民之所向,此生都只能供奉于佛,不得破戒。   不管是皇室还是东皇宫,都不能承受这事儿的后果。   因此岳州说完之后,皇帝好半日脸色都是黑的。   他也不敢抬头,垂首跪在地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着皇帝的回应。   好半日,才听得皇帝沉声开口询问:“此事,都有谁看到了?”   闻言,岳州心头一沉,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是恭声道:“回皇上,只有微臣一人,微臣怕毁坏公主名誉,叫他们都转过去了。”   即便皇帝真的怪罪下来,这事儿他也得一力承担了。   所以,只能是他一个人看见。   否则的话,那些人的性命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皇帝倒是有些诧异他的回答,默然良久,才道:“不,你说错了。”   他直起身来,盯着岳州,一字一顿道:“今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皇帝这话一出,岳州却是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额头上冷汗不住地往下落,声音里倒满是坚定:“回皇上,微臣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事儿,皇帝不打算声张,他得烂在肚子里。   见他这模样,皇帝的声音才缓和了几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行了,起来吧。”   他说着,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却又顿住脚步,道:“你看护公主国师不利,念你往日尚且算是尽心尽力,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查清楚那一批刺客的来历,这事儿于你,不难吧?”   皇帝这话,便是变相的不惩罚他了。毕竟那一批人都在他手中,只需要审讯出幕后主使便可。   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他要是还抓不住机会,那才是真的怂包了。   因此岳州忙的恭声应道:“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将幕后主使抓获归案!”   得了这话,皇帝不置可否,转身出了门。   ……   赵凰歌还在昏迷着,太医已经诊脉完,在外室写药方,内室里,女医正在给她上药。   见到皇帝进门,太医忙的迎上来请安:“叩见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眉眼里满是担忧:“公主怎么样了?”   “回皇上,公主身上多处受伤,好在先前已经用过药,是以没有危及生命。”   太医说到这儿,又有些忐忑的看了看皇帝,复又继续道:“只是其中有两处伤及要害,怕是伤了元气,想要彻底痊愈,约莫要半年左右。”   她无性命之忧,这于皇帝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因此他倒也没有再发火,只是倦怠道:“既如此,便让女医好生守着吧。”   正说着,就见女医从室内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内中满是暗色。   都是从赵凰歌伤口上擦拭下来的鲜血。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道:“朕进去看看她,你们都出去吧。”   闻言,众人忙的行礼退出,皇帝则是径自去了内室。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饶是在睡梦中也不踏实,秀气的眉紧紧的皱着,唇角微抿,越发显得唇色苍白。   她的唇上干裂出了伤口,才被喂了水,唇倒是不干了,可血丝渗出来,瞧着模样狼狈的很。   自幼娇惯的长公主,便是去校场上摔打,都未曾受过伤,谁想如今倒是将前面那十几年的罪过都受了。   皇帝眸光深沉的看着床上的女子,低下头替她将被角掖好,却听得一声轻唤:“兄长……”   那一声,顿时让皇帝的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去看赵凰歌,却见对方双眸紧闭。   只是却有泪从眼角滑下来。   她似是委屈极了,声音极小,含含糊糊的,需的人弯腰倾听,才能听到她在说什么:“兄长,阿阮好疼,阿阮有负于……”   赵凰歌说一句哭一声,到了最后,那声音压低到似乎能随风散去。   她说:“兄长,阿阮委屈……”   皇帝慢慢的坐在了她的床前。   少女的眉眼已经长开,若是睁眼的时候,可见那一双眸光灿若星辰。   可此时她合着眼,瞧不见神情,唯有那泪水不住地滑落,鼻尖都是红的。   再加上那一张受伤后青紫的脸,像是被人欺负到无力还手的小兽。   皇帝伸出手来,替她将泪水抹去,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反倒是赵凰歌,于昏迷中感知到他的存在,依恋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依恋。   皇帝骤然站起身,大踏步的朝着外面走去。   到了门口时,却又顿住,偏头吩咐:“伺候好公主,再有意外,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夜风拂过,帝王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冷意,较这秋日的风更凉几分。   ……   赵凰歌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梦里的三哥赵显垣似乎才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她却已然是久病垂死的模样。   她梦见自己躺在栖梧宫中,才咳了一阵血,神情枯槁,分明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丧失了生气。   太医说她毒入肺腑,已经无力回天。   待得人退去后,她一偏头,就看到了床前的赵显垣。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往日里满是温情的眉眼,如今换上了不解。   他说:“阿阮,兄长把祈年交给你,你却将他养废了,兄长对你好失望。”   男人的声音冰冷,浸的赵凰歌浑身也是彻骨的凉。   她拼命的摇头,试图去攥着他的衣角解释,却被他避开。   她疼的喘不上来气,连话都说不利索:“阿阮错了,阿阮辜负了兄长所托。”   “可是……阿阮好疼。”   毒药日日折磨着她,赵杞年日日变相找麻烦,还有前朝的老狐狸们。   人人要她不得安生,人人又想让她给他们安生。   他们以为她铜墙铁甲穿不破打不烂凿不穿,却唯独忘记了——   她才二十六岁。   她也是个姑娘。   她也知道,疼。 第32章 兄长,在呢   皇兄死之前,将这偌大的北越托付给了她。   可那时候,她也才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一路扶持着赵杞年跌跌撞撞的摸索前行,不知受了多少罪,才熬到了国泰民安。   但她自己呢,非但没有得到半分感激,到了最后,还落得连身带心支离破碎,油尽灯枯而死。   她清醒时不敢想不敢说,只敢在梦里,对着一个幻象,说出她埋藏最深处的那句:“兄长,阿阮委屈。”   ……   秋风瑟瑟,月朗星稀。   在床上躺了许久,赵凰歌还未曾从那个噩梦里挣扎出来。   她的脸颊一片冰凉,梦里的撕心裂肺与满腹心酸被发泄出来,让她直到现在都有些缓不过来。   只是那神智却是归拢了几分。   赵凰歌无声的抬手,将脸颊上的那一片濡湿抹去,良久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那个梦,与其说是噩梦,倒不如说是她的执念。   前世里,与赵杞年渐行渐远时,她夜夜几乎都梦到皇兄,梦见他指责自己,满眼失望的说她将好好地孩子给带歪了;也梦见他安慰自己,说是赵杞年是个混账,让她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她死前的那年,与赵杞年的关系,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小皇帝才刚亲政,想要将一切的大权都独揽,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能力够不够。   赵凰歌掰不过来他,训诫之后,与他的关系便越发的疏远,有时恨得真想撒手不管,可到了最后,却到底又只能咬牙切齿的替他收拾烂摊子。   不管又能如何呢?   那是皇兄唯一的儿子,更是赵家的子嗣,她便是再恨铁不成钢,再气得想要杀人,最终还是得妥协退让。   那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她死之前。   自戕而死,她不害怕。   她赵凰歌从来不怕死,可是她却怕见皇兄的亡灵,怕被赵家的祖先质问,自己怎么这般失败。   可除却那些自责之外,其实还有一种情绪。   委屈。   自皇兄死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她都强撑着,渐渐便也忘记了,自己也是会委屈的。   她将一颗真心扔出去,得到的结果是被撕碎之后踩在地上。   难道就不委屈么?   她带着八岁的赵杞年,刀剑里闯过去一关又一关,最后带出来一个白眼狼,纵然她有错,赵杞年又何尝是全然无辜的?   赵凰歌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脸上的郁色到底有些浓烈。   大抵是才梦到皇兄,她这会儿心里的情绪来回撕扯着,脸上也越发的难看。   女医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这个模样的她,吓了一跳,当即关切问道:“公主,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这脸色苍白,瞧着怎么比夜里那会儿更吓人了?   赵凰歌沉浸在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女医进门,这会儿听得她的声音,倒是回过神儿来,微微蹙了蹙眉,道:“无事。”   她后来着实昏迷了,但也隐约知晓有太医来看诊。   念及此,赵凰歌却是心头一动。   昏迷的时候,她似乎……   听到了皇兄的声音。   赵凰歌心有所感,神情却有些纠结。   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她现在着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兄。可是与他十多年未见,如今活生生的皇兄,她却又克制不住的想见他。   女医见她这模样,担心她身体不舒服又不说,请示了之后,过来给她诊了个脉,方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笑着安抚道:“公主的身体的确没有大碍,您好好养着便是,过不了多久,身体就可以恢复了。”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那些复杂的情绪到底没有敌得过思念,她犹犹豫豫的问道:“本宫问你,皇兄可是来过?”   女医却不知道她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恭声回禀道:“回公主,皇上确实来探望过您,他现下就在严华寺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心头瞬间狂跳不已,兄长与她,近在咫尺!   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他何时来的,可有说什么么?”   女医见她神情激动,因笑着道:“您那会儿尚在昏迷,皇上只说让微臣照顾好您。”   她说到这儿,又道:“公主可是想见皇上么?”   赵凰歌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不了,本宫再睡一会儿吧。”   她说要睡,其实也睡不着,只是一想到赵显垣现在就在于自己相隔不远的地方下榻,便觉得有些坐不住。   想见他,又怕见他。   不过很快,她便没有再纠结这些事情了。   因为,皇帝来了。   天才将亮,赵凰歌几乎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便听得外间传来些动静,她原本陷入浅眠的意识,瞬间便清醒了起来。   “公主如何了?”   那声音……   赵凰歌骤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却又被后腰处的疼痛压的跌落了回去。   她微微蹙眉,便见皇帝挑起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已然听到了动静,这会儿见到床上疼的蹙眉的赵凰歌,顿时沉声道:“你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又吩咐女医:“还愣着干嘛?快给公主看看,可有伤着没有!”   女医们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室内一时兵荒马乱,太医们进进出出,唯有赵凰歌就这么傻乎乎的躺在那里。   见到皇帝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脑子里像是瞬间被放空了一般,唯有那一双眼睛尚且可以使用,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的三哥,当今皇帝赵显垣。   皇帝大她二十六岁,真论起来,他早夭的孩子若是活下来,都比自己大六七岁呢。   也正是因此,与其说他们是兄妹,倒不如说像是父女。   自他死后,前世今生,赵凰歌已然有十多年未曾见过他。   现下再看,男人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生的儒雅随和,脸上因久病,带着不自然的白,可却减不掉他眼中半分温柔。   她这样呆怔,倒是将皇帝吓了一跳。   待得太医们诊断完,恭声说她并无大碍之后,皇帝这才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之后,走到了她的身边:“是朕错了,不该凶你,阿阮莫哭。”   皇帝无奈的替她抹去泪水,声音里也多了些纵容:“都是兄长的错,别哭了,可是哪里疼的厉害么?”   赵凰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直到他手上都沾染了湿润,才知道她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这样温柔的皇兄,是真实的。   没有梦里的指责,也没有梦里的虚幻。   “兄长……”   赵凰歌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放任自己哭得浑身颤抖。   当年先帝死后,德惠皇太后便一头撞死在了棺椁面前,为先帝殉葬。   接连失去了父皇与母后的赵凰歌,只觉她从此再无亲人。   也是那时候,赵显垣拉着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民间说长兄如父,虽然父皇去了,可朕会如他一般,好好疼爱你。所以阿阮莫怕也莫哭。兄长,在呢。”   那之后,赵凰歌便喜欢叫他兄长而非皇兄。   皇家亲情总掺杂了利益,年幼的赵凰歌不懂,却并不妨碍她对着最亲近的人撒娇。   而皇帝,便也由着她这么叫,一声兄长,叫了多年。   她哭着抱住他,还一声声的喊他兄长,皇帝的身体,骤然便僵硬了。   昨夜见她,她尚且在昏迷,哭得也是这般惨烈。   只是当时她哭得无声,而现下,却哭得像是小孩子一般。   也不知这是憋了多久的委屈,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她哭得不能自已,眼前都是阵阵昏黑。   皇帝眉眼沉沉,沾染了泪意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发,良久才道:“朕在。” 第33章 与朕生分了?   待得赵凰歌终于哭痛快了之后,皇帝的这一件常服已然没眼看了。   他倒是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只是拿了帕子,替她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末了又放柔了声音笑她:“马上及笄的人了,怎么还如小孩子一般撒娇?”   皇帝的声音温柔,因着久病的缘故,说话总带着几分哑,可也是因为这样,更叫赵凰歌将他声音里的怜惜听得真真切切。   赵凰歌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于皇帝而言,不过是几日未见,可于她而言,这中间却隔了数年。   才见到亲人,她一时失了分寸,也失了神志,如今回过神儿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傻。   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岁数,也如皇兄一般了,却还像小孩儿似的趴在他怀里哭。   这事儿的确不像话。   皇帝却不过是调侃她一句,这会儿见她默不作声,复又放柔了声音,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次吓到了吧?下次切不可再胡闹了。”   他这话说的温柔,赵凰歌便也乖巧的点头应了,轻声道:“臣妹谨记。”   这话,倒是让皇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谁人不知道,长公主赵凰歌天生骄纵,向来不知规矩更不听劝诫,将教引嬷嬷的话当耳旁风。   怎么今日,倒是拘谨起来了。   见皇帝看自己,赵凰歌尚且没反应过来,复又加了一句:“皇兄放心,臣妹不会再胡闹了。”   她这话,终于让皇帝觉出不对味儿来。   他叹了口气,道:“怎么来了一趟严华寺,倒与朕生分了?”   赵凰歌微微一怔,却是又笑了起来:“我怎会与兄长生分?只是才做了噩梦,心里不踏实,兄长可别怪我。”   这中间到底隔了十年,还隔了一个……混账至极的赵杞年。   可惜皇帝是不知道的,因此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只道:“朕怪你做什么,你且好好养着吧,此事,朕一定给你个交代。”   听得皇帝的话,赵凰歌轻轻颔首,她自然相信,将此事交到皇帝手中,必然会给自己一个说法。   不过……   “严华寺内有两队御林军守卫,那些刺客却还能闯进来,若非内外合围,决计做不到。”   说起正事,赵凰歌的神情也染了肃穆:“此事,需的严查。”   她寻常也会说起来朝堂之事,可如今日这般却是头一回。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良久才道:“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听得皇帝问自己意见,赵凰歌却并未说太多,只道:“兄长可还记得先前教授我武艺的师父么?那些人的路数,与他相似。”   身为皇家女,骑射武艺都有涉猎,而教授她武艺的师父,出自慕容家。   皇帝的神情,瞬间便冷凝了几分。   他将此事揭过去,只道:“你好好儿休息吧。”   眼见得皇帝要走,赵凰歌应声送他。   却见皇帝起身后又坐了回去,斟酌了半日,才道:“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   赵凰歌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夜她掐着侍卫们赶到的时间,让他们看了一场“国师逼迫公主”的戏码,御林军不敢瞒。   岳州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此事就此揭过。   皇帝知道了。   可这事儿,从谁的嘴里都可以说出来,唯独不能从她嘴里说出。   因此,赵凰歌眼皮一颤,压下眸中的恐惧与委屈,轻声道:“没,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小姑娘眼里的害怕不是假的,那一瞬间的厌恶,皇帝也看的真真切切。   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模样,才证明了岳州的话没有欺瞒。   萧景辰……   皇帝捏了捏眉心,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冷意,良久才道:“朕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后,又嘱咐赵凰歌不必多想,方才起身走了。   待皇帝走后,赵凰歌垂眸,唇角却微微的勾了起来。   若是此时萧景辰在场,见她这幅模样,必然要说一句:“口蜜腹剑言而无信。”   分明昨夜才跟他达成协议,要与他合作,可是今日,她就将这么大一盆脏水泼到了萧景辰的头上。   皇帝方才的反应,很明显将此事上心了,之后,萧景辰必然会有麻烦。   但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要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那合作也不用再谈了。   他该庆幸,如今她需要与他合作,不能真的怎么着他,才闹了这么一场事儿。   否则的话,昨夜她要的就是他的命了。   更何况,她需要有这么一个契机。   她给萧景辰泼脏水,并不是出于报复。   自重生后,赵凰歌头上一直有一个笼罩着的巨大阴影,那是从前世十五岁生辰宴之后,便笼罩在了她头上的。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这一句在她生辰当天,从萧景辰口中说出的箴言,后来传遍了北越,也让她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她教导赵杞年,被认为是别有居心,她带兵打仗,被认为是图谋天下。   旁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就连赵杞年,后来与她吵架的时候,也口不择言:“姑姑想要这北越,何必拿朕当挡箭牌!”   重生一世,她总不能,还如前世一般,由着人污蔑自己的名声。   可她杀不了萧景辰。   更何况,即便是杀了他一个,难保那句话就不会从旁人口中说出来。   所以,她打算改变路子。   那箴言她不会刻意去避讳,但是在此之前,她需的毁了萧景辰的名声。   一个名扬天下的国师说的话是真的,可若是这个人阴险狡诈、满口谎言、淫乱邪佞呢?   萧景辰迟早要除掉,昨夜的事情,她便是要在皇帝和知情人的心里埋下一个种子。   今日只是第一步。   待得那种子发芽长成,皇兄知晓他的真面目,必然不会再委以重任。   没有了前世帝师的那一层身份,萧景辰成不了气候。   而他活着,她既可以洗清自己身上那个箴言污点,还可以查清楚他幕后之人,将之连根拔起。   一举两得。   相较之下,她的清白又算的了什么?   念及此,她复又自嘲。   萧景辰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不是。   前世她敬重萧景辰的为人,虽然说二人政见不同,可她从未跟对方使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但今生不同了。   这一盆脏水,她泼定了萧景辰。   ……   精神松懈下来,赵凰歌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倦怠。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可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又骤然从梦中惊醒。   “锦绣……”   赵凰歌微微蹙眉,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都被人敲碎了一般,疼的她倒吸一口气。   只是叫完锦绣,却不听得人回应。   她捏了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复又冲着外间唤了一句:“锦绣。”   下一刻,便见女医从门外走进,恭声行礼道:“公主可有何吩咐?”   见来人是她,赵凰歌微微有些诧异,问道:“锦绣呢?”   她才问了这话,却又骤然心头一沉。   不对,自昨夜她醒来后,似乎过来伺候的,就一直是这个女医。   她受伤有些重,整个人都神志不清,脑子里又积攒了诸多的事宜,竟然未曾察觉,锦绣不在身边伺候的事实。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就见那女医有些吞吞吐吐,对她的问题避了开来:“公主若是需要做事,可以吩咐微臣。”   这话,越发让赵凰歌心中不安。   她骤然猜到了原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皇兄做了什么?”   她的婢女,旁人是动不得的。   见她猜到,那女医也不敢再隐瞒,却也不敢看她的神情,只垂首道:“皇统领人处置了。” 第34章 朕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处置了三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词。   女医话音未落,就见赵凰歌一把将被子掀开,也顾不得头重脚轻,胡乱扯了一件衣服穿上,起身就要往外走。   只是她身体不适,才走了一步,就觉得眼前一阵昏黑,幸好女医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   “公主,您现下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情,吩咐微臣去做便是。”   女医的声音格外和缓,赵凰歌却半句都听不下去,她知晓皇兄的脾气,瞧着是个好性格,可那么点温柔全大半都给了她,对于外人的时候,他的性情可算不得好!   如今自己出事,赵显垣在找不到她的时候,会怎么责怪那个保护不力的锦绣?   处置了,又是怎么个处置法?   她也是糊涂了,竟然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儿,若是再不过去,恐怕锦绣真的凶多吉少了!   因此见女医拦着自己,她只微微眯了眯眼,一字一顿道:“本宫要去见皇兄。”   她神情中的冷意,让女医的心头一颤,旋即低下头不敢看她:“那微臣扶您过去吧?”   这一次,赵凰歌倒是没有拒绝。   她由着人搀扶着自己,纵然头昏脑涨,却是一路疾走,待得到了皇帝院落前,额头都覆了一层冷汗。   “皇兄!”   赵凰歌急急前来,却不妨房中还有其他人。   岳州正在给皇帝回禀什么,见到赵凰歌,顿时止住话头,冲着她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   然而赵凰歌却没有心情回应,只随意的摆了摆手,便对皇帝道:“皇兄,锦绣是不是被您给抓起来了?”   她来的匆忙,头发都没有梳,再加上脸上的伤,看起来狼狈极了。   皇帝的眉眼顿时便沉了下来:“你先出去。”   他这话是对岳州说的。   不多时,其他人便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二人。   赵凰歌见他神情有些怒意,方才后知后觉的给他请安:“臣妹叩见皇兄。”   又是这句话。   自她醒来,几乎都在喊他皇兄。   近十年加起来,大抵都没有今日多。   皇帝眉眼深沉,声音里也冷了下来:“阿阮是来质问朕?”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意识到不对,忙的改口:“不,兄长不要误会,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锦绣她……”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拦了下来:“够了。”   他回身坐在位置上,盯着她道:“身为公主,半分体面不要的闯进来,朕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说到这儿,赵凰歌忙的想解释:“皇兄……”   她才喊了一句,便见皇帝复又哼了一声,道:“皇兄倒是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哪里还听不出来,皇帝的怒气缘何而来。   她乖觉的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唤他:“兄长……”   小姑娘撒娇似的模样,引得皇帝睨了她一眼,却是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不是皇兄么?”   “皇兄还是兄长,都只有您一个,您知道的。”   多年未曾撒娇,如今骤然开口,赵凰歌自己都莫名觉得羞耻。   可眼下事急从权,更何况,她总是知道的,眼前这人会护着自己。   因此她只讨好的笑了笑,又轻声解释道:“锦绣伺候我习惯了,况且昨日是我逼着她那么做的,她是个丫鬟,难不成还能违背主子的意思么?您要是真生气,不如就责罚我吧。”   她这般撒娇,是吃住了赵显垣不会将她怎么样。   可惜,这次皇帝大概是气急了,听完她这话,只沉声道:“她是丫鬟,却也是贴身伺候你的丫鬟,万事便当以你为主。可她昨日做了什么,竟然替了你的身份坐镇寺庙中,任由你去那样危险的境地!你觉得,朕罚错了她?”   一听到罚,赵凰歌的心中便踏实了几分,皇帝还会这么跟她说,可见锦绣还没有出事,至少……还活着。   皇帝现下明显是在气头上,赵凰歌也不去惹他,乖顺的听他说完,方才小心翼翼的道:“现下您也看到了,我已经没事儿了。兄长,你就大发慈悲,放了她好不好?”   说了这么一大堆,她倒是半分都没听到心里去。   皇帝冷哼一声,道:“不能。”   “兄长……”   见赵凰歌还想要撒娇,皇帝先开了口:“她护主不利,此番朕小惩大诫,没有要了她的命已然是仁慈,放了她,断断不能。”   见状,赵凰歌却有些着急。   皇帝所谓的小惩大诫,怕是这惩罚不轻!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莫名想起了前世里锦绣的死状,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哽咽:“可这事儿的确是我让她做的,兄长若是不肯放她,那就连我一起罚吧!”   若是她就这么哄下去,兴许皇帝就心软了,偏生她也是轴脾气,这话一出,便见皇帝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赵凰歌,你自失踪到昏迷整整一天一夜,朕便不眠不休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朕叫岳州前来,为的也是查清真相替你要个公道。”   皇帝气急了,连小名也不叫,直接连名带姓的吼她,末了,又眸光深沉的看着她,问道:“如今你为着一个丫鬟,衣冠不整着急忙慌的来找朕,还一口一个皇兄的刺我,是想要气死朕么?”   他话没说完,赵凰歌的眼圈就先红了几分。   可能于皇帝而言,只是这个妹妹几日不见,就性情大变了。   但是于赵凰歌来说,她十年里,性情早不如当年那样的娇软,更没有那样的天真。   赵显垣死后的那十年,她对外人提及起来,用的都是皇兄二字。   因为“兄长”这两个字,是他给她搭建起来的一个美梦,是他撑起来的一方天地。   可是兄长没了,她只能自己撑起来这片天。   所以她对外,只能称“皇兄”。   她并非有意想要刺他,只是他用八年养成的习惯,到底是在后来的十年里,被磨了个干干净净。   “兄长……”   不过两个字出口,赵凰歌的泪意便有些忍不住。   她仓惶的抹了一把脸,咬唇道:“阿阮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凰歌不知道,她每次用这个眼神看人的时候,那眸光瞧着便格外可怜。   皇帝凝视了她半日,到底是伸出手来,替她擦去了泪:“不过一个丫鬟,也值得你这般?”   赵凰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兄长最重要,我只是,只是太着急了,你别生气……”   “罢了。”   皇帝的心,终于软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知道你心疼这婢女,朕没要她的命,所以小惩大诫。不过她才挨了板子不能伺候你,暂且由女医照看你几日,待她好了,朕就让她回来伺候。”   皇帝松了口给了台阶,赵凰歌忙的谢恩。   末了,又小心翼翼道:“兄长,对不起。”   她这般可怜巴巴的道歉,倒让皇帝忍不住笑了笑,睨着她道:“刁蛮如你,倒也学会道歉了,朕瞧着,今日的日头也不曾出错了方向啊。”   他调侃她,赵凰歌也有些红了脸,冲他撒娇:“兄长,你别笑话阿阮……”   皇帝朗声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阿阮总归是要长大的,眼下朕能够容着你,可你总不能那样刁蛮,对不对?”   他这话意有所指,前世里的赵凰歌听不懂,只会撒娇耍赖,可如今的赵凰歌却是瞬间懂了。   可她依旧想要耍赖。   因此她抬眼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兄长要长命百岁,阿阮不想长大,您得护着我。” 第35章 她不甘心   分明是小姑娘撒娇的话,可皇帝不知为何,却从她的眼中看出几分悲悯与仓惶。   赵凰歌的确是惶然的。   前世的赵显垣,曾经说过要给她庆贺十六岁的生辰的。   可他却死在了盛夏。   她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热,可是赵显垣死的那一日,却下了暴雨。   倾盆而下,水流如注。   她冷的浑身发抖,如同父皇死的那日一般。   从此,再无人会护着她了。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难过,皇帝看着她的时候,却是神情复杂。   良久,他才道:“阿阮啊,父皇当年取这个名字,当真取对了。”   她是英宗皇帝幼女,出生时软软的一个小人儿,英宗爱极了这个小女儿,又见她笑时乖巧柔软,便取了一个软字为小名。   可阿软总不像话,最后还是皇后的主意,改了一个阮。   阿阮阿阮,只看着她的眼,听着她的声,赵显垣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软了。   分明是百炼成钢的心。   却依旧抵不过她这般。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朕护着你。”   皇帝垂眸,看着眸光里都是泪意的小姑娘,又加了一句:“你得听话。”   赵凰歌顿时连连点头,道:“我听话。”   小姑娘眸光澄澈,皇帝心中却莫名被阴暗的情绪所侵扰着。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是,算了。   ……   一场事儿大事化了,锦绣挨了板子,就在后院关着,皇帝没想要她的命,还让太医给她送了药去。   赵凰歌原本是想要立刻去看看对方的,奈何她的身体不争气,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自己起身时险些摔倒。   于是皇帝才消减了的怒意,又有了升腾的局势,赵凰歌赶在他发火之前,软了声音,说要回房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见她面色苍白,到底是紧张的吩咐了下人,将她送回了房。   好在这一次,皇帝的担心多虑了。   待得女医跟太医院的院判们一一看诊之后,确定她没有大碍,皇帝这才踏实了一颗心,又冷了脸下去,要她好生在房中歇着。   不过嘱咐完后,到底是又允诺了她,晚些时候让锦绣来给她请安,让她安心。   赵凰歌哪里能安心,第一反应便是:“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必让她折腾了。”   皇帝几乎被她这话气笑了,指着她这一身的伤痕累累,冷笑道:“放心,总不会比你伤得更重。”   这话一出,赵凰歌果断闭嘴,不在皇帝的愤怒点上来回横跳。   已是正午时分,日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秋日的太阳不烈,日光和煦,打在地面上瞧着光晕柔和。   赵凰歌身体疼的厉害,一碗苦药面色未变的喝了下去,到底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草草的吃了两口,便吩咐女医端了出去。   房中便又剩下了她一个人。   室内格外安静,可这样的安静,却又让人心里发慌。   她后背有伤不能躺着,便以肩膀靠着软枕,一双眸子盯着头顶烟青色的帐子,内中满是深沉。   今日皇兄的话……   其实她听懂了。   前世赵凰歌死的时候,最大的担忧便是见到赵显垣,该如何交代。   可如今她已经重生,前尘往事尽散,她再不会在九泉之下见到赵显垣。   因为此时的他,尚在人世。   所以她也无从得知,对于前世的自己,赵显垣是不是会失望。   对于前世的赵杞年,他会不会失望。   但她却知道,自己其实是失望的。   赵家的子孙,不管是阴险狡诈还是权谋算计,亦或者是清越疏朗,无不是有才能之人。   可是到了哥哥这里,前头的孩子或夭折或因病,最终只留下来了一个赵杞年。   偏偏,还是一个不中用的赵杞年。   赵凰歌抬起头,看着那细嫩的指尖,却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上天怜悯她,让她重回十五岁,可上天又这般残忍,让她再次面对当年的抉择。   今日见过兄长,她便知道,一切都如前世。   他的身体并未有半分好转,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疲惫的缘故,甚至瞧着比前世的状态还要差。   兄长……活不过多久了。   而他所说的让她长大,其实是在暗示她,以后北越,得由着她撑起,赵杞年,得由着她照看。   她要从那个被保护的人,变成为旁人扛着风霜的人。   所以,她不可以再幼稚,不可以再天真,更不可以再为所欲为。   可是,若是今生重来一回,她真的甘心再扶持赵杞年,做到前世那般心无芥蒂么?   那样一个混不吝的性子,赵凰歌觉得,她大概做不到。   且,她不甘心。   说她自私凉薄也好,说她小肚鸡肠也罢,那样的赵杞年,她再没有心力将之扶起来。   就算是有,她也不愿意。   可赵显垣待她这样好,真到了那一日,她当真能狠下心来拒绝么?   赵凰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内依旧满是茫然。   她不知道。   ……   皇帝自赵凰歌院子出去之后,就见王顺在门口等着。   见到皇帝出来,忙的行礼道:“皇上,国师醒了。”   萧景辰受伤比赵凰歌的还重,先前只是靠强撑着,夜里回来不等见到皇帝,也晕了过去。   先前皇帝一直让王顺盯着,命他醒来便立刻向自己报信。   这会儿听得王顺的回话,皇帝神情变了变,顿时转了步伐,去了小佛堂。   萧景辰的确才醒。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出事,他夜里昏迷之后,脑子里的那根线也一直在紧紧地绷着不得放松。   只是一夜梦境繁杂,到了现在,他神情还不大清明,带着现实与梦境交织的杂乱感。   还不等他理清楚思绪,便听得内侍的唱喏响起:“皇上驾到。”   这声音一出,萧景辰瞬间想要起身下床,却见皇帝已然走了进来。   萧景辰身上皆是包扎的纱布,脸上青白交错,天生的佛相也染了污浊。   “参见皇上。”   见他行佛礼,皇帝并未阻拦,只是受了他的礼之后,方才开口道:“国师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萧景辰谢过,就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出门去了。   待得房中无人,皇帝这才道:“国师可觉得好些了?”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萧景辰却敏锐的感知到对方神情里带着的审视。   “多谢皇上关心,贫僧好多了。”   他绝口不多说,心里却隐约猜到了原委。   被御林军寻到的时候,赵凰歌突如其来的下绊子,让他招架不及。   皇帝一向宠爱妹妹,现下没有直接命人把他拉出去剁了,恐怕都是权衡之下不得不为之。   他心中思索着,皇帝会如何的敲打自己,却不想,皇帝先提及起了另外一件事。   “国师。”   听得皇帝叫自己,萧景辰双手合十:“贫僧在。”   皇帝打量着他,收敛了唇边的笑,正色道:“朕一向用人不疑,可现下却有一疑问,望国师解惑。”   他说话十分客气,可是内中的意思,却与客套半分不想干。   萧景辰自然听得真切,当下便恭声道:“皇上请说。”   “朕想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说到这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他。   那盒子花纹古朴,四四方方,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揣在袖中无知无觉。   萧景辰却是心头一跳,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回皇上,这盒子,是贫僧的。内中之物,却不是贫僧的。”   从知道那一枚乌油弹落入皇帝的手中时,萧景辰便知会有今日这一天。   皇帝会来问他,却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那代表着,对方还想要听一个答案。 第36章 挑拨离间,祸水东引   念及此,他的声音越发的沉稳了下来:“当夜有刺客行刺,之后遗落此物。贫僧不欲打草惊蛇,故而未曾惊动御林军。谁想,他第二夜前来时,却又携带了此物,险些伤及公主。”   萧景辰将赵凰歌刺杀自己之事隐瞒,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末了又道:“而昨日,那些人第三次前来,却带了大批人马,意图潜行杀人。”   说到这儿,又抿了抿唇,道:“臣虽不知这些人究竟为何人,却知他们目的为何——挑拨离间,祸水东引。”   听完萧景辰的话,皇帝却并未立刻开口,眸光紧紧地锁着眼前人,神情里满是探究。   此番白家坡被查出来有私兵,皇帝无疑是震怒的,可当这私兵之事与萧景辰有了牵扯之后,他却又开始怀疑。   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将事情搞大,再借机从中牟利。   直到方才,他的怀疑都未曾消减。   萧景辰……   身为北越国师,他当真没有半点私欲么?   那个在他枕头下被搜出来的乌油弹,无疑成了一个突破口,可现在,被他轻描带写的给带过去了。   皇帝看他的时候,萧景辰目光不闪不避,自始至终,神情坦荡。   大抵是他的神情太过坦然,皇帝才收回了目光,接了他的话,问道:“那你有何证据?”   “去岁年末,曾有人想让贫僧批命。”   萧景辰说这话时,声音像是陷入了先前的回忆:“不是同一批人,拿的却是同一个生辰八字。”   他这话,让皇帝的眉眼骤然一沉,问道:“你应了?”   萧景辰摇头,道:“贫僧并未应允。”   他是北越国师,效忠的唯有皇帝。因此除了皇室之人以外,无人敢前来让他批命。   可皇室之人,用不着遮遮掩掩。   除非,来的人并非皇室。   能这般算计着去找萧景辰,那人所图必然不单纯。   萧景辰自然不会出手,这样的事情,他沾染不得。   讲完这些,皇帝的神情已然沉了下去,萧景辰继续道:“但其中一人,曾携带过一枚腰牌,是公主令。”   “可有证据?”   皇帝的声音里裹挟着冰,萧景辰依旧眉眼沉静:“没有。”   萧景辰回答的坦然,反倒是让皇帝眸中的冷意渐渐地密集起来。   公主令,如今拥有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妹妹,河阳公主赵凰歌;   一个是他的姑姑,长乐公主赵迟纱。   虽说赵凰歌的公主府早就建好,可因着她年岁小,皇帝又不舍得她在外面一个人住,所以至今都住在栖梧宫内。   反倒是赵迟纱。   十六岁尚了驸马,对方是慕容家的长子,那之后几十年,都住在公主府内。   直到驸马去世,赵迟纱的儿子慕容遂接任了家主之位,她才从公主府搬到了慕容家,由此开始了清净的老太君的生活。   会调动不同的人马,且不惜拿出公主令,就为了让萧景辰批命的,除却这位长乐公主,别无他想。   长乐公主已经年近七十,近来甚少出现在人前,但逢年过节,也会进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当年支持他上位的人里面,这位姑姑算是其中一位,所以皇帝也算是敬重她。   现下骤然听闻此事,皇帝沉吟良久,最终只是问道:“你当时为何不告知朕?”   “岁末事忙,贫僧不愿多生是非。”   他这话说的委婉,皇帝却突然想起来,他每逢冬日病情都会更加严重,去岁年末,正是他病重,甚至接连罢朝七日。   这般情形下,萧景辰不拿这件事过来烦自己,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   他心知肚明,这事儿有猫腻。   皇帝的目光在萧景辰的脸上巡视了片刻,许久才道:“这事儿,朕权且当你圆了过去,七月初四下午,你又去了哪里?”   不管如何,此事暂且得撇在一边。先前被抓的何荣远是慕容忠的人,皇帝知道,萧景辰多半没有说谎,从国师这里查起不现实,还需从朝堂查。   但他的话,却给了皇帝一个思路。   他不欲多提此事,索性直接提起了别的。   皇帝猝不及防的问起来这事儿,萧景辰却是先茫然了一瞬,方才道:“贫僧下午皆在禅房诵经。”   若他直接反驳,皇帝兴许还会怀疑,可他神情坦荡,似乎不知他为何会这般询问,皇帝反倒是打量了他一瞬,方才道:“朕问的是,七月初四下午。国师确定,你当时也在禅房?”   “是。”   萧景辰回答的坚定,皇帝却是冷了脸,沉声道:“可寺庙沙弥与护卫们皆可作证,你并不在寺内。”   他说到这儿,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萧景辰,慢慢的加了一句:“不止如此,五城兵马司的人,还见你于上京出现,去的地方,正是威远大统领府。”   皇帝的声音不大,可字字都带着质问。   他说到最后,有些失望道:“国师字字句句,皆想说有人栽赃陷害于你,可这些,你又如何解释?”   “贫僧,解释不了。”   萧景辰说话时,复又行了佛礼。   他这般不卑不亢,皇帝预备好的话,倒是说不下去了。   良久,他方才道:“这般,朕要怎么相信你是被陷害,而不是图谋不轨呢?”   “贫僧着实未曾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神情依旧平淡,一双眼睛格外通透,像是不会被外事所影响。   皇帝定定的看着他,道:“国师今日尚可与朕说实情,可过了今日,若由朕查出来你所言有假,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翻篇了。”   “所以,国师可要想清楚。”   皇帝连捎带打,偏偏萧景辰眉眼一如既往:“阿弥陀佛。”   ……   良久,才听得皇帝声音重新响起:“这件事,朕暂且信你。”   这答案,萧景辰在预料之中。   他颔首道谢,却又加了一句:“还有一桩事。”   见状,皇帝只当他反悔了,谁知他还未开口,便见萧景辰回身去了柜子前。   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个盒子:“请皇上过目。”   皇帝不知他什么意思,诧异的问道:“这是何物?”   只是话音未落,却骤然面色大变。   室内唯有二人,皇帝沉重的呼吸便愈发明显。   萧景辰仿佛不知自己递过去的是什么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东西,依旧眉目平和。   良久,才听得皇帝哑声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萧景辰低低的说了一个地方,就见皇帝深吸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里也多了些决断:“严华寺里不安全,国师还是暂且回东皇宫吧。”   萧景辰点头应是,就见皇帝捏着那个小盒子,转身要出去。   可临出门前,却又顿住脚步。   “国师啊。”   皇帝这一声,叫的有些怪异。   萧景辰应了,便听得他盯着自己,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提及昨夜,萧景辰心头一跳。   果然来了。 皇帝从赵凰歌处来,必然已然听她说了什么,再加上昨夜里那一幕被岳州看的真真切切。   任何人都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默了一会儿,才道:“公主受伤,贫僧替她医治。太医应当可看的出来,若非医治,公主危矣。”   这人说话似是而非,皇帝微微蹙眉。   世人皆知萧景辰是天生佛子断情弃爱,兴许,昨夜真是一个误会。   毕竟,那里是荒郊野岭,若要做些什么,何必等到夜间,还恰好在御林军出现的时刻。   而且,他的确听诊治的太医院院判提过,若不是公主被提前上了药,怕还真的是凶多吉少。   良久,才听得皇帝淡漠:“朕信国师这一次。” 第37章 挡了路的,都是绊脚石   他可以不信,但……   皇帝看向萧景辰时,目光却带着几分复杂。   他别无选择。   所以:“朕今日便回了,明日上午,朕派人来接国师与河阳一并回宫。”   听得皇帝这话,萧景辰应声道谢,便见皇帝审视的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国师身体不适,好生休息吧。”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只留了萧景辰一人在房中。   待得人走后,萧景辰才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他的伤势本就重,强撑着站了这么久,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他缓缓地走到桌案前,扶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只是那执着茶壶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茶壶嘴磕到茶杯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视若不见,直到喝了整整一杯茶,神情才缓和了几分。   昨夜他虽与赵凰歌达成协议,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有了新的机会,这合作的泡沫便会瞬间被戳破。   赵凰歌看他不顺眼,他未必就看这位小公主顺眼几分。   挡了路的,都是绊脚石。   只是……   萧景辰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的盖子,有些不解。   他一向知道自己是北越皇室对外稳固政权的棋子,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凰歌想要杀他,可当今圣上,似乎在极力保他。   不管是乌油弹,还是昨夜被栽赃的“调戏公主”,皇帝都有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这是为何?   他想不清楚缘由,待得头晕目眩的感觉缓和了片刻,这才起身走向书桌。   明日就要回京,他得在这之前,做点什么。   ……   皇帝事务繁杂,在严华寺待了一天一夜已然是极限,知晓赵凰歌无碍,他下午就带着人回去了。   只是临走前,又对女医百般吩咐,末了又警告赵凰歌:“明日乖乖随着人回来,若让朕知道你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绝不饶你!”   皇帝的话说的凶,赵凰歌倒是半分不怕,只笑着撒娇道:“兄长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回,今日伤口疼的厉害,你就别凶我了。”   小姑娘吃定了他,皇帝无可奈何的叹气,摸了摸她的头,那些责怪的话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待得皇帝走后,女医便进门请安,要服侍她吃药。   赵凰歌接过来一口气喝了,眉眼冷淡,全然没有半分在赵显垣面前撒娇的模样。   那些柔软,给皇兄一人看就够了。   毕竟,她早已不是真柔软。   “我出去一趟。”   眼见得赵凰歌要出门,女医第一反应便是要阻拦他:“皇上交代了,要让您多休息……”   只是话未说完,就看到赵凰歌的神情,接下来的话便说不出口了:“那微臣送您过去。”   赵凰歌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她又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儿,而是去见锦绣。   纵然皇帝说了,傍晚时候让锦绣来见自己,可赵凰歌心知肚明,挨了廷杖的人,怎么可能起得来身。   她担心锦绣身体,所以这会儿皇帝一走,她便带着人直接去了后院。   “公主!”   锦绣昏昏沉沉之间,听得赵凰歌的声音,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待得勉强睁开眼,见到眼前真的是活生生的赵凰歌,顿时便红了眼,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奴婢给您请罪!”   见她要起,赵凰歌顿时上前,一把将人摁住,蹙眉道:“好好儿躺着,本宫让你起来了么。”   她面色苍白,双唇干裂,一看便知道这两日没少受磋磨。   被赵凰歌摁了一把,锦绣便又晃晃悠悠的趴在了床上。   她受了廷杖,行刑的侍卫们留着手,并未太过用力,也因此,外伤瞧着吓人,实则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即便只有外伤,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也够受的了。   锦绣疼的无意识咬唇,因怕赵凰歌担心,不敢表现出来,只努力的笑着:“见到公主平安无事,奴婢这一颗心终于可以踏实了。”   她说着,又见赵凰歌脸上结痂的伤痕,眉眼越发多了自责:“都是奴婢不好,让您受了伤,太医怎么说的,您现下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锦绣还想问更多的,却被赵凰歌拦了一下,轻笑道:“本宫没事儿,都是些小伤,几日便好了。”   她说着,又看了眼锦绣额头的薄汗,因拿了帕子出来,替锦绣擦了汗,一面轻声道:“昨日是本宫鲁莽,连累了你。”   当时她太想知道萧景辰要搞什么幺蛾子,所以只身犯险,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后悔不迭。   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了重生的机遇,可她能再得一条命,就得好好儿护着,就算是再死一次,也得死的有价值。   似昨日这般,着实太过冲动了。   她心里过了诸多念头,面上倒是不显不露,拍了拍锦绣的手,一面回身吩咐道:“过来帮她看诊。”   锦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声音里的哽咽也越发多了几分:“不,是奴婢护主不利,原就该受处罚,这些伤原就是奴婢该得的。幸好您没事儿……”   否则,她就是赔了这一条性命,也换不来公主了!   锦绣又后怕又庆幸,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见女医过来,自己则是往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公主放心,锦绣姑娘只是皮外伤,好生休养便可。”   得了这话,赵凰歌才放心了几分,让女医帮她换了药,与她略说了一会儿话,便道:“你且好好儿养着,旁的都不必想,一切等明日回宫后再说。”   这话一出,锦绣先是一怔,旋即担忧道:“可是,您的生辰宴还未到,明日就要回宫么?”   历代公主都是在生辰宴后,由国师批命才可回宫。   赵凰歌如今斋戒不过十余日,就这么走了,谁知朝臣们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她的担忧,赵凰歌倒是半分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少操心的歇着,自己则是转身出了门。   只是才出去,神情便冷冽了下来:“你先在此伺候着,本宫自去走一走。”   那女医与赵凰歌接触不多,唯一知道的便是她的得宠与骄纵,现下得了她这话,也不敢多言,只恭声道:“是。”   她说着,又加了一句:“不知公主要去哪里,可要微臣着人保护?”   才说到这儿,就见岳州带人巡逻到此,先给赵凰歌行了礼:“给公主请安。”   见状,赵凰歌抿唇应了,问道:“萧景辰在哪儿?”   岳州心头一跳,想起皇帝嘱咐的话,因小心回禀道:“国师现下在禅堂,他受伤颇重,才清醒过来,现下怕是见不得人。”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巧了,本宫也觉得他见不得人。”   她刻意抓了歧义,岳州在心中叫苦不迭,心说这个祖宗就会找事儿,面上还得赔笑:“是是是,您可要回房休息么,微臣送您。”   可惜赵凰歌压根不打算如他所愿,闻言只道:“不必,本宫去寻国师。”   “啊?”   岳州见她转身就走,忙的冲下属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巴巴的跟了上去,讪讪地笑道:“国师现下怕是衣冠不整,公主请稍等,让微臣进去通禀一声如何?”   他说着,又觉得这话十分不合适,便又加了一句:“或者您暂且回房,待得国师好点,微臣带他去见您,可好?”   开玩笑,昨夜里那一幕,旁人没有看到,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这位国师大抵是昏了头,竟然敢对公主动手动脚,虽说为了公主的名节着想,已经叫人压下去了此事。   可是岳州总觉得,以眼前这位公主的性格,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问题在于…… 第38章 本宫今日心情好,不杀生   她不管是想要杀人放火还是磨刀宰羊,都等到回宫之后在动手不好吗!   现在还在严华寺里,这两尊大佛的安危都由他负责,不管是谁出了事儿,自己这个脑袋都别想要了!   然而,不管岳州如何劝,赵凰歌的步伐始终如一,并未因他的话而慢下来半分。   待得到了禅堂门口时,岳州几乎要哭了,只能试探道:“那,微臣先进去通禀一声?”   这话一出,就见赵凰歌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道:“怎么,本宫见人,还得等人通禀?”   岳州顿时想要打自己的嘴了。   瞧他嘴笨的!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在外面守着。”   说到这儿,她又加了一句:“放心,本宫今日心情好,不杀生。”   只是这话里带着戾气,还不如不说呢。   岳州在外面看着赵凰歌进去的背影,在心里不知叹了多少口气,末了只能吩咐巡逻的侍卫们:“暂且先离开这里,本官自己守着便是。”   这样,若是公主真的将国师怎么着了,也不至于有太多的人看到!   赵凰歌并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外面的岳州在心里脑补了无数场的大戏,事实上,她现在与萧景辰见面的情形,很平静。   甚至于平静的过了头。   ……   “国师一言不发,可是不欢迎本宫?”   室内烛火燃的不旺,纱罩着光,满室昏黄。   萧景辰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便是受了伤,那腰背也挺得板正,眉眼清正的叫人凌冽不可侵。   相较于他的端正,赵凰歌可就没有那么规矩了。   她双手撑着书桌,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萧景辰,脸上虽笑着,可那神情里却满是冷冽:“昨日才与本宫共患难,今日就变了脸,国师大人,好生狠心呐。”   女子这话说的暧昧,可惜萧景辰却看得真切,她的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情,反而潜藏着浓烈的杀机。   从那天夜袭开始,她便露出了自己的欲望——她想杀他。   起先没有被戳破真面目的时候,赵凰歌尚且会隐藏一二。   可自从昨日二人同坠山下,两个人在幕天席地里打一架之后,她便再也不遮掩此事了。   反正,她想杀他,是真的。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萧景辰甚至无需抬头,便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公主,天快黑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赵凰歌楞了一下,反问道:“那又如何?”   萧景辰这才抬眼看她:“贫僧不自重,您也不自重?”   说这话时,萧景辰的神情一本正经,像是在阐述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实一样。   可赵凰歌却被他这话给噎了一下。   这人,是拿她的话堵她呢!   念及此,赵凰歌笑得越发灿烂起来:“国师坦诚本心,难得的很,可惜这话只有本宫听到,实在是可惜。”   若是叫世人都知晓萧景辰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才是她目的达成的时候呢。   萧景辰不妨她说出这话来,神情里有些龟裂,好一会儿才道:“的确可惜。”   他说着,复又拿起了笔,再次预备开始抄写佛经。   这人坚守本心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她才陷害了他一回,如今站在他面前,萧景辰都能视若无睹的继续修佛。   这样的人……   赵凰歌歪了歪头,却是走过去,将他手中的笔抽了出来。   笔墨在纸上蜿蜒了一道痕迹,这一张纸是废了。   “国师就不问问本宫,前来所为何事么?”   她这般作弄他抄写的经文,都没能让萧景辰变了脸色,而是顺着她的意思,抬眼问道:“公主前来有何事?”   他的脸上再次戴上了那一张假面,春风化雨,声音和暖。   说话的语气,就像是面对一个顽童。   顽童是什么呢,你越气急败坏,她越兴致盎然。   可你顺着她,她反倒没意思了。   但赵凰歌却不同,她不是顽童。   更不会吃这一套敷衍至极的诱哄。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执着狼毫在一旁干净的宣纸上胡乱写字,一面散漫的笑道:“本宫听闻国师事迹,佩服至极,特来夸赞一声——好手段。”   他的确好手段,昨夜她以自己为诱饵,给萧景辰挖了那么大的一个坑。   可今日,皇帝走了,他却还完好无损的待在这里。   且听着方才岳州的意思,皇帝分明就是要保护萧景辰的。   赵凰歌心中不解,面上却是闲适的很:“早知国师这般好手段,先前就不该请那些迂腐的夫子们教授本宫,不然若换了国师,大抵本宫现下也不至于蠢笨至此了。”   她话里有话,萧景辰却与她打太极:“公主谬赞,论起天资聪颖,贫僧自愧不如。”   分明是骂她阴谋诡计是无师自通天生的本领,可从这人的嘴里说出来,竟也带了些真诚的恭维似的。   赵凰歌嗤了一声,决定不与他兜圈子。   “国师啊,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本宫这样夸赞你,想必我提个条件,你不会不同意吧?”   她说话时格外闲适,甚至还很有兴致的转了转手中的笔。   可惜那笔上染着墨汁,她一不留神,指尖便染了墨。   她倒是浑不在意的继续转着,萧景辰看着她指尖不规则的墨汁,却是无意识的蹙了蹙眉。   那些墨汁太过碍眼,一向工整洁净的国师大人,连心里都有些膈应了起来。   赵凰歌却依旧无所觉的把玩着细细的狼毫笔,许是站的累了,她索性将一旁的椅子扯了过来。   与他对面而坐。   这一下,萧景辰看的更真切了。   他敲了敲桌面,那些镇定里终于透露出些许的攻击:“公主想要人?”   赵凰歌倒是不妨他直接挑破,微微收敛了笑意,看向他的时候,却还弯着唇:“国师肯给?”   萧景辰破天荒的冲她笑了笑,旋即正色:“不肯。”   那转瞬即逝的笑,如沐春风,看在赵凰歌的眼里,却觉得碍眼至极。   “国师当真不肯?”   赵凰歌不笑了,手中的笔也不转了。   下一刻,却见萧景辰将桌案上的帕子推了过去。   赵凰歌尚且没明白她的意思,顺着萧景辰的目光低头,就看到了指尖上的墨色。   她骤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后知后觉想起来萧景辰的怪癖,赵凰歌眼中又多了笑意。   “本宫手脏,还是不染国师的帕子了。”   她话虽然这么说,手却是点上了他抄写好,放置在一旁的经文。   经文上墨迹已经干了,字迹工整干净整洁,然后……   被摁上了指印。   “国师抄写经文不易,本宫又添乱了。”   小姑娘的话里带着懊恼,只可惜,神情却是狡诈的很。   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景辰眼中的不适几乎要遮掩不住了。   她手上没擦干净就算了,还污了他的经文,现下两处碍眼,让他恨不能不看。   偏她还要笑着道歉:“都说国师大度,想来不会怪本宫?”   泥捏纸糊的性子也得生气了。   萧景辰却只捏了捏指尖,默不作声的将那些经文收了起来,淡淡开口:“贫僧见公主这般,不像是来要人走的,倒像是要人死的。”   若换个脾气差的,怕是就先拿她的人开刀了!   赵凰歌与他接触的多了,哪里不懂这人是被挑起火气,脸上笑意倒是真心实意的多了几分。   前世里她就厌恶极了这人一副假面,又不是真成了佛爷,偏还要日日端着清冷出尘的仙气。   只不过,那时候她气萧景辰,是真的恶作剧,想看看这位才能卓绝的政敌,被惹恼了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么…… 第39章 回宫   她却是在找他的弱点。   比如现在,不就找到了一处么。   赵凰歌默不作声的笑,看向他的时候,一双眸子干净的很:“国师身为出家人,待蝼蚁尚且慈悲,舍得杀人?”   “公主怎的不说,贫僧是在超度?”   他说到这儿,又漠然道:“不过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不杀她。”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便知道,他一定还有未尽之语。   果不其然,便见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也不放她。”   赵凰歌笑容不变,暗自咬了咬牙,道:“国师不会以为,一个丫鬟就可以拿捏住本宫了吧?”   她这话说的硬气,萧景辰却是定定的看着她,道:“自然不是。”   他神情十分坦荡,出口的话却格外气人:“公主才与贫僧合作,转手就插刀。这等人品,贫僧信不过。一个丫鬟虽说不算什么,好歹,也聊胜于无。”   赵凰歌气极反笑:“说不定,还不如无呢?”   看着赵凰歌明显有些变了脸色,萧景辰又施施然的给她再捅了一刀:“那倒未必。”   他难得有笑容,却是快的让人抓不住,再看时,神情里依旧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淡然:“毕竟,若她当真无用,公主来找贫僧做什么?”   这话,着实将人噎了个够呛。   赵凰歌抿唇笑着,内中却是十足的戾气。   这次是她失策了。   桑枝落在他手里,赵凰歌心里不安,昨日她本是要找萧景辰要人的,可是二人接连出事,后来又在山下滚了一遭。生死路上逃命一场,她实在是糊涂到家了,其后又与萧景辰一番博弈,竟然将此事给忘记了。   那是她做的最懊恼的一件事儿。   先栽赃嫁祸了一把萧景辰,被对方给记恨上,想要再救桑枝,怕是更加难上加难。   萧景辰说的不错,桑枝的确算是她的软肋之一。   偏生萧景辰大抵为了报她拿墨汁刺激自己的仇,复又加了一句:“放心,贫僧今日心情也不错,不杀生。”   放在在外面应付岳州的话,萧景辰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而如今,又当着赵凰歌的面儿,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赵凰歌险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总有一天,她得把萧景辰剁个七八段喂狗!   她忍着怒意,好一会儿才冷笑道:“那就祝国师保持着这般好心情,待明日回宫后,可莫要因半点小事儿便愁的寝食难安。”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本宫,可看着呢。”   相较于赵凰歌的炸毛,萧景辰显然淡定至极:“公主亦然。”   四个字,越发让她心头火起。   赵凰歌没能要出来人,反而被人气了个够呛,这会儿实在懒得看眼前人这一张欠揍的脸,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顿住脚步,偏头看他:我的人,就拜托国师照看了。   这话,她倒是说得神情坦荡。   待得赵凰歌走后,萧景辰微微挑眉,脸上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郁之色。   今日瞧着是他棋高一着,可他却知道,一旦被赵凰歌抓住机会,这人便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这样一个性子……   简直是个混不吝的。   不管不顾。   忆起皇帝与他的话,萧景辰垂眸嘲讽,她当真值得花费那么多心思么?   可一个念头才起,他的目光却又定在了那一叠抄写好的经书、和一旁染了墨汁的狼毫笔上。   下一刻,萧景辰眼里的郁色就变了调,毫不迟疑的将它们都丢进了纸篓之内。   盖了乱七八糟的爪印儿,深一块浅一块的,瞧着就碍眼!   ……   翌日一早,赵凰歌才吃了药,皇帝便派了人接她进宫。   按着规矩,她原本应当在严华寺内受戒到七月十九,待得二十日生辰当天,由国师宣告了她的命数盘,加持公主冠之后,才会被御林军一路迎接回宫的。   可惜因着接连的刺客,皇帝出于对她的安危考虑,大手一挥,当即决定祖制比不过她的安全重要,先行回宫,再商议后续事宜。   赵凰歌对此倒是毫不反对,毕竟,在严华寺内,可没有在宫中做事如鱼得水。   马车进了朔安城,那些喧嚣便逐渐的明显了几分。   人声鼎沸的街道,两侧传来的吆喝,牲畜经过的踢踏,无不告知她,这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赵凰歌靠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声响,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她生于此长于此,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注定要为这个国家而牵挂。   “公主,您在想什么?”   锦绣的声音传来,神情还带着担忧。   她怎么瞧着自家公主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呢?   赵凰歌回过头来看她,眉眼柔软的摇头:“没事。”   她说着,又拍了拍锦绣的手,道:“你且趴着吧,不必管本宫。”   锦绣的廷杖伤有些严重,现下起身都有些费劲儿,赵凰歌便借着让她照看的由头,让她与自己同乘。   见她着实无碍,锦绣小心的打量着她,一面重新趴了下去。   好在接下来,赵凰歌的情绪便恢复了正常。   因着她是提前回来的,所以马车并不铺张,也无人知晓,这外表寻常的马车内,乘坐的竟然是长公主。   马车悄无声息的入了皇城,在安和殿外,萧景辰与她辞行。   东皇宫也在皇宫内,只是却与她的栖梧宫一东一西,方向背道而驰。   “公主慢行,贫僧告退。”   男人清越的声音响起,倒是让赵凰歌的眉眼都掺杂了几分郁色。   锦绣为她掀开车帘,赵凰歌端坐车内看他:“国师路上当心。”   他就站在离她不远处,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恶意。   这个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试图给自己添堵。   幸好,萧景辰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还能淡然的冲她道谢:“多谢公主。”   一拳打在棉花上,赵凰歌也不以为意,待得他离开后,这才吩咐:“走吧。”   只是那声音里,到底是添了些隐忍的颤。   行经朔方城内的时候,赵凰歌尚且只有喜悦与感慨,可自从马车驶进皇宫之后,她的一颗心便像是被什么抓住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都说近乡情怯,她以前从未觉得,可现在,却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她坐在马车上,脊背挺得僵直,分明嘴角还噙着笑意,可锦绣就是觉得,公主的眉眼里都带着悲伤。   空气似乎都有些凝结,她更是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了公主。   马车停在栖梧宫外许久,车内却依旧是一片寂静。   栖梧宫外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互相看着对方,却谁都不敢开口。   还是锦绣先轻声叫了赵凰歌一句:“公主,到了。”   赵凰歌这才回神看她。   从方才起,她的心就悬在半空,马车停下她知道,可现在,她竟然连掀开帘子的勇气都没有。   鼻子恍惚又嗅到了那一股焦味儿,轰然倒塌的宫殿,烧成墨色的木头。   金殿琉璃瓦,一朝付之一炬。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一片清明。   教引嬷嬷在最前面,见她伸出一只手,忙的过来扶她。   下一刻,赵凰歌的脚便落了实地。   秋日的天明媚异常,蓝天白云,日光照耀,将这红墙碧瓦笼罩其间,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来。   偌大的宫殿门口,悬着一方牌匾,上书三字。   那是赵凰歌最爱的颜色。   也是她最爱的三个字。   由父皇亲手所提,自她出生起,便悬挂在此。   栖梧宫。 第40章 她,真的回来了   记忆中那一场大火已然烟消云散,遍地焦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金殿辉煌沐浴日光。   赵凰歌站在宫门口,仰头看着那三个字,不觉已然红了眼眶。   栖梧宫两侧植了梧桐,是她三岁那年,父皇牵着她的手所种。   宫中处处都按着她的喜好布置,入目所及,皆是梦回的景象。   她松开嬷嬷扶着自己的手,一步步的往里走。   每一步,都像是走过往昔的岁月。   她从万古长夜般的幽魂,退回了十一年的时光,最终,定格在了眼下。   未经磨难的长公主,天真无忧的赵凰歌。   “公主,当心台阶。”   锦心扶了她一把,赵凰歌这才稳住了身子,垂眸看脚下台阶。   汉白玉台阶上刻着九天之凤,随着她脚步走过,一路蜿蜒到门口。   她掩下眸中湿润,抬脚走进了殿中。   于严华寺内醒来时,赵凰歌纵然知道重生,脑子里除却挽北越倾颓之势,并无其他太大感触。   可如今真的踩上了栖梧宫内的方砖,她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的重生除了天下之外,还有……自己。   这个随自己出生而立的栖梧宫,在自己临死之前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栖梧宫。   是她的家。   而如今,凤凰浴火重生。   她的家,也稳稳地矗立在此。   手指拂过殿内白玉柱时,她心中唯独剩下一个想法。   她,真的回来了。   ……   赵凰歌回宫不过半个时辰,皇后便来了。   彼时她才着人安置了锦绣,正听嬷嬷回禀:“院判已经看诊过,说是伤势已经好转,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公主不必担心。”   又说:“方才老奴派了描金过去伺候着,才给她上了药,人已经歇下了。”   嬷嬷名唤绵芜,当年是先皇后身边的一等丫鬟,先皇后为先帝殉葬之后,赵凰歌便将绵芜要到了自己身边,如今也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   她办事一向妥帖,赵凰歌这才放了心,又吩咐道:“这两日便有劳嬷嬷上心些,锦绣这一遭也是为本宫受过,若她不好,本宫于心不安。”   绵芜知道她是个心地好的,闻言便笑着应声:“公主放心便是。”   她们才说着话,就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锦心站在殿外回禀:“公主,皇后娘娘差人传话,说是马上就到。”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挑了挑眉。   见她神情有些不悦,绵芜先应了锦心,让她带人去宫门口迎接,自己则是轻笑着劝道:“娘娘马上就到,老奴伺候公主更衣吧?”   赵凰歌无意识的捏了捏袖口,却是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她来的倒是快。”   绵芜知道她与皇后一向面和心不和,背地里也没少骂皇后娘娘,可这会儿人既是上门了,也没有冷脸相待的道理。   因此她哄了赵凰歌两句,末了又笑道:“公主此番受了惊,想来皇后也是担心的,到底是亲嫂子,她又理六宫,公主只当是给皇上留面子呢。”   她一向知道该怎么哄赵凰歌,这话说起来驾轻就熟。   赵凰歌却是无奈的笑了笑,道:“本宫也没说不见她,嬷嬷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她十五六的时候,跟皇后几乎是见不得面,可到底重活了一世,哪儿还真的能那么任性?   话说着,人到底是进了内殿换衣服去了。   再出来时,她已然换了一套宝石蓝的齐胸襦裙,挽了一条浅色披帛,玉臂隐约透出几分冷白。头上只斜插了一支步摇,却是九凤朝阳,随着行走摇晃,瞧着人又精致又端庄。   绵芜先夸赞了她几句,便听得门口传来内侍监的高声唱喏:“皇后娘娘到,四皇子到——”   赵凰歌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四皇子。   赵杞年。   他跟在皇后的身侧,瓷白的娃娃脸上一派天真,进门先行了礼:“侄儿给皇姑姑请安。”   重生之后,赵凰歌想过许多人,可唯独每次想到眼前这位,都不得冷静,下意识的跳开。   按着她的设想,此番她在宫中不过小住,真见着也得月余后了。   可谁知,她有心避让开,他却先到了她面前。   且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赵凰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也不过阴霾一闪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先给皇后见了礼,目光随意自赵杞年的脸上掠过,复又笑道:“四殿下来了。”   往日里见着赵杞年,赵凰歌总是亲近又热切的喊他年儿,今日一声四殿下,倒着实让赵杞年懵住了。   皇后倒是笑着打趣她:“怎么才几天不见,你们姑侄倒是生分了?”   闻言,赵凰歌不置可否,只扯了扯唇角,道:“皇嫂快坐吧,来人,看茶。”   她绝口不提这事儿,皇后神情微闪,旋即便随着坐在了主位上。   赵杞年站在皇后身边,不知是不是因着赵凰歌那一声疏远,这会儿倒有些不大自在。   赵凰歌只做不见,眼见着宫人端了点心,自己则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是花茶,茶水入了口,就带着甜腻的味儿。   赵凰歌微微蹙眉,就听得皇后笑道:“昨儿个听皇上说你受了伤,本宫一夜都未曾安寝,院判怎么说的,可是大好了?”   说着,又打量了她一圈,叹了口气道:“本宫瞧着,你倒是瘦了。”   闻言,赵凰歌敛眉,再抬起时,神情就带着天真的笑意:“皇嫂这话我爱听,前段时间腰肢丰腴了不少,现下瞧着可是好看多了?”   她言语中一派自得,引得皇后掩唇笑她:“河阳怎么都好看,这宫里可再找不出比你漂亮的了。年儿可是日日念叨,说他小姑姑最美呢。”   皇后话里带上了赵杞年,便见对方糖似的扭着,声音里也带着甜意:“小姑姑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与母后一般。”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下意识的掐住了掌心,面上一派如常:“殿下也不知夸了多少人,才对本宫说的这般熟稔呢。”   她虽是在笑着,可赵杞年却总觉得身上冷得慌,下意识便又往皇后身边缩了缩。   就连皇后,也暗自打量了她一眼,怎么出宫一趟,她觉得赵凰歌浑身都冒着冷气呢,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似乎话里有话一般。   可下一刻,就听得赵凰歌含笑道:“锦心,把殿下身边的杏仁酥换成榛子酥,他爱吃那个。”   这时候,她眼中的宠爱又一如往常了。   皇后压下心中的狐疑,弯唇笑道:“怪不得他与你亲近,宫里就属你最惯着他呢。”   赵凰歌只是笑,道:“皇兄如今只这一个儿子,自然得多疼爱几分呢。”   这话一出,就见皇后脸上微微变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皇上鼎盛之年,膝下却只有这一儿一女,都是本宫照看无方。”   也不知是不是这皇宫的风水不好,自从皇帝登基之后,这些年的四个儿子,竟只剩下了赵杞年一个。   女儿倒是留住了,可惜也只得一个明柔公主,现下不过一岁出头,才会摇摇晃晃的走路呢。   外界都传言,说是皇上作孽太多,孽力回馈到自己身上,所以才留不住子嗣。   自然,这些话只是民间野传浑说,谁也不敢真的拿到面儿上谈的,那不是找死么。   皇后满脸自责,赵凰歌倒是神情自如:“皇嫂打理六宫井井有条,皇兄也记着您的好呢。”   听得她这话,皇后勉强笑了笑,心里的不对劲儿却越发的扩大几分。   这位河阳公主自幼便与她不大对付,先前一个在王府、一个在宫中,只有逢年过节见面,倒还好一些。   可自从皇帝登基,她主理六宫之后,见面的时候多了,这拿话呛她的时候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人竟然转了性,不但没有挤兑自己,还会安慰她了。   她寻常时候的样子,皇后心里堵得慌,可现下她换了模样,皇后也没觉得舒坦几分。   因此听得她这话,也只温声笑道:“还是河阳你体贴,本宫如今也只能跟你说说话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与她的亲近,可惜这亲近却是隔了一堵墙,透露着防备来。   赵凰歌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与她略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皇后到底露出了此行的目的。   “说起来,你眼下宫中缺了人,怕是不大方便吧。”   皇后话里透着关切,赵凰歌却是骤然明白了她的来意。   按着公主的份例,她宫中管事嬷嬷一个、一等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四个,三等宫女八个,另外有十六个粗使宫人,十六个内侍监,外加绣娘、厨娘各三个。   不算上那些专属于她的四队侍卫,单这些伺候的人,林林总总的便有几十号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大方便这四个字的。   之所以她会这么说,无非是因为……   贴身服侍的锦绣被行刑,这段时间都得卧病在床。   念及此,赵凰歌面上轻笑,道:“我才回来,倒觉得尚可。”   她这话一出,便见皇后不赞同的笑道:“你是公主,日常贴身岂可马虎?况且现下不能伺候你的是锦绣,若是个扫撒的倒还罢了,没了她,你能方便么?” 第41章 安插棋子   赵凰歌越发清楚她的意思,因道:“皇兄若有皇嫂这般周到,便不会将人打的不能伺候了,皇嫂实在是体贴,回去记得帮本宫凶他。”   她说话时在笑着,像是小姑娘撒娇似的。   皇后却被噎了一噎,无奈的笑道:“河阳又在说笑了。”   这话她接不了,不过一句,便转了话题:“皇上也是为了你好,那夜回来,他也是一宿寝食难安,既担心你伤势,又担心你安危。这不,今儿个一早命人去接你回来,又让人给本宫传了话,让本宫务必过来安抚你,怕你害怕呢。”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笑道:“本宫现下瞧着,你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了,那些死物,便是有需要的,只管去门下省取便是。可这人手少了一个一等宫人,如何得补上才是。”   赵凰歌看着她,知道皇后的目的,便不搭话,只听她说。   果然,皇后短暂的顿了顿,便又继续道:“这宫里新来的内侍宫人都粗糙的很,本宫身边的绛珠倒是个可心人,这几日,就让她过来伺候你吧,本宫也好安心。”   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赵凰歌面上的笑意也凉了几分:“绛珠是皇嫂的贴心人,送过来伺候我,怕是不合适吧?”   当她不知道呢,皇后这是打算给自己这里塞一个眼线。   不过前世里,绛珠是在赵杞年登基之后没多久,便借着他的名义送的,今生皇后倒是这么快就坐不住了,趁着机会就要给自己塞人。   也不怕皇帝瞧出她的狼子野心来。   赵凰歌心中冷笑,话里的恭维,怎么听都像是嘲讽。   皇后自然听得出来,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硬生生笑的如沐春风:“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这皇宫之中,若说皇上最上心的,除了你可没别人。不过一个宫人,只要能伺候好了你,本宫也算是了却心事了。”   她话里说的真挚,赵凰歌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儿才笑着接口道:“如此,便多谢皇嫂了。”   将这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塞到她面前,倒是方便她收拾了。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我这人脾气一向不好,她既来了本宫这里,便得守规矩。回头若是受了刑罚,皇嫂可别怪罪我。”   皇后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此时自然不能反悔。   因此明明觉得赵凰歌是在给自己挖坑,也只能含笑道:“你是最良善不过的性情,本宫还不了解你么?况且一个宫人,只要你欢喜,打的骂的都随你。”   得了这话,赵凰歌笑的便越发恣意几分:“如此,多谢皇嫂。”   皇后目的达成,命绛珠进来,沉声嘱咐道:“公主以后便由你伺候,记得精心些,让本宫知道你偷懒耍滑,头一个不饶你。”   她这一番敲打,倒是让绛珠神情都多了颤意,恭谨道:“奴婢遵命。”   给赵凰歌磕了头,这人便留下了。   赵凰歌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略一扫,便打了个哈欠。   这动作,皇后瞬间了然。   她又与赵凰歌说了两句话,便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好生歇着吧,得空了只管去找本宫。”   赵凰歌含笑应了,与她寒暄着,就见赵杞年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皇姑姑,侄儿告退。”   他说这话时,瞧着眉眼倒是亲近,可惜赵凰歌与他目光一对上,就看到对方神情里的躲闪。   这模样……   赵凰歌送走了二人,目光却仍旧停留在赵杞年的背影上。   “公主在看什么呢?”   绵芜过来扶她,便见赵凰歌回头,冷淡的吩咐道:“房里香气熏得本宫头疼,嬷嬷开窗吧。”   她眼中满是不耐,绵芜知道这位小祖宗是耐心告罄,忙的笑着应了,一面吩咐宫人开窗打扫,自己则是扶着她回房,话里满是安抚:“公主还伤着呢,院判嘱咐,这几日需的静养,老奴扶您去罗汉床上躺着?”   赵凰歌点头应了,将绣花鞋褪去,自己缩在罗汉床上,随手摸了一本书,又给绵芜使了个眼色。   绵芜了然,抿唇一笑,拿毯子替她盖好了腿,这才回身温和道:“绛珠姑娘才来,随我去暂且安置吧。”   方才殿内人人在忙着,唯有绛珠被晾在一旁,她本是皇后宫里的,去别的娘娘那里,不说被多么恭敬对待,却也算是没落过面子。   可今日到了这位长公主这里却不同,竟人人当她是透明的。   这会儿见终于有了人理会自己,绛珠压下心中的不满,弯唇笑道:“有劳嬷嬷。”   绵芜温声笑了笑,在前面为她带路,绛珠则是随着出了门。   只是临出门前,却又下意识往赵凰歌处看了一眼。   她正低头看书,瞧着温婉又和善。   ……   可惜她走的急,没看到赵凰歌唇边的冷意。   尽是凉薄。   眼睛在盯着书,可是心里却在反复的过着刚刚的画面。   从进门后,赵杞年的言谈举止都流露出对她的亲近,可与他相处的太久,赵凰歌对他的小动作太了然于心了。   他哪里是亲近,分明是在暗中躲避自己呢,一举一动,都在抗拒着自己。   却逼迫着面上对她笑,对她讨好。   赵凰歌直接将书扔在一旁,神情有些烦躁。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将这孩子给养歪了,可今日看来,分明这个时候,他就不喜欢自己。   不喜欢她,却要强迫自己讨好她。   赵杞年……   一个才将将七岁的孩子,他倒是很能做的出来!   赵凰歌心中一片凉意,原以为已经够寒心了,可今日所见,才发现还可以更凉。   前世她接手赵杞年的时候,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呢,照顾不好他,其实情有可原。   今生重来一次,皇兄的身体眼见得撑不住,她原本想着,若是真的到了无可后退的地步,大不了她就忍着心里那点膈应,好好的教导他。   总归他年岁小,说不定还可以掰过来。   可现下看来,这人分明早就厌恶了她,她当真能将他掰正过来么?   她又甘心,将他掰正过来么?   ……   待得绵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赵凰歌恹恹的靠在软枕上。   她进门请了安,先关切的问道:“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可要传唤院判来?”   见她回来,赵凰歌的神情倒是好看了些,摆手道:“嬷嬷不必忙活。”   她说到这儿,又问道:“人可安置好了?”   绵芜替她将书收拾了起来,一面笑着回禀:“已经安置妥当,着两个人盯着呢,公主放心,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她明白赵凰歌的意思,且不说她素日里便与皇后不对付,单说今儿个对方就这么明晃晃的给栖梧宫安插人,谁都得警醒着。   谁知听得她这话,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不,嬷嬷,我要让她翻出浪来。”   这人都上赶着给自己送把柄了,她怎么能不让人如愿以偿呢?   她笑的时候,分明一双眼睛弯着,瞧着是个可爱的模样,可绵芜却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通身的寒意。   就像是,当年瞧着先帝发怒的神情似的。   她定了定神,垂眸不敢看她,只应诺:“老奴明白了。”   赵凰歌吩咐完,神情方才好了一些,却又见绵芜嬷嬷的神情有些吞吞吐吐。   见状,赵凰歌不由得含笑问道:“嬷嬷何时在本宫面前,也这么小心翼翼了?”   她说着,又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绵芜瞧着她这会儿情绪正常了,方才轻声道:“按说,公主才回来,是得去一趟永安宫呢。” 第42章 你说,是谁?   永安宫内住着的是当今慈德太后,皇帝的生母。   先帝一生,先后册封了三位皇后。而他在位时,慈德太后还是四妃之一,原本该是最有机会晋升皇后的人。   可惜,那一年杏花微雨,先帝与宫外邂逅一佳人,不但将人带回宫中盛宠,还将皇后之位给了她。   那位新皇后,便是后来一头撞死在棺椁前的先皇后,也是赵凰歌的生母。   当时慈德太后在宫中积威已久,一朝希冀落空,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明着在先帝面前卖乖,可背地里,却没少给这位新皇后找麻烦。   赵凰歌有记忆开始,便是她不断地作妖,可惜有先帝护着,慈德太后还是吃瘪的次数更多一点。   直到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慈德太后的亲儿子成了皇帝,她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后。   赵凰歌一朝没了父皇母后,是新帝赵显垣,一步步牵着她的手,日夜安抚她,才让她重新找到了依靠。   可她与赵显垣的亲近,显然不能抵消对慈德太后的怨气。   这些年来,慈德太后无数次的想给她下绊子,又无数次的被她给怼了回去。   如皇后一般,无休无止,她倒也没输过场子。   前世里,赵显垣死之后,慈德太后的身体便垮了,之后拖拉了一年多,便撒手人寰了。   因此这会儿听得绵芜的话,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现下,宫里还有一个压着她的老太太呢。   不过,便是想起来又如何。   “按规矩说是得去,可是嬷嬷呀。”   赵凰歌抬眼一笑,既明艳又讥讽:“你看,本宫何时守过规矩?”   有些事情,她前世没有退让,今生依旧不会退让。   更何况,她可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呢。   眼见得赵凰歌又指了指自己身上未曾痊愈的伤势,绵芜无声的叹了口气,复又放柔了声音,道:“公主既是不想去,那咱们就歇着。”   嫡庶有别,纵然慈德太后是长辈,可是赵凰歌是皇后嫡女,她却是妃子。若不是今上乃慈德的亲儿子,为了不让圣上难做,赵凰歌连每月一次的请安都不必过去。   更何况,这位慈德太后,可真是半点都不与她的封号相符。   既不仁慈,也无德行。   见绵芜的纵容,赵凰歌轻笑了一声,道:“还是嬷嬷知道疼我。”   她撒娇起来的时候,声音甜软娇气,听得绵芜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公主但凡体谅些老奴的心,就该好好儿的养伤。”   得了绵芜这话,赵凰歌笑着点头应了,便听得对方迟疑着问道:“原本老奴不该过问太多,可是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心的很——公主是怎么摔下去的?”   见她询问,赵凰歌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   难不成,说她与萧景辰患难了一回,为了救国师,所以才掉下去的?   可救人的是她,将人拽着滚下山的,却也是他。   赵凰歌心里胡乱过了些想法,再抬眼的时候便满是笑意:“寻宝呢,可惜没寻到宝贝,倒落了一身伤。”   她说到这儿,又笑眯眯道:“山下柿子真甜,改日得了空,再让人打些柿子来,给嬷嬷吃呀。”   那夜与萧景辰和解之后,她见对方身边有柿子,便捏着吃了几个,也不知是不是一日水米未进,那滋味儿让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可惜萧景辰太过抠门,她不过吃了三个便将剩下的都夺走了。   害她到现在还有些想念那味道呢。   赵凰歌在心里将萧景辰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中倒是半分不带出来。   绵芜瞧着她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哪里不明白公主没有说实话。   不过现下,也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山柿子味道最好,如此,老奴可是有口福了。”   赵凰歌笑了笑,随手拿了狼毫来在纸上划了几道,又停下了笔,看向对方问道:“这些时日,宫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闻言,绵芜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公主说的,是哪里?”   赵凰歌无声的笑了笑,笔尖在纸上来回的画着,语气轻慢道:“本宫记得,走之前,有个后妃才闹了一场?”   这十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子里只有大概印象,可是那些事情却像是散沙一样,根本就穿不起来线了。   只是记忆里,似乎出宫之前,皇兄因为什么事儿大发雷霆,目标对象似乎是一个贵人?   听得她询问,绵芜顿时意识到她说的是谁,因点了点头,道:“您说的是兰贵人呀,那日她是与皇后起了争执,起因似乎是因为佩戴的头花。不过现下,因着越矩,她被皇后斥责了一番,就连皇上也罚了她,现下倒是安分多了,镇日里在房中闭门思过,连请安也不准去了。”   赵凰歌起先在无意识的用狼毫在纸上点啊点,可待得听到兰贵人三个字的时候,却是骤然一顿。   “你说,是谁?”   虽然不知赵凰歌为何神情变了,可见她这模样,绵芜却是忙得回道:“是兰贵人啊,怎么,可有什么不妥么?”   见状,赵凰歌的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起来。   她对于过去的事情,实在是记忆模糊了,可是对于兰贵人,却还是知晓的。   兰贵人慕容绯,出身慕容家,入宫后得圣宠,更生了赵显垣唯二存活的儿子。   五皇子赵杞白。   皇兄去世的时候,五皇子才出生半年,且赵杞白是早产,不过七个多月便出生。   按着时间线来推算,现下,慕容绯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可前世里,直到中秋节的那一日,兰贵人慕容绯有了身孕之事,才被太医诊了出来。   赵凰歌拿毛笔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嬷嬷,你方才说,她是因为什么事儿被罚的?”   见她神情不好,绵芜莫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这会儿却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道:“回公主,她是因为以下犯上,说是因为头花的事情,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老奴听说还有内情,只是却未曾多问,但定然是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赵凰歌眯了眯眼,这样的话,事情倒是对上了。 第43章 慕容绯   见赵凰歌神情阴晴不定,绵芜一时也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因轻声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闻言,赵凰歌却只是垂眸轻笑,道:“无事——只是好奇,这位兰贵人平日里可是最和软的脾气,竟也有以下犯上的一天。”   见她说起来,绵芜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隐约说是因着戴的头花不符合祖制,按说,这错误她是不应当犯的。”   绵芜说到这儿,又想起赵凰歌还未出嫁,便又拍了拍自己的嘴,笑着道歉:“瞧我,在您面前乱嚼什么舌根子。”   公主可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呢,知道这些内闱的事情可不大好。   见状,赵凰歌弯了弯唇,好一会儿才道:“嬷嬷这些时日,着人盯着点这位兰贵人。”   她这话一出,绵芜先是楞了一下,待得看到赵凰歌面上的冷意,到底没敢追问,只点头道:“好,老奴记下了。”   待得绵芜去了之后,赵凰歌这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重新将狼毫拿起来,她却半个字都写不下去,良久,才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慕容绯。   出身慕容家,却并非嫡女,而是庶女。   因着这一层出身,进宫的时候,品阶便没有太高,不过是一个才人。   皇帝赞扬她如空谷幽兰,所以进宫后,便赏赐了一个“兰”字作为封号。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太多的圣宠,却也不曾被冷落,宫里每次有封赏和晋级位份的时候,都少不了慕容绯的。   她一直表现的宠辱不惊,滑溜溜的像是一条泥鳅,连皇后都挑不出她的错来。   可是就在前些日,却突兀的与皇后起了争执。   绵芜嬷嬷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方才被她这么一提醒,赵凰歌却是记起来了事情原委。   据说,彼时兰贵人因佩戴了一朵头花,而被皇后斥责违背了祖制,其后……被罚禁足。   这事儿若就这般,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后来,中秋宴的时候,兰贵人出现在家宴,皇后打算敲打她几番,她却先下跪认错,然后——   晕了过去。   这一晕不要紧,倒是叫院判们查出来了身怀六甲的消息。   不止如此,院判的一句“体虚有亏”,更让她整个宫里的下人们都被收拾了一遍。   自然,也收拾出了不少的暗桩棋子。   前世里赵凰歌因着避嫌,并未太过关注这件事情,再加上她一向乐意看到皇后吃瘪,所以并未深思其中的关联。   可如今被绵芜提及起来的时候,笑容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即便只是第一次怀胎,可慕容绯身边伺候的人不傻,不会不晓得这件事。   再加上妇人怀胎前三个月,是最不易稳固的,她当时惹怒了皇后,却正好可以借机不用出门专心养胎。   待得八月中秋时,胎像稳固,宣布怀孕的好消息,再顺势收拾一下宫里的魑魅魍魉。   这一招,不得不说很高明。   高明到,就连皇后都栽了个跟头。   可惜这样的高明背后,却包藏着一颗祸心!   念及此,赵凰歌的神情也旋即沉了下去。   前世里,就是这位生下来的五皇子赵杞白,才让慕容家起了野心,皇兄尸骨未寒的时候,慕容家就借着手中的私兵,借由清君侧的名义,试图想要拥立六个月大的五皇子上位!   前世她虽然赢了,却也赢的元气大伤。   今生既是重来一次,这种祸患,必须得避免。   慕容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会动。   可是她身后的慕容家……   她却势必要除了!   ……   绵芜出门时,小心的替赵凰歌将房门合上。   待得走到回廊下,又叫住了锦心:“你去一趟永安宫,就说公主有伤在身,今日便不过去请安了。”   她纵容着赵凰歌,是因为知道公主年岁小,不愿意强迫对方做不欢喜的事情。   可是背地里,也得全了规矩,省的太后怪罪,又要想法子磋磨公主。   锦心应诺去了,她无声的捏了捏掌心,方才去了小厨房。   因着赵凰歌自幼挑食,所以除却御膳房之外,还特意在栖梧宫内配了小厨房,寻常想吃的一应随她心意。   先帝在时,赵凰歌尚且还会让人去御膳房,可自从新帝登基,如今宫里主事的换成了这位皇后娘娘,她便懒得与那位打交道,更不乐意让她看到那账目上多了栖梧宫的支出,索性便直接让栖梧宫自行开火了。   对此,皇帝都没有异议,皇后便是不乐意,到底也没敢多说什么。   赵凰歌才抄写了一会儿经书,便见绵芜站在殿外回禀,问她何时传膳。   绵芜不提的时候,赵凰歌尚且还想不起来腹中饥饿,这会儿倒是揉了揉肚子,笑着起身:“传吧。”   到底是在栖梧宫住惯了的。   除却最后那一场将一切付之一炬的大火,赵凰歌自出生便住在这里。   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再回来,她才有一种回家的真切感。   女医给她开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因此她吃完饭喝了药,便去床上躺着了。   只是这一睡下去,却又梦到了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三日未曾散去,连带着她的尸骨,都成了一捧灰。   ……   皇帝是在傍晚的时候,着人来请赵凰歌的。   彼时赵凰歌刚睡醒,正盯着床边的帐子发呆,听得锦心传话,愣了一会儿神,方才换了衣服出门了。   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内侍监领着赵凰歌一路过去,从后宫到前朝,这一路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自从一岁起,她就几乎日日随着父皇待在这里,莫说是御书房,就是前朝的金銮殿,她也是进出随意的。   可这一次再走,她却心生感慨。   天色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与廊檐下悬着的八宝琉璃宫灯互相映照着,让御书房内的方砖都弥漫着余晖与亮光。   皇帝正在龙案后坐着。   他忙碌了一日,虚弱里带着倦怠,被那亮如白昼的宫灯映照着,脸上也带出几分惨白来。   赵凰歌站在御书房外看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十多年来,那御书房的位置上,坐的是她这个长公主,御书房的地砖被她数了不知多少遍,内中的小隔间则是承载了她无数疲倦时的浅眠。   可现在,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河阳小公主了。   “兄长。”   她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   见她前来,皇帝眉眼中的戾气便隐入了黑暗中,取而代之的则是温和的笑:“过来。”   他向她招手,赵凰歌乖顺的走到他的身边,却是一把将他手中的折子抽了出来,扔到龙案上,无奈的叹气:“您这是看了多久了?”   这会儿要请个院判过来,必然会觉得他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患!   见小姑娘脸上明晃晃的不满,皇帝却笑得从容:“没看多久,中书省送来的折子,都是分拣过的,已经快看完了。”   赵凰歌随意瞄了一眼,见那上面摞的恨不得有半人高的奏折,嗤了一声道:“那帮老头子也忒废物了些,需不需你过问的都得塞过来,这也叫分拣?”   这话,若是糊弄之前的她还成,可前世里她实打实的坐在这儿批阅了十年的奏折,自然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废话连篇的折子,鸡零狗碎外加请安折子,不得不看,看了又无用。   她说着,一面拎了茶壶,又微微蹙眉道:“王顺怎么当差的,茶都是冷的。”   赵凰歌声音大了几分,王顺立刻便笑着进来,请罪道:“公主息怒,都是老奴的过失,这就换了新茶来。” 第44章 你是说,朕错了么?   皇帝含笑看着她,这会儿倒是放松了些心神,靠着龙椅,道:“不怪他,朕那会儿心烦,没让他们进来。”   他说着,挥手让王顺出去,王顺便立刻提着茶壶退了出去,带着褶子的眼角满是笑意。   眼见得出去了,赵凰歌则是叹了口气,道:“兄长可有什么烦心的,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您解决?”   听得她这话,皇帝倒是扫了她一眼,旋即莫名的笑了笑,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皇帝顿了顿,到底是递给她一本折子,道:“中秋临近,加之西楚皇帝千秋节,这是他们上的使臣名单。”   他将折子递过来的时候,赵凰歌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忙得接了过来。   待得看到折子上的名单后,却是呼吸一顿。   这些人……   可都是朝中的主战之人!   西楚皇帝今年是整寿,加之与中秋节一起,所以要大办宴席。   而北越之所以派人前去,却是因为,他们吃了败仗。   作为被迫求和的一方,北越只能认怂,伏低做小的派遣使臣前往,为西楚皇帝贺寿的同时,也是为他们示好。   “皇兄。”   赵凰歌捏着手中的折子,看向皇帝,压着心里的颤意,问道:“赫连家的人……不可前往。”   重生之后,她的脑子里尽数是后来的血流漂杵,若不是皇帝将这折子塞给她,她还想不起来这件事儿。   前世里,四大家族里主战的赫连家,带着使臣前去贺寿。   可到了西楚之后,却打残了一个西楚朝臣。   那之后,西楚与北越的关系急转而下,再加上当时皇帝病重无力处置此事,一直到他死前,战火都未止歇。   彼时慕容家趁乱清君侧,内外交困之下,北越一度陷入困境。   这样的困境,赵凰歌绝不想眼睁睁看着再来一次!   见赵凰歌神情里的凝重,皇帝倒是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何?”   赵凰歌却是反问道:“兄长当真不知么?北越与西楚战事刚平息,赫连家先后折进去了两个子嗣,他们日日在朝中叫嚣着主战,这时候让他们去西楚,能有什么好事?”   她将话直白的摊开来说,皇帝的第一反应却是:“你怎么知道?”   他的神情带着锐利的光芒,那一瞬间,不像是一个兄长看妹妹,反倒像是打量着一个对手。   是的,对手。   赵凰歌一怔,先前想说的话,在看到皇帝的神情之后,却是瞬间都变成了空白。   下一刻,却见皇帝垂下了眸子,只盯着龙案上镶嵌了螺钿的图案,过了一会儿才道:“朕让他们前去西楚,是有原因的。此番我北越吃了败仗不假,可一仗之败,算的了什么?朕要让他们知道,北越从不认输。”   “可北越现在只能认输!”   赵凰歌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番与西楚一战,北越之所以战败,既不是无能将、也不是无良兵,而是西楚太强了。差距虽不至于天堑,可却无一战之力。”   北越抵不过西楚。   西楚建国几百年,良将强兵粮食银钱处处不缺,可北越不是。   北越才历经三代君主,赵显垣是第四代,刚登基不过八年。   当年太祖皇帝揭竿而起,灭了大食,立了国都。   可直到现在,北越才尚且能够让百姓顾的上温饱。   这般情形下,打仗,苦的唯有百姓。   她这话一出,就见皇帝骤然沉下了脸,道:“你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见皇帝生气,赵凰歌默不作声,良久才问道:“兄长,我并非在长他人志气,而是想让您认清楚现实。”   她看着宫灯映照下的,皇帝那一张已不在年轻的脸,却是没来由的想起了当年他跪在先帝陵寝外,发的宏愿。   他说,要让北越海晏河清,要让这天下之土,尽归于北越。   更要他的父皇,认清楚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十分合格。   抛开感情的成分在里面,赵显垣算不得一个好皇帝。   他穷兵黩武,独断专横,甚至并不十分顾及百姓。   可加上感情来算,他是一个好哥哥。   更是一个好儿子。   “兄长,北越是赵家的天下,可是……百姓也是赵家的百姓啊。”   她放下手中的奏折,绕过龙案,走到皇帝的面前半跪下来,仰着头去看他:“我知道您一生抱负,更知道,父皇死前的恨,让您一刻都不敢忘。可是——既为百姓的神明,便该将天下放在仇恨之上,不是么?”   北越与西楚的战事,是因为赵家的公主。   当年,太祖皇帝灭大食,立国号为北越。   及至睿宗登基时,大食的余孽依旧流窜在各地。   这时候,西楚欲与北越交好,双方递交了国书。   而为了两国邦交久远,当时的西楚皇帝,聘北越的皇八女永宁公主为妻。   睿宗原本不舍掌上明珠,永宁公主为了两国的和平,为大义而舍弃亲人,自请前往。   然后……   死在了西楚。   睿宗时期,这事儿成为了北越的一块心病,可是当时,朝中应对大食余孽已然十分艰难,更遑论替永宁公主讨要公道了。   到了英宗皇帝登基之后,北越休养生息,兵强马壮,终于有能力与西楚一战。   可战事一旦开,便再无止息。   英宗在位三十余年,与西楚的战事有胜有败,却始终未曾将永宁公主的遗骸成功讨要。   直到他死前,这事儿都是他的心头恨。   那是他的幼妹,年少别离,此生再不可见。   英宗死之前,要子孙后代,务必有朝一日一雪前耻,将永宁公主的英灵迎回故土。   这也是为什么,赵显垣登基之后,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执意要与西楚起战事的原因。   赵凰歌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西楚宁可不断地挑起战事,也不肯将皇姑姑的遗骸交给北越。   可事已至此,北越无人可以解此局。   赵凰歌其实可以理解父辈和兄长的恨,可是大抵是因着她这些年的掌权,更觉得,江山既为赵家江山,便该为百姓撑起来一片天。   若为一人,而使千万人丧命,这当真是一个合格的君王该做的决断么?   她这一番话,终于让皇帝低头看她。   小姑娘还很年轻。   她再有十余日,才是十五岁的生辰。   就像是晨起的太阳,不晃眼,甚至于柔和,可是旭日初升啊,终有一日成为那耀眼的骄阳。   他久久不语,只是将手抚上了她的发,而后,停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说,朕错了么?”   赵凰歌摇头。   “兄长没有错,您英明决断,赵家先祖必然为您骄傲。可是,北越眼下,经不起一场战事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北越需要休养生息,您也一样。凭私心而论,我希望您可以养好身体,长命百岁。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希望。只有活着,我这里才踏实。”   前世的时候,赵显垣死在了御书房。   那时战事焦灼,他一连三日不眠不休,已经是那样一个油尽灯枯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耗费?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一路冒着大雨跑出去,乱糟糟的御书房内,唯有他安静闭目。   却再不会醒来。   她强忍着眼泪,却到底有一滴落了下来,划过赵显垣的手指。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骤然缩回了手。   良久,才听得他道:“起来吧,地上凉。”   赵凰歌并未应言,皇帝便拉了她一把,拿帕子替她将眼泪擦了,道:“才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这会儿倒跟小孩子似的?” 第45章 诸多子孙,唯有此女最肖朕   见赵凰歌重新站了起来,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了,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不过,你方才既说了这些,朕也问问你,若依你的话,此时该如何?”   皇帝收敛起笑容,神情里满是肃穆。   赵凰歌依言坐了,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忍,忍一时,方得大局。”   说起政事的时候,她的眉眼也沉稳了下来:“北越与西楚,迟早还有一战,可决计不能是现在。眼下战事才止,秋日一过,便是冬日。届时辽远一带的牧民要安置,安养营的将士们要安置,年节前各地官员、朝中事务皆是高峰期,诸如此类杂事堆积,北越既无人马也无银钱之力,此时挑衅无异于雪上加霜。先安内再向外,如此方才是正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一直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生的稚嫩的,可是她通身的气势,却像是久居高位一般,带着压迫。   甚至,恍惚间给他一种,父皇的感觉。   赵凰歌说完后,见皇帝不发一言,只是盯着自己看,声音里便也带着几分不安:“自然,我这也是信口胡说,还需得兄长来决断。”   她做决断惯了,方才说话时不自觉便忘记了身份,可眼前这位坐在龙案前的皇帝,才是此时的主事者。   赵凰歌的话说完,神情也瞬间柔软了下来。   可皇帝忘不了她方才的模样。   他收回落在赵凰歌身上的目光,好一会儿才玩笑似的道:“父皇早先的话,说的不错。”   英宗去时,赵凰歌还不到七岁,可便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姑娘,就引得他无数次感慨:“诸多子孙,唯有此女最肖朕。”   赵凰歌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脚步都站的有些不稳,咬了咬唇,道:“兄长这话……”   是什么意思?   她显然也想起了父皇的话,却觉得那不过是一个父亲偏疼幼女的玩笑。   但看赵显垣的模样,似乎却上了心。   可还不等她多想,便见赵显垣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目光温和:“如此,朕就可以放心了。”   他说到这里,又伸出手来,拍了拍赵凰歌的头,轻声道:“阿阮,你这样顾大局,朕很欣慰。”   赵凰歌的眼眶骤然一红,下意识道:“兄长不要胡说。”   这话,她听得懂。   这分明就是在交代遗言。   方才还格外理智的姑娘,现下又成了小孩子的做派。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说的对,忍一时方得大局,朕便依你所言。”   他说完这话,回身走到龙案前,却是亲自研了磨,将狼毫递给了她:“当下朝中局势,你也知晓一些,前去贺寿的名单,便由你来定吧。”   赵凰歌下意识叫了一句:“兄长——”   赵显垣却打断了她的话:“这是皇兄,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   男人眼中含笑,内中带着期望。   赵凰歌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依着记忆里对那些朝臣的了解,到底是接过笔,写下了一份名单。   待得写完后,她将笔放回笔架上,方才将名单递了过去:“请兄长过目。”   少女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倒是引得皇帝笑了笑:“不必紧张,写错了也无妨,朕又不会怪你。”   他边说,便去看那上面的名字。   可在看完后,唇却是微微的抿了抿。   “你不是说,赫连家是主战的么,怎会有西丰?”   西丰无姓,为朝中武将之一,常有臣子们戏谑他一声“西大人”。   可皇帝却清楚,他并非无姓,只是身为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他只能披着一个名行走。   而他的亲爹,是赫连家的旁系家主。   见皇帝指着那个名字询问,赵凰歌斟酌了一番,解释道:“自然是为了堵赫连家的嘴。”   她见皇帝疑惑的目光,顿了顿,才继续道:“赫连家接连丧了两子,此番推荐名单里面,必然有他们诸多手笔。与西楚固然不可起争端,可眼下,也需的安抚住赫连家。”   身为国君,需的均衡朝野。内忧外患一个不可有,此番若是全然驳回了赫连家的面子,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他们,必然要心中不满。   臣子的不满若放在寻常尚且还好,可现下,却是特殊时刻。   所以,她才在使臣的名单里面,添了一个赫连家的旁系。   “那,你就不怕他借机挑衅?如此可就与你先前所求背道而驰了。”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在询问,可其实却是在考较她。   赵凰歌自然看的出来,她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要说的话便格外容易出口了:“所以,我才添了齐峰。”   她将手点在那个名字上面,轻笑着道:“御史大夫为人中正,可却桃李满天下,齐峰身为他的学生,只消兄长略作提点,必然能明了圣意。有他做使臣之首前去西楚,起不了乱子。”   说起来政事的时候,小姑娘侃侃而谈,眉眼中尽是神采飞扬。   皇帝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往日里,他瞧见的赵凰歌都是骄纵天真的模样,可原来,骄纵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心思缜密的脑子。   他良久无言,手指敲击着桌面,最后终于开了口:“那便按着这名单来吧,明日朕就拟旨。”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却是道:“兄长不要再问问三公的意思么?”   北越开国之初,朝堂布局便效仿西楚,只是却又与之不尽相同。   比如这朝中的主要官员,便划分为三公三省九部。   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三省乃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至于九部,除却工、兵、刑、礼、户、吏六部之外,另有五城兵马司、督察院和鸿胪寺三部。   除却门下省归皇帝直属以外,中书省和尚书省,分归三公管辖。   丞相掌文、太尉掌武、至于御史大夫,则是掌管中书省。   三公乃是元老,自开国之初,太祖便定下规矩,皇帝事无巨细需与之商议。   诸如今日这般,没有经过三公,直接与她商量后便拍板定案的,却是头一遭。   见她询问,皇帝却是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笑道:“阿阮长大了,朕相信你的决断。”   他说着,又垂眸看着这一份名单,道:“更何况,你已然考虑的十分周全了,便是由三公看过,也必然挑不出错漏来。”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只看着那一份名单,唇边却是带着笑意的。   赵凰歌见状,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此番能够说服皇兄,将出使西楚的使臣更改人员,前世的错误必然不会再重来。   外患危机暂且解决,只要北越有喘息的时间,待得休养生息之后,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正如她方才所说,绝对不能是现在。   赵凰歌才想着这些,便见皇帝将那一份名单收了起来,含笑看着她,道:“说起来,今日朕叫你过来,还有另外一桩事儿。”   皇帝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椅子,道:“去坐着说话,这么站着不累么?”   闻言,赵凰歌顿时笑吟吟道:“站着离皇兄近,我瞧着心里踏实。”   她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却引得皇帝挑了挑眉:“叫朕什么?”   “啊,兄长。”   她吐了吐舌头,便听得他故意板着脸道:“回去坐好了。”   赵凰歌解决了一个心里的大石头,这会儿浑身轻松,顿时笑嘻嘻的依言回去,待得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才问道:“您今日找我还有什么事儿?” 第46章 他有治国之才   她还以为,皇帝是想拿政事考较她呢。   但很显然,并不是。   皇帝的指尖无意识的敲着龙案,神情倒是带出几分为难来:“严华寺里不安全,朕为你安危才让你回来,可是,眼下你生辰还未到,公主大典未曾行过,加冠未成,你却提前回来,此事会落人话柄,不妥。”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明白过来。   当初回来时,她便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听得他这话,顿时接口道:“那,不如我去公主府住吧?那里在宫外,少有人见,便不会落得人口舌。”   其实她心中另有打算,可这事儿不能现在提起来,否则的话,先前的谋划可就落了空。   毕竟,哪有人会前脚受了欺负,后脚就上赶着过去的?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皇帝摇头道:“这也不妥。”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神情里一时有些复杂,倒像是欲言又止似的。   见状,赵凰歌轻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兄长跟我说话也需要吞吞吐吐了?”   她这话一出,却见皇帝叹了口气,道:“阿阮,朕若是让你去做一件你不高兴的事情,你可愿意?”   这话说的绕口,却不妨碍赵凰歌理解皇帝的意思。   她想都没想,脱口说道:“兄长不说,我怎知道自己愿不愿意?”   “朕想让你,去东皇宫。”   皇帝话音未落,赵凰歌已然愣住了。   东皇宫……   这倒是与她先前的谋算一模一样了。   可是,这话会由赵显垣说出来,却大大的出乎赵凰歌的意料。   她的愣怔真心实意,皇帝看着她的表情,见她良久未言,才加了一句:“可成?”   赵凰歌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压着心里的情绪,问道:“为何?”   她若是直接质问,皇帝兴许态度还能强硬一些,可现在小姑娘的神情虽然不大好,声音却还是温柔的。   他便也柔和了声音,诱哄似的,轻缓道:“东皇宫乃是太祖时期便建立的,此番严华寺内是不能再去了,可在东皇宫斋戒,朝臣们即便是知道,也挑不出理儿来,这对你好。”   皇帝说到这儿,见她的神情依然难看,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朕会派人护着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反倒是见赵凰歌脸色最后一分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赵凰歌抬眼看着皇帝,无声的咬着自己的唇,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是质问似的。   良久,才听得她终于开了口:“皇兄,臣妹想问你一件事。”   她再次叫了皇兄,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也引得皇帝微微眯了眯眼。   但他没有再次更正她的称呼,而是顺着她的话道:“你说。”   “你,有必须留着他的理由吗?”   这话,她早就想问了。   那一枚乌油弹被发现之后,皇帝的态度便是护着萧景辰。当时她尚且疑惑,可还可以理解。   毕竟,东皇宫的存在,在北越便是稳定人心的。   所以东皇宫不能出事,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出事。   可是现在呢。   在她当夜设计陷害过萧景辰之后,在皇帝明明知道萧景辰意图“轻薄”她之后。   皇帝不但没有向萧景辰下手,反而……   还让她再次去东皇宫!   赵凰歌有些想不通,萧景辰此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她这话问的尖锐,神情却是困惑的,像是单纯的想请他答疑解惑。   皇帝原本是靠坐在龙椅上的,这会儿却是坐直了身子,看向赵凰歌道:“你想知道吗?”   这一刻,他不再是诱哄的语气,而是真真切切的将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   见赵凰歌点了头,皇帝却并未立刻开口。   他停顿了良久,方才缓缓道:“他有治国之才。”   皇帝的语气轻缓,内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朕往日里,只将你当做孩子来看待,所以有些事情,朕不愿意同你说。但是阿阮,你毕竟要长大。所以,今日朕与你交个底。”   他看着赵凰歌,一字一顿道:“日后朕若死了,他便是帝师,为杞年左膀右臂。”   这话,前世赵凰歌从未听过。   可那时候,赵显垣却的的确确是这么做的。   他临死之前下了一道遗旨,着长公主赵凰歌监国,册封萧景辰为帝师,辅佐新帝。   起初的时候,她与萧景辰之间尚且算是和谐,毕竟内忧外患,为的都是国家稳固。   可是等到外患解决了,世家的纷争、与寒门贵子之间的矛盾,还有针对政事上的见解不同,二人几乎次次都背道而驰。   那之后,她便与萧景辰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漫长争斗。   直到,她死后。   见北越河山凋零,才知她与兄长都看错了人。   所以……   “我不同意。”   赵凰歌站起身来,看向皇帝:“若是,我请兄长收回成命呢?”   她眼中带着隐约的恨意,皇帝看不真切,却瞧得见她面若冰霜:“给朕一个理由。”   赵凰歌克制着心里的恨意,咬牙道:“因为,他不配。”   她这模样,落到皇帝的眼里,却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然后,便听得帝王规劝的声音响起:“阿阮。”   他声音软了下来,话中的内容却是半分都没有软和:“有些事情,兴许只是一个误会。”   皇帝不等赵凰歌开口,便又继续道:“你也体谅体谅朕,好不好?”   赵凰歌抬眼看他,就看到赵显垣眼中的疲惫。   她原先预备的话,便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重生一次,能够再次见到赵显垣,她心中既喜又悲。   喜的是,后来十年里,每次撑不下去都只能靠午夜梦回才能见到的人,如今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洽。   悲的是,便是见一次又怎么样呢,油尽灯枯无可医治,这是既定的事实。   在严华寺里,她不知问了院判多少遍,回宫之后,她又传召了其他的院判。   得到的结果虽然是隐晦的,却也是残酷的。   “皇上龙体欠安,需的静养。”   何为静养?   在宫里,没有医治的法子,药石无灵,才有静养的法子。   静养,等于等死。   而如今,他将这些事情摊开来,与她说死后的规划,却也说——   “你体谅体谅朕。”   那些关于萧景辰的话,赵凰歌突然便不愿意再说了。   何必给他添负担?   她垂眸,敛了眼中的恨与无助,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向他道:“阿阮记住了。”   兄长不知萧景辰真面目,不怪他。   毕竟前世里,她用十年都未曾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如今又怎能苛求皇兄呢?   更何况……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所以——   “兄长放心,我会去东皇宫。”   反正,这最开始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见赵凰歌答应下来,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她的眉眼实在是可怜,因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语气轻柔道:“阿阮别生朕的气,等到你生辰之后,咱们兄妹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他语气这样轻柔,赵凰歌半分责怪的心思都没了。   可她却没有点头,只是说:“时候不早了,兄长别一直看奏折,您也该休息了。”   她知道赵显垣要跟自己谈什么。   前世里,也是她生辰之后,身体衰弱的帝王坐在罗汉塌上,八月的天,还拥着一条毯子。   在她面前,他从不遮掩自己的虚弱。   然后他说:“阿阮,朕想让你上朝,你要不要去?”   那时候她已然预感到了什么,而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   那是皇帝在一步步的为她铺路。 第47章 国师安好   他要在自己死前,让她以女子的身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与年幼的赵杞年互相扶持,撑起来北越的一片天。   而现在,她的重生,不过是重走旧路。   所以,她不愿意接这句话。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琥珀似的,染了泪水之后,便水汪汪的惹人疼。   分明是一张英气十足的漂亮脸蛋,却让人在这时候觉得脆弱易碎。   皇帝叹了口气,憋在心里的话,竟然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中复杂,被诸多情绪所拉扯着,最后只说了一句:“阿阮乖,你要听话。”   赵凰歌抬眼看他,自幼他便喜欢说这一句。   她喜怒哀乐之时,都有他在。   也都有他的诱哄:“兄长在呢,所以你要听话。”   她听话了一辈子,可现在,她只想让兄长活着。   “哥哥,你好好儿的,好不好?”   赵凰歌祈求似的话,最终只得了赵显垣一句:“别难过。”   他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阿阮,别难过。”   他又说:“阿阮,兄长死后,这天下,你帮朕撑起来,好不好?”   那时候她哭得不能自已,现在想起来,依旧满腹心酸。   赵凰歌没来由的将两个不同时刻的脸重叠在一起,强忍着没哭出来,只垂首道:“那我先回去了。”   只是她才想走,便见王顺站在殿外回禀:“皇上,国师到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泪意倒是瞬间被逼退回去几分。   她微微蹙眉,虽然没有开口,可那表情上却写满了一句话:他来做什么?   皇帝倒是毫不意外,拿帕子递给她,无奈的笑道:“擦擦眼泪吧,否则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朕在欺负你呢。”   闻言,赵凰歌勉强一笑,可因着萧景辰的到来,到底是笑的难看。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不乐意跟萧景辰见面,只道:“兄长,我便先回去了。”   从御书房一侧穿过去有个小门儿,可以避开与萧景辰的相见。   谁料,皇帝却没有同意,只是睨了她一眼,笑道:“朕的阿阮又不是见不得人,躲什么,待着。”   他说了这话,便吩咐王顺传人,赵凰歌也只得回位置上重新坐了。   萧景辰来的时候,赵凰歌还在擦脸,因着大力,眼下都有些红,她倒是不以为意,将帕子折好后,便端起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可惜,那一双如兔子一般的眸子,倒是让那冷意打了折扣,取而代之的,则是可怜相。   若是此时有一面镜子在,赵凰歌必然可以看到这会儿自己的模样。   然而并没有。   “贫僧见过皇上,公主千岁。”   萧景辰行了佛礼,皇帝当先笑道:“国师来的正好,坐吧。”   他行了礼,赵凰歌纵然不乐意理会对方,可也只能敷衍道:“国师安好。”   她这话说的冷淡,可那眸子里泪意未褪,眼尾的红衬的人可怜又柔弱,且才哭过的原因,声音里都带了软意。   因此冷淡微乎其微,娇软倒是十分明显。   萧景辰微不可查的看了她一眼,复又收回了眸子,问道:“不知皇上召贫僧前来,有何事吩咐?”   他做完晚课,原本都打算歇下了,却又被皇帝传旨召见了过来。   帝召不可不来,萧景辰收拾了一番便前来,不想倒是见到了赵凰歌。   这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待得萧景辰入座之后,皇帝命人上了茶,这才含笑开口:“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有一样——后日公主去东皇宫斋戒,届时还需国师照料才是。”   这话一出,萧景辰越发意外了。   不过他一向情绪不外露,此时只应道:“贫僧分内事。”   皇帝对他这态度十分满意,这会儿见赵凰歌也冷静了下来,便又温和的看向她,道:“你伤势未曾痊愈,这两日先在栖梧宫养着,待后日院判诊治后,若是无碍了,再过去便是。”   赵凰歌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再听得皇帝提起来,便乖觉的应了:“臣妹明白。”   他们二人说话时,都只看着皇帝,将对面的人当做空气。   萧景辰倒是无意识的,毕竟一则赵凰歌是女眷,二则她才哭过,他看对方是没规矩。   赵凰歌却是有意的,她瞧见对方,脑子里就只想一件事——如何完美杀人。   所以这会儿不看,是得留他的命。   然而皇帝却是瞧着这局面,忍不住挑了挑眉,复又含笑道:“国师,此番公主受了劫难,去东皇宫受戒祈福,也劳烦你替她诵经祈福,消除罪业与祸患。”   不等萧景辰应声,便听得赵凰歌先开了口,淡淡道:“兄长这话说的有理,况且这次出事,国师手染鲜血,按理说是犯了罪业,可不是得诵经祈福,消除罪业么。”   她这话一出,皇帝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反倒是一旁的萧景辰神情自若,闻言只道:“贫僧祈福诵经,为众生,也为己身。”   他眼神清正,可惜赵凰歌却从中品出了几分嘲讽来。   什么叫为众生也为己身?   她也是这芸芸众生里的一员,这众生,可不也将她给带上了么!   赵凰歌心中腹诽,这人面上和善,谁知道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这种败类也能存在于佛门之中,怕是真的仗着佛度众生——   牲畜也为众生!   她在心中将对面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这会儿倒是带上了几分笑模样,可若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内中满是算计。   便是离她这么远,萧景辰也能感知到对方的恶意满满。   他无声的转动着手中佛珠,倒是皇帝笑着打圆场:“国师说的是,河阳年岁小,此番又历了劫难,朕心中既愧疚又心疼,还望国师多多体谅。”   皇帝这么说,萧景辰自然不敢这么接。   他只双手合十道:“圣上慈悲。”   慈悲是真慈悲,毕竟眼下这殿内的三个人里面,唯有他一个笑的跟佛爷似的。   赵凰歌有些看不下去赵显垣替自己这么说话,因起身道:“皇兄,时候不早了,臣妹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还端端正正的行了礼。   私底下,在赵显垣面前多么没规矩都可以,但是在外人面前,她的规矩做的比谁都好。   可惜,越是这样,皇帝越知道,小姑娘这是有脾气了。   念及此,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点头应了,温声道:“回去路上慢些,让宫人给你掌灯。”   闻言,赵凰歌含笑应了,直接便出了门——这一次是彻底拿萧景辰当了空气。   她这模样,让赵显垣无奈摇头,待得人出了门,方才温声看向萧景辰:“国师勿怪。”   萧景辰自然不会怪,与皇帝行了礼,道:“圣上勿挂心。”   ……   赵凰歌出了殿门后,却并没有直接回栖梧宫,反倒是站在了御书房外的空地上。   这里的方砖她不知踩过多少遍,可如今真真切切感知着脚下的砖石,她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夜风渐大,吹得她襦裙鼓荡,越发显得身姿纤细,像是风大些就能被折断似的。   萧景辰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赵凰歌。   他脚步微顿,莫名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就像是……这人如这夜晚的风,会顺着飘走,再也不见。   他微微蹙了蹙眉,便见赵凰歌回过头来。   宫灯照亮了殿前的路,她手中拎着一盏灯,也将她整个人都照亮了。   眼尾红晕褪去,她便又是那个高不可攀傲不可攀的赵凰歌。   “国师。”   见她没走,萧景辰倒是不意外:“公主。”   赵凰歌微微弯唇,拎着手中的灯笼,冲着他晃了一晃:“夜深路窄,本宫送你一程?” 第48章 公主之能,不遑多让   闻言,萧景辰神情不变,淡淡道:“不敢劳烦公主。”   他分明神情是客套的,可赵凰歌就是察觉到了他的抗拒。   啧,这倒是有意思了。   赵凰歌双眸弯了弯,再看他的时候,便满是笑意:“国师不必客气,反正本宫也睡不着,走一走挺好的。况且——我还想讨教讨教,国师要为本宫念什么经呢。”   若是可以,萧景辰倒是想为她念一出“地藏经”。   超渡这种不信神佛的,最为适用。   可惜身为国师的萧景辰,自幼便不大爱造口业,所以现下面对赵凰歌,到底将那三个字给憋了回去。   “公主请。”   萧景辰说完这话,站在原地等她而行。   赵凰歌不想他倒是应承的这么干脆,一时有些咬牙。   让她走在前面,这是真拿自己当掌灯的小丫鬟了?   她无声的磨了磨牙,到底是眯了眯眼,当先朝着外面走去。   毕竟,就算是真的想闹什么,也不能在御书房门外,皇兄还没走呢。   萧景辰倒也没有真的打算让她做个掌灯的丫鬟,眼见得她前行,便与她错后半步,一同往外走。   夜色浓重,雾色弥漫开来,也让这道路变得不那么真切。   然而这一抹烛火却又照亮了前行的方寸之地,又让人格外安心起来。   可惜,赵凰歌的神情却着实算不得安心的模样。   佛像味道早在长年累月之间在男人的身上浸透了,这会儿便是在她身侧,也叫人闻的真切。   这味道于她而言,的确没什么好的回忆。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眼见得离御书房远了些,倒是不再伪装,站住了脚步。   反倒是萧景辰还问了她一句:“公主怎么不走了?”   男人问的理所当然,赵凰歌站定脚步,回头看向他,无声的笑:“才想起来,本宫与国师的路南辕北辙,倒是不能走下去了。”   她话里有话,萧景辰倒是不动如松:“原来公主还知道。夜深了,公主早些回吧。”   他的眉眼里一派的平和,像是她方才只是一个小孩子胡闹似的。   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看着他夜色下依旧清明的眉眼,轻笑:“时候尚早,本宫回去也睡不着。虽说与国师的路南辕北辙,可还是得夸赞国师一句,国师,好手段。”   她这话,几乎挑明了说,萧景辰却偏要装糊涂:“不知公主说的哪件?”   赵凰歌眯眼看他,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却如他身后的雾一般,在这夜色里,叫人瞧不真切。   她嗤了一声,道:“每一件。”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每次当她以为自己要了解一些这人的时候,就会栽一个跟头。   不过无所谓,他的底牌她已经清楚,其他的看不看得清也无所谓了。   此人,留不得。   赵凰歌眼中杀机尽显,萧景辰却浑然未觉,甚至还能与她客气:“公主谬赞,公主之能,不遑多让。”   他这是明晃晃的将话给挡了回来。   赵凰歌捏紧手中的灯笼,目光锁着眼前人,带着挑衅:“今夜有雾,路怕是不好走。希望国师也可如以前这般,不摔跟头。”   她这话戾气太重,内中还带着满满的恶意,可眼前人就像是泥捏的性子一般,竟然还能含笑回她:“借公主吉言,愿公主也是如此。”   你来我往的交锋,赵凰歌没占着什么便宜。   说起来也是好笑,大抵是因着这岁数回去的原因,她如今这心性竟也重新捡回了十几岁时的争强好胜。   哪怕这些口头上的争斗丝毫没有什么意义,可是现下看着萧景辰的时候,她依旧忍不住的想要争一口气。   因此这会儿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不怒反笑,眉眼里甚至还多了些期待:“这两日身体不适,本宫便不去打扰国师了,待得过两日去了东皇宫,届时还需得国师照应一二。”   她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复又弯唇道:“国师为佛门中人,大抵清心寡欲惯了,不知道本宫在外的浑事儿——我这人脾气不大好,届时若是搅扰到国师不得安宁,还望国师多多体谅。”   小姑娘眉眼带笑,内中却皆是戾气。   分明是在警告她,可萧景辰却没来由的想起来四个字“张牙舞爪”。   他无声的弯唇,眼中柔和依旧,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气得想打人:“好说,贫僧的确清心寡欲惯了,公主若去了之后,觉得心浮气躁,也可随着多念念经——可以静心。”   最后四个字一出,赵凰歌的眉眼顿时多了几分恼意。   谁要跟他念经?!   眼见得这人满脸包容,赵凰歌一时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咬了咬牙,气得拂袖转身。   可才走了两步,却又骤然回头,脸上的怒意不复存在,笑的一脸意味深长:“是了,有件事忘记跟国师说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那眼中的笑意,看的萧景辰心中一阵警铃大作。   下一刻,便听得她语气轻慢道:“国师记得在东皇宫多备点纸,本宫这人脾气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糟蹋东西,尤其是……抄写好的佛经。”   她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余音袅袅飘在空中,也成功的让萧景辰变了脸色。   清心寡欲、不为外物所扰的国师萧景辰,再一次想起了那天晚上被她支配的恐惧。   被糟蹋的佛经、被染上了墨汁的狼毫……   他磨了磨牙,脸色也终于难看了下去。   二人一个意得志满、一个面色不善,方向是背道而驰,脚步倒是一样的快。   只不过,一个是得意的,一个是被气的。   一条路分两头,渐行渐远后,那背影便也消失在了夜色中,再不可寻了。   ……   待得二人的身影都不见了之后,才有人悄然的回了御书房。   “皇上。”   皇帝仍旧在批阅奏折,听得人进来,头也不抬,甚至连写字的动作都未曾停下:“说。”   那人见状,方才轻声回禀了起来,待得说完后,又道:“现下都走了,只是瞧着剑拔弩张的,不大好。”   他下了结论,倒是让皇帝成功的停了停笔。   那一本奏折已经被批阅完,皇帝将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拿狼毫笔沾了沾墨汁,又翻开了新奏折,却迟迟的没有下笔,而是自言自语道:“已经如此不和了?”   皇帝的话,并没有人回答。   自然,皇帝也不需要人回答,又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那人闻言,再次行了礼,无声的退出了殿。   皇帝看了眼那奏折,却什么都没看进去,索性直接将奏折和上,又将笔放在了笔架上,自己则是伸出手来,捏了捏山根。   大抵是看的久了,连眼睛都酸涩疼痛,这般捏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觉得那疼痛愈演愈烈。   皇帝直接靠在龙椅上,闭了一会儿眼,才轻声道:“倒也是好事。”   室内无人,这话他也并非说与旁人听的。   再睁眼时,便见皇帝眼中的疲倦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若有所思。   方才闭眼的时候,他竟然没来由的想起了赵凰歌的脸。   因着年岁尚小,脸上还带着稚嫩。   可是在谈论政事的时候,却是与年龄丝毫不符合的沉稳。   这样的赵凰歌……   他还是第一次见。   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那一张被自己折起来放好的名单上。   那是赵凰歌写的。   内中每一个人,都彼此制衡,却又安排的恰到好处。   偌大的御书房内落针可闻,除却皇帝轻微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良久,才听得男人呓语般的低喃:“阿阮啊,的确长大了。”   那声音格外轻飘,风一吹,就散了。 第49章 杖责绛珠   赵凰歌一路急行,待得回宫后,进了亮如白昼的栖梧宫内殿,再想起来自己方才那近乎幼稚的举措,不由得又有些失笑。   锦心在她身后追了一路,先前也不敢叫她,待得进了殿内后,瞧见她神情里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这才小心翼翼的笑道:“公主把灯笼给奴婢吧,奴婢去熄了它。”   赵凰歌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拎着灯笼呢,她摇了摇头,将灯笼递了过去,又见她一身风霜狼狈的模样,问道:“本宫不是让你先回来了么?”   她倒是吩咐了这话,可锦心哪里敢真的抛下她一个人先回来?   “奴婢只远远的跟着,并未听到公主与人交谈的内容。”   锦心低眉顺眼的懂事儿,赵凰歌则是无奈的笑道:“没问你这个,夜间风大,罢了,你也下去安置了吧。”   见她没有生气,锦心这才笑着应了,行礼后,拎着灯笼出了殿门。   眼下时候还早,赵凰歌毫无困意,索性便去了外殿,也不叫人研墨,自己研磨好了,开始抄写经书。   上次严华寺内,长明殿着火之事,与她脱不了关系。为了栽赃陷害一个萧景辰,把给先祖们供奉的长明殿都烧了,这事儿古往今来怕也只有她赵凰歌一个人干的出来。   先祖们大抵是大度,到现在连一个托梦骂她的都没有。   可没有归没有,这些时日,赵凰歌日日抄写经书供奉在先祖牌位前,也是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愧疚心,给先祖们请罪呢。   只是今日这经书不过才抄写了片刻,她便写不下去了。   宫人们都在外面候着,殿内唯有她一个人。   穿堂风吹过,角落的香龛里燃着馥郁的龙涎香,让她的眉心也微微的蹙了起来。   方才只顾得与萧景辰斗法,可现下独处下来,她却又不自觉的想起了皇兄的话。   想他交代遗言一般的嘱托,更想他对萧景辰轻描淡写的态度。   她写不下去,索性将笔搁在了一旁,将抄写了一半的经文推到一旁,自己趴在了桌案上。   眼前墨香与殿内熏香混合着充斥鼻端,她思绪却早已魂飞天外。   说实话,其实她最开始知道要被接出严华寺之后,存的打算便是要去东皇宫的。   公主大典未曾举行,她的箴言还未被公之于众,这个隐藏的祸患,必须得赶在生辰之前除掉。   而去东皇宫,不管是找萧景辰的破绽对他予以致命一击、还是破解箴言的雷,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因着她才害了萧景辰,若是由着自己提出来,必然会让皇帝怀疑。毕竟,哪有人前脚才被轻薄了,后脚就上赶着过去的?   所以她一直在想办法。   原本想要借着太后或者皇后的嘴,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却是皇帝自己说了这话。   在他知道萧景辰“轻薄”过她之后,却还以误会为由,将她送到东皇宫。   甚至今夜,还刻意让萧景辰与她见了面。   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之间隔了十多年的时光,赵凰歌每每想起来赵显垣的时候,只有那模糊了的关心与爱护。   毫无疑问,他是极为护着自己的,可正是因此,才越让赵凰歌有些难以接受。   他怎么能这么做?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不但如此,还明晃晃的告诉她,待得百年后,萧景辰将为帝师。   赵杞年是个小白眼狼,再加上一个狼子野心的萧景辰……   这是生怕北越不亡国呢!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骤然抬起头来,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   因着她醒来之后便是在严华寺,眼前接触到的最大祸患便是萧景辰,所以赵凰歌这些时日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除掉对方。   可如今回了宫中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若是就此直接除掉萧景辰,怕是还会起反效果。   且不说皇兄对他的信任,单说朝臣与北越百姓们心中国师的地位,这般除了他,根本就无济于事。   况且,此番她观察下来,萧景辰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   杀了一个萧景辰,焉知对方不会再抛出来另外一个赵钱孙李出来?   所以根本之计,便是留着耐心,借由萧景辰的手,挑起来内斗,再以萧景辰挖出他背后之人,届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至于皇兄……   待得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便可以认清楚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了。   ……   “公主,奴婢来给您上药。”   丫鬟的声音传进来时,也让赵凰歌的神智归拢。   那声音格外陌生,赵凰歌目光凌厉的看过去,便见绛珠端着药站在那里。   她未曾敲门,擅自进来,此刻就站在她不远处,神情里满是讨好。   赵凰歌却是骤然沉声:“谁准你进来的?”   这话一出,绛珠顿时浑身一激灵,被她的目光吓到,颤声道:“奴婢,奴婢想着您该上药了,所以……”   “本宫允你进门了?”   赵凰歌心里不顺,偏赶着这人往上凑,她眸光冰冷,冲着外面道:“来人。”   话音未落,便见绵芜快步走进:“公主。”   绵芜才请了安,就见绛珠在这里,顿时心头一跳,旋即沉声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未经允许擅自进门的?”   这也是赶巧了,她才去安排事宜,锦绣受伤,锦心下去了,殿外守着的都是二等丫鬟。   绛珠又是今日皇后送过来的,其他人谁敢拦着她?   这才叫她钻了空子。   绵芜迅速想清楚了来龙去脉,自己当先给赵凰歌磕了头:“都是老奴的过错,请公主责罚。”   赵凰歌自然不会责罚绵芜,闻言只是看着她道:“本宫这里,不守规矩的该如何处罚?”   绵芜顿时明了了她的意思,恭谨的回禀道:“回公主,刑杖十,月银减半月。”   其实她这里规矩并不严格,寻常的时候,也没有因为哪个宫人犯错被责罚的。   不过,绛珠可就不同了。   闻言,赵凰歌满意的勾了勾唇,点头应了,道:“那就拖下去吧。”   她们二人说话,完全没有给绛珠反应的过程,这会儿眼见得绵芜着守卫们进了门,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要被惩罚。   她当下就慌了神儿,忙的跪了下来磕头:“公主恕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是第一天过来,并不知道您这里的规矩,原先在皇后那边……”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凰歌打断了:“本宫倒是忘了,你既是在皇嫂那里当过差,便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如今知法犯法,倒是要罪加一等,拖出去。”   绛珠没想到拿皇后说事儿不但没用,反而还加重了刑法,她再想求饶的时候,已然被侍卫们给堵了嘴。   人迅速的被拽了出去,外面还能隐约听到呜呜声,殿内已然恢复了平静。   赵凰歌看了一眼绵芜,见她还跪在地上未曾起身,原本的怒意倒是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奈:“本宫没怪你,嬷嬷快起来吧。”   她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又道:“方才不是你的错,本宫借题发挥罢了。”   赵凰歌承认的坦荡,绵芜却依旧有些自责:“今夜的确是老奴看护不利,幸好进来的是个谄媚的奴才,若是别的……”   她一时竟不敢想下去了。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一时有些好笑,转移话题道:“嬷嬷来的刚好,才说要上药呢,您帮我吧。”   她说着,自己先去了内室。   绵芜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面随着走了进去。 第50章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先前绛珠拿过来的药自然是不能用的,院判们虽然给开了药,可是赵凰歌用的却都是栖梧宫这里自制的。   十分好用,却也,十分疼。   饶是绵芜已然极尽轻柔,赵凰歌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后腰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是刺客行刺萧景辰那晚,她被那刺客划伤的。   原本那处不该这么严重的,可是第二日她便与萧景辰在山下滚了一遭,不但旧伤没好,还添了大大小小的新伤无数。   如今这一具身体瞧不出金枝玉叶的软来,反倒是狰狞的像是被人虐待过似的。   这样的触目惊心,绵芜每次看都自责且心疼。   赵凰歌疼的偏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得轻笑道:“嬷嬷这般模样,倒让本宫心里都疼了。”   她油嘴滑舌,引得绵芜叹了口气,无奈道:“您倒是笑的出来。”   待得上了药,绵芜又替她将伤口包扎好,到底是有些不踏实,轻声嘱咐她:“公主日后,也当心些吧。”   这样花儿一样的姑娘,落得浑身是伤,算怎么回事儿呢?   她是真心疼爱自己,赵凰歌心知肚明,这会儿见绵芜难受,自己也随着坐起了身子,反握着她的手道:“嬷嬷放心,本宫心里有数的,我这一条命金贵,可不能浪费了。”   分明是安慰的话,可不知怎的,绵芜心里听着,却越发觉得难受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笑着拍了拍赵凰歌的手,知道她现下躺不下去,便又拿了软枕来给她靠着。   做完这些后,绵芜想让她转移思绪,忘掉身上的疼,因此便斟酌着问道:“先前书局倒是进了一批话本子,老奴拿过来了几本,您现下可要看?”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以前她看话本子,绵芜都是要规劝自己一番的,如今倒是主动让她看了。   可见这伤患,果然是有特权的。   不过她这会儿并不打算看,因此只摆了摆手,又道:“不必了,不过倒是有事儿让嬷嬷去做。”   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听得殿外的呜呜声消散,这才轻慢道:“本宫近来不在栖梧宫,你盯紧了绛珠。”   皇后将人塞过来有她的目的,赵凰歌也不打算就这么一顿板子就将人打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绵芜了然她的意思,郑重地点了头:“公主放心,老奴一定看好了她,不叫她在这里生非。”   她的能力,赵凰歌还是信得过的,因笑道:“不过也不用盯得太紧,适当时候让她跳一跳也挺好,只要不过了界便是。”   比如今夜,若不是绛珠跳了,她怎么得机会惩治对方。   “这些都是小事儿,我如今却有一件要紧事叮嘱嬷嬷。”   赵凰歌说起来这些的时候,坐直了身子,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您这些时日替我留意着宫内,若有什么异常之处,便报给本宫。”   皇兄身体不好,皇后跟太后,她一个都信不过。   虽说身为一个小姑子,插手后宫事宜不大妥当,可一想到前世里皇兄死后,那些上蹿下跳的人,她便忍不住咬了咬牙。   除却那个“箴言”之外,其他的流言蜚语,她倒是还真的不在乎。   所以,敢作妖的人,来一个,她就摁死一个!   见赵凰歌眉眼中的戾气,绵芜不由得心惊肉跳,旋即低下头去,恭声道:“老奴记住了。”   赵凰歌说完这些,又想了想,着重说了几个需要盯着的嫔妃,末了才笑道:“这些时樱花国宫不在,就辛苦嬷嬷了。”   她说这话既熨帖又窝心,倒是让绵芜有些赧然,道:“老奴无用,不能为公主分忧,唯有这些小事儿,公主不嫌弃便好。”   她这话,引得赵凰歌笑了笑,声音也柔软了下来:“嬷嬷不要自谦,你在这里,本宫心里才踏实呢。”   这话,她说的是实情。   母后随着父皇去了,那时年幼的她无所依仗,若不是绵芜这个旧人在自己身边,赵凰歌哪会长得如现在这样好?   皇兄疼爱她不假,可他到底是男子,自己越发大了之后,不管是第一次月信,还是身体上的变化,都是绵芜嬷嬷引导着她的。   念及此,她又握着绵芜的手,轻声道:“所以,嬷嬷也要保重自己,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陪着本宫。”   小姑娘眼中的依赖,让绵芜的眼眶有些发酸。   她重重的点头应了,笑道:“好。”   二人说了一会儿贴心话,绵芜这才想起来自己先前来的目的,因道:“是了,老奴都糊涂了。”   她替赵凰歌重新将被褥盖好,一面笑着问道:“后日您去东皇宫,届时让锦心跟着吧?”   绵芜只知道赵凰歌在严华寺出事,却并不知道萧景辰轻薄了她的事情。   否则的话,怕是第一个以命相阻不让她去东皇宫的,就得是绵芜。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道:“不让她去。”   闻言,绵芜倒是楞了一下,笑着问道:“怎么,可是锦心做的哪里不妥么?或者,让老奴跟您过去?”   锦心锦绣,二人是伺候赵凰歌的老人,五岁起便跟着她了,按理说来,这两个人她用的最顺手的人了。   不过这两个人里面,赵凰歌最偏爱的还是锦绣,否则上次去严华寺,因着受戒只能带一个仆从的时候,她也不会只带锦绣了。   见状,赵凰歌笑了笑,道:“不,这次去东皇宫,本宫不带栖梧宫的人。”   若不是绵芜提醒,她险些都要忘了这事儿,现下才想起来,因道:“你明日一早便去传信,把藤萝跟晚霜带来。”   藤萝晚霜,这两个是长公主府的丫鬟。   虽然赵凰歌一日都未曾去长公主府住过,可是绵芜对那里的丫鬟却是清楚了然的。   因此更知道,这二人……   不是寻常的丫鬟。   因着先前伺候过先皇后,所以绵芜嬷嬷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更知道长公主府里的人,明面上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奴仆,实际上,却都是先帝安排好的暗卫。   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她虽不知龙虎司,却也知道先帝的安排。   现下见赵凰歌竟然动用到了长公主府的人,一时也有些紧张,神情越发恭谨:“好,明日一早,老奴就去让她们进宫。只是她们两个够么,可需要再带些其他的人手?”   她这样紧张,赵凰歌笑着应了,又宽抚她道:“嬷嬷也不必这么紧张,东皇宫里比严华寺安全,此番必然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若不是本宫想让锦心帮您照看宫里,压根也不用从长公主府调派人手。”   她说的贴心,绵芜也笑了起来:“公主体恤老奴,老奴都记着呢。”   二人略说了几句话,眼见得时候不早,绵芜这才告退了。   绵芜去了之后,赵凰歌方才缓缓地收敛了笑意。   对绵芜说的时候,赵凰歌极力将事情的严重性压到最低,不仅是她,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去东皇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祈福。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为何要借故去东皇宫。   因为那里是唯一一处,可不经宫门,直接出宫的地方。   她抱着被褥,神情里却是一片冰冷。   此番去东皇宫,她不但要辖制萧景辰,还要救出来桑枝。   她嘴上说的不在意,可却清楚的很,桑枝在萧景辰手里,就是她的软肋。   所以,桑枝必须要救。   不但如此,她还要扭转局势,利用萧景辰,做一些其他的谋划。   幸好她有龙虎司的人动手,才不至于束手束脚,可是龙虎司也需的用对了地方。   否则,可就是递上去的把柄了! 第51章 公主千岁   一夜无梦。   秋日天高云淡,晨起的时候,透过窗户便可看到朝霞浸染宫殿的光芒,琉璃瓦五光十色,霎是好看。   赵凰歌吃了早膳,又在房中消磨了一会儿,这才带着锦心去了永安宫。   昨儿个她回来,原本就该去给太后请安的,之所以拖到现在,不过是懒得与太后打交道罢了。   但今日再不去,面儿上就不好看了。   绵芜原还想规劝她几分,这会儿见她主动前往,倒是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心疼,因悄声道:“若是太后说什么不中听的,公主只管回来,也不必特意委屈自己。”   便是她不说,赵凰歌这些年也未曾委屈过自己,太后想给下马威,在旁人那里行得通,她这里却是一回都没成功过呢。   不过现下听得她这话,赵凰歌也不由得笑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哪儿能让她欺负了我去。”   小姑娘眉眼中带着骄纵,绵芜心里踏实了几分,又嘱咐着宫人好生伺候,自己则是送她出了门。   到了永安宫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今日恰逢初十,后妃们都会前来给太后问安。她此番是因着受伤回的宫,说起来是不合规矩的,这古往今来,只有她这一个公主在公主大典之前因故回转,说起来是皇兄心疼她,可赵凰歌也不愿意让人因此拿住了话柄,传出去对她与皇兄都不大好。   她打定了主意,为了避让嫔妃们,还特意来晚了小半个时辰。   奈何有人不想让她如愿以偿。   还未到永安宫正殿,便听得里面传来的笑声。   赵凰歌步子一顿,眉眼便先沉了下来。   不等她转身走,宫人已经先迎了过来:“奴婢给公主问安,公主千岁。”   她的声音不算小,笑吟吟的话,瞬间便让殿内也安静了一瞬。   赵凰歌捏了捏袖口,淡漠道:“平身吧。”   那宫人起身,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公主稍后,奴婢去给太后娘娘回话。”   只是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殿内传来老人有些热情的声音:“是河阳来了吧?快进来。”   宫人打起了帘,也让赵凰歌看清楚了正殿里的情形。   两侧分坐着六七个后妃,一个赛一个的打扮娇艳,如那三春的花一般。   只除了皇后。   大抵是年岁大了,她穿着藕荷色的暗纹宫衣,瞧着倒是十分的稳重,与同为后妃的女子们反差明显。   正中央坐着一个老妇人,她才过了六十,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这会儿太后脸上笑容未断,手上捏着一串佛珠,神情瞧着倒是欢喜,可惜赵凰歌却并未从对方的神情中窥探到几分真心实意。   她也只是扫了一眼,知道这会儿走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进了殿。   “给太后请安,见过皇嫂,各位娘娘。”   除却太后跟皇后之外,其他的那些嫔妃,便是位份摆在那里,于赵凰歌而言,也不过是妾室。   纵然是皇家的妾侍,她这位嫡出的长公主,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那些嫔妃们显然早知道赵凰歌的名声在外,倒是谁都不敢挑理,纷纷站起来笑着还了礼。   待得她们都寒暄过后,太后方才乐呵呵的笑道:“快坐吧。你来的正好,哀家才想着派人过去看你呢。”   一旁的皇后也随着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个知道你回来后,太后心里便惦记着,有宫人来回了话,说你身子不适不能来请安,她更加不放心了。方才还在问本宫,‘昨日既是去见了河阳,可看着可还好?’现下见你精神不错,太后可算能安心了。”   她二人这番话,倒是让赵凰歌神情微闪。   昨日她的确没来过,不过也没让宫人来敷衍太后。   能这么做的,只有绵芜嬷嬷。   她倒是想的周全。   赵凰歌知道绵芜的性子,心中无奈一笑,一面弯唇笑道:“多谢太后费心,我才受了惊吓,大夫说需的好生将养,昨日才没过来。这不今儿个才好点,就来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皇后道:“昨儿个为了见皇嫂时好看些,我脸上还敷了三层粉才遮掩了病容,您必然没看出来吧。”   她话里带着几分得意,一脸小女儿的骄矜,皇后先前预备的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难不成让她说,昨儿个赵凰歌的状态很好,是故意不去见太后的。   皇后只能笑了笑,赵凰歌则是掩唇咳嗽了几声,一面拿帕子不动声色的擦嘴。   顺便,也露出了还手腕与脖颈处的伤痕。   太后的毛病便也挑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换了一副关心的模样道:“虽说你这次回来不合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终归还是你更重要些的。若是不成,那公主大典延后举行便是了。”   这话里话外都是为她着想,可惜若是这一番话传出去,那就是杀人诛心了。   古往今来,她做了第一个不遵守规矩的公主便罢了,还要做第一个让公主典都延后的人,说出去,怕是更得让人口诛笔伐了。   赵凰歌抿唇一笑,只道:“哪儿能如此,老祖宗的规矩破不得,只是严华寺内出事,国师测算过,才将受戒之地换成了东皇宫。这两日我身体虚弱,故而先在栖梧宫待两日。等到国师将东皇宫布置好后,便又要前往了。”   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去问萧景辰,纵然真的问了,以那人的性子也不能打她的脸——那无异于打皇帝的脸呢。   赵凰歌这一番话,却是让太后她们先前的谋划都给打了水漂。   太后原本打算的好,当着后宫嫔妃们的面儿,让所有人都看一看她不守祖制,传出去自然有的是人弹劾她。   可惜她现下这一番话,便是眼下有人黑白颠倒的传了闲话,这些话也扑腾不起来什么水花。   太后一时有些气闷,偏生这会儿还有嫔妃不长眼色,好奇的问道:“公主不是在严华寺待的好好儿的么,怎么就好端端受伤了,那里又为何待不下去了?”   这话一出,太后顿时在心里骂了那人一句棒槌。   赵凰歌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倒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那是坐在右首侧的女子,在座之中,就属她穿的最是鲜亮。   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一袭桃粉色的宫衣,腰间系着环佩,粉面桃腮眼波流转,随着说话时,耳环不经意划过脸庞,倒显得脸比那玉色的耳环还要更白嫩几分。   赵显垣对女色并无太大需求,宫里有位份的也不过十几个,生子的不管夭折不夭折都晋升了妃位,至于没有生过子嗣却又晋升了妃位的,也唯有眼前这一个。   前年才被纳进宫的丽妃。   说起来,这位丽妃娘娘也算是一个奇葩中的奇葩。   她家世中等,姿色虽然不错,可在这连一棵树都得生的貌美的宫中,却也不算出挑。   若说她性情好也算,然而她的性情着实不算好。刚开始还有人想要拉拢她,可惜在见识了她的嘴毒以及不经脑子就出口的话之后,便也没什么人乐意与她交流了。   可就是这样哪哪儿都不占的一个人,进宫不过一年就被封了妃子,且到现在还三五不时的被传召侍寝,这可就扎了后宫人的眼了。   外人都说这位丽妃娘娘是个工于心计手段厉害的,可赵凰歌却心知肚明。   她……   就是个棒槌。   赵凰歌无声嗤笑,倒是格外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京中出了些变故,波及到了严华寺,连长明殿都被烧了。国师说,这是祖宗降罪呢,所以本宫才不能在严华寺继续待下去了。” 第52章 后宫不干政   她这话一出,丽妃却是一愣,问道:“这两者有关系么?”   所以说,棒槌有棒槌的好。   比如现在,旁人都不会问下去,她却会刨根问底。   赵凰歌弯唇一笑,道:“自然有关系,严华寺历代受庇佑,如今皇上政治清明,却有祖宗降罪,这说明,是京中有些人不安分了。这般情况下,皇兄既要查万恶之源、又要给祖宗请罪,严华寺内是不是就得先空置着?所以,我就得挪到东皇宫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在场却已然有人出了冷汗。   无人知道她话中意思的真假,可却不敢有人敢赌这一把。   包括丽妃在内,每个嫔妃的身后都站着自己的家族,而这些家族里面,谁又是真正干净的?   能在这宫中存活下来且占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自然,丽妃这个没脑子的棒槌除外。   可其他人呢?   因此赵凰歌说完之后,殿内便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丽妃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便见太后已然先沉声开口:“后宫不干政,既是涉及到了朝堂的事情,便不必再提了。”   她原本是想着借由这些人过来给赵凰歌扣实了帽子的,可现下,倒是让她把其他人给唬住了。   太后脸色不大好,其他人原本也因为赵凰歌话中的意思而开始各自都动了小心思,眼下听得太后这话,顿时便都顺势应声。   反倒是赵凰歌抿唇笑了笑,似是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太后说的是。”   她并不称呼为母后。   事实上,即便太后晋升了这么多年,甚至连尊号都上了,可是在赵凰歌这里,从未将她当做真正的长辈来看。   反正……   她也没拿自己当后辈看就是了。   有皇帝在场的时候,为了不让兄长不开心,她尚且还能伪装一二,现下没有他在,谁乐意伪装。   今日肯来,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有了方才赵凰歌那一番话,眼下虽然太后不让再提,可是这些人却到底各自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人呐,就怕想。   不想的时候,尚且觉得万世太平。   可只要心虚的时候,一回想,便会觉得,处处都是错误。   因此不过坐了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先想要起身告退了。   “时候不早,臣妾就先不打扰太后休息了,改日再来给您问安。”   这位太后寻常的时候就不大见后妃,每月规定的一次请安,是众人必须要来的。其他时候,倒是有人零零散散过来,但一个月也见不到太后几次面,每次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回去了。   然而今日,太后却显得兴致格外好,竟然拉着她们聊了大半个时辰。   这些人都不是傻的,就算是起先不知道为什么,可看到原本该在严华寺的长公主出现在了永安宫,便都明了了。   可惜,若是寻常时候,她们还乐意添乱,现下知道可能有一把火要烧到自己头上来,便都有些坐不住了。   有了一个开头的,其他人便也都打算起身离开。   太后今日目的已然泡汤,现下见这些人要走,倒也没有再阻拦,只淡漠道:“既然如此,便都回了吧,正好哀家也乏了。”   闻言,众人便都起身行礼告退。   赵凰歌走在后面,她最后一个请了安,那姿态却是带着敷衍:“太后,那我也先走了。”   在太后面前,她既不用儿臣,也不用谦称,当年太后还曾因此试图责罚她,可却被赵显垣拦了下来。   于是现在二人之间,依旧维持着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太后眯眼看了看她,却并未立刻叫她走,只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好好修养,改日去了东皇宫,莫要给国师找麻烦。”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你如今也大了,不比小时候,到底要稳重些才是。”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诫她,可惜赵凰歌却看得见她眉眼里满满的恶意。   赵凰歌心中一阵厌恶,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减。   “太后放心便是。”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朝外走去,丝毫不将对方的话往心里去。   毕竟,这人也不值得。   待得人走后,太后却是捏着椅子,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赵凰歌方才那模样,在一瞬间像极了先皇后。   ……   出了宫门后,赵凰歌脸上的笑意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才出门就冷了脸,这模样自然被门口的宫人们看了个真真切切。   不过她一向如此,反倒是让那些宫人们见怪不怪了。   锦心就在门口等着,这会儿见她出来,忙的迎了上来,声音里都带着担忧:“公主,您没事儿吧?”   不过,自家公主这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见状,赵凰歌摇了摇头,才打算说什么,却被人叫住了:“河阳。”   听得声音,赵凰歌下意识回头,却见皇后就站在一侧,正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   这倒是稀奇了。   虽说昨日两个人见面难得没有吵架,可赵凰歌也不认为,两个人就此和解,甚至能让皇后等着自己的地步。   毕竟,方才在殿内的时候,她还当着面儿给自己上眼药呢。   如今转头却在这里等自己,必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倒是格外快的挂上了笑容:“皇嫂还没走?”   见赵凰歌停住脚步,皇后则是带着宫人走了过来,笑道:“等你呢,昨樱花国宫有事要忙,都没能与你好好说话,杞年夜里还念叨你好几次。他这会儿没功课,去含章殿坐坐?”   含章殿是皇后宫中主殿,这是邀请自己跟她回去呢。   赵凰歌心中警铃大作,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甜软了起来:“原本皇嫂叫我,该是随着过去的,只是臣妹这会儿不太舒服,得先回去歇着了。”   她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在撒谎,若是去了含章殿,见到赵杞年,她头疼怕是更重几分。   现在她脑子里一团浆糊,眼前的事情还理顺呢,实在是不想去见那个一团烂账的小白眼狼。   赵凰歌都这么说了,皇后便也答应下来,笑道:“也是,你如今身体不适,该是好好养着,改日好些了再去吧。”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复又不经意问道:“是了,绛珠如今在你那里,做事可还周全?”   皇后这话问的随意,赵凰歌眯眼一笑,回话更加随意:“用惯了旧人,暂且还用不上她贴身伺候,不过皇嫂会调理人,大抵是不差的。”   这话说的寻常,皇后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不待她再说什么,便见赵凰歌点了点太阳穴,笑道:“皇嫂,我这头疼的厉害,便先回去了。”   对方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后自然不能再留着人,关切问她:“可需要传太医么?”   见赵凰歌摆手,她又笑着嘱咐了两句,这才让人走了。   等到赵凰歌带着丫鬟走远之后,皇后却是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这两日的赵凰歌又哪里不一样了,就像是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让人抓不住。   秋日风大,不过站了一会儿,便被风吹着宫裙鼓荡起来。   皇后手臂都有些发冷,看着赵凰歌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这才回身吩咐道:“走吧,回宫。”   宫人闻言紧随其后,随着一同消散在风里的,还有一句:“待会让四皇子去一趟栖梧宫。”   ……   赵凰歌自然不知道,皇后又给自己找了麻烦。   她是真的头疼。   不知是不是死后魂魄被困在皇极殿内,被那些熏香给熏得多了,现下重生之后,她再闻着那些馥郁的香味儿,便觉得头疼欲裂。 第53章 阿弥陀佛   方才在殿内的时候,那些嫔妃们一个个的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些熏香恨不能将她熏出个好歹来。   如今出了殿,走了一阵儿,方才觉得勉强好了一些。   赵凰歌起先走的很快,等到路越来越偏,眼见得这边人渐渐地少了下去,方才减缓了脚步,无声的叹了口气。   前世赵显垣死后,那些嫔妃们生过子嗣的留在宫内,未曾生育的便被送到了皇忠寺内,为先帝祈福。   宫内主事的少了男人,剩下的人便没有争奇斗艳的想法了。   太后终于熬成了太皇太后,却缠绵病榻不过一年多便去了,至于那位新晋成了太后的皇后娘娘,却是成了新的与自己较量的人物。   想起来那些糟心的事情,赵凰歌越发觉得头疼多了几分。   她一直都厌恶这种生活。   可是重来一世,自己非但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还要日复一日的在这其间挣扎。   虽说这是她的宿命,可有些时候,赵凰歌也会有些不甘心。   若是这些枷锁可以摆脱,谁稀罕这些泼天富贵?   可她身为皇室中人,一个赵姓,便注定她永远摆脱不得。   赵凰歌心中莫名生了几分悲凉,却听得身后有佛号唱喏:“阿弥陀佛。”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到一个不速之客。   还真是不想见谁,谁就会出现。   “国师。”   萧景辰点头应了,看向她道:“公主来此有何事?”   闻言,赵凰歌挑了挑眉:“国师来此又有何事?”   这人怎么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可惜她这话才出口,目光却又定在了他身后的匾额上。   东皇宫三个大字,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红墙黑瓦,端庄肃穆,是这后宫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她……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赵凰歌下意识回头看向锦心,却见对方的神情也带着些为难。   这一路公主都走的飞快,她拼命的追,都没有追上公主。   原本还以为她是想来这里办事呢,可现下瞧着,似乎是公主走错路了?   可这话锦心不敢说,第一反应便是请罪:“公主恕罪,是奴婢领错路了!”   她倒是反应快,却架不住萧景辰面色温和:“无妨,既是走错了,回头便是。”   分明这话说的普通,可赵凰歌就是从中听出讥讽来。   她眉眼含笑,声音也温软:“没有走错。栖梧宫十丈软红,不比国师这里远离红尘纷扰,特地来抄经。未让人提前通禀,国师不会怪罪吧?”   她在笑着,萧景辰却只想到四个字:不怀好意。   只是这话,国师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只双手合十道:“公主请。”   这人竟然这般好说话,倒是让赵凰歌有些意外。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今日被那些熏香给熏的头疼,所以现下闻到空气里弥漫的佛香,反倒是觉得头疼缓解了几分。   “国师慈悲。”   她说了这话,拾阶而上,进了东皇宫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   便是前世里与萧景辰尚且算是和睦的时候,她都没有来过东皇宫内。   未及笄时,她是女儿家;成了监国的长公主,她又得避嫌;到了后来二人势同水火,她脑子只想如何对付他,更是对他的住处退避三舍。   不想,倒是在今日这般契机下,来了对方这里。   东皇宫中植着松柏,在这秋日的天气里依旧苍翠挺拔。   萧景辰走在她身侧,与她错了半个身位,她既可以看清楚这人的眉眼,也可以看到他的身姿。   身着灰白色佛衣,分明是宽大的,却越发显得他挺拔如松,身形颀长。   这样的一副皮相,随便拿出去都可以迷惑众生,也无怪乎世人觉得他天生佛子了。   可惜,佛子不慈悲,一张佛相下面,早生了心魔。   赵凰歌笑的讥讽,便是萧景辰不偏头看她,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大友好。   他其实有些费解,不知道赵凰歌对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的恶意。   萧景辰困扰的事情不多,这着实算的上一桩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捏着佛珠的动作重了些,声音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公主,请。”   赵凰歌谢过了他,随之走了进去。   他带她来了佛堂。   偌大的佛堂中,正中央供奉着佛像,两侧则是摆了打坐是蒲团,桌案摆在前方,上面除却文房四宝之外,便没其他的杂物。   角落里倒是放了一个花瓶,内中斜插了几支松柏,干燥的木香隐约飘来,闻着比佛香的味道淡,却更雅致。   至少赵凰歌嗅着这个味道,心里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面上不说,可那神情流露出的满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萧景辰将她领进来之后,给赵凰歌指引了位置,温声道:“公主可在此抄经,贫僧便不打扰了。”   眼见得萧景辰竟然要走,赵凰歌一时有些意外:“怎么,国师不抄么?”   闻言,萧景辰却是看着她,反问道:“公主当真希望,贫僧留下来?”   这话问的有些歧义,可惜两个当事人,谁都没有想歪。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脸色笑容热烈了几分:“国师慢走。”   她笑的这般灿烂,也遮掩不住内中的嫌弃。   大抵是被嫌弃的多了,萧景辰心如止水,再次行了佛礼之后,转身便出去了。   殿内便只剩下了一主一仆。   锦心不知她与萧景辰的恩怨纠葛,见状有些咋舌,轻声问道:“公主,咱们真要在这里抄写经书啊?”   闻言,赵凰歌却是回头看她,含笑道:“有何不可?”   说来也是奇妙,她来这里本是无心,可眼下不知怎的,见这宽大的佛堂之中除了她们之外再无外事烦扰,一时竟有些不想走了。   兴许是这墙角的松柏木香让她十分舒适,赵凰歌将蒲团往那边靠了靠,就这么直接坐了下来。   再看锦心还在站着,还能含笑问:“你陪本宫一起抄经,还是去外面守着?”   锦心哪儿敢陪着她一起坐,闻言忙道:“奴婢去外面守门,您有事儿就叫我。”   赵凰歌点头应了,眼见得锦心出去,自己则是研了墨,低头认真的抄写起经文来。   ……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在这里认认真真的待了一上午。   直到将需要供奉的经书都抄写完之后,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居然已经到正午了。   无事无非的上午,清清静静的,让她生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来。   “锦心。”   她没发话,锦心不敢过来打扰她,这会儿听得她叫自己,笑着进门请安:“奴婢在呢,公主可是要回了?”   赵凰歌抄写了一上午的经书,心里清净了不少,连带着那头疼都烟消云散了。   现下她心情不错,闻言笑着点头:“嗯,回吧。”   说着,赵凰歌站起身来,又看着自己抄写好的经书,想了想,道:“等会儿,待本宫将经书供奉好。”   只是她从未来过东皇宫,想要供奉经书,还得找萧景辰。   一想到这人,赵凰歌就觉得心情不那么的好了。   可纵然她不乐意让自己抄写好的经书被萧景辰玷污,此时也只能拿着经书去找萧景辰。   “国师,敢问东皇宫里何处供奉先贤?”   萧景辰倒是诧异她居然还在,闻言打量了一眼她手中厚实的一叠,神情温和:“公主交给贫僧便可。”   赵凰歌抿了抿唇,神情里倒是依旧带着笑:“本宫想亲自供奉,以证孝心。”   她这么说,萧景辰也不多言,只道:“随贫僧来吧。”   赵凰歌点头,临出门前倒是扫视了一眼房内。 第54章 公主慢行   这是萧景辰的房间,可里面竟然简洁朴素的比在严华寺更甚。   怎么说呢,如果说这里未曾住人,赵凰歌也是相信的。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心里却是若有所思。   说起来,她曾经无数次的试图去抓萧景辰的把柄,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人除了过分的干净之外,便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克制的点。   一个人总该有些弱点的,但这人竟然半分都没有。   财色欲,他都没有。   干干净净的就像是一张纸。   赵凰歌无声的打量着他的背影,微微抿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最后,险些倾覆了北越。   不,那是她魂魄消亡之前看到的。   谁知道,是不是险些。   兴许,北越最后真的葬送在了他的手里呢!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见萧景辰回过头来:“公主,到了。”   那一瞬间,萧景辰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机与恨意。   一双眸子内似乎藏了惊涛骇浪,也让萧景辰的声音一顿。   可下一刻,赵凰歌便已经面色如常:“有劳国师。”   她进了殿内,将经书供奉在先贤牌位之前,又上了香,自始至终都仪态端庄。   就好像,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萧景辰的错觉。   可他却知道。   他没有看错。   赵凰歌将经书供奉好之后,难得的神情温和:“国师,本宫便先走了。”   这个时候,她又恢复了那个外人眼中的公主。   萧景辰罕见的缄默了一瞬,直到赵凰歌出了门,方才道:“公主慢行。”   赵凰歌无声点头,转身的那一刻,眼中笑意尽数换成了杀机。   萧景辰此人心思缜密,方才她的目光,他一定看出了什么。   可他再怎么猜测,也不会想到,她是重生而来的厉鬼,只为诛杀奸佞,还朝堂清明!   ……   赵凰歌回来之后,绵芜顿时笑着上前行礼:“公主回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赵凰歌进门,只是在闻到她身上的佛香味儿之后,却是神情微微一顿。   赵凰歌神情敏锐,瞧见她面色不对,当先笑道:“上午去东皇宫抄经给老祖宗供奉上了,嬷嬷帮我拿一套衣服来,我身上都是味儿呢。”   见状,绵芜忙的应了,命人去预备水。   寝殿转过去,里面有一个小隔间,内中挖了一口汤池,虽然不是引下来的温泉水,却也是随时预备着的。   赵凰歌褪了衣服去洗,一面隔着屏风问话:“上午可有人过来?”   方才她瞧着绵芜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果不其然,她才问了这话,就听得绵芜回禀道:“上午四皇子来过,只是您不在,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撩着水的动作却是骤然一停。   赵杞年,他来做什么?   她眉眼微沉,却是头一次觉得,自己方才去东皇宫是去对了。   萧景辰狼子野心,她待他只有纯粹的恶意,可是赵杞年却不同了。   他是皇兄现下唯一的儿子,还是她尽心尽力辅佐过的人,更是她将一腔真心都掏出来喂过的人。   如今再让她看对方,爱不成、恨不成,唯有冷着远着,等她想好怎么办再说。   赵凰歌半日不语,绵芜却是有些懂了,因轻声道:“公主放心,老奴嘱咐过四皇子,您这两日身体不适,他不会再来打扰了。”   原先她还怕自己嘱咐的不对,不过现在听得赵凰歌这反应,却是知道自己嘱咐对了。   赵凰歌好一会儿才回话,神情却已然有些恹恹了:“嬷嬷做的好。”   她泡在池子里,声音里原本就带着被泡出来的软,这会儿叫人听着越发有些心疼。   不管如何,洗完澡之后,赵凰歌至少觉得心里有一样舒心的事情。   她这一身的佛香都被洗去了。   虽说被洗掉的,还有那松柏香,不过现下清清爽爽的模样,也让她舒畅不少。   “嬷嬷,明日你折两支松柏来,晒干了放在房中吧。”   昨夜里,她就让绵芜将所有的熏香都给换掉了,如今偌大的殿内什么味儿都没了,也觉得少些什么。   若是添了那松柏,倒也不错。   绵芜不知她这又是怎么突发奇想,不过脸上始终柔软的笑:“好,老奴待会就去做。”   她拿帕子替赵凰歌将头发上的水汽擦去,又抹了头油,方才替她重新在伤口上了药。   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可在水里一泡,又有些开裂的迹象。   绵芜看的有些心疼,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只摆手笑道:“嬷嬷不必担心,我留意着呢。”   她用的药是上好的,昨儿就已经结痂了,不然她现下也不敢去泡澡。   见绵芜神情里有些不赞同,她便又笑着加了一句:“嬷嬷放心,下次不泡了。”   见状,绵芜却是叹气,只道:“公主趴好,老奴给您上药。”   上了药,重新包扎好,那些伤口终于瞧着少了触目惊心。   锦心在门外候着,这会儿见门绵芜打开,顿时笑着问道:“时候不早了,可要现下传膳?”   锦心不说,赵凰歌还不觉得。   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饥肠辘辘,点头让她去传膳。   待得吃过之后,已然是下午了。   那药劲儿让人犯困,秋日的日光又和煦,赵凰歌索性褪了鞋袜回去补觉了。   不过她也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被宫人的声音吵醒。   “何事?”   还未睡醒的赵凰歌,声音里都多着绵软的沙哑。   锦心隔着屏风在外面回禀:“公主,晋妃娘娘来了。”   听得宫人回禀,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困意也散了几分。   这位晋妃娘娘,乃是御史大夫的嫡女。   因生了一个女儿,所以被晋升为了妃位,这些年一向安分守己,寻常时候能不出宫门便不出,怎么今日反倒是来自己这里了?   倒也不是说她来的不好,事实上,前世里的时候,赵凰歌后来与她关系相处的不错,可是在这个时候,很明显二人的关系还没有那般亲近呢。   而且,今晨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赵凰歌并没有见到晋妃。   按说今日是初十,那些贵人以上的基本都要过去,不在场的除却晋妃外,便只有兰贵人。   可慕容绯不去,是因为被禁足不能出门。   况且,她要偷偷养胎,现下肚子藏不住,巴不得用这一个借口直接到中秋呢,哪儿会在这时候冒头?   晋妃就不同了,她是借由生病的借口不去。   可现在,这位才说了生病,连太后的永安宫都没有去的晋妃娘娘,才过了午后,就过来了自己的栖梧宫。   赵凰歌垂眸思索了一瞬,又打了个哈欠,便传唤了锦心进门:“过来伺候我更衣,绵芜嬷嬷,你去将人请到正殿吧。”   得了她这话,绵芜应声去了,锦心则是快步走了进来。   待得收拾好之后,赵凰歌便去了正殿见了晋妃。   她正坐在位置上喝茶,见到赵凰歌进来,便也站起了身。   晋妃年约三十,生的鹅蛋脸,肤白细腻,眉眼有些清冷,不过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倒是先生了三分笑。   “公主。”   绵芜正在旁边候着,见状也过来给赵凰歌行礼。   赵凰歌笑着摆手让她起身,一面给晋妃请安:“晋妃娘娘。”   在晋妃面前,她倒是不拿架子了。   毕竟,她的跋扈也是分人的。   赵凰歌与她见了礼,晋妃则是客客气气的扶了她一把。   “知道你昨儿个就回宫了,只是当时本宫烧的下不来床,所以没过来看你。公主如今可大好了?”   晋妃当先解释了自己来的缘由,说话间又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赵凰歌打量着她的神情,才发现她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病了。 第55章 长公主的恣意过往   这会儿才过了午后,外头日光虽不算大,却也照的人暖洋洋的。   可她这一张脸上却带着些不正常的红,行走时脚步都有些虚乏。   见状,赵凰歌心里了然,毕竟前世里,晋妃的身体着实不算太好。   她笑着让人坐了,一面温声道:“多谢娘娘惦记,本宫没有大碍,将养几日便无事了。这次回宫,也是因着其他缘由,后日便去东皇宫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动向,倒是让晋妃有些诧异。   毕竟,她知道赵凰歌一向是个随心惯了的,对人皆是张扬的模样,鲜少有这般说话温柔体贴的。   不过她也并未多言,只柔声笑道:“无碍就好,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捡着几样拿过来,虽无黄白之物,却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你别嫌弃。”   晋妃说着,一面让宫人将东西呈了上来。   赵凰歌顺着看过去,见那几个礼盒包装,虽没有看,也猜到里面大抵是药材玩器一类的,顿时笑道:“娘娘破费了,本宫哪里会嫌弃。”   她说着,也不与晋妃客套,只让绵芜将礼物都收了起来。   眼见得她收了,晋妃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倒是有些惊讶。   因着身体不好,寻常入口的东西都偏清淡,比如这茶水,就喜欢喝花茶,却又不能太淡,需的比例刚好。   方才赵凰歌没来之前,宫人便已经上了茶,她那会儿没喝,如今喝了才发现,这竟是按着自己口味配的。   半分不差。   赵凰歌瞧着她的表情柔和下来,便知道这茶水是上对了,前世的交集,让她对这位晋妃娘娘也算是熟知。   如今再见,也颇有些故友重逢的感觉。   她心下松弛,便笑着道:“说起来,本该是本宫去看娘娘,不想倒是劳动您先过来,却是本宫的不是。”   赵凰歌鲜少这样客套,话里还带着亲近,让晋妃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将茶杯放下,抿唇笑道:“你受了伤,本就该是本宫来看你。因这两日我生病,怕过了病气给明柔,便让嬷嬷带她去了偏殿住下,否则的话,今日便带她一同来了。”   晋妃说起来明柔公主,赵凰歌的神情也越发的柔软了几分。   当今皇帝尚且活着的子嗣不多,现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是皇后所生的赵杞年,女儿便是晋妃所生的赵明柔。   明柔公主今年也不过才一岁多,赵凰歌已经有些忘记她此时是什么模样了。   不过前世里,她倒是见证了小姑娘一路的成长,从蹒跚学步到后来的淘气姑娘,狡黠又讨喜。   算起来,她死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快12了,也不知自己死后,小姑娘有没有时常想自己。   念及此,赵凰歌轻声笑道:“明柔年岁小,这些天又冷了,别让她来回走动,当心着了凉。且这两日我也吃着药,便不过去瞧她了,待生辰宴后,本宫带着礼物去与她玩。”   闻言,晋妃抿唇一笑,道:“那她必然是欢喜的。”   只是心里却有些诧异。   先前的时候,她与赵凰歌并不亲厚,只知道赵凰歌的脾气有些冷,不想今日过来,瞧着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性情骄矜些,却也是个知道体贴人的。   晋妃心里下了结论,与她说话,便多了几分自在。   二人略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因见时候不早,她便先起身笑着告辞:“你受了伤,便好生将养着,若是闲了闷了,只管差人来寻本宫,我便来陪你。”   听得这话,赵凰歌笑着道了谢,亲自将人送到了栖梧宫门外。   晋妃婉拒不得,与她告别后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她来去匆匆,赵凰歌却是有些意外,说起来,往日里她们二人并不亲厚,前世里倒是亲近,可现下不还没到那份儿上么?   今日,怎么瞧着她的态度这般亲近呢?   赵凰歌想到这里,又想起前世皇兄死后,她过了一段十分无助的日子。那时候也是晋妃经常来看自己,替自己出谋划策,一来二去的,二人渐渐熟识,方才到了后来的知己份儿上。   那时候她不是没有奇怪过的,也曾经问过晋妃,对方却没有给她一个答复,问多了,便只得了一句:“哀家瞧着公主殿下合眼缘,哪儿有那么多的缘由。”   后来她便也不再问了。   有了今日这一出,她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轻声的自语了一句,不想倒是让绵芜听到了,因悄声道:“公主忘了么?”   赵凰歌回神,诧异的问道:“我知道什么?”   见她当真忘了那事儿,绵芜压低声音替她解惑:“前些时日,御史大夫被人在轩逸馆辱骂,给他构陷了诸多罪名,您将那人给当街打了一顿。这事儿,您忘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着实有些瞠目结舌。   轩逸馆,乃是北越一个文人雅客汇聚之地,诸多学子们都会在此吟诗作画,从中颇为出过几个才子。   不过,在轩逸馆打人,她……还干过这事儿呢?   赵凰歌从记忆里理了一遍,倒是真的隐约巴拉出几分印象来。   这,好像还真的是自己干的事儿。   说起来,那着实算得上是自己年少做过的恣意事儿之一了。   她年幼时在皇家宗学上课,御史大夫还教过她,后来老头子年岁大了,便换成了其他的夫子。可因着年幼时的那点亲近,所以她后来作天作地的时候,也没有对御史大夫有半分不敬过。   那日也是说来巧了,她带着锦绣溜出去玩,知道轩逸馆里恰好有人辩论,便想着过去看看热闹,不想正遇见有人大放厥词。   她一时不爽,便将人给胖揍了一顿,自认为隐藏身份的极好,谁知到底是被护卫们暴露了身份。   毕竟……   身为公主,纵然她敢偷偷溜出宫,也没胆子甩开皇兄给安排的护卫们。   赵凰歌打完人,还撂了几句狠话,诸如:“大夫乃是我北越国之脊梁,你算个什么东西,被爹娘宠成了不知天高地厚,还沾沾自喜起来了?再让我听见你对他不敬,就割了你舌头喂狗!”   少女的眉眼里带着戾气,周身气势却是贵气十足。   她那时候做完这事儿扭头就忘了,可惜晚间回去的时候,还是被皇兄给训斥了一顿。   这事儿于她们而言,不过才短短月余,可是于她而言,却已然过了半生,现下再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当时太蠢了。   分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不过绵芜的提醒,倒是让赵凰歌解开了一桩谜团。   怪不得,清冷如晋妃,也会在后来与自己交好,原来竟还有这么一个缘故。   赵凰歌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见绵芜的眉眼里带着纵容的笑,越发有些脸红,咳嗽了一声,道:“嬷嬷,这事儿咱们就别再提了吧。”   这也,太丢人了!   小姑娘脸上的赧然看的一清二楚,绵芜越发笑的和软:“好,公主说不提,咱们就不再提了。”   她说着,又替她将披风拢了拢,道:“外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赵凰歌点头应了,余光里已经看不到晋妃的身影,这才随着转身进了栖梧宫。   可在关门的前一刻,却又顿住脚:“等等。”   身形壮硕的男人躲在树后,松柏遮不住他的身体,露出那一侧的腰带和局促的手来。   赵凰歌嗤了一声,朗声叫他:“阿莫。”   下一刻,便见那身影哆嗦了一下,赵凰歌已然径自走了过去。 第56章 阿莫与锦绣   “左将好有意趣,怎么,青天白日的,不在北大营当值,跑到本宫这栖梧宫外玩躲猫猫呢?”   她一开口,阿莫便知自己躲不下去了。   将近一米九的男人从树后走出来,一张脸都涨红了,乖觉的给赵凰歌请安:“微臣参见公主。”   他生的眉眼英挺,着一袭云纹缎带的圆领袍,脚穿皂罗靴,可惜这般书生的打扮,也遮掩不住一身的兵气。   赵凰歌打量了他一眼,这人生的不算白,现下涨红了脸,倒是瞧的明显的很,分明站在那里都快将她整个人给堵住了,可是神情却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这模样着实有趣,引得赵凰歌又逗他:“问你话呢,躲猫猫好玩么?多大的人了,还不会说话了?”   赵凰歌这话一出口,阿莫抿了抿唇,到底是开口道:“微臣,微臣路过。”   他说的哼哼唧唧,赵凰歌乐不可支,睨了他一眼道:“哦,从前朝路过到本宫的栖梧宫,阿莫大人,好生厉害。”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调侃,阿莫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道:“不,不是,公主别误会。”   这么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如今倒是连说话都磕巴起来了。   若有那不知道的,怕是真的会以为赵凰歌又在欺负人。   赵凰歌自然知道他目的是什么,她难得见到少年老成的阿莫局促不安,越发忍不住的要逗他:“不让本宫误会,那你倒是说说看,来这儿做什么了。”   她说到这儿,见对方想说话,又打断他道:“哦,本宫知道了,你不肯光明正大出来,必然是为了偷窥。可你偷窥什么呢——”   赵凰歌忍着笑,一本正经道:“难不成,是本宫这里有什么宝贝,被你给觊觎了?”   栖梧宫宝贝无数,在阿莫心里,也的确有一个宝贝,被惦记在心上许久了。   赵凰歌说的一本正经,阿莫下意识对上她的眸子,却见小姑娘眼中满是笑意。   公主……这是在逗他呢。   心里的隐秘被戳穿,阿莫倒也不生气,只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恕罪,微臣只是听说锦绣姑娘受伤,所以想来看看她。”   他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的话不清楚,再次加了一句:“微臣也不是偷窥来的,方才皇上召见,这会儿没事了,微臣才,才借着空档过来,请公主恕罪!”   最后一句,他倒是透出几分心虚来。   这人实在是好玩,她不过就这两句话,他倒是什么都招了。   赵凰歌无声的笑了笑,促狭道:“锦绣姑娘受伤——本宫这儿的丫鬟出了事儿,你倒是巴巴儿来的快,阿莫大人,你消息灵通的很啊。”   她这话,顿时引得阿莫着急忙慌的解释:“不,公主别误会,微臣不是有意打探,只是,只是寻常留意的多些……”   他越描越黑,赵凰歌而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本宫问你,既是来看人,就这么空手来的?”   幸好她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否则单凭着这一番话,就得将人拖出去打一顿!   不过……两手空空前来,怕是个呆子吧。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阿莫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个药包,郑重道:“没有,微臣还带了药来,对治伤有奇效。”   他说的太过正经,赵凰歌却是忍不住扶额。   得,这还不如两手空空呢!   赵凰歌叹了口气,看向绵芜道:“嬷嬷,去把那根山参取过来。”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进了栖梧宫。   走了两步,又见阿莫愣怔着站在原地,不由得拧眉道:“愣着做什么,去殿外候着!”   得了准允,阿莫顿时大喜,连声道谢,赵凰歌已然进殿去了。   她让绵芜取了山参,又从首饰盒子里拿了一对耳环来,连盒子一并给了她,道:“去跟阿莫大人说,这是本公主先垫付的,他回头得还我钱。”   小姑娘说的格外正经,然而那眉眼里的笑意已然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绵芜笑着摇了摇头,拿着东西便出门了。   赵凰歌则是坐在窗台前,从她的位置,正可以看到阿莫千恩万谢的给绵芜道谢,而后又拿着山参跟首饰,随着锦心去了后殿。   绵芜送了东西之后,便随之进殿来,一面笑着给她回禀:“锦心带他过去了,阿莫大人说让您放心,他下个月发了俸禄就把银子补上。”   闻言,赵凰歌忍不住轻笑,道:“平常时候瞧着倒是个聪明的,怎么现下这么傻了?”   难不成,他这脑子是可以随时拆卸的,办公时候带着,下值之后就摘了?   赵凰歌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倒是引得绵芜失笑:“阿莫大人少年有为,只是到底年轻,年轻人,总有些冒失的。”   她话里带着感叹,也让赵凰歌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他冒失才好呢,冒失说明心上有这人,若是处处妥帖处处规矩,那怕才是无心了。”   分明她是十几岁的姑娘,可绵芜听她这话的时候,却恍惚觉得对方话里都带着几分悲凉,倒像是历经世事似的。   她才要说话,就见赵凰歌又换了一副模样,笑吟吟道:“好了,嬷嬷且先去休息吧,本宫自己坐会儿。”   自从这次受伤之后,赵凰歌便不习惯殿内有人候着,绵芜知晓她这新习惯,当下便行了礼告退了。   只是待得人走后,赵凰歌却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阿莫与锦绣的事情,她是早就知道的。   最早的时候,阿莫乃是御林军的守卫,时常在宫里当差。而锦绣在赵凰歌身边贴身伺候,二人时不时的便会见到。   其后阿莫调任到了北大营,一步步的升迁,锦绣依旧在她身边当差,只是他有时会进宫,且赵凰歌会去前朝,他们若是有心,也可以见的到。   前世她监国第三年,阿莫曾经向自己求娶过锦绣,锦绣却拒绝了。   那时候她只当是阿莫一个人的单相思,她不愿意委屈锦绣,虽然觉得阿莫是个良人,却也没有逼迫锦绣,只顺着她的意思,回绝了阿莫。   可后来……   阿莫战死沙场,锦绣那之后便换了最爱的桃色衣衫,从此只着素净。   赵凰歌虽一生没有经历过情爱,却在那一刻骤然清晰了锦绣的意思。   宫内不准着缟素,她素衣素钗,是为给阿莫守孝。   她一守,便是一辈子。   阿莫去后的第四年,赵凰歌自感时日无多,再加上与赵杞年的关系日益紧张,曾经劝说过锦绣,希望给她安排一条好的路子。   若是想要嫁人,满朝文武但凡靠谱的,她随便选。   若是不喜欢朝中之人,贩夫走卒商户,她也可以寻找良人。   可锦绣都拒绝了。   那时她们都喝了酒,主仆二人对坐谈心,她醉眼朦胧的跟自己讲:“主子,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心给出去就收不回来,心都没了,眼便也看不见了。入不得眼,便没有良人。”   她只有一颗心,将之劈成了两半。   一半忠心给了赵凰歌,一半爱意给了阿莫。   可阿莫死了,赵凰歌……   也死了。   所以锦绣拒绝了赵凰歌临死前安排下的稳妥余生,撞死在了栖梧宫,全了与她的主仆情谊。   可如今重来一次,她不求锦绣的忠心,只希望对方可以幸福。   锦绣已然与他错过了一生,今生,她只愿这两个人和美太平。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殿外传来女子笑声。   赵凰歌下意识看去,就见锦心站在回廊下,正与绵芜轻声说着些什么。   方才那满腔愁绪,这会儿倒是散却了大半。 第57章 直男操作,令人迷惑   日光正好,亲近之人都在身边,她身上都被照的暖意融融,寒意也渐渐地消失不见。   赵凰歌抹了一把脸,缓和了情绪,这才冲着外面叫了一句:“锦心。”   下一刻,便见锦心笑着走了进来,恭声道:“公主,奴婢在呢。”   赵凰歌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八卦:“你笑的这么开心,可是又捉弄人了?”   与锦绣的处处妥帖不同,锦心的性情要天真一些,且在自己人面前,常有几分跳脱,寻常时候没少被绵芜嬷嬷骂。   绵芜嬷嬷不知骂了她多少次都没有改过的秉性,却在后来她日复一日的挣扎困苦之中,锦心也成了能扛事儿的大丫鬟了。   赵凰歌心里回忆起这些过往,面上依旧含笑看着对方。   锦心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得她询问,顿时便笑吟吟道:“回禀公主,奴婢刚刚在逗阿莫大人呢。”   因着早年间的熟识,栖梧宫的人与阿莫的关系都不错。   尤其是这两年大家都年岁大了,瞧出来锦绣与阿莫之间的暧昧涌动,锦心便也越发的会欺负人了。   唔,倒也不能算是欺负,毕竟用锦心的话来说,便是:“想要领走锦绣,那不得让他吃点苦头么。”   因此,这会儿纵然被赵凰歌询问,她依旧说的十分坦然。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知道她必然是出了什么鬼主意,闻言只轻笑道:“嬷嬷不是嘱咐了你,让你把人送过去就回来么,怎么你还留在那儿祸害人了?”   赵凰歌话里话外都在调侃,锦心也随着笑了起来:“公主可别冤枉奴婢,奴婢那哪儿是祸害人,分明是做好事儿呢。”   她见赵凰歌感兴趣,便笑嘻嘻的将事情原委说了。   那阿莫寻常的时候瞧着倒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惜在面对锦绣的时候,没有哪一次不是怂的说不出来话的。   锦心一向心直口快,瞧着她那模样,也觉得无奈的很。再者,她也知道锦绣对阿莫的一片心,瞧着这两个互相心悦的人,却像是木头桩子似的都说不出来话,因此便随着打趣了他几句,也是为了让两个人缓和气氛。   “奴婢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他既是来看人,便不该当木头。谁知阿莫大统领反手就把药给掏了出来,说……她生病了,得多吃药!”   锦心说到这儿的时候,也有些无奈,虽说锦绣是挨了刑罚,着实需要吃药。可是,这送人直接送药,怎么听都像是骂人呢!   当时锦绣的脸色都变了,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锦心笑着打趣他,才将这事儿给圆了过去。   “那后来呢?”   赵凰歌听得有趣,又想起方才她在外面低声念叨的什么,复又问道:“本宫方才怎么听到你说什么,胭脂?”   闻言,锦心一时有些呐呐,赧然的笑道:“那个才是奴婢开玩笑呢,阿莫大人说近日要出去一趟远门,最早也得到八月底才能回来。问锦绣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奴婢就让他带胭脂。”   自然,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原话说的是:“阿莫大人不是说,你去的地方是膏腴富庶之地吗,那就替咱们每人买几份胭脂回来,若是买错了一样,便是锦绣原谅了你,咱们也不肯开栖梧宫大门的。”   栖梧宫里上上下下的也有几十号人,若是按着她说的数量,怕是得带过来一两百份呢。   一想到阿莫当时的回应,锦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过您可不知道,阿莫大人可太实诚了,奴婢才说让他带胭脂,他就说给每人带十几份儿回来,保管什么都给置办齐全了。”   这人也是真的分不清楚什么是逗他的话,谁不知道,栖梧宫这里从上到下,可没人缺过胭脂水粉呢!   说什么让他千里迢迢的带,也不过是看热闹呢。   赵凰歌闻言,也不由得失笑,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还好意思笑,最坏的就是你,不知道阿莫最实诚的?”   对外且不说,可因着锦绣的存在,对栖梧宫里的人,他却是实心眼儿的。   锦心笑着吐了吐舌头,又听得赵凰歌问道:“他方才说八月底才回来?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本是随口一问,可问完了之后,却又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去膏腴富庶之地,还要带胭脂回来,又是八月底……   她的笑容,便有些僵了一瞬。   锦心却没有看出来,闻言摇头道:“阿莫大人没说,奴婢也不知道呢,公主,可要奴婢去问问他么?”   她毕竟只是去带路的,又不是真傻,哪儿能真的不长眼色?在那儿待了一小会儿,见二人有说有笑了,便悄然退出来了。   闻言,赵凰歌捏了捏掌心,一面轻笑道:“不必,待会他出来后,你将他带过来,正好本宫也有话要问他。”   得了她这话,锦心顿时笑着应了,眼见得赵凰歌摆了摆手,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待得人出去后,赵凰歌却是微微沉吟。   阿莫在锦绣的房中并没有待太久,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锦心去而复返,站在殿外回禀:“公主,阿莫大人求见。”   赵凰歌应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这才让人进来了。   对方一进门,赵凰歌就看到了他微红的耳垂。   这倒是有意思了。   她抿唇一笑,故作不知,眼见得他行了礼,只道:“阿莫大人,坐吧。”   阿莫应声,却并没有坐,神情里依旧是拘谨的,看向赵凰歌的时候也有些忐忑:“不知公主让微臣过来,所为何事?”   见状,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若是没事儿,本宫还不能喊你来了?”   她说着,又促狭一笑,道:“方才若不是本宫心好,你这会儿还在外面蹲着呢,哪儿能顺顺利利的进我栖梧宫?怎么,这会儿就打算过河拆桥了?”   阿莫原本在赵凰歌的示意下已经坐下来了,这会儿听到她这话,顿时觉得坐立不安,再次站起了身,神情里也有些局促:“公主,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凰歌是见过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模样,前世里更见过他在军营中是如何的带新兵的。   也正是如此,现下见他这般口拙,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本宫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她眉眼带笑,伸出手来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则是把玩着茶盏:“本宫听说,你要去西楚?”   这话说的漫不经心,阿莫却是骤然僵住了神情,呐呐道:“啊?”   他这表情,赵凰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嗤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放心,本宫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阿莫却觉得脚底下像是生了钉子一般,解释道:“微臣是去办一些私事……”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了,还不如不解释呢。   闻言,赵凰歌却打断了他:“你要去做什么,只管与锦绣解释便可,跟本宫解释什么?”   她又恢复了那笑嘻嘻的模样:“不过么,既是要过去,本宫拜托你一件事,如何?”   小姑娘虽然在笑着,阿莫却半分都不敢松懈,这会儿倒是不见那口拙的模样了,神情里也有些谨慎:“不知公主想让微臣做什么?”   虽说眼前的公主尚且还不满十五岁,可是谁若真的拿她当小姑娘看待,那才是蠢到家了呢。   阿莫对这个还是心知肚明,面上虽然瞧着镇定,可神情却已然警惕了起来。   赵凰歌前世里与他接触的多,对他这小动作格外熟悉,闻言笑着睨了他一眼,却是道:“本宫听说,西楚有皇商顾家,胭脂做的乃是一绝。你既是要去西楚,帮本宫也带一份胭脂——要顶好的。” 第58章 唐家想做什么?   她说到这儿,又笑眯眯的加了一句:“若是胭脂不好,到时候可别怪本公主无情,将你关在门外,不准进栖梧宫。”   说这话时,小姑娘眉眼里也带着骄纵与调侃,倒是引得阿莫的神情松懈了不少:“公主放心,微臣一定带最好的胭脂回来。”   他连连应声,赵凰歌则是心满意足的笑道:“行了,本宫也不为难你了,你既是要出门,可要再跟锦绣说会话?今日,本宫拿人手短,便权且当做看不到。”   闻言,阿莫却是笑着行礼道:“多谢公主,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其他的……等微臣回来再说吧。”   最后这话,他倒是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凰歌笑了一笑,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既是如此,那就早去早回吧,省的让有心人挂念,人可还伤着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内中满是打趣,阿莫自诩脸皮不薄,然而今日已然三番五次的赧然。   他再次给赵凰歌行礼求饶,赵凰歌的恶趣味终于得到满足,这才摆手,笑着让他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又将那茶杯盖子在手心转了几圈,方才将之放了下来。   只是神情里,却已然没了笑意。   锦心去送了阿莫出去,绵芜则是进门来伺候。   见桌上的茶盏已然凉了,便要去给她添新茶,却被赵凰歌拦住:“不必了,嬷嬷把茶水撤了便是。”   绵芜应声,将茶杯收了起来,却听得赵凰歌问道:“嬷嬷,晚霜跟藤萝来了么?”   听得她询问,绵芜摇了摇头,道:“早起的时候,老奴便传了信过去,只是现下还没过来,要不老奴再去催一催?”   闻言,赵凰歌摆手道:“不必,等她们来了,你直接让她们来见我便是。”   昨夜她还写了信,让绵芜一并给人传过去,她们要过来,必是将事情做好了才来。   赵凰歌起身去了桌案前,拿了毛笔预备写字,绵芜见状,便乖觉的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便清净了下来。   先前的欢笑声仿佛只有一瞬,如今这样的安静,才是常态。   她提笔写了一个“唐“字,却又久久的将狼毫顿在那个字上,神情里带着思索。   北越建都并不长,各种势力在偌大的朔方城内盘根错节,而这里面最开始撑起来北越的,却是四大世家。   这四大世家里面,若论谁家最特殊,那毫无疑问会是唐家。   赫连、慕容、萧、唐。   赫连家祖上的姑奶奶,是太祖皇帝的皇后。赫连氏以庞大的家族作为后盾,在太祖皇帝攻下大食,提供了最有利的帮助。   慕容家祖上,则是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骁勇善战的将士,在开国后,被封为了统领,其后更是多方优待。譬如现下慕容家的那位老太君,便是睿宗的女儿,长乐公主。   至于萧家,乃是太祖身边的侍卫。萧家最开始的那一辈,是太祖身边的五个侍卫,这五人结拜成兄弟,成家立业开府。在其后这百余年中,渐渐地开枝散叶,成了一个庞大的世家。   唯有唐家。   他们并不是大食人,也不是北越人。   他们是西楚人,但在大食尚且在的时候,便定居在朔安的老世家。其后开城门迎接太祖皇帝,所以被封官。   唐家发展到现在,因着最开始的身份,所以并不如其他几个世家一样强大。可是饶是如此,身为四大世家之一,却也在北越占据重要位置的。   因唐家骁勇善战,所以从先帝开始,他们就镇守边关。   可因着一些特殊缘由,当年赵显垣登基后,为了制衡唐家,将世子唐无忧留在上京为质。不但如此,还处处掣肘唐家,致使这几年,唐家隐隐有衰落之相。   而阿莫……   便是唐家的人。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赵凰歌因着前世后来的相处,方才窥见了一点真相。   方才她刻意询问阿莫,让他带顾家的胭脂,那是因为,皇商顾家,就在西楚上京。   而阿莫的回答,也证明了她的猜测不错。   阿莫的确是要去西楚,且,去的也的确是西楚的上上京。   若是其他时候倒还罢了,可如今使臣即将前去西楚,这个节骨眼上,阿莫也要过去西楚……   唐家,想要做什么?   赵凰歌心中有怀疑,甚至在一瞬间,觉得前世里与西楚的争端,里面也有唐家的手笔。   可后来她便否认了这个猜测。   毕竟,唐家的忠心,还是毋庸置疑的。   她心中的怀疑不得解释,待得藤萝跟晚霜来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着龙虎司去查证。   “盯着唐家,最近有什么动向,一并告知本宫。”   晚霜应声去了,藤萝则是将她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公主,这是您让奴婢搜集的。”   赵凰歌接了过来,将其中内容逐一看过,末了才无声的弯了弯唇:“好,本宫知道了。”   这些时日接连失利,现下总算来了一个好消息了。   ……   接下来的两日,赵凰歌便在栖梧宫安安心心的养着了。   到了第三日晨起,太医院的院判一早过来给她看诊,见她身体好转许多,又给她开了新的药方。   赵凰歌让锦心收好,命人送走了院判,自己则是带着宫人去了乾元宫。   “给兄长请安。”   小姑娘今日穿的格外素净,一张脸上脂粉未施,眉眼中满是娇软的笑。   她生的本就英气,可这么素净的颜色穿出来,反倒是显得人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感觉。   赵显垣从未见她这么穿过,见状便也放了笔,笑道:“起来吧,今儿怎么这个打扮?”   赵凰歌自幼便喜欢艳色,鲜少穿成这样。不过今日一见,瞧着倒也顺眼的很。   闻言,赵凰歌顿时笑眯眯的凑了过去,问道:“不好看吗?”   她满脸写着“你若是不夸我,我就闹给你看”的表情,赵显垣哪里会说别的,当下便柔声道:“朕的阿阮,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吩咐王顺:“吩咐下去,明日照着这个颜色给公主再做十套,这颜色也就公主穿着才不辜负。”   这话说的,赵凰歌顿时便又笑了起来,打趣道:“幸好我是亲妹妹,不让我那些皇嫂们听见了,怕是要醋死了。”   她说话没大没小,赵显垣则是曲着手指敲了敲她,嗤道:“这宫里,谁敢吃你的醋?”   “那是,兄长宠着我,谁也不敢老虎头上动土。”   赵凰歌笑的嚣张至极,赵显垣则是睨了她一眼:“差不多得了,才说你今日瞧着端庄了不少——待会就打算这模样去东皇宫?”   他提起来东皇宫,赵凰歌眼中的笑意便收敛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道:“嗯,佛门清净地,特意换了一套素衣,算是没给皇兄你丢脸吧?”   若是可以的话,赵凰歌巴不得穿一身白呢。   素衣白裳,为萧景辰送葬。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错!   大抵是她眼里的恶意毫不遮掩,赵显垣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道:“与国师好生相处,别闹脾气。”   这话,他说的莫名有些冷淡。   赵凰歌顿了顿,复又换上了低眉顺眼的笑:“兄长放心。”   她于情绪上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出来了皇帝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可她想不通,索性便不再想,说完这话,又转移了话题,笑道:“这几日我在宫里待着,怕是有不少人弹劾吧?若是他们逼得紧了,兄长只管推我出去便是,反正也没人奈何的了我。” 第59章 前去东皇宫   她这两日在栖梧宫,有了龙虎司的人做耳朵,自然听得到外面闹腾的。   太后到底是不甘心,哪儿能放着那么大一个把柄不用,让她舒舒服服的休息?   所以,这两日朝中的确有人开始参奏自己了。   不过浪花倒是不大,毕竟,她终归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妹呢。   赵凰歌这话,也引得赵显垣蹙眉,沉声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管,朕是皇帝,难道连你都护不住不成?”   他话中满是袒护,赵凰歌也随着笑了起来:“兄长说的是。”   皇帝与她说了两句闲话,这才关切的问道:“院判早上去了吧,是怎么说的?”   赵凰歌能过来,那自然是无碍的。   且她不愿意让赵显垣担心自己,话里话外便将自己的伤势又给弱化了几分:“院判说了,我现在出去狩猎都是无碍的,日常只要注意些,更没什么大事儿。”   她一脸的满不在乎,皇帝倒是轻笑了起来:“那朕便可以安心了。”   他说着,又嘱咐道:“只是你下次记着,再不可如此胡乱来,万一再出一回事儿,朕可不饶你。”   皇帝的话一向没什么威慑力,赵凰歌现下也是这么想的,闻言只笑吟吟道:“我记住了,兄长放心。”   眼见得时候不早,赵凰歌也不多留,嘱咐皇帝少看奏折多休息,对方满口答应。   只是那模样里,却满是敷衍。   赵凰歌见状,便无奈的笑:“兄长才说我呢,您自己也该多上心些,身体到底是您自己的。”   赵显垣的确勤勉,现下的朝堂也尚且算是清明,可惜不足之处仍旧多。   他无疑想做个好皇帝,但许多建立之初便遗留下来的问题,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听得赵凰歌话里的担忧,赵显垣也随之笑了起来:“朕不是小孩子了,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说着,又看着赵凰歌,道:“反倒是你,去了东皇宫,不准添乱。”   赵显垣再三的嘱咐她这件事,赵凰歌莫名有些不舒服,可碍于对方是皇兄,到底没说什么,只闷闷的点头:“兄长放心,我都记着呢。”   因着这事儿,她出去的时候,神情里都有些复杂。   有朝臣过来,见到她出来,忙的避让到一旁。   赵凰歌起先还没注意,直到那人请安:“微臣参见公主。”   她这才抬眼看去,却见来人是孙诚。   赵凰歌点头应了,随口道:“孙大人,皇兄此时无事,你且进去吧。”   孙诚连连应声,自始至终都没抬起过头。   赵凰歌也不过随口一说,说完便走了,可等走了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方才,她瞧着孙诚的步伐,倒像是挺着急的?   她才想到这里,人已经到了栖梧宫。   绵芜着人收拾好了东西,这会儿见她回来,先笑着行了礼,复又问道:“公主瞧瞧,可还有什么短缺的不曾。”   赵凰歌随着进了门,就见院子里听着一辆马车,上面被装的满满当当。   原先那些杂乱的想法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瞠目结舌:“嬷嬷,我是去东皇宫暂住……”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迁徙宫殿呢。   绵芜却仍旧嫌弃不够,闻言只抿唇道:“老奴知道您是去受戒,故而只带了您寻常用的。先前您去严华寺,路途遥远尚且不谈,如今就住的这样近,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差个人回话,便就送过去了。”   她这一番话,倒是引得赵凰歌无奈的笑,应声道:“嬷嬷有心了。”   说到这儿,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那马车上落了一瞬,旋即轻笑道:“是了,将我寻常爱用的枕头褥子拿过去吧,省的我睡不惯旁的地儿。”   这是假话。   前世里,她行军打仗,随着士兵们幕天席地也并非没有过,哪里就认被褥了?   她不过是不想睡东皇宫的被褥。   绵芜倒是没有多怀疑,得了这话,越发心疼赵凰歌,应声吩咐宫人去了。   如此这般,又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彻底将东西都给拿了齐全。   赵凰歌叮嘱了绵芜,见她一一记下,便带着人去了东皇宫。   此时已然临近正午,东皇宫被日光普照,瞧着庄严肃穆。   而赵凰歌这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口时,也更加多了几分违和感。   前来开门的小沙弥目瞪口呆,直到将人请进去后,脑袋还是木的。   这位长公主当真是来受戒,而不是过来撒欢儿的?   他抱着这个想法,前去给萧景辰回禀的时候,也将这话给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萧景辰停下拨佛珠的手,看了他一眼,也随之起了身。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道:“你不必过去了。”   省的那些话被赵凰歌听到,说不定得借题发挥。   小沙弥应声,见萧景辰面色如常,又有些羞愧。   他果然还是定力太差了,国师这般淡然,才该是佛门清净人应对大场面该有的做派!   小沙弥却不知,这位佛门清净人,在看到院中的模样后,眸中也难得不那么清净了。   “公主。”   赵凰歌正指挥着人往房中搬东西,听得萧景辰的声音,她回过头来,一张脸上满是笑意:“国师安好。”   萧景辰木然的看着房中一点点被填满,再看那马车上还源源不断的往下搬,声音倒还能维持着镇定:“公主这是?”   他现在十分赞同小沙弥的话,这位公主,怕还真是来是撒欢儿的!   赵凰歌丝毫没有一点惊到别人的自觉,闻言笑吟吟道:“此番前来受戒,已然是打扰了国师,总不能还劳烦国师给本宫预备日用,那不是添乱么?”   她说着,眼睛则是扫过对方微微捏紧的手指,笑的便越发开心了:“所以,本宫就自己预备齐全了,这样国师便不用为本宫操心了。”   这话说的,听起来特别周全熨帖,还带着那么点善解人意的意味。   可惜萧景辰却没忍住,在心里腹诽:她以为自己弄这么多东西过来,就不是在添乱了?   然而,这话让萧景辰说出口,却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只是“嗯”了一声,留下一句:“公主若有需求,可吩咐沙弥。”   而后,便转身走了。   可那背影里,到底带出些凌乱来。   赵凰歌嗤了一声,一时又觉得有些无趣。   她还以为,自己闹出来这么大的阵仗,他怎么也得说道几句呢,谁知竟然就这么一句就完事儿了?   难不成,是她刺激的不够?   赵凰歌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还可以使用的手段,末了又无声轻笑。   罢了,反正她人都已经住进来了,来日方长,何必着急这一时。   ……   将房中安顿好后,便到了午膳的时间。   晨起的时候,赵凰歌便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有忙了半天,待得晚霜提着食盒走进来,她才意识到五脏庙已经抗议许久了。   晚霜将饭菜摆在桌上,一面恭声道:“委屈主子暂且吃这一顿,稍后咱们便在小厨房生火,晚间的膳食就合您口味了。”   东皇宫内有小厨房,不过萧景辰一向不用,如今那里空置着,赵凰歌来了倒是正好。   闻言,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也随之弯了起来:“好,夜间咱们做大菜。”   她这模样,熟悉的便知道,这是又想搞事情了。   不过晚霜跟她接触的不多,行事也格外拘谨,现下虽然觉得赵凰歌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却也到底没将主子往坏处想。   这一顿饭,赵凰歌吃的也算是心满意足。 第60章 谁在外面?   东皇宫虽然也是御膳房送菜,可一应却是单独的,就连做饭的厨子,都是皇帝特请的,只做东皇宫的饭菜。   赵凰歌前世今生都与这位国师八字不合,生性相克,自然也没有吃过他们的菜品。   不想今日一吃,倒觉得别有风味。   她吃的开心,脑子里也越发的活络了起来。   如今这膳食上不能再闹什么幺蛾子了,上次那一道芙蓉汤,已然让萧景辰起了疑心,若是这次再发现,那她可就彻底暴露了。   不过么,别的上面,却也可以让他不安生。   晚霜将碗筷收拾起来,才打算要走,便见赵凰歌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见状,晚霜忙的过去,可待得听到她吩咐的内容之后,却又有些为难:“主子,这……”   不妥当吧?   只是这话,她在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之后,便乖觉的给咽了回去。   赵凰歌笑的一脸意味深长,眯眼道:“你只管去做,其他事情,本宫自己担着便是。”   她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复又笑道:“本宫去睡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你喊我。”   来东皇宫,她名义上是受戒的,一应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比如说,下午的诵经祈福。   晚霜应声,眼见得她进了内室,自己则是将东西收拾出去了。   ……   赵凰歌并没有睡够半个时辰,她的觉浅,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传来,身体还有些乏累,精神却已然先清醒了。   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帐子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询问:“谁在外面?”   听得她的声音,便有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不想这一次却是藤萝。   “给主子请安。”   见是藤萝,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轻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上午来之后,她便将藤萝派出去做事了。   毕竟,能让她这么着急来东皇宫,甚至不惜与萧景辰朝夕相对,是因为这里有让她十分心动的地方。   外出方便。   东皇宫内与别处不同,虽然也在皇宫之内,却是一个近乎独立的存在。   它的位置在前朝一侧,独自开了一个小门可与宫外通。   鸿胪寺若遇着要紧事情,便可不经皇城守卫,从此经过。   寻常的时候萧景辰并不用那个小门,可这却不妨碍赵凰歌打这里的主意。   她来之后,便借由让藤萝去长公主府取东西的名义,让人出去了一趟。   赵凰歌的公主令,早在先帝的时候便被定下了规矩,可以拿着牌子随意进出。   到了赵显垣的时候,更是有持公主令可直接面君的特权。   她的特权被开的大,不过却到底没有这一方小门方便。   毕竟,其他地方,就算是有特权,也是声势浩大。   只有从这里出去,她才可以尽可能少惊动御林军。   而她现在,最不想被知晓自己行踪的,便是御林军。   见赵凰歌询问,藤萝复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并未,奴婢临时得了消息,特来回禀。”   她的神情里不大对劲儿,赵凰歌心头一沉,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藤萝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唯有二人可以听得真切。   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却无疑似是惊雷。   她说:“私兵一案,局势被扭转了。”   赵凰歌残存的困意瞬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沉声道:“昨日不还没事呢,现下怎么回事?”   这些时日,她一直着人盯着慕容家,就是担心慕容家会做出什么翻身的事儿来。   不想,她的担忧到底还是成了真。   藤萝微微蹙眉:“今日一早,威远大统领在朝上递了折子,参奏了宋辉。”   宋辉,便是当年去查案的刑部主事。   他当时因护着证据,而被慕容家派出去的杀手害了命,证据却是落到了辛夷的手中。   其后,赵凰歌将这一份证据给了北大营的宋启元,让他看着情况将事情捅出来。   那之后,事情便有些不受控制了,先是五城兵马司以这份证据直指何荣远,致使兵部与他们互撕。   而后则是皇帝盛怒,着兵部与慕容家避嫌,要将此事严查到底。   原本在昨日之前,事情都是慕容家的失利,毕竟一干人等都被避嫌,剩下的人里面,想怎么查,查什么,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家同样会从宋辉的身上下手。   “威远大统领说,宋辉当初投靠过何荣远,但是被何荣远严词拒绝了。那之后,宋辉自觉受了屈辱,恼羞成怒之下,才策划了这一出,想要报复何荣远。”   藤萝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且,他们还拿出了证据,证明宋辉的确贿赂过何荣远。如今何荣远在狱中一口咬死了自己是清白的,还口口声声的要让皇上做主。您知道的,刑部与五城兵马司一向不和,双方勉强合作,到底还是被兵部钻了空子,借着何荣远身上那么点细微末节的伤,反过来状告他们屈打成招呢。”   她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赵凰歌的神情也带出几分难看来。   赵凰歌靠在床边,沉思着,问她:“宋启元怎么说?”   藤萝蹙眉,神情也有些不解:“问题就在这儿,宋大人说,那些证据确凿,极有可能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事儿一旦被慕容家咬住,那么,何荣远极有可能借此事脱罪。   毕竟,贿赂无效之后,栽赃陷害官员,这事儿实在是太能说得通了。   且,相较于何荣远因书信被偷走而杀害宋辉之事,反倒是宋辉贿赂他更有信服力。   宋辉此人,乃是元兴三年的进士,他那一年便做了官,可是这之后整整五年,到如今才不过是一个刑部的主事。   而且,还是一个可以随时会被推出来当炮灰的主事。   家世清贫,家徒四壁,这样一个人,若是想要攀高枝儿,靠着些歪门邪道去贿赂人,借此往上攀爬。   谁敢说这是不可能的?   以己推人,兵部跟慕容家更是一口咬定,就连皇帝也开始犹豫了。   至于宋辉为何会死,又是死于何人之手,这些却是没有确凿证据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宋辉一定是被慕容家派人杀害,人证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事情反转的太让人猝不及防,赵凰歌把头往后靠了靠,眸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她到底还是小瞧了慕容家。   宋辉已死,无人可以证明那些证据到底是造假还是真的,可是有了物证在手,局势却是对慕容家十分有利。   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公主,宋大人让奴婢来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听得藤萝的话,赵凰歌却并未立刻说话。   她起身下床,想了想,道:“让宋启元先稳住,暂且不要有任何动作。其他的,容本宫想想。”   那宋辉的证据原本就来的蹊跷,或许当时将证据抛出去,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凰歌也不是一味沉溺于错误之中的人,她捏了捏掌心,复又道:“还有,让辛夷来一趟。”   说起来,先前的时候,因着辛夷受伤,所以他都是以书信告知自己的。但现在出了这事儿,她得当面问一问辛夷,看看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形。   也看看,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线索。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还不等她让人去传话,辛夷却已然来见她了。   ……   赵凰歌才吩咐藤萝过去请人,外面便传来了晚霜的声音:“主子。”   赵凰歌应声让人进来,晚霜则是轻声回禀:“辛夷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复又吩咐她:“让人进来。” 第61章 您还记得宋辉么?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下床,等到收拾好后去了外室,就见辛夷站在那里,神情里也带着些不安。   他的伤势还没好全,嘴唇苍白干裂,寻常时候都带着笑意的脸,这会儿也格外难看。   一看,便知道是出了事儿。   赵凰歌的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其他人出去,自己则是看向辛夷:“有什么话,坐下说。”   现下辛夷的状态,可着实算不得好,看他站着,赵凰歌都怀疑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刮倒了。   见赵凰歌开口,辛夷这才回过神儿来,第一反应则是请安:“主子安好。”   赵凰歌叹了口气,指了指座位,看着辛夷点头坐下,这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她问话,辛夷却是先斟酌了一番,方才道:“主子,属下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饶是赵凰歌也看了看他,才问道:“什么事儿不对劲儿,说来听听。”   辛夷吐出一口浊气来,两只手来回搓着手指,看向赵凰歌道:“您还记得宋辉么?”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眯了眯眼。   “自然,说起来,本宫才要让她们寻你过来,为的便是要问宋辉。”   赵凰歌说到这儿,复又问道:“你是又发现了什么?”   辛夷点头应了,声音里也带着沉痛:“他家里人都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辛夷的手指紧紧攥着,已然泛了青白,眼眶也有些红:“属下去了他家里,发现,全家人都葬于一把大火。”   赵凰歌起先还算是冷静,可听完辛夷的话,却是蹙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夷掐了掐掌心,缓了一会儿情绪,才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那夜属下没有救下来宋辉,只拿到了他塞过来的证据。他死之前……”   宋辉死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岂因生死避祸,除佞虽死犹荣。”   便是这话,让辛夷后来养伤的时候,都觉得心里不安生。   辛夷身在龙虎司,而龙虎司的人,明面上都有正经的职位,或为官、或为商、可每一个都可以探听来源。   且他还是风卫的头头儿,消息来源更是十分灵通。   也正是如此,他在养伤间隙,不断地知道事情的进展。   原来宋辉偷出来的那一份证据,是指向私兵首领何荣远的,原来,他是为了真相而死。   所以辛夷可以下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了宋辉家的地址。   倒也不为别的,他想去看一看。   可谁知道……   “属下到了之后,只见残垣断壁,狭小的院落付之一炬,入目全是焦黑。”   他去四处打听消息,可知晓是问这家人的,便没有人敢回答他。   后来还是辛夷借着买住宅的缘由,又给了散碎银钱,才有邻里好心告诉他,前几日宋家起火,老人孩子都没有逃出来。   “少年郎,小妇人看你是个老实孩子,劝你一句,千万别买这宅子,再便宜也买不得。”   待得他再问下去的时候,便听得那妇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啊,这宅院里闹鬼!你可不知道,那夜救火的人来了不知几多,却没有人能浇灭火势,直到天亮时,大火烧无可烧才灭了,他家老娘跟孩子都被火烧的不成人样了。说起来……那位宋官人,好像也死了?前几日官差来来往往的,说是宋官人死于非命,他们过来查案子,还逼问了许多邻里。哎哟,吓人哟。”   那妇人说了诸多车轱辘话,刨去那些无用消息,剩下的挑挑拣拣,却也留下了一些可用的信息。   “主子,属下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宋辉被追杀乃是因为那一份证据,家人被害也必然与此有关。可属下觉得有一个地方不对劲儿,他……是怎么拿到证据的?这里面,必然有其他的缘故。”   宋辉此人,身为一个刑部的主事,在这一块石头砸下来,都得砸坏三五个官员的朔方城,实在是微不起眼的很。   可却是这样一个人拿到了证据,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导致何荣远被扔到了监牢里。   而现在,更是这样一个人,从家人到自己全部都死于非命,而五城兵马司却什么结果都没有查出来。   到了如今……   他还被污蔑成了贿赂不成、反而诬陷官员的罪人!   辛夷虽然只与这人接触了一次,可他却莫名觉得,宋辉不像是这样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真的是这样一个会为了权力而去贿赂官员的人,怎么放着刑部的路子不走,反而去贿赂何荣远这样一个左将?   更何况,他还为那个证据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听得辛夷说完,赵凰歌的神情也有些冷凝。   先前的时候,因着辛夷受伤,所以她只是从信件上看出只言片语,当时她便觉得不大对劲儿。只是其后诸多事情,让她便忘记了那些细节。   而现在,辛夷当面与她说了之后,赵凰歌才发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严重许多。   而且,必然有什么线索,是极为重要,却被他们忽略的!   她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既是有问题,那就去查。只是有一点,不能明面上查。辛夷,你带着龙虎司的人去,别让旁人发现。”   按着辛夷所说,此事既然已经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再加上现在宋辉被慕容家一口咬定,是栽赃陷害。那么他们必然也会将宋辉的过往掀一个底朝天,从里面找出破绽来。   五城兵马司就是一个墙头草,在有利于慕容家证据的时候,他们必然也会倒戈相向。   至于慕容家,却是实打实的想要借此事,把何荣远洗个干干净净,再将宋辉罪证做成铁证。   所以,此事不但要暗中查访,且,还要快。   这个道理,辛夷自然明白,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着伤势,便急急忙忙来找赵凰歌了。   “属下这就去办。”   待得辛夷去后,赵凰歌却是在原位上坐着未曾动弹。   晚霜进来行礼,便听得赵凰歌问道:“将辛夷送走了?”   晚霜点头应了,轻声道:“以公主府的名义进来的,无人怀疑。”   这也是赵凰歌前来此的缘由了。   一则她要对付萧景辰,二则这里实在便利,这里把守的不是御林军,有她在这里,盘查便会简单许多。   赵凰歌应声,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方才道:“找一套便装来。”   她方才想了一想,有些事情,还需的她亲自去做。   前世里,慕容家兵败之后,赵凰歌曾经将私兵一案查了个底朝天,那之后许多证据都被翻了出来。   可现在,这些都不在明面上,甚至有些证据尚且未曾产生。   所以,她需要出宫一趟,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变成一个合理化存在的证据。而后,以最快且合适的时机,将它们公之于众。   而那些,不能假手于人。   ……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她会被拦下来。   她的人前脚才走,自己不过间隔了小半个时辰,待得要出门时,便被小沙弥客客气气的拦住,行礼道:“公主金尊玉贵,外间危险,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小僧去做。”   话说的十分客气,但那态度却是与之毫不相符的强硬。   赵凰歌一时有些无语,沉声道:“怎么,你敢拦本宫?”   可惜那小沙弥是个油盐不进的,闻言神情依旧温和,只道:“公主勿怪,此乃国师的意思,他说,您若是有其他需求,也可寻他。”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哪里不知道这是萧景辰故意的呢。 第62章 国师缘何拦我?   她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沙弥们,瞧着都是瘦弱的,可是却无处不透露着练家子的讯号。   虽说她未必打不过这些人,可是在这里大闹起来,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毕竟,她要从这儿出门,为的就是一个悄然。   念及此,她深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有劳小和尚。”   而后,转身便去了萧景辰的禅院。   东皇宫占地面积不算小,论起来,比她的栖梧宫还要大一些。   萧景辰就住在东侧的禅院,与那明光殿不过几步之遥。   天朗气清,日光正好,明光殿的朱漆大门敞开着,经过的时候,便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佛像。   镀金的铜像沐浴佛光,两侧金刚怒目,正中菩萨低眉。   佛祖含笑,普度众生。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站在院中,敲开了萧景辰的门。   似是预料到她会到来,萧景辰连经书都没拿,听得她声音,拨弄佛珠的手未曾停下,声音里带着些微的低沉:“公主请进。”   男人在莲花坐垫之上,恍惚一眼看过去,倒是与佛的眉眼有一瞬间的重叠。   赵凰歌只默了一瞬,便抬脚走了进来:“国师缘何拦我?”   她直白的询问,单刀直入的做法让萧景辰丝毫不意外。   “公主乃是千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   萧景辰的声音平淡,却让赵凰歌心中的违和感也重了几分。   她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眼前人:“怎么,国师知道本宫要去做什么?”   他必然猜不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可他也应当猜到,自己为何要出宫。   毕竟,能传到龙虎司的消息,东皇宫十之八九不会被蒙在鼓里。   对于她这话,萧景辰并未反驳,闻言只温和道:“公主想做什么,那是您的自由。贫僧只负责,您于东皇宫内的安危。”   他说到这儿,看赵凰歌张口想说什么,复又加了一句:“自然,若公主有异议,也可寻皇上,圣上准允后,贫僧亦遵守。”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她,不服气就找皇帝,要么就忍着。   赵凰歌先前只是怀疑,现下倒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萧景辰果然知道慕容家反口之事。   所以,这人拦着自己不能出宫,是落井下石?   赵凰歌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知道他的缘由,她反倒是不着急了:“国师可是忘了,咱们现下,还在合作呢。”   她说着,径自在一侧坐了。   他于莲花坐垫之上,她则是在一旁的椅子上。   分明是她高了他一头,可惜对方非但没有半分被压制的模样,那神情里也尽是平淡。   就像是,没有什么可以被惹怒一般。   赵凰歌在心里道了一声无趣,便听得萧景辰唇边带笑,反问道:“贫僧以为,公主已然忘了此事呢。”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可赵凰歌已然懂了。   这人,是在骂她言而无信,前脚合作,后脚算计人呢!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国师,兵不厌诈,更何况,本宫还是女子呢,难不成你要同本宫计较?”   她这般明明白白的将无赖的话说出来,倒是让萧景辰一时有些失言。   外界传言,长公主性情骄纵且高傲,现下看来,外人都没有窥破她的真面目。   这分明就是耍赖的一把好手!   他难得声音里带出些情绪来,淡漠道:“计不计较尚且另算,可总归不能忍气吞声。”   这话,倒是让赵凰歌诧异了几分,旋即笑着问他:“那,国师现下是在同本宫要利息么?”   眼前女子笑的狐狸一般,内中带着满满的算计。   日光落在她身上,都驱不散她身上的恶意。   萧景辰只一眼便不再看,漠然道:“不。”   他惜字如金,倒是让赵凰歌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国师这样,可要本宫怎么办呢?”   她手托腮,低头去看萧景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染了些不知所措:“本宫已经做出来这事儿了,总不能叫时光倒流吧?”   萧景辰心知肚明,她这模样不过是惺惺作态,眼中情绪一丝一毫都做不得真,漂亮的皮囊下面藏着一颗冷硬的心。   可纵然是心知肚明,瞧着眼前人,他竟一时也说不出狠话来。   平生便不与人为仇的国师大人,如今面对着一只口蜜腹剑的狼崽子,说出最难得的一句话,便是:“公主远离贫僧便可。”   日后与赵凰歌少不了打交道,可除却政事之外,他希望尽量少见这位长公主。   见男人一脸冷情的淡漠,赵凰歌心中嗤笑,面上则是依旧带着娇软的笑:“那可不成,本宫还需的在此受戒呢。”   她便是坐也坐不规矩,将自己藏在椅子里面,绣花鞋便挨不到地面了。   说话的时候,赵凰歌的脚丫子摆呀摆,从萧景辰的角度,清晰的瞧见那鞋尖上的东珠晃呀晃。   明晃晃的,也不知是想晃花谁的眼。   赵凰歌却不自知,依旧歪头笑着看他。   她就是在膈应人,越知道萧景辰厌恶女色,她便越要拿自己来膈应他。   谁让,她现在不能杀了眼前人呢。   赵凰歌心里厌恶,面上就笑的越发甜。   那笑容像是浸润了一把蜜似的,看的人都险些被溺毙在那甜味儿里。   萧景辰眉心微不可查的蹙着,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才道:“公主住所,与这里相隔甚远。”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过来,便烦不到他。   赵凰歌却只是笑:“不成,本宫于佛法并不精通,但国师却是大能。若无您教授,本宫怕会玷污了佛。”   她说着,又走到他眼前,蹲下身子道:“况且,本宫还未同意,国师休想单方面毁了合作。”   这人堂而皇之的耍无赖,萧景辰往后避了避,避开她身上幽幽的芙蕖香,这才道:“合作需得互惠互利,公主有何好处与贫僧?”   不食烟火的人,与自己谈起了利害条件,赵凰歌毫不意外,只笑吟吟道:“因为,本宫给国师泼的脏水,需要你洗干净呀。”   她这话说的一点愧疚都没有,萧景辰泥塑的性子也染了土气,睨了她一眼,道:“可贫僧现下已经干净了,便是不合作也无妨。”   他说话时,声音里依旧是古井无波,赵凰歌却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   能激怒了萧景辰,赵凰歌眉眼染笑,轻声道:“国师啊,干净与否,你说了可不算。”   她蹲的有点腿麻,索性拽了一个蒲团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一面漫不经心的笑:“若本宫想,明日你的罪名,便会尽数回来。”   俗话说的好,只有千年做贼的,可没有千年防贼的。   虽说这话不好听,可是想要对付萧景辰,她还是有些办法的。   她寻常时候最喜欢用一击毙命的杀招,那些下三滥都鲜少会用。   可若是拿来对付萧景辰么,眼下这时候,倒也未必不可。   “公主是在威胁贫僧?”   萧景辰的经也念不下去了,佛珠也不捻了,一双手放在腿上,直视着她的目光,内中潜藏的火、药味儿被激发出来,眸光沉郁。   “是啊。”   赵凰歌缓和了一下腿麻,方才觉得舒服了些,抬眼对上萧景辰的眸光,笑意便僵了一瞬:“那又如何?”   她眼中满是挑衅,带着年少人的无惧无畏。   萧景辰却是收回了目光。   神佛只在人间停留了一瞬,旋即便又回到天上,将那些泄露出来的丝丝缕缕的人气儿都收了个干干净净。   下一刻,便听得神佛矜淡的开口:“贫僧瞧着公主心不静,诸事不宜,不如抄经吧。” 第63章 公主慢走,不送!   赵凰歌不妨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微微一怔,便见萧景辰站起身来。   男人赤足,双脚玉色,指甲圆润且粉,佛衣宽大,随着行走时下摆摇晃,露出那略微纤细的脚踝来。   他生的身形颀长,人却是有些瘦的。   那一点瘦,露出脚踝的骨头,而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人窥探到了一点属于人间的色彩。   她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一瞬,便骤然收回了眸子。   下一刻,她的眼前便被扔下了一本经书。   “心经可静心,适合公主誊抄。”   那经书上端端正正的小楷,也将赵凰歌的神智瞬间给扯了回来。   她眯了眯眼,先前那些莫名的想法尽数散去,唯独剩下了眼前人的模样。   天生佛相,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怎么看怎么讨厌。   赵凰歌站起身来,却因着身高的差距,仍需仰视对方:“本宫的确心不静,可惜却不用抄写经书,国师是出家人,大抵不懂我们这些个天潢贵胄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纨绔的毛病。比如——”   她说到这儿,目光在外面落了一瞬,笑容里复又带上了些许戾气:“杀生。”   明光殿外植着松柏,有鸽子栖息于此,小沙弥经过,鸽子们受了惊,自地上掠起,端的是一道好看的风景线。   可惜,赵凰歌却觉得,那些圆滚滚肥嘟嘟的鸽子们,若是被做菜摆盘,那风景线必然更加好看。   且,还好吃。   她这意味不明的笑,萧景辰倒是一瞬间懂了。   再看外面那些丝毫不知被惦记上的鸽子们,竟有片刻的同情。   旋即,那些同情就变成了无奈:“公主,慎言。”   佛门清净地,她倒是半分不在意。   赵凰歌嗤笑一声,继续方才的话题:“兴许,国师届时可以赏脸喝一碗鸽子汤?”   她带来了厨子,手艺可是顶好的。   见她越说越离谱,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妥协似的开口:“公主想破局,倒也不难。”   他突兀的换了话题,赵凰歌的笑容也微微一敛。   萧景辰将方才扔在地上的心经捡了起来,这才轻声道:“训练这么一大批私兵,且不论日常吃用,单说银钱往来与军中供给便是大项往来。公主猜,他们能做的毫无痕迹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笑容便彻底的收了回来。   她眯眼看着眼前人,萧景辰倒是浑然不惧。   若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内中带着点点的促狭:“贫僧合作,向来是诚心而为。”   赵凰歌身上的冷意,倒是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她轻笑一声,抬头看着萧景辰,语气里带着些少女的娇:“国师,这是在骂本宫呢。”   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在拿自己先前算计他的事儿挤兑自己么。   萧景辰不置可否,只道:“那,公主可以放过贫僧这院子里的鸽子了吧?”   赵凰歌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   “自然,国师这一份大礼,本宫感激不尽,哪儿还能恩将仇报?”   是她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回事。若不是萧景辰提醒,怕是她还得钻牛角尖呢!   可惜赵凰歌这话说的真诚,萧景辰的眼神却是有些一言难尽。   恩将仇报,她不是早就这么做过了么?   在御林军前来救援的时候,在他们刚刚达成协议的时候,她反手就给自己扣上了一定“淫僧”的罪名!   萧景辰抿了抿唇,到底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那神情里,却是无声胜有声。   赵凰歌看的真切,轻笑一声,神态也越发放松了下来:“国师放心,本宫说到做到。”   她说到这儿,到底是又加了一句:“况且,国师也没吃亏啊,论起来是本宫亏了。”   她站直了身子,随手整理了一下袖口。   可那眼波流转中,萧景辰恍惚觉得她捏的不是袖口,而是别的东西。   他神情一时有些恼意,脑海中骤然响起刺杀当夜,他掌心的触感。   “公主该走了,贫僧要抄经。”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沉郁,那冷意不复寻常的淡然,颇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凰歌只一眼便看出他冷漠之下潜藏着的那一点点狼狈,脸上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   “唔,本宫是该走了。“   她说到这儿,脚步却像是生了钉子似的,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还有一件事,本宫问完,就走。”   赵凰歌脸上带笑,萧景辰却觉得她是不怀好意。   “公主请讲。”   闻言,赵凰歌抿唇一笑,声音里满是轻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方才本宫想出门,被人给拦下了。国师屡次转移话题,现下是不是可以给本宫一个说法,这门,我能出去么?”   先前她想的好,随意进出东皇宫,总比随意进出皇宫要来的方便。   可惜却忘记了,东皇宫可还有萧景辰这么一个拦路虎呢。   她这话问的随意,萧景辰却看出对方的身体是有些紧绷的,远没有她面上的闲适。   萧景辰看她,回答的干脆利落:“不能。”   赵凰歌气息一滞,反问道:“国师确定?”   见萧景辰点头点的干脆利落,赵凰歌不气反笑:“国师扣了本宫的人、如今又想扣了本宫,这是想做什么?”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因靠的近了,萧景辰再次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与这人丝毫不相符的芙蕖香,分明该与这佛门处契合的,却因着眼前人的笑,连香味儿都带出些魅来。   萧景辰呼吸重了几分,却是难得被挑起了火气:“公、主。”   只两个字,便足以听出他话中的不虞。   赵凰歌轻笑,倒是淡定的很:“国师总得应我一样吧?”   萧景辰再次避开了她,沉声道:“公主自便。”   这就是不答应了。   赵凰歌笑容僵了僵,旋即轻声道:“好,国师不答应也罢,方才你说什么来着?让本宫念经,是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把抽出了萧景辰手中的经书。   下一刻,便见她径自走到门口,却又不出去,只斜倚着门,随手翻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   十四五岁的好年纪,声音里带着少女的软而娇,念起来经书时,分明是正经的神情,可惜那尾音却像是带了钩子似的。   余音袅袅,在耳边环绕。   萧景辰抿了抿唇,快步走到她面前,劈手将那书给夺走了。   “公主,请回!”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火气。   这是真被惹恼了。   赵凰歌倒是眉眼闲适的很,被抽走了书也不生气,甚至还整好以暇的问他:“那,国师要允本宫哪一样?”   萧景辰眯眼看她,似是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还带着一层面具,不然怎么就那么坦然自若呢?   少女就这么任凭他看着,还能冲他眉眼弯弯的一笑。   而后,便被萧景辰以经书抵着她的身子,将人给“请”了出去。   “出门,自便!”   男人的声音隔绝在门后,与那骤然合上的门板一同交相辉映。   赵凰歌挑了挑眉,旋即便轻笑了起来。   纵然关着门,也隔绝不了那软糯的笑意。   萧景辰的神情,越发冷了。   偏生赵凰歌还不肯放过他,只隔着门笑道:“可是,本宫的婢女还在国师这里呢,国师打算何时放了她呀?”   萧景辰闭了闭眼,不打算回她,她便伸出染了蔻丹的手指,将指甲在他门板上磨了一磨:“国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虐待她吧?”   “不、会。”   男人一字一顿,火气格外明显。   赵凰歌便又挠了挠门板,满意的听着那划过木块的吱吱声,复又笑道:“有了国师这话,那本宫便可安心出门了。”   有了方才的教训,萧景辰忍着火气回她:“公主慢走,不送。” 第64章 互相利用   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带着冷意与刺,引得赵凰歌轻笑一声。   她不再回话,闲适的收回了挠门的手,转身出了禅院。   可那笑容,再出门之后,便彻底的冷了下去。   而房中的萧景辰,神情倒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冷冽。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捏了捏眉心,回到了桌案前,声音冷凝:“出来吧。”   方才关门赶人,并不全然是被赵凰歌惹恼的缘故,最重要的,是他房中多了一个人。   此时被他传唤,那人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声音恭敬:“国师。”   萧景辰应声,问道:“查到什么了?”   这人是他早先便派出去的,会在此时回来,必然是有了线索。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那人拿出来一份名单来,双手奉上:“当天与后山刺客里应外合之人,已然尽数查出来,名单都在这里了,请国师过目。”   男人说这话时,声音古板平淡,像是毫无感情一般,只陈述事实。   萧景辰倒是早就习惯,依言接过,待得看完之后,这才道:“既是查到了,就按计划行事,引蛇出洞吧。”   今日他之所以会给赵凰歌提供线索,便是需要她去做事。   她为公主,那些东西她有的是路子查到,他则是不同。   这些关于御林军的线索,既是他的保命符,也是他自证清白之物。   坠下山的那一日,前来追杀他们的人,是慕容家派出来的人。   这事儿苦于缺证据,因为那批刺客被岳州抓住,对方虽然忠心无二,可惜脑子却有些笨,至今没有问出来任何线索。   但萧景辰心知肚明,那么一大批人想进来势必有内应,他要做的,便是揪出来内应。   因着当时在严华寺内,里里外外一共就那些人,内应是谁,十分好找。   萧景辰查到了跟御林军有关后,便将那些线索隐瞒,暗中让他的人去查访,而如今,证据就在他的手中。   他现下要做的,就是要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且,有理有据的公之于众。   届时只要赵凰歌不那么草包,查出来的每一桩,都是于他最有利的佐证。   那人答应后,并未立刻走,而是顿住脚步,问道:“长公主性情骄纵,恐破坏国师的计划,可要属下出手?”   这话一出,却被萧景辰睨了一眼。   神情中带着冷意与警告,也让那人瞬间低下了头。   “玄霄。”   被唤做玄霄的男人,顿时应声:“属下在。”   “你如今怎么越发退步了?”   萧景辰的声音里倒是十分的平淡,可那话中的意味,却让玄霄面有愧色,恭声道:“属下无能。”   萧景辰摆了摆手,将手中佛珠重新握在手中,淡淡道:“记着自己的身份,也记着你是哪里的人。”   身为北越之人,意图谋害北越长公主,此心,不可有。   玄霄瞬间了然,此时倒是多了几分人气儿,蹙眉道:“可她派人杀您……”   他的话没说完,便在萧景辰的神情里,将余下的话都给收了回去。   末了,到底有些不甘心道:“还有那名女子,属下未曾撬开她的嘴。”   那夜,他奉命去给萧景辰回话,不想却正遇到一个女刺客前来,与之缠斗一番,竟还被她所伤。   虽说,那女子也没落得好处便是了。   他说起来那人,萧景辰却没来由想起方才那刺耳的挠门声,还有赵凰歌那颇为不满的话:“国师打算何时放了她呀?”   放是不可能放的,那个婢女对赵凰歌必然十分重要,在他没有搞清楚对方莫名的敌意之前,这就是他手里的一张牌。   可是,他也不会虐待那个婢女。   “她人如何了?”   玄霄品了品,才在萧景辰的问话里,品出来几分关心来,虽说那关心少的可怜,却也足以让他震惊了。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许久,才听得玄霄神情有些心虚:“唔,尚且活着。”   这话,就十分的意味深长了。   萧景辰看向对方,就见万事都刻板的男人,这会儿难得的有些赧然。   “怎么,伤势又加重了?”   萧景辰不肯放人的缘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那个名唤桑枝的女子受了伤,且还伤重,她与玄霄交手吃了亏,拿毒想要害人反倒是害了自己,落到了玄霄的手中。   不过当时玄霄分明说已经解毒,她再养几日便好了。   难不成,这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闻言,玄霄默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回国师,倒也不算加重,只是属下平素没有照顾过伤患,所以……”   给她身上弄了些伤。   这事儿说起来太过丢人,可他素日里只学过如何杀人,可没学过如何救人。   如今没将人弄死,不但是他极力小心翼翼、且还是她福大命大的缘故。   萧景辰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无声的叹了口气,有些疲倦道:“我知道了,你……”   他顿了顿,想着该如何顾忌自己下属的脸面,委婉的说出那话,末了到底放弃,直白道:“若是不成,就寻个人手。”   似玄霄这般,再将人弄死了,那手上的牌就变成雷,届时赵凰歌必然得第一个劈了他。   玄霄呐呐开口:“属下知道了。”   这人脸上难得的心虚,也让萧景辰有些无奈,复又吩咐了他几句,才道:“暂且依计划行事,若有何变动,我再知会你。”   他说着,见对方答应的痛快,到底又加了一句:“当心点,别让人死了。”   于是,玄霄脸上的表情,又有些一言难尽了。   ……   待得玄霄走后,萧景辰这才起身,先将门窗打开,让外间的空气涌了进来。   只是手指在门板上的时候,却见到门板上一道划痕。   日光明亮,这一道痕迹,也格外明显。   难为她那指甲,竟也能给木门上的朱漆划掉,也不怕漆屑塞了她的指甲。   萧景辰心中腹诽,眉头也不受控制的高高蹙了起来。   这痕迹,太碍眼了!   被刺到眼睛的国师大人,当下便吩咐了人过来修补木门,至于自己,则是眼不见心不烦,拿着经书便去了隔壁的明光殿。   明光殿内供奉着佛像,正是念经的好地方。   可他才双盘坐下,目光却又落到一旁的经书上面。   方才他心浮气躁,随手拿了一本经书,现下才看清楚——那是心经。   被赵凰歌念过,复又被他劈手夺过来的心经。   小姑娘既软且娇的声音重新回荡在耳边,他脑海里尽是对方带着钩子的视线与声调。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一把掀起眼前的供桌红布,将书藏到了底下。   瞧不见那本书,就仿佛将心中的火气驱散干净似的。   萧景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清心经,方才觉得先前的情绪散了一些。   只是心里,却又生了几分警惕。   这些年,他鲜少会有情绪起伏过大的情况,如今来了个赵凰歌,却让他几次三番都动了真怒。   他情绪不稳,被人所影响,这不是个好事儿。   赵凰歌……   萧景辰手指捏着浑圆的佛珠,感受着上面木质的纹理,眉头虽然松开,可那眸光却沉了下去。   这位长公主带给他的影响有些大了,他得尽快解决掉隐患。   之后,远离于她。   ……   赵凰歌并不知,自己走后,那位清心寡欲的国师大人被她闹出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她回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藤萝进来。   “主子。”   藤萝请了安,便见赵凰歌示意她合上门,之后又朝她招手问道:“本宫问你,朝元如今在哪儿?” 第65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上次从严华寺出来后,朝元便重新回了龙虎司的大本营,不过他是风卫的人,寻常便是探听之能,此时应当在附近才对。   她问了这话,便听得藤萝压低声音道:“回主子,朝元就在宫外带待命,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属下这就给他传信。”   得了这话,赵凰歌点了点头,道:“你传信给他,让他盯着东皇宫,若有可疑之人,跟上他们。”   方才她刺探了一番萧景辰,对方说不定会去确认一下桑枝的位置,这是一个救人的好时机。   闻言,藤萝恭声应了,复又蹙眉道:“主子,您确定人是在国师手中么?属下们已经探查过无数次,还放了特殊的暗号,可都不曾联系上她。”   按理说来,龙虎司的人不应当这么怂包,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们着实找不到人。   如今藤萝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压根就寻错了方向。   不然的话,怎么会到现在都空无所获?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肯定道:“她必然在萧景辰手中。”   单凭着他的态度便可以确定,他的确扣押了桑枝。   可是,人会藏在哪儿,却是赵凰歌头痛的点。   萧景辰此人狡猾至极,她让龙虎司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线索,今日刻意惹恼对方,说不定会有些转机。   赵凰歌前世今生都不知道他的老巢到底有几个,如今又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能一步步的试探。   否则一着不慎,萧景辰再对桑枝不利,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得了赵凰歌这话,藤萝恭声应道:“属下知道怎么做了,公主也别太担心,为主子尽忠,是属下们的本分。”   她话音未落,便见赵凰歌叹了口气,沉声道:“可你们活着,才能尽忠。”   她说到这儿,又软了声音,道:“这话,不止是对桑枝,包括你们每一个人。”   前世里,这些是她的下属,也是她可以安心将后背交托的至亲,她见证了每一个人的惨烈下场,如今,只希望他们活下去。   不知怎的,她分明是很郑重地在嘱咐,可藤萝却莫名觉得,对方像是经历了什么,竟带着几分惨烈的痛楚。   “是,属下谨记。”   听懂了她话里的沉重,藤萝的回答也带着郑重。   反倒是赵凰歌先笑了笑,道:“安心,有本宫在,会尽力护你们周全的。”   她年岁还小,可说这话时却格外有信服力。   藤萝也随之笑着点头。   “还有一件事。”   嘱咐完藤萝后,赵凰歌这才说起来了正事:“你再传信一封给龙虎司,本宫要他们去查两件事——慕容家与兵马粮草还有银钱等大项支出,再查他们与兵部相关的往来,若是必要时刻,可用公主令。”   这一次,她必须得拿住慕容忠的尾巴,不让他翻身成功。   她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动作要快。”   必须得快到,赶在慕容忠他们前面。   藤萝自然知道此事的急迫,也不多言,应声便去了。   ……   赵凰歌心里装着事儿,夜里的时候,竟然睡得尚且算是安稳。   东皇宫内佛香袅袅,混合着松柏的香味儿,让她一夜好梦。   被晨钟吵醒时,她的神情都带着几分不满,睁着睡眼惺忪的眸子,却又在看到室内陈设的时候回过神儿来。   这不是在栖梧宫了,她现下在萧景辰的地盘。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瞬间便清醒了起来。   晚霜进来给她擦拭伤疤换药包扎好,方才服侍她起了床。   待得收拾妥当后,藤萝又将饭菜端了上来。   昨夜小厨房就已经收拾出来,栖梧宫的御厨也跟了过来,今晨这饭菜便出自他的手。   赵凰歌吃的心满意足,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些鸽子身上——   她要是真的炖了鸽子汤给萧景辰送去,那位国师大人会不会现场表演一个超度法事还给她?   念及此,赵凰歌不由得低笑出声,压下了这个不大靠谱的念头。   至少这些时日,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自我认知明确的长公主,才吃完饭就体会到了不惹怒萧景辰的好处。   辛夷来了。   “公主。”   辛夷身上带伤,又带人奔波了一夜,现下眼圈下都是一片青黑。再加上脸上的神色,瞧着比她还要严重几分。   赵凰歌见他进门,先蹙了蹙眉,让他坐着,自己则是去内室取了两瓶金疮药来,递给了他:“先去敷药,再来与本宫说话。”   她鼻子一向敏锐,他身上的血腥味儿,闻得一清二楚。   辛夷不想她细心至此,心中有些感动,却因着事态紧急,下意识便想要拒绝:“属下……”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被赵凰歌给打断:“去。”   辛夷顿时乖觉的去了。   她住的禅院不大,耳房就在隔壁,辛夷换了药片刻便回,来时还顺道洗了把脸。   晚霜太贴心了,不但给他端了水洗漱,还给他又寻了一套男装。   自然,这男装是赵凰歌预备下的,原是为了掩人耳目时穿,如今倒是给了他正好。   可惜小了两个号,导致他穿着有些局促。   赵凰歌原本心里装着事儿,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瞧着他这模样,却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旋即睨了一眼晚霜:“谁让你给他拿这个的?”   这丫头,分明是故意作弄人呢。   晚霜却不肯承认,只笑吟吟道:“辛卫长生的好,怎么穿都好看,况且他方才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来见您也太不合适了。”   辛夷倒是不将这事儿往心里去,闻言挠了挠头道:“属下觉得挺好的,只是浪费了主子这套衣服,料子可是真不错。”   贡品的锦缎,哪儿能差呢。   赵凰歌见他心这般大,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既是喜欢这个布料,本宫改日让人给你做几套新的送过去。”   得了她这话,辛夷笑的越发欢喜了几分:“谢主子。”   他说了两句闲话,晚霜则是乖顺的出门,将门合上后,自己在外面看守。   赵凰歌这才正色道:“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瞧着辛夷的模样,便知道他这一夜必然是没有睡,且脸上的表情凝重,想来是得了线索。   只是,不知道这线索是好是坏了。   辛夷在她说起来正事儿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收敛了起来,沉声道:“属下的确查到了些东西,可是,却不是该出现在宋辉家中的东西。”   他昨夜一宿没睡。   先是着人查了宋辉的生平,可是这人的生平太过干净,一张白纸似的,寥寥数句便可以概括。   不喜结交朋友,不屑攀附权贵,自幼便是个书呆子,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年仅二十岁便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两元,最后殿试之中,得了二甲进士第一名。   金殿传胪。   可是,那也是他唯一辉煌的时刻了。   金榜得中,那之后他先是在清水衙门里坐了三年冷板凳,复又在工部里面当了一年的跑腿儿,直到去年,才被调任到了刑部里面,做了一个主事。   虽说依旧是跑腿儿的,却到底比先前要好上一些。   而后……   便死在了这一桩案子里。   “属下查了他的生平,他原本有一房妻子,可因着发妻嫌弃他家中贫穷,此人又不知变通,其后,跟着人跑了。只留下一个瞎眼老母,与一岁多的幼儿。宋辉死后,他们也葬身在了那一场大火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辛夷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他的生平里,查不出有用的东西,属下便带着人,连夜翻了他的家,然后……”   辛夷从袖中掏出来一个乌黑之物,递了上去:“翻到了这个。” 第66章 宋辉身上的秘密   辛夷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赵凰歌却是呼吸一重,眉头也随之蹙了起来:“你确定,是在他家翻到的?”   那东西,是一个马蹄铁。   可是马蹄铁也是分种类的,军用与民用更是截然不同。   而这个马蹄铁……   是军用之物。   赵凰歌曾经在军中待过,将这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也确认了它的来历。   是战马所用,却不是行军战马所用。   以其打造工艺,应当是归属兵部下辖。   可是,这样一个东西,竟然出现在了宋辉的家中。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辛夷语气也有些凝重:“确认。”   他顿了顿,又道:“起先属下怀疑有人栽赃,可此物是从一暗砖之下被翻出,看保存程度,应当是宋辉放置。”   可是,刨除有人刻意栽赃,那这东西出现在他家里,的确十分蹊跷了。   毕竟从宋辉此人的生平查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应当与这东西挂钩的。   赵凰歌将马蹄铁放在桌案上,沉吟了一番,才出声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么?”   辛夷摇了摇头,道:“他家中俱被烧毁,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蹊跷的拿到罪证、蹊跷的藏了一块废弃的马蹄铁,全家又蹊跷的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这个宋辉,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赵凰歌将马蹄铁拿起来又端详了一阵,这才起身道:“走吧,带本宫过去看一看。”   她有一种预感,宋辉,兴许是证据里面不起眼,却又关键的一环。   见她起身,辛夷却觉得有些不妥:“公主就别过去了吧,那里脏的很,五城兵马司才去过,您不知道,那儿现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见状,赵凰歌笑了笑,道:“无妨,本宫正好要出去办些事情,宋辉也住在南城,与我要去之地相隔不远,顺便也去一趟,不费工夫。”   得了她这话,辛夷方才应声,行礼退出去了。   待得赵凰歌换好衣服之后,这才带着辛夷一同出了东皇宫。   出门前她特意做了一番装扮,且还带了易容的面具,连身段都增了些,瞧着倒像是一个精干的少年人了。   骤然出来的时候,晚霜都有些惊讶,笑道:“主子这模样,属下险些没能认出来。”   赵凰歌将手中折扇一挥,笑吟吟问道:“可风流倜傥?”   她眼中带着戏谑,这模样倒像是个调戏好人家的纨绔。   晚霜无奈的躲了一下,一面笑着应道:“风流至极,您是个雅人。”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的动作不雅。   赵凰歌朗声大笑,将折扇一收,眯眼笑道:“本宫出去一趟,这儿便交给你了。藤萝——”   藤萝在回廊下候着,闻言忙的过来,便听得她压低声音道:“盯着国师禅院,若有动静,着人跟上。”   她如今来了东皇宫之后,便将龙虎司月卫擅长追踪之人,都调派到了外面候着。   而藤萝,便是月卫的头儿。   藤萝得了这话,恭声应了,赵凰歌方才带着辛夷出了门。   昨日她与萧景辰一番交锋,倒是切实的得了好处。   比如说,现下出门,真的不会被拦了。   可赵凰歌也清楚,她带着人走之后,有一道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也消失不见。   必然是去报信了。   ……   马车一路出了兆龙大街,却并不走大道,而是拐上了一处小路上。   再出来时,马车还是那一辆马车,内里却早已换了人。   赵凰歌与辛夷站在暗巷之中,看着四五个暗卫随之去了,辛夷这才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便见一匹枣红骏马拉着马车而来。   “主子,请。”   赵凰歌应声,一同上了马车,这次去的方向,却与方才那一辆背道而驰。   方才那几个暗卫,是皇帝派来保护她的,寻常时候,赵凰歌不会甩开他们,可今日她要做的事情,自认与皇兄解释不明白,索性便将他们给甩开了。   反正,有龙虎司的人在,她也出不了危险。   辛夷知道她要去南城三安观附近,可却没有想到,她要来的竟然是这里。   “主子,您这……”   清白天日,眼前人笑的风流恣意,相较于辛夷的目瞪口呆,她竟然还笑的出来:“怎么,长这么大,没逛过花楼啊?”   辛夷:……   花楼他倒是逛过,可却是为了收集消息。   重点是!   他家主子,一个还不到十五的小姑娘家,为什么来花楼这种地方,还笑的一脸猥琐啊!   辛夷强忍住吐槽她的心情,好一会儿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主子,您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收集线索?   若是如此的话……   “其实,若您要查什么东西,属下派人来便是了。”   她到底还是小姑娘呢,来这种地方,怕是会受到冲击。   哪儿成想,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来这儿,自然是找花魁。”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将手中折扇一开,闲适的挥着折扇,满面春情的走了进去:“妈妈好没眼力见儿,客来了都不招呼?”   这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少年人特有的暗哑,乍一听,倒还真是个青葱男儿郎。   老鸨正与人说着什么,前一刻脸上还带着怒意呢,下一刻便尽数化作了谄媚的笑:“这位公子,瞧您说的这话,妾身头一次见您这样风神俊逸之人,都傻眼了,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夸呢——”   她说着,又瞄了一眼店外的辛夷:“公子怎的不进来,是同行的吧,一看二位便是龙章凤姿,必然是人中龙凤呐。快进来快进来,春花、三月,给二位公子上茶,要顶尖的碧螺春!”   老鸨年岁四十有余,一张脸上涂脂抹粉有些厚重,笑时眼角细纹格外明显。   她笑的殷勤,赵凰歌倒是依旧从容,甚至还能回头一同喊他:“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啊。”   辛夷只觉头顶天雷滚滚,木然的跟了进去。   老鸨殷勤的唤了几个姑娘过来,眼见得这几人笑着围上来,赵凰歌往一侧避让了一下,将手中折扇握着,点了点老鸨的胳膊,眯眼笑道:“既是说我们二人是龙章凤姿,妈妈便拿这些人来糊弄本宫……子?”   她这话一出,老鸨笑容一顿,旋即越发明媚了几分:“公子,这都是咱们明月楼里顶好的姑娘了,您若觉得这般还是庸脂俗粉,不知想要什么样的天仙?”   赵凰歌挥手将折扇打开,随意的扇了扇,笑容里也带出几分暧昧来:“天仙么,妈妈心知肚明吧。”   听得她这话,老鸨顿时便懂了。   只是那笑容里,也多了几分为难:“原来公子是要找清音啊,只是您来的不巧,今日我女儿不舒服,不接客,妾身也没办法。要不,我给您二位再寻旁人?”   她话音未落,便见赵凰歌漫不经心的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了折扇上,推到她的面前:“这样,也不接?”   银子拿出手,老鸨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恕我直言,这……确实不行。”   她神情里为难不似作伪,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再次拿出一锭放在折扇上:“这样?”   “公子……”   “那这样。”   赵凰歌折扇上放了四个银锭,沉甸甸在几乎要将扇骨压断,老鸨的眼神都带着馋意,索性一咬牙道:“妾身这就带公子过去!”   她说着,要伸手拿钱,却又缩了回来,复又加了一句:“只是有一点,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若是公子想要再晚,那就是要妾身与女儿的命了。” 第67章 爷带你来长长见识   这话,让赵凰歌挑了挑眉,笑容倒是闲适:“好说。”   老鸨得了她的应诺,顿时迫不及待的将银子揣了过来,握着这沉甸甸的银子,倒像是将底气也足了似的:“二位公子,随我来。”   她并未领着二人上楼,而是绕过这一座雕梁画栋,径自去了后院。   若说明月楼的主楼上,满是胭脂水粉的味儿,那么到了这后面,反倒是像到了寻常住处似的。   有筝声遥遥传来,若有似无的,就如同一位蒙面佳人,半遮半掩的,勾着人想要过去一窥芳容。   辛夷趁着那老鸨往前走,有些忍不住的拽了拽赵凰歌的衣服,温声问道:“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只嘴开合,赵凰歌倒是看懂了对方的意思,下一刻,便见赵凰歌折扇一点对方,轻笑道:“爷带你来长长见识。”   这话说的又轻佻又风流,辛夷的脸,便越发木了几分。   赵凰歌前世今生未见过他这模样,越发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鸨听得身后客人笑的放肆,倒也乖觉的没有回头,只是走到一处房间门口,这才赔笑道:“劳烦二位公子等一等,妾身去跟女儿嘱咐几句。”   得了这话,赵凰歌笑着应了,待得她进门后,才听得辛夷压低声音道:“一口一个女儿叫的挺亲切,谁不知这是强迫人做肮脏生意的。”   他话里带着不满,倒是引得赵凰歌无声的笑了笑,轻声道:“可不是么,所以,我才带你来伸张正义不是?”   可惜赵凰歌这话说的带着轻佻,那毫无正形的模样,让辛夷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顺着她的意思闭眼夸:“是,主子您是天下最善的大善人了。”   这态度,让赵凰歌越发笑的放肆:“说的好,本公子喜欢听。”   这般放浪形骸,倒让辛夷大开了眼界。   老鸨不多时便退出来了,神情里有些僵硬,看着二人的时候硬生生挤出来了笑容:“二位公子,里面请吧。只是今日我女儿心情不大好,若是怠慢了两位,还请多多海涵。”   闻言,赵凰歌笑的一脸从容:“好说,美人嘛,总是有特权的。”   她这话,让老鸨的神情好了一些,袖子里的银子还揣着呢,脸上的笑便真情实意了几分:“我这女儿被惯坏了,多谢两位公子的体谅,里面请吧。”   她亲自将门打开,赵凰歌挥着折扇,当先走了进去。   辛夷紧随其后,有心将门开着,可一看里面的赵凰歌,复又压低声音嘱咐老鸨:“您不必在此了,也不用着人送茶点来。”   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否则堂堂长公主逛青楼,这话说出去怕是要被言官们骂她个狗血淋头的!   老鸨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当下了然一笑,暧昧道:“妾身懂,公子放心,这里茶水点心什么都是齐全的,百宝箱也在内室放着,公子尽兴,尽兴。”   她说完这话,扭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将这门贴心的合了上去。   辛夷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人塞满了木头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反倒是赵凰歌,完整的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这会儿正笑的乐不可支。   难为这位主子了,竟心大到这份儿上。   辛夷面无表情的吐槽,寻了个靠窗的位置,与其说是远离主子,倒不如说是替她守卫。   赵凰歌挑了挑眉,这才收敛了些太过放肆的笑,一面回头看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从方才他们进来,到现在,这位清音姑娘始终都没有给过一个正脸,就连那筝声都一如先前一般若有似无,时不时的拨弄琴弦,像是在撩拨人心。   可赵凰歌却知道,她并无半分撩拨之意。   美人便是美人,只一个背影就足以勾人心魂。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月白的衣衫显得腰肢不盈一握,秀发如瀑,以一根缎带系着,脖颈处纤细而白。   赵凰歌站在原地,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满意的看着清音的身形都有些僵硬,这才闲适的走了过去。   她停在了清音身后,微微低头,靠近了她几分:“姑娘这般狠心,都不打算看我一眼?”   因着声音被刻意的压低,便显得暗哑且低沉,少了女子的软,却又添了一把钩子,尾音撒娇似的,让清音的筝也随着乱了些。   下一刻,便听得女子开了口:“公子为清音而来,难道不是为了听曲么?怎么现下,又要纠缠于相貌?”   她一开口,就连辛夷都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抓住似的。   像是深夜的精魅化成人形,要来蛊惑众生。   而他便是被蛊惑的一员。   赵凰歌却是笑了:“姑娘说的不错,那就弹吧。”   她果然往后退了退,却依旧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便是没有回头看,身后人给的压力也在无形之中增大,清音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有些重,再次拨弄弦的时候,便弹错了一个音。   而后,她的手指上,便附上了一根手指:“这个音,错了。”   这手指上生着薄茧,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摁在她手指上时,指节上套的拨片,便骤然发出一声清鸣来。   “铮——”   声音有些刺耳,与方才那一曲,更不和了。   清音下意识想要躲避,也仓惶的回过头来,却见眼前人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与动作的轻佻不同,生的倒是眉眼周正。   只是……这一张脸太过普通,倒让她生出一种错觉来。   这样的一双眼,不该是这样的相貌。   清音脑里的念头不过一瞬,下一刻便站起身来,也试图躲开她的触碰:“公子,清音今日无心弹曲,给您沏茶赔罪吧,请坐。”   她想让赵凰歌离开,赵凰歌却站在原地未动,虽说将手指头收回来了,可那目光却侵略似的落在对方脸上,意味深长道:“你无心弹曲,可,我也无心喝茶。不如,咱们做点别的?”   赵凰歌的声音里带着调戏,一旁的辛夷几乎恨不得抠了自己双眼。   他做错了什么,要看自家主子调戏姑娘?   最关键的是,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姑娘?!!!   相较于辛夷的崩溃,清音倒是瞬间便回神,躲不开她的触碰,清音便顺势往后靠了靠,身体压到筝弦,发出散乱的声音来。   而她的柔软,也尽数展露无疑:“公子,想要做什么?”   若只是为了色相而来,纵然有些厌烦,她却也能应付。   只不过……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辛夷身上,又有些微微蹙眉。   两个人,似乎为难了些。   赵凰歌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眼下只一眼便明了了对方在想什么,笑的也放肆了起来。   而后,便见她贴近了清音,声音里满是猥琐:“本公子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啊。”   清音原本都准备好她要说什么下流话了,可不妨对方却在后半句的时候来了个大转弯,也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眼前人眸光瞪大,内中满是不可思议,赵凰歌笑吟吟的牵了清音的手,将还在发怔的人拽到了一旁的座位上,笑吟吟道:“本公子闲来无事写了个故事,可惜苦思冥想不知故事结尾该如何写。知道清音姑娘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特来请姑娘赐教。”   这一番话,也让清音的眼中越发不可置信了起来。   所以,这人一掷百金,就为了过来让她……帮他填故事结尾? 第68章 此人多半有病   好在她这些年经历的多,虽说觉得此人多半有病,到底还是僵硬着开口:“公子,请讲。”   赵凰歌笑着点头,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先将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茶壶端了过来,格外自在的开始沏茶。   她动作行云流水,叫人瞧着也赏心悦目。   清音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看着她这动作,一颗心却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之后,便听得她有些苦恼道:“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呢……”   她泡好了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清音倒上,之后,则是递给了辛夷:“喝一口润润嗓子啊。”   辛夷不敢接赵凰歌沏的茶,又见对方挑眉,忙的恭声谢恩:“谢主子。”   赵凰歌勾了勾唇,这才继续道:“就从茶开始吧。”   她喝了一口茶,道:“这茶叶着实不错,上好的碧螺春,便是富贵人家拿来宴客也不错了。不过,姑娘可知道,这世上的极品茶叶是什么吗?”   清音神情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带着几分涩:“不知。”   闻言,赵凰歌只一笑,道:“那本公子告诉你——千金难买的银针茶,自来是一两茶叶十两金,饶是如此,在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可当初查封一家官员府邸的时候,上好的银针茶,竟搜出了足足百斤来。本公子这故事,便由这户人家说起。”   元兴五年,朝中出了一桩巨大的贪墨案。   兵部侍郎吕昭和,借着在兵部的便利,克扣军饷,上欺下瞒,数额巨大。经查证之后,问了死刑。其家属,男子充军、女子充官妓。   吕家有一个小姐,娇养闺中,芳龄十六。原以许配人家,此事一出,对方匆忙退婚,上折子告罪,要与吕家一拍两散。   “那吕小姐万念俱灰,意图自戕。可事事皆有天定,她没有死成,还被丫鬟借此机会,调换了身份。丫鬟替了她的身份,冲做了官妓,而她则是被卖到了别的人家做奴仆。”   “可惜那吕小姐生的太过貌美,有的时候,美貌便是原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养人物,一朝成了无自保能力的奴才,便只能任由人磋磨。被惦记上之后,她便冒死逃出,却又沦落到青楼。”   “她想死,却又想活着,这一条命是忠仆换出来的,她不能辜负。而且,她想报仇。”   赵凰歌讲到这里,看向一旁的清音。   她的脸色极差,原本就未曾施脂粉,如今看起来,越发的楚楚可怜。   她的唇都被咬破了,上面染了点点鲜血,瞧着触目惊心。   感受到赵凰歌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她却还能笑着抬头,眼中含着泪水,声音里却带着媚意:“这故事太惨了,公子,奴家害怕。”   她想要贴过来,试图用别的来阻止赵凰歌继续说下去。   不过是身体罢了,反正早就脏了。   可那些事情,她不想再听。   赵凰歌却用折扇抵住了她,自己往后退了退:“本公子也觉得惨,所以本公子在想,这故事该怎样结尾呢?”   她声音带笑,眼神却是冷的:“至亲或身亡或流放,忠仆或四散或受苦,本公子设想了一番,这样惨的故事,总该有个好结尾才是。清音姑娘觉得呢?”   听得她这话,清音却是打了个寒颤,分明抵着她的是一把折扇,她却觉得像是寒芒利刃一般:“公子这话不对,她的惨,是因为父亲贪赃枉法。这世上,做错事,总要受到惩罚的。”   清音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颤意,手指更是深陷肉中,连指甲折断了竟也没有感觉。   赵凰歌却是嗅到了血腥味儿,看着鲜血从她的断甲指缝里流出来,神情有些怜惜,声音却依旧散漫:“可本公子话本里的兵部侍郎,是个被污蔑的、两袖清风的好官。”   她这话一出,清音瞬间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那眸子里带着赤红,含冤带恨,更有那点点的凄楚与无助。   带着戾气,却还藏着温情。   赵凰歌垂眸,将手中的帕子抽了出来,而后强硬的拽过她的手,将她手指上的鲜血擦去。   她神情是温柔的,声音里也是温柔的:“本公子的话本里,吕家并未贪墨。银针茶是何等金贵之物,向来都是御用。兵部又不是门下省,贪到死也出不了百斤茶叶。可他接触不到,总有人接触的到,吕家小姐想要知晓真相。她在最肮脏之地,却也是天下消息最灵通之地,终于探听到了陷害父亲的真凶。可是啊……”   赵凰歌替她擦完鲜血,复又看向清音:“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报仇呢?”   清音咬唇,久久未语。   反倒是一旁的辛夷,浑身冰冷。   他到现在才知道公主为何而来了,三年前的贪墨案,至今名字仍旧被悬在兵部耻辱柱上的兵部侍郎吕昭和,这案子背后竟然有这样的缘由!   可是,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连龙虎司都不知道,吕昭和家中的亲眷被偷梁换柱,丫鬟顶替了主子的事儿,她又怎么知道,还能准确无误的查到这里来?   这样的疑惑,清音也想问。   她张了张口,与赵凰歌相视,好一会儿才艰涩的问道:“那公子觉得,她该怎么报仇呢?”   赵凰歌从身上掏出金疮药来,替她的指甲两侧上了药,看着那鲜血止住,这才轻笑道:“本公子是在问你啊,清音姑娘才德无双,必能想出一个绝佳的办法来,是不是?”   她这样温柔,却又这样残酷。   将人的伤口血淋淋的扒开,指着里面被捅过的患处,还要点着那个位置撒盐。   清音神情有些绝望,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自己的指甲,指如削葱根,养的尖锐修长的指甲,涂了艳色的蔻丹。   如今指甲断了,指缝里却被鲜血填满,成了新的艳色。   十指连心,疼的她心都在收缩着。   却还要回答对方的问题:“已经到了绝境,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声音里带着绝望,赵凰歌却带着蛊惑对她说:“不,有法子。单看,姑娘想不想了。”   清音骤然抬起头来。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可却又将浮木推开:“公子说笑了,不过一个话本,你怎的当真了?”   她方才的狼狈仿佛一瞬间被隐藏起来,唯独那眼眶中的红,昭示着情绪的激烈。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神情有些喟叹:“话本故事自是做不得真,可真的,也成不了假的。天理昭昭报应循环,时候未到呢。话本如此,现实也如此。姑娘说,是不是?”   她话里有话,引得清音定定的看她。   “公子这话,怎么讲?”   听得清音询问,赵凰歌复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继续道:“其实本公子写好了一个结尾,那位吕家小姐拿了证据,敲了登闻鼓,替父鸣冤。恶人,受了惩罚。清音姑娘,你觉得这般结尾,怎么样?”   清音却是垂眸笑了:“公子好天真,她一个沦落青楼的弱女子,证据从何而来,又怎逃出生天敲登闻鼓?怕是半路就被抓回来了,这话本为了强行圆满,也太不考虑实际了。”   “可这话本为本公子所写,我说有证据,那便是有证据。我说她敲得了登闻鼓,她便敲得了登闻鼓!”   赵凰歌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她:“清音姑娘,你敢么?”   分明是质问的口气,可清音却不知怎的,心口都有些鼓胀。   她咬了咬唇,声音沙哑:“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69章 你就这么信我?   这话,却是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不叫清音,她叫吕纤容,前兵部侍郎吕昭和幼女,三年前被丫鬟莺歌以命换下来一条生机。   三年来,她自贵人府邸流落到青楼楚地,曾几次想要寻死,最后却还是撑着活了下来。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   她要给家人报仇,她要救丫鬟出火海。   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处心积虑,不知辗转多少床榻,最终搭上了仇人,可她依旧报不了仇。   绝境之中,深渊之中,无人可给她援手,无人可予她光明。   如今她已经绝望,却有人冲她递来一根浮木,告诉她:“你自己上来。”   吕纤容看着眼前的赵凰歌,这人生的普通,身材也不高大,男子里面,甚至有些纤细了。   可那一双眼,太让人有信服力了。   成竹在胸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倒他。   最后她说:“我是吕纤容,可我,要怎么信你?”   赵凰歌神情有些悲悯,她看着吕纤容赤红的双眸,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曾那样绝望过。   可不同的是,吕纤容的绝望尚且有人可救,而她,无人可以救赎。   赵凰歌从袖中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了她:“我没有可取信与你之物。但若你想报仇,明日朝会之前,带着这封信去敲登闻鼓。”   她定定的看着她:“自然,你也可以不信我,待我出了这道门,烧了这封信,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想赌一把么?”   赵凰歌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到吕纤容的耳中,却只觉如惊雷炸响。   她将赵凰歌手中的信接了过来,问道:“我能看内容么?”   赵凰歌垂眸轻笑:“当然。”   她颤着手将这封信拆开,却在看到里面内容时,呼吸顿时便重了起来。   这是一封回信,信中寥寥数语,乃是吩咐人藏好某些东西。   她父亲到底做过兵部侍郎,所以一眼便看出,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军务。   “这……”   吕纤容骤然便抬起头来,盯着赵凰歌,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啊,写话本的。”   赵凰歌笑的恣意,复又正色道:“况且,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证据,足以让你去控告仇家,不是么?”   “那,这是真的么?”   不知是不是被这信上的内容惊到,吕纤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怕这是假的。   可她怕什么来什么。   赵凰歌承认的干脆利落:“假的。”   吕纤容都要变脸了,她却又继续笑吟吟的加了一句:“可是,事儿是真的。”   她给自己又到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微微蹙眉:“茶水都凉了。”   赵凰歌挑剔的很,将茶水放在一旁,这才道:“吕大人蒙冤受屈,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喝上银针茶。等这事儿了了,我带你去他坟前上一炷香,也让他尝尝银针茶的味道,不枉费白被栽赃陷害这一回,如何?”   这话说的太过轻松,就像是说明日天气如何一般闲适。   可她这态度,却让吕纤容有些动容。   “真的……会有沉冤昭雪那一日么?”   她眼中含着泪,分明没有落下来,却让赵凰歌的心也随着柔软了下去:“会,你信我。”   吕纤容觉得,自己应该不相信她的。毕竟这男人怎么看着,都像是不靠谱。   可看着她眼中坚定的光芒时,她却又情不自禁的点了头:“好,我赌这一把。”   她只有这一条命了,却仍旧愿意以命相博。   赵凰歌无声的笑,拿帕子替她擦了泪,轻声道:“吕大人得此女,死而无憾了。”   她之所以会来找清音,其实是因为,前世里她便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   前世慕容忠倒台之后,曾有一个官妓捧着罪证前来告状,那丫鬟敲了登闻鼓,捧着一份血书与罪证,声称那是自家小姐之物。   赵凰歌恰好路过,见官兵试图驱赶,便将人给救了下来。   其后才知道,她是吕昭和府上的丫鬟,名唤莺歌,吕昭和因军务之事得罪了慕容忠,被慕容忠指使人栽赃陷害,将吕昭和定罪杀害。   莺歌与小姐情深,与她换了身份冲当军妓,至于她家小姐,却几番辗转,也落得与她一般下场。   但与她不同的是,吕纤容在烟花之地得知自己父亲的死因,她想方设法接近了慕容忠,以色引诱,拿到了他的罪证。   可因着状告无门,最后反被慕容忠虐待致死。   那些证据,被吕纤容藏了起来。   莺歌因着意外知道了自家小姐的经历,拼死逃了出来,原是想去只有她们知道的地方祭奠小姐,却发现了那些罪证。   看了小姐血书之后,她知道自己得忍,得等。   她比吕纤容的命好,因为她等到了慕容忠的倒台。   那之后,莺歌敲击登闻鼓,遇到了自己。   赵凰歌前世里替吕家平了反,可是吕家至亲几乎死亡殆尽,唯独剩下了一个才四岁多的小儿,那是吕昭和的孙子。   赵凰歌将那孩子交由清正的官员家中抚养,不想十年后,那孩子却一鸣惊人,也成了朝中的新鲜血液。   今生回来之后,她原想着寻个机会,便将吕纤容跟莺歌主仆二人救出来,届时慕容忠倒台,也可以给吕家还个清白。   谁知这几番的事情,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慕容忠太过狡猾,为今之计,她只有借着吕纤容的手,作为推动慕容忠倒台的缘由之一了。   念及此,赵凰歌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叹息:“别怕正义来迟,它总不会辜负良善。”   这话说的轻飘飘,吕纤容却是鼻尖酸涩,强忍了半日,到底是没忍住,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女子跪的端端正正,额头瞬间便磕红了。   赵凰歌却并未叫她起来,待得她磕完之后,方才噙着一抹笑意,轻声道:“你这样,我倒真得护着你了。”   毕竟,她可是受了人家的礼呢。   她这话本是调侃,吕纤容却是咬了咬唇,抬眼看她:“今夜,他会来。”   赵凰歌骤然一愣。   下一刻,便见吕纤容解开了衣襟,不等赵凰歌阻止,便见她从寝衣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   其中意味,清晰明了。   “你想杀他?”   听得赵凰歌询问,吕纤容却将匕首放在了桌案上,自己也随之起身。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赵凰歌,声音虽轻却坚定:“现在不想了,我信你。”   这是她与沼泽之中的浮木,是她深渊里的亮光。   她想要活着,活着看那狗贼得到报应。   所以,她不想死了。   也不想就那么便宜了那个狗贼。   若是一刀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可清音的话,却让赵凰歌骤然起了一身冷汗。   她无端的想起来,前世里莺歌说的话。   她说:“小姐是被虐待死的。”   那么当时,是什么让慕容忠下了死手?   是这一场刺杀!   幸好她来了。   幸好……   她终于来了。   赵凰歌一时之间,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她一直在坚持做的一件事,一直都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告诉吕纤容说天理昭昭报应循环,可她自己都不相信。   若真有报应,自己何至于此?   可现在听得她的话,赵凰歌却恍惚意识到,不,其实坚持是有用的。   她重生之初,也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抛弃一切,任由这江山破败下去——毕竟,她前世已经为此丧命,今生重蹈覆辙扶持赵杞年,怕还是一样的下场。   可是如今却又无比庆幸,那么点消极的念头,不过片刻便被自己否定了。   这不是,现下就救了一个吕纤容么。   她心神震动,好一会儿才道:“你就这么信我啊?” 第70章 栽赃嫁祸   “信。”   她只一个字,神情里却是坚定。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她,神情是在笑着的,声音却带着些悲凉:“不怕我骗你?”   吕纤容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怕。”   她觉得,这人不会骗自己。   若是真的不幸被骗了,那就当她识人不清吧。   反正,这一辈子已经这样苦了,便是死了,也不过是地下与亲人团圆。   赵凰歌没想到她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自嘲一笑,眸光却也渐渐温暖了起来:“我说天理循环是真的,别做傻事,好好活下去,活着看他们的报应。”   吕纤容含泪点头,便听得赵凰歌又道:“明日一早我着人接应你,朝会之前便去敲登闻鼓,有人会给你一个公道。”   吕纤容应声,却到底没能忍住,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她说着,目光落在赵凰歌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些疑惑:“你……又是谁?”   赵凰歌却并未回答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   从明月楼出来之后,赵凰歌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下去。   可是辛夷却看得真切,她那笑容,竟似是在哭似的,瞧着让人心里发酸。   来之前,辛夷还曾经叹息过自家主子没有正形,可来之后,他才知道,这背后竟然隐藏了这么一桩惊天冤案。   只是……   “主子,您真的有证据,可以让吕小姐扳倒慕容忠那狗贼吗?”   他身在龙虎司,又是风卫的头头儿,却都不知道慕容忠曾经做过这么一桩恶事来。如今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既愧疚又愤怒。   这些世家,手中拥有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权力,却拿来做常人想象不到的恶!   幸好主子知道真相,可以替吕家沉冤昭雪。   谁知,他才想到这里,便见赵凰歌停下脚步,唇边依旧带着笑意,可这会儿,笑意却已然变了个意味:“不。”   她看向辛夷,神情里满是恶意:“我没有。”   这话一出,辛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容易站住身子,不可置信道:“那您还给吕小姐信件,让她去敲击登闻鼓,那……那要是……”   要是,找不到证据,吕小姐不就彻底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么?   后面的话,辛夷没有说出来。   可见他瞠目结舌的模样,赵凰歌却是了然了。   她嗤笑一声,见对方表情敢怒不敢言,终于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赵凰歌有意要逗弄他,便也不说破自己的计划,只反问道:“有意见?”   辛夷有意见,但辛夷不敢说。   不但不敢说,还只敢在心里默默地腹诽。   原先还想着主子长大了,终于靠谱了。   可现在看来,还是不靠谱。   只是,主子的性格也不像是会拿人开涮的呀,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辛夷摇了摇头,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越发有些恶趣味,嘴上倒是丝毫不留情:“没意见就跟上——还有你们,别把马车落下。”   话音未落,便有人影子似的掠过去,自去做了车夫。   至于其他的人,则是继续跟了上来。   辛夷木然的随着赵凰歌走,一路走一路想,赵凰歌也不理他,只带着人七拐八拐的绕弯子。   最后,在一处民宅的后门停了下来。   辛夷一个不防,险些撞上了她,忙的顿住脚步,有些恍惚的问道:“主子,怎么停下来了?”   这人难得的痴傻状态,虽说是因为自己的逗弄,赵凰歌还是忍不住笑着嘲讽了起来:“废话,到地方了,能不停么。倒是你,风卫当年怎么选上的你?”   她的目光在辛夷脸上巡视了一圈,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我说,你们不会是靠脸选的卫长吧?”   她这话一出,便听得一侧的树上传来男人低声的反驳:“怎么可能,那咱们风卫的人得多拿不出手啊。”   那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明晃晃的拆台,赵凰歌先是一怔,旋即乐不可支的笑道:“是么,看来我下次得去风卫看看,才能不枉此生啊。”   她话中满是调笑,此时又是男子装扮,连那暗处的男子都一时有些失言。   辛夷方才便没插上话,这会儿被自家属下连带着主子一起调侃了,瞬间便朝着声音方向扔了一支暗器。   下一刻,便听得有人闷哼了一声。   与其同时,还带着辛夷咬牙的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制不了主子,还制不了这帮小兔崽子了?!   辛夷磨了磨牙,一回头就见赵凰歌看戏看的欢喜,一双眼眯着,狐狸似的看着他笑。   他顿时有些无奈,叹道:“主子……”   赵凰歌嘿然一笑,睨了一眼辛夷,道:“风卫的卫长这么霸道,竟不许人说真话?”   她话里满是调侃,引得辛夷再次叹了口气,道:“不是,您别听这小子浑说。”   暗处也传来男子带着痛苦的声音:“是呀,主子留情,您再说大实话下去,怕是卫长要打死我了。”   这话忒贫,赵凰歌有一瞬间觉得他挨揍不亏。   她轻笑了一声,又将笑意收敛了几分,这才道:“好了,不逗你了。”   赵凰歌说着,将腰侧的荷包解了下来,先从里面拿出几颗药丸来,递给辛夷道:“叫他们出来,你们几个分食了。”   那药丸极小,带着刺鼻的味道,辛夷倒是丝毫不犹豫,随手便塞到了嘴里。   他一面吃,一面招了招手,旋即便见暗处出来四个年轻男子来。   眼见得辛夷将剩下的药递给他们,赵凰歌则是打量起了这几个人,看模样倒是真与辛夷不相上下。   其中一个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清秀少年,想来就是方才嘴贫的那个了。   赵凰歌挑了挑眉,看着他们几个人吃了,随手将荷包里剩下的东西递给辛夷:“将这东西,撒到他们院子里。”   她这会儿收敛了笑意,面上格外正经,连辛夷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是,主子。”   几个人不过两个纵身,便翻入了这家院子,赵凰歌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片刻便响起了倒下的声音。   那声音格外细微,需的人仔细分辨才能察觉。   盏茶之后,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辛夷当先欠身道:“主子,好了。”   赵凰歌点了点头,这才与之一同走了进去。   这院子不大,内中装饰更是普通,人却是不少,她那一包药,足足撂倒了六七个人。   不过这些人功夫并不怎么样,只是被派过来在这里坐冷板凳的,否则也不会瞬息之间就被月卫的人给摁下了,连一个漏网之鱼都不曾有。   月卫的下属们将那些人萝卜似的捆到了一起,检查过再无其他危险的时候,方才道:“主子,人都在这儿了。”   赵凰歌随意看了一眼那些被迷晕的护院们,让他们将人分开绑了,扔到其他几个屋子里去。   末了,又看向辛夷道:“把箱子拿出来,干活儿。”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辛夷还不知赵凰歌让他带着的小箱子有什么用,现下倒是看明白几分。   他应声去马车里取了箱子,轻声问道:“主子,这是什么东西?”   赵凰歌不让打开,这箱子上了锁,从外面瞧着格外古朴,内里的东西虽不知是何物,也知道分量不轻。   至少他拎着都觉得有点重的。   赵凰歌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噙着一抹笑道:“你方才不是问本宫,到底有没有证据么?”   她说到这儿,指了指他手中的箱子,笑吟吟道:“你埋完它,就有了。”   这是明晃晃的栽赃嫁祸! 第71章 偷东西的老头儿   辛夷一瞬间了然,虽说这事儿怎么看不厚道,可一想到对付的人是慕容忠,他脸上便也多了几分笑:“主子,您就瞧好吧。”   见他转身去了,赵凰歌却是拦了他一下,叮嘱道:“按着五行去摆。”   前世里她曾经研究过,慕容忠此人极为相信中原的奇门遁甲,家中的东西摆放也都是按着那种法子来的。   只不过么,奇门遁甲保不住他的命,也盖不住他的野心。   现下她既然要做这栽赃嫁祸的事儿,自然要做戏做全套。   辛夷虽不知是为什么,可执行力却是极强的。   得了赵凰歌的话,当下便应声,按着她的意思开始布置。   直到将一切都办妥当后,赵凰歌这才长出一口气。   她留下月卫的几人把手,沉声嘱咐道:“今夜你们务必盯紧了这里,不可叫内外有半点联系。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本宫唯你们是问。”   听得赵凰歌的吩咐,众人都齐声答应。   赵凰歌又回望了一眼这个院子,直到再无遗漏,心里方才踏实了几分。   只要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吕纤容去敲击了登闻鼓,按着那一封信便可顺藤摸瓜的找到这儿来。   届时,再有她埋下来的这一箱证据,慕容忠休想再抵赖半分!   她叮嘱了下属们之后,才带着辛夷离开了。   待得出了门,辛夷却是有些担心的问道:“主子,真的不要属下再派人增援么?”   这里就留了四个人,辛夷有些担心,万一半夜来人了,再出点差错怎么好?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放心,这四个人足够了。”   她说到这儿,又解释道:“这里是慕容忠一处私宅,置办下来只因他的贪欲,还不曾用过呢。”   事实上,这里会在明年的时候才开始被慕容忠用,缘由就是,这里距离皇城司的领头近。   现下这儿还是一个不为外人知的空宅,就连侍从们也都是不中用的人。   而赵凰歌,要的便是不为外人知。   这样皇帝追查之下,才会觉得,这就是事实,也才能叫慕容忠无可辩驳!   听得赵凰歌的话,辛夷略一想便明白了,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他说到这儿,复又轻声问道:“公主,您可要现在回宫么?”   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短,如今已经临近正午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想,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忘了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这话一出,倒是提醒了辛夷。   只是……   “您当真打算过去看看,那可不吉利。”   到底是死过人的,赵凰歌年岁还小,万一被吓到呢。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本宫还怕不吉利?我可是最大的祥瑞呢。”   她出生那年,先帝说她是有凰来朝,还曾经大赦天下呢。   只是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带着几分自恋的感觉。   因此辛夷只是满头黑线的看着她,当先妥协了:“那,公主请吧,属下给您带路。”   反正他说不过赵凰歌,与其听主子的歪理,还不如直接服从呢。   见状,赵凰歌轻笑几声,旋即跟上了辛夷的步伐。   ……   宋家离此不远,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秋日的天,天朗气清,日光照耀地面,也让入目之处清清楚楚。   包括那一处宅院。   被烧的焦黑,已然成了断壁残垣。   烧糊的味道早已散去,周遭一切都恢复如常,若不是那已然变成焦土的宅院还在,几乎难以想象,这里几天前曾发生过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赵凰歌的脚步,骤然便定住了。   那一瞬间,她没来由的想起了栖梧宫被自己点燃的一幕。   前世里,她是自己杀了自己。   赵杞年意图杀她很久了,她那时也知自己中毒至深无可扭转,索性便用最后的功夫,诛杀了奸臣。   其后,给了自己一个有尊严的死。   她是长公主赵凰歌,便是死,也不能由旁人来。   所以她将下属们都安顿好之后,自己亲手拿桐油泼满了栖梧宫。   一把火下去,天地间干干净净。   人间再无赵凰歌。   “主子……公主?”   见赵凰歌久久不语,辛夷试探性的叫了她几句,也将赵凰歌的神智给拽了回来。   她骤然回头,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怎么了?”   不知怎的,分明她的表情是格外镇定的,可辛夷就是觉得,赵凰歌如今的模样,像是带着无尽的悲伤。   他这个想法只一瞬,下一刻便听得赵凰歌道:“这里也太惨了些。”   她的声音里满是镇定,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也让辛夷瞬间明了。   原来,还是被这里的情形吓到了。   辛夷明白了缘由,却不能戳穿自家主子,因此轻声附和道:“是啊,属下之前过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他说着,又指了指一侧断裂到他的墙面道:“属下带您过去吧,只要委屈您一下。”   闻言,赵凰歌摆了摆手,见四下无人,方才随着辛夷一同潜入了宋家之中。   如他所言,宋家现下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可从这些残存的痕迹里面,却也能看出家中的清贫来。   不大的正房,狭小的院落,只剩下了框架的门板,还有那厨房里面残留的豁口瓷器。   件件都昭示着家主的贫穷与拮据。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这里面看了一圈,神情也有些沉郁:“你是在哪里发现的马蹄铁?”   听得她询问,辛夷走到一处地砖前,轻轻地将之打开,道:“就是这里。”   那是一处小小的凹槽,十分的不起眼,所以才被搜寻的官差和其他人一同忽略了。   “宋辉死后,至少有三拨人来过。一个是杀他亲人的,一个是五城兵马司,再有一个便是刑部。”   这到底是一桩凶杀案,五城兵马司来走过过场,且还按着程序将这一老一小给安葬了。   前两日慕容忠翻案,一口咬定宋辉贿赂不成栽赃嫁祸,五城兵马司与刑部为了走过场,再次带人来过一次。   刑部不愿意被发现有什么,那毕竟与他们不太好,只是看这家里脚印的凌乱程度,也知道必然是翻检过一番的。   只是,翻检的不多罢了。   赵凰歌了然,眉心也随着蹙了起来:“本宫知道了。”   这里果然如辛夷所说,除了那块马蹄铁之外,一无所获。   眼见得她朝外走,辛夷忙的跟上,不想她才抬起脚,却又骤然顿住了脚步:“等等。”   辛夷顿时停了下来,下一刻,就见赵凰歌给他做了个手势,随着避让到了一侧的墙后面。   隔壁有动静,却不是正常人回去的动静,倒像是……梁上君子。   因着这一堵墙都被烧的塌了不少,所以从赵凰歌的角度,刚好可以清晰的看到,隔壁院子里出现了一个老头儿。   那老头儿瞧着年岁五十开外,生的矮小而胖,一双眼睛贼兮兮的乱转,不知在院子的门上摩挲着什么。   可让赵凰歌留意的,却是他的鞋子。   那是一双军靴。   赵凰歌神情微冷,见那老头儿摸进了隔壁的房中,轻声道:“辛夷,咱们过去。”   青天白日敢这么大胆的摸进来偷东西的,必然是这附近的人,且对此十分相熟。   否则的话,他没这个胆子。   最主要的是,那一双军靴的形制,她瞧着有些眼熟。   像是……南大营的。   一个退下来的兵,光天化日去偷东西,且又对此相熟,赵凰歌觉得,兴许这人的嘴里可以知道一些什么。   辛夷得了她的话,顿时便翻过了墙,却正与拿了一个包裹的老头儿狭路相逢。 第72章 隔壁闹诡!   老头儿不期然看到辛夷,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惊恐,旋即就变成了色厉内荏:“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民宅!”   闻言,辛夷却是嗤了一声,道:“我说老东西,你个偷盗贼都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了?擅闯民宅,第一个办的就是你!”   他这话一出,那老头儿神情一时有些瑟缩,旋即呐呐道:“胡说,这是我家,我的东西,我偷盗什么了?倒是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隔壁院子又跳进来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强撑着气势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先说好,我们家可没钱!”   赵凰歌还没见过这么硬气的贼,当下便嗤了一声,鄙夷道:“现在偷东西的,都这么硬气的说是自己家么?本……公子还说,这是我家呢。”   老头儿的一双眼滴溜溜的在二人面上巡视了一圈,似是在判定他们的身份,许是打量着他们两个不像是官差,老头儿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底气:“我还有事情办,你们不要挡路。我家也没有值钱的玩意儿,你们还是快走吧!”   到了现在,还能咬死是自己家,越发让赵凰歌有些狐疑。   “你既然说是自己家,那怎么不走正路呢?还有,拿着这么一大包。”   赵凰歌手一伸,手中的软剑抽了出来,直接便挑上了那老头儿的包裹。   老头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包裹顺势到了赵凰歌的剑上。   她往回一收,将里面东西打开看了一眼,语气也沉了下来:“还说不是贼,拿的可都是值钱东西!”   但凡能换点银子的,老头儿可都装进去了,这分明是不打算回来了,若真的是自己家,谁会这么做?   她这话一出,那老头儿脸色便有些白。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索性便承认了:“好汉们饶命,小老儿也是头一遭干这种事儿,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这些东西,我都给你们!”   他一面说,一面试图往门口挪动,预备寻着机会就走。   谁知不等走出两步呢,就见赵凰歌的剑尖已经指向了他:“想走啊,好说,回答我几个问题。”   剑尖上带着寒芒,眼前人满身杀气,那老头儿的腿直接就软了,骤然跪了下来,不住道:“好汉饶命啊,我说,我说。”   赵凰歌确实是想吓唬他一下,却不想这是一个软骨头,一时倒是有些诧异。   南大营的兵,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她心里想着,面上则是冷肃:“我问你,你到底是何人,做什么的,为何要来这里,还有,隔壁这一户人家,认识么?”   这几个问题,让那老头儿的脸色不断变换着,末了吞了口唾沫,道:“回好汉,我,我是外地人,年岁大了没什么活计做。这,这家人几天前跑了,我就想着过来偷点东西。隔壁……隔壁么,不,不认识。”   他这话吞吞吐吐,赵凰歌瞧着这人神情飘忽,冷笑一声,将剑尖直直的顶着他不断吞咽的喉结,道:“既然不会说真话,那这声音留着也没用了。”   眼见得她竟然真的要动手,那老头儿瞬间便吓得倒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这老头儿哆哆嗦嗦的,神态越发可疑。   赵凰歌起初把他叫住是想打听消息,可现下见这老头儿的模样,心里却生了几分怪异来。   寻常的贼人,会吓的抖如筛糠么?   甚至,这还是个兵?   她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他的脚上,沉声道:“你的靴子,哪儿来的?”   她原是想诈他一诈,谁知这话一出,老头儿的脸色骤然就惨白,哆嗦的也越发厉害了:“我,我……捡的!”   “谎话连篇!”   赵凰歌目光一凝,那老头儿便吓得往后退。   军中的靴子,就是下辈子外人也捡不到半只来!   这个老头,绝对有问题!   “把他绑起来扔屋子去。”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辛夷顿时应声,一把将人提起来给绑了。   老头儿待要说什么,就先被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只是那神情里,却满是惊恐。   房间里大抵有好些时日没有被打扫,东西更是到处乱放,昭示出主人原先的作风。   赵凰歌一进门,便察觉出不对来。   方才这老头儿先说自己是这家的人,又说他是来偷东西的。   可是,若真的是个贼,会在这么凌乱的家里,只用了片刻功夫,便精准找到所有值钱的玩意儿么?   赵凰歌眯眼看他,让辛夷将他口中的帕子拽出来,这才道:“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一个字的谎言,我就送你去泉下给阎王回禀!”   许是她眼中的杀气极盛,那老头儿当下竟有些失声,只能不住地点头,大喘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我说。”   赵凰歌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收了回去,沉声问了第一个问题:“这是你家,对吧。”   虽是在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老头儿喘气都有些难受,看着是怕极了,他张了张口,到底没敢欺瞒,认命似的点头:“这是我家。”   “那你为何要鬼鬼祟祟的进来?”   闻言,老头儿脸色都白了,压低声音道:“您不知道,这隔壁,它闹鬼啊!”   这话说的耸人听闻,赵凰歌倒是半分脸色都没变,只道:“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闹鬼法儿?”   “他们家人是被烧死的,我那天晚上过来泼水想救人,火根本就扑不灭!我还……还看到了一张鬼脸……”   老头儿大抵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吓得浑身都哆嗦,好一会儿才说完:“那张脸就直勾勾的盯着我,小老儿吓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隔壁的火才灭掉,人却是不行了。”   他神情不似作伪,赵凰歌与辛夷对视了一眼,这才道:“那你这靴子,是哪儿来的?”   老头儿不想赵凰歌突然转移了话题,呐呐道:“我……”   他眼神滴溜溜的来回转,对上赵凰歌的时候,又不敢再如先前一般,只能说了实话:“这靴子是我儿子的。他穿旧不要了,原是说要扔掉的,小老儿瞧着可惜,就拿来穿了。”   “这么说,你儿子是军中人?”   她这话一出,老头儿却瞬间变了脸色,道:“不,不是啊,他是个本本分分的商户……”   可那话还没说完,老头儿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也虚了下去:“我,小老儿不知道。两位好汉,这靴子要是真的有问题,你们就找他去,这真的与我无关的!”   见他这么着急的想要撇清楚关系,赵凰歌眯了眯眼,沉声道:“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辛夷则是上前查探了一番那鞋子,冲着赵凰歌摇了摇头。   形制不对,乍一看应当是南大营的,可是靴底的花纹对不上。   那老头儿不知二人想知道什么,这会儿见他们的表情,也有些害怕,下意识道:“你,你们想知道什么?”   “从你儿子说起吧。”   老头儿喘了口气,神情越发有些惶然:“我儿子自幼是个混混儿,镇日里混吃混喝,后来一下失踪了四五年。我老伴儿去的早,只当这孩子死了,谁知前年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回家,对我说在外面做小生意发了财,让我随他来上京享福,诺,就是租的这一处院子。我来了这儿,却也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倒是钱时时拿回来,我也不知他做的什么生意,年岁大了,不想管儿孙的闲事,况且我也管不了他。” 第73章 她知道真相了!   他曾经见过儿子身上有伤痕,且进进出出,身上都带着刀。他总觉得儿子仍旧没学好,可那话也不敢问,只当做睁眼瞎,不知道便可以得过且过。   老头儿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惶恐道:“两位好汉,我是真不知道这靴子怎么会是军中之物,请你们明鉴啊!”   他一直都不觉得儿子真的会改好,如今听到赵凰歌的询问,第一反应便是,他儿子杀了当兵的,还抢了人家的鞋子!   闻言,赵凰歌打量着他,问道:“那你儿子现在在何处?”   老头儿摇了摇头,这一下却是真的有些害怕:“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赵凰歌逼问的急,那老头儿却是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初三那日他回过一趟家,说是第二日要回来陪我买些东西,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这模样,一看便知有所隐瞒,赵凰歌摩挲着手中的软剑,却又听得那老头儿道:“我,我觉得,他是死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一顿:“怎么说?”   那老头儿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知道地龙翻身吧?前几日白家坡那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恐惧:“我有次听我儿子提起来过,他做生意经过那里的!”   赵凰歌的手,骤然顿住了。   白家坡……   她眸光冰凉,沉声道:“你当真不知他做的什么生意?”   老头儿被她的目光吓到,一时不敢动弹,声音也含糊:“他,他进出带了刀,有时也带伤,我不敢问。”   可他不敢问,却也知道,大抵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所谓的做生意,他已经认定了是强盗土匪之流了。   那个混账东西从小就混账,如今大了,把自己接过来,说是要享福,其实还是遭罪。   老头儿心中埋怨不已,心里也后悔不已。   早知道,当时就该把鞋子直接丢了的。   其实那时候这双鞋子是儿子落下的,他瞧着不错就自己穿了,原本想着等儿子回来再跟他说,谁知道……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老头儿这表情,赵凰歌却福至心灵。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抓住了什么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继续问道:“你刚刚说,你住在这里一年多了,那隔壁的人,你是认识的吧?”   见他们不再纠缠于儿子的事情,那老头儿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声音里仍旧害怕:“认识。”   “说说看。”   赵凰歌整理着思绪,目光落在那老头儿的身上,对方到现在都还在发抖。   一旁的辛夷既看着外面,又要分神盯着这老头儿,那模样倒是比她还要紧张。   赵凰歌反倒是放松了几分,见他不说话,复又沉声道:“怎么不说了?”   那老头儿忙的开口道:“不,我说,我在想怎么跟您说呢。”   他讨好的笑了笑,这才又继续道:“隔壁那家人姓宋,说起来也怪可怜的,老太太是个瞎子,据说是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儿子叫宋辉,虽然是个官儿,却是个清贫的榆木脑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日子穷的叮当响。媳妇跟人跑了,留下一个一丁点的小娃儿,日常就跟着瞎眼老太太过日子。我也是孤身一人,瞧着她们一老一少怪可怜的,宋辉不在家的时候,小老儿就过去帮衬帮衬。”   这老头的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赵凰歌还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几分别样的意味来。   看来,这老头儿是有所图啊。   见赵凰歌看他,那老头儿就有些不敢说下去,直到赵凰歌道:“继续说啊。”   他这才讪讪的开口:“那宋辉虽然榆木脑袋了些,其实人还不错,有时候见到我,还会帮我打酒吃。我儿子偶尔回来,两人撞见,也能说几句话。说实话,我们两家关系不错,谁知道……谁知道一场大火,那火太邪门了!”   老头儿的车轱辘话又拐了回来,神情里又带上了几分的畏惧来。   赵凰歌却是骤然捏紧了手指。   她想,她知道缘由了。   只是,还需的确定。   “你说,你儿子与宋辉相熟?他们聊得多么?”   老头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呢,一下被打断,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顺着回答:“也还行吧,宋辉有点轴,不过我瞧着他们倒是能说到一块,都是些小老儿不懂的东西。”   这些话,越发佐证了赵凰歌的猜测。   这老头儿的儿子,十之八九是私兵。   养在白家坡的私兵。   如果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   这个私兵带着老父搬迁到此的时候,宋辉起初大概只是想着远亲不如近邻,所以照应一二。   私兵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只假做商户,可是宋辉到底是官员,便是在清水衙门,也看得出来端倪。   而他藏着的那块马蹄铁,很有可能就是从这个私兵处窃取来的证据。   他就住在隔壁,心中生了怀疑,借着与这老头的接触,一步步的查证下去,之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何荣远。   为何会查到何荣远呢……   大抵就与这靴子有关了。   这靴子上面是南大营的印记,却又不完全是,这代表着,这一批靴子是被南大营淘汰掉的残次品。   而残次品,进了私兵的口袋。   何荣远作为明面上与南大营直接关系的人,宋辉必然得怀疑他。   那么,宋辉行贿的事儿,便好解释了。   他大抵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去接近何荣远,索性借着行贿的名义,找到了一条与他结交的路。   只是不想,偷到手的证据,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赵凰歌将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却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抑。   因为知晓私兵的真实性,所以她才好推断出事情真相。   但想要核实此事究竟是否如自己所想,还得找出证据来。   否则单凭着一个怀疑,无人会认这个猜测。   ……   她不说话的时候,室内一时安静至极。   辛夷的神情有些凝重,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老头儿不敢开口,一双眼睛在二人身上巡视,末了又陪笑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您就让我走吧。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凰歌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道:“你想走啊?可以。”   她站起身来,眯眼看着老头儿:“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你总认得出自己儿子的长相吧?”   这话一出,老头儿顿时便觉得浑身发冷:“你,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儿子在哪儿?”   若是她猜测无误的话,赵凰歌觉得,自己兴许能找到这个人。   刑部大牢。   那儿还关押着一批,当天被囚住的私兵呢!   前提是,他没有死在白家坡。   赵凰歌念及此,冷笑一声,才要开口,却骤然听到不远处有哨声响起。   那是暗号。   她看了一眼辛夷,辛夷微微点头,快步便走了出去。   房内一时便安静了下来,老头儿见她神情冷凝,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脚步却试图挪着,想要往外退。   谁知才走两步,便见赵凰歌的剑出了鞘,冷声道:“我让你走了么?”   那剑尖带着寒芒,让那老头成功的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好汉,您就放我一马吧,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我儿子去好不好,真的与我无关啊!”   赵凰歌却不听他的话,只沉声道:“回去坐好。”   见状,老头儿眼珠一转,却见那剑尖上明显开了刃的,到底是怂了。   他灰溜溜的坐了回去,一面思索着要如何逃跑。   可不等他先想明白呢,辛夷已然回来了。 第74章 这老狐狸   “主子。”   辛夷进门时,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二人齐声行礼,赵凰歌点头应了。   她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便见那人走上前来,双手奉上一个纸条:“这是您的信。”   赵凰歌应声,从他手中接了过来,这才发现是宋启元传的。   他有急事相告,且就在附近。   赵凰歌看完后,神情微顿,旋即吩咐道:“你看好了这老头,别让他跑了。辛夷,你跟我走。”   闻言,辛夷恭声应了,那老头待要说什么,却已然被那少年干脆利落的捆了个结结实实。   还不忘将人的嘴给直接堵上:“主子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使命。”   这少年身手利落,赵凰歌挑了挑眉,笑道:“好。”   有人看着老头儿,她心下也踏实了几分,之后带着辛夷去了宋启元说的地点。   宋启元说在附近,是真的在附近,离此不远的一处茶楼,走过去也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茶楼不大,因是午后,内中客人零零散散,赵凰歌带人进来的时候,小二殷勤的上前:“客官里面请。”   赵凰歌应声,辛夷则是报了包厢的名字,小二得知有约,笑着将人迎了上去。   宋启元就在包厢里等着,听得外面脚步声,已然上前接迎。   只是在看到一身男装的赵凰歌时,一时有些愣怔。   还是赵凰歌冲着他一笑,宋启元这才回神,待得小二下去后,他又将门合上,恭声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他年岁约莫三十开外,因在军营中泡着,皮肤有些黑,身形倒是高大,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肌肉的紧实。   男人的眼格外亮,神情清明,声音纵然压低,也能听出中气十足。   他说着,目光落在赵凰歌身上,复又笑道:“主子这般打扮,属下险些没能认出来。”   赵凰歌着人起身,轻笑道:“怎么,难道不风流倜傥么?”   她话里带着调侃,宋启元也笑了起来:“倒是英姿飒爽,与主子往日不同。”   赵凰歌曾经与宋启元讨教过兵法,二人关系十分不错,她说话越发随意下来:“那是自然,出门时晚霜也夸了我。”   她神情里带着得意,倒是引得宋启元笑容无奈。   几人一同在桌案前坐了,赵凰歌这才正色问道:“这么着急让本宫过来,可是查到什么了?”   方才宋启元给她的信里面,声称有要事相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赵凰歌一面说着,一面将茶壶拎起来,将刚刚传递的纸条投进了小火炉里。   纸张遇了火,瞬间点燃烧了。   火光微微照亮她的面庞,也让宋启元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主子,您看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册子来,双手奉上,一面解释道:“这是从兵部和北大营的陈年旧账里翻出来的,属下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按着原文誊抄了一份。”   赵凰歌伸手接了,将那小册子翻开来,一行行的看下去,眉头也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这些账目乍一看都是没问题的,可是赵凰歌曾在军中待过,通篇看下去便找出了问题——   时间不对。   一年内更换两次军营中所需之物,这也太频繁了。   而且……   “本宫记得,北大营下辖人数不到三千?”   听得赵凰歌询问,宋启元点头应道:“两千七百六十五人。”   这还是连打杂的人都算上。   赵凰歌蹙眉:“这上面的军需批复,可都是三千起的。”   也就是说,这样批复下来,每一批军需都与实际人数有缺口。   那么,富裕的东西去哪里了?   赵凰歌拧眉,便听得宋启元又道:“您知道的,南大营属下接触不到,所以便托人去查,现下还没有结果。但属下觉得,应当只会比这册子上记载的更离谱。”   毕竟,南大营是何荣远的地盘。   宋启元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件事,因道:“还有,我因寻常只管兵,所以查看这些的时候并不多。可这次查探下来,才发现军中消耗也极大,诸多损耗残次品,都被迅速淘汰了。但您知道的,咱们这是京中防务,并不是边关打仗,按理说来,不应当如此。”   说白了,南北大营虽然不是冷板凳,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又没有战事,如今在朝中贵人的眼里,他们便是跑腿打杂的。   一群不需要上战场的兵,会这么快的消耗军需吗?   还有,兵部那个抠搜搜的样子,会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残次品,直接将之弃了,给他们换新的吗?   赵凰歌眯了眯眼,声音也冷了下来:“这老狐狸。”   她先前便觉得事情不对,这会儿有了这册子,再略一想,倒是彻底的明白了。   慕容忠以好做次,利用兵部过一道手续,先做出一个缺口来,剩下的则是大统领需之物伪装成残次品,成功的给了私兵,既省了银钱又掩人耳目。   如此分两次来,纵然他的私兵不少,可也架不住这样一点点的偷。   老狐狸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样偷天换日,借着人打掩护,怪不得一直都没有人发现呢!   宋启元显然也猜到了其中关节,他这些时日一直为此奔波,现下见赵凰歌这模样,因沉吟着问道:“主子,您打算怎么办?”   听得宋启元询问,她咬了咬牙,沉思一会儿,方才道:“这事儿得挑开,可是,不能由咱们的人来。”   她说着,看向宋启元,后者顿时了然,应声道:“属下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您觉得如何。”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却是隐约有了预感,因笑道:“巧了,本宫这也有一个人选。”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刑部。”   宋启元则是接口:“白鸿飞。”   二人相视而笑,赵凰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方才笑道:“那就他吧。”   刑部尚书白鸿飞,对外一向是个老好人,能和稀泥绝不站队,可赵凰歌却知道,他不是不站队,而是早就站定了自己的位置,深谙保命之道,才处处这么一个做派。   “说来巧了,本宫今日捉住一个人。”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内满是算计的光芒:“晚些时候你去找一趟白鸿飞,正好可以将那人带上。”   那个老头儿,家中的儿子十之八九就是私兵。   而剩余活着的私兵,都被关在刑部。   辛夷现下还没懂二人的意思,闻言轻声问道:“主子,您就不怕白鸿飞反过来捅咱们一刀么?”   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赵凰歌却是笑了笑,将泡好的茶倒出来,挨个给他二人递了过去,方才道:“他不会。”   别的时候,说不定白鸿飞会,毕竟对方是慕容家。   可这一次,他不会。   辛夷诧异,便听得宋启元解释道:“宋辉是刑部的主事,此番从一个被谋杀的人变成了一个行贿的人,若是定了罪,刑部肯定得吃亏。白鸿飞一向小心谨慎,自然不愿意被人抓住这个把柄,咱们这么做,于他有利。”   毕竟,刑部出一个罪人和一个功臣,这意义可是不一样的。   况且,刑部又是如今案子的主审,他们与五城兵马司原本就不和睦,五城兵马司是个墙头草,只想赶快结案,可不介意这案子会让刑部倒霉。   如今他们送上门的证据,由着刑部去顺藤摸瓜,洗白刑部的嫌疑,还能给他们立一功,白鸿飞必然乐意至极。   “所以,咱们只管把由头抛出去,让那白鸿飞自己穿针引线?” 第75章 刑部尚书,白鸿飞   听得辛夷这话,赵凰歌轻笑一声,道:“不错。”   辛夷顿时了然,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属下还真是糊涂了,多谢主子跟宋大哥指点。”   少年人一笑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两个酒窝。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调侃道:“无妨无妨,反正,你这风卫的卫长名头来之不易。”   这话一出,宋启元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呢,辛夷倒是瞬间红了脸,无奈道:“主子,您就忘了那一茬吧……”   他明明是靠实力,可不是靠的脸!   辛夷被打趣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宋启元虽说不知是什么缘由,现下见他这模样,也猜到了几分:“怎么,是风卫那些小子又作妖了?”   闻言,辛夷叹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道:“宋大哥不知道,他们实在是太难管了。”   辛夷生的脸嫩,寻常时候没少被整,不过到了正经事情上,他还是很有威信的。   宋启元知道大约是闹着玩又过了头,因笑道:“下次我回风卫看看,帮你修理修理他们。”   与辛夷不同,宋启元是上一任的卫长,如今在龙虎司的位置升了一级,那群小子当年也是被他训练过的,没有几个不怕他。   得了这话,辛夷顿时笑的高兴:“那感情好。”   见状,赵凰歌轻笑着打趣他:“瞅你那点出息。”   辛夷不以为意,只嘿然笑着,见状,赵凰歌也摇头轻笑。   茶楼里只有点心水果之类的,正餐却是半点都不沾。   谈完了这个事儿,赵凰歌才觉得腹中空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当先起身笑道:“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咱们一同去?”   宋启元却是摇头笑道:“主子你们去吧,属下吃过了的。”   他说着,又道:“人在哪儿,我带走。”   赵凰歌邀请他几次,见宋启元执意不去,这才让辛夷带着他去寻那老头儿。   宋启元带着人走了,辛夷则是折返回来,与赵凰歌一同去附近的酒楼吃饭后,便送她回了东皇宫。   ……   家丁过来回禀的时候,白鸿飞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你说谁来了?”   家丁再次回禀了一遍:“回大人,北大营的宋参将。”   宋启元其人,脾气像是茅坑里的石头,白鸿飞这些年与他并未共事过,却也对他的名声知晓一二。   如今一个在朝堂上都不怎么能见到面的人,突然跑到自己的府里面,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你就说本官不……”   只是话说到一半,白鸿飞却又顿住,蹙眉道:“罢了,你让他进来吧。”   前些时日才与北大营因着私兵一案见过面,认真说来,北大营也是出了力的。   眼下若是不见,倒像是不体贴人情似的。   家丁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见宋启元给带了进来。   “下官给白大人见礼,多日不见,您近来可好?”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位传言中脾气冷硬的主儿,如今对着他笑脸相迎,白鸿飞也做不出冷脸,笑着起身相迎:“宋大人免礼,快请坐,今儿个是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   他一面让对方入座,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宋启元。   都说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人今日有了笑脸,反倒让他心里有些打鼓。   白鸿飞面上笑的和善,宋启元则是朗声一笑,道:“今日恰好进城办事,路上到了您家附近,一时有些口渴,想来讨杯茶喝。白大人,还请赏个脸?”   闻言,白鸿飞笑的越发爽朗:“好说好说,来人,给宋大人看茶。”   家丁格外乖觉,上茶之后便出去了,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宋启元的耐性格外好,他一面慢悠悠的喝茶,一面与白鸿飞东拉西扯。   最后,还是白鸿飞先笑道:“宋大人今日过来,就为喝一杯茶?”   宋启元微微一笑,将茶盏放下:“不止,下官仰慕大人才学已久,只是一直不敢相交。今日冒昧上门,实则是想与白大人做个朋友。”   他这话,白鸿飞半个字都不信。   可不信归不信,他还是乐呵呵道:“都说英雄出少年,宋大人当年一举夺了武魁首,其后又到了北大营,情场官场两得意,该是老夫羡慕你才对。”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宋启元这才笑着进入了正题:“不瞒大人说,其实今日来,下官还有一桩要事。”   他虽然笑着,可那神情里已然带了正色,白鸿飞便也收敛了笑容,温和的问道:“何事?若是需要本官帮忙,宋大人只管说,本官能帮则帮。”   白鸿飞这话说的和善,宋启元只是笑了笑,这才正色道:“北大营今日捉住一个老者,言语鬼祟,捉住审讯了一番,才知他要找儿子。只是……他这儿子,却有些特殊。是兵,又非兵。”   对方说到这儿,白鸿飞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问道:“此话怎讲?”   宋启元敲了敲桌面,道:“这人行头是兵营的,可是却又与兵营的物品不大一样,像是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大人,是不是听着耳熟?”   白鸿飞何止是耳熟。   他这些时日经办那私兵之案,所见到的人,皆是这等装扮!   念及此,他眉心却又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老头的儿子也是私兵?”   宋启元摇了摇头,笑容里也带着冷:“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毕竟北大营先前只是协助办案,不过说起来这个,下官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这老头的住所有些特殊。”   他看着白鸿飞,一字一顿道:“他们家,就住在宋主事隔壁。”   提起来宋辉,白鸿飞是又爱又恨。   起先以为是推出去一个挡箭牌,谁知却因公死了,不但如此,还牵扯出来了慕容家一大串证据。   白鸿飞与慕容家不和,确切的说,是他身后的势力,与慕容家势不两立。   有这么好的机会,白鸿飞不可能不下手。   可他没有想到,还未曾先下手呢,反倒是被慕容忠反咬了一口!   这一下,白鸿飞却是真真实实的怒了。   若是拉不下来慕容忠,反倒是被惹了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眼下宋启元的话,却让他的神情都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人话说的含糊,可架不住白鸿飞想的多。   他是想告诉自己,宋辉的死另有隐情?   毕竟……   若是隔壁就住了一个私兵,宋辉完全可能是探查真相而死。   就算他不是,白鸿飞也能给他造出来一个!   他才想到这里,便看向宋启元道:“那老者在哪里?本官这里关押着私兵,倒是可以辨认一番。”   若是能找到那个老头的儿子,这事儿可就好操作多了。   宋启元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当下便温声笑道:“大人不必着急,人,下官已经给您送到地方了。不过现下,却有另外一件事情,比这个还急呢。”   他神情倒是从容不迫,却让白鸿飞心里的警钟骤然敲响。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眼前的宋启元笑的一脸诚挚,可他总觉得这人暗处是在憋着什么坏呢。   不过面上,白鸿飞神情依旧温和:“宋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本官洗耳恭听。”   宋启元正色道:“先前查私兵的时候,大人可还记得兵部的回话么?”   白鸿飞自然记得,现下听得他问,也回忆道:“自然记得,先前本官怀疑那些私兵的衣物有问题,兵部核查之后,说那是他们自己造假,与兵部无关。” 第76章 敲门砖,大人要不要?   他说到这儿,神情却是骤然一顿:“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启元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来这事儿,难不成,是有什么证据?   他愿望成真,下一刻便见宋启元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小册子,递了过去:“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白鸿飞却并未去接,而是警惕的打量着对方。   “宋大人,既然是证据,为何不直接呈给皇上?这可是难得升迁的好时机啊。”   闻言,宋启元弯唇一笑,道:“大人莫要拿下官开涮了,这些年在北大营,我是什么处境,您难道真不清楚么?”   没有战事,南北大营就是个打杂的。   他说着,将那证据往前再次递了递,神情里也带出些意味深长来:“若有机会,谁愿意只做一个小小的参将?可这机会,有些时候并不是圣上给的。”   宋启元将话说的明白,白鸿飞仔细看他,便看到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   那是对权力和攀升的欲望。   想要借着他往上攀升,这倒是不足为奇。   白鸿飞不怕这人有心思,只怕他什么心思都没有,叫人捉摸不透,那才是可怕的时候。   见白鸿飞神情莫辨,宋启元又笑着加了一句:“敲门砖,大人可敢接?”   这模样,倒是让白鸿飞心里踏实了几分,但笑不语,却是伸手接了过来。   待得看到上面记录的东西之后,他神情变换几番,最终忍不住弯唇笑道:“宋大人这块砖递的好,本官想不开门都不成了。”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宋启元道:“不但如此,本官此番还得承你的情。”   他身在刑部,寻常时候一应事务都要管理,自然对这上面的记录不陌生。   这条条框框的,里面学问可大了去了。   宋启元将这东西给了他,就等于将里面的漏洞全部摆在了他的面前。   虽说他不能直接呈给皇帝,可却可以从中做文章,借此机会下手!   先前是没有机会,可现下,既然有了证据,刑部必然不愿意出一个名声不好的下属。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跟慕容家打了擂台,势必没有后退的路!   送走了宋启元,白鸿飞立刻便带着人去了刑部。   果然如他所说,那老头已然被人扔在了刑部的后门处,正由人看押着,才打算去报信呢。   见到白鸿飞过来,下属忙的过来行礼:“大人,有人给咱们这儿扔了一个老头,被人绑着,已经晕过去了。”   白鸿飞心知肚明,只道:“泼醒他,带他去找人。”   下属不知他想做什么,可看他这神色,却是忙的应声:“是!”   ……   老头儿到底年岁大了,先前被赵凰歌他们吓唬了一通,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这会儿清醒过来,一见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大牢里,且还有一群官兵们围着,顿时便吓得两股战战,都不等刑部的人吓唬,自己先哆哆嗦嗦的都给说了。   只是老头儿被人喂了东西,再加上被吓到,现下说话颠三倒四的,唯独有那一句“儿子是个混账”听得真切。   白鸿飞不耐烦,挥手让他去辨认。   原本他已经觉得这老头怕是没多大用了,谁知道,他儿子竟然真的在那里面。   这些私兵被关进来之后,每一个都被严刑拷打过,但为了方便辨认,唯独那一张脸没有动过。   也正是因此,当老头儿隔着牢门辨认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你这个混账,你害死老子了!”   老头儿分明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骂人的时候倒是精神十足。   白鸿飞直接让人把这老头给摁了,又将那个私兵给拎了出来,这一次,拷打的方向却是变了。   诸如:“你与宋辉可是相识?曾说过什么?”   这些问题,都是先前从未问过的。   也让那私兵一脸懵了。   他进来之后,一直都守着不敢说实话,知道说了便是大罪过。可是诸如这些日常,反倒是可以说了。   因此那人毫不犹豫的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一遍,也让白鸿飞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看来,宋辉的确是从与这人交谈中发现了端倪,说不定其后的贿赂何荣远,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此调查证据!   有了这个认知,他心里却是迅速的有了主意。   “来人。”   白鸿飞让下属将这父子二人分开关押,嘱咐了一句:“不要让他们死了。”   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监牢。   宋启元给的证据,他可不能浪费了!   ……   赵凰歌回到东皇宫之后,先洗漱了一番,待得换了衣服,这才叫来了晚霜跟藤萝:“那边可有异动?”   晨起她走的时候,是有人盯着自己的,赵凰歌满心以为,萧景辰会有所动作。   只是不想,却让她失望了。   “回主子,不曾。”   藤萝说着,复又回禀道:“不过昨日,国师房中曾有人出去过,月卫的人跟了上去,但是后来跟丢了。请主子恕罪。”   听得藤萝这话,赵凰歌微微一怔,旋即蹙眉道:“你是说,月卫的人都跟丢了?”   风花雪月四卫里面,月卫是最擅长追踪术的,可是就是这样的好手,都能跟丢萧景辰的人。   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她心里狐疑,捏了捏眉心,沉吟道:“本宫知道了,让他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再遇见的话,直接用药把人弄过来。”   萧景辰拿了她的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藤萝先是楞了一下,待得看到赵凰歌神情里的认真,顿时恭声道:“属下明白。”   不管是用药也好,别的也罢,只要主子吩咐,龙虎司便会照做。   上午忙的脚不沾地,下午的时候,赵凰歌倒是清闲了下来。   她老老实实的在房中抄写了一下午的经书,等到傍晚的时候,亲自去给萧景辰送了过去。   “国师。”   她也不等人通禀,自己便走了进去,也让萧景辰转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男人原本是在打坐,这会儿倒是睁开了眼:“公主怎的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欢迎,赵凰歌偏就觉得对方这模样,让自己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原是打算放下经书就走的,可现下却又改了主意:“本宫诵读经书有些疑惑,特来请国师指点迷津。”   赵凰歌说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萧景辰的面前坐了下来,又随手将她抄写的经文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支松柏,赵凰歌喜欢极了,将经文放下的时候,又随手拨弄了一下松柏枝。   原本摆好的造型,便被她给弄乱了。   萧景辰不由得蹙眉,声音里越发的淡漠:“公主悟性极高,且修行枯燥,需静心细想。”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她自己回去,哪儿凉快蹲哪儿想去——总之,不要烦他。   可赵凰歌偏要烦他。   她心里一瞬间生了些恶趣味,觉得对方不死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折腾的他不开心,她便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因此赵凰歌抿唇一笑,歪头托腮看他:“国师这话说的不对,若是自己修行便可,那还要师父做什么?”   她说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咬了下唇,道:“毕竟,就如国师这般天资聪颖之人,也是由师父带大的。如今您成了国师,难道就不肯去教授旁人了么?这可太自私了,景辰师父——”   先帝允他依旧以萧为姓,乃是对萧家的赏赐;而赐他景辰为名,却是对他自己的赏赐。   这一生,除却年幼时师父曾经这么喊过他,再无其他人喊过。 第77章 妖精   萧景辰原不觉得一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可如今被赵凰歌就这么喊出来的时候,却又莫名觉得心都重了一下。   他呼吸一沉,在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然往后退了退,目光落于别处:“公主,还是喊贫僧国师吧。”   景辰、师父。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莫名让他不大舒服。   尤其是,小姑娘的声音里就像是带着钩子似的,尾音又甜又软,莫名让他想起了那天她念心经的模样。   妖精。   对,就是妖精!   萧景辰心里乱了方寸,面上的镇定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赵凰歌恶趣味得逞,她其实喊那个称呼也有些恶心,可现下瞧着对方这模样,心里有个小人儿正在快意的大笑。   “好啊,国师。”   有了方才那一句,萧景辰总觉得,她再喊什么,自己都不会觉得舒服了。   他咳嗽了一声,索性转移话题:“公主想要念经修行,这是好事,贫僧这里有几本经书,你可以拿回去研习,自己修行更有裨益。”   这次他说话的语气好了许多,甚至赵凰歌都能听出几分诱哄的语气——像是要将她给哄走似的。   可惜赵凰歌偏不。   她笑眯眯的将书接了过来,却不但没走,反而坐在了他的身侧:“那不成,本宫愚钝,不喜欢自己研习,还是国师教我吧。”   对方脸上带笑,萧景辰难得的起了几分火气,想要撕下她这一张笑吟吟的假面,看看她里面到底是怎样的魔鬼心肠。   他觉得,自己这修行还是不到家,否则怎么会被赵凰歌接二连三的影响?   男人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色道:“公主,不要捣乱。”   这一声里面,难得的将他的无奈给泄露出来几分。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托腮道:“国师知道的,本宫如何才能不捣乱。”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还在无意识的在经书上画圈圈。   这般大不敬的动作,由着她做出来,却又带着娇憨。   大抵美人总是有特权的,也或许是她做的惊世骇俗的事情太多,所以眼下这般模样,萧景辰反倒是觉得可以接受。   “此事了了,贫僧将人还你。”   萧景辰这话说的干脆,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   怎么一日没见,这人竟然好说话了?   她不过瞬间便回神儿,轻笑了起来:“国师这话说的,让本宫好生伤心。一个丫鬟,国师不会真觉得值得本宫屡次三番前来吧?”   她将头往一侧靠了靠,贴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又无辜又可怜。   萧景辰蹙眉,好容易压下的火气去而复返:“那公主想要如何?”   赵凰歌笑意未变:“本宫想要的,国师可给不起。”   她话里意味深长,萧景辰却心知肚明,对方必然没好话。   他索性转过头去不看她,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对方盯着窗外的松柏,笑意也越发深了几分:“不过今日,国师倒是可以给本宫一样。”   赵凰歌指了指松柏树,道:“替本宫折一支松柏,本宫便不再搅扰你,如何?”   小姑娘的确被惯坏了,什么人都敢差使,什么东西都敢动。   萧景辰有一瞬间的沉郁,下意识回头看她,就看到对方的笑意藏着凌冽。   她在光明正大的耍赖。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霍然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小姑娘无辜的声音:“国师,意欲何为啊?”   萧景辰不理会她,待得出门后,竟当真飞身而上,一手抓着松柏的树杈,一手替她折下一支松柏枝来。   不过须臾功夫,男人再次回转,将掌心握着的树枝递了过去:“给。”   男人话说的简洁,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他就站在她的对面,背后是乌金将沉,暮色残阳在他身后,愈发显得那一张脸沉静。   他手上染着松柏香气,她只消一抬头,便可嗅到那味道。   这两日,赵凰歌十分喜欢松柏的木香,每次闻到都觉得十分静心。   可不知怎的,如今这松柏被他握在掌心的时候,赵凰歌却觉得心里生出无限的燥郁来。   她眉心不自觉的拧在一起,自位置上站起身来,却因着身高的差距,依旧需要仰视着他。   这感觉着实不大好。   赵凰歌先前所有的快意都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多的烦躁。   她嗤了一声,从他手中将松柏枝接了过来,却又随意的丢在了佛案上,轻慢道:“可惜国师给的晚了,本宫不想要了。”   说完这话,赵凰歌也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   她走的快,袖子擦过他的佛衣,也掠过了他垂着的指尖。   那料子格外软,沾染了女子的体温,连布料都是温热的。   萧景辰指尖微缩,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回头看去。   人已经不见了。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桌案,松柏枝上的果子都被摔了下来,散落在上面,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萧景辰弯下腰来,无声的将松柏枝收了起来,插到了一旁的瓶子中。   之后,又将小小的果子逐一捡起来,却并未扔掉,而是将之堆在一起,放在了书案的角落。   ……   赵凰歌一路疾走,身后的晚霜都有些跟不上,待得她终于停下后,这才带着喘息问道:“公主,您没事儿吧?”   方才看着公主出来的时候,眉眼中的阴郁几乎要吃人似的。   晚霜的问话小心翼翼,反倒是赵凰歌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就是刻意为难萧景辰,可对方真的替她摘了松柏的时候,她又觉得无名火起。   这是像是软柿子似的,看着好捏,可捏开后,脏的是她的手,也让她莫名觉得吃了亏。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脚步,道:“回去吧。”   晚霜贴身伺候的时间不长,也不敢太过询问,闻言只能小心的跟在身后。   待得回到院子时,赵凰歌却又顿住脚步:“晚霜。”   晚霜忙的应声,就听得赵凰歌轻声呢喃:“替我摘一支松柏吧。”   禅院的松柏生的极好,随风飒飒,让她没来由觉得心里有些空。   像是需要被什么填满似的。   “啊?好。”   晚霜应声,才要上,就又被赵凰歌拽住:“算了,本宫自己来。”   她说着,阻止了晚霜,自己借着力爬上了树。   晚霜被她这动作吓得心惊肉跳,却见对方抱着树干,手指来回点了点,最后却一支都没有摘下来。   最后,两手空空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院子里的松柏不高,可饶是如此,也让晚霜吓了一跳,忙忙过来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赵凰歌好笑的摇头道:“无碍。”   她才说了这话,就听得晚霜带着哄问道:“公主要哪一支?不如属下去给您摘吧。”   闻言,赵凰歌却是顿了顿,道:“突然又不想要了。”   她那一瞬间莫名觉得,还是萧景辰手里的那一支好。   小姑娘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晚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是见她神情像是恢复了正常,便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既是不想要了,那属下改日给您摘别的。”   赵凰歌笑着应声,回了房中之后,却又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了。   待得只剩下自己时,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方才那一支松柏枝是真不错。   她有些后悔了。   便是发脾气,也该先接了才是。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听得藤萝的声音响起:“公主。”   赵凰歌骤然抬起头,将脸上那些显而易见的失落与懊恼收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第78章 龙颜一怒   藤萝进来时,先行了礼,复又压低声音道:“公主,如您所料,刑部尚书白鸿飞进宫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他倒是来的快。”   她说着,一面坐直了身子,问道:“慕容府现下可有什么动静?”   藤萝如实回禀:“慕容府至今风平浪静,不过慕容忠却不再府上,傍晚时带着小厮去了花楼。”   至于他去的是哪个花楼,赵凰歌却是瞬间了然。   明月楼。   她捏了捏手指,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着人继续盯着,不得松懈,晚些若有消息,再来回禀。”   藤萝应声去了,赵凰歌倒是再没心思去想松柏的事情,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白鸿飞怎么与皇兄说的,希望他能够精明些,可别掉了链子。   ……   而此时的白鸿飞,也是这么想的。   他整整一下午都没闲着,半日功夫水米未进,现下腹中空空,人却是又亢奋又紧张。   给皇帝请安的时候,声音里倒是十分稳:“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一面赐座,一面问道:“白爱卿此时前来,可是有要事?”   近两日天气转凉,皇帝的脸色越发差了,说话时都忍不住咳嗽。   白鸿飞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先关心了两句,这才说到了正题:“回皇上,微臣前来,确有要事,请您过目。”   皇帝应声,见上面奏折上所写的内容,神情骤然难看了下去:“此事可当真?”   闻言,白鸿飞沉着应对:“千真万确。”   他将事情润色了一遍,略去了宋启元来找自己的事情,只道:“微臣先前便怀疑私兵身上所穿衣物不对,一直在暗中排查。今日捉住一名形迹可疑的老者,乃是其中一个私兵之父。借这一条线查下去,不但查出真相,且还查出了宋辉的真实死因。”   白鸿飞将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只说宋辉为了查证真相,被何荣远死后栽赃,又说刑部为了查到证据屡次犯嫌,末了将所有事情都指向了慕容家。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满脸沉痛惋惜:“宋辉为人中正,两袖清风,是我北越的贤才。可却因查案而亡,如今还被何大人栽赃陷害,实在是令人痛惜!”   他这一番话,让皇帝心中的火气燃的愈加旺盛,沉声道:“这些,你可有证据?”   白鸿飞知道皇帝这是听进去了,当下便恭声道:“回皇上,臣有证据!”   先前宋启元给他的那一份账单,是不能直接给皇帝的。所以白鸿飞借了别的渠道,将太尉府当初发到兵部的账单给拽了出来,递给皇帝道:“皇上,此乃太尉司发下的公文,微臣此番为了不打草惊蛇暗中查案,先斩后奏拿到了这些,还请您恕罪。”   皇帝自然知道他必然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冠冕堂皇,可现下看了上面条条框框所记载,再看白鸿飞的奏折,便无暇顾及他的罪过了。   “来人,宣太尉进宫!”   皇帝说到这儿,复又宣召了王顺:“你带着人,去枢密院取这两年的账册来,与朕查看。”   王顺应声而去,皇帝这才看向白鸿飞道:“白爱卿既是此事证人,便先留在宫中,朕晚些时候再与你核实。”   白鸿飞清楚的很,皇帝这是信了。   他克制着神情中的喜色,声音愈发沉稳:“微臣遵旨。”   临近子时的时候,太尉朱昌萩也被宣召进宫。   因着枢密院比太尉府离皇宫近,所以他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将账册都给看过一遍了。   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单独提交一份奏折交由皇帝审核,而在此之前,不管是太尉还是丞相,都是已经核实过的,所以皇帝并不会逐一过目。   只要大数字是对的上的,那这事儿就没有问题。   可是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尉竟然敢在这上面做手脚!   还有慕容忠,拿着这些东西去欺上瞒下,他倒是玩的一手好牌!   皇帝气得几乎晕厥过去,还是王顺忙的给他拿了药来,皇帝囫囵的吃了,喘了好半日的粗气,方才逼迫自己平复下来。   等到太尉朱昌萩到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皇帝面沉如水的模样了。   “老臣请圣躬安。”   闻言,皇帝却是冷笑一声,道:“太尉若是少跟朕添乱,那朕就安的很了。”   太尉已经年愈六十,头发胡子都花白,是一个清瘦的老头儿。   因着辅佐两代帝王,所以寻常的时候,皇帝与他说话都十分客气,哪儿有今日这般?   太尉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先请罪道:“老臣惶恐,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太尉跪在地上,盯着他看了良久,方才道:“太尉可知道,今日朕叫你来做什么?”   朱昌萩并不知道。   事实上,他被御林军请进宫的时候,连衣服都是被盯着换的。   这事情从来没有过,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这一路上想了许多,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心下才没有那么紧张。   只是不想,皇帝来了之后,先责怪了他。   朱昌萩在心中左思右想,末了却是落在了皇帝身前的奏折上。   难不成,是有人参了自己?   “回皇上,老臣不知,但惹皇上龙颜怒,那便是老臣最大的罪责。”   他这话,倒是让皇帝哼了一声,随手将账册递了过去:“太尉大人,那就自己来看吧。”   朱昌萩忙得膝行上前,跪着将账册接了过来,却骤然心头一跳。   枢密院的账册,在这里?   北越三公,丞相、太尉与御史大夫,皆在枢密院办公,只是因着分工不同,所以院子之间都相隔不近。   可如今,属于太尉的枢密院管辖的兵部账册,却到了皇帝的龙案之上。   他面上不动声色,待得看到账册上被标注出来的几笔进出后,却是心下一沉。   这……   这几笔是被御笔朱红标出来的,每一样都是兵部进出的军需。   若是单独看,尚且瞧不出什么,可是如今这样分开看,那可就大有说法了。   譬如说,三月份才采买过的军需,四月便出了兵部,被划为了废弃品。   又譬如说,所采买之物里,有二三十件残次的,以残次价格搁置,可这样的数字却会接连的出现。   零零总总,一年里竟然有几百件了!   而这些下面,都是同一个人批复。   何荣远。   朱昌萩骤然变了脸色:“皇上,老臣冤枉啊,这些,这些不是老臣批复的!”   他的心里弯弯绕转的格外快,先前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可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偌大的朝廷,可上朝面圣的就有百余位,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的,如同过江之鲫。   这些官员们,若是不喂饱了他们,怎么让他们给朝廷办事?   所以对于这些贪墨的事情,朱昌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下皇帝圈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可不是小鱼,分明就是鲸吞!   这般蚕食,还是不动声色的蚕食。   何荣远想干什么?   或者说,慕容忠想干什么!   皇帝听得他这话,却是冷声道:“你不知道,朝中三公,大小事宜除却朕外便是你们最大,丞相掌文太尉掌武,如今事情涉及到了军需,你却来同朕说,你冤枉?!”   他站起身来,指着朱昌萩,沉声道:“朕看太尉大人不是冤枉,分明是老眼昏花了,怎么,可要朕批折子,准你告老还乡啊?!”   这话便格外重了。   饶是朱昌萩知道这是皇帝的气话,也不敢直接应声,只能恭声道:“老臣,惶恐!” 第79章 他才虎,他全家都虎!   皇帝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他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冷静。   从知道这事儿极可能是慕容忠所为之后,皇帝便有了一个主意。   即便现下所有的事态都在朝着他所希冀的方向走去,然而看到这满朝的蛀虫,他依旧觉得愤怒不已。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这满朝文武,都是豺狼虎豹!   良久,才听得皇帝开口道:“今夜天晚,太尉便在宫里住一夜吧。”   这话不是商量,而其中意味,更是明显。   朱昌萩顿时明了,他心里过了百千个念头,最终只是磕头道:“老臣遵旨。”   待得朱昌萩被御林军带着去偏殿休息之后,皇帝并未离开御书房,而是靠在龙椅上,仰头看着殿内繁复的龙纹。   偌大的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外间风声呼啸,越发显得这殿内安静的可怕。   皇帝靠着椅子,一只手握成拳头,手背贴着额头,感受着那微微的烫意。   龙案上还堆积着奏折,皇帝却无心去管,这么大的一个北越,忠臣良将有,可那些奸佞之臣同样驱散不掉。   他需的用他们,却也憎恶他们。   慕容忠豢养私兵,真论罪,怕是重不了。   何况,他身后还有慕容家。   但皇帝不甘心。   这是个好机会,若是运用得当……   念及此,皇帝复又笑的嘲讽。   他是皇帝,是这北越的主,可如今,却要与臣子们斗法,且还要斗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皇帝,当的何其憋屈。   王顺从外面走近,见皇帝这模样,一时不敢出声。   可皇帝却听到了他的脚步,这些年,王顺陪着他,倒比任何人都熟悉。   “王顺。”   听得皇帝叫自己,王顺忙的应声,却听得皇帝问道:“河阳这两日如何?”   这样的时候,他没有问政务,反而问起了赵凰歌。   王顺垂首,恭谨的回:“河阳公主在东皇宫一切都好,她谨守本分,为先祖诵经……”   只是话没说完,却听皇帝轻笑了起来。   他坐直了身体,睨了一眼王顺,道:“这话,你自己信么?”   王顺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奴才看着公主长大,总觉得她怎样都好。毕竟,她处处随您。”   闻言,皇帝却没有立刻接口,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她的确哪儿都好。”   伶俐、聪慧,通透,在他面前,又保有着几分天真。   这是父皇的幼女,却是他养大的孩子。   皇帝说到这里,又微不可查的加了一句:“朕可不如她。”   王顺没听清楚他的话,乖觉的没有询问。   半日后,才见皇帝收敛了笑容,道:“把白鸿飞叫进来吧。”   既是他挑起来的头儿,这事儿少不得得让他去做了。   ……   这一夜,注定无眠。   被御林军监视着的朱昌萩睡不着;   被皇帝派去连夜查账本与往来记录的白鸿飞没得睡;   还有那位坐在御书房里一整夜的皇帝赵显垣,也未曾合眼。   反倒是赵凰歌睡了个好觉。   白鸿飞从宫里出来直奔枢密院的事情,赵凰歌晚间便知道了。   她着人暗中盯着,又嘱咐了前去接应吕纤容的人谨慎些,末了又交代守着慕容家的人万事小心。   叮嘱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赵凰歌原本以为自己要一夜瞪眼到天明了。   谁知她的心谨慎十足,身体却先在疲累之下罢了工。   东皇宫中佛香袅袅,夜间窗户未曾关上,风裹挟着松柏的香气吹进来,让赵凰歌一夜安眠。   被人叫醒的时候,她尚且陷在一场美梦中。   可惜美梦就是注定要被打断的。   “公主,醒醒!”   晚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赵凰歌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试图继续睡,声音里也带着惺忪的不满:“唔,再睡会儿。”   她鲜少有这般模样,晚霜轻笑一声,又拍了拍她:“公主,慕容忠进宫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神情还带着睡意朦胧,可慕容忠这三个字,却先让她警惕了起来。   赵凰歌迅速的清醒下来,沉声问道:“他进宫了?何时?”   “就方才。”   龙虎司的人一夜都在盯着,慕容忠的蛛丝马迹都被汇总了起来,直接送到宫门口留守的人那里。   而现在,连带着慕容忠的消息,一同被送了过来。   晚霜简略的回禀:“慕容忠昨夜都宿在花楼,半个时辰前,慕容家去了人,之后有人轻骑前去花楼见了他。不过盏茶时间,他便穿了官服进宫来了。”   不过因着步履匆匆,所以朝服都有些不大熨帖。   她说着,又道:“但是皇上并没有召见他,他正跪在御书房外呢。”   这事儿,赵凰歌倒是毫不意外。   她点了点头,沉吟道:“着人继续盯着,若皇兄宣召了他,过来告知本宫。”   赵凰歌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穿衣,见状,晚霜忙得伺候她起身。   收拾妥当后,她却是没让晚霜跟着,自去了萧景辰的禅院。   此时天色微亮,晨曦才起,夜色只剩残留,朝阳已然挣扎着要破云而出。   双方焦灼之下,倒将这天色都添了几分瑰丽。   晨风微凉,赵凰歌一路走的都有些快,可到了他房门口,反倒是慢了下来。   就连叩响他门扉的手,劲儿都是轻的。   室内的烛火亮着,不多时便有人应声:“进来。”   赵凰歌推门而入,便见萧景辰正坐在蒲团上念经。   这人日日诵经,也不知佛祖能听到几句。   就算是真的听到了,这般黑心烂肺的,佛祖能认么?   赵凰歌在心中腹诽了几句,眸光又落到了他身侧的瓶子上。   里面依旧是松柏枝,可赵凰歌不知怎的,第一反应便觉得,那是昨日里他折的那一支。   她抿了抿唇,就见萧景辰先开了口:“公主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平和,可那一瞬间,赵凰歌却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欢迎。   她笑了一笑,走到他的面前,道:“本宫有求于国师。”   赵凰歌这话说的坦坦荡荡,就这么将自己的目的摆在了他的面前,反倒是让萧景辰蹙起了眉头:“贫僧势单力薄。”   不知怎的,她的神情越无辜,萧景辰就越觉得,自己这是要被人算计了。   他拒绝的干脆,赵凰歌也不生气,微微弯了弯腰,道:“国师今日念得什么经?”   萧景辰不愿回她,身体往后靠了靠,只道:“贫僧在做早课。”   赵凰歌点了点头,唇边笑意微勾:“国师,早课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萧景辰却在对方脸上看到明晃晃的四个字:不怀好意。   他闭口不答,赵凰歌则是叹了口气,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国师,现下有一命需要你救,不知你可愿前往?”   萧景辰终于看了她一眼,双唇开合,说的却是:“贫僧救济众生,可不割肉饲虎。”   只是话才说完,他又紧紧地闭嘴了。   平生都没有说过刻薄话的国师大人,如今在赵凰歌的面前,不知造了多少口业。   他无声的叹息,却见赵凰歌丝毫不以为意。   小姑娘甚至依旧能够笑的甜软无比:“国师可不要误会,本宫才不是虎呢。”   打量她不知道呢,这人骂她是不知足的虎!   他才虎,他全家都虎!   赵凰歌的戾气藏在笑意里,其中却又染着几分甜,看在萧景辰的眼里,便觉得格外刺眼。   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是狼。”   而后,又在心里补了一句,狼心狗肺的狼。   赵凰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笑的散漫:“国师这是说本宫如狼似虎?” 第80章 赵凰歌,她想做什么?   这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儿。   至少赵凰歌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她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而萧景辰已然反应了过来。   他抿着唇不说话,耳垂却有些微红,眉头几乎要被自己拧的打了结儿。   “公主若是无事,还请自去吧,不要耽误贫僧做早课。”   男人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赵凰歌先前那么点要被抓住的念头瞬间就散了,再看他这模样,嗤笑道:“不都说佛家普度众生么,国师怎么这么狠心?”   萧景辰才要回她话,又想起方才的虎狼,便再次闭口不言。   这人不回自己,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若是寻常时候,赵凰歌必然要逗弄他的。   然而今日不成。   因此赵凰歌只是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国师啊,你当真这般狠心?”   这话,听着越发不对劲儿了。   偏生赵凰歌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见他不说话,索性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百无聊赖道:“国师在我北越,又是北越民之所向,如您这般,若不为民出头,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话里带着套,萧景辰也终于看她:“公主有事,不妨直说。”   男人显然余怒未消,一双眸子里浅层的平和,根本就遮掩不住内里的幽暗。   赵凰歌寻常的时候见多了他的超然物外,如今见他这模样,倒是觉得顺眼了许多。   会发怒好啊,有七情六欲的人才会有破绽。   没有破绽的,是那端坐在莲花台上的佛,而不该是这在莲花蒲团上打坐的僧。   因此赵凰歌的笑,便越发的深了几分。   “国师昨日应当看的真切,知道本宫去哪里了吧?”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微微眯眼。   派人跟着她的事情,赵凰歌居然察觉到了。   “跟丢了。”   萧景辰说的干脆,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国师确定?不是说,出家人不能撒谎么,国师这样,是真不怕佛祖怪罪啊。”   别以为她不知道,昨日跟踪的人里面,除了皇兄的人,还有萧景辰的人呢。   只是皇兄的人被她甩掉了,可萧景辰的人,她刚开始并未发现。   后来还是出了明月楼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那之后,她才甩掉了那一批人。   可是,萧景辰必然知道自己去花楼的事情!   她说到这儿,又直白道:“本宫昨日去明月楼,乃是为了见一个女子。那女子是忠臣之后,她有冤屈,但无可申诉。待会,她会敲登闻鼓伸冤,本宫应承了她。可是,本宫一人不成,需要国师帮忙。”   赵凰歌这样坦率,萧景辰却只是看着她道:“公主好心。”   可这话里,分明是带着嘲讽。   赵凰歌被他这态度气笑了,再想起自己的目的,到底是正色道:“今日国师助我,他樱花国宫必然报答。”   萧景辰定定的看着她。   旭日初升。   她就站在自己眼前。   精致的眉眼里写满了诚恳,可惜萧景辰半个字都不信。   不过……   良久,才听得萧景辰道:“要贫僧怎么帮?”   他这话才出,便听得外面响起了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如雷声一般,响彻云霄,迎着朝霞,急促的落在了人心上。   是登闻鼓。   萧景辰诧异的看向赵凰歌,敲击登闻鼓,竟然是真的。   “公主所说的冤屈,是什么?”   登闻鼓设立之初,便是为了有奇冤申冤无门的人所设,只要敲响它,上可告皇帝,下可告百官,无天家不管之冤案,无天家不还之公道。   早在太祖年间,登闻鼓的冤案里面,曾斩过皇室。   可正因此,登闻鼓不可儿戏,所有伸冤之人,需的先被廷杖五十,得命下来,再过钉板,去了半条命,只留一口气。   闯了这两关,才可得圣上召见。   赵凰歌,她想做什么?   闻言,赵凰歌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看着他:“国师,现下可要陪本宫过去?”   分明她在笑着,可那一瞬间,萧景辰于她眼中看到的,尽是悲悯。   “好。”   萧景辰听到自己说:“贫僧,愿往。”   ……   登闻鼓被敲响的时候,皇帝才召见了慕容忠。   彼时慕容忠已然在御书房外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府卫们来回禀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睡着。   听得刑部去查枢密院,又得知太尉被带进宫一夜未归,拿了传来的纸条,他什么都顾不上,直接便接了朝服进了宫。   而这一路上,他已然想好了说辞。   谁知道,皇帝不肯见他。   他足足在外面跪了许久,直到意识都有些涣散,才终于见王顺从里面走了出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大人,皇上召见呢。”   慕容忠几乎头晕眼花,听得这消息,却未曾有喜色,反而十分忧虑。   他谢过了王顺,却在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   还是王顺扶了他一把,恭声道:“大人,小心。”   慕容忠再次谢了他,一面压低声音问道:“皇上现下如何?”   闻言,王顺只垂首道:“老奴也不知,不过,大人留心脚下。”   这话一出,慕容忠神情微闪,点了点头,这才随着走了进去。   “微臣叩见皇上。”   慕容忠三十出头,生的魁梧,面色却有些虚浮。   再加上在外面跪了许久,现下倒是可以与皇帝比一比谁的脸色更难看。   不过论起来臭脸,他还是要稍逊一筹。   皇帝连看都不看他,只依旧捧着奏折在看。   慕容忠也不敢多言,依旧跪在那里,好半日才听得皇帝慢慢的开了口:“慕容大人,朝会还没开始,你来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慕容忠却是骤然磕了个头:“回皇上,微臣前来领罪!”   这话一出,皇帝的奏折也不看了,随手将之扔在龙案上,嗤了一声,道:“朕听错了?你领的哪门子罪。”   慕容忠却又骤然一顿。   他来的急匆匆的,路上倒是想好了说辞,只等皇帝问罪,便可以辩驳。   谁知皇帝却与他开始装糊涂。   慕容忠捏了捏拳头,索性豁了出去:“微臣御下无方,特来请罪!”   他说着,又抬头看向皇帝,神情里满是诚恳:“何荣远一案,因着他是微臣一手带出来的人,所以对他格外信任。前几日,更是听信了他的说辞,替他说情求饶。可是微臣昨夜才知道,那何荣远竟然是欺上瞒下,借着微臣的名义,在外面兴风作浪!微臣知道后急怒攻心,但是错已经犯下,微臣不能逃避,只能来请罪——”   慕容忠说到这儿,复又磕了头,方才继续道:“何荣远这个佞臣贼子,做出这种事儿,微臣身为他的上司,事先被他蒙骗,如今才知道真相,也是微臣无能。所以,请皇上治微臣的罪!”   他磕头磕的干脆利落,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再衬着这一张神情难看的脸,倒着实像被坑了之后的模样。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好一会儿才道:“慕容大人,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他这话说的意味不明,慕容忠却是骤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咬了咬牙,回禀道:“回皇上,微臣实在是消息闭塞,否则也不会被他骗了这么多时日。前几日他说宋辉宋主事贿赂他不成栽赃陷害,微臣想着还他一个公道,所以调查的深了些。谁知却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他竟然真的侵吞了银钱去养私兵,这事儿是微臣的错,没有及时发现,皇上怎么处罚微臣都行,但请万望保重龙体!” 第81章 别怕,本宫护着你   他这些话里面,字字句句都带着自责与愧疚。   可惜皇帝的目光却是在他的脸上落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皇帝不开口,慕容忠也不敢再说下去,只能依旧垂首跪在原地。   不知怎的,他今日觉得异常的疲惫。   大抵是被突然吵醒的缘故,又骤然得知了剧变,所以来宫里的路上,自己先被吓到了。现下又跪了这半日,他整个人都有些眩晕,腿脚也麻了。   但他不敢出声,只是心里在不断地想着解决之道。   不管皇帝信不信,他是慕容家的人,有这么一个免死金牌在,只要他咬定了与此事无关,皇帝最多给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   且他当时都是防备着的,当初基本上都是何荣远的名字。   这样的话……   刑部应当搜不出什么证据。   应当?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皇帝终于开口问话,却是道:“是真是假,你心里不清楚么?”   皇帝这话,却让慕容忠心头一沉,他定了定神,方才磕头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句句为真,此番失察之责,不敢奢求皇上宽恕,还请您降罪。”   闻言,皇帝怒极反笑,才想要说什么,却是骤然一顿。   鼓声起,声声入心,也让皇帝的心头狂跳起来。   那是……登闻鼓。   王顺已然进了殿,行礼道:“启禀圣上,有一女子敲响了登闻鼓。”   皇帝自然听到了,骤然从龙椅上坐起来,沉声道:“着御林军前去探查,看是何人在敲击。审问完后,速来回禀。”   得了这话,王顺应声而去,皇帝复又看向慕容忠,道:“放心,你的罪,朕记着呢。”   他这话,让慕容忠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   赵凰歌比御林军先到。   她到的时候,吕纤容正在一声声的敲击登闻鼓,口中还在不住地喊着:“民女有冤情,请圣上明断!”   已有巡视的侍卫前去,为首之人正沉声道:“大胆女子,若有冤情,寻五城兵马司便是,敲击登闻鼓,你可知道后果么?”   吕纤容回头,一双妙目里满是恨意:“民女自然知道,可民女的冤情,除圣上之外,无人可以做主!今日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为家人求一个公道!”   他二人对话的时候,赵凰歌刚到。   见到那询问的侍卫,却是挑了挑眉。   感情,这还是个老熟人。   “岳大人。”   听得身后传来声音,岳州骤然堆了满脸的笑:“微臣叩见公主,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请您恕罪。”   他这一连串的奉承话,倒是与先前那个喝问吕纤容的模样截然相反。   赵凰歌点头应了,冲着吕纤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道:“本宫方才听到登闻鼓被敲响,特来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明知故问,岳州则是讪笑着回道:“此女子言明自己有奇冤,要面见君王,微臣瞧着她瘦弱,怕是抗不起那刑法,特来好言相劝。只是这女子坚持要敲击登闻鼓,说自己冤情非圣上不可裁夺。”   登闻鼓二十年都没敲响过了,岳州也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正好赵凰歌来了,他便有意想让对方接了这棘手摊子。   他才说了这话,目光随意一看,却又在看到赵凰歌身后的萧景辰时,忍不住一怔。   这俩人居然一块来的?   自从上次遇见萧景辰意图“轻薄”公主之后,他便对这位国师没什么好感,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师,因此这会儿,他也只能陪笑着再次行礼:“国师。”   萧景辰颔首,站在一旁做壁上观。   见状,赵凰歌眯了眯眼,旋即朝着吕纤容走了过去。   “便是你敲击的登闻鼓?”   吕纤容此时已经将鼓槌放下,正站在一旁,瞧着赵凰歌过来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戒备:“正是。”   只是与赵凰歌目光对上之时,先前的戒备却又瞬间化作了一个激灵。   这一双眼……   吕纤容神情骤变,赵凰歌却是上上下下的将人打量了一个遍,语气轻慢道:“你可知道,这登闻鼓已有二十年未曾被敲响,今日你来,可明白敲响它的后果么?”   吕纤容却丝毫没意识到对方问了自己什么。   从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掀起惊涛骇浪。   这人的眼睛,跟昨日去见自己之人好像。   可,那分明是个男人!   见吕纤容的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赵凰歌嗤笑了一声,问道:“为何不回本宫,怕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直到赵凰歌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愈发放肆几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语气干涩道:“民女知道,廷杖五十,钉板穿身,若得命在,可面君陈情。”   赵凰歌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知道,你不怕么?”   她这语气像是在逗弄人,眼中的戏谑,也让吕纤容咬了咬唇,正色道:“民女只怕,不能为父伸冤。”   “你倒是胆大。”   赵凰歌在她面前站定,却是一字一顿道:“女子本弱,本宫难得好心,不忍见你凋零在此,允你一次——回去着五城兵马司替你伸冤,也免了你这一顿刑罚,如何?”   听得她这话,身后的岳州忙道:“还不快谢谢公主的大恩!”   敲击登闻鼓,这女子是胡闹便罢了,若是真的掀起什么风浪来,他也讨不得好果子吃。   岳州一心想要人走,奈何吕纤容却寸步不让:“民女,要面君。”   她说这话时,与赵凰歌对视着。   赵凰歌背对着众人,却面向着她,也让吕纤容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眉眼里的笑意。   分明语气是散漫的,可那眼中的笑,却带着鼓励。   她说:“好啊,那本宫就成全你。”   赵凰歌说到这里,复又回头看向岳州:“她是女子,廷杖太过丢人,换成鞭子吧。”   秋日风大,岳州却将她后面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正好,本宫也活动活动筋骨。”   拿鞭笞活人练筋骨,也唯有这位长公主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岳州不敢反驳,摆手便让人去取了鞭子来。   不过片刻功夫,那粗粝的鞭子就被赵凰歌抓在了手中,她随意的甩了一下,眸光盯着吕纤容:“你现在后悔,本宫依旧可以兑现诺言。”   吕纤容看着眼前人。   昨夜那个平凡的男子,与今日眉眼英气的公主殿下,渐渐地合二为一。   昨日她还在想,这人生了一双含情眼,相貌却寻常的让人可惜。可今日见了赵凰歌,才知道,原来并非可惜,只是昨日明珠覆了纱。   如今纱布揭开,眼前人的眉眼唇齿,也终于一览无余。   原来,她生的是这个样子。   高不可攀,却又近在咫尺。   吕纤容敛容下拜,磕头:“为父伸冤,纵死不悔。”   “好。”   赵凰歌一句话出口,挥鞭朝着吕纤容打去。   她力道极大,耳边风声烈烈,旋即便有女子闷哼一声。   鲜血骤然便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生的极美,现下受了刑罚,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在场的士兵们一时都有些心软,就连岳州也别开了头,有点不大敢看。   说起来,他们也都是见过血的人,今日见着这女子受刑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太过残忍了。   唯有萧景辰站在一旁,眉眼冷淡。   他盯着赵凰歌挥鞭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不过几鞭下去,那女子身上便鲜血淋漓,瞧着伤势严重。   可是,那只是瞧着严重。   这些伤势,只是外伤,根本不曾伤筋动骨,若是好生将养着,不过月余便会痊愈。   萧景辰看出端倪,看着赵凰歌的目光越发深邃。   他的袖中还藏着一份东西,那是赵凰歌来时塞给她的。   闹这么大阵仗,她当真只为了替人伸冤?   ……   按着规矩,敲击登闻鼓,需的廷杖五十,再从那钉板之上滚过,若能留下性命来,才可以去面见君王。   可不过打了十鞭子,赵凰歌便将手中的鞭子丢到一旁,淡漠道:“刑罚够了。”   她这话一出,岳州顿时便想说什么,可在看到赵凰歌侧目之后,复又乖觉的往后退了退。   罢了,这位祖宗说够了,那就是够了吧。   赵凰歌无声的嗤笑,走到吕纤容的面前蹲下。   她此时已经站不住,半跪在地上,身形缩在一起,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眸光却格外的清亮。   赵凰歌低下头去:“你勇气可嘉,本宫领你去见君。”   说这话时,她随手将帕子扯了出来,替吕纤容擦掉脸上的泪水。只是借着这动作,却在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药丸入了口,先前那些剧痛仿佛瞬间离自己远去,吕纤容微微瞪大眸子。   她自入了青楼之后,身上带伤的时候居多。都说久病成医,吃多了药也是如此。   只一瞬间,她便了然,只是给自己治伤的药,且还有镇痛的作用。   她仰头去看对方,便见赵凰歌靠近她几分,一面给她擦泪,一面轻声道:“别怕,本宫护着你。”   那声音格外轻柔,如春风拂过心间,却让吕纤容瞬间泪流满面。 第82章 胡闹!   王顺带着御林军前来询问之时,只见赵凰歌正招呼着丫鬟将吕纤容给扶了起来。   见到他来,她甚至还能挑眉一笑:“你来的正好,本宫正要带她去见皇兄呢。”   小姑娘手上染着血,衣襟上也被溅了几滴,她今日穿了一套浅色的软烟罗裙,那血滴在上面愈发明显。   再看一旁的鞭子,王顺不由得心中打鼓。   这位小祖宗,是做了什么?   他不敢询问赵凰歌,只能赔笑道:“有劳公主,将人交给奴才吧,奴才带她过去。”   闻言,赵凰歌摇头,轻笑道:“那可不成,人是本宫打的,自然得本宫负责。怎么,不成?”   王顺哪儿敢说不成,当下便应声道:“那奴才谢过公主了。”   他使了个眼色,让御林军带着一同前去,自己却是落后了两步,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是岳州,岳州也不敢隐瞒,悄然将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公公,现下怎么办?公主不会招惹什么祸事吧?”   他与其问的是赵凰歌,不如说问的是自己。   王顺心知肚明,面上只含笑道:“岳大人放心,杂家先去回禀圣上了。”   见状,岳州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背后说话的功夫,赵凰歌倒是带着人走的很快。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已然到了御书房外。   赵凰歌带着人在外面等着,眼见得王顺快步进去回禀,自己则是偏头看向萧景辰:“本宫还以为国师心怀天下,原来不过如此。”   萧景辰倒是跟上来了,可到现在,他都像是一个淡漠的旁观者。   她的声音极轻,因离的他近,那声音便如羽毛一样的落在他心头。   萧景辰面色未变,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公主心怀天下,贫僧佩服。”   他竟是将她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赵凰歌挤出一个笑,才要说什么,便见王顺快步出来,恭声笑道:“公主,皇上请您进去呢。”   得了这话,赵凰歌便暂且放过了萧景辰,命宫人扶着吕纤容,一同进了御书房。   皇帝坐在龙案后,他一夜未睡,此刻脸色极差,旭日骄阳驱不散他脸色的黑气,见到赵凰歌进门时,神情倒是缓和了几分。   可那目光落在身后那个鲜血淋漓的女子身上,又蹙起了眉:“胡闹!”   赵凰歌见他眼里的不虞,却是丝毫不怕,笑吟吟的走到他面前请安:“兄长几日不见我,今日一见阿阮就骂,可是不喜欢我了?”   小姑娘明晃晃的耍赖,皇帝的火气倒是消减了几分,却依旧沉着脸:“朕让你在东皇宫潜心受戒,谁让你出来打人了?”   “她敲登闻鼓,原就是要受罚的。再说了,祖宗又没说必须要谁罚不是,阿阮手痒,试试鞭法,现在手还疼呢,兄长就别怪我了吧。”   她说着,又将泛红的掌心递到赵显垣的眼前,让他看的清楚些。   赵显垣看着她,到底是叹气:“一边儿站着去!”   赵凰歌闻言,顿时笑嘻嘻的应了,却又加了一句:“兄长别生气呀,她敢敲登闻鼓,不是大冤屈,就是大奸佞。不过,是忠是奸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小姑娘马屁拍的很好,却架不住又得了赵显垣一记眼刀。   她顿时吐了吐舌头,乖觉的站在一旁不再捣乱。   赵显垣则是捏了捏眉心,看向凄惨无比的女子。   感受到他的目光,吕纤容艰难的下跪:“民女叩见皇上!”   她这么一跪,越发显得身上的伤势明显,而这些伤,都来自于赵凰歌。   赵显垣越发觉得头大了。   他先前的时候之所以让王顺出去,就是想让他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询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见人。   谁知道赵凰歌这一捣乱,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除了知道这女子要为父申冤,旁的一概不知。   可如今人来了,他却又不能不问。   皇帝念及此,沉声开口:“下跪何人,状告何人,有何冤屈,与朕说来。”   听得皇帝的话,吕纤容深吸一口气,又再次磕了头,方才颤声道:“回皇上,民女叫吕纤容,前兵部侍郎吕昭和之女,今日前来乃是为父伸冤。状告——威远大统领慕容忠!”   这几个字一出,皇帝的神情,却骤然沉了下去。   兵部侍郎吕昭和,此人他自然有印象,因此这人太过贪,数额巨大,皇帝震怒之下,连秋后处斩都没有等,直接下的斩立决!   可现在,吕昭和的女儿却敲了登闻鼓,来这里告御状,且要状告的人……   却是慕容忠。   皇帝眯眼看着眼前人,声音冷肃:“你可知道自己告的是谁么?”   吕纤容自然知道,声音里都带着恨意:“民女知道,民女要告的便是慕容忠,他陷害忠臣,贪赃枉法、上欺下瞒,害的民女家破人亡,父死兄散。民女至亲含冤三载,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求皇上还我家一个清白,惩治奸贼!”   皇帝却并未立刻开口,他下意识的看了赵凰歌一眼。   却见对方的神情有些飘忽,见到自己看过来,还讨好的笑了笑。   典型犯错了的熊孩子模样。   所以,这是误打误撞?   皇帝无声的敲了敲桌面,这才道:“你说你父有冤屈,可当时三司会审,证据如今还摆在备案呢,这你又如何解释?”   吕纤容神情凄楚,含泪道:“回皇上,家父是被冤枉的!他三年前因为贪墨被斩首不假,可那些所谓的证据,却都是被捏造出来的。他根本就不是因为贪墨才被抓,而是挡了慕容忠的路,所以才被设计陷害,要了我父的性命!”   眼前女子说话条理极好,虽带着哭腔,却只叫人觉得可怜,并不厌烦。   “你口口声声说有冤,那可有证据?”   听得皇帝这话,吕纤容再次行礼,道:“有。”   她将一封信双手奉上,哑声道:“这是民女从慕容忠处偷来的,其中内容是他与下属互通往来,可证明他插手兵部敛财许久,更可以证明……我父亲是挡了他的财路才被杀害。” 第83章 慕容忠   皇帝应了一声,王顺便快步过来将信接了,展开后放在皇帝的面前。   慕容忠的笔迹,皇帝还是认得的。   因此在看完信之后,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这信件上写的含糊,其中却提到了一处邻水胡同,要让人藏好东西。   慕容忠要让人藏什么?   皇帝沉着脸,却并未立刻说话,而是看向了吕纤容。   她仍旧跪在那里,脸上泪痕未干,身上染血,瞧着瘦弱而无助。   唯有那一双眼,是清亮的。   带着恨意与坚定,还有对于他这个上位者的期待。   皇帝沉吟良久,才开口道:“这封信,你是如何拿到的?”   这话一出,吕纤容的神情却有些阴晴不定,她死死地咬着唇,声音都带着颤抖:“民女……于花楼之内,为妓子。慕容忠好色,常往之。”   这般直白,皇帝瞬间懂了。   他的目光落在吕纤容的身上,见女子身形窈窕,脊背却是直的。   纵然受了伤,她也依旧挺直脊梁骨,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托着她。   哪怕她说了自己是妓子,可皇帝看着对方的时候,第一反应却依旧是,端庄矜淡。   这原也该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皇帝沉吟一番,收回目光,只道:“慕容忠就在这里,你既要状告他,可敢与他对峙?”   这封信是真是假,他还需要验证。   皇帝这话一出,吕纤容却是再次磕了个头,哑声道:“敢。”   一个字,便让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吩咐御林军:“去一趟邻水胡同,按着信上指引彻查。”   皇帝这话一出,吕纤容顿时便磕头谢恩。   皇帝看着她,淡淡道:“不必谢朕,来人,传慕容忠。”   吕纤容敢这般大胆的过来,必然是知道些内情的。邻水胡同他要查,这二者对峙,他也要看。   说到这儿,皇帝又问道:“若被朕查出你做伪证,是知道后果的吧?”   吕纤容再次磕头:“民女知道。”   皇帝应声,挥手让内侍去了。   慕容忠来的很快。   先前皇帝听到登闻鼓被敲响之后,便吩咐了御林军守着他,带人去了偏殿候着。   在那里,慕容忠还见到了太尉朱昌萩。   因有御林军在,二人只简单寒暄,却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狐疑——皇上为什么突然翻起了旧账?   可如今见到殿内之人时,慕容忠却骤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除却皇帝之外,殿内另外还有三个人。   长公主赵凰歌、国师萧景辰,还有……   清音。   这张脸生的狐媚,偏又有清高在里面。   他毫不陌生。   因为,今晨天色未亮时,他便是从她的床上下来的!   昨夜还翻云覆雨的人,现下就跪在御书房内,且还浑身浴血。   显然是受了刑的。   她,是敲击登闻鼓之人?   慕容忠心下转了诸多念头,面上倒是镇定如常:“微臣叩见皇上,公主千岁。”   待得皇帝着他平身之后,他又与萧景辰互相见礼:“国师。”   那谦和的态度,丝毫看不出,前些时日,他还曾下令要取对方项上人头。   萧景辰与他执了佛礼,叫了一句:“大统领。”   之后,便依旧作壁上观。   自从进了大殿之后,萧景辰除却行礼之外半个字都没说过,这会儿还是在一侧与那盘龙玉柱做伴儿。   赵凰歌微不可查的睨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皇帝则是看了一眼慕容忠,又指了指地上的吕纤容,开门见山道:“认识吧?”   慕容忠应声,神情里有些赧然:“微臣知罪,不该知法犯法,为一己私欲前去狎妓。”   他直白的将吕纤容的身份点了出来,皇帝则是淡漠道:“这些,年末考核的时候吏部自会写到考核表内,不归朕管。”   皇帝说着,又点了点吕纤容,道:“朕叫你来,是另外一件事——她敲击登闻鼓,状告你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此事,你怎么解释啊?”   慕容忠心下一沉,旋即愤声道:“皇上,这是污蔑!”   他径自跪了下来,声音里满是愤慨:“微臣自幼沐浴皇恩,一心只想为我北越效忠,从不敢做半点僭越之事,寻常连礼节往来都谨守本分,与同僚们更是保持距离,又怎么会陷害忠良?”   慕容忠说到这儿,又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旁边的吕纤容,复又道:“更何况,此女子乃是一个妓子,焉知她是不是得了谁的指使,借着微臣这么点拿不出手的爱好,来借此污蔑于我?”   慕容忠说的堂堂正正,声音里倒带着委屈:“还请皇上明鉴!”   一番话叫他说的,到了最后,反倒是成了慕容忠是委屈的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盯着他,好一会儿淡淡道:“朕自然会明鉴,她是妓子也好,其他人也罢,如今敲了登闻鼓告状,朕必然会查明真相。不叫好人蒙冤,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   皇帝这话说的平和,慕容忠却只觉得心里不断地在打鼓。   他忍着忐忑谢恩,便听得皇帝道:“你既要告他,如今人就在眼前,将你所告之事再说一遍。”   慕容忠闻言,也沉声道:“清音,本官自认待你不薄,先前是你不择手段的引诱本官,如今又来御前闹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他不是没有着人调查过清音,毕竟他虽然好色,却也挑剔,纵然清音生的好,可因着她先前曾经伺候过别人,所以享用之前总有些担心。调查过,知道她家世清白之后,他才偶尔过去一趟。   却也因着她不堪,并没有将人往家里领。   没想到他一个玩鹰的被鹰给啄了眼,如今竟然被自己亵玩的小玩意儿给反过来咬了一口。   只是……这事儿绝对有猫腻。   否则她一个妓子,怎么敢来敲击登闻鼓?   听得慕容忠这话,吕纤容的眉眼里尽是恨意:“我自然是受了指使,却非受人指使,而是受那些被你所害的冤魂指使!他们要我讨还公道,九泉之下才可安心!”   “荒唐!”   慕容忠被她的恨意吓了一跳,原先那一张令他神魂颠倒的脸,如今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你分明就是有意加害,如今在御前信口雌黄,简直是不知所谓!”   闻言,吕纤容却是冷笑一声,道:“怎么,大统领这是被戳中了痛处,怕了?”   慕容忠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道:“邪不压正,本官有什么怕的,不过倒要问你一句——既是要状告本官,你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证据状告我?”   他说这话时,神情里满是审视。   到了这会儿,他也可以确定,清音绝对不会是她的真实身份,但他有些奇怪,自己都没查出来的背景,这清音到底是何来历?   下一刻,吕纤容便为他解了惑:“你问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是前兵部侍郎吕昭和之女,吕纤容。三年前,因他查出你插手兵部贪赃,被你反栽赃嫁祸,致使我吕家家破人亡,我父被斩首示众,我母撞死在吕家‘家风清正’匾额之前,我兄嫂及幼侄被流放,我更是被充了官妓!吕家祸事皆因你一己私欲所起,如今你问我有什么身份,我便是含冤之人!你问我有什么证据,在皇上龙案上的,便是你亲口吐露的证据!”   她这一番话,引得慕容忠脸色一变。   吕昭和……   这人他知道。   当初,挡了他的路。   可是不对。   “满口胡言,你不是农户之女么,怎么又成了吕昭和的女儿?还有,即便你真是,可你既说自己充了官妓,又怎会出现在明月楼?” 第84章 这字,你认得吧?   慕容忠骤然抓住了重点,反而字字逼问她:“如今,本官倒是很确定,你背后的确有人指使,意图要陷害本官了!皇上,此女满口谎言,无半句真话,请您不要信她!”   后面的话,他却是与皇帝说的。   男人眼里真切的带着被冤枉的模样,皇帝则是看向慕容忠,敲了敲桌案上的信件,道:“朕自然不会轻易信她,所以,已经着人去调查了。”   他说着,示意王顺将那信件递了过去:“这字,你认得吧?”   慕容忠忙的接过了信,这一下倒是真的愣住了。   他何止是认得,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笔迹!   可是……   “皇上,这不是臣写的,是有人伪造的!”   慕容忠满脸不可置信,他分明记得,这些信件是被损毁了的,可怎么还会出现?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不成?   不对,他在邻水胡同确实有一处宅院,可根本就没怎么在那里去过,于属下交代事情的时候,更不会提及,可这上面怎么会出现这个地方?   慕容忠心头起了不好的预感,对方身在暗处,却将他说话的语气跟字迹都临摹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们是不是在邻水胡同埋好了雷,就等着炸自己呢?   他想到这里,复又磕头道:“皇上,微臣的确在邻水胡同有一处宅院,可却几乎没有去过,您找微臣府上的家丁一问便知。这上面所写,显然是针对微臣,存心污蔑。”   不管暗处那个人想做什么,现下,必须要先自证清白!   慕容忠的声音里带着愤慨,他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复又道:“皇上,这是有人想要陷害于臣,还请您莫要相信!”   他满脸冤屈的模样,皇帝却是冷声道:“是不是伪造,待御林军回来便知。”   慕容忠气息一滞,心下不好的预感越发扩大。   皇帝,这是存心要办他?   念及此,慕容忠扫视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了吕纤容身上:“皇上明辨是非,臣却有一言自辩——状告之人尚且不可信,那些证据又如何可信?”   他咬死了她的身份存疑:“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吕昭和之女,可为何能够逍遥法外?分明是有人将她带出,借着她的手,陷害微臣,达成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疑惑,显然也是皇帝想问的。   因为他这话一出,便见皇帝看向吕纤容,问道:“你可有何解释?”   吕纤容眼眶含泪,不止是气的,更有恨与悲伤:“回皇上,民女当初的确是要被充官妓的,是我那丫鬟与我互换身份。欺瞒于皇上,这是民女的罪过。民女愿意接受惩罚,可他——”   她的手指着慕容忠,咬牙道:“此人借着权势一手遮天,乃是国之蛀虫。今日民女敲击登闻鼓,不止是要为我吕家喊冤,更是要为那些被他陷害过的忠良喊冤,替他们来求个公道!”   她声音好听,可如今听来,却如凤凰泣血,字字戳心。   皇帝一时有些动容,一旁的慕容忠却是骤然变了脸色。   他不能让这贱人得逞。   念及此,慕容忠压下眼中的戾气,辩驳道:“此人妖言惑众,皇上不要听信她这一套。何况她在青楼许久,身为娼妓,性情早就大变,为了钱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冤枉一个官员算什么,只要钱给够了,杀人放火也是敢的!”   慕容忠的神情里满是厌恶,而话里的意思,更是气得吕纤容浑身发抖。   吕纤容死死的咬着唇,浑然不顾有鲜血渗出,只厉声道:“我便为娼妓,也知世间善恶是非,不像你,纵然为官,却一心只知敛财害人,将礼义廉耻抛到脑后!”   她这话一出,便听得慕容忠鄙夷道:“你一个娼妓,还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昨夜跪在本官脚下求欢的时候,可没见你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这话,不止是皇帝,就连萧景辰也微微蹙了蹙眉。   赵凰歌更是直接冷声道:“慕容大人这话说的,倒让本宫大开眼界。”   慕容忠到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凰歌还在这儿呢。   她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今自己这般污言秽语,虽然羞辱了吕纤容,可也脏了赵凰歌的耳朵。   只是还不等他懊恼的道歉,便听得赵凰歌再次开口。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娼妓,故而说的话便是污蔑于你。若按着这么个说法,娼妓的话便是污蔑,官员的话便是真的。那么,怎么当时吕昭和贪墨一案,他喊冤,你们反倒不认了?”   她这话一出,慕容忠脸色一变:“公主莫要强词夺理,微臣并未说官员不会犯错,只是此女子是娼妓,她……”   可他话没说完,便被赵凰歌再次给拦了下来:“对,她是娼妓,所以便活该被你欺负?那照着这么个逻辑,本宫是公主,是不是便可以随意欺辱你了?”   赵凰歌冷笑一声,道:“况且,慕容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污蔑,那就拿出你污蔑的证据来,以她的身份拿来当遮掩,只会让人以为,你是被戳中了痛处,气急败坏的跳脚呢!”   慕容忠张了张口,试图想说什么,末了只能道:“公主尚且年幼,还是不要参与到这些事情上来的好。您借着年岁小胡来,回头坑害的可是旁人。”   闻言,赵凰歌鄙夷的看着他,讥讽道:“本宫是不是胡来不知道,慕容大人是不是胡来,可就不好说了。”   原本,这会儿她不该开口的,毕竟先前她都已经安排好了,赵显垣也着人去查了。只要那些东西带回来,慕容忠百口莫辩。   可他字字句句都以吕纤容是娼妓为由攻击对方,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下作。   她看不下去。   赵凰歌眉眼里皆是冷意,看的慕容忠心头打鼓,待得想要反驳她,却见皇帝已然开了口:“行了。”   他蹙眉,神情不大好看:“这是在御书房,吵什么吵?河阳,你也少说两句。”   皇帝叫了河阳而不是阿阮,赵凰歌便乖觉的闭嘴,只是目光斜向慕容忠,轻蔑又鄙夷。   慕容忠这辈子就没被人这样看过,奈何眼前这个人他惹不起,只能恭声与皇帝道歉:“微臣知罪。”   皇帝捏了捏眉心,头疼欲裂,他索性不看着二人,而是看向沉默不语的萧景辰:“国师,此事你怎么看?”   他分明是信了吕纤容的话。   否则,不会在没有问清楚慕容忠之前,就已经先派了御林军前去查证了。   可现在他问萧景辰,却是给对方一个态度,表示自己并不是偏听偏信之人。   萧景辰能怎么看。   他用心看。   这会儿听得皇帝的询问,他也只是垂首,眉眼平和:“天理昭昭,善恶有头。”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赵凰歌在心中腹诽了一番,这般寡言少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修的是闭口禅呢。   她微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然后……   被萧景辰逮了个正着。   男人与她目光不期而遇,赵凰歌的白眼才翻到了一半,一时竟有被捉包的局促。   旋即,她无声的将脸色摆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景辰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回答了皇帝的问题之后,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赵凰歌捏了捏袖口,摩挲着金线绣出的花纹,心里却是暗自琢磨。   这个秃驴,到现在都没反应,是真不打算跟她合作了?   那会儿来的路上,她曾经给了萧景辰一份口供。虽说是伪造出来的,可只要按着这个口供查过去,是可以顺藤摸瓜将吕昭和的案子翻案的。   她已经借着骄纵跋扈的借口,在登闻鼓前救了一次吕纤容,若是这证据由她拿出去,皇帝必然会觉得她是故意为之。   即便皇兄纵容她,可她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了。   否则的话,满朝文武不好解释。   所以,吕昭和的案子,只能由萧景辰来做。   这样,才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旧案重启。   先前她将证据塞到对方手里的时候,萧景辰并没有给她准话。   可现在她打量着对方作壁上观许久,难不成是真不打算管这事儿了?   若是这样的话……   她少不得再想别的主意了。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岳大人回来了。”   先前被皇帝派出去的御林军里,是由岳州带头去查的。   皇帝应声,便见岳州快步走了进来:“微臣叩见皇上。”   他手里捧着一个满是污浊的小箱子,纵然被擦拭干净,上面残留的痕迹也昭示着,这箱子被埋在里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皇帝目光落在他手中箱子上,瞳孔微缩,旋即沉声问道:“这是何物?”   听得皇帝询问,岳州不敢隐瞒,当下便如实道来:“此乃我们在邻水胡同里挖出来的,那里只有一户住宅,内中有家丁六七人,皆是练家子,已经被微臣拿下。此外,还发现了一些私人用品,看规制,应当为慕容大统领之物。” 第85章 你如何证明?   皇帝命人将箱子呈上去,而慕容忠的心,也终于后知后觉的狂跳了起来。   那个箱子,的确是他的东西。   他喜好白虎纹路,家中之物多数都刻有虎啸标志,而这个箱子,更与他寻常所用相差无几。   那处宅子,他分明没怎么去过,那里却搜出来了自己最心爱之物。   这说明什么?   说明,幕后之人对他实在太过了解,每一处都捏在他的七寸上!   慕容忠又定定的巡视了一番那箱子,连他都辩不出来真假,只能在声音里带着冤屈:“皇上,微臣冤枉,这不是微臣的东西……”   方才那封信,他也是这么说的。   因此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旋即便沉声道:“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王顺早将那小箱子打开,而里面的东西,更是让人咂舌。   箱子不大,里面东西倒是不少。除却各种私章之外,还有往来信件等物。   林林总总,约莫有七八件。   皇帝的脸色,顿时便冷肃了下去。   他随手拿了一个私章,问道:“你说,这不是你的?”   那私章慕容忠熟悉的很,分明就是他常用之物,可他确信这应当在自家书房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忠想不通,却架不住他先辩驳:“这,这些都是伪造,真的不是微臣的,请皇上明察!”   有了先前那一封信的内容,现在慕容忠就算是傻子,也不能承认。否则,那可就是直接指证自己的证据了!   他一声声的辩驳,一旁的赵凰歌则是嗤了一声,淡漠道:“大统领这话说的好有意思,旁人的话是栽赃,搜出来的物证是陷害,唯有你慕容忠是忠肝义胆。你若当着这般干净,怎么还能被人找出这么多证据呢?”   她这话一出,慕容忠的神情越发难看,沉声道:“微臣也想知道,究竟是何方宵小之辈,要这般算计于我!”   他说着,又狐疑的看向一旁的赵凰歌,心中骤然生了个念头。   “反倒是河阳公主百般替一个娼妓说话,难不成,你们一伙儿的,想要栽赃我的人,是你?!”   仔细想来,从进门到现在,赵凰歌可半分都没有给自己好脸色,还屡次替吕纤容说话。   难不成,真是她要算计自己?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还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他在心中转了诸多想法,一张脸上惊疑不定,可惜他这话一出,却见赵凰歌笑了起来。   她笑的轻蔑,走到慕容忠的面前,一字一顿道:“威远大统领,你的脸可真大啊,栽赃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么?”   赵凰歌的神态傲慢,那眼中毫不遮掩的不屑一顾,也让皇帝的眉头都蹙了起来:“河阳,好好说话。”   这般放肆,是真嫌事情不够乱么!   见皇帝动怒,赵凰歌这才闭嘴,只是却冲着慕容忠翻了个白眼。   这一次,她翻白眼翻得痛痛快快,也让慕容忠的脸色都黑了下去。   看样子不是了。   这么刁蛮任性的人,不可能如此心思缜密。   那,幕后之人到底会是谁呢?   吕纤容却在这时开口:“到底是算计还是真相,慕容大统领心知肚明,又何必如疯狗一般四处咬人?皇上,民女可以作证,这些东西都是真的。”   她一字一顿,却异常清晰,也让皇帝的手顿了顿:“你如何证明?”   吕纤容咬牙,声音哽咽:“这些,民女曾经近距离的见过。所以民女可以作证,这些全部都是他的东西,无一伪造。”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慕容忠大骂道:“贱人,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本官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皇帝,磕头道:“皇上,私章的确与臣寻常所用的相似,必然是有人刻意伪造的。至于那信件,更是栽赃嫁祸,请皇上明鉴!”   吕纤容却是讥讽的看着他,反问道:“我血口喷人?大统领在书房桌案上折腾我的时候,我身下可就垫着这些东西呢!怎么,当初还强硬的让我念给你听,现在却不承认了?”   她声音里满是恨意,而那话中的意思,饶是皇帝也有些脸色不虞。   毕竟,这种房中事,到底不适合拿到明面儿上说。   也太不知廉耻了些。   偏生吕纤容毫无羞耻的自觉,说完这话后,敛容下拜,正色道:“皇上,这东西确确实实是他之物,皇上若是不信,只管去查,必然能查出真伪来。”   先前她不知道赵凰歌的身份,可昨日那人神情太过坚定,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对方。   而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那不是男子,而是女人。   且是这北越尊贵的女子!   北越长公主赵凰歌,她既然许诺了自己,要替吕家平反,那自己就信她!   吕纤容将脸面廉耻全都豁了出去,这是赵凰歌也没有想到的。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却知道现下自己闭口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而皇帝听得她这话,却是沉吟道:“好啊,那就查吧。”   他这话一出,慕容忠的神情顿时变了。   他几乎是咬牙道:“皇上,那院子的确是微臣的,可是这东西不是啊!”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先听得吕纤容冷笑道:“大统领这是知道自己无可抵赖,所以索性承认一样,好让皇上以为你坦诚,就信了你的避重就轻?”   念及此,吕纤容复又磕了个头,道:“皇上,那处院落,他曾经带民女去过多次。民女亲眼见过他销毁东西,更亲眼见过他藏匿物品,甚至,也亲眼见过他与人来往过密!包括这箱子,民女也是见过的,他当时还与民女炫耀,说之所以将东西都藏在院子里,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吕纤容一口咬定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也让慕容忠眸光冷硬,质问道:“一派胡言!若你说的当真都是事情,既然本官都这般将你放在心上,允许你看那么多机要之事,怎么不肯为你赎身?分明就是你信口雌黄,瞎编乱造!” 第86章 去而复返的国师   闻言,吕纤容却是笑的讥讽,自轻自贱道:“因为大统领说过,我是娼妓,身份下贱,配不上您啊。”   这话,慕容忠的确说过。   可他却没有想到,会被吕纤容这般曲解之后,搬到皇帝的面前来说!   吕纤容反咬一口,直咬到慕容忠的痛处,偏生这事情来的太快,慕容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道:“皇上,除宅院是微臣的之外,真的再无半分与微臣相干!”   他话音未落,吕纤容却先开了口:“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查,那些往来的信件里所牵涉到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她这话,却是说到了皇帝的心上。   皇帝冷漠的看着慕容忠,道:“慕容大统领,既然你也要自证清白,那应当也不介意,朕将他们都叫来吧。”   他不等慕容忠开口,直接便挥手让御林军进门,沉声道:“按着这上面所说,抓人,审讯。”   皇帝到了此时,虽然心中依旧存着疑惑,可是这么点微不足道的疑惑,却抵挡不过其他的念头。   原本以为这次动不了慕容忠,可这证据接二连三的被送到自己面前,他不动都不行了!   况且,他真的不愿意动慕容家?   非也。   皇帝这话一出,慕容忠脸色瞬间难看异常,他试图辩驳,却在皇帝的目光中,到底是道:“微臣多谢皇上,微臣求皇上,为臣洗刷冤屈。”   闻言,皇帝点头,淡漠道:“那是自然。朕说过,不会放过一个奸佞。”   而这一次,他这话里,已然满是森然寒意。   而一旁的吕纤容,也在此时磕头行礼:“民女求皇上,替家父讨一个清白,将奸佞诛杀,还我北越一片朗朗青天!”   她磕头的时候格外用力,头上已然出了血,混合着此时眉眼中的冷意,更让慕容忠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恐惧来。   此时的吕纤容,竟不似真人,反倒是像极了地狱勾魂的恶鬼!   这女子,难不成真的是厉鬼过来索命的?   他想到这儿,脸色也因着恐惧而越发难看,却依旧色厉内荏道:“你那父亲便是最大的奸佞,如今你倒是能在此反咬一口,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吕纤容不屑的看他,冷声道:“民女也早说过,是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指使,大人真的想知道到底有哪些冤魂,不如自己下去看一看啊。”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对,民女倒是忘了,像你这种作恶多端之人,死后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可看不到他们。毕竟,他们都是忠臣良将,都是无辜之人!”   气得慕容忠口不择言,骂道:“贱人,本官早该知道,娼妇不可信——”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先冷了脸色,沉声道:“本宫往日里只当慕容家家风清正,毕竟有小姑姑当家做主呢。可今日一见,方知百闻不如一见,慕容忠,你这般一口一个娼妇贱人,小姑姑在家里就是这么教导你说话的么!”   她这话,让慕容忠顿时咬牙,冷声道:“放肆,你也知她是你小姑姑,岂是你能羞辱的!”   闻言,赵凰歌倒是笑了:“她是本宫的小姑姑不假,可也是你的祖母。按着辈分,你也该叫本宫一句表姑。可惜啊,本宫瞧不上你这种出言不逊的侄子,更看不上你这么个侮辱人的做派。今日没替她教训你是因为本宫嫌脏了自己的手,也是给我那小姑姑面子。否则,出了这个门,我保管让你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她笑的冷冽,慕容忠的脸色更成了猪肝色。   他一个临近三十的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骂了,且……   她说的自己还无法反驳,毕竟,按着辈分,他的确该喊一声表姑!   皇帝原本怒气正盛,如今被赵凰歌这一通抢白,生生的气笑了。   “行了,在这儿胡闹什么,不会好好儿说话?”   皇帝头疼欲裂,瞧着这场景又觉得闹心的很。   既想要训斥赵凰歌,又觉得慕容忠碍眼。   末了,只能将目光看向唯一尚且算是顺眼的萧景辰:“将长公主先带回去……”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咚”的一声响,而后便见吕纤容已然倒在了地上。   双目紧闭。   赵凰歌吓了一跳,这会儿倒也顾不上气慕容忠了,快步过去探了探吕纤容的鼻息。   这一探,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只是却依旧蹙着眉头:“皇兄,人晕过去了。”   闻言,皇帝又看着正中央昏迷不醒的吕纤容,觉得头越发大了起来:“既然如此,就宣院判给她看诊吧。”   她话才出口,就见慕容忠不赞成道:“皇上不可,这女子乃是妓……”   他硬生生在赵凰歌的怒目之下改了口,强行咽下那个称谓,继续道:“她身份卑微,院判不可为她诊治。”   闻言,赵凰歌却是冷笑道:“她怎么不配?若不是佞臣作祟,她也是闺阁教养的官家小姐,而不是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威远大统领这是生怕她不死,好让你那些恶事无所遁形么?”   这话说的尖锐,慕容忠才要说话,就见皇帝拍了拍桌子:“河阳。”   他的声音带着警告,赵凰歌眼中顿时露出几分委屈来,咬着唇叫了一声:“兄长……”   小姑娘眼中的委屈加大,看着人心里怪不落忍的。   虽然知道分明是她占了上风,皇帝也不由得以拳头轻轻地敲了敲眉心,一面沉声道:“朕不是说了么,让院判给她治伤,河阳,你随国师回东皇宫去。受戒期间随意乱跑,朕还没罚你呢!”   后面的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不敢多言,却又讨好的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她眼巴巴的看着皇帝,皇帝不耐道:“说。”   “臣妹把她也带东皇宫吧,我瞧着她怪可怜的。”   她说着,又咬唇道:“兄长,就允了我吧。”   皇帝盯着她,到底是摆手道:“赶紧走!”   得了皇帝的应承,赵凰歌顿时谢了恩,带着昏迷的吕纤容回了东皇宫。   萧景辰却并未跟上。   他在御书房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见慕容忠被宫人带了出来。   御林军前去抓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结果传来的。   眼下这些证据,既不能放了慕容忠,却也不能叫他离开宫中。   因此,便再次被皇帝借着“伴君”的由头,将人给扣在了宫里。   自然,下一步是要将人关起来,还是送回去,就得看御林军们查证的结果了。   待得人走远了,萧景辰这才折返回了御书房内。   “皇上。”   眼见得萧景辰去而复返,皇帝一时有些疑惑:“国师怎么回来了?”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一上午的时辰又都耗费在了御书房内,此时脸色差到了极致。   面对萧景辰的时候,还能稍微露出点好言语:“朕有些乏累,国师若有要事,就直接说吧。”   萧景辰也不含糊,听得皇帝这话,径自便将袖内藏着的口供递了上去:“贫僧查到了这个,请皇上过目。”   这是赵凰歌方才在路上给他的,且他也已经看过内中原委。   这是一份口供,乃是当年参与过刑讯逼供吕昭和之人所写。   那是一个老衙役了,在吕昭和一案之后,便已经告老还乡。   萧景辰不知道赵凰歌是如何拿到这东西的,但他有自己的是非判断,知道这一份东西,必然如先前那些所有的证据一般。   是真的。   或者说,事情是真的,至于证据么……   在强大的事实支撑之下,自然也会是真的。 第87章 他撒了谎   皇帝见他递过来的东西,捏着提神香片的手,便放了下来。   清凉的味道让他清醒几分,可看到那薄如蝉翼的纸上所写的内容后,却又抿了抿唇。   好半日,才听得皇帝开口询问:“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说这话时,皇帝的声音干涩异常,格外沙哑,那目光,却是紧紧地锁着萧景辰。   “如皇上所见,此乃一个老衙役口供,自他口中问出的。”   萧景辰撒了谎。   他明确的知道,赵凰歌是想利用他揭开三年前的贪墨案,但他心甘情愿被利用了。   虽说佛家戒谎,可若是这个谎言可以还吕昭和一个公道的话,萧景辰倒是甘之如饴。   皇帝听得他这话,却是久久未语。   他眸光中带着审视,道:“你怎么查到的?”   萧景辰目光不闪不避:“皇上可还记得在严华寺后山,贫僧被袭击么,慕容忠不清白,那么前兵部侍郎的案子,应当也有问题。”   他解释的清楚,皇帝自然也懂了。   萧景辰这是在明晃晃的告诉自己,这事儿有蹊跷,而他便顺藤摸瓜。   可是……   皇帝到底没忍住,问道:“国师怎么会突然管这些?”   这事儿,原本不该是萧景辰会管的。   自先帝到如今,萧景辰的才能都显露无疑,但他的避世也显露无疑。   虽然身在护国寺,但他却如同跳出了红尘之外。   这不该是萧景辰的作风。   可现在,他却还是做了。   皇帝心中的狐疑不断,看着萧景辰的目光,便也多了几分审视。   萧景辰自然看的出他眼中的含义,这事儿做的,实在是违背他寻常的作风。   可事已至此,他唯有做下去,且不后悔。   因此萧景辰沉吟一番,才轻声开口:“世家独大不是好事,贫僧既应允为皇上分忧,自然会竭尽所能。”   这话说的既坦诚又直白,皇帝却是微微一怔。   待得回过神儿来,眼中的喜色便展露无疑。   “国师,你这是……答应了?”   先前他曾经询问过萧景辰数次,但他每次都只说尽力而为,并未给他一个妥帖的答复。   所以这些时日,皇帝一直在试探萧景辰。   可方才,他却给了自己一个直白的答案。   皇帝神情中带出喜色来,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沉着道:“贫僧为北越国师,自然会忠心效力北越。”   皇权更迭,历来都是血雨腥风。   而当今圣上的身体,是朝臣们都心知肚明的。   他快不成了,大罗金仙难救。   先前皇帝曾经试图托孤,但萧景辰并无意揽权,只愿从旁协助。   但今日,却是切切实实的应承了皇帝。   因此萧景辰说完这话,便复又一拜:“贫僧允诺,绝无更改。”   萧景辰这话,彻底安了皇帝的心。   “教导祈年之事,朕就拜托国师了。”   皇帝顺杆爬,萧景辰唯有应诺。   到了这会儿,皇帝的情绪放松了些,再看这一道口供,便也能放稳了心态:“国师方才说的不错,世家眼下的确过于招摇了,借此一事,能杀鸡儆猴也是好的。只是……”   他想到慕容家眼下掌权的老太君,顿了顿才道:“此事,还需国师协助。”   萧景辰应诺,皇帝心里踏实下来,吩咐人依着口供去抓人,而后则是看向他问道:“国师可还要其他事情么?”   萧景辰自然是没事儿了。   他见皇帝面上显而易见的疲惫,瞬间了然:“贫僧告退。”   皇帝含笑目送他出门,这才敛起了唇边的笑。   桌案上林林总总摆放的东西不少,   那几封作为政务的信,慕容忠的私章、以及萧景辰送来的口供。   偌大的龙案上,每一样都是指向了世家。   分明他已经倦怠到了极致,可脑子里却是亢奋的。   甚至因为那些即将到来的风暴,让皇帝在担忧的同时,也隐隐的生出几分兴奋来。   若此事真能成……   未必不是一个转机!   ……   赵凰歌将人带回东皇宫时,便命丫鬟去请了院判,因对方是女子,特意叮嘱要女医前来。   人前脚回去,院判后脚便随之而来:“给公主请安。”   赵凰歌着人起身,让女医去给吕纤容诊治。   吕纤容浑身是血,模样瞧着既狼狈又可怜。女医诊治了半日才出来,去正厅给赵凰歌回禀:“公主安心,她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微臣已经开了药,内服外用,月余便可痊愈。”   赵凰歌回来的路上曾经给吕纤容把过脉,她说的倒是与自己诊断的差不多。   她着晚霜看赏,因东皇宫不方便院判暂住,所以便让人先回了太医院,预备着随时传召。   晚霜二人给吕纤容上了药,再出来时,便与她行礼:“公主,人醒了,想要见您呢。”   赵凰歌早知道她醒来就得见自己,却没想到对方醒的这么快,拆发饰的手一顿,便又将发饰佩戴了回去:“走吧,我去看看。”   吕纤容的确醒了。   赵凰歌进门的时候,她正挣扎着试图下地,一旁的藤萝在劝她当心。   见到赵凰歌,吕纤容倒是瞬间红了眼,不待她说话,便听得赵凰歌先笑着开口:“本宫早说这东皇宫的风水不好,如今一看果然,才醒了就要走,是觉得这里不清净吧?”   她随口污蔑了一把萧景辰,一旁的丫鬟倒是见怪不怪,反倒是吕纤容早先想说的话都给忘却了大半,只呆愣道:“这里是国师的地方?”   东皇宫里住着谁,吕纤容还是清楚的。   赵凰歌轻笑一声,点头道:“是啊,如今本宫也困囿在此,倒是委屈吕小姐了。”   闻言,吕纤容连连摇头,忙道:“不是,没有委屈。”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挣扎着要给赵凰歌下床行礼,却被对方摁住了:“行了,伤成这样子,你也敢下床,好好儿躺着吧。”   吕纤容咬了咬唇,见赵凰歌不准自己下来,到底伏在床上,恭恭敬敬的给她磕了个头:“民女,叩见公主!”   昨日的时候不知道赵凰歌的身份,已然是冲撞了对方,今日知道她是长公主,吕纤容第一反应便是要请罪:“民女先前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难得起了几分调侃的消息,笑吟吟道:“若是本宫不大量,你又待如何?”   这一下,吕纤容倒是愣了愣,认真道:“请公主随意责罚。”   这话一出,赵凰歌无奈失笑:“先前瞧着你还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这么轴呢?”   她说着,又将人给摁回床上,道:“你若是再不老实躺着,待伤口再崩开,那本宫可真就要责罚你了。”   女子的声音软,可内中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意味。   吕纤容的眸光忍不住红了,她抿了抿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正色道:“公主今日大恩,纤容无以为报,唯有一条性命,此后当牛做马,任凭公主驱使!”   她这话说的诚恳,架不住赵凰歌失笑,道:“本宫既不缺牛又不缺马,你也不必感激本宫。”   说到这儿,赵凰歌复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因道:“是了。先前与你互换了身份的丫鬟,叫莺歌是吧?”   听得她这话,吕纤容顿时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神情急切道:“是她,她怎么了?”   她眼中满是担忧,还带着焦灼的模样,赵凰歌也不打算吓唬她,因笑着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告诉你,莺歌已经找到了,这两樱花国宫的人护着她呢,过几日就让你们主仆团圆。” 第88章 调戏吕纤容   打算找上吕纤容的时候,赵凰歌也让人去找了莺歌。不过因着莺歌是官妓,她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也不能贸然将人解救出来。   所以这几日,赵凰歌只派了龙虎司的属下,借着将莺歌包下来的由头,暂且将人给护住了。   至少这几日她是安全的,等到过些时日,吕家的案子翻了,莺歌也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届时,便可让她们主仆再次相见。   吕纤容沦落风尘这几年,只记挂两件事。一个便是为父报仇,另外一个,就是莺歌了。   她昨日还在想,不知莺歌现下情形如何,方才还想着要不要麻烦一下赵凰歌。   谁知对方竟先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念及此,吕纤容的神情越发感动,颤声道:“公主这般大恩大德,纤容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她眼中含泪,瞧的赵凰歌心中一软,放柔了声音道:“方才还说不要你谢呢,怎么又开始谢本宫了?”   赵凰歌说着,神情里也多了正经:“昨日来不及与你说,今樱花国宫有句话却要与你说清楚,此事原就是冤假错案,吕大人两袖清风被栽赃陷害而死,这是北越的耻辱,也是北越欠了吕家的。本宫如今拨乱反正,不止是为了慰藉吕大人在天之灵,也是代北越赎罪呢。所以真的算起来,反倒是本宫该与你道歉才是。”   她这话说的诚恳,吕纤容却并非分不清楚是非曲直的人,因摇头道:“不,这事儿本就与公主无关,慕容忠狗贼,欺瞒于君王,皇上日理万机,哪儿能事事周全。如今,更有公主仗义出手,吕家谨记大恩,更铭记皇恩浩荡!”   说到这儿,吕纤容又正色道:“纤容自幼虽不曾读遍经书子集,可也知道仁义礼智信五个字。今日之恩,吕家必定铭记在心。”   她说的这般坦诚,赵凰歌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好,那这恩德,你就记着吧。在此之前,还是先养好伤。”   赵凰歌这话出口,便见吕纤容重重的点头应了。   她再次道歉,神情里柔软且温柔,赵凰歌却一时有些感叹。   先前在御书房的时候,慕容忠各种污蔑栽赃她,可吕纤容却丝毫不畏惧,反而能借着话将对方给绕进去。   那会儿的吕纤容像是所向披靡,脚踩荆棘却能步步前行,可如今在她面前,剥离开了那些坚硬的驻防,才发现这内里的柔软来。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她,吕纤容却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赵凰歌摇了摇头,垂眸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今日不得已打了你,改日让你打回来?”   她这话一出,吕纤容连连摆手,竟有些花容失色:“这可使不得。”   吕纤容说着,神情里又多了些郑重:“纤容分得清楚好坏,今日若不是公主,怕是纤容根本就没命去见君王。”   毕竟,按着北越的规矩,但凡要敲击登闻鼓见君王,需的先廷杖再钉板,可赵凰歌看似撒泼耍赖的过去抽了她鞭子,却将那之后的刑罚全部都给挡了。   这是在救她呢。   吕纤容分得清楚好坏,说到这儿,又有些迟疑道:“反倒是纤容给公主添了麻烦,若因此事连累了您,那才是我的不是了。”   闻言,赵凰歌弯唇一笑,道:“安心。”   她敢这么做,早就想好了说辞。   见赵凰歌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吕纤容这才抿唇一笑,复又关切道:“若是真的皇上怪罪,公主定要记得将民女推出去。民女不怕。”   她这话,让赵凰歌也忍不住笑了笑。   只是那目光落在吕纤容的脸上时,赵凰歌却又莫名在脑海里闪过四个字来。   我见犹怜。   吕纤容生的身段窈窕,眉眼精致,此时褪却了那一层伪装出来的风尘、和面对仇敌时的冷冽,剩下来的,全是娇柔。   而她眉眼中的那一抹愁绪,更为她添了些动人来。   赵凰歌心中一动,有意逗她,便笑道:“推美人出去挡刀,本宫岂不是禽兽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弯了弯唇,带着几分惋惜道:“真是可惜。”   吕纤容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抬眼看着赵凰歌,诧异的问道:“公主可惜什么?”   赵凰歌轻笑一声,眉眼里尽是风流:“可惜本宫是女子,否则这般绝色,必然得娶回家,日日供着。”   这话一出,吕纤容的脸,瞬间便红了。   美人垂眸害羞,两腮嫣红,更添韵味。   赵凰歌向来喜好美色,此时见吕纤容的模样,更被戳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由得抚掌大笑:“好了,逗你的。”   她笑着,心里却有些感叹,多好的美人儿,却被慕容忠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再想到她这三年的遭遇,赵凰歌心中更多几分叹息,因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放心,本宫与你保证,那贼子落不得好。”   赵凰歌这话说的郑重,吕纤容羞涩的脸上,又带出感动来:“多谢公主!”   纵然赵凰歌说不需要她感激,她却已然在心底立誓言,此番吕家大仇得报,她与吕家余生便唯赵凰歌马首是瞻!   ……   赵凰歌并不知自己无心插柳,安抚了吕纤容之后,见她满脸倦色,便让晚霜守在这里,嘱咐她好生休息。   她原打算回房间抄经,谁知才到门口,便见有男人携着日光而来。   是萧景辰。   一身佛衣,手持佛珠,分明脚下是青石板路,可赵凰歌却恍惚觉得,他如乘月而来,周身圣洁。   下一刻,赵凰歌便将那想法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神情也恢复成了寻常假面似的笑:“国师安好。”   她分明笑着,萧景辰却只想到四个字,笑里藏刀。   他应声,在赵凰歌面前站定,道:“公主,可安心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前那伪装的笑,瞬间便有了真心实意。   不过几个字,却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让他做的事情,成了。   赵凰歌挑了挑眉,道:“国师果然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分明是在恭维,萧景辰却怎么都觉得别扭。   赵凰歌却是诚心的。   先前找上萧景辰的时候,赵凰歌没成想他会真的同意被自己利用。   毕竟,她近来参与太多,此事只能萧景辰来。   她想着赌一把,萧景辰倒是没让她输。   因着这么点难得的好感,赵凰歌甚至还能笑着邀请他:“国师,进来坐坐?”   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萧景辰倒是点头应了:“好。”   对方要进门,赵凰歌的笑容终于僵了僵。   她深吸口气,方才维持了笑容:“国师,请。”   只是心里,早将自己骂了千百遍。   没事儿跟他说客套话干什么,这死秃驴就该直接让他走的越远越好,反正也利用完了!   赵凰歌扭头进门,没有看到萧景辰那么一点得逞之后的恶趣味。   大抵是与赵凰歌离得近了,所以他现下也学了点不大上得台面的恶意。   比如,看她不舒坦,他就觉得心情甚好。   不过萧景辰也不全然是因着这么点恶趣味,他来找赵凰歌,的确是有正经事。   “给国师看茶。”   赵凰歌进门后,先让丫鬟上了茶,却不等人出去,自己又笑着加了一句:“本宫这里只有花茶,国师不介意吧?”   花茶在北越只有女子才喝,似萧景辰这般嘴刁挑剔的,她若是没记错,这人只喝云雾茶,且必须得是雨前茶,差一点都不成。   赵凰歌故意为之,倒是不想萧景辰点头应了:“可。” 第89章 出家人不贪口腹之欲   赵凰歌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本宫还以为,花茶甜腻,不和国师胃口呢。”   萧景辰则是眉眼平和:“出家人不贪口腹之欲。”   这话说的,赵凰歌反正是不信的。   她在心中鄙夷,面上倒是笑的如沐春风:“此番得国师帮忙,待得冤屈平反,吕大人也可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了。”   赵凰歌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萧景辰却是正色道:“公主如今,该给贫僧一个解释了吧。”   先前在皇帝面前,他事急从权撒了谎,可现下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比如……   赵凰歌是怎么知道吕昭和之案是冤假错案的?   对方问的直白,赵凰歌看向他,抿唇道:“本宫若说,早就怀疑上了慕容忠,之后误打误撞发现这冤案,国师信么?”   萧景辰不大相信。   但眼下这个解释,倒是与他在皇帝面前所说不谋而合。   “既是如此,公主为何不自己去?”   闻言,赵凰歌弯唇一笑,道:“国师啊,一件事可以是巧合,可若是桩桩件件都是本宫所为,那就不是巧合,而是算计了。”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萧景辰却是懂了。   赵凰歌这在与他解释,慕容忠一案之中,她参与的已经够多了,若再添一桩吕昭和,皇帝怕是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本宫被怀疑倒是无妨,可若因此让忠良蒙冤,本宫却是于心不忍的。”   赵凰歌说这话时,神情里也带出了几分悲悯,却让萧景辰微微一怔。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总觉得赵凰歌行事太过恣意妄为,倒是不想,她竟还有慈悲一面。   平心而论,赵凰歌对他的恶意,萧景辰觉得有些失控的不安。可她对忠良与百姓,却又是良善的一面。   这人太过矛盾。   偏生这所有的矛盾融合在一起,又奇异的和谐。   萧景辰垂眸,良久才道:“愿公主记得今日的话。”   她若能对北越臣民报以慈悲心肠,他便可退让在后,避其锋芒。   赵凰歌并不知萧景辰话里潜藏的意思,可见他这模样,却又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大舒服。   连带着脸上的笑,也带出了冷意:“那是自然。”   她不过瞬息便调整了情绪,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国师,若非你帮忙,必然不会这般顺利。”   闻言,萧景辰却是抿唇:“贫僧不为你帮你。”   他帮的是吕家忠良。   若非见证了吕纤容的崩溃与恨意,他不会出手。   男人油盐不进,赵凰歌笑的轻慢:“本宫知道,可还是要谢的。”   萧景辰不欲与她在这件事上争论,索性转移话题道:“如今慕容忠已被扣于宫中,公主可安心了。”   那些证据,皇帝必然上了心。再加上刑部已经去查账了,待得结果出来,慕容忠必然是逃不过的。   赵凰歌却没有那么乐观:“什么时候尘埃落定,什么时候本宫才可安心呢。”   要知道,即便前世里出了慕容忠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慕容家的余孽,也让她处理了将近一年。   百年世家,纵然死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更何况,那家里还矗立着一个长乐公主呢。   赵凰歌这话,让萧景辰若有所思。   不知怎的,他看对方的神情,竟然莫名生了一种,她预知未来的感觉。   就像是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却被困囿在此,只能步步为营。   他也不知这一瞬间的错觉从何而来,再看赵凰歌时,便见对方眼中的无力与凝重尽数收敛,又变成了那个十分张狂的赵凰歌。   ……   萧景辰走之后,赵凰歌坐在原地久久没动。   直到晚霜端了饭菜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从晨起一直饿到了现在。   她没什么胃口,事情未定,一颗心就紧紧的提着不得安宁。   她略微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让晚霜端下去,复又问道:“吕小姐可吃饭了?”   闻言,晚霜笑着应了:“吕小姐先前就吃完睡下了,那药劲儿大,只是睡得不踏实,这会儿换了藤萝守着呢。”   赵凰歌这才放下心来,正色道:“这两日你们好生守着她,若有任何事情,随时来找我。”   虽然是在宫里,可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吕纤容现在在吕家在上京唯一的后人。   晚霜应诺,又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她忙的迎了出去。   不多时,晚霜便去而复返,回禀她:“公主,王公公来了。”   来人是王顺,赵凰歌请他进来,便见他一脸笑意,先行了礼,这才笑道:“公主,皇上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早有准备,答应之后,先去换了一套衣服,这才随着王顺一起去了乾元宫。   皇帝已经睡了一觉,不过也只睡了小半个时辰,精神倒是比先前好了些。   见赵凰歌的时候,他换上了墨蓝的宽袖深衣,身形瞧着更瘦弱了几分。   因着常年病着,他眉眼略微有些戾气,此时见赵凰歌,倒还能温和些。   见她进门,皇帝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赵凰歌先请了安,这才走到他的面前,却微微蹙眉:“兄长怎不多睡会儿,您这脸色也太差了。”   她说着,又闻着室内味道不对,待得看向角落的香龛,顿时便沉声道:“您又用清神香,院判不是早交代过,此物不可多用么?”   她是真生气,赵显垣简直是个不要命的性子,但凡忙起来便废寝忘食,先前当着人面儿她没说,怕是昨夜连到今日都在熬着呢。   见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皇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没出阁呢,就有管家的派头了。连朕的头上都敢管,日后的驸马怕是要对你退避三舍了。”   她说正经的,赵显垣却打趣她。   赵凰歌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色道:“兄长能不能顾及些自己?”   见小姑娘眼圈都红了几分,赵显垣心也软了下来,回头睨了一眼王顺:“还楞着做什么,没听到公主吩咐么,把香撤了。”   王顺闻言,顿时乐呵呵的背了锅,一面笑着告饶:“都是奴才的错,不该擅自给皇上用香,这就撤了。”   他将香撤了,殿内的味道方才清净了几分。   赵显垣让她坐在自己旁边,这才正色道:“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何么?”   他这会儿褪去了温和的外表,神情多了些严肃。赵凰歌便也收敛了笑意,点头道:“兄长,我错了。”   赵凰歌的错误认得坦率,倒是让赵显垣吃了一惊,睨着她问:“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赵凰歌捏了捏指尖,抬眼道:“今日我是故意的。”   她刨去前世不能说的,润色一番之后才开了口:“登闻鼓被敲响,我并非为了凑热闹。知道那女子是为父伸冤,我便起了恻隐之心,想管闲事。可后来知道她要状告的是慕容忠,我便开口保了她。”   赵凰歌的话真真假假,皇帝倒是信了七八分。   他晨起的时候,的确怀疑过赵凰歌是故意的,现下被证实,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   “该落到她身上的刑罚,最终成了十鞭小惩罚。这若是传出去,你以为自己逃得过臣子指责?”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却是笑的冷厉:“兄长,你觉得这之后,他们谁敢指责我?”   别的不说,因着吕纤容敲击登闻鼓,引出来的可不止一桩冤案,最重要的,可是慕容忠与他身后的慕容家无所遁形。   私兵、贪墨、残害忠良、扶持党羽。   一桩桩一件件,只要皇帝有心翻,必然都会大白于天下。 第90章 纤容,跪谢公主大恩!   届时,这事儿便是一个雷,人人恨不得躲开,谁敢迎难而上,在这个时候,因为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错,来指责自己这个长公主?   皇帝起初还带着些责怪,可在她说完后,却又默然。   他好一会儿,才道:“你早知慕容忠有问题?”   闻言,赵凰歌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特别想告诉赵显垣,不止是慕容忠,四大世家谁干净?   她更想告诉赵显垣,前世里发生的种种,让兄长做好防范。   可最终,她只能咬唇,轻声道:“不管慕容忠有没有问题,世家坐大,都是祸害。”   这话一出,皇帝的眸光越发深沉了下去。   “河阳,你长大了。”   他没有喊阿阮,而是喊的河阳。   那是赵凰歌的封号。   而这个称谓代表了什么,赵凰歌心知肚明。   因此在听得皇帝这话之后,赵凰歌并未立刻接口。   她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皇兄,河阳总会长大的。”   只有阿阮不会长大。   因为阿阮,死在了兄长撒手人寰的那一日。   那之后,没有人再护着阿阮,只有孤身面对刀剑风霜的河阳长公主。   她的声音里带着黯然与微不可查的委屈,也让皇帝的神情怔了怔。   这个幼妹,与他女儿一般,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总以为她还是记忆里小小的一个,可现在,瘦弱的肩膀,却隐隐能撑起来河山了。   皇帝神情复杂,好半日才道:“此事,容朕好生想想,该如何解决。”   他才说到这里,便听得殿外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王顺走了进来,恭声道:“皇上,岳大人回来了。”   先前皇帝派了岳州带人去突击查证,他回来的倒是快。   皇帝点头,便见赵凰歌先起身道:“兄长先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见她要走,皇帝却将人叫住:“不着急,你且坐着。”   他一面说,一面让岳州进来。   见状,赵凰歌微微一愣,却是瞬间了然。   皇帝这是打算,提前让她熟悉要务呢。   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乖乖的坐着,只是指节却攥着袖口。   岳州进殿后,先给二人行了礼,见皇帝神情如常,这才开口回禀:“皇上,那些密件中所说,都是真的。微臣带人去查封了四家,各自都搜出了证物,可直接证明,与私兵案有关。现下人已被押到刑部,白大人派人去指认了。”   说来,这些都是那个小箱子的功劳。   他们根据箱子内的信件,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慕容忠还没处理过的几个地点,内中皆是直接相关的铁证。   岳州去之前,还曾经以为这一趟差事,又会如先前审讯那些个刺客一般难办,谁知道这一次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顺利的就像是有天神保佑,让他们每一步都先于那些人,将所有人证物证都一网打尽。   只是岳州却并不知道,之所以会这么顺利,是因为赵凰歌。   小箱子里是她藏起来的伪证,可是其他的,却是她提前让龙虎司踩好点,查的真真切切的,全部都是真正的无可抵赖的证据!   皇帝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道:“他们可都招认了?”   岳州摇头,道:“并未,这几人誓死不认,但也说不清楚东西来源。眼下人就在刑部,白大人说,今夜之前,给您递交供词。”   皇帝眉眼沉着,吩咐道:“去刑部一趟,传朕的话,就说生死不论,朕只要结果。”   他这是动了真怒。   岳州应声,带着皇帝的口谕去了,皇帝靠在椅背上,神情倦怠且压抑。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一时也有些不安,生怕此事把皇兄刺激的太过了。   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句:“皇兄……”   旋即便见皇帝抬眼看她。   他眼眶带着红血丝,赤红的眸子内暗藏着风暴席卷。   赵凰歌被吓了一跳。   毕竟,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不像是看亲人,倒像是看仇人。   皇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面前坐的是谁,哑声道:“放心,朕没事儿。”   他这会儿恢复了正常,那模样却又让赵凰歌看的有些心疼,因轻声道:“兄长若是累了,去睡一会儿吧,事情总不急在一时的。”   皇帝却并未说话。   他不开口,赵凰歌便只能陪着他。   过了片刻,才听得皇帝自言自语道:“慕容家,着实太猖狂了。”   虽然刑部现下还没有递上来供词,可皇帝已然猜到了结果。   私兵一案慕容忠逃不掉,再加上一个吕昭和案。   结党营私,打压异己,中饱私囊。   慕容忠,或者说他身后的慕容家,他们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皇帝么?   更有方才赵凰歌的那一句话……   世家坐大,都是祸害。   这几个世家,谁又是真的清清白白的?!   皇帝一时倦怠不已,看向赵凰歌的时候,便又多了几分审视。   这个妹妹,如今也大了。   “阿阮,若是你,你要如何?”   听得皇帝的问话,赵凰歌正色道:“四大世家把持朝政已久,朝中弊病甚多。可北越到底是赵家的天下,不是他们的。”   这话的意思,清晰明了。   皇帝原先还靠着椅子,可听得她这话之后,却是坐直了身子。   他意味深长的盯着赵凰歌,良久才点头道:“朕知道了。”   赵凰歌说的不错。   这天下,到底是赵家的天下。   赵凰歌走后,皇帝坐在龙案前,却是沉默良久。   他将那些呈上来的证据、还有这些时日弹劾慕容忠的奏折挨个展开,任由其铺满了整个桌案。   最后,他将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慕容忠。   ……   当天傍晚,朝中果然传出了旨意。   威远大统领慕容忠,涉及私兵一案,着送至刑部看押问审,而与其相关的数十位朝臣,也都一同被下了狱。   皇帝的圣旨来的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前两日还是慕容忠占上风的景象,不过几日的功夫,事情便急转而下。   而接连数十人被查封下狱,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虽然皇帝还没有爆出来那些证据,可已然让剩余的朝臣在心中暗自掂量。   可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吕昭和的案子。   皇帝旧事重提,着三司会审,要将此案重新审理。   而这一次,却是将过去所有的证据推翻,重新查证。   因为这桩冤案的始作俑者,便是慕容忠。   得知消息的时候,吕纤容不顾身上的伤势,撑着疲软的身体,起身去找了赵凰歌。   “纤容,跪谢公主大恩!”   女子进门后,径自便跪在了地上,那磕头的架势,倒像是自己的脑袋不要了似的。   赵凰歌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毛笔,一面让藤萝将人扶起来,一面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才问完,又看到吕纤容颤抖的身体跟被眼泪晕红的眼尾,复又了然:“都知道了?”   这事儿她也是才知道,想着安吕纤容的心,所以让藤萝去告诉了对方。   只是没想到,吕纤容会这么激动。   听得赵凰歌问话,吕纤容哽咽的点头,颤声道:“此番若非公主,吕家之案怕是此生都不会被翻出来,至亲更不会有得天理公道的那一日。公主大恩,纤容万死难报。”   等这一日,她整整等了三年,原以为此生都要与仇人虚与委蛇,甚至都做好了与仇家同归于尽的想法。   可谁知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在她打算就此与仇人一了百了的时候。   赵凰歌如天神一般出现,不但救了她,也救了吕家。 第91章 夜探明光殿   吕纤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更是忍不住的扑簌簌落下,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瞧的赵凰歌都有些心软。   她掏出来帕子给对方擦泪,一面放柔了声音道:“你现在谢我,是不是太早了些?”   见她身体虚弱,赵凰歌叹了口气,让人将吕纤容扶着坐下,复又道:“真要谢本宫,不如再等几日,待得结果出了,再谢我也不迟。”   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去一趟吕昭和的坟墓前,给他老人家敬一杯酒,再真真诚诚的,替北越皇室,给他道个歉。   听得赵凰歌这话,吕纤容的眼眶更红了几分,咬唇道:“好,纤容等着那一日。”   ……   元兴八年七月中旬,皇帝下旨,将吕昭和旧案与私兵一案一并审理,交由三司会审,这其中牵涉甚广。   只是此时的人不会想到,由这一场案子所开启的,不止是拨乱反正,更是世家分崩离析的开端。   兵部的账单、慕容忠的信件、找出来的令牌,等等都可以证明慕容忠是这一切的主使。   虽说这些证物现下还没有大白于天下,可赵凰歌知道,那是皇兄在权衡。   不管如何,他重视了此事,让赵凰歌心里踏实了不少。   可龙虎司传回的信息,却让赵凰歌才踏实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说什么?”   来的人是朝元,见赵凰歌眉眼都冷凝了下来,他忙的又重复了一遍:“此番参奏慕容忠的奏折里,有一封是国师所写。”   而那一封奏折,却是直接将先前严华寺后山的刺客元凶,定成了慕容忠。   赵凰歌沉默不语,顿了顿才问道:“可有证据?”   闻言,朝元点头应道:“有,只是咱们查探到的不多,只知道人证物证齐全。”   那也就是说,萧景辰早就开始查证此事了,而交由岳州审讯的那一批人,他也早就接触过。   这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件,萧景辰许久之前就打算对付慕容忠;第二件,上次她将那一份衙役口供给了萧景辰,还不定是谁利用了谁。   念及此,赵凰歌的神情一时也有些冷。   先前知道萧景辰帮忙提交了口供,翻出了吕昭和的案子时,她还觉得萧景辰这举动出人意料,怀疑对方怎么会这么好心帮自己。   现下赵凰歌倒是明白了。   这人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她正好给人锦上添了花?   只不过……   赵凰歌心中却也升起了一点疑虑。   他查慕容忠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幕后之人与慕容家不对付?   赵凰歌心里存着疑虑,见朝元还在等着,又问道:“先前东皇宫运送进京的那一批货,可查清楚是什么了吗?”   朝元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惭愧:“属下无能。”   这便是没有查到了。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没事,此事延后再说,这两日你跟月卫盯着朝中动向,与慕容家相关之人,一概不要掉以轻心。”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朝元顿时应诺:“是。”   正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人声,赵凰歌摆手让朝元去了,又理了理衣襟,这才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公主,司衣局来人了。”   赵凰歌吩咐人进来,便见司衣局的嬷嬷笑着走进,先行了礼,方才表明来意:“老奴给您送大典所穿的衣服。”   公主大典的衣服,是一年前便开始织造的,着三百余匠人日夜不停,六月底的时候才制好,赵凰歌去严华寺之前,已然试过了尺寸,就在司衣局中放着。   这会儿见她来送衣服,赵凰歌一时有些茫然,问道:“今日是几时了?”   司衣局的嬷嬷不知她为何会这么问,见她这模样,笑吟吟的回禀:“回公主,今日七月十九,明日便是您的公主大典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目瞪口呆。   重生之初,她尚且记得自己临近生日,可重生当夜刺杀萧景辰不成,其后为了布局,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扳倒慕容忠上。   到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日就是她的及笄大典了!   赵凰歌好半日才回过神儿来,强装镇定道:“本宫知道了,晚霜,先将衣服拿下去吧。”   晚霜应声去了,藤萝则是好生将人给送了出去。   唯独剩下赵凰歌,神情里也染上几分深思来。   她这些时日将最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明日便是及笄大礼,再想更改怕是没有机会了……   不。   还有。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从椅子上坐起身来,眉眼里也添了冷意。   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   夜深更露重。   乌云当空,无星无月。   风裹挟着冷意自夜色里穿梭,吹到人身上,便也多了些浸润鼻端的凉。   明光殿内灯火通明,内中却空无一人,唯有那巍峨大佛矗立在正中,佛像平和,眉眼慈悲。   赵凰歌却是蹙起了眉头。   这不对劲儿。   先前她出事后,命数盘便从严华寺被挪到了东皇宫明光殿内,按说,这里会有精兵把手。可是现下,这里竟无一人守卫。   还有她来的时候……   她原本是想着避开巡逻士兵的,谁知那一路上几乎都没有见到人。   赵凰歌心生疑虑,咬了咬牙,索性放轻了脚步,绕到明光殿后面,悄然拨开了后门的门闩。   这门闩十分好拨弄,不过片刻,便听得吧嗒一声。   赵凰歌闪身进入,才将门关好,骤然便听得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既轻且浅,若非她自幼习武,根本听不到。   有人!   她一个矮身,藏在了大佛后面,透过莲花座向外张望。   殿外窸窸窣窣,旋即便见一个和尚鬼鬼祟祟的入了明光殿。   那和尚年约三十左右,赵凰歌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萧景辰的副使,法号无相,常替他操办要务。   而明日的公主大典,按着规矩,他也会出席。   可问题是……   他如今深夜遮遮掩掩的前来,是想做什么?   赵凰歌眉心微蹙,屏住呼吸,偷眼打量无相。   只见他四下观察了一圈,见房中没有异状,这才将门从里面反锁,而后直奔目的地。   明光殿左侧的内殿。   而那里,供奉着的,是赵凰歌的命数盘!   赵凰歌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借着地形掩饰跟了上去,瞬间瞪大了眸子。   这个秃驴,竟真的是要去动她的命数盘!   她才打算动,便觉得手边一震,旋即便见自己扶着的佛像,竟然挪动了起来,旋即便见那无相警觉的抬头:“谁?”   这些时日赵凰歌住在东皇宫,无相对她的相貌并不陌生,此时骤然见她出现,却是心头一慌,第一反应便是要跑。   可赵凰歌哪里会让他如愿,当下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冷笑道:“说,谁指使你来的?”   无相没成想她带了兵器,步步后退躲着她的软剑,额头虚汗眼神慌张,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公主别误会,贫僧,贫僧只是过来检查一番。”   赵凰歌却不信他的说辞:“检查?那需要你掩人耳目的前来么!”   她心里一瞬间起了几种答案,而最接近的无疑只有一个。   对方是萧景辰派来的。   那软剑闪着寒芒,无相狼狈的躲着,眼神飘忽道:“公主您听我解释啊,这真的是一个误会!”   他这话说的结结巴巴,赵凰歌半分都不信的。   再见对方这显而易见的心虚,赵凰歌的神情越发多了冷意:“有什么解释,跟本宫去皇上面前说吧!”   听得这话,无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瞬间阴森了下来,他借着大佛遮掩,一面沉声道:“公主,您不要逼贫僧!” 第92章 公主怀疑贫僧?   赵凰歌神情冷冽:“本宫便是逼你,又如何?”   那无相瞧着身形微胖,却是个练家子,纵然只躲闪,也滑入泥鳅似的,让赵凰歌一时奈何不得。   而此时听得她这话,他却不躲了。   非但不躲,神情里也带出几分狰狞来:“这可是你逼我的!”   对方朝她袭击而来,赵凰歌眯眼,避开他动作的同时,手中软剑依旧招式凌厉。   二人过了十余招,那无相便落了下风,他眉眼一转,自己先跪了下来:“公主,贫僧认栽!”   他这动作太猛,险些撞上赵凰歌的剑尖,见对方气喘吁吁的模样,赵凰歌拧眉收剑,却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下一刻,便见明光殿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与此同时,还有男人沉郁的声音:“何人在此闹事?!”   赵凰歌偏头看去,不想异变突生。   无相一扫先前的求饶,眼中厉色一闪,直接便朝着赵凰歌扑去!   赵凰歌早有准备,长剑骤然出手,却不想无相是虚晃一招,而他的腿,才是真正要攻击赵凰歌的动作。   赵凰歌一个不妨,有些狼狈的往后退去,却未曾注意,身后已然是石雕的佛像。   尖锐的莲花座,正对着她的后腰。   “小心。”   随着男人声音传来的,还有他肩膀上的力道。   萧景辰将人护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顺势夺过了赵凰歌的剑,直直的冲着无相而去。   赵凰歌只觉得天翻地覆,佛香才扑鼻而来,便又被萧景辰松开,还有他的那句:“扶好了。”   她眯了眯眼,下意识抱住了身侧,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抱得是柱子。   萧景辰拉开了她,又将她稳稳当当的扔到一旁的柱子前,至于他自己,则是夺了她的剑,将无相擒拿下来。   现下,闪着寒芒的剑尖就在无相喉结处三分,而对方因着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跪的十分标准。   这变故来的太快,等到赵凰歌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萧景辰将人给牢牢地辖制住,沉声问道:“为何深夜擅闯明光殿?”   闻言,那无相眼神飘忽,反倒是赵凰歌冷声道:“他为何来,难道不应该问国师么?”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先是有些不解,待得明白对方话中意思之后,却又冷声道:“公主这是怀疑贫僧?”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他就是。   还不等她将话说出口,便听得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消失不见的御林军,终于姗姗来迟。   御林军们急匆匆的紧了殿,却在看到这架势之后,一时有些愣怔。   还是为首之人反应快,见状忙的过来请罪:“属下救驾来迟,公主无碍吧?”   殿内这动静闹得不小,他们着急忙慌的赶到,原本还以为出事了,现在瞧着比出事儿还严重呢。   一个公主,一个国师,一个副使。   这是个什么情况?   秋日的天,那御林军守卫倒是出了一头冷汗。   赵凰歌先前要出口的话,便都咽了下去。   她先命人将无相给捆了,这才看向守卫们质问:“谁准你们擅离职守的?”   这些人不在明光殿守卫,必然是有人指使。   那为首之人愣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是无相法师说东皇宫需要帮忙,让我们去一趟。”   可是这话,他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现在这位副使无相已经被捆住扔在地上,就连嘴都被塞住了。   赵凰歌眯眼看了看他,不置可否道:“先将人带下去,若他跑了或者死了,你知道后果吧?”   说这话时,赵凰歌分明没有动怒,可那话中的含义,却让那些人都打了个寒颤,旋即正色道:“是,属下们明白!”   待得他们将无相给拖了下去,赵凰歌这才看向萧景辰:“国师不觉得,该给本宫一个解释么?”   她之所以让御林军先将无相带走,为的就是防止萧景辰再做什么不轨之事。   如今御林军有一部分在殿外守着,而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赵凰歌倒是不怕他再耍花招了。   这话里的质问太过浓重,萧景辰微微拧眉,并未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巧了,他方才过来,是要处理些明日祭祀所用之物,谁知却听到这里面已然打了起来。   门被反锁,内中刀光剑影,萧景辰急切之下直接踹门而入,却见两个打架的都是老熟人。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他的副使。   偏生赵凰歌那时候还落了下风,眼见得危险将至,他便先救了赵凰歌,再拿下了无相。   可现在,赵凰歌却在质问他。   不对,应当说,她是在怀疑他。   可相较于赵凰歌的怀疑,萧景辰也有些不解。   深更半夜,她不在自己房间休息,跑到明光殿来做什么?   见状,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道:“本宫若是不来,可就错过今夜这一出好戏了。国师,你的人好算计啊。”   她今夜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知道命数盘就在明光殿。   而她,想要动命数盘。   现下什么布局都来不及了,可她知道自己的命数盘是什么模样,若是能将上面所指向的东西给抹去一些,兴许便可以改变前世的箴言。   这条路子风险大,且后果未知,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只要改了命数盘,至少暂时可以避过箴言之祸!   可她没有想到,来了之后,竟会遇到与自己相同目的的人。   不对。   不是相同目的。   念及此,赵凰歌心中骤然有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前世她的命数盘,就是被人动过之后,方才有了那一句:“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赵凰歌一时有些愣怔,看向萧景辰的目光也凌厉了几分:“本宫倒是觉得,国师应当给我一个交代才是。深夜前来,可是生怕副使办事不利,所以要亲自上场?”   她这话里带着浓重的戾气,若仔细看去,还可看到被遮掩住的恨意。   萧景辰心头一沉。   这样的目光,倒像是他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可是,他在这之前,分明没怎么与这位长公主打过交道啊?   但现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因此萧景辰只沉吟道:“无相的确是东皇宫副使,却并非贫僧的亲信,而是隶属于北越皇室。不过今夜之事,贫僧定会查清楚真相,给公主一个交代。”   他特意叮嘱过,明光殿不可有人靠近。因为北越皇室祈命之时,命数盘会被设下来阵法。这个阵法对应着不同的星宿,一旦被挪动,便会生变故。   故而,这里不止有御林军把守,还会将门都锁上。   可今夜,无相却悄然前来。   他想做什么?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赵凰歌反问道:“国师到底是想自己查,还是想监守自盗?”   这话里的敌意深重,萧景辰却没载解释,只道:“贫僧说给公主一个交代,便必然不会食言。”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赵凰歌,道:“反倒是公主,贫僧也想斗胆问一句,您深夜前来,又是这副打扮,是何意图?”   身着劲装,还特意带了兵器,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夜闯明光殿吧?   见萧景辰眼中的怀疑,赵凰歌有一瞬间的心虚,旋即冷声道:“本宫无需跟你解释,毕竟,本宫总不会自己害自己。况且,明日就是本宫的公主大典及笄大礼,本宫过来,也是想看看是不是有宵小作乱。”   她说宵小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声音,看向的也是萧景辰。   萧景辰微微蹙眉,沉声道:“公主怀疑贫僧想动手脚?” 第93章 谁干的?   闻言,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道:“本宫可没这个意思,不过国师看看眼下,就知道本宫的担忧不无道理了。”   这殿内因着他们先前的打斗,变得有些凌乱,而萧景辰在看到被挪动的佛像之后,却是喉头发紧。   下一刻,便见他连话都没来得及回复,急匆匆的便朝着内殿跑去。   赵凰歌见他脸色骤变,也起了不好的预感,急忙随着他去了内殿。   明光内殿,赵凰歌从未进来过,但她却知道自己的命数盘是什么样子的。   内中星罗棋布,正中间的供奉着一块墨色的玉盘,外面旋绕着皆是阵法,散着莹莹的光。   而萧景辰,正站在了她的命数盘前。   男人眉心紧锁,脸色差到了极点。   赵凰歌心中咯噔一声,见他这模样,轻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他这脸色,实在是糟糕透了。   萧景辰也无意隐瞒。   自然,这事儿他也隐瞒不得:“阵法被动了,内中的星宿罗列全乱。”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生出一个猜想,她舌尖抵了抵上颚,眯眼问道:“国师,可否解释的详细一点?”   闻言,萧景辰回头,神情里满是沉郁:“阵法坏了,公主的命格星盘被毁,明日祭祀恐不能正常举行。”   北越皇室祈命时,这阵法是不能被动的,包括第二天测算的国师。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无人知道这命数盘的指向会是什么。   而当天,国师测算出来的结果,也只有天知道。   可现在……   阵法被动,内中布局全部乱了,而明日便是赵凰歌的生辰,命数盘更是一生只可用一次之物。   再无二次测算的可能。   公主大典前,公主的命格星盘被毁,明日祭祀后,他又拿什么去给赵凰歌测命?!   这一次,是真的出大事了。   萧景辰神情阴沉,赵凰歌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   难不成她方才猜测的是对的,前世里就是他让人动了自己的星盘,导致她的命格出了差错,最终被测出了那样的箴言。   可是不对啊……   若当真如此,萧景辰现下与她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毕竟,她看不懂这些,若萧景辰不说,她根本无从得知命数盘被毁。   明日他只要正常祭祀,她依旧奈何不得他。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萧景辰先沉声开了口:“贫僧需的劳烦公主一趟。”   闻言,她下意识应道:“何事?”   大抵是男人的目光太过冷凝,让赵凰歌一时竟没起反驳的心思。   下一刻,便听得萧景辰冷声道:“公主随贫僧,去向皇上禀明真相。”   今夜他来的太晚了,命数盘被动,而公主大典又迫在眉睫。纵然他是国师,这事儿却也是他不能解决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去找皇帝回禀实情,之后再商议如何解决。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的神情越发迷惑。   这人,居然要让她跟着去见皇兄?   这是豁出去了,还是打算破釜沉舟?   赵凰歌心中想着,面上则是敛容,道:“好啊。”   她倒是不介意,去看看萧景辰要与皇帝说什么!   只是出门时,赵凰歌到底觉得有些迷幻。   这一夜的事情走向,实在是太出乎赵凰歌的意料了。   她本来想闹了一个出其不意。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命数盘被毁,这事儿当真还有补救的法子么?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这是好是坏。   临出殿前,却又被萧景辰叫住。   “怎么?”   赵凰歌回头询问,便见萧景辰将她的软剑递了过去:“公主,您的剑。”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捏着剑身,将剑柄递到了她的面前。   倒是细心。   赵凰歌的目光从剑柄落到他的手上,见他手指在剑身上都映照出倒影,却是无声的勾了勾唇,道:“不要了。”   她转身就要走,萧景辰却是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萧景辰垂眸看自己手上的软剑,却又骤然福至心灵。   她是嫌弃自己用过了,所以,不要了?!   ……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一时有些凌乱。   直到赵凰歌换过衣服,二人一同前去乾元宫的路上,萧景辰心中的波澜都未曾下去。   说起来这事儿十分奇怪,分明先前,不管是谁,都无法让他的心境动摇半分。   可自从这位长公主出现之后,她的行为,总是能精准的在萧景辰的极限上反复踩踏。   萧景辰闭了闭眼,捏着佛珠的手用了几分力道,方才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   谁知他才平和了几分,就见赵凰歌又开了口:“待会见了皇兄,国师打算如何回禀此事啊?”   赵凰歌这话问的随意,可是内中却满是恶意。   萧景辰纵然不看她,都将她话中的意思听得真切:“此事皆是贫僧之过,贫僧会一力承担。”   男人又重新戴上了那假面的伪装,赵凰歌莫名觉得有些无趣。   她睨了一眼对方,轻笑道:“想不到,国师倒是很有担当。”   萧景辰这会儿终于舍得看她了,却只淡淡道:“不比公主。”   听着像是夸赞,赵凰歌却莫名品出几分骂来。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好话呢?   而乾元宫,已经到了。   此时已然过了子时,方才来之前,萧景辰已经让人过来回禀了皇帝求见之事,可到了这会儿,殿内的烛火依旧昏暗。   想是皇帝还没起。   果不其然,他们才到,便见王顺快步迎了上来,声音里满是歉疚:“公主,国师,皇上现下还没起呢,老奴伺候二位先去偏殿稍等吧?”   赵凰歌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被御林军捆着的无相,道:“无妨,本宫就在外面等便可。”   她说到这儿,又示意王顺随自己来,走到一盘,才轻声问道:“皇兄没事儿吧?”   深夜过来打扰,赵凰歌总觉得于心难安,且某一方面算起来,这事儿也是她搞起来的。   见状,王顺悄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皇上没有大碍,都是老毛病了,夜里受了惊动,有些心悸。”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有些担心,咬唇道:“可传召院判了么?”   “公主放心。”   见赵凰歌着急,王顺忙的安抚她:“院判一直候着呢,皇上现下已经好多了,只是老奴让宫人煮了参茶,待皇上喝了之后,就来见你们了。”   得了这话,赵凰歌才稍微放心了些。   王顺便也笑着行礼,继续去殿内伺候了。   她与萧景辰在殿外等了片刻,便见王顺去而复返:“皇上召见呢。”   进殿行了礼,赵凰歌悄然打量皇帝的神色,果然见赵显垣的神情格外差。   于是她的话里便带出了关心:“皇兄,您真的没事儿么?院判可在,要看看么?”   见她眼中的担忧,赵显垣只睨着她,笑道:“你少给朕添些乱,朕就没事儿。”   他说着,又看向萧景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僧人和御林军已经过来回禀过消息,只是说的不清楚,只知道命格盘出了问题。   与萧景辰说话时,皇帝的声音格外冷肃,萧景辰倒是干干脆脆的认了罪。   “贫僧失职,未能看守好命数盘,致使命数盘被损毁。”   他这话一出,皇帝的呼吸就重了几分:“谁干的?人呢?”   赵凰歌拍了拍手,让御林军将无相给押解了进来。   而在看到无相的时候,皇帝却是眯了眯眼,道:“国师,朕记得,这是你身边的副使吧?” 第94章 取贫僧心头血为祭   先前与萧景辰交锋的时候,赵凰歌倒是字字如针,这会儿到了皇帝的面前,她倒是格外安静下来。   也不添油加醋,只冷眼看着萧景辰,瞧他如何解释。   “回皇上,正是。”   萧景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此事皆是贫僧大意之祸,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眉眼中漾起风暴,却并未冲着萧景辰,而是看向被绑着的无相,问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无相早在看到皇帝的时候,就瘫软在地上,这会儿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萧景辰,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赵凰歌见这模样,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问道:“怎么不说,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皇帝的话,则更是干脆:“若这舌头用不到,就直接割了吧。来人——”   他话才出口,就见无相拼命的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贫僧,我……”   无相的眼珠来回转着,盯着地上的大理石面,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抬头道:“都是贫僧一时糊涂啊!”   他磕磕绊绊了半日,方才讲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无相身在东皇宫多年,如今已经四十岁了,却依旧是一个打杂的副使。   在萧景辰之前,他本来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国师之人。   谁知年近九天的萧景辰,便成了钦定的佛子。   那之后,他由着前任国师带大,一路顺风顺水,占据了这东皇宫的最高位。   无相不服气,可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直到这一次公主大典。   “贫僧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若是弄乱了公主的命数盘,再栽赃给萧景辰,届时他必然百口莫辩。谁知,谁知却正被抓了个正着……”   无相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声音里也满是后悔不迭:“求皇上饶恕了贫僧这一回吧,贫僧真的保证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见他这模样,皇帝却越发盛怒:“荒唐,出家之人原就该跳出红尘外,你却为了这些俗名虚利起了歹毒的心思,甚至如今还害了长公主!朕决计不能饶你,来人,将他给朕拖出去斩了!”   他这话一出,无相骤然瞪大了眸子,惨白着脸道:“皇上,您,不能杀贫僧啊,求您了,贫僧真的是无心之失,日后必然不会了!”   眼见得御林军要将人拖出去,赵凰歌却是拦了下来,回头道:“皇兄,这人不能杀。”   闻言,皇帝拧眉看着她,道:“他如此害你,你还要与他求情?”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他哪儿配啊,臣妹只是觉得,杀了他,还怎么知道幕后主使?”   这一番话,听起来什么毛病都没有,可赵凰歌就是觉得有些违和。   太不对劲儿了。   若是无相当真是这个想法,那早先的时候,他可是有许多机会可以下手的。   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   又好巧不巧的,动的是自己的命数盘?   要知道,公主的命数盘被毁,往大了说,怕是毁的公主一生。   毕竟,北越之人,极为重视命数盘测算的命数。   这事儿一旦被爆出来,如现在这般,那等待无相的,可就是杀头大罪。   为了一个可能陷害到萧景辰的机会,将自己的命赌上。   这事儿的可能性有多大?   至少,没有大到可以取信赵凰歌的地步。   她说这话时,眉眼扫了一眼萧景辰。   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僵。   他深吸一口气,抵着又开始发疼的太阳穴,良久才哑声道:“此事关乎你的名誉,到此为止吧。”   这话说的前后不连,赵凰歌也蹙眉道:“命数盘被人损毁,又非臣妹所为。”   纵然她先前,的确是想奔着篡改命数盘去的。   可经了今夜之事,她才知道,若是自己胡乱弄一趟,怕是与这个结果也差不了多少了。   见她这模样,皇帝拧眉道:“怎么,朕说的话不算了?”   他鲜少这般严厉,赵凰歌抿唇道:“臣妹不敢。”   见她这模样,皇帝闭着嘴,在口中咬了咬舌尖,这才道:“将人拖下去,暂且关押。”   到底是没杀了无相。   赵凰歌却知道皇帝生气了。   虽然,她不大明白赵显垣生气的缘由。   但此时,也只能恭声道:“臣妹知错。”   见她放软了声音认错,皇帝一时没说话。   待得御林军将无相带出去之后,他这才轻声道:“命数盘虽非你损毁,可朝臣若知道,会如何说?若有人以你品行不端,才惹僧人犯戒,你又当如何解释?”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瞠目结舌,呐呐道:“皇兄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只要皇室操作得当,根本不会有人往这上面想!   赵凰歌前世杀伐决断惯了,做事更是一言堂,至少她在位的十年,连那等箴言都能被强硬的压下去,又何惧这些?   可赵显垣沉着的脸,却让赵凰歌到底是恭声道:“皇兄息怒。”   见状,皇帝闭了闭眼,索性不看她,只看向萧景辰:“今夜之事,你的确难逃责任。但如今,朕不问你这些,只问你一件事。”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问道:“可还有补救的办法么?”   皇帝这话,问的也没什么把握。   毕竟自开国以来,北越就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说出去怕是要被邻国笑掉大牙了,堂堂长公主的命数盘,数十御林军把守着,就这么被毁了!   听得皇帝这话,萧景辰顿了顿,才道:“有。”   他这话一出,不但是皇帝,就连赵凰歌也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萧景辰神情不变,只道:“古籍上,有记载。”   来之前,萧景辰去了一趟藏经阁。   这事儿古往今来头一遭,却并非完全没有法子。   只是这法子……   有些棘手。   在皇帝颇有些激动的询问时,便听得萧景辰语气轻缓道:“取贫僧心头血为祭,引命数盘重来,明日大典,可现天机。”   闻言,皇帝张开的口,却没说出话来。   赵凰歌更是直接看向他。   她没听错吧,用萧景辰的心头血去祭祀?   那他不是就直接……死了?   像是看出赵凰歌的疑惑一般,萧景辰抿了抿唇,才继续道:“有秘法加持,贫僧不会死,只是这法子,过往从未试过,所以贫僧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此事原就该归他管。   他负责替赵凰歌祈命,却在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差错。   责任只能由他来背负。   所以,即便是取他的心头血,他也必须得去做。   听得萧景辰这话,皇帝却是久久未语。   就连赵凰歌,在这一刻也起了几分疑惑。   萧景辰若真的是想要拿此事害她,应当做不到这地步吧?   毕竟,那可是心头血。   直到皇帝的声音响起时,才将赵凰歌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说:“那就按着你所说,就这么办吧。”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看向萧景辰时,也带着些叹息:“若此事成,先前罪责,朕既往不咎。”   听得皇帝的话,萧景辰再次谢恩:“多谢皇上。”   赵凰歌神情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先前她还想,这一夜的事态发展实在是出人意料,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出人意料的。   她心里藏着诸多疑问,最大的一个便是,前世的箴言,到底是她命格本该如此,还是萧景辰动了手脚?   只是这个疑问,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阿阮,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公主大典,还有诸多事情要做。”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应了声,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萧景辰,这才转身去了。 第95章 请国师——   待得赵凰歌行礼离开后,皇帝却是叫住了萧景辰:“国师先留下,朕还有事与你商议。”   萧景辰应诺,留在乾元宫中,却见皇帝神情带着些幽深:“河阳在,朕不方便问你,此法当真可行?”   萧景辰摇了摇头,道:“不知。”   从未试过,且只能用一次的方法,他不曾尝试过,没到那一刻,便不知最后结果。   皇帝若有所思,半日才道:“那,朕想恳请国师一件事。”   ……   赵凰歌走之后,却并未回东皇宫,而是站在乾元宫外等候。   从萧景辰说了这法子之后,赵凰歌便觉得心中的不安加剧,今夜的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发展到现在,更是隐约有些不受控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况且眼下子时以过,正午便是公主大典,她需要在此之前确认,萧景辰究竟有何目的。   只是不想,她等了半日,都不曾等到萧景辰。   反而是绵芜带人寻了过来:“公主,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见绵芜神情焦灼,赵凰歌诧异问道:“嬷嬷怎么来了?”   绵芜叹了口气,道:“您怕是忘了今日什么日子了?礼仪嬷嬷已经来了,要给您梳妆呢。”   公主大典程序繁杂,自天亮起,祭祀祖宗,昭告天地,受百官庆贺,最后由国师测算命格,最后才是加公主冠。   因吉时在正午,所以赵凰歌天不亮就得出门去太庙。   听了绵芜这话,赵凰歌才反应过来,应声道:“嬷嬷不必着急,不会耽误了大典的,本宫这就随您回去。”   萧景辰想必在与皇兄商议事情,否则不会现在都没有出来。   她压着心中对未知的不安,到底是没再等下去,而是随绵芜一起回了东皇宫。   这一夜,赵凰歌都未曾休息。   朝服繁琐,层层叠叠的穿好,便是秋夜里,赵凰歌的额头也生了薄汗。   三四个嬷嬷齐上阵,为她束发穿衣,描眉画眼,待得一切都妥当后,已然是三更天了。   眼见得时候还早,绵芜没有给她点口脂,也没有为她插上满头珠翠,与嬷嬷们确认了一切流程,便轻声劝道:“公主不如靠着软塌小憩一会儿,等四更天,奴婢叫您起身。”   这一夜事情太过杂乱,赵凰歌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现下还有些富裕的时间。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她没有戴发冠,盘起来的发却压得有些头沉,她打了个哈欠,笑道:“嬷嬷去睡会儿吧,本宫还不困。”   她说着,一面问道:“国师可曾回来了?”   藤萝晚霜先前就被她派出去办事了,如今外面守着的,是子夜才来的锦心。   听得她询问,锦心忙的进来回禀:“国师现下在明光殿。”   赵凰歌抿了抿唇,到底是起身道:“本宫去看看。”   但她到底没能见成萧景辰。   他在明光殿不假,却嘱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   赵凰歌站在明光殿外,将内中的诵经声听得一清二楚,他语速既快且低,像是在吟唱着久远的密文。   赵凰歌没来由有些站不稳,像是脑中某一处识海被敲击一般。   密文层层叠叠,如同数十人一同在吟唱,那一刻,赵凰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围起来,有人似乎在轻声唤她:“醒来。”   赵凰歌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只见金光璀璨,脚下翻云踏浪。   可周遭,却尽是无边的白。   她下意识捏住掌心,定了定神儿,却见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夜风阵阵,惊起松涛,松柏木香飘来,而方才的幻觉已然尽数消散了。   这感觉太过诡异,赵凰歌忍不住微微蹙眉,下意识往前走一步,却见小沙弥们拦住了她,神情为难:“国师做法,任何人不得擅入,请公主先回吧。”   赵凰歌眯了眯眼,眸中戾气一览无余。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锦心悄然扯了一下,轻声道:“公主,咱们回去吧?”   北越百姓于国师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眼下里面轻声诵读的声音,更让人心生敬畏。   赵凰歌没有应答。   她没有闯进去,可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外,无声的倾听。   可再听过去时,殿内却又安静下来。   那些诵经的声音低不可闻,更遑论说方才的幻觉。   那是她自脑中生出的幻象,如今灵台清明,便消散了干净。   良久,才见赵凰歌终于挪动了步伐:“走吧。”   她回去后不久,藤萝便回来了。   “公主。”   她半宿没有闲着,衣衫上都沾染了些秋夜的露水。   赵凰歌见她神情有些狼狈,递了帕子过去,一面问道:“可都办妥当了?”   藤萝接了她的帕子,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轻声道:“公主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保管没有差错。”   得了这话,赵凰歌的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行,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听得赵凰歌这话,藤萝应声去了。   人走后,赵凰歌靠在软塌上,无声的呼出一口浊气来。   因着要防止衣服弄褶,她连坐着都格外小心翼翼,只是神情却到底放松了几分。   有了这些布置,她明日也便有了筹码。   今夜,赵凰歌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先是命格星盘被毁,又是萧景辰要以心头血祭祀,还有她站在明光殿外,那一瞬间的恍惚。   即便那只是她的幻觉,这幻觉也来的太过诡异,让赵凰歌心生警惕。   萧景辰此人太过危险,不能彻底除掉之前,她怕是日日不得安稳。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公主大典。   所以,她便让藤萝去做了些布置。   一旦萧景辰为她测算出的命格一如前世,那么与箴言一同传出去的,还会有萧景辰的丰功伟绩。   毕竟,先前他二人双双遇险的时候,御林军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到,萧景辰“轻薄”了自己。   而今夜,无相毁了她的命数盘。人人都知无相是东皇宫的人,而东皇宫,归萧景辰管辖。   只要萧景辰祈命有任何差错,她便可以说萧景辰是挟私报复。   有他“轻薄”自己在先,又有加害她在后,纵然国师在百姓心中积威深重,也会有裂缝。   而赵凰歌,要的便是这个裂缝。   只要裂开一点缝隙,便会是分崩离析的开端。   ……   公主大典,自晨起开始,先祭天地宗亲,其后又昭告百官。   这一切纵然前世里已经有过一次,可再次重来,赵凰歌依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由着礼官不断唱喏,按着指令参拜,随着他的话,重复着那些祭文。   待得终于做完这一切,金乌已然滚上去了小半。   百官齐声行礼,声势浩大,将太庙树上的雀都惊的冲上天际。   皇帝坐在主位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至于赵凰歌,则是站在正中间的祭台之上。   祭台上摆好了所需之物,更有红线拢出一片区域,而正中间,则是繁复的符文,以朱砂写就,刻着古老的密文。   那些密文分明她从未见过,可现下瞧着,竟莫名生出些熟悉感来。   就像是,她本该认得这些一般。   赵凰歌微微蹙眉,便听着礼官朗声道:“请国师——”   礼官一层层的传下去,这空旷的太庙内,也多了些回音。   祭台在最高处,从赵凰歌的位置,可以将周遭一览无余。   她的目光终于从符文上挪开,回头看去,便见萧景辰一步步走了进来。   男人双手捧着金色的盒子,内中盛着的是她的命数盘。 第96章 贫僧从不害人   所经之处,百官纷纷与他行佛礼:“国师。”   萧景辰颔首,目光清正,缓步前行。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手中的盒子,试图窥探出这里潜藏的秘密。   唯有赵凰歌,看的是他这个人。   旭日当空,他红色佛衣上金色纹路交错纵横,被日光一照,男人的眉眼似是都浸染了光芒。   圣洁不可攀。   他脚踩日光,拾阶而上,最终,在她的面前站定。   “公主。”   前世与今生融合在一起,赵凰歌敛眉,压下眼中戾气,再抬眼时,已然满是笑意:“有劳国师。”   她声音温和,眸光柔软,敛起周身的锋芒,做出一个完美的假面。   萧景辰端着盒子的手,一瞬间紧了紧。   偏生她还在笑:“国师,可需要本宫帮忙么?”   那一瞬间,圣洁的光辉被踩碎,清正的眸光被搅乱,萧景辰甚至想回一句:“公主不捣乱便好。”   可最终,他只是道:“不必。”   男人声音矜淡,赵凰歌却清楚的知道,这人必然因她而动了怒。   泥塑的佛像沾染了星火点点,倒让赵凰歌心中有些快意。   她厌烦极了他的假慈悲。   如今这样露了锋芒,既是利刃,也是破绽。   甚合她意。   赵凰歌笑的意味深长,萧景辰索性不看她,将盒子放在一侧,先着小沙弥端上盆来净手,这才将内中的命数盘取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墨色的命数盘下,压着的繁复的图腾与符文,周遭的红线缠绕出奇异的纹路,先前不觉得,可现下命数盘被放置好之后,赵凰歌才恍惚看了真切。   这竟然,是一个人形。   她的笑容,一瞬间便收敛了起来,自唇齿间挤出问话来:“国师,不会害本宫吧?”   不知怎的,她瞧着这东西,竟有一种心脏都被人抓住的感觉。   她的问话是带着戾气与质问的,偏生萧景辰却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安。   如赵凰歌这般,竟也会不安?   “贫僧从不害人。”   这话说的郑重,赵凰歌先前那么点不安,就都化为了讥讽。   她定是脑子坏了,才会来询问他。   赵凰歌心中冷笑,也不再多言,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看着他点燃了香,看着他诵读了经文,再看他肃穆的顶礼参拜。   最后,看着他拿出了一柄匕首。   赵凰歌唇边那点假笑,瞬间便烟消云散。   “你……”   她的指甲无意识的掐着掌心,想要开口,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那佛衣上的金色纹路,绘制的竟然与祭台上的一模一样!   祭台上的图腾符文,供奉着的是她的命数盘。   而他衣服上的图腾符文下,藏着的是萧景辰的一颗心。   那是活人的心脏。   赵凰歌的声音也艰涩了几分:“你认真的?”   昨夜她去见萧景辰未果,当时第一反应便是,萧景辰所谓的取心头血,是趁着夜色做一个无人看见的法事,今日好将众人糊弄过去。   反正她的命数如何,全在他的一张嘴。   可今日,他真的拿出来了匕首,将那尖锐的刀尖抵着自己的心口时,她才发现,他竟是真打算在心口捅一刀。   赵凰歌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反倒是萧景辰面色平和,甚至还能提醒她:“公主,请退后。”   男人声音如珠玉碰撞、雨落清泉。   他的信徒里,无数人只为求他一句话而顶礼膜拜。   哪怕赵凰歌心怀憎恶,每次见萧景辰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在这一刻,却奇异的理解了那些信徒。   原来真的有人,在一瞬间非佛却似佛。   令人敬畏。   赵凰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便见男人解开佛衣,露出了同样绘满符文的胸膛。   他神情悲悯,再行一礼,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入了心口。   刀尖入肉,肌肤被刺破的那一瞬,鲜血骤然涌出,沿着纹路一路向下。   墨色的纹路与红色的血交织。   赵凰歌在那一瞬间,竟恍惚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刺破了一般。   刀入了他的身,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心紧锁。   像是有人在抓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喘息。   下一刻,便见他毫不犹豫的将匕首抽出,承载着心尖血,落入了命数盘上。   “国师!”   两个小沙弥忙的上前去搀扶萧景辰,赵凰歌站在原地,盯着在命数盘上晕开的血液。   周遭太过喧嚣,可赵凰歌分明听到了血滴下的声音。   “滴答。”   鲜血在命数盘上游走,赵凰歌在那一瞬间再次听到了经书佛号。   声声入耳。   眼前的一切潮水般褪却,她看到自己站在一片素白之中。   佛光普照,金光洒落在正中,而那佛光照耀着的,是一个男人。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皮包骨一样的瘦,周身刻满了经文与图腾,而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刀。   鲜血自胸膛流下,一路蜿蜒,墨色的图腾里透出金色的光来。   男人睁着双眸,口中不断地在念着什么,那一双眼里……   满是悲悯。   “公主,您没事儿吧?”   赵凰歌骤然睁开了眸子。   她仍旧站在原地,身侧是小沙弥担忧的模样。   日光洒落,半分未曾暖她心。   赵凰歌一颗心狂跳不止,近乎仓惶的看向萧景辰。   幻觉再次褪去,现实却显得不那么真实。   男人已然掩起了胸膛,只是鲜血浸透佛衣,红衣之上再添深色。   他唇色苍白,眸光平和,连眉头都没有半分皱。   而现下,他正在看自己。   “公主,请将手放上去。”   赵凰歌一时分不清楚现实与幻境,方才幻觉里的萧景辰给了她太大的冲击,现下听得他这话,无意识的照着他的话,将手放在了命数盘上。   鲜血染上她的指尖,命数盘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心脏被人扼住的感觉席卷而来,而这一次,萧景辰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掌心宽厚,带着些微的潮湿,赵凰歌本该是厌恶的,可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奇异的生出些安心来。   仿佛只有这样的交握,才可驱散她心中的厄运。   直到他松开赵凰歌的手,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或者说,是他的心口。   赵凰歌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画面驱散开来,专注的盯着眼前人。   她是魔怔了么,不然怎么会接二连三看到这样的画面?   或者说,其实那些画面,是他在搞鬼?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骤然睁开眸子,身形一个踉跄。   “唔……”   男人闷哼一声,似是痛极了一般,眉心也随着皱了起来。   赵凰歌就在他的对面,清晰的看到,他唇边淌下的鲜血。   她心口一跳,还不等说什么,便见萧景辰再次将手放在了命数盘上。   男人口中不断在念着什么,一双手结印的速度也越发的快。   他眼睛闭着,可赵凰歌就是能感觉得到,对方此时的焦灼与不安。   下一刻,便见男人踉跄着扶着祭台,却是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百官哗然。   皇帝更是直接站起身来,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便见内侍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赵凰歌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过来,却觉得脚下像是生了钉子一般。   若萧景辰真是做戏,那这戏也太真实了些。   可若他不是做戏。   那她的命格到底是什么,才让他这般反应?!   王顺已然上了祭台,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师,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推拒了沙弥的搀扶,无声的摇了摇头,待得平复片刻,方才道:“贫僧去见皇上。”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一侧的赵凰歌,问了句:“公主可要同去?” 第97章 公主命格为天机,不可卜   这态度,那便是与她有关了。   赵凰歌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如此,点头应了,随着萧景辰一同下了祭台。   只是她在心中设想了无数个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萧景辰与皇帝说的竟然会是……   “公主命格为天机,不可卜。”   骤然听得他这话,赵凰歌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皇帝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叫不可卜?命数盘不就是占卜她命数的么?为何不可!”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些失控的燥郁,复又紧紧地盯着萧景辰,沉声道:“还是说,国师未曾尽全力?”   皇帝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赵凰歌都被他吓了一跳,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萧景辰到底说了什么。   相较于皇帝的愤怒,她的声音倒是显得平和了不少:“国师,可否详解?”   先前赵凰歌觉得,这一切都是萧景辰的算计。可眼下看来,这其中却又诸多疑点。   赵凰歌问的不动声色,萧景辰则是双手合十,再行了佛礼,才道:“命数盘内皆天命,先前占卜已毁,命数再不可知。可今日贫僧以心头血为祭,命数盘中测算的,唯有这一句。”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命格都可以被测出来的。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而有些人的命格,便是天机。   只是,北越开国百年,为天机的命,竟没有出现在帝王身上,反倒是出现在了一个公主身上。   她的命到底是福是祸,前路又如何,非人力可知。   萧景辰再施一礼,皇帝也平复了几分。   他神情幽暗,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才道:“那,公主日后福祸如何?”   萧景辰摇头。   皇帝定定的看着他,又将目光落在了赵凰歌的身上:“既是不可卜,那朕替她卜。她是北越长公主,是英宗皇帝幼女,是朕之亲妹。父皇在世时亲言‘有凰来朝,万民踏歌相贺。’她这一生,乃是富贵无双的命格,是贵不可言的命格,无人可挡。”   他话音未落,已然是百官变色。   众人互相看着,谁都没敢开口。   只是心里,疑问却半句都没有落下。   何为富贵无双?   何为贵不可言?   唯有帝王。   皇帝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是拳拳爱妹之心,还是意有所指?   赵凰歌也只觉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克制着颤抖,仰头道:“皇兄,这命格……臣妹不能接受。”   赵显垣是疯了么,说她的命格贵不可言?!   她自然知道赵显垣没有恶意,他自幼护着自己,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是……   这样的命格传出去,并不比前世里的“凤临天下而毁梧桐”好多少!   然而皇帝的决心已下。   他爱怜的看着赵凰歌,声音里满是温柔:“朕的阿阮,你生来便是天降祥瑞,谁都不能夺你半分风头,更不能叫你有所遗憾。命格不可卜,朕就送你一个泼天富贵,谁都不能叫我的阿阮受委屈。”   他声音里满是执念,那眼中的幽深,却几乎要将赵凰歌淹没。   不知怎的,分明这是皇兄对她的爱意,可她却觉得,有些窒息。   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样,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请皇兄,收回成命。”   赵凰歌眼中含泪,却见皇帝走下来,将她扶起来,轻声道:“阿阮,皇兄在呢。”   只这一句,便让她的泪近乎仓惶的落了下来。   她想,罢了。   就算是再被世人唾骂猜忌一次又何妨?   这是皇兄待她的一颗心。   总不能辜负了。   她松开皇帝握着自己的手,敛眉,再拜:“臣妹,拜谢皇兄。”   ……   公主大典的祭祀一波三折,先是国师以心头血祭祀,再是长公主命数不可卜,最后,竟由皇帝亲自开口,许诺了她一个尊荣无双的命格。   大典之上,文武百官都盯着这一幕,赵凰歌都不用想,便知道待得结束后,此事便会传遍朝野。   可她现在已然无暇顾及那些,因为皇帝正亲自为她加冠。   公主冠戴上,便昭示着自此后她踏入成年的行列,再不是可以肆意撒娇的小姑娘,而是需要承担责任的大人。   皇帝的手都有些颤抖,替她戴好公主冠,眼中满是感叹:“朕的阿阮,长大了。”   长大后需要面临什么,前世她已经经历了一番,可此时再次重来,却依旧令她心神悸动。   却不是欢喜的。   命运之手无形的在推着她前行。   赵凰歌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前世被一句“凤临天下而毁梧桐”所困囿,今生重来后,原本以为可以冲破桎梏,谁曾想……   她做到了,却又陷入另外一个困境中。   皇兄允她富贵无双,却不知她只想要自在一生。   这囚牢大到铺满了整个北越,又将她困在了小小的皇城之内。   哪怕她重来一次,依旧无力挣脱。   赵凰歌垂眸,遮掩了眸中的万千情绪,最终,只是郑重的参拜:“谢皇兄。”   ……   公主大典结束之后,萧景辰便被送到了东皇宫。   确切的说,是抬回去的。   他到底是肉体凡胎,那一刀捅在心口,纵然只是割破了皮肉刺进去半分,可能撑到现在没倒下,已然是极限了。   赵凰歌今日大起大落,看着萧景辰被人抬走的时候,那一瞬间竟生出恍惚的悲哀来。   心口像是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她却不知缘由为何。   皇帝已然回去了,临走之前,特意嘱咐赵凰歌:“宴会要到晚上才开始,你累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朕着人唤你。”   得了皇帝这话,赵凰歌应诺,眼见得皇帝离开,却依旧站在原地。   文武百官都散了,临走前,那些窥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或探究或恶意。   绵芜等人早已围了上来,见她不动弹,扶着她关切道:“公主可是累了,老奴送您回去休息吧。”   赵凰歌无声的点头,却仍旧看着眼前的一切。   僧人们已经开始撤下那些祭祀之物,忙乱里也带着井然有序。   她的目光落在符文结成的阵法上,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喉头一甜,整个人都向后栽倒。   意识的最后一刻,是众人焦灼的呼唤:“公主……”   ……   赵凰歌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呢。   梦境大抵比先前的幻觉高级一些,她像是一个贸然闯入的外来客,每一脚踩在祥云似的地面上,都带着不真实感。   金光所至,也有墨色缠绕。   这里每一处都被符咒围绕着,可她却能自在穿梭,大抵因着是魂魄在其中走过,所以她甚至可以看到红线过了自己掌心的颜色。   直到,她再次站到了那人的面前。   她便再也前行不得。   赵凰歌歪了歪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心中却有些恍惚。   原来,这些白光与佛光并非无穷无尽的,终点,是萧景辰。   鲜血自他胸膛蔓延下来,汇聚成一条溪流,源源不断的流淌到了一张符文上。   若仔细看去,可以发现,那符文……是一个人形。   那种被人抓住心脏的感觉又来了,赵凰歌有些喘不过气儿,却见男人睁开了眸子。   而他目光所至,是她。   赵凰歌不知怎的,骤然有些心虚,试图想要避开,却见男人已然开了口:“你来了。”   她身形一僵,下意识的问道:“你,看的见我?”   赵凰歌既惶然又诧异。   倒是没有半分畏惧。   分明,眼前人已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较寻常模样更阴森可怖。   萧景辰弯唇,试图勾勒笑意,可那凹陷下去的脸颊,却让那笑容都变得惨淡了。   他说:“对你不住。” 第98章 改天换地,再得新生   赵凰歌骤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黄昏时分,斜阳尽染天幕。   夕阳照进房中,水磨方砖上似是铺了一层血迹。   赵凰歌捂着心口,不断地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秋风阵阵,混合着松柏与佛香,也让她的心跳,渐渐地回笼。   她近乎仓惶的打量着周遭,在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时,方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她虚脱似的靠在床头,将浑身力道都卸了下来,缓缓地伸出手,抹去了一头的虚汗。   可这样舒适的半躺着,却又让她不可抑制的回想起那个梦来。   如果,那算是一个梦的话。   男人的话言犹在耳:“若得重塑轮回,愿可拨云见日,改天换地,再得新生。”   萧景辰的声音,便是化成了骨灰,赵凰歌也分辨的清楚。   可她从未听过他用那样的口气说话。   像是……   带着无尽的忏悔,与决绝。   赵凰歌捂着心口,感受着渐渐缓慢下来的心跳,眉心也随着皱了起来。   自从昨夜开始,她先是脑子里起了幻象,现下则是彻底的陷入了幻境的梦里。   无缘无故的,她不会做那样的梦,除非,是萧景辰做了手脚。   难不成,这个梦境,是他做出来的局?   赵凰歌眯了眯眼,却又觉得不大对劲儿。   若真的是梦境,那他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萧景辰的模样,分明比前世里的模样还要苍老许多。   要真的是今生的萧景辰所为,难不成他也与自己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可,那就更不对了。   他如果也与自己一样是重生的,又怎么可能被她乖乖算计。   赵凰歌有些想不通,可脑子里却控制不住的回想梦境里的情形。   尤其是,梦境的最后。   是萧景辰把所有心头血都流到了一个符文上,而那个人形符文上,刻着的是她的生辰八字。   只是想着这个场景,赵凰歌的眸子便瞬间瞪大,死死地抵着自己的心口。   北越有秘法,可得重生。   ——“国师,这世上当真有死而复生法门么?”   ——“无。”   ——“可本宫看经书上写的,难不成佛也会骗人……哎,你夺经书干什么!这又不是本宫翻出来的,是祈年……喂,秃驴!”   ——“……无。”   男人像是忍无可忍,拿着经书便走,那之后整整半个月,哪怕在御书房遇见,都没有与她说一个字。   这一段早被尘封起来的记忆,却让赵凰歌的神情里涌上些悲凉来。   她想起来了。   前世里,赵杞年才登基的那一年,东皇宫曾经走水,那时藏经阁里的书都被紧急的挪到了别处。   赵杞年贪玩,从里面翻找出来一本古籍,央着赵凰歌替他去答疑解惑。   赵凰歌一向没皮没脸惯了,瞧着这位国师是个泥塑的性子,便忍不住的想要撩拨一番。   毕竟,泥塑的性子多的是,可生的这么好看、声音又这么好听的和尚,再加上这么一个泥塑的脾气,便格外让人忍不住心痒痒,非得看他动怒生气,才觉得舒坦。   得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赵凰歌哪里会放过?   只是不想,却是那样一个结果。   哪怕知道经书是赵杞年翻出来的,可秉承着君王无错的由头,他还是把帐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彼时的赵凰歌气得牙根痒痒,可现下骤然想起这一段相隔了十余年的记忆,却是浑身都忍不住发颤。   北越秘法,可令死人复生。   若是……   这个复生,是重生呢?!   念及此,赵凰歌却又呼吸一顿。   若真的是萧景辰让她重生的,那么,前世里她死后,魂魄看到的那些,又如何解释?   被困在皇极殿里日日不得出、待得出了皇极殿,却又见萧景辰与敌方将领互通信件;还有,北越血流漂杵血海尸山。   那样的惨烈,难道不是萧景辰的杰作么?   可,如果不是呢?   那些事实,是她从那些只言片语的记忆拼凑成的,如果,就是她误会了呢?   赵凰歌死死地握着拳头,连呼吸都带着疼意。   大抵是梦境里的那一幕太过有冲击力,让她现在脑子里被叫成了一团乱。   如果真的是她误会了萧景辰,如果前世里通敌叛国的另有其人,那她这些时日,又都在做什么!   赵凰歌捏着拳头,抵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面的疼痛,眸光却染上几分赤红。   如果真的是萧景辰让自己重生,那其中必然有误会。   而这个误会里,极有可能藏着一个她至死都没有挖出来的,叛国贼。   所以,她需要知道真相。   前世虽然不可追溯,可是今生却有蛛丝马迹。   比如,藏经阁。   那些符文总有出处,只要,她查得到。   念及此,赵凰歌快步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好,走到桌案前,飞速的研磨,将自己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全部都绘制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可这些都是在梦境里看到的,若这梦境才是前世里的真相,那么藏书阁里,必然有迹可循。   只要找出这些符文的真相,她便可以知道,自己前世里的目之所及,究竟是真是假了!   赵凰歌画的极快,秀气的眉蹙着,甚至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待得将记忆里都画下来之后,她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只是不等她细细的查看,便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公主,您醒了么?”   是绵芜嬷嬷。   赵凰歌扬声应了,一面道:“先等等。”   她说着,又急急忙忙的将自己绘制的符文等物都给藏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才应声让绵芜进门。   绵芜先行了礼,这才笑道:“时候不早了,老奴伺候您换衣服吧?”   按着规矩,公主大典后,还有夜宴。只不过,这个宴会是亲人的家宴,没有文武百官,只有皇室之人,一同为她庆贺生辰。   家宴要随意些,可因着是她十五岁生辰,所以皇帝格外重视,早些时候便让门下省开始布置,务必要做的尽善尽美。   赵凰歌点头应了,一面问道:“皇兄差人来请了?”   她对赵显垣的脾气猜得准,果然便见绵芜点头笑道:“是,皇上着人来请,说是晚宴在乾元宫,让您收拾好就过去呢。”   这话,赵凰歌倒是半分都不意外。   按说,她是长公主,虽然是皇帝的妹妹,身份要比帝女高些。可再高,也高不过帝后,在皇后宫里为她办宴会,已然是十分荣宠的表现了。   可是皇帝却不肯,他言自己只有这一个妹妹,唯一的一次成人礼,夜宴也必须在自己的乾元宫。   前世里,赵凰歌因此开心了许久,毕竟这是皇兄毫不遮掩的宠爱。   可是现下,她的神情却添了几分复杂。   倒也不是不欢喜,只是因着公主大典上,赵显垣为她定的命格,赵凰歌现下再想起他的宠爱,便莫名有些心里堵得慌。   皇兄在位八年,当真不知道,他那些话一出,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么?   还是说,他就那么笃定,可以保自己荣宠一世。   赵凰歌一时叹息,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绵芜的眼中,因关切的问道:“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闻言,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是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摒弃掉:“没事。”   她起身回了内室,先换了衣服,这才回到梳妆台前,道:“劳烦嬷嬷替我梳妆吧。”   不管如何,皇兄对她的宠爱,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多年的疼爱,大抵在她的事情上,让皇帝难得失了分寸。   况且那是他的一份心,她若是因此与皇兄生了嫌隙,岂不是太愧对了他? 第99章 拿软刀子戳她   晚宴定在乾元宫,赵凰歌去的迟,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未进殿,便听得里面一片祥和的热闹。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收拾妥当了情绪,抬脚走了进去。   殿内的人不算多,除却帝后之外,便是几个位份高的嫔妃,连带着小辈儿在内,也不足十人。   太后倒是不在。   原本她们二人就不甚和睦,今日又是赵凰歌的生辰,太后懒得给她这个面子,索性借着由头没过来,提前就让人把礼物送到了栖梧宫。   赵凰歌如今在东皇宫,还没回去看礼物,听绵芜时候,是一只镯子。   能送一份不上心的礼物,而不是送来些什么要命的东西,赵凰歌已经觉得很是超出她期望了。   现下见着太后不在,她反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尤其是,一看到角落里的晋妃,赵凰歌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了几分。   晋妃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此时正咬着点心乖巧的吃着。   那是才会走路的明柔公主。   见她都被带过来了,赵凰歌眯眼笑了笑,一面进殿行礼。   这会儿赵杞年正在与皇帝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引得皇帝正含笑称赞:“虽说解释的不全通,可你能记下要义,已是难得。只是需的戒骄戒躁,万不可儿戏。”   得了皇帝的夸奖,赵杞年顿时谢恩。   赵凰歌虽然没听到他那之前说了什么,可只听皇帝这话便了然,原来是考较赵杞年功课呢。   她心里想着,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给皇兄请安。”   回来这么些时日,再见赵杞年,赵凰歌倒是平静了许多。   至少,不会第一反应就想掐死这小混账了。   赵凰歌只给帝后请了安,至于其他人,则是起身与她寒暄。   皇帝见她前来,笑着让她起身,一面嘱咐道:“快入座吧,不必多礼。”   赵凰歌应声,就看到赵杞年一改方才的笑意,颇有些拘谨的走上前来:“侄儿叩见小姑姑。”   他的神情里带着些小心翼翼,乍一看过去,倒像是对她又怕又敬。   赵凰歌敛眉,不自觉的掐了掐手心。   果然,平静是假的。   他一说话,赵凰歌的笑容就有些冷淡。   前世里,她还总觉得这孩子性情温良却过于胆怯,可后来也是他抽搐面具背后的刀,对准了她。   眼下再看赵杞年的模样,那温良伪装的太过明显,露出内里的小心思来。   赵凰歌的笑便越发多了几分疏离:“四皇子免礼。”   她刻意与赵杞年拉开距离,皇帝的眉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旋即纵容的笑道:“这皮小子怎么惹到你了,说出来,朕替你教训他。”   论起来,赵杞年还小她一辈儿呢,因此他这话一出,便有嫔妃轻声忍笑。   一旁的皇后倒是面色如常,只是声音里也多了微软的刺:“祈年寻常时候皮惯了,想是在河阳面前也淘气,祈年,快给你小姑姑认错,今儿可是她生辰呢,寿星最大,若让她心里不痛快了,母后也饶不得你。”   这话说的温柔,也让赵凰歌心里的成功的膈应了起来。   皇帝是在开玩笑不假,可皇后很明显是拿软刀子戳她。   让小辈儿给他道歉,亏得她说的出来,这不是存心恶心她么。   她皮笑肉不笑:“难得臣妹想守规矩知分寸,皇兄倒是先拿小孩儿来臊我。四皇子处处都好,可也是大孩子了,再不能同以往那样没大没小的与他胡闹,传出去,怕叫人笑话。”   皇帝只在中间和稀泥:“他是你侄子,你教导他原就是应该的,怎么能叫胡闹呢。再说,小时候你还常带他玩,如今自然也是该如何就如何。”   闻言,赵凰歌却是抿了抿唇,方才轻笑道:“这话说起来原是不错,可惜祈年是个男孩儿,若是个公主,臣妹必定日日带着他玩儿,如今却是不成了。”   她说着,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脸色一僵,顿了顿,才含着温和的笑容,转移话题:“好了,还站着做什么,快入座吧,今日是家宴,都是咱们自己家人。”   大抵她与赵凰歌天生八字不合,所以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好话。   皇后暗自磨牙,到底面上的端庄维持住了。   皇帝也摆手道:“就是,别愣着了,过来挨着朕坐。”   他一向偏疼赵凰歌,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其他嫔妃早先便给赵凰歌空出了位置来。   赵凰歌才打算要坐,却不妨正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小姑娘才一岁出头,话都不大会说呢,面色粉白,像是面捏的娃娃似的,既好看又灵性。   这会儿见赵凰歌回看自己,她瞬间便咧了一个笑容。   赵凰歌一顿,眯眼便朝着明柔走了过去。   “不了,皇兄今日不吃香,臣妹要挨着明柔坐。”   她一面挨着晋妃坐下,一面又抓住了明柔的手,轻笑逗她:“明柔,小姑姑坐你旁边好不好呀。”   明柔公主才刚会摇摇摆摆的走路,话倒是说得利索,声音又软又奶:“好!”   因着与赵凰歌不大熟,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小,赵凰歌在她旁边倒是听得真切,笑吟吟的伸手要去抱她。   晋妃有些担心,轻声笑道:“公主别抱她了,她如今可重呢。”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明柔先停下了吃饼干的嘴,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明柔不胖不胖!”   她眼里像是镶嵌了黑宝石一般,说话时目不转睛的望着人,模样可爱的心都要化了。   赵凰歌忍俊不禁,将人直接抱过来,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柔声道:“咱们明柔是最漂亮的小姑娘呢。”   白白胖胖小奶娃得了夸奖,歪头看赵凰歌,十分慷慨的将夸赞还给了她:“姑姑也好看。”   两个幼稚鬼互相吹捧一番,彼此都很欢喜。   皇后的脸色,便微不可查的冷了几分。   先是拉开与赵杞年的距离,又故意去当着她的面儿去疼爱明柔公主,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么。   皇后在心里掂量了几分,到底看在明柔是公主的份上,将那火气压下了。   幸好明柔是公主,否则……   皇后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   皇帝看了一眼与明柔玩的很是愉快的赵凰歌,便也没再说让她坐过来的话,只笑道:“开席吧。”   这个宴席,赵凰歌起初吃的还算不错。   虽然是家宴,可因为皇帝在,所以在场的嫔妃们无不争奇斗艳,想了法子试图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至于皇后,既要做出端庄的姿态,又要压制那些嫔妃们,倒是与赵凰歌没说几句话。   她怀里抱着明柔,一面吃饭,一面悄声与晋妃聊天,吃的十分愉快。   到了后半场的时候,明柔便扛不住,在她怀里昏昏欲睡了。   小姑娘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瞧着随时都要栽倒在桌面上。   赵凰歌询问了晋妃的意见,便将人交给奶嬷嬷,由着她们带下去哄睡了。   谁知明柔一走,赵杞年便挨挨蹭蹭到了她身边。   “小姑姑,祈年想跟您坐在一起。”   他神情里可怜巴巴的模样,恰被皇帝瞧了个正着。   皇帝正与一旁的嫔妃说话,见状随意道:“想坐就坐,你小姑姑又不吃人,怕什么?”   他有意想让赵杞年与赵凰歌相处融洽,自然不遗余力的让他们多接触。   赵凰歌纵然心中膈应,却倒是没有驳了皇帝的好意,强撑着笑了笑,只是面色到底淡了几分。   她到现在,还没做好与赵杞年心无芥蒂的准备。   毕竟……   她至死都没查出是谁给自己下的毒,可对于外人她一向防备的紧,而为数不多她不会防备的人里,就有赵杞年。   更何况,后来他几乎巴不得她早点死。   坐到了赵凰歌的身边,赵杞年的身体绷直,神情也有些紧张。   见赵凰歌自顾吃菜,他面红耳赤的张了张口,好半日才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小姑姑,祈年给您夹菜吧?”   男孩的声音带着稚嫩与讨好,赵凰歌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旋即温声道:“不必,你是皇子,这些事不该由你做。”   她说着,一面吩咐身后的嬷嬷道:“给四皇子布菜。”   被接二连三的拒绝,赵杞年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闷声道:“多谢小姑姑。”   说完这话,他便低下头吃菜,只是那神情里到底瞧出了不高兴。   就连皇后端庄的表皮下,也带出些不满来。   她努力维持着温柔:“过了今日,咱们河阳也是大姑娘了。本宫敬你一杯,愿你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闻言,赵凰歌笑意不达眼底,与她喝了一杯酒。   有了她的开头,其他嫔妃便也起哄要敬她,那些词儿一个赛一个说的好听。   可惜那眼神,却都是半遮半掩,一半看她,一半偷眼打量皇帝。   赵凰歌瞧的真切,倒是不以为意,知道桌案上是果酒后,便越发随意起来。   她前世里喝惯了烈酒,骤喝了这与果茶无异的果子酒,虽有些不满,也没叫人换——毕竟皇兄还在呢。 第100章 她的礼物,换了   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自己前世的海量是后来练出来的。   如今重生一次,身体成了十几岁的模样,酒量也是如此。   酒壶空的速度有些吓人,到了晋妃时,索性便给她倒了一杯茶:“本宫不会喝酒,公主陪我喝杯茶吧。”   赵凰歌自然不会拒绝她,随着她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   待得与其他人喝时,便又换了酒。   知道果子酒不醉人,皇帝便也不拦着她,着人上酒时,还纵容的笑:“往日里没看出来,还是个小酒鬼,不如朕给你换成金陵春?”   闻言,赵凰歌眼前一亮,旋即又嘿然笑道:“那倒不必,臣妹觉得这果子酒甚好。”   金陵春前世是她的最爱,若是喝起来收不住,回头皇兄问起来她要怎么回答?   见赵凰歌这模样,皇帝无奈一笑,命人再次给她上了两壶果子酒。   酒过三巡,赵杞年也有些困了,只是挨在赵凰歌的身边,神情总是盯着她。   赵凰歌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双眸子墨色一般,藏着化不开的情绪。   似是憎恶,又似是依恋。   情绪交织着,让他的神情都带着些纠结。   赵凰歌原本是有些心软的,毕竟前世不管如何,今生的赵杞年总归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看到他神情的一瞬间,她骤然心寒了下去。   狼崽子。   这时候就憎恶上了她。   她还什么都没做过呢。   赵凰歌笑的讥讽,便听得皇后先开了口:“祈年这孩子,自幼便喜欢河阳,如今大了,越发粘着她了。皇上瞧,他都困成这样了,都不肯走呢。”   闻言,皇帝随着看了看赵杞年,果然见他正眼巴巴的盯着赵凰歌看。   相比之下,赵凰歌便显得冷淡多了。   她眉眼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将赵杞年直接隔绝在外。   皇帝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轻笑道:“祈年若是困了,就先回去吧。”   听得这话,赵杞年挣扎了一瞬,到底恭谨的回禀:“儿臣不困。”   不困才怪,可男孩儿倒是能撑。   皇帝见状,不再说什么,只看向赵凰歌开玩笑道:“河阳也看看你这傻侄儿,他可是一心想着你呢。”   这话实在是让赵凰歌扎心。   她抿了抿唇,在顶撞皇帝和忍气吞声之中,终归是选择了后者:“祈年是个好孩子。”   个鬼。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面上还是笑着。   见她这模样,皇帝只笑了笑,便见机灵点的嫔妃转移话题,开始给赵凰歌送生辰礼。   今日是她生辰宴,众人自然不会只有口头上的恭贺,各自都预备了礼物,毕竟讨好赵凰歌,也等于间接讨好皇帝。   既是要讨好皇帝,那必然得他在场才行。   所以这会儿,见有人拿出了礼物,其他嫔妃们便都不甘于人后。   赵凰歌收了一波礼物,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面上虽还笑着,可看着皇帝始终没动静,索性直接笑吟吟的开口:“皇兄,你就没有礼物要送我吗?”   她问的直白,丝毫不遮掩。   这话一出,便见皇帝睨了她一眼,纵容的笑道:“少不了你的。”   他一面说,一面让王顺端进来一个金镶玉的盒子来。   赵凰歌见那盒子大小,便微不可查的蹙眉,待得打开后,却见里面是一套东陵玉的头面。   这头面格外华丽,可惜却与她想要的东西大相径庭。   赵凰歌心中没来由生出几分失望来,面上依旧在笑:“这是皇兄送的生辰礼物吗?”   皇帝点了点头,见她似是没那么开心,又笑着加了一句:“还想要什么,尽管与朕说。”   赵凰歌笑嘻嘻的应了,将盒子重新扣好,心里的失落却越发的多了几分。   前世,皇帝送的不是这个礼物。   那时赵显垣赠与她一个手钏,是他亲手做的,做了整整三个多月,在她生辰当天,给她戴在了手上。   可是后来,那手钏丢了,她再没能找回来过。   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比如那个手钏。   纵然重来一回,可手钏换成了头面首饰,再不是她日夜惦记之物。   今夜这酒席,她吃的实在是败兴。   先有赵杞年的刻意讨好,再有皇后的明夸暗贬,到了最后,连她最希冀的那件礼物,也再非前世之物。   她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宴席已然到了尾声,且她因着喝酒的缘故,脸上早已有了醉酒的红晕,所以就连皇帝都没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   众人再坐了一会儿,才听得皇帝开了口:“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赵凰歌意兴阑珊,面上笑着应了,起身时候却是一个踉跄。   幸好晋妃扶了她一把,她便保持着站定的姿势,笑着与她道谢,又与皇帝告别。   皇帝一眼便看出,她这是醉了。   他微微蹙眉,复又吩咐了宫人,将她送回去。   赵凰歌笑吟吟的摆手,与殿内的人都寒暄了,这才转身缓慢的出了宫门。   步子虽然慢,却走的格外稳当。   那背影,如何看也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可只有赵凰歌知道,出了乾元宫,她的脚步便开始七歪八扭了。   锦心随着她过来的,这会儿见主子这坚持不让人搀扶的模样,先吓了一跳,一面急切的招呼她:“公主,方向错了!”   公主大典已完成,这会儿赵凰歌该回的是栖梧宫,可她现下去的方向,却是东皇宫!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就见赵凰歌摇头,回头睨着她,醉眼迷离道:“不,本宫没走错。”   她说这话的时候,速度也越发快了几分,只是那近乎于跳舞的脚步,可见她现下醉态。   锦心扶额,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会喝多,可现在只能由着这个醉鬼,好容易诱哄的扶稳当了她,东皇宫已经到了。   眼见得东皇宫大门就在眼前,赵凰歌先歪头看了看,好容易从那醉了的脑子里揪出来几分头绪。   她来这儿做什么了?   只是她才想到这儿,便见锦心已然乖觉的将门打开。   门开的那一瞬,萧景辰,正与她四目相对。 第101章 你躲什么?   萧景辰才出明光殿,两侧的烛台次第亮着,照亮了他们之间这条路。   赵凰歌刚要清明几分的脑子,便又迷糊了起来。   下一刻,萧景辰便眼睁睁的看着赵凰歌近乎画八字的步伐,一步步坚定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朝着他伸出了手。   莹白的掌心往上翻着,纤细的手腕自其中露出,上面套着一只羊脂玉的镯子,手腕倒比桌子更白皙几分。   她的肌肤,便像是上好的玉,让这些物件都染了俗气。   萧景辰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站定,又看着她伸出手来,目光不过扫了一眼她的掌心,便又躲开。   “公主来此作何?”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歪了歪头,酒醉之人听声音是不大真切的,她连猜带蒙,索性将胳膊往前再伸了伸。   都不必她靠近,那酒气就已然先窜到了他的鼻端。   而现在,更明显了。   那果香的酒味儿里,却又掺杂着一抹芙蕖暗香,与这人脸庞格外契合,是甜的软的,却也是遗世而独立的。   自然,那前提是,不看她的眼睛,不听她说话。   因为那眼睛里,藏着千年寒冰。   而那话里,则是淬着杀人刀。   可现在却又有些不同。   往日里皆是寒冰的眸子里,现下却染上些茫然,依旧是那一只小狼崽,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小狼崽。   这会儿正站在他的面前,像要让他牵着回家似的。   萧景辰被这味道侵袭着,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复又骇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起了波澜,面上却是一如寻常。   赵凰歌见他后退,声音里也带出了不满:“你躲什么?”   因喝了酒,她的声音也染了沙哑,软混着哑,更带着若有似无的委屈。   意识到这一点,萧景辰的神情终于起了些波澜,却是漠然道:“公主喝多了。”   见他绕过赵凰歌要走,赵凰歌顿时抬手,将人拦住:“瞎说,你才喝多了——本宫让你走了么?”   她的确是喝多了,且还是因着对酒量的盲目自信,而不自知。   萧景辰终于肯正眼看她,却依旧保持着距离:“公主有何吩咐?”   他实在是不愿意与醉鬼共处。   赵凰歌依旧保持着伸着手的姿势,却是委委屈屈的说了两个字:“礼物。”   其实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一点关于手钏的执念,让她在现在,只记得礼物,而忘记了赠礼物的人。   毕竟,兄长藏在她的记忆里,可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不过重生十几日,与兄长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他的模样,甚至不如眼前的萧景辰来的清晰。   萧景辰却是愣住了。   她刚刚说什么?   见萧景辰不说话,赵凰歌复又加了一句:“今日,本宫生辰。”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倒是懂了:“嗯。”   他颔首都格外敷衍,赵凰歌瞪大了眸子,诧异道:“你不说点什么?”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沉声道:“煮醒酒汤来。”   这话,却是对身后的锦心所说。   国师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锦心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去,却又斟酌道:“国师,公主她……”   她才说到这儿,就见赵凰歌已然自顾转身,却是朝着明光殿内走去!   萧景辰眼皮跳了跳:“去请人。”   锦心再不敢说话,忙的应声去了。   萧景辰再看时,就见赵凰歌已然要去抱明光殿的大佛,他顿时便快步走了进去:“公主,松手。”   赵凰歌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金光璀璨的大佛,声音里满是疑惑:“本宫抱自己的礼物,与你何干?”   她这会儿倒是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了,因此又加了两个字:“秃驴。”   这萧景辰,白日里在朝堂上便与她针锋相对的碍眼,怎么晚上还阴魂不散?   她摆了摆手,想要将人驱赶走,下一刻却被萧景辰拽住了脖颈处的衣领,粗暴的将人给揪开:“佛门清净地,公主还请自重。”   赵凰歌骤然便瞪大了眸子。   这死秃驴,居然还敢拎她?!   赵凰歌回头,朝着他的胳膊便要咬去,萧景辰不察,便被她叼住了佛衣的袖子,而对方正一脸愤怒的盯着他。   萧景辰费劲儿的将自己的袖子拽出来,却见赵凰歌再次要朝着那大佛而去。   “你有完没完!”   好脾气如萧景辰,也终于忍无可忍了。   眼前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让赵凰歌有些稀奇,她睨了对方一眼,气势上丝毫不输:“是你有完没完,为何总跟本宫过不去!”   萧景辰觉得,自己的心梗都要犯了。   白日里捅自己那一刀没要了他的命,现在的赵凰歌,比那一刀还要命。   眼前这人理直气壮,活脱脱不讲道理,萧景辰并非头一次见到醉酒的人,可却是头一次见到醉了酒,就这般无理取闹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说服自己不要跟酒鬼讲道理,这才沉声道:“公主还请回,不要在此捣乱。”   “回?回哪儿?”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分明他眉眼里含着怒气的,可却又不知怎的,莫名与死前那一幕重合。   “萧景辰,你忘啦?”   赵凰歌的声音轻,内中带着仓惶:“本宫早就死了……”   所以,她无处可去。   这声音太轻,萧景辰根本未听清后面那句,神情也有些疑惑:“忘什么?”   可赵凰歌没有再回答他。   先前的气焰嚣张仿佛只是错觉,现在的她,眼圈都红了,虽然还在笑着,那笑却带着悲凉。   “公主是说,你的人?”   赵凰歌茫然抬头看他,便听得萧景辰抿了抿唇,像是下什么决定似的:“明日,贫僧便将人还你。”   抓那女子是个意外,但这些时日却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   那女子是个口风紧的,可总有些东西是不必开口,便可顺藤摸瓜的。   萧景辰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人留着也没用了。   最主要的是……   若再留在玄霄手中,他怕人得死在那儿。   要是现下的赵凰歌清醒着,必然就知道,自己从萧景辰的表情里看到了什么信息。   可现下她喝多了,因此听得萧景辰的话,反而还有些茫然:“什么人?”   她才说到这儿,就见绵芜匆匆而来,先是给萧景辰行礼道歉,一面过来扶她:“公主,您没事儿吧?”   不是家宴么,怎么会喝这么多的?   绵芜向来没见过赵凰歌喝多,今日这还是头一次,先被唬了一跳。   赵凰歌见到她后,那眼眶却是红的更收不住了:“嬷嬷,礼物没了……”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但见了亲近的人,下意识便要撒娇。   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又看到了萧景辰,顿时又控诉:“这人,欺负我!”   萧景辰抬脚的步伐,瞬间便定住了。   被倒打一耙,他眉眼中几乎生出些不可置信来。   她在明光殿撒了半天酒疯,他非但没有计较,还打算将她的人还回去。   这叫欺负她?   赵凰歌被他盯着,莫名有些心虚,旋即又理直气壮:“今樱花国宫生辰!”   这事儿,她倒是记得真切。   萧景辰冷笑一声,只差在脸上刻四个字:不可理喻。   他转身就要走,赵凰歌想要拦他,却被绵芜半是拉着半是哄骗,硬生生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抓住。   直到人走远了,赵凰歌也被绵芜哄骗成功,朝着房中走去。   可是半道上,她却又拐了个弯:“嬷嬷,本宫忘了一件事。”   她的眼睛都直了,明显是小醉鬼的模样,可那话,却说得郑重其事。   绵芜被她这表情唬住,下意识问道:“公主有什么事儿,老奴替你去做吧。”   不想,下一刻便见赵凰歌摆了摆手,一双眸子里满是坏水儿:“不成,这事儿,我得自己去。” 第102章 倒打一耙赵凰歌   若是换了锦绣来,必然一眼就看出来,自家主子这分明就是喝大了的征兆,可现下绵芜却被她这模样吓到,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她不敢阻拦,跟着赵凰歌就要过去,却又被对方拦下:“嬷嬷不能跟着。”   绵芜见她眉眼郑重,问道:“那老奴着藤萝跟着您可好?”   赵凰歌摆了摆手,嘱咐她在原地等着,自己转身去了。   而看到赵凰歌走路都带着画圈儿的模样后,绵芜到底不放心,想了想,还是随着跟了过去。   她落后了几步,跟着赵凰歌到了目的地后,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醉酒的少女跨过了敞开的窗棂,半坐在上面,费劲儿巴拉的往屋子里翻!   且……   翻的还是国师的寝房。   绵芜瞪大了眸子,忙的就要过去阻止她,却先被赵凰歌发现了自己。   下一刻,便见少女冲着她,比了一个手势:“嘘。”   而后,她便一头栽到了房中。   好在临窗处便是一个罗汉床,她直接便翻到了垫子上,虽有些硬,到底没让她真伤着。   赵凰歌倒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光巡视了一圈,迅速的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佛案上规规矩矩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并着经书等物,而角落里,则是放着一支花瓶。   瓶中插着松柏枝,造型虽单一,却让赵凰歌眼前一亮。   她嘿然一笑,翻身下了罗汉床,直接便走过去将梅瓶抱在了怀中。   ……   萧景辰回来的晚了些。   他原是要直接回房的,路上却想起一件事,复又去了一趟藏经阁。   谁知才回到院落里,便见一个嬷嬷一脸菜色的站在门外,既想进去,又不敢撬门——毕竟门上还落了锁。   他微微拧眉,认出这是赵凰歌的教养嬷嬷,似乎是叫绵芜的。   与那人一扯上关系,他便忍不住眉心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绵芜骤然听得身后声音响起,骇然的回头看去,却又一时呐呐,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萧景辰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子里扫了一眼,倒是瞬间了然。   下一刻,他走到门前,将房门大敞,也与那个罪魁祸首隔空对视。   罪魁祸首的怀中还抱着赃物,似乎被这开门声吓了一跳,当先倒打一耙:“你走路没有声音么?”   这人倒打一耙,脸上满是理直气壮,萧景辰一时都生了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走错了房间。   他扫了一眼室内的布置,正色提醒道:“这是贫僧的寝房。”   所以,她三更半夜翻窗过来,还抱着他的花瓶,是想做什么?!   赵凰歌倒是很没有自觉,闻言只睨了他一眼,复又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瓶子,格外硬气:“本宫的!”   她指了指这个瓶子,神情里满是理直气壮。   这本来就是她的,上次是他让萧景辰给自己折的松柏枝!   可这人倒是自己昧下了。   赵凰歌选择性的忽略了,上次是她自己不要的事实。   萧景辰拧眉,对她这幅模样有些没眼看。   绵芜先心虚的赔罪:“国师,公主醉了,您别与她一般见识。”   她说到这儿,又哄着赵凰歌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老奴扶您回去吧。”   早知道赵凰歌先前所谓的正事儿,就是过来萧景辰这里偷花瓶,她说什么都得拦着点!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景辰懒得与一个醉鬼计较,闻言只摆了摆手道:“公主既是喜欢,就拿走吧。”   不知是不是在室内的缘故,她身上的酒气浓烈了几分,他眉头也皱的更高了。   对方很是大方,可惜那满脸都写着拿了东西赶紧走的表情,让这个小醉鬼非但不想领情,反而还觉得有些生气。   再看绵芜想过来拉她,赵凰歌顿时抱紧了怀中的瓶子,却哼了一声道:“你这是赶本宫走?”   寻常时候,她做不出这等事儿,可现下喝多了,哪儿还记得道理是什么。   萧景辰不知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敷衍的回道:“不曾,夜深,公主该安寝了。”   他以为话说的够明白了,谁知下一刻,就见赵凰歌一屁股便坐在了蒲团上,还不忘将她的宝贝瓶子搂在怀中,觑着他道:“本宫改了主意,打算在这儿待一会儿。”   她说着,见绵芜想上来劝,秀眉一沉,道:“本宫的话,你听不懂么?”   赵凰歌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因此就连绵芜也不敢再劝,转而与萧景辰打商量:“劳烦国师看她一会儿,老奴去拿醒酒汤来。”   眼前这个小醉鬼脾气还挺大,萧景辰捏了捏眉心,到底是点了头。   她不走,谁都安生不了。   萧景辰这般好说话,绵芜千恩万谢的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只不过,原本该他的位置上,被小姑娘给霸占了,萧景辰则是站的远远的,恨不得离她十丈远。   赵凰歌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儿,待得目光扫到佛案上的经书后,却是神情一亮。   “本宫今日还没念经文呢。”   这些时日,她早晚都养成了习惯,却忘记公主大典已过,夜里不必再守规矩。   赵凰歌说干就干,而萧景辰早在她拿经书的时候,便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她开口之后,成了真。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姑娘喝了酒,声音里的甜软沾染了酒意,几乎要将人溺在其中。   分明念得是清心咒,可是听到萧景辰的耳朵里,却生了几分缱绻。   只不过,缱绻的是她的声音,气得脑子都疼的,却是萧景辰。   “……公主。”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克制住,从她手中夺了经书,忍着将这个小醉鬼丢出去的冲动,沉声道:“别念了。”   纵然是在醉着,赵凰歌也看的真切,他这是生气了。   可她倒是不大明白,自己也没招惹他,怎么好端端的就气了?   “为何不能念?不是国师先前让本宫日日念的么。”   她说到这儿,又了然道:“还是说,国师想念给本宫听?”   眼前姑娘醉眼迷离,端出威严的架势,偏生却又带了不自知的娇气,倒像是撒娇。   可惜,眼前这位却不是凡夫俗子,而是戒了情爱的国师。   若是可以,这两个选择,萧景辰都不选。   他想扔她出去。   可脑子里过了这个想法无数次,最后到底在念经和听她念经之间,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心经他倒背如流,可惜眼前坐了一个赵凰歌,他此时竟只能靠着翻动书页,来念着上面的内容。   那眉眼,却依旧是平和的。   书页被翻动,男人的声音轻缓响起。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从他口中念出,与她的截然不同。   赵凰歌莫名觉得,自己的醉意更重了。   男人在她眼前正襟危坐,神情里满是肃穆,那一瞬间,她仿佛灵台被人牵引着,四下皆空,唯剩下眼前人的声音。   还在指引着她。   她身体像是软的坐不直,索性便趴在了桌案上,歪头听他念经。   直到他念完一遍,才听得赵凰歌轻声问道:“心无挂碍……可人在红尘,哪得真无挂碍?”   萧景辰抿唇,见她神情茫然,内中却又透着委屈,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见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都红了起来。   她分明是在看着他的,萧景辰却觉得,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实处,而是空无一物。   有一瞬间,他从她眸中看到了苍茫与空白。 第103章 今晚月亮真好看   似是身处冰天雪地,白茫茫无颜色,却又让人浑身发冷。   可这不过是个今日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赵凰歌却又开了口。   她说:“今晚月亮真好看。”   她声音含糊,萧景辰没听清楚,但见她眉眼中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到底是有些心软,问道:“公主说什么?”   赵凰歌神情迷离看向他,无声的弯了弯唇,眉眼里的难过却更重了。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国师,你看月亮。”   萧景辰顺着她的指引看去,从这里可见窗外月。   已是二十了,月亮算不得圆,因着今夜有乌云遮挡,甚至连这么点月都看不真切。   可她却看得格外入迷。   “人间的月亮是最好看的,有风的味道,有万物的颜色,还有温度。”   她声音里似是感叹,又带着些虚无缥缈的雾气。   人间真好啊,做了魂魄,才知道活着真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面无表情的,萧景辰却觉得,这句话里藏着她的心事。   然而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偏头看他:“国师,会唱曲么?”   萧景辰一顿,若不是她眼中的情绪,他几乎以为她又要戏弄自己。   “不会。”   他撒了谎,赵凰歌却不以为意。   她轻笑一声,道:“那本宫唱与你听啊。”   赵凰歌原就不是要征求萧景辰的意见,所以在说完这话之后,她自顾开了口。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   褪去了往日里与他针锋相对的锐利,又收起了自己的尖牙利爪,如今看起来,便是一个又乖又软的孩子。   才刚十五呢。   萧景辰捏着经书的手微微一收,才有些心软,却听得她又继续唱。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最后两句唱完,她的眉眼彻底的低沉了下去。   她趴在桌案上,将自己的头都埋了起来。   萧景辰看不到她的模样,只听得她在低低的呢喃:“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话里,潜藏着无助与仓惶。   萧景辰任由她这样趴着,看向她的眉眼也深沉了几分。   她情绪不太对劲,他感觉的出来。   可这些不对劲儿,又让他的情绪也随着压抑了起来。   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了她的命格。   三次测算,他以心头血为祭,却半分天机都没有窥探到。   冥冥之中像有什么在指引自己,又在阻挡自己。   可……   窥探不到她的命格,他却窥探到了些别的。   长公主赵凰歌,与他当有些牵扯。   他才想到这里,却见赵凰歌骤然抬头。   一双眸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扫先前的颓丧,取而代之的则是笑意。   她依旧用那甜软的嗓音去问他:“国师,本宫唱的好听么?”   萧景辰先前所有的打量,便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眼见得对方避开自己的目光敷衍的点头,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本宫也觉得好听。”   她说着,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复又收回了目光,无声自嘲:“乱了朝华岁月,乱不了头顶这一轮明月。今夕何夕,何夕是今夕?”   酒意将退未退,她陷在茫然与清醒之中,既挣脱不出来,又沉沦不进去。   前世今生在酒意的加持之下,仿佛如同一张被撕扯开来的纸,拼凑起来难,却又能窥见半分真相。   她眸中满是深沉,哀伤与自嘲明晃晃。   那一瞬间的眼神,恍惚让萧景辰生了一种错觉——他的心都被人抓住了。   一双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   这感觉太奇怪了,萧景辰骤然起身,面上也露了痕迹:“公主,你该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与赵凰歌共处一室的待着了。   若是清醒着的赵凰歌,必然可以看出萧景辰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涛暗涌,可是现在她醉了。   听得萧景辰的话,她恍惚的点了点头,应道:“是,本宫该休息了。”   她起身的时候,还不忘记将花瓶抱在怀中,站在原地四下环顾,却并未出去,而是转身进了内室。   萧景辰才稳了自己情绪,就见对方直接进了自己的寝房,呼吸一顿,忙的追了上去:“公主,你走错了。”   赵凰歌已然站在了内室,望着这简谱的室内,却又诧异的看向对方:“嗯?”   自喉咙里溢出来的疑问,让萧景辰捏着佛珠的动作加重:“这是贫僧的寝房。”   他试图与她讲道理,却见赵凰歌眯了眯眼,反问道:“国师难道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实在是理直气壮的很,萧景辰一时被她的气势惊到,险些要问一句:公主难道不知,何为脸皮?   可最终,他到底没说出这话来,只是看向刚进门的绵芜:“将公主带走!”   方才有片刻功夫,他竟然莫名的心疼了赵凰歌,对她心怀悲悯。   现下他只想将那点悲悯心摁在地上丢到水里,叫它永不再出现。   绵芜也被这变故惊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取个醒酒汤的功夫,怎么自家公主就已经发展到要睡国师的床了?!   她将小食盒放在桌案上,上前要去拉赵凰歌,谁知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将花瓶放在床上,自己转手就抱上了床柱子:“放肆!你居然让本宫走?该出去的是你才对,本宫要睡了!”   这话说的盛气凌人,可惜那动作却像是个圈地盘的小狗似的。   萧景辰又气又无奈,一旁的绵芜更是目瞪口呆。   她家公主什么时候有过这模样?   这是真喝糊涂了!   “赵、凰、歌,你到底走不走?”   萧景辰的神情满是危险,往日里的端正自持,现在倒是多了些正邪难辨来。   宫灯的光芒洒在他脸上,男人的神情便随着那飘摇的烛火忽明忽暗。   然后,他便听得赵凰歌倒打一耙:“是本宫该问你才对,你到底走不走?不知道本宫要睡了么,居然还盯着看,无耻,无耻!”   她一连两个无耻,终于把萧景辰气得拂袖而去。   只是临走前,对方看着她的眼神,莫名让她觉得脖颈都凉凉的。   ……   萧景辰被气跑了,赵凰歌抱着床柱子不撒手,绵芜劝了半日,到底不敌赵凰歌,只能忍着不安让她在这里睡了。   赵凰歌如愿以偿,可大抵是因着才做了恶,被萧景辰在背地里诅咒了,所以在梦里,她终于不安稳了起来。   她不可控的再次梦到了前世,可这一次,却梦到了她的生辰宴。   那年,她二十五岁,掌权已近十载。   赵杞年为她预备了盛大的寿宴,宴请了文武百官,却将宴会上的舞者,全都换成了娈童。   清一色青葱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我见犹怜,直让满朝文武哗然。   赵凰歌忍着没发作,宴会散了之后,直接将人堵着问他:“人是你找来的?”   赵杞年笑的温和:“姑姑为北越立下汗马功劳,不过几个娈童罢了,若能讨您欢喜,也就不枉费侄儿的一番心思了。”   这话说的戳她心窝子,赵凰歌几乎气红了眼,冷声道:“讨本宫欢喜?赵杞年,你是疯了,还是嫌弃这北越皇室的名声太好,非得糟践了它?!”   这些年,她的名声越发坏了。   分明是为了北越,到现在还没有嫁人,可民间却传她是荒淫败坏,与娈童厮混,才不愿意嫁人的。   甚至民间多有编排,说谁若娶她进门,怕是生十个子嗣都得不了自家一个种。   朝臣对她不满,不敢明着来,可暗地里谁不骂她一句祸乱天下淫乱不堪? 第104章 报应上门了!   赵凰歌对此不在乎,但她没有想到,就连赵杞年……   他也往自己心口里戳刀子。   她气急败坏,赵杞年倒是不气。   非但不气,还能格外平和的反问她:“姑姑若是不喜欢娈童,不如侄儿再给您换一些来,文武状元郎如何?或者世家贵公子?亦或者说,您到现在,还在肖想……国师?”   那句话格外戳心,也让赵凰歌骤然睁开了眸子。   头顶是鸦青色帐子,室内是简约至极的空荡荡,床上倒着一支花瓶,里插一支松柏。   这不是她的房间!   内中陈设布置,赵凰歌半分不陌生,这分明就是萧景辰的房间。   可她,怎么会睡在这里?   因着现实的太过惊骇,反倒让梦里的龌龊都退避三舍。   赵凰歌瞠目结舌,敲了敲自己痛楚至极的脑子,却到底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还是听见动静的绵芜进门伺候,顺便给她解了惑。   ……   待得听完绵芜说了前因后果之后,赵凰歌只觉一道惊雷劈下,把自己整个人都劈的外焦里嫩。   她昨夜,是疯了么?   “嬷嬷,怎么不,拦着我点?”   赵凰歌这话说的艰涩,绵芜回答的面无表情:“拦了,拦不住。”   毕竟,公主昨夜那架势前所未有,仿佛谁让她走,她就要跟谁拼命似的。   赵凰歌前世也喝醉过,可她并不记得自己醉酒之后会是这个德行。   而且,她的酒量一向挺大的,昨夜不过喝了一些果酒,怎么就醉的神志不清了?   赵凰歌目瞪口呆了半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前世里她的酒量好是练出来的。   她武掌兵不是一句空话,前世里,真的曾带着士兵出征。   与那些兵蛋子们相处,性情都被养的豪放了许多,酒量便是在军中练出来的。   可在那之前,她的的确确是一杯倒。   赵凰歌哀叹一声,重新倒回了床上。   可在躺到床上之后,却又再次意识到,这是萧景辰的床。   昨夜,她大刺刺的赶走了萧景辰,就在他的寝房,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宿!   “走,咱们快走。”   赵凰歌只一瞬,便如被狼撵似的,手脚发软的起身就往外走。   绵芜见她这模样,忙的要去扶她,却被赵凰歌推开,胡乱道:“嬷嬷不必管我,咱们快回去!”   她逃命似的想要逃离这里,谁知一出门,再次与萧景辰撞了个正着。   赵凰歌觉得,自己这是遭报应了。   都怪她喝多了不消停,这不是,报应都上门了!   她脸上变幻莫测,萧景辰倒是神色如常。   昨夜的气,早在昨夜便消了,若是事事都记在心头,那怕是萧景辰早被气死了。   这会儿见到赵凰歌,还能一如往常的与她行礼:“公主。”   赵凰歌脸上的笑意都僵硬了几分,讪讪道:“国师,早啊。”   萧景辰淡漠的点头,赵凰歌觉得手脚软的更厉害了。   昨夜她到底没喝醒酒汤,这会儿胃里不住地翻涌着,头昏脑涨想吐,对面还站着一个才欠了债的。   她打了招呼就想走,不妨却被萧景辰叫住。   “国师还有什么事情?”   赵凰歌努力摆出了脸上最温和的笑容,却见萧景辰道:“等着。”   他说完这话,转身进了房中。   再出来时,手上还多了一个花瓶。   赵凰歌一怔,却见萧景辰将花瓶递给了绵芜。   “公主之物,拿走吧。”   赵凰歌更加愣怔了。   萧景辰这是有病吧,给她一个花瓶干什么?   哦,这花瓶里的松柏枝倒是眼熟的很。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见绵芜讪讪的道谢,而萧景辰已然进门去了。   她呐呐的指了指那两扇顷刻间便合上的房门,一头雾水的问绵芜:“他什么意思?”   下一刻,赵凰歌便知道了。   原来,有病的是自己。   绵芜尽量解释的委婉一些,可她却已然意识到,原来昨夜她不止抱着人家床柱子不撒手,说那是她的房间。   她还抱着人家的花瓶誓死不撒手,说那是她的东西!   大抵是被雷劈多了,赵凰歌这一次甚至还能面无表情的点头:“哦,即使如此,那就拿回去吧。”   只是那回去的脚步,却到底带着虚浮。   ……   回去之后,赵凰歌与花瓶上的蝙蝠图案大眼瞪小眼。   这是她誓死不撒手,从国师手中争取来的。   花瓶内插着一支松柏,她恍惚想起,这似乎是当时她让萧景辰摘的?   脑海中的想法乱七八糟的来回过着,最终都定格在了昨夜的荒唐上。   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昨夜到底做了什么,可越是未知,便越让人心慌。   绵芜告诉她的,不过是一部分,据说她还与萧景辰在房中单独相处了一会儿,等到绵芜回来时,她已经抱着人家床柱子不撒手了。   那么,在那之间还发生了什么?   那就只有萧景辰知道了。   赵凰歌是没脸去问的,但越不知道,便架不住越胡思乱想。   最后,她又骤然想起了那个梦。   不知是不是生辰的缘故,亦或者是昨夜睡得地方不对,她梦里竟然将萧景辰与生辰宴融合到了一起。   还有赵杞年的那句。   “肖想国师。”   一想到赵杞年那张长大之后的脸,赵凰歌就忍不住冷笑。   生辰宴的事儿,不是做梦,那是真实发生的。   那时候她就觉得赵杞年有病,如今再次梦见,依然觉得他有病。   他到底是怎么觉得,自己看上了萧景辰的?   “姑姑不肯承认,可做过的事,骗的了旁人,总归骗不了自己。”   赵杞年的话言犹在耳,透过梦里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赵凰歌掐着松柏枝,咬牙将他骂了无数遍。   “心黑手脏的玩意儿,自己满心龌龊,就觉得旁人也龌龊。本宫做什么不肯承认了……”   她话说到这儿,却是骤然一顿。   等等。   她盯着手上掐下来的松柏枝,神情有一瞬间的懵。   她好像,的确、曾经,说过混账话。   那时她十八岁那年了。   彼时朝野上下因着自己这个长公主的干政,格外的看不上。再加上有朝臣们出主意,说她身为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道,且皇帝已经十岁,朝野也稳固,不需要她再指手画脚。   自然,那些人说的比这个委婉多了,可赵凰歌就是从那些折子里面瞧出了他们的戾气。   她身为长公主,一个女子干涉朝政,且手段还十分的凌厉,让他们心生不安了。   所以,他们想将自己拉下去,折断猛虎的双足,掐断雄鹰的翅膀。   赵凰歌岂能让他们如愿?   所以把折子挨个骂了一通,又着人给发了回去。   赵赵凰歌那时与萧景辰的关系尚且算是不错,所以让人发回折子后,还克制着与他商量:“这些人怕是脑子有坑,本宫嫁不嫁人,与他们有什么干系?算计到我头上,这事儿决计没完!”   她抱怨了一通,到底是心里痛快了许多,只是还压着火气,眉眼一转便有了主意,与萧景辰商议:“这些人里没几个安好心的,倒不如借此事再收拾他们一番,正好国库还空着呢,让他们出出血,咱们也好过年。”   北越才稳固下来,到处都是空的,但那些世家们,却是一个个的脑满肥肠。   她正愁没地方想折呢,他们送上门来,总不能怪自己了吧。   萧景辰对她这提议却不甚赞同,只说:“公主做事也该收敛些,戾气深重,当心反噬自己。”   他本是好意,赵凰歌却正在气头上,一时冷笑问他:“国师说本宫戾气深重,怎么不看他们戾气更重?怎么,国师是偏向他们不成?” 第105章 她当年,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萧景辰仿佛永远也没有脾气,见她这模样,还能如实道:“公主做事,的确太过猖狂。”   这话说的太戳心,原本赵凰歌心里就不舒服,这会儿听他这么说,难免多想,顿了顿,质问道:“怎么,国师也觉得,本宫应该让权,去规规矩矩的嫁人,从此锁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   是不是他也觉得,自己掌权是干政?   萧景辰见她怒意十足,却只道:“原本,是该如此。”   他其实还有后话的,可当时的赵凰歌已然被激怒,气极反笑,心里却又格外悲凉:“国师果然与他们一路的。”   虽说寻常时候她与萧景辰的政见并不怎么合,他行事更稳妥,她行事却剑走偏锋,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并不少。   可到底都是为了北越,所以赵凰歌能忍便忍,不能忍,骂完他之后再忍。   但这一次她原本就被气糊涂了,现下再听萧景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   她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倒是让萧景辰没说出口的话被憋了回去。   赵凰歌是直接走回去的,一路被冷风吹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的很。   说来也巧了,她回去之后,萧家的老匹夫正等着她呢,说是给她送花名册,又言辞恳切,言明公主年岁到了,该嫁人了。   上面皆是世家公子们,选秀似的被摆在她的面前。   只差摁着她的头,让她去嫁人了。   这人火上浇油,赵凰歌彻底便炸了。   而她炸了之后,曾说了一句话:“这般庸脂俗粉,叫本宫如何看的上眼?”   若是那老头子就此罢休倒也罢了,可偏生那人不长眼,还问她:“公主觉得,什么算是呢个看上眼的?”   她才被萧景辰气到,眼前这老东西按着辈分,得喊萧景辰一声大侄子,虽说萧景辰出家之后,对萧家再无什么关联,可亲人就是亲人。   因此面对萧家的家主,赵凰歌说话也失了分寸:“弱水三千,不敌国师半分美貌。萧大人要真有心,不如劝国师还俗,从了本公主。本公主,一定嫁!”   她这话是在气头上,说完就忘了。   反倒是萧家那个老东西据说被气得三天没吃饭,之后又战战兢兢的怕她真的让萧景辰还俗,好一段时间没敢往她眼前凑。   赵凰歌解了气,见无人再提,便将这事儿翻篇了。   她没有想到过,这话会被传到赵杞年的耳朵里。   前世她没有反应过来,可今生大抵与萧景辰接触太多了,昨夜还在他的房中强行宿了一宿,现在,倒是全都想起来了。   这一段荒唐的往事,让赵凰歌神情恍惚,良久都没有回过神儿来。   她当年,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什么便宜不好占,非得占萧景辰的?!   怪不得前世里,每次她与萧景辰共处一室,赵杞年的神情都不大对劲儿呢。   合着,这是怕她真的对萧景辰下手?   赵凰歌越想越气,前世今生的荒唐事儿全凑到了一块。   前世倒还罢了,总归那时候的萧景辰不会真的让自己再难堪一次,可是今生……   昨夜她得罪的那个人,还在不远处的房中呢。   赵凰歌哀叹了一声,又掐了一把松柏枝,毅然决然的下定了主意。   她得走。   “嬷嬷,收拾东西!”   前世的事情疑云重重,赵凰歌原本想着留在这里探查真相的,谁知天不从人愿,自己喝多了办下这没皮没脸的事儿,至少这短暂的时日里,赵凰歌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总归今生时候还早,她想要知道真相,也不急在这一时。   藏经阁就在那里,她只要想,还是找得到机会进来的。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   她要脸。   赵凰歌急匆匆的让人收拾了东西,说走就走。   只可惜,她却没能走的成。   才出了门,便见萧景辰走进院子:“公主。”   赵凰歌一时有些心虚,更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他来找自己算账的?   她才想到这儿,便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躲开这人。   脸上却还带着勉强维持的笑:“国师怎么来了?”   对方声音里的不欢迎十分明显,萧景辰却中看出她的心虚来。   他心中嘲讽,这人竟然也有会心虚的时候,可真是奇闻。   不过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公主这是要走?”   赵凰歌闻言,越发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似的,强撑着道:“嗯,大典已过,本宫也该回栖梧宫了。”   只是不想,她才说了这话,便听得萧景辰道:“公主不必着急,暂且留在这里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萧景辰让她留在这儿,干什么?   她打量着萧景辰,对方便大大方方的给她看。   “公主命格不定,所以从明日起,需的随贫僧念经。”   萧景辰说这话时,眉心也有一分微不可查的阴郁。   若是有可能的话,他其实是想远离赵凰歌的。   可是,她的命格,却又让他疑窦丛生。   像是有什么在阻止自己测算她的命格,但萧景辰又莫名觉得,那手法十分熟悉。   那是一种不受操控的不安,让萧景辰莫名有些燥。   更何况,还有那隐约的指向,也让他有些沉郁。   为何他的心头血,与她的命数盘会融合?   他与她非亲非故,偏生与赵凰歌的可以相融,那种融为一体的窒息感,让他有一种自己被困在其中的错觉。   他得知道真相。   然后,才能解决了麻烦。   赵凰歌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萧景辰的眼里已经成了麻烦。   但对方的话,却让她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虞来。   不知怎的,分明萧景辰的神情格外平静,可那一瞬间,她却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人不安好心。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名为危险的东西,让赵凰歌下意识想要远离。   况且,还有昨夜的事儿。   若是没有这件事儿,赵凰歌必然得在心里大笑三声,庆祝自己想什么来什么。   毕竟,她才打算在东皇宫住下去找真相,萧景辰就自己送上门了。   可是有了昨夜之事,赵凰歌一颗心里兵荒马乱的,现下只想远离对方一段时间,先理清楚了过往再说。   重生头一夜,她便险些杀了萧景辰。   而这一次,她得想清楚了再行动。   所以这会儿,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却只是反问道:“若是本宫不呢?”   不同于方才的心虚,这会儿的赵凰歌,又莫名有些理直气壮了起来。   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来昨夜她的模样,抿了抿唇,才道:“随贫僧念经,可静心。”   让她随着自己念经,于她也有好处。   毕竟,那样哀伤到极致的神情,说明她心结深重。   萧景辰原是一番好意,谁知这点好意,落在赵凰歌的眼里,便让她忍不住磨了磨牙。   这人,说谁心不静呢?   眼里话里都没安半分好心,这会儿还明着挤兑她?   赵凰歌眯了眯眼,嗤笑道:“依本宫看,该静心的是国师才是,东皇宫我住不惯,就不在这儿奉陪了。”   她说完这话,又吩咐绵芜她们快点收拾东西,却不妨萧景辰再次开口:“晚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神情平和:“圣上已经准允。”   听得这话,赵凰歌骤然瞪大眸子,问道:“你说什么?”   他已经跟皇兄说过了?   萧景辰没有说谎。   他的确跟皇帝说过了,且摆明了厉害关系。   原本因着赵凰歌的命格测不出来,前程似在云里雾里,皇帝就有些焦灼。   因此听得萧景辰说让她随着念经的话之后,想也不想的便同意了。 第106章 萧景辰送的生辰礼   不止如此,皇帝还格外叮嘱了萧景辰:“只管让她在东皇宫住着,若能让她命格清晰,朕就放心了。”   皇帝连期限都没有问,就这么同意了,可即便是如此,萧景辰也没打算让对方住太久。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怕麻烦。   这会儿萧景辰搬出了皇帝,赵凰歌一时有些咬牙,冷笑道:“国师倒是厉害,知道一物降一物。”   萧景辰这个死秃驴倒是好算计,这是知道自己不会同意,所以先拿皇兄来压制自己呢?   她心里生了逆反心理,却不妨萧景辰淡漠的还击:“不如公主。”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捏紧了袖口。   她因着昨夜事情而生出的心虚,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且与此同时,她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被梦境困扰都是多余的。   像萧景辰这么心黑手黑又嘴毒的人,前世真的能做出来牺牲自己救她的事情?   萧景辰并不知她怎么想,他将话带到了,也不与她多言,只留下一句:“公主明日记得早起来念经。”   转身便走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大想与赵凰歌多接触。   这一点上,二人倒是难得的观点一致。   眼见得对方就这么走了,赵凰歌一时咬牙,才想说什么,便见萧景辰又站住脚步。   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冲着门外点了点,道:“还有一事。”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姑娘从门外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萧景辰那一句:“生辰礼。”   赵凰歌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却是骤然瞪大了眸子。   门外走进来一个姑娘,模样虚弱,神情里却满是激动:“主子!”   是桑枝。   赵凰歌忙的迎了上去,便见桑枝踉跄着跪在了她面前,脸上满是惭愧:“属下给您丢脸了,请主子责罚。”   见状,赵凰歌一把将人扶起来,感受到她脉象的虚弱后,又吩咐一旁的锦心:“快去传院判来。”   说着,又见桑枝双手冰冷,因道:“随本宫回房去。”   她说话的时候,一面看了一眼萧景辰,却见对方已经走远了。   这会儿功夫,赵凰歌也没心思理会萧景辰,先拉着桑枝回房,又问她事情原委。   桑枝满脸愧色,如实道:“那夜属下无能,非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人给抓住,之后属下受了伤,这些时日一直被软禁。今日一早,却又突然被放了。”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找机会逃跑,可惜那人实在是太过机警,二人不知过了多少回合,竟没让她抓住半分机会。   可今日,却被突如其来的放了,实在是让桑枝大感意外。   一同觉得意外的,还有赵凰歌。   她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他有这么好心?”   先前的时候,分明自己屡次讨要,萧景辰都不肯给人。且她派出去的人,都被萧景辰给甩开了。   怎么这会儿功夫,反倒有好心将人给放了?   赵凰歌心中狐疑,但是桑枝在眼前,她便又暂且将这疑问甩开,关切的问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可有受伤?”   这事儿瞒不过赵凰歌,桑枝见她担心自己,又有些赧然,摇头道:“多谢主子关心,属下受了些轻伤,不要紧的。”   况且,那人比她伤的还重呢,算起来她不吃亏。   赵凰歌倒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眼见得院判来了,着人给桑枝看了诊,知道她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之后,这才微微的放下了心。   待得院判走了,桑枝这才压低声音回禀:“主子,看押属下那人功夫了得,且他功夫修炼,不似北越,倒像是旁门左道。”   她说不上来那人的功夫出处,但可以肯定的是,与北越干系不大。   这话一出,赵凰歌眯了眯眼,拧眉道:“你确定?”   桑枝点头,又道:“还有些事,属下从那人嘴里,套出来一些话……”   待得桑枝说完之后,赵凰歌沉吟良久。   按着她的说法,萧景辰此人身为国师,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更有甚者,这些人的由来都有些背景。   他想做什么?   赵凰歌心生疑惑,又见桑枝脸色不大好,因先嘱咐道:“这些事情暂且搁置一边,你既是回来了,就好生将养着。此番让你受了委屈,这笔账本宫记下了,必然帮你清算。”   闻言,桑枝笑着谢恩,又轻声道:“您放心,属下已经报仇了。”   想到那人临走前不可置信的模样,桑枝又莫名生了几分得意。   难得偷袭成功一次,可惜她已经要回来,不能从对方口中得知更多消息了。   见桑枝这模样,赵凰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过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所以赵凰歌并未多问,只让她下去休息。   待得人走后,她则是捏了捏眉心,蹙眉思索桑枝的话。   萧景辰手里有人,这事儿赵凰歌不奇怪,可这些人里涉及到了北越之外的人,这便很值得商榷了。   前世她到底是冤枉了对方,还是他的确背叛了北越?   赵凰歌微不可查的呼出一口浊气来,现下看来,留在东皇宫,倒也并非全然是坏处。   至少,她可以先弄清楚,她于梦境中看到的一幕,到底是不是自己死后所见。   还有她的重生,究竟是不是萧景辰以命所换!   心中谜团太多,赵凰歌置身其中,只觉一团乱麻。   她试图放空思绪,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先前萧景辰走之前,似乎说过什么话。   她看向一旁的绵芜,蹙眉问道:“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那会儿她见到桑枝,倒是将萧景辰的话给忽略了。   听得她询问,绵芜斟酌着回道:“国师说,生辰礼。”   赵凰歌先是一愣,道:“本宫何时要他的生辰礼了?”   可话音未落,她却又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将桑枝还给自己,就是他给的礼物。   “这个死秃驴,倒真会慷他人之慨!”   桑枝本来就是她的人,这分明叫做物归原主才对。   她才想到这儿,却又意识到一件事,神情都变了变。   见她这模样,绵芜关切的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没事,本宫没事儿。”   她总不能说,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昨夜的零碎片段吧。   记忆里,她颇为无赖的伸出手,冲着他喊:“本宫生辰。”   她喝多了冲谁不好,竟然冲着萧景辰耍酒疯,还管他要礼物?   真是疯了!   赵凰歌面有菜色,在心里不知将自己骂了多少遍,一面呐呐道:“贪杯害我贪杯害我。”   下次再也不喝酒了,就算是要喝酒,也得远离了萧景辰。   否则再来一次撒酒疯,她非得尴尬到一头撞死不可。   赵凰歌这模样,绵芜哪里看不明白,当下便也不再打扰她,只让她在房中慢慢消化。   得了独处的空间,赵凰歌便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面皮上红晕未褪,全是气出来的。   不过赵凰歌并未一个人待多久。   她才在桌案上趴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复之后,便听得锦心又在外面敲门:“公主,王公公来了。”   听得王顺前来,赵凰歌顿时坐直了身体,道:“进来吧。”   知道对方来,她便猜到了几分,所以听得王顺说是皇帝请她,她也没多言,换了衣服后,便随着人去了。   皇帝才见了一波朝臣,这会儿正在乾元宫的书房内,见她前来,神情里满是温和:“阿阮来了。”   赵凰歌行了礼,这才笑吟吟的问道:“兄长找我?” 第107章 她竟然怀疑兄长?   若说昨夜她尚且有几分失落的话,那么今日,那些失落早已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见皇帝的脸色不好,关心的问道:“可是谁惹到兄长了?”   闻言,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都是些鸡零狗碎罢了,不值得一提。”   他说着,又朝着赵凰歌招了招手:“今日叫你过来,倒是的确有事儿与你商量。”   皇帝用了商量的词儿,赵凰歌却是猜到了几分。   “可是要我在东皇宫受戒?”   这话一出,皇帝先诧异了一瞬,复又笑道:“国师都与你说了?”   见赵凰歌点头,皇帝复又叹了口气,道:“阿阮,兄长知道此番委屈你了,只是你命数盘上前程未定,朕有些担心。”   他的神情里满是担忧,赵凰歌心头一软:“阿阮知道,兄长放心,我随他念经便是了。”   其实,在昨日赵显垣为她定命格的那一瞬,赵凰歌是有些难过的。   那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日后朝野的评价。可此时面对赵显垣的怜爱,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这是赵显垣待她的疼爱之心,难道她真的能辜负了不成?   只是,她到底还想试一试。   “兄长,阿阮能不能不去东皇宫?”   小姑娘眼里带着可怜巴巴,皇帝眸光温和,话里却是坚定:“阿阮乖,莫要任性。”   他这话,让赵凰歌心头一沉。   萧景辰的地位,果然很高。   哪怕她与对方几乎见面就掐,且还势同水火,可皇帝依旧让她住过去。   这里面,自然是待她的真心,可这真心里,难道就一丝一毫的假都不曾掺进去么?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就骤然收住了念头。   与此同时,心中又生了愧疚,她竟然怀疑兄长?   念及此,赵凰歌忙的克制住心头的阴暗,又佯装轻松道:“兄长让去,我去便是了。只不过,这次我应当会在东皇宫住一段时日了,兄长不介意我祸害东皇宫就好。”   她谁都可以怀疑,却唯独不可以怀疑赵显垣。   这是将她养大的亲哥哥,更是疼她到骨子里的兄长。   长兄如父,父皇死后,若不是兄长,她如何能这般自在?   赵凰歌压下心里的阴暗想法,神情里满是狡黠。   至少,赵显垣是没看出来,她狡黠之下潜藏着什么。   此刻见赵凰歌满眼都写着要算计人的模样,赵显垣摇了摇头,纵容道:“不可太过胡来。”   这话,便是准了。   闻言,赵凰歌嘿然一笑,道:“兄长放心,阿阮有分寸呢。”   萧景辰这人,向来事事都有目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让自己住在那里。   她心里不大舒坦,又觉得萧景辰没安好心,让她继续住下去自然可以,萧景辰却别想安生!   赵凰歌心里打着小算盘,再看赵显垣眼中的纵容,那一瞬间的怀疑到底是尽数散了。   她说有分寸,那就是有分寸的胡来。   赵显垣哪里看不懂,却并没有戳破,只温和道:“阿阮高兴便好。”   赵凰歌知道此事定下,便也不再多想,陪着赵显垣说了一会儿话,见对方神情里的倦怠,便起身要告退了。   只是走之前,却又顿住脚步,状似无意的问道:“兄长先前不是说,过了生辰有话与我说么,是什么?”   她这话一出,却见赵显垣先拧眉想了一瞬,方才轻笑道:“朕这些时日忙糊涂了,待想起来后,再与你说,可好?”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一时不知是吃惊更多,还是安心更多。   不过心里,到底是暂且松了一口气。   因此她行礼笑道:“那兄长先忙着,有事儿您便着人唤我。”   赵显垣温声应了,她便退了出去。   待得出门口,她并未立刻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这巍峨的宫殿,神情里有些悲喜难辨。   前世里,她生辰的第二日,赵显垣便将她给叫了过来,言明要她自此之后上朝参政。   可因着萧景辰口中的箴言,她参政之路可谓是困难重重,是赵显垣一步步的将她推上去的。   他教授她为君之道,教她如何与朝臣周旋。   是他将她教导成了一个合格的执政者,然后……   身销魂灭。   今生重来,赵凰歌早因前世种种,而凉透了一颗心。   可是再次面对兄长时,她却心知肚明,哪怕这一颗心凉透了,哪怕她在心里纠结难过,可她依旧愿意再赴汤蹈火一次。   说来悲哀,却是她的命。   身为北越长公主,身为赵家子嗣,她不会推脱责任,只是这一次,她也不会再由着赵杞年胡来便是了。   但她没有想到,赵显垣却没有提及此事。   北越眼下就是一个烂摊子,她不得不扛这个责任。   只要兄长提及,她便会再次接起来。   但兄长,他却迟疑了。   他为何迟疑?   赵凰歌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只是她却不知,自己前脚刚走,王顺后脚便进了房中。   “皇上。”   见他前来,皇帝睁眼问道:“她走了?”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里满是倦怠,眼中的郁色浓烈的化不开。   王顺点头应了,轻声道:“老奴瞧着,公主的表情不大好,似乎有些难过。”   闻言,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她一向如此,小孩子心性罢了。”   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先前赵凰歌与他讨论政事的模样犹在眼前,这样的她,当真只是小孩子心性么?   良久,才听得皇帝道:“你去给国师提个醒,就说长公主年幼,让他凡事多担待。”   得了皇帝这话,王顺应声去了,皇帝则是神情未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起身,自多宝阁内取下一个檀木盒子来,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手钏。   若此时赵凰歌在,必然可以认出来,这一串手钏,便是前世她生辰当日,皇兄所赠之物!   ……   赵凰歌说要报复萧景辰,并不只是嘴上说说。   她自乾元宫回去之后,先回了一趟栖梧宫,待得再回东皇宫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三辆马车。   那架势,几乎要将整个栖梧宫都给搬过来似的。   萧景辰在房中参禅之时,便听得外面噼里啪啦叮叮咣咣不断的响,饶是他心性坚定,也被这外物所侵扰到了。   等他起身出门时,却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院外还站着一个眉眼明艳的少女,正在指挥人:“就栽种在此吧。”   似乎感受到身后有人注视自己,赵凰歌回头,却是笑的张扬:“可是扰到国师了?”   萧景辰深吸几口气,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着外面这阵仗,问道:“公主这是打算拆了我东皇宫?”   且不说这满地扔着的工具等物,单说地上已然被挖了个两个半人高的坑,再看赵凰歌的笑,萧景辰都觉得刺眼至极。   偏生这少女半分都没感觉到对方的嫌弃,闻言还格外好心的给他解释:“此番要多在东皇宫叨扰国师几日,所以本宫想着,便将这里重新布置一番。国师不会介意吧?”   闻言,萧景辰抿了抿唇,沉声问道:“贫僧记得,公主院中已经被布置过了。”   他强压着,才没说出来“祸害”两个字。   可赵凰歌却对他克制的怒意半分不察,笑吟吟的回道:“所以才来布置国师这里啊,毕竟,本宫之后日日要来这里参禅打坐呢。”   眼前姑娘笑的张牙舞爪,萧景辰突然觉得,他想要犯戒了。   不恶口不杀生!   不恶口不杀生……   不恶口不杀生。   他一连在心中念了三遍,方才克制住了心中的恶意,只是眉眼中依旧冷冽:“公主自便。” 第108章 萧景辰,给本宫等着!   说完这话,萧景辰转身进了院子。   还将那两扇原本开着的房门,直接给合上了。   赵凰歌看着牢牢合并的大门,不知想到什么,却是挑眉一笑:“继续。”   她在院外折腾了整整一下午,直到黄昏时分方才消停。   萧景辰才得喘了口气儿,便见赵凰歌又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美其名曰:“念经。”   小姑娘念经的时候声音软糯,瞧着规规矩矩的,可惜萧景辰看在眼里,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味儿。   他忍着将人丢出去的冲动,漠然道:“公主抄写便可。”   让她这么念下去,简直是侮辱了经文!   赵凰歌不以为意,抄写便抄写。   萧景辰起先还觉得这安静下来,终于可以让自己缓一口气了。   可很快他便发现,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她抄写经书的时候,并不是脊背挺直跪坐好的,而是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且抄写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墨汁撒的砚台及四周都是。   末了,还能将毛笔划过尾指,留下一道明显而短促的痕迹。   萧景辰手中的经书,骤然被他捏皱了。   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相较于萧景辰的愤怒,赵凰歌倒是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她一扫先前的郁色,经书也抄写的越发愉快。   不过赵凰歌也只是这么胡来了一会儿,写了不过片刻,姿态便格外认真了起来。   小姑娘的脊背几乎是不自觉的挺直,纸上留下了娟秀整洁的字样,就连那眉眼也肃穆了。   萧景辰抬眼看她,却见她面容冷肃,神情里虽不算是全然的虔诚,却也格外的端正。   他那些因她胡来而起的火气,却是瞬间烟消云散。   门窗敞开着,秋日的风吹进来,佛香与树木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间或还有花香袭来。   那是赵凰歌下午着人才移植过来的桂花树。   味道不算浓烈,随风裹挟进来,却又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萧景辰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和下来,这位长公主寻常时候瞧着张牙舞爪的,可是如今这般安静之后,却又让人觉得心中沉静。   只是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她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国师这般看本宫,可是瞧着本宫生的好看?”   她一开口,便又是格外欠揍的模样了。   萧景辰呼吸一顿,便对上了赵凰歌戏谑的眸子。   少女笑的放肆,让萧景辰的神情也沉了下去:“公主,安心抄经。”   他那一瞬间的感觉果然是错觉,狼崽子安静了也是狼崽子,一抬眼就还是张牙舞爪的模样。   闻言,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咬了咬手中的狼毫笔,一面漫不经心的笑:“国师,本宫也想安心抄经,奈何我美色惑人,引国师屡屡看我,本宫心定不下来呐。”   这话说得格外讨打,萧景辰一瞬间捏紧了佛珠。   他一时不知该先反驳她并非美色惑人的好,还是先反驳自己没有屡屡看她的好。   最后,只能眉眼冷凝道:“抄经。”   声音里带着冷,可赵凰歌却品出了对方的心虚来。   嘁,秃驴。   赵凰歌在心中腹诽,还不忘一面气他:“国师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况且本宫生的又好看,你想看也是正常的。本宫又不曾怪你,国师安心看便是。”   她说这话时,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刻上“宽宏大度”四个字。   而萧景辰,也终于忍不住,反问了她一句:“公主可知,脸为何物?”   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这么没脸没皮,半点都不知矜持自谦为何物的?   还有……   什么叫,他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如何与那个词沾边了。   况且,出家人早已断情弃爱,他何时又有过那些念头!   萧景辰气得头脑嗡嗡响,想要与她辩驳,又觉得这话实在是耻于说出口。   反倒是赵凰歌听得他这话,挑了挑眉,眉眼轻佻的笑:“知道啊。”   她点了点自己的脸,又道:“就是国师方才所看之物。”   萧景辰彻底怒了。   他霍然起身,站在原地紧紧地抿着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半句话都没出口,起身拂袖而去。   一天里,能惹得萧景辰气急败坏好几次,赵凰歌觉得,这偌大的北越,大抵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当事人表示,就是开心。   非常开心。   ……   开开心心的赵凰歌,当夜睡了一个好觉。   她在萧景辰房中待到戌时末,直到自己走了,萧景辰也没回来。   偌大的房中归她一个人,没有人碍眼,她便规规矩矩的抄经。   等到走之前,则是将抄写好的经书都留了下来。   东皇宫里的小厨房被她给占用了,回去时饭菜便温在锅里,预备着她随时吃。   赵凰歌才出了气,又吃的愉快,夜里睡的时候,便格外踏实。   如果,她没有被叫醒的话。   外间一片墨色的暗沉,四周安静的几乎死寂,唯有那敲门声不绝于耳。   赵凰歌才沉溺在美梦之中,听到那声音,烦躁的翻了个身。   可那敲门声却非但没有断,反而依旧在不急不缓的敲。   “叩、叩、叩。”   声音格外有节奏,赵凰歌恍惚之间,觉得那声音敲的不是门,而是她的脑袋!   她骤然坐起身,沉声道:“谁在外面?”   这声音,不应当是她的丫鬟,若无要事,她们谁也不敢这般。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外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贫僧。”   赵凰歌磨了磨牙,敲了敲有些发疼的脑袋,一把掀开了被褥,起身走到门口。   而后,那雕花木门便被人从里面强力的打开,露出少女焦躁的眉眼来:“你来做什么?”   他身后是漆黑的夜色,天上无星无月,唯有回廊下的两盏宫灯,随着夜风吹动飘摇,也将男人的眉眼映照的格外柔和。   可惜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欠揍。   他说:“唤公主起床早课。”   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面,一时失言。   好半日才道:“这会儿才什么时候?”   天还没亮呢,就让她去跟他早课,他疯了吗!   事实证明,萧景辰没疯。   他只是很淡漠的提醒她:“四更天了,公主如此暴躁,正适合随贫僧早课,可清心净欲。”   男人说完这话,也不再看她,而是转身便朝外走去。   不过临走前,还给她留下一句:“一刻钟后早课,望公主切勿迟到。”   直到人走了,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方才就应该把绣花鞋脱下来,扔他脸上!   这个秃驴!!   一旁的锦心到现在才敢出声,悄声提醒她:“公主,您快回房去吧,夜风大。”   赵凰歌眯了眯眼,转身进了房中,却是咬牙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喊本宫?”   若是有人在她床前唤她,赵凰歌兴许还没这么大火气。   可萧景辰却是不疾不徐的敲她的房门,那声音简直如要了她命一般!   锦心从未见过赵凰歌有这般暴躁的模样,一面惊诧国师的威力,一面又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实在不是奴婢不唤您,是国师拦着不准。”   说来,锦心也十分为难,她夜里的时候当值,正昏昏欲睡的时候,被萧景辰喊醒,只说过来请公主早课。   可国师却不准自己进门叫醒公主,而是坚持要自己敲门。   锦心有意要进去,又被人拦着,只能焦灼的看着国师“作死”。   然而现在看来,国师倒是没死,可自家公主却是要气死了。   赵凰歌听得她说完来龙去脉,却是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萧景辰,给本宫等着!” 第109章 国师,体谅些吧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人分明是报复自己呢。   她还就不认输!   ……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赵凰歌便彻底的跟萧景辰杠上了。   她知道萧景辰的雷点是什么,便可劲儿的踩在他雷点上反复横跳。   至于萧景辰,则是冷眼看着她挑战自己底线,而后再在早晚课上还击她。   两个人你来我往,让这偌大的东皇宫内,一时有些人心惶惶。   毕竟,一个人高冷的长公主,一个是禁欲的国师,可现在两个人竟然斗起法来,引得谁都消停不得。   锦心倒是为此十分担心,还曾经私下询问绵芜:“奴婢劝了公主几次,可她不听,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怕是对公主影响不好。”   绵芜却半分不担心,只道:“安心,都是些无伤大雅的。”   她瞧的出来,赵凰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怒气冲冲,可实际上,都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否则,便不是现下这模样了。   既是公主想玩,由着她去便是,反正又不能掀了天去。   绵芜猜的不错,赵凰歌的确没有掀了天,只不过,她差点拆了萧景辰的东皇宫是真的。   往日里的东皇宫,内中冷清且庄严,凡是前来之人,无不谨言慎行,连声音都压到最低,仿佛声音大一点都是对满天神佛的不敬。   可如今这东皇宫内,却可用一个词来形容:鸡飞狗跳。   啊不,是鸽飞狗跳。   赵凰歌不知从哪儿着人领了一只小狗崽回来,才不过一个多月,矮矮胖胖的一个小圆球似的,浑身雪白,生的也好看。   可惜这么好看的狗,最大的爱好,便是追鸽子汪汪叫。   东皇宫里的鸽子们,原先最大的烦恼,便是撒吃食的时候互相争抢。   可那么点细微末节的烦恼,也在东皇宫的沙弥增加了谷物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它们困而眠,醒而走,连翅膀都懒得用,一个个生的圆滚滚胖嘟嘟,轻松自在,日子惬意的很。   可自从赵凰歌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鸽子们又被做成鸽子汤的危险,现下,还多了一条追着它们撵的狗。   许久不用的翅膀派上了用场,连走带飞的,在这寺院里好不热闹。   且……   鸟类都是直肠子。   边走边飞,边不顾场合的……留下印记。   在萧景辰的经书再次被污染之后,他终于怒了。   可惜,他的怒火,却在质问赵凰歌的时候,毫不起作用。   至少,见萧景辰为此头疼至极的模样,赵凰歌则是理直气壮的反问:“国师,出家人不是戒骄戒躁么,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鸽子粪罢了,您擦一擦不就好了么,这好歹是您这东皇宫的鸽子不是。”   萧景辰被她这一番歪理气得目光沉沉,只道:“贫僧说的是狗。”   若不是那狗撵着鸽子到处乱窜,怎么会闹出这种事儿?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的乐不可支。   待得笑够了,她才勉强诚恳道:“是您说的,佛家普度众生,难不成狗就不算众生了么?国师,体谅些吧。”   她这话,引得萧景辰神情莫测。   而后,在赵凰歌得意的笑声中,淡漠道:“公主先前,也与贫僧说过这话。”   萧景辰话中的意思,赵凰歌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还有些纳闷,她说过什么?   可后来,她却是灵光乍现,想了起来。   她似乎、曾经、问过萧景辰:不是说佛度众生么?本宫,也算的众生。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纵然这两句话没什么关联,可她却骤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萧景辰这是在骂她,跟狗同类?!   她顿时磨牙,声音里的笑也淬了冰碴子:“芸芸众生,三界六道,都为佛之庇佑。国师,亦如是。”   说她是狗,她还没说他是禽兽呢!   这个混账秃驴!   萧景辰神情淡漠,嘴上倒是半分不吃亏:“公主亦然。”   二人你来我往,谁嘴上都没讨的便宜,可最终,还是赵凰歌略胜一筹。   因为……   她给那狗改了个名字。   叫,明京。   日为明。   日京为景。   而明京,便是景字拆开。   萧景辰起初听到这名字时,脸色都暗了下来。   尤其赵凰歌还在他面前叫:“明京,来本宫这里。”   待得抱了那小白狗崽子之后,还要在他眼前嘚瑟:“国师看,本宫这狗可爱么?”   可不可爱,萧景辰暂且不予置评。   但,若不是佛家戒杀生,他倒是很想将这狗做成了锅子,一股脑给赵凰歌倒进肚子里去!   ……   赵凰歌在这东皇宫里作妖作的及其快乐,日日除了招惹萧景辰之外,便是去逗小明京。   狗崽取了萧景辰的名字,可性情却比萧景辰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玩了几日这狗崽子,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它。   毕竟,萧景辰那秃驴,可没有明京讨喜。   念及此,赵凰歌便给它又换了个正经的名字,这一次倒是格外认真的取,唤做:玉白。   雪玉一样的白,生的如是,性情亦如是。   萧景辰听到她给狗换名字的时候,起初还愣怔了一下,待得意识到对方这是打算不以此取乐,到底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孩子性情,阴晴不定的,总归是闹过这一阵了。   他才想到这儿,便见外面进来一人,而赵凰歌在看到那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收敛了干干净净。   那人,应当来东皇宫许多次了,萧景辰曾着人查过他,却查不出这人任何消息。   他无声捏着佛珠,却并未在院门口站太久,而是转身走进了房中。   赵凰歌并不知萧景辰看到了人,在看到来人时,将怀中的玉白放了下来,当先进了房间。   下一刻,便见朝元跟了进来:“主子。”   “出什么事儿了?”   朝元脸上的阴郁,赵凰歌看的真真切切,自然也清楚,必然是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在听得她询问之后,便见朝元压低了声音,回禀道:“何荣远死了。”   何荣远在狱中自杀,死之前将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了下来。   包括私兵一案,与吕昭和的案子。   赵凰歌骤然捏紧了桌案,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本宫不是着你们盯着么,怎么先前半分动静都没有?”   她话虽然是在问朝元,可神情却已然难看下来,显然想到了什么关节。   其实不止是龙虎司,就连朝野上下,事先也都没有半分征兆。   朝元的回答,也与她想的一样:“这几日,皇上下令三司会审,要严查慕容忠与私兵一案,可是他一口咬定是为栽赃,再加上慕容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事情便僵持了下来。”   便是这样的僵持中,何荣远却突然死了。   “说来奇怪,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盯着三司,可不管是刑部也好,五城兵马司也罢,甚至就连枢密院,都不曾有什么异常。但何荣远就是死了。”   他不但死了,且还留下了一封血书,何荣远撕破了自己的衣服,以鲜血写就。   赵凰歌只觉得一颗心都随着沉了下去。   慕容家……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慕容家!   可是,如今证据皆在,慕容家想要以一个何荣远抵罪,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   念及此,赵凰歌沉声道:“朝中可有动向?”   闻言,朝元摇了摇头,道:“枢密院里压了诸多奏折,今日一早,也有好几个大臣去了宫里,但是,皇上现下没有见任何人。”   赵凰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   皇兄这是在等呢。   她眉心蹙着,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本宫知道了,我……”   谁知她才说完这话,便见绵芜在外面敲了敲门。   赵凰歌应了一声进,问道:“嬷嬷,怎么了?”   绵芜神情带着冷肃,恭声道:“公主,长乐公主进宫了。” 第110章 小姑姑,入座吧   长乐公主,当今皇帝赵显垣的亲姑姑,当年他登基的时候,慕容家没少出力。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四大世家里面,慕容家为宠臣的缘由之一。   长乐公主年近七十,因着岁数大了,这些年几乎不怎么出家门,她喜好清净,据说在家中吃斋念佛。自家小辈儿们尚且难以见到,更遑论说外人了。   逢年过节时,皇帝也会派人过去送礼,一年到头来,几乎也见不得一次面。   而今日,她却罕见的进了宫。   皇帝自然知道她是因何而来。   王顺过来回禀时,皇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神情一时有些变幻莫测。   良久,他才收起眼中的阴郁,道:“将人请进来吧。”   待得长乐公主进门时,看到的便是皇帝满脸谦和:“小姑姑若是有事,只管着人传一声便是,怎的还劳动您亲自前来了?”   他的神情里挑不出毛病来,一面上前搀扶她,一面让人端茶递水。   长乐公主却并未由着他的动作坐下,而是松开皇帝的手,端庄的行礼:“皇上。”   她是长辈,原是无需行礼的。   可今日这一礼,却是别有缘由,更让皇帝神情一顿。   “小姑姑,这是以什么身份,给朕行礼啊?”   以皇族公主的身份,自是不用。   可若是以慕容家老太君的身份,那不管多高的辈分,君便是君,臣便是臣。   长乐公主自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叹了口气,满脸怒其不争:“慕容家此番愧对皇帝,特来告罪。”   见状,皇帝的神情便冷淡了下来:“小姑姑,入座吧。”   他虽依旧喊她小姑姑,长乐公主心里却沉了下来。   见皇帝回了位置上坐下,长乐公主顿了顿,直白道:“慕容忠是个混不吝的,在外闯出塌天祸事,皆因本宫教导无妨。如今事情已出,本宫不求别的,只求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她说到这儿,又从袖中拿出一个令牌来,双手放在了皇帝的龙案上。   在看到这一块令牌的时候,皇帝的眼神控制不住的落在上面。   那是代表慕容家兵权的虎符。   当年慕容家之所以能够扶持他上位,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慕容家有兵权。   而现在,长乐公主却亲手将之交了回来。   至于代价,便是留慕容忠一条命。   皇帝不可抑制的心动了。   见他久久不语,长乐公主也不逼他,只是回身坐下,端着茶盏等待皇帝的回复。   盏茶之后,才听得他开口:“姑姑该知道,国家大事非儿戏,慕容忠枉顾朝野上下,训练私兵、残害忠良,种种行为罄竹难书。今日姑姑来求朕,又让朕如何服众?”   他的语气很重,长乐公主却反而稳了心神。   皇帝这是在给她要一个答案,只要这个答案足够能打动他,此事便有的谈。   长乐公主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道:“皇帝既然查了,便该知道,此事并非全然是慕容忠所为。这些年慕容家树大招风,如今一朝出事,那些浑水摸鱼的借机泼水的,便都一拥而上,并非是我慕容家太过漏洞百出,是他们心有龌龊,试图将慕容家分而食之!”   她说到这儿,眸光中满是痛惜:“朝中上下,人人都打着除奸佞的幌子,可这里面,有几个是真心希望北越海晏河清的?他们到底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求个公道,皇帝不会半点不知吧?”   长乐公主这一番话,让皇帝的怒火消减了几分。   她并不是全然为了给慕容家开脱才这么说的,事实上,对于她所说的情况,皇帝也有所耳闻。   四大世家倾轧不断,此番就算出事的不是慕容家,而是其他一个世家,怕是出来借机泼脏水的也不少。   人人都希望浑水摸鱼,那是因为浑水里面,更容易拿到好处,仅此而已。   说起来,这次慕容家被发现私兵一案,可就算是皇帝也不敢保证,其他的世家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更何况……   真正打动皇帝的,还有长乐公主的那一句话。   她走到皇帝面前,目光恳切:“慕容家永远在你身后,小姑姑不会害你。”   长乐公主的一番剖析,不管有没有打动皇帝,至少他的面上,是带着动容的:“小姑姑。”   赵显垣不是嫡子更不是长子,先帝膝下好几个儿子,可最终上位的,却是他这个非嫡非长的三皇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此事,慕容忠过分了。”   长乐公主知道,他这便是要一个台阶的意思了。   而这个台阶,她很乐意给。   “皇帝放心,慕容家对不起你,这事儿,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已经很老了,后背都微微佝偻,可周身的气势依旧不减。   皇帝叹了口气,到底点了头:“好。”   ……   赵凰歌赶到乾元宫的时候,正看到长乐公主离开的背影。   王顺才送完人,见她过来,因斟酌着道:“公主,皇上现下心情不大好,您可要待会再来?”   他话中意思十分明显,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咬牙道:“你去通传,本宫要见皇兄。”   她这一路赶忙过来时间不长,可长乐公主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能让她这么快离开的,必然是皇兄已然答应了她什么!   赵凰歌猜的不错,她进殿之后,看到的便是皇帝若有所思的面容。   “这么着急过来,有事?”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却是先行了礼,才道:“听说小姑姑来了,臣妹原想与她打个招呼,不想她倒是走的匆忙。”   她这话拐弯抹角的,皇帝倒是坦率的很,招手让她过来,道:“你看这个。”   闻言,赵凰歌走过去,却在见到桌案上的东西后,呼吸一顿,蹙眉道:“虎符?”   这一块虎符,乃是京都防御上的,也就是说,长乐公主今日前来,是交出了京中及萧家手上绝大部分的兵权。   皇帝点了点头,道:“所以,朕打算各退一步了。”   纵然知道慕容忠在背地里豢养私兵,可皇帝却没有打算真的将慕容家连根拔起。   世家在北越根基稳固,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动弹的?他之所以要将这事儿闹大,只是为了从中牟利。   文武百官们想谋取好处,难道他这个做皇帝的就半分不想么?   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慕容家是第一个,待得他们式微,必然会引出其他世家们的破绽。   皇帝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脸色一白,她从皇帝的脸色,已然看出了对方的打算。   更遑论还有赵显垣这么明摆着的话。   她咬了咬唇,艰涩道:“皇兄,此事不妥。如今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直指慕容家,皇兄在此时对慕容忠轻拿轻放,让满朝文武如何去看?”   她费尽心思,可不是为了就收一块虎符这么简单的!   慕容家是她第一个要除的,而之后的世家,谁都别想逃过。   因为只有他们的坠落,才会是北越改天换地的开端!   然而,赵凰歌说了这么多,最后却只见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冷意,还有质问:“怎么,阿阮对政事也有兴趣?”   皇帝这话说的并不重,可赵凰歌却在反应过来对方意思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兄长,我……”   赵凰歌试图解释,皇帝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也带着警告:“朕知道,你想要参与政事,朕并不反对。可你年岁小,阅历少,既想参与进来,便要多听多看,明白么?” 第111章 逼狗入穷巷   他心知肚明,赵凰歌于政事上有自己的见解,且她并不似寻常儿女那般安分,而是自幼就表现出来对朝野事情的极大兴趣。   念及此,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赵凰歌只觉如坠冰窟。   她清楚的知道,皇兄必然是误会了自己。   因此赵凰歌忍着艰涩,格外认真道:“皇兄,我对朝野政事没兴趣。”   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这辈子都做一个闲散人,远离那些勾心斗角是非恩怨。   可皇兄方才的话,却是疑心她想要分权。   这话,也让皇帝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叹气道:“朕不过是问问,你不必太认真。”   赵凰歌应声,心里那一瞬间的难过非但没有褪却,反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傻,也感觉的出来,皇帝这一瞬间的敷衍。   纵然她不想承认,可也心知肚明,至少在这一刻,皇兄疑心了她。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压着心中的委屈与不满,认真道:“这次是打压慕容家的好机会,皇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一次,她将私兵一案摊到了人前,皇帝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对付慕容家。   这是名正言顺的好机会,既可以杀鸡儆猴,也可将世家的势力收归皇室。   若是操作得当的话,皇室的受益,绝不仅仅是桌案上那一块虎符所带来的那些。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桌案上的虎符,轻声道:“阿阮说的不错。”   他神情悠远,就在赵凰歌几乎以为,对方要改变主意的时候,却听得他又开了口。   “可是,你知道什么叫做逼狗入穷巷么?慕容家树大根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逼迫的太过,会被反噬的。”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赵凰歌却是皱眉道:“我知道,但我更知,慕容家不是狗,是狼。今日留了他们活路,来日就被反咬一口。”   就如前世里那般。   那时候,慕容家已然到了那种地步,可依旧险些闹的北越收不了场。如今若是纵容下去,结果必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慕容家不是那等知恩图报的人,而今日长乐公主前来,不过是给他们争取喘息的时间罢了。   赵凰歌这些话说的苦口婆心,奈何皇帝却半分都听不进去。   眼见她又说了半日,终于忍不住蹙眉问道:“这北越,你做主朕做主?”   这话,重到几乎诛心了。   赵凰歌瞬间跪在地上,颤声道:“皇兄,自然是您做主。您才是,这北越的君主。”   皇帝大概只是随口一言,可说话诛心,赵凰歌一颗心都被紧紧捏起来,神情里更有些不可置信。   往日里,皇兄从未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今日是怎么了?   他是被长乐公主乱了心神,还是被慕容忠的事情左右了神智。   竟接二连三,说出这等诛心的话!   赵凰歌在帮赵显垣找借口,而赵显垣,也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便开始后悔。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从龙案后走了下来,走到她的面前,将人给扶了起来。   “阿阮啊。”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倦怠至极的疲惫,也让赵凰歌的心软了下来。   他将人扶起来,这才轻声道:“你年纪还小不懂权衡,可朕是君王,每一件事,都要仔细琢磨才敢去做,否则一步错,便会毁了这江山。”   皇帝这话说的苦涩,赵凰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可除了觉得皇兄艰难之外,她又莫名生出几分陌生感来。   前世里,她并不记得皇兄这么优柔寡断过,可是现在,她却清楚的感觉到,赵显垣太过畏手畏脚了。   见赵凰歌不说话,皇帝则是再次开口,安抚似的说道:“这些事情,你暂且不要去管了,跟着国师好好受戒便是。待你出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凰歌这会儿面上维持着柔软,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因此对于皇帝这一闪而过的纠结和犹豫,赵凰歌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在他提起来萧景辰时,神情到底添了些阴冷:“臣妹知道了。”   皇帝又交代了她几句,便摆手让她出去了。   赵凰歌应声,知道皇帝听不进去她说的话,故而并未在乾元宫中多待,行礼后便转身出了殿门。   她在殿内的时候尚且可以忍受,可待得出了殿门后,那一张脸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慕容家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皇帝还是肯放过慕容忠。   难道,他真的不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的道理么?   前世里,四大世家的尾巴是在皇帝死后才渐渐地露出来的,彼时赵凰歌应接不暇,常常会幻想,若是这时候皇兄还在世就好了。   他那样厉害,一定能将每一件事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可她没有想到,现下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愿,发生在了皇兄还活着的时候。   但皇兄,却让她失望了……   他处理事情的方式,与她记忆里大相径庭。   大抵雄狮老了,也会变的软弱。所以现下的赵显垣,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第一想法却是各方面都想权衡、都想分析利弊,更想谁都不得罪。   可是,怎么可能谁都不得罪呢?   现在他这么处理,慕容家不会感激皇帝,其他世家也会心生怨恨。   这一步棋,皇兄走的着实不好。   他觉得这是当下最合适的棋子,却没有想过,以自己这样的处理方式,待得有朝一日山陵崩,留下来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比前世还要烂的烂摊子。   赵凰歌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乾元宫被日光映照的金碧辉煌。   那样的光明处,却不知埋藏了多少森森白骨。   连那明亮,也带着冷意。   有那么一瞬间,赵凰歌心生怀疑。   她记忆里以为的英明果决的皇兄,到底是因为在还没来得及昏庸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才显得英明;还是他这个人,真的是英明。   若是后者尚且还好,可若是前者。   赵凰歌一时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   赵凰歌走后,皇帝着人传召了枢密院的三公。   太尉此番被搅和在局中,自然做了回避,唯有丞相和御史大夫前来。   他们在乾元宫内整整商议了一个下午,待得二人出来时,已然是灯火通明。   而随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皇帝下发的诏书。   皇帝没有召见慕容忠,直接将人释放了,且还将连日来的案子,尽数都给做了定论。   所有罪名都由何荣远承担,因何荣远已死,着将其尸首鞭尸。   太尉因着先前被蒙蔽,有不察之罪,也被罚了俸禄处置。   至于慕容忠,被收了京都防御的虎符,罢免了所有职务,赋闲在家。   丢官罢职,却留了他一条命。   对外来看,此事处置的实在是轻飘飘。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何荣远就是一个替罪羊。   可让文武百官及世家们闭口不反驳的,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与慕容忠所有有关的官员们,或多或少都会得到惩处。   而他们被惩处最直接的后果,所带来的是朝中空缺出来的职位。   新的可以被分割的肥肉摆在面前,相较于慕容忠的一条命,倒是让大多数人都不介意了。   赵凰歌知道圣旨的内容之时,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   三公审过,皇帝朱笔亲批,经办之人全部都没有意见,便是她有意见又如何?   现下,她不是主事者,只是毫无权力的公主罢了。   而这个认知,更让赵凰歌的心里有些发堵。   她知道,此事盖棺定论之后,便再不能拿这个由头去对付慕容家了。   皇帝这一次,实在是糊涂! 第112章 世子来了   赵凰歌心里压抑的很,而此时的慕容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慕容忠被放出来之后,先回房沐浴更衣,而后便马不停蹄的去了主院。   却并非见父亲,而是,见祖母。   “世子来了。”   听得仆从的回禀,长乐公主并未睁眼,而是依旧不紧不慢的念经。   见状,仆从便不敢再开口,悄然的退了出去。   待得到了门外后,悄无声息的冲着慕容忠摇了摇头。   慕容忠半点不敢出声,得知长乐公主在里面念经,索性直接便在外面跪了下来。   长乐公主念了多久的经文,他就在外面跪了多久。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得了随从的传话:“公主说,请您进去呢。”   虽嫁过来几十年,可在随从的眼里,长乐公主始终是公主。   是君,而非臣。   慕容忠道谢,而后快步走了进去。   因着跪的时间久了,他的脚步都有些踉跄,膝盖如被针扎一般,又酸又疼又涨,慕容忠却半分都不敢揉,进门后,再次跪在了长乐公主的面前。   “孙儿不孝,累及祖母,给您请罪了!”   这事儿起初被爆出来的时候,慕容忠一直觉得自己能处置好,所以并未与长乐公主提及。   直到何荣远被抓之后,他才知道事情大条了,求助似的找了老太太。   彼时事情还没有到绝境,慕容忠虽然求她指点,却到底不慌。   可等到自己也进去了,他才知道,这一次皇帝怕是来真的。   也幸好,他有惊无险,如今还是被放出来了。   “你的确该请罪,可不是给本宫,而是给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长乐公主坐在椅子上,一双浑浊的眸子低垂,看着跪在地上微微摇摆的慕容忠,淡漠道:“慕容家一向忠君爱国,到了你这里,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先祖有灵,怕是要被你气的九泉之下难以安宁。”   她这话格外重,慕容忠的头上瞬间便出了冷汗。   方才回来的时候,他一边沐浴,一边让小厮给自己说了这些时日的情形。   知晓是长乐公主进宫找了皇帝,他才被放出来,也知道自己丢官罢职,十余年的攀爬竟是一朝回了原地。   他倒是不担心这些,皇帝虽然罢免了他,如今让他在家里反省,可这反省要多久,又该怎么做,却是一概都没有说。   不说,便是还有机会。   他现下只担心,真的惹怒了长乐公主。   毕竟,这才是慕容家最大的底牌。   念及此,慕容忠再次行了一礼,神情忐忑:“老祖宗,孙儿真的知错了,求您惩罚孙儿吧。您生气,打骂孙儿便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脸上诚挚,年近三十的人,倒是一副孺慕之态。   长乐公主也叹了口气。   慕容忠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可如今不争气的,也是他。   “为保你出来,慕容家交还了虎符。”   这事情,慕容忠是知道的,此时听得长乐公主说起来,便觉得头皮发麻:“孙儿不孝。”   “你是不孝,虎符在慕容家三代未断,到你这儿却断了。”   长乐公主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若因其他事情倒也罢了,可却是因着你做了混账事儿!”   “孙儿知错。”   他连连请罪,长乐公主复又叹了口气,道:“近年来,本宫不再管你,是觉得你大了,再不是先前那个无知幼童。谁知你竟只长胆量不长脑子,什么混账事儿都敢做了!”   知道何荣远被抓,是因为慕容忠派人杀了宋辉的时候,长乐公主便觉得事情要糟。   一个宋辉算不得什么,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三司都盯着私兵一案的时候,杀了他。   那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自己预料一般糟糕了下去。   幸好慕容家还有底牌,也幸好,皇帝听得进去她的话。   面对长乐公主的责怪,慕容忠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祖母教训的是。”   在外的跋扈半分不剩,神情里满是懊悔,以及求饶。   长乐公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自去祖宗面前反省一月,也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吧。”   这便是让他去跪祠堂了。   连跪一个月……   慕容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长乐公主,见对方闭眼不看他,这才起身道:“是,孙儿告退。”   待得慕容忠走后,长乐公主却是久久无言。   侍从见状,小心翼翼的给她捶着背,却听长乐公主开口道:“传话下去,世子给祖宗请罪期间,谁敢求情接济,一同跪着去。”   她说到这儿,又道:“还有,中秋将至,忠军处那里,以本宫的名义,再去送贴补过去。”   忠军处内,登记在册的皆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及阵亡将士的亲眷名单。   逢年过节,他们都可领到一部分金银物品维持生活。   除却朝廷发放额度之外,朝臣们也会捐赠一部分。   而慕容家,向来是捐赠最多的一家。   得了长乐公主的话,侍从应声,便听的长乐公主又问道:“阿绯如何了?”   听得她询问,侍从压低声音道:“五小姐昨日还传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好,家里不必惦记。另外给您问安呢,说不能承欢膝下,深感自责。”   五小姐慕容绯,是驸马庶子的女儿,那庶子在朝中领了虚衔,因着孝顺长乐公主,所以在家中日子倒过的不错。   至于慕容绯,则是庶子的侍妾所生。   按说这般地位,是凑不到长乐公主面前的,可慕容绯却是个聪明的,日日过来伺候,平日里陪着长乐公主解闷,倒也得了她的青眼。   甚至于就连进宫为妃,也是长乐公主的意思。   自然,这里面少不了慕容绯自己争取便是了。   听得她这话,长乐公主却是轻笑一声,道:“不必她惦记本宫,既是皇帝的人,便要好生伺候夫君,恪守本分。告诉她,家里很好,本宫也很好。”   闻言,侍从恭声应了,便见长乐公主摆手:“你去吧。”   侍从应声去了,长乐公主却是望着窗外的秋色,久久未语。   不管如何,递了慕容家的兵权给了皇帝,现下暂且逃过一劫。   至于以后……   日子还长着,谁说得准呢。   ……   接下来的日子,百官们几乎人人如履薄冰。   皇帝清算了慕容忠,却留了他一命。而长乐公主又在那之后几乎散了慕容家的大半家财用以抚恤,不管皇帝肯不肯领情,都让国库轻松不少。   可牵涉到此案里的其他官员们,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被牵连清算的,林林总总下来,丢官罢职的就有三十多位,还不算那些被贬斥及罚俸的。   赵凰歌着人拟了一份名单,仔细看下来,发现这里面,基本都是与慕容家有牵连之人。   她这才稍微安了心。   那日与皇帝的不欢而散,让赵凰歌这两日都悬着心,幸好皇帝也不算彻底糊涂到家,虽放过了一个慕容忠,可斩断他的左膀右臂,也算是重创了慕容家。   只是,她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死而不僵,只怕这之后,慕容家反扑的架势会更猛烈。   玉白从门外跑进,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她怀里蹦。   赵凰歌这才将神智从那些杂乱的事情里抽离出来,伸手一捞,便将它捞到了自己怀里。   下一刻,她的衣裙上便多了小黑花儿。   赵凰歌无奈失笑,想要将它给扔了,却架不住它冲着自己讨好的吐着舌头:“汪汪!”   她捏了捏玉白的耳朵,见对方爪子上的印记是墨汁,含笑问道:“你这是又去哪儿闯祸了?” 第113章 国师跟狗计较?   玉白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可有人替它答复。   “它方才去了国师房中,摔碎了国师一方砚台,又将国师房中架子推倒,洒了一盆水……”   锦心回答的心虚,末了又悄声道:“还将国师的经书都给打湿了,现下国师正在晾书呢。”   她越说声音越小,反倒是赵凰歌闻言,挑眉一笑,捏了捏玉白的狗耳朵:“干得好,今夜给你加肉吃。”   见状,锦心一时有些无奈,她那会儿都吓坏了,不知给萧景辰道了多少遍歉,对方虽然言明不介意,可那浑身的低气压,却毫不遮掩的。   念及此,她又有些庆幸。   幸好那会儿不是赵凰歌在,否则她这般幸灾乐祸,怕是国师都得气炸了!   锦心有些头大,看着窝在赵凰歌怀中狗仗人势的小玉白,压低声音道:“公主,要不奴婢去着人搭建个狗窝,暂且将玉白关起来吧?”   毕竟不能日日看着它,万一真闯了大祸可就不好了。   赵凰歌哪儿能不知道锦心的想法,见状,只弯唇一笑,道:“记得把狗窝搭的宽敞些。”   锦心原还以为她要拒绝,听得她回话,先是一怔,忙的喜笑颜开道:“奴婢这就去!”   待得锦心去了,赵凰歌无奈失笑,又敲了敲玉白的脑袋,道:“日日只会闯祸,改日真惹急了他,超度了你怎么办?”   对于赵凰歌的担忧,玉白回答的很干脆:“汪汪!”   ……   赵凰歌跟玉白玩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事儿,复又起身出了门。   还未曾到萧景辰院外,便先闻到了馥郁的桂花香。   秋日时节,桂花飘香,正是赵凰歌先前移植过来的。   她还以为这树木活不了呢,谁知如今倒是在这儿生了根。   日光正好,萧景辰就在院中晒书,见她前来,神情未变,连话也没说一句。   赵凰歌见状,无声弯了弯唇,凑上前去笑道:“本宫过来给国师道个歉。”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的动作却是一顿,眼神依旧欠奉:“公主来了。”   跟他道个歉,谁知这小姑娘又存着什么坏呢。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斗的你来我往,赵凰歌笑容里都带着刀子呢,萧景辰虽然面上平和,心里的警惕半分不少。   赵凰歌点了点头,倒是对他这态度不以为意,只道:“玉白闯了祸,本宫毕竟是它主子,国师这经书,无碍吧?”   她一面说着,视线一面从上面扫过,见这些不过是寻常经书,复又收回了目光。   萧景辰略略点头,应道:“无碍。”   他眉眼冷淡,处处都写着若无事便请离开的意味,偏赵凰歌恍若未觉,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自顾坐了。   萧景辰喜净,院中没有留守的小沙弥,除他之外,便只有一个不请自来的赵凰歌。   见她就这么坐了下来,萧景辰也知这人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他拿了帕子擦干净手,这才问道:“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替狗道歉这个说辞,反正他是不信的。   闻言,赵凰歌也不绕弯子,笑吟吟道:“国师可还记得,咱们的合作?”   若说是那个被她坑了好几次的合作,萧景辰自然记得。   此时见她这模样,警惕心瞬间提起,面上倒是依旧淡漠:“公主意欲如何?”   赵凰歌却是叹了口气,道:“国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这话一出,萧景辰只略微一顿,便懂了:“你想让贫僧,再帮吕家一把?”   赵凰歌瞬间点头,毫不吝啬称赞:“国师聪慧,大智。”   这些时日,朝野上下都将目光对准了慕容家,反倒是关于吕家的事情,却被搁置了下来。   吕昭和是被慕容忠陷害的,何荣远死之前,却将这事儿全部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与慕容忠的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他就像是一个引线,可现在,京中炸了锅,反倒是引线被人给遗忘了。   “不止是吕昭和,还有宋辉——就是当初被杀的那个刑部主事。此二人之死,皆因贪墨与私兵之案,如今真相大白,他们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清白,岂不是让忠臣寒心?”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一时没有说话。   他定定的看着赵凰歌,分明眸光十分平静,却让她莫名觉得如坐针毡。   赵凰歌努力维持着笑意,却听得萧景辰问道:“公主慈悲,为何不自己开口?”   院中无外人,萧景辰问的也直白。   而赵凰歌脸上的笑,却是瞬间凝固了。   好一会儿,她才抬眼看向萧景辰,道:“国师,当真不知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先前的笑容皆敛去,唯独剩下了冷意。   若仔细看去,还可看到内中的几分压抑与沉重。   萧景辰并未开口,赵凰歌显然也不打算等他的答案,自顾道:“后宫不得干政,本宫是公主啊。”   说来可笑,重生之初,她尚且敢顶撞太后这句话,可现在,她竟也会拿这句话当挡箭牌了。   皇帝那一瞬间的猜忌,让赵凰歌心寒的同时,也生了些疑心。   生辰当日由他说出的箴言,生辰后来东皇宫继续受戒,还有那日的猜疑。   他疑心自己争权,可他为何会疑心自己?   赵凰歌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不敢往深处想,甚至给皇帝开脱。   可她却也清楚,因着他的怀疑,她也开始畏手畏脚了。   若是往日,她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吕家和宋辉讨旨意,可现在她之所以没有站出来,是因为她害怕。   不是害怕皇帝怪罪自己,而是害怕,会起反作用。   忠臣良将含冤而死,他们需要清白,而不是变成皇帝迁怒自己的由头。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赵凰歌也不敢去赌。   分明她说的轻松,可萧景辰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她的沉重。   “贫僧愿往。”   他没再追问,只一句话,却莫名让赵凰歌的心都定了下来。   先前的戾气与委屈,仿佛都在他这一句话之后,瞬间被安抚。   赵凰歌趴在石桌上歪头看他,男人居高临下的站着,可神情平和,所以半分不显得压迫。   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有些斑驳的颜色,也让这一副好皮相更增色不少。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上天的确偏心的很,天下十分颜色,竟赠他一人八分。   就是可惜,生了一张尖牙利齿。   不过萧景辰到底是帮了她的忙,因此赵凰歌不过看了他一瞬,便起身正色道:“如此,便拜托国师了。”   有萧景辰出面,吕家的公道便不足为虑了。   毕竟,他只要开了口,大半朝臣必然会跟风。   那些人只是暂时的忘了这事儿,可并不会一直遗忘下去,至少刑部就不会放任这个机会溜走的。   眼下萧景辰提出来,不过是先他们一步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倒是欠了对方人情。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景辰淡漠道:“身为北越国师,此乃贫僧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又道:“公主若当真想谢贫僧,烦请看好玉白便可。”   饶是他极力克制,可那话里的嫌弃,却依旧直白的可以溢出来。   赵凰歌打量他一眼,确认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可奈何,瞬间便有些乐不可支。   “国师,这是在与一条狗计较么?”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脸便黑了几分。   什么叫他与狗计较?   况且,那狗干的事儿,也着实太狗了!   见萧景辰这模样,赵凰歌再也忍不住,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她脸上那覆着的假面褪去,不再是那种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第114章 国师赶人   少女声音甜软,也让萧景辰微微恍惚。   他似乎,还是头一次见赵凰歌这般模样。   戾气与阴霾暂且远离了她,让真正的赵凰歌露出一角来。   但那恍惚不过一瞬,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送客的姿态:“公主若无其他事,便可先回了。”   这么直白的送客,内中却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狼狈来。   赵凰歌挑眉一笑,反正目的达到了,她也不再多留,只笑吟吟道:“好,本宫便走了。”   少女今日穿了一袭浅紫色的纱裙,走的时候,如蝴蝶一般轻灵而去。   那曼妙的身姿出了院外,萧景辰依然恍惚觉得,这院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   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书籍放在一边,转身进了室内。   光影隔绝在外,室内沉静而冷,也让他燥郁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   赵凰歌并不知自己过去添了什么乱,萧景辰既是许诺,便一定会做到。   对此,她还是很放心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时候,萧景辰便上了折子。   有了他的开头,朝臣们自然随之附和,这其中,尤其以刑部尚书最为积极。   毕竟,宋辉是刑部的主事,他因着此事而亡,家里亲眷们也都死伤殆尽。   这些功劳,便需的算在刑部,也就是他的头上。   对于朝臣们难得的联名请愿,皇帝也没有迟疑,当即便下了诏书,追封了吕昭和与宋辉等人。   宋辉家中再无亲人,便只给他重修坟茔。至于吕昭和,因着膝下尚有子嗣,故而便将他的儿子及家眷从流放之地召回了上京。   还有一个吕纤容。   这些时日她都住在东皇宫内,却半步都没有出过房门——赵凰歌不用她去请安,她身上又有伤,便日日待在房中。   皇帝传召自己的时候,她已然从藤萝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内情,因此眼下换了衣服后,便随着去了御书房。   “臣女叩见皇上。”   将养了这些时日,现下的吕纤容脸颊多了些肉,身体虽然还纤弱,到底比先前那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好了一些。   就连眼神里,也有光了,不再是原先那种心如死灰的模样。   却也比原先瞧着更勾人了些。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旋即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淡淡道:“平身吧。”   吕纤容谢恩起身,皇帝命人赐座,又道:“吕家一案,经查证皆为陷害,你父亲乃是为北越而死,此番忠心,朕铭感五内。朕决定追封吕昭和,再为其另立坟茔,择良辰吉日迁了,也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至于你的兄长一家,朕也下了旨意,约莫十余日,便可从流放地回来了。”   饶是吕纤容先前已经知道,此时听得兄长家人要回来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颤声谢恩。   皇帝见她弯下来的身子,声音也放柔了些:“朕给吕家重新挑选了一处宅院,日后吕家若有什么困难,可再来寻朕。”   他事无巨细的都想到了,吕纤容再次谢恩。   皇帝将那些宽慰的话都说了,待得无可再说时,方才试图将案件本身一笔带过:“元凶何荣远已在狱中自裁,其相干之人也皆被处置,吕大人可以安心了。”   他这话,吕纤容只是垂眸,神情里并无半点不满,只轻声道:“皇上圣明。”   她早就猜到了。   何荣远死之后,朝野上下都闹了起来,这些事情,赵凰歌并未瞒着她,也让藤萝日日与她说进展。   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后来的逐渐平复,到了现在,她真的听到皇帝说起来时,反倒是比自己想象中更从容。   见她这态度,皇帝莫名松了一口气,又对她的态度很满意,额外给了赏赐,让人先一步送到给吕家选的新宅子里去。   吕纤容领旨谢恩,出了御书房一路回了东皇宫,神情里都不曾有半分变色。   待得回了东皇宫后,她却是先去找了赵凰歌。   皇帝既是已经找好了宅院,便是不打算让自己在东皇宫继续住下去了。   毕竟这也不像话。   这里是东皇宫,佛家庄严之地,又住着国师萧景辰,她在这里住着算怎么回事儿?   吕纤容心知肚明,知道自己见了赵凰歌,就得收拾东西出去了。   因此她去了之后,直接便道明了自己的来意,郑重的拜谢了赵凰歌:“此番多亏公主,才得以让吕家案子沉冤昭雪,纤容感激不尽,公主他日若有吩咐,吕家必定在所不辞。”   她一进门便给赵凰歌道谢,反倒是让赵凰歌楞了一下。   待得听完她这话之后,赵凰歌却是沉默了一瞬,才道:“你都知道了?”   皇帝的旨意,赵凰歌早就知道了,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她说,不想她倒是都清楚了。   吕纤容点头应了:“皇上都与民女说了。”   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神情也带了些愧疚:“先前本宫信誓旦旦,要与吕家讨还公道,可如今慕容忠仍完好无损,实在是对不住你。”   皇帝收了兵权,又有长乐公主出面,必然是再动不得慕容忠了。   一想到先前对吕纤容的承诺,赵凰歌便觉得愧疚不已。   吕纤容倒是比她想的明白:“公主这么说,纤容便要无地自容了。若非公主,哪得亲人团聚?况且那慕容家原就家世雄厚,此番他元气大伤,公主已然尽力了。”   这些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在深闺中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   她清楚世家的厉害关系,更清楚这一次,皇家在这里面收了什么样的利益,而慕容家又得了什么样的损失。   权力争斗之事,向来都不是由一个人做主的,能让慕容家栽了跟头,且还让吕家平反,这已然是她预期之外的结果了。   更何况……   赵凰歌只是一个才及笄的公主,能做到这般地步,她若是不知足,那就太对不起对方的一片心意了。   她说到这里,又轻声笑道:“所以,公主无须自责,吕家能得见朗朗晴天,纤容感激涕零。”   赵凰歌不妨她看的透彻,却是摇了摇头道:“其实说起来,本宫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你真要谢的话,去谢国师吧。”   毕竟,吕家的案子,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暗中帮衬,真正出面操持的人,是萧景辰。   不想人是真的经不住念叨,她才说了这话,便见锦心来回禀,却是:“国师来了。”   赵凰歌挑了挑眉,不知他怎么会过来,闻言只让人将他请进来。   待得都互相见礼之后,她这才道:“国师来的倒是时候。”   萧景辰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才疑惑的看了一眼对方,便见吕纤容已然上前,先行了礼,这才轻声道:“纤容叩谢国师大恩。”   一进门,他便得了这么大一个礼。   萧景辰却是瞬间了然了缘由,声音里也带了些温和:“吕小姐不必如此,善恶皆有报,天理循环,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的。”   他说了些场面话,吕纤容知道他是有事来找赵凰歌,因此略说了两句,便告退了。   待得吕纤容走后,赵凰歌这才看向萧景辰,笑着问道:“国师罕见过来,找本宫有何事?”   没了吕纤容在场,她的笑容便添了些漫不经心,怎么瞧怎么觉得碍眼。   萧景辰神情不变,任由她拿这满身锋芒对着自己,淡淡道:“公主的东西遗失在了藏经阁,贫僧来与你相送。”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个小荷包来,正是赵凰歌这两日在腰间悬挂的。   她诧异一笑,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道:“国师若不说,本宫还没发现呢。” 第115章 公主去么?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心里,却将萧景辰骂了个遍。   那藏经阁里,向来是不准外人进的,哪怕自己是公主也不成。   昨日她好容易寻了机会,让萧景辰把自己带进去,她趁着对方不注意,便将这荷包给丢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原本她打算的很好,等今日萧景辰闭门参禅的时候,她便偷偷去藏经阁,借由找东西的借口,进去寻经书。   谁知道,这人居然先给自己送回来了?   赵凰歌无声的磨牙,又嫌弃这荷包被萧景辰给碰过了,接过来之后便随意的扔到了桌案上。   她的嫌弃实在是明晃晃的,萧景辰却不以为意,将东西送到之后,转身便告辞了。   这人就这么走了,走之前还断了她进藏经阁的念头。   赵凰歌捏了捏掌心,微微拧眉。   没了这个由头,难不成她真的要躲开那些护卫偷偷溜进去?   ……   进藏经阁的由头,赵凰歌尚且没想清楚,吕纤容已然先出了宫。   皇帝言明新给了一处宅院,这新宅院倒也算是看得过眼。   赵凰歌没去看过,只听辛夷来回禀,说是一处三进的宅院,原先也是官宅,这次清算慕容家左膀右臂的时候,其中一个被拉下了水。   这宅院便空置了出来。   昨日还是他人院,今朝就已更了名。   赵凰歌有些唏嘘,转而又吩咐辛夷:“这两日你若是无事,便着人去吕家盯着些。吕家人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吕小姐独自在宅院,不大安全。”   吕家人被发配边疆,流放之地最快也要十余日,吕纤容到底是个女子,孤身一人住在那院子里,若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听得她这话,辛夷却是眼神飘忽了一瞬,旋即应声笑道:“主子放心,属下定办妥当。”   事实上,早在赵凰歌吩咐之前,辛夷就已经让风卫的人偷偷去守着吕纤容了。   赵凰歌倒不知他想到了自己前头,嘱咐完后,又问道:“是了,莺歌也送过去了吧?”   她早先就让人将莺歌借着包的名义给安抚了下来,吕家事情闹出来之后,莺歌就被接了出来。   只是这几年,莺歌身上遍体鳞伤,着实将养了些时日。   直到这两日才将莺歌送回了吕家的新宅院。   如今吕纤容回去,必然与她见了面。   果不其然,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辛夷顿时便做了传话筒:“是,她们主仆二人抱着哭了一场,现下倒是情绪都稳定了。莺歌还冲着皇城的方向给您磕头呢,说让属下替她谢过您的大恩。”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越发惭愧。   她什么事儿都没做,反倒是落的人情。   “你多照应些吧。”   最后,赵凰歌只说了这么一句。   对于她这话,辛夷自然是连连答应的。   就算是赵凰歌不说,他也是要照应的。   毕竟,一想到那日她哭得模样,辛夷便觉得有些心软。   ……   慕容家的案子,纵然皇帝已然极力控制了范围,并未多太多的人问罪。   可朝野上的动荡,依旧持续了大半个月。   等到八月初的时候,才算是勉强收尾。   朝臣们人人自危,纵然中秋节临近,可偌大的朔方城中,却连节日的气氛都被压制的淡了许多。   这般相比较下来,反倒是东皇宫成了一片安宁的净土。   赵凰歌日日随着萧景辰念经打坐参禅,似是浑然不过问窗外事。   不过,也只是似是罢了。   事实上,这些时日京中的职位变迁官员变换等等诸多事宜,都已经被龙虎司的人记录下来。   朝中的一切乱局,赵凰歌都了如指掌。   那些乱局所波及到的,除却慕容家之外,在赵凰歌暗中搅混水之下,也牵连到了其他的世家们。   他们互相掐的厉害,朝会的时候据说几乎到了吵的不可开交的地步。   皇帝为此头疼不已,赵凰歌知道那结果,却是满意的很。   闹吧,若是他们不闹,这仇恨怎么挑起来?   赵凰歌日子过得顺心,便也显得那唯一一点不顺心,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她借着参禅的由头,随着萧景辰去了藏经阁好几次。   可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进过藏经阁,待得去了之后,才知道内中的经书竟然繁杂庞大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至少,这几日她过去,什么都没翻找出来。   赵凰歌每每念及此,都忍不住喟叹。   也不知前世的赵杞年是什么运气,竟然能直接翻出来禁书,还让自己拿到了萧景辰的面前。   她如今找了这么多遍,却连一片书页都没找出来!   难不成……   是萧景辰放到别的地方了?   赵凰歌被这事儿困扰着,再见萧景辰的时候,便试图旁敲侧击的打听。   “东皇宫这么多年,可有什么不为外传的书籍么?”   赵凰歌试图让自己问的不动声色,可是那眉眼里的狡黠却出卖了她。   萧景辰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道:“公主今日的经书抄写完了?”   赵凰歌自然你没有抄写完,此时得了他这话,避重就轻道:“心诚则灵,本宫心十分诚。”   她说的一本正经,萧景辰却一个字都不信。   赵凰歌见状,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他一句,复又追问道:“国师,当真没有……”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却被门外的沙弥打断了:“国师。”   萧景辰应声让人进来,便见那沙弥递过来了一张请帖:“这是吕家送来的。”   吕家送来的,是请帖。   前两日的时候,吕家人已经到了上京,赵凰歌当时还命人送了补品过去。   皇帝命人择了良辰吉日,将吕昭和的坟茔也迁了新地方,据说当时还引得百姓们自发的过去祭拜了一番。   吕家人一家团聚,如今又得沉冤昭雪,自然对恩人们感激涕零。   因此吕家索性直接设宴,要宴请萧景辰前往。   自然,这请帖还有一份,已经送到了赵凰歌那里。   赵凰歌此时还不知道,只是见他抿唇看请帖,末了又递给自己,不由得狐疑道:“国师给本宫做什么?”   她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看了一眼,待得见到上面的内容后,倒是瞬间了然。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只邀请了萧景辰与赵凰歌二人。   她顿了顿,打量了一眼萧景辰的神情,问道:“国师要去么?”   萧景辰自然是要去的。   吕昭和迁坟的时候,他是国师,前往超度念经过。   一想到当日的情形,他便有些触动。   因此他点了点头,问道:“公主去么?”   萧景辰眼中的情绪大抵有些明显,赵凰歌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不想让自己去。   这个念头才起,赵凰歌舌尖抵了抵上颚,笑的如沐春风:“去。”   ……   她说去,是真的去。   给萧景辰添堵是其一,但却是最小的一部分原因。   她真正要去的最大缘由,却是为了给吕昭和上一炷香。   不过,面对萧景辰的时候,赵凰歌却是半分心思都没露出来,那眼中嚣张的笑,也让萧景辰误解了她的意思。   这人,果然恶劣的很!   萧景辰心里不舒坦,赵凰歌便觉得自己十分舒坦。   舒坦了的她,在第二日前去赴宴的时候,甚至还格外难得的与萧景辰同乘一辆马车。   来人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进了自己的马车,萧景辰眼皮一跳,看向她,语气淡漠:“公主,东皇宫不缺马车。”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的恣意:“本宫知道,虽为皇室,却不可铺张浪费。与国师挤一辆马车便可,本宫不嫌委屈。”   萧景辰眉心狠狠一跳,这话说的,她还挺大度呢! 第116章 可否放下帘子?   十分大度的长公主就这么坐在了萧景辰的身边,纵然国师有心赶人,却也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   马车辚辚而行,萧景辰端坐在马车之上,虽然面上镇定,可若仔细看去,便可依稀瞧出身体的紧绷来。   他微微抿着唇,手心还捏着那串佛珠,视线偏离了几分,落在了角落里,完美的避开了赵凰歌。   赵凰歌倒不介意他的态度,她靠在车窗前,手指挑起车帘的一角,自她的角度,外面风景清晰可见。   一路风景自喧嚣渐渐归于安宁,女子噙着放松的笑,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车帘上的流苏。   她手指纤细而白,流苏缠绕到指尖,指甲圆润,泛着薄粉,若有似无的勾引着人的视线。   偏生这人还不自知。   萧景辰终于朝着她看了过去。   马车宽敞,赵凰歌离他距离不算近,再加上萧景辰正襟危坐,二人的距离越发远了几分。   可不知怎的,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清晰的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她今日用了胭脂,是清新的茉莉香,幽幽飘来,整个马车内似乎都飘着她的气息。   还有那指尖,缠着流苏绕啊绕,让萧景辰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他拨弄佛珠的手,也随着快了几分。   “公主。”   萧景辰认命似的捏着佛珠,哑声开口:“可否放下帘子?”   闻言,赵凰歌回头看他。   女子眸中带着诧异与茫然,那眼神无辜且明亮,引得萧景辰呼吸一顿。   好在她并未多问,只是乖顺的松开了窗帘,也让萧景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松开了。   他道了一声多谢,才打算闭目阻隔这人的影响,谁知下一刻,赵凰歌便自己趴了过来。   二人面前横亘着一张小桌,此时她就这么趴在上面,手背垫在下巴上,眸光直直的看着他,却多了几分狡黠:“国师啊。”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尾音,萧景辰骤然起了警惕:“何事。”   赵凰歌抿唇笑,道:“车上无聊,国师陪我……”   她声音拉的极长,却又在萧景辰面色沉下来的瞬间,将后半句给补了个齐全:“下棋,如何?”   说话这般大喘气,萧景辰的一颗心较寻常都跳的快了几分。   他面上倒还算是镇定自若,只是回话的时候,却到底多了些低沉:“公主可以念经书。”   萧景辰说到这儿,从桌案下面抽出一本经书来。   可还不等递过去,却不期然想到她醉酒时的那一幕。   小姑娘醉眼迷离,声音里能拧出蜜来,经文都被染了十丈软红。   “罢了。”   他骤然收回了手。   眼见得这人瞬间变卦,赵凰歌歪头看他:“国师怎么不给本宫了?”   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赵凰歌却十分清晰的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波动。   所以,他方才那一瞬,是因何事反悔了?   不等她再想,就见萧景辰将书放了回去,复又拿出棋盘来:“公主,请。”   赵凰歌目的达到,便也懒得去琢磨那些,笑吟吟的要了黑棋,却又捏着一颗棋子,提了自己的条件:“本宫下棋有个规矩,国师若输了,可有惩罚的。”   她眼里的笑意带着算计,直白的看他:“国师,敢么?”   赵凰歌眼中的算计毫不遮掩,萧景辰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这怕是有备而来。   “可。”   男人只一个字,便让赵凰歌的笑意染上了眼角眉梢。   ……   一局终了,赵凰歌扬眉吐气:“国师,要说话算数呐。”   若不是知道萧景辰是个臭棋篓子,她才不会与他打这个赌。   她的算计明晃晃的,分明是狐狸似的模样,萧景辰捏着棋子的手,却是微微一顿:“公主,要贫僧做什么?”   就算先前不明白,可刚刚赵凰歌的话一出口,萧景辰便了然,她必然是藏着算计,才上了自己马车的。   而他,倒是很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闻言,赵凰歌却卖了个关子:“今夜子时,国师便知晓了。”   她这模样,也让萧景辰心生警惕:“公主这是惩罚,还是阴谋?”   赵凰歌笑了笑,这会儿眸光格外澄澈单纯:“国师,本宫看起来,像是奸佞小人么?”   “不像。”   萧景辰说完,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你便是。”   他这未曾出口的话,赵凰歌看的一清二楚。   她也不戳破,目的达成,笑的一脸娇软:“国师放心,本宫不害人。”   只不过,眼前这个,有没有被她当做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   下马车的时候,心情甚好的赵凰歌,甚至还能回头提醒萧景辰:“国师,当心。”   萧景辰抿了抿唇,越发觉得这人不安好心了。   吕家人早早就在门口候着,见二人下了马车,为首的青年带着亲眷们上前行礼:“草民吕颂,叩见公主,给国师见礼。”   这青年约莫二十五六,生的眉眼舒朗,他身侧站着三个女子,一个妇人装束,是他的发妻柳氏;另外两个未出阁装扮的,一个是吕纤容,一个便是莺歌了。   赵凰歌前世里见过莺歌,这会儿见她这装束,心中便有些了然。   看来这莺歌,如今也不是下人身份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抬手笑道:“平身吧,今樱花国宫过来是赴宴,诸位不必多礼。”   一旁的锦心则是笑着将人一一扶了起来。   众人寒暄过后,吕颂引着他们进了院内。   这宅院是皇帝赏赐的,院内的布局皆是上一任主人留下,因着被抄家,内中便显得格外空旷。   吕家人才回来,且他们原也不是什么奢靡之人,如今住进来,几乎没做什么更改。   也正因此,这院落便瞧着越发空荡荡了。   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无声的打量着吕颂。   前世里,她将吕家人召回的时候,吕颂已经死了。后来吕家的小儿成才之后,她曾传召过对方,也从其言谈举止中,知晓过关于吕颂的只言片语。   吕颂死时,那小孩儿才不过三岁多,模糊的记忆里,将他这位父亲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   赵凰歌起先并未信过多少,毕竟吕家小孩后来师承也算大家,与其说是早亡父亲的影响,倒不如说是后来的先生教导的好。   可如今真的见到人,她才觉得,前世是自己偏颇了。   只看这人举止气度,虽然遭受诸多不公,甚至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可那眉眼,却依旧清正。   看来,是个好苗子。   赵凰歌无声的下了结论,眼见得正厅近在眼前,随着一同走了进去。   吕颂将他二人请入了上座,再次与家人一同下拜:“此番承蒙公主与国师的帮助,才能使吕家沉冤昭雪。大恩大德,吕家人铭记在心,还请二位受我们一拜!”   赵凰歌稳稳当当的受了他们的礼,这才起身将人扶了起来:“礼本宫就受了,这事儿以后便不必再提了。”   她神情宽和,吕颂却摇头道:“不,吕家沉冤昭雪乃是其一,两位妹妹的性命也是由公主所救,这是其二,怎可一拜便了?日后吕家必为公主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吕家人皆是感激之色,赵凰歌却是笑着转移话题:“两位妹妹?”   她这话一出,吕颂郑重的介绍了莺歌:“这是草民新认的妹妹,已于吕家祠堂前拜过祖宗,日后为吕家大小姐。”   吕颂一家从边关回来的路上,便已经得知了些内情。   可因着路途遥远,车马不便,所以知道的并不详细。   待得回到上京后,与吕纤容彻夜谈话,互相诉衷肠,才知道这些年来,彼此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117章 民女吕纤莺,叩见公主   在得知当初是莺歌以自己替了吕纤容之后,吕颂更是感激又愧疚,与妻子妹妹商议之后,拍板做主,认了莺歌当妹妹,一应待遇与吕纤容一样。   因着莺歌比吕纤容长一岁半,所以她便为吕家大小姐,而吕纤容为二小姐。   从奴才变成了主子,莺歌自然是不肯的,还是吕纤容连威胁带诱哄的,最终莺歌才红着眼接受。   她原先叫莺歌,吕颂征求了她的意见,更名为吕纤莺。   这会儿见吕颂介绍自己,莺歌顿时有些局促道:“奴婢……”   只是她话才出口,吕纤容便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莺歌深吸一口气,方才重新给赵凰歌行礼:“民女吕纤莺,叩见公主。”   她说到这儿,又正色道:“先前承蒙公主庇佑,民女拜谢。”   与吕纤容不同,吕纤莺是在赵凰歌的人去保护自己时,才知道吕家案子是冤情的。   她做了三年官妓,因是戴罪之身,接的皆是些癖好特殊的客人,若不是挂念着小姐,早就一头撞死了。   原本以为,这一生只会这样绝望的熬下去,谁知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吕纤莺借着被包下的名义,修养了十余日,等到她真的从那牢笼中出来时,甚至还有些不真切感。   直到她见到了自家小姐。   主仆二人抱着哭了一场,互相都隐瞒了自己的苦楚,可是那脸上与身上却是遮掩不住的。   留下的伤疤虽然愈合,可狰狞的口子昭示着二人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吕家是真的被平反了,而亲眷也终于可以团聚了,甚至就连她,也被主家接纳,从此有了亲人。   她眼中含泪,看的赵凰歌心中动容。   赵凰歌前世里就见过她,更知道这个烈性女子做了什么,难得忠仆,现下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她念及此,又含笑让人将礼物送了上来。   今日前来,赵凰歌原就给莺歌准备了礼物,不想如今她从奴才成了主子,这礼物便送的更加名正言顺了。   她想要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时,态度便放的格外和软。   不过片刻功夫,便让众人心里都放松了不少。   举止行为皆大气,通身贵气,瞧着却是个眉眼和善的。   如此亲和的长公主,更让吕家人说话自在了几分。   萧景辰从进门寒暄过之后,便端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他原就不爱说话,且又是佛子,众人对他有些敬畏,自然不敢多加打扰。   甚至因着他的气度,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也正是因此,方才错过了他眉眼中的沉郁与腹诽。   这位长公主,变脸倒是绝活,谁能想到,她前不久才在马车里算计自己呢?   他才想到这里,便与赵凰歌的眼神不期而遇。   小姑娘仿佛无意中扫过来似的,那眉眼里带着柔软的笑,可是笑容在看到他时,却又多了锋芒。   而后,便听得她含笑道:“国师仁善,若不是他倾力相助,凭着本宫,必然是不能这么快将事情解决的。”   她半分功劳不侵占,都推给了萧景辰,也让他再次受到了瞩目。   吕家人再次道谢,萧景辰抿唇,被迫收敛起腹诽与暗沉,再次变成了那个无情无欲泥塑般的国师大人。   面对萧景辰时,众人皆是高山仰止,萧景辰耐心应对,可唯有赵凰歌看出那佛性之下,潜藏着的几分沉郁。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儿。   萧景辰……似乎不善于与人沟通?   这个发现,让她越发起了兴味。   谁能想到,前世里可舌战群儒辩的朝堂文武百官哑口无言的国师大人,寻常与人接触时,竟然带着窘迫!   她在一旁看好戏,萧景辰纵然不往她这边看,也难以忽略那一道炙热的目光。   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好在,他的窘迫只有片刻。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稚童从门外跑了进来,却又在看到多了陌生人之后,停在了门口,一双眼睛好奇而不安的打量着他们。   赵凰歌正说着话,瞧见了那孩子,因笑着招手道:“这就是恪功吧?”   吕恪功,吕颂的独子,也是前世里那个高中魁首的大才。   只不过,这个大才,现下还只是一个三岁出头的小儿。   当年吕家出事时,他才刚刚出生不久,一路苦寒,竟没要了这孩子的命,反而让他在流放之地顽强的活了下来。   只是因着常年受苦,这孩子瞧着瘦瘦小小的,脸上手上皆是褪不去的黑色,整个人猴子似的。   那一双眼倒十分明亮,看着人的时候,带着讨喜的光。   见赵凰歌问他,柳氏先有些紧张,陪笑道:“回公主,这正是幼子,恪儿,过来给公主请安。”   她一招手,吕恪功便小跑着过来,在偎依在母亲身边、与行礼之间摇摆了一瞬,便乖乖巧巧的走到了赵凰歌的面前。   “叩见公主。”   那会儿众人出门行礼时,吕恪功还在睡着,因他身体一向不好,来上京路上又生了一场病,所以家人便没有叫醒他。   先前柳氏便已经解释过这事儿,便是不解释,赵凰歌也不会挑理儿。   因此现下见他行礼,顿时便笑吟吟的应了,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笑道:“起来吧。”   小孩子大抵来的时候是跑过来的,额头上见了汗,柳氏替他擦了,一面笑道:“这孩子皮猴儿似的,倒是让公主见笑了。”   闻言,赵凰歌弯唇一笑,道:“本宫倒是瞧着他很有眼缘,日后必然是个可塑之才呢。”   吕颂谦虚道谢,反倒是吕恪功自得的笑:“那是自然,恪儿要学爷爷爹爹那样的人。”   他这话一出,倒是引得赵凰歌笑道:“有志气,你爷爷与父亲皆是两元榜首,本宫等着你三元及第的那一日。届时,必然有大礼相送。”   吕恪功年岁还小,却也知道什么是三元及第。当下便点头应道:“好!”   他浑然不知自己应下的是什么,倒是吕颂无奈的笑:“这混小子,公主别听他的。”   赵凰歌挑眉一笑,道:“那不成,这话本宫可记下了。”   与吕颂说话时,她便知道这人是个有才华的,现下这话虽然是以玩笑的方式,可只有赵凰歌清楚,她并没有开玩笑。   起先她只看好吕恪功一个,可如今再见了吕颂,那评价便越发高了一层。   吕家父子,日后必为北越肱骨。   吕颂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眼下的吕恪功才是个三岁的小儿。   眼见得时候不早,他邀请赵凰歌等人入席。   ……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因着才回上京,再加上这三年的困苦,所以吕家人回来后,并未采买太多下人,统共四五个仆从,日常就连吕家的主子们也会随着一同劳作。   就连中午这一顿饭,也是吕家人与仆从一起做的。   虽然简单朴实,却让赵凰歌觉得,比那珍馐美味都要好上几分。   宴席之间,她又想起一事来,因问吕颂:“现下可去吏部报备了?”   先前吕昭和含冤而亡的时候,吕颂还在翰林院,只是经此一事之后,皇帝为了安抚吕家,自然不可能让他再做一个小小的翰林郎。   赵凰歌起先便询问过,知道吕颂如今被派到了兵部,做了一个兵部左侍郎。   这官职说起来有些不上不下,倒不是说位置不好,只是吕昭和出事时,位置便是兵部侍郎,再加上他当时还是被管兵部的慕容忠何荣远之流给栽赃……   若不是赵凰歌知道皇兄的脾气,几乎都要以为他这是故意给人家心口上戳刀子了。 第118章 那经文,为她而念   听得赵凰歌询问,吕颂点头应了,恭谨道:“已经去过了,待过了中秋,便走马赴任。”   他说话时,赵凰歌留心了对方的表情,见他神情不卑不亢,倒是没有半分怨怼的模样,也微微放下心来。   左侍郎其实是个肥缺,试图想抢这位置的不在少数,如今被皇帝强硬的塞过去,后续能不能坐稳,却要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念及此,她复又笑道:“兵部需要人才,还望吕大人上任后,能继承父之志向。”   她话里的提点,让吕颂正色:“自然。”   兵部是慕容家的地盘,此番慕容家受了重创,短时间内虽然不会再出手,可日后却是个雷。   吕颂进了兵部,所面临的情境虽然会比父亲好一些,却并不会好太多。   以后的路,的确是会难走。   可他向来不怕难。   眼见吕颂这般态度,赵凰歌心里越发踏实了下来。   ……   临走之前,赵凰歌去了一趟吕家祠堂。   那祠堂是搬进来之后新辟的院落,内中烛火长明,摆放着吕家的先贤。   最前面的那个,便是吕昭和的牌位。   赵凰歌神情肃穆,从锦心手中接了香,先拜了拜,这才郑重的插在了香炉之内。   烟雾袅袅升腾,也模糊了视线里的牌位。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又将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   那里面,装着一包银针茶。   吕纤容起先在一侧看着她,这会儿见她手中的东西,怔了怔,瞬间红了眼。   却听赵凰歌轻笑:“吕大人,给您带了包茶,黄泉之下您记得喝。”   她将那茶叶投入眼前的火盆中,望着那火舌一点点将茶叶燃烧殆尽,眉眼也添了冷厉:“放心,这事儿没完呢,终有一日,本宫会让那人去下面跪着,看您喝茶。”   吕纤容掩嘴,无声的落了泪,赵凰歌倒是还在笑着。   可那笑容里的寒意,却叫人有些冷。   萧景辰就站在一旁,他捻着佛珠无声念经,却在看到赵凰歌的眼神后,动作微微一顿。   分明这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可不知为何,他却恍惚生了一种——她原该如此的情绪。   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却又对良善之人,倾力庇佑。   ……   走的时候,吕家人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   赵凰歌临走前,见吕纤容眼圈泛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必舍不得本宫,来日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呢。”   她说到这儿,又低了声音道:“前提是,你得好好儿活着。”   这话一出,吕纤容骤然瞪大了眸子。   然而赵凰歌已经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远去,化作黑影再不看见,吕颂这才收回目光,温声道:“外面风大,回房吧。”   吕纤容木然的点头,与哥哥行了礼,自顾回了房。   不想才进门,身后却传来关门声。   是吕纤莺。   “小姐……”   她的声音响起,吕纤容骤然回神儿,抿唇道:“你又叫错了。姐姐。”   这一次,吕纤莺却没有应她这话,只是走过来,拿帕子轻轻替她将脸上的泪擦了,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事实上,自从知晓真相之后,吕纤莺便有些克制不住的戾气与茫然。   她不懂那些权衡利弊,却知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吕家沉冤昭雪不假,可是罪魁祸首,还活着。   念及此,她复又抬眼,看向吕纤容:“但是小姐,你不能做傻事。”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吕纤容,在知道皇帝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时候,吕纤容必然想好了另外一条路。   她也恨,可她知道,得活着,才有希望。   吕纤容无声的看她,张了张口,到底是伸出手来,抱住了吕纤莺:“我不做傻事。”   从知道慕容忠完好无损之后,她心里的恨意便克制不住了。   可她更知道,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国师,都已经尽力了。   皇帝在想什么,她心知肚明,所以她更知道,这件事在皇帝那里,已经翻篇了。   家人回来,父亲平反,莺歌也被救了出来。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可吕纤容心中压着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名为仇恨。   这些时日,她甚至已然计划好了,要如何将慕容忠杀掉。   但赵凰歌只一句话,便让她崩溃了。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恨意,知道自己的无可纾解,甚至,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但赵凰歌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她:“来日方长。”   吕纤容突然便绷不住了。   在赵凰歌将银针茶烧给她父亲的时候,吕纤容尚且还可以忍受。   可现下在没有外人,只有她跟吕纤莺的小房间里,她却再也绷不住了。   眼见得吕纤容抱着自己哭的声嘶力竭,吕纤莺也无声的红了眼眶。   她回抱着对方,手指抚着吕纤容的后背,轻声哄道:“小姐别怕,还有我在呢。”   当年她肯为了吕纤容豁出性命去,现在依旧如此。   从生来,到死亡。   她永不背叛。   ……   直到马车走出了两条街,萧景辰才察觉出不对来。   “这不是回宫的路。”   听得萧景辰询问,赵凰歌无声的笑:“本宫要去个地方,劳烦国师送我一程。”   她说完这话,便闭口不言。   分明她眼中笑意是不断的,可萧景辰在这一刻,依旧清晰的感知到了她的悲伤。   像是被什么笼罩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郁。   萧景辰捏了捏佛珠,却是轻轻开口:“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赵凰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带着对这朝堂局势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带着对忠臣的愧疚与佞臣的愤怒,带着对这北越江山的烂摊子而束手无策的悲哀。   直到,男人的声音,将她从那些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她骤然抬头,便撞上了萧景辰的目光。   男人眸光沉静,昆山玉碎的声音里,带着悲悯与怜惜。   他在念经。   消弭灾祸的经文。   是,为她而念。   赵凰歌的愤怒与悲伤,突然便被安抚了下来。   她脱力似的趴在桌子上,眼也不眨的盯着他。   萧景辰的声音依旧平和,仿佛在看她,又仿佛空无一物。   直到经文念完,他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   男人就这么坐着,任由赵凰歌看着自己。   赵凰歌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似乎端坐了一尊佛,他眼中有万物众生,可现在,他眼中只有一个人。   那是她。   “谢谢。”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轻声开口。   萧景辰看她,便见小姑娘虽然在笑,眼里却含了泪。   说来奇怪,她分明不想哭的,可不知怎的,被萧景辰这般安抚了之后,她竟莫名开始委屈。   说不出来的委屈。   起初她还在笑着,后来那泪水便有些止不住了。   萧景辰的镇定,也瞬间化为乌有。   这位刁蛮跋扈的长公主,面对他的时候,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一面?   她仿佛永远无所畏惧,哪怕到了绝境里,还能抓住一切机会去反扑,去算计。   她就像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狼崽子,永远尖牙利爪,笑里都带着獠牙。   可现在,她在自己眼前,哭的委屈且无助。   萧景辰抿唇,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来,递了过去:“莫哭。”   男人干巴巴的这两个字,让赵凰歌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他手中的那一方手帕,却带着萧景辰身上的佛香,更染了他掌心的温度。   温暖,且干燥。   赵凰歌盯着那一方手帕,眼中的泪,突然就染上了笑。   “国师啊。”   她并未去接帕子,而是借着桌案,往前趴了趴身子,更与他靠近了几分:“本宫手麻了,你替我擦泪,好不好?” 第119章 国师,你怎的不动?   她的眼中含着泪,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雾雨朦胧似的,却又泛着清亮的光。   分明那表情十分正经,可萧景辰却从那话里面,品出些调戏来。   萧景辰低头看她,小姑娘就趴在他的面前,下巴离他的手指不过寸许,只要他微微抬手,便可以触碰到。   见萧景辰看她,赵凰歌的笑便又多了些软:“国师,你怎的不动?”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甜,萧景辰几乎觉得能从中拧出蜜汁来,奈何眼前姑娘的眼中满是狡黠,也让他的神智归拢。   “看来,公主是不难受了。”   都有力气调戏他了。   后面这话,萧景辰没说出来,赵凰歌却是瞬间懂了。   她轻轻一笑,眉眼里满是甜软:“本宫难受呀,所以,才让国师帮我。”   说到这儿,赵凰歌又叹了口气,道:“奈何国师无情,竟不肯管我。”   这会儿,她也不用本宫了,一个我字说的缱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与人撒娇。   纵然萧景辰心知肚明,眼前女子的做派都是伪装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人娇软的面具下藏着怎样坚硬的一颗心,可真的听到这话时,还是忍不住让他心头一跳。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往后撤了撤身子,手中的帕子也收了回去:“公主,自重。”   这话从萧景辰的嘴里说出来,也让赵凰歌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当是她怎么了他。   虽说,她的确没安好心。   但他的避让与局促,到底让赵凰歌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她一把扯了萧景辰手中的帕子,也不去擦脸上的泪,只是将那帕子在手上绕了几圈,轻佻的问他:“国师,本宫很重么?”   萧景辰抿了抿唇,决心不理会她这问题,奈何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见他不说话,又撑起了身子,用手腕托着腮,歪头打量他:“这问题,可是为难了国师?”   眼前人越说越不像话,眼角眉梢都带着作弄,萧景辰睨了她一眼,万分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他就不该好心为她念经,也不该给她递手帕,这人没心没肺的,哪儿用得着自己好心肠?   还有方才那苦大仇深,怕也是装出来的,就为着看他的窘态!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让赵凰歌心中最后的一丝燥郁,彻底的消失不见。   她逗了一会儿萧景辰,到底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乖觉的拿帕子擦了脸。   这帕子是从萧景辰的手中抢过来的,在萧景辰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帕子上已然沾染了小姑娘的泪意。   而后,被她搁置在了一旁。   洁白的帕子被晕开一抹湿润,萧景辰垂眸看她,便见她浑不在意的抄了一个软垫抱在怀中,往后靠着了马车。   虽说这坐姿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可只要她不在说先前那种让人难以招架的话,萧景辰便觉得尚且可以接受。   她哭过笑过,现下又安静了下来。   秋风凉爽,吹进马车,空气里都带着食物的香气。   春种秋收,万物在这时候都结了果子,道路两侧的果树气息馥郁,也让萧景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要去的地方……   竟然是这里。   为皇室所建造,为忠臣死后亡魂之所,镇国陵园。   这是北越皇室专为那些死后无后代奉养的忠臣良将所建造,比如,宋辉。   他目光沉凝,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借着那被挑开的车窗,往外看去。   两侧果树苍苍,其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花,开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而这样的一片地方,埋葬着的都是北越的英魂。   萧景辰神情一动,可还不等他说话,便见赵凰歌再次开口。   只是不同于方才的逗弄,这一次,她脸上满是郑重:“劳烦国师送了本宫一程,便到这儿吧,国师请回。”   她说着,便起身下了马车,不想萧景辰却也跟着下来了。   风拂过面,带着微凉舒爽的气息。   萧景辰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贫僧也去祭奠。”   闻言,赵凰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倒是不意外萧景辰看出自己的目的地,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话来。   赵凰歌才想说什么,便听得萧景辰又道:“只这一辆马车。”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明白了。   出门的时候,她的确是蹭了萧景辰的马车,但那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权宜之计。   事实上,现在只要她发了信号弹,便会有人来接自己。   赵凰歌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要说出口的话,便又再次拐了弯。   她说:“好啊。”   马车停留的地方,是在陵园的入口,但此处于坟茔还有半刻钟的路要走。   因怕马车声惊扰了英灵,她只让车夫等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则是拎着一坛好酒,径自往陵园内走去。   风过,吹起黄沙,赵凰歌看着两侧镇守的兽,目光次第看过去,眼眶也微微泛红。   前世里,她曾无数次的来过这里,不同于现在,那时候,这里埋葬的皆是北越的忠魂。   而现在,这里大多数还空着。   空着好啊,空着,未来才有希望。   重生之后,赵凰歌有无数次的感激自己可以重来一次的机会,虽也有过数次想要退缩的时候,可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会觉得,她得坚持。   她的命运可以重蹈覆辙,可那些忠臣良将的命运,不可重蹈覆辙。   萧景辰随着她的步伐前行,不知怎的,总觉得从她的步子里,瞧出些浓郁的悲伤来。   他定了定神,将那莫名的情绪从脑海中丢了出来,神情淡漠的与她一起站在了一处坟茔之前。   那是宋辉的墓。   先前皇帝下旨,给宋辉封了个忠勇伯的名号,也让他以伯爷的规格在此地下葬。   可眼下这墓碑修葺的再好,也无法更改他已然死亡的事实。   虽公道终将到来,却到底是迟了一步。   看守坟茔的将士送来了纸钱与香,赵凰歌点头道谢,自己将之点燃,先拜了拜,而后郑重的将香插在了炉子里。   只是那手,却有些抖。   面对吕昭和的牌位时,赵凰歌尚且还能冷静,可现下站在宋辉的墓碑前,她心中却被巨大的悲伤给覆盖。   宋辉死了,他家人也死了。   不同于吕昭和尚且有后代,宋家却是什么人都没了。   可怜他忠骨一个,到头来只落得一个孤坟。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将带来的酒给他洒在了墓碑之前:“也不知你爱喝什么,本宫随意带了些,你莫要嫌弃。”   她一点点的将酒撒下来,一旁的萧景辰看着这一幕,却将酒壶接了过来。   而后,在赵凰歌不解的神情中,解释道:“贫僧也为伯爷倒一盏酒。”   见萧景辰这动作,赵凰歌诧异一瞬,而后自嘲:“国师,觉得不觉得我们这样,很虚伪?”   她这话问的尖锐,萧景辰神情却依旧温和:“公主为何这样觉得?”   赵凰歌捏了捏指尖,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节一侧,复又轻轻地掐了掐,神情悠远道:“他死之前,本宫从不知朝中有一个叫宋辉的官员。”   她知道宋辉,是从他死后开始的。   知道他拼命保下一份证物,知道他卷入了私兵一案,知道他全家都因此而丧命。   过去的一个月,满城风雨未曾止歇,就连已经死掉的宋辉,也曾为众矢之的。   他被污蔑,被栽赃,被泼了一盆名为“贿赂官员”的脏水。   而现在,这盆脏水被擦拭了干干净净,还原出来一个叫宋辉的本来面目来。 第120章 你本心是什么?   宋辉这个人,如外人口中所说一样,是个书呆子,可这个书呆子,却有一根宁折不弯的脊梁。   他本可以装聋作哑,却在发现端倪之时,选择了调查。   哪怕,危机四伏。   早在她将白家坡炸了之前,宋辉便已经开始调查私兵一案了。   而她将白家坡炸了之后,那件事便彻底的被推到了明面上。   事实上,皇帝下旨命令刑部调查的时候,并不是白鸿飞随意将这个棘手的案子推给了宋辉,而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他在此之前就已经接触到了何荣远,借着讨好他的由头,暗中调查他的证据。而在接手了私兵一案之后,却被何荣远猜忌了起来。   最终,他拿到了证据,也因此丧了命。   他这一生,安守清贫,一心为国,他不同流合污,连妻子都嫌弃他的穷而背弃了他。   家有老母体弱多病,家有娇妻心生怨怼,家有幼子嗷嗷待哺,不管哪一条,都可以成为他劝说自己贪墨的借口。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可他却选了一条,最不被人理解的路。   黄泉路上忠魂坦荡,倒叫这留在世上之人,为之汗颜。   赵凰歌说到这儿,指了指四下,道:“国师看看这四周,他们都如宋辉一般,就是这些脊梁,撑起来我偌大的北越。可是……”   她笑的嘲讽:“可是他们死后,只落了一个虚名。而世人,却要以他们,来继续为自己谋求利益。何其可笑。”   比如那白鸿飞。   那老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宋辉是刑部主事,为他证明清白,可以帮自己谋求福利,他会那么积极的去帮人洗刷冤屈么?   不会。   忠臣埋骨,佞臣在世。   这世道,何其不公!   赵凰歌神情里带着戾气,萧景辰却有些触动。   像是有一只手,在拨弄着他的心,那人让他心海翻涌,只用了寥寥数语。   萧景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向赵凰歌的眸子里,便多了些暗沉的神色。   他问:“所以,公主待要如何?”   男人这话问的直白,赵凰歌不闪不避的回望他的眼神。   而后,一字一顿道:“本宫不答应。”   这话,先前在吕昭和牌位前,赵凰歌便说过一次。   吕家人大抵都以为,那是她在安抚他们。   但赵凰歌知道,不是。   皇帝收了慕容家的兵权,想要将此事就此翻篇。   可她赵凰歌不答应。   这事儿没完。   “公主想要除掉慕容家,为他们报仇?”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对啊。”   她眼中戾气翻涌,萧景辰望着眼前的姑娘。   今日的她,不同于往日所见。   这一刻,他深深地感知到了对方心里压着的那一块大石。   那块石头,名为北越。   “公主若想报仇,只除掉一个慕容家,不成。”   男人的话,让赵凰歌神情恍惚一瞬,眯眼看他:“国师这话,何解?”   她问这话时,袖中的手掌也攥在一起,赵凰歌心知肚明,那情绪里,带着几分不安与审视。   她在审视萧景辰。   然而萧景辰却是神情坦荡。   他看着赵凰歌,缓缓开口:“即便除了慕容家,也还有其他世家在。治标不治本,死者不安,生者亦不安。”   这些世家们早已连成了网,将偌大的北越变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不除掉他们,忠臣良将出不得头,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北越何谈有未来?   这些话,原本萧景辰不会说的。   至少,不会与赵凰歌说。   可现下看着赵凰歌的模样,他却尽数说了出来。   而赵凰歌,更是指尖发颤。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赵凰歌心头都有些震颤。   他的话……   与她现在心里所想,全然一致。   北越就如同是暴雨中前行的车,周遭危机四伏。   世家为沉疴旧疾,若不拔除,北越永无宁日。   她势必拔出。   但她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萧景辰的口中听到。   要知道,前世因着拔除世家,他们之间起了诸多摩擦,两人从一开始的联手合作,到了后来的彼此防备,起因便是世家缘由。   可现在,与她说这些话的人,却变成了萧景辰。   最不可能的萧景辰。   赵凰歌仔细的看着眼前人,今日的他,与往日格外不同。   他一贯是眉眼清明的,可今日,却与她一般,染上了些许的戾气与深沉。   可这些情绪,却让她难得起了心情,慢慢开口:“国师,言之有理。以国师之间,本宫该如何?”   她眼中的审视,萧景辰看的清清楚楚。   但萧景辰不闪不避,复又开口:“不是现在。”   他站在赵凰歌面前,认真的与她推心置腹。   “公主想动慕容家,现在不成。外患未解,再生内忧,北越不得安宁。”   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皇帝。   他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此时搅浑北越的水,一旦山陵崩,北越便会彻底陷入混乱的时局。   因为,国无长君。   所以:“公主,得等。”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问道:“国师,为何要与本宫说这些?”   她看着眼前的萧景辰,这人不是一贯的避世态度么,就连前世里,他起初也是抗拒的。   对外,这人一向是一颗不问尘世的心。   可现在,却与她推心置腹起来了。   赵凰歌想知道缘由。   而萧景辰,也愿意给她一个缘由。   他双手合十,沉声道:“因为,贫僧希望与公主和解。”   萧景辰这话一出,倒让赵凰歌微微一怔。   “你说什么?”   萧景辰神情坦荡:“过往不咎,未来,愿与公主齐心,愿北越得享太平。”   若说萧景辰从未因赵凰歌愤懑过,那是假话。   可比起来这些,在天下安稳与个人私怨之间,他依旧愿意选择前者。   皇帝的话言犹在耳,而赵凰歌这些时日的表现他也看的真切。   尤其是今日。   知晓她的决心之后,萧景辰觉得,兴许,他可以信一次她。   信她的暴虐与奸诈皆是外表,信她那一颗心,还是装着北越江山的。   所以。   “公主可愿信贫僧?”   男人大抵从未有过这般与人剖析心迹,此时说起来时,也让赵凰歌神情难得呆滞。   她眯眼,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但他这般的赤诚。   赤诚的,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真切的。   不知怎的,赵凰歌的声音,便有些艰涩:“国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吧。”   今日的他,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可偏生这般反常,却又让赵凰歌生出一种,这才是他的感觉。   认真想起来,前世与今生,她其实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萧景辰。   小姑娘看着他问话,萧景辰神情里一如既往的淡然,不过却不是过去假面似的淡然,而是带着恳切。   他的眉眼清明里染着诚恳,也让赵凰歌,破天荒的想要与他聊一聊。   念及此,她又加了一句:“今日,只要国师回答,本宫便信你。”   萧景辰看着她的表情,那里面有微不可查的茫然。   他淡淡点头:“可。”   男人不过一个字,倒是让赵凰歌的心都定了定。   ……   只是萧景辰没有想到,赵凰歌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她说:“国师可否告诉本宫,你本心是什么?”   前世里,她一直相信萧景辰的本心是天下苍生,可是死后魂魄所见的一幕幕,却让她恍然,原来这人的苍生,不是北越,而是西楚。   可现在,她想再问一遍。   大抵是因着那梦境所见的幻想,也大抵是因着他今日所敞开心扉。   前世真相不可追寻,但她,是活在当下的。 第121章 他在撒谎   现在这一刻,与以后的日子,那是她重新要走的路,也是她未知的路。   包括眼前人。   也许是赵凰歌眼中的郑重太过明显,所以萧景辰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开口:“苍生。”   那声音虽轻,却坚定。   北越佛子,天生为出世之人,却活在这凡世之中。   他一日为北越国师,便一日要担起应尽的责任。   原本,他该与师父一般,终生不必想其他,只替北越祈福便是。   可皇帝找了他,希望他为赵杞年之师。   若为未来的帝师,便与过往清闲割裂,他将再无宁日。   但,萧景辰不悔。   他沉吟良久才给了这个答案,赵凰歌却是毫不意外。   因为前世里,他也曾给过自己一个同样的答案。   可现在看着眼前人,她却要继续追问:“是谁的苍生?”   萧景辰显然没听懂她话中意思。   见男人看向她的眸光带着茫然,赵凰歌索性将话挑破:“北越的苍生,还是天下的苍生。”   方才她跟萧景辰说,只要他说,她便信。   这话不全然是假话,今日,她想给他一个机会。   赵凰歌说到这儿,声音里也染上了笑意:“国师,可要想好了再回答本宫,本宫只听实话。”   她的笑容里,仔细看去,是带着戾气的。   可这些情绪,却非但不让萧景辰觉得厌烦,反而莫名生出些心疼来。   就像是有人在无声的揪着他的心。   这情绪从何而来,萧景辰不得而知,只是从当日以心头血祭祀之后,便浓重的多了。   他心知肚明,与她绝对有关联。   如那隐秘却又隐约可以窥探到一丝的真相一般。   他与他,究竟有何牵连?   萧景辰心头沉着,声音里却是半分不染。   他盯着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北越的苍生。”   萧景辰不是圣人,即便是佛子,也是肉体凡胎。   他身为北越国师,生于北越长与北越,自然,要为北越效力。   男人的眸光清正,赵凰歌看着他,慢慢开口:“若,有人许你以高官厚禄威逼利诱,国师还会坚守本心吗?亦或者,可将本心违背,抛于脑后。”   她这话尖锐,甚至带着咄咄逼人的架势。   萧景辰倒是浑不在意,回答的也格外耐心:“不会。”   他这话出口,赵凰歌却是歪头打量他。   前世死后,她被困在皇极殿内不得出,待得终于可以出去的时候,却是魂魄消亡。   残存的意识里,那些画面太过惨烈,致使她重生之后,戾气格外深重。   她因着那些画面,将萧景辰定义成了北越的叛国贼。   起初她想杀他,可非但没有杀成,反而与他纠葛越发深了。   但也正是因此,才让赵凰歌有了机会去观察萧景辰。   不同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是日常相处,她可以从头到尾盯着这个人的观察。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真正与她接触下来,见到这人与过往截然相反的一面,也让她开始怀疑。   前世里他十年争斗,都从未露出端倪,到底是掩藏的好,还是那些画面别有隐情。   所谓叛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轻声道:“那,国师可一定要记住今日的话。”   今日,她姑且信他一次,愿意彻底放下芥蒂,去寻求一个真相。   可若来日让她发现,这是萧景辰的骗局。   她必然不会放过他!   赵凰歌眼中戾气与深沉翻涌而来,萧景辰却是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她的目光。   而后,听得他说:“天地同证,人神共鉴。”   男人眼中平静,而他的答案,则让赵凰歌慢慢的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中似是有细碎的光芒。   她定定的看着萧景辰,像是卸下什么担子一样:“那,本宫可就当真了。”   ……   祭奠了宋辉,赵凰歌收拾了心情,随着萧景辰盛着马车回去。   不同于来时,因着那一番交谈,让赵凰歌闻着马车里的佛香,都觉得不那么堵心了。   她怀中搁着一个软垫,身后还靠着一个,姿态格外闲适。   萧景辰倒是一如既往的正襟危坐。   马车行走时,有轻微的声音传来,节奏鲜明,也让赵凰歌舒适的眯了眯眼。   已是黄昏,斜阳残照,落在马车内,也落在她的脸颊上。   少女柔软的面庞,沐浴着光芒,添了些圣洁。   她素手挑着车帘,看向窗外渐渐远去的陵园,一双妙目里若有所思。   下一刻,便见那盛着霞光的眸子,朝着他看了过来。   “国师,你说,人会死而复生吗?”   她的情绪跳脱的太快,说话时,也带着些孩子气。   像是稚童天真的问话,就连神情里,也多了些探究。   不同于先前的咄咄逼人,现在的她,才真的带着十几岁姑娘该有的模样。   对未知保有好奇,却不敬畏。   她这般模样,也让萧景辰神情放松下来,却格外正经的回答她:“不会。”   他这般肯定,赵凰歌的眸子里也染上了些失落。   萧景辰原是不该追问的,可此刻见她这模样,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公主怎会想到这个?”   死而复生,多么荒唐的话。   甚至比国君们追求的长生不老,更要荒谬。   听得萧景辰询问,赵凰歌放下挑着帘子的手,格外认真的看向萧景辰:“本宫方才在想,若是人可以死而复生,那些忠臣皆可活过来,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天真,还有最美好的盼望:“若可重来,必然可得天下太平,如愿以偿。”   最后四个字说的怪异,萧景辰没来得及品到这些潜藏在其间的情绪,便见赵凰歌的神情又笑了起来。   “国师别怪我,大抵才去了一趟陵园,这会儿犯傻呢。”   她自己都承认了傻气,却让萧景辰难得起了些恻隐之心,他看着赵凰歌,格外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公主这话,不傻。只是,人只有一辈子,与其想着别的,倒不如认认真真过好这一世。”   赵凰歌听得他这话,却是有些失神。   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萧景辰最放松的时候,以最无辜的方式问出来。   她别有用心,他却回答的专注而认真。   赵凰歌压着一瞬间翻涌的心情,慢慢开口:“当真没有半点法子么?北越秘法,也不能?”   到了这会儿,萧景辰也品出她话中的怪异来了。   他微微蹙眉,倒是依旧回答了她:“不能。况且,北越从无什么秘法。”   这是撒谎。   赵凰歌心知肚明,面上却是叹了口气,状似无意道:“可是,若无秘法,国师怎能捅刀子都不死呢?”   她这话问的诛心,偏生又带着少女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真的为此困惑似的。   萧景辰抿了抿唇,一时分辨不出,她是恶意还是无意。   就在赵凰歌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得萧景辰轻缓道:“捅了刀子也会死,贫僧还活着,是捅的浅。”   北越的确有秘法,那些禁咒,也的确有用。   若非当日的禁咒,萧景辰必然不会这么好便痊愈。   他心知肚明,却不能将此事告知赵凰歌。   况且,即便那些禁咒有用,可肉体凡胎,也是撑不住的。   之所以称之为“禁”,乃是因为,术法启动,赔上的最大可能,是自己的命。   萧景辰神情淡漠,赵凰歌却是垂眸:“竟是这样么。”   她掩下眸中的若有所思。   萧景辰这般避讳,那日他以心头血祭祀,必然是不可宣之于口之术。   若当真如此,那她想的应该是对的。   那个禁术,与她幻境里所见,极大可能出自同源! 第122章 国师确定是天机?   念及此,赵凰歌压下狂跳的心,抬眼看向他:“那当日国师画的符咒,总该有记载吧?”   这话一出,萧景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的目的:“公主,要如何?”   见他一瞬间精神紧绷,赵凰歌却是轻笑了起来:“国师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她这么突兀的更改话题,萧景辰不信这其中有鬼才是假的。   但现下看着赵凰歌的模样,他只是顿了顿,便道:“确有书籍,乃东皇宫不传之秘。”   话说到这份儿上,但凡知道些分寸的,便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   偏生赵凰歌不一样。   她像是听不出萧景辰话里的拒绝似的,反而笑吟吟道:“那,本宫可以借来一观吗?”   萧景辰抿了抿唇,看着对方这么直白的询问,淡漠道:“不能。”   他拒绝的干脆利落,赵凰歌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道:“国师这么说的话,那本宫偏要看了。”   她不待萧景辰再次回绝自己,复又笑咪咪的加上了一句:“先前与国师下棋,你可是输了的。这惩罚,便罚你允我一看。”   她本来今夜要做些别的,但是现在改主意了。   藏经阁里找不到的书,必然在别的地方,萧景辰这么谨慎,那些东西十之八九的记载在一处的。   赵凰歌觉得,她可以赌一把。   这话实在是不讲道理,萧景辰拧眉,还想说什么,却见赵凰歌笑意里潜藏着波涛暗涌,转而道:“给贫僧一个缘由。”   闻言,赵凰歌却是含笑着看他:“国师好天真,惩罚哪有缘由?”   真的理由,她不会告诉他。   至于假的,大抵是今日萧景辰的态度与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她暂时不大想随意编排个由头去搪塞他。   真假都不预备说,赵凰歌倒是理直气壮的很。   萧景辰定定看她,声音也冷了下来:“公主意欲何为?”   这小姑娘只差在脸上刻上四个字:不安好心。   偏赵凰歌丝毫不怕,还能笑着反问他:“国师还怕我捣乱啊?再说我又看不懂,当你面儿看看行不行?”   最后一句话,撒娇似的,眼中笑意层层漾开,瞧着再坚硬的一颗心都要软化了。   萧景辰注视着眼前人,最终,还是颔首:“好。”   ……   萧景辰说到做到,既说了准许赵凰歌看那本百余年前传下来的秘书,回去之后,便将书籍取了出来。   他将书籍藏在禅堂内室的暗格里,一层层的叠着,格外的严密。   饶是赵凰歌,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怪不得自己找不到呢,他将那本书藏得这般严实,若不是萧景辰带着她过来,想找到无异于难如登天。   念及此,赵凰歌却又心生狐疑。   这么严实之下,前世里,萧景辰到底是如何将书与藏经阁内的书籍混为一谈,且还被赵杞年误打误撞的给翻了出来?   赵凰歌心中的疑惑越发重了。   见她只盯着自己的手,萧景辰神情也冷冽了下来:“公主不是要看么?”   他抿唇,克制着那点因她而起的冷凝,也让赵凰歌回神儿:“多谢。”   她说这话时,便伸出手将书接了过来。   男人的骨节十分好看,赵凰歌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指尖,那一点干燥的热意,便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骤然将手缩了回去,掩饰般的低头看书,是以也没有看到,萧景辰紧绷的面皮,和微微蜷缩的手指。   只是很快,赵凰歌的所有心神,便都被那书上的内容给吸引过去了。   图腾繁复,绘制精良。   可是……   没有。   她那夜梦境中所见的图案,像是短暂的昙花一现,于现实中,再无可找寻。   赵凰歌将书仔仔细细的翻了好几遍,最终才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上面,不曾记载任何与她梦境有关图腾的画面。   到底那是她的幻想,还是她寻错了方向?   不对,不是她的幻想。   毕竟前世里,她是亲眼见过的。   赵凰歌五味杂陈,看向萧景辰的时候,眉眼中也带了些审视。   萧景辰却恍若未觉,甚至还格外冷静的问她:“公主看完了?”   眼见得赵凰歌点头,他将书抽了回去,重新要往回放。   赵凰歌的眼神追寻着他,待得见那手指拂过暗格的时候,却骤然眯了眯眼:“这是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不动声色的将手伸过去,挡住了那个格子。   那里面,还有一本书。   不同于这一本崭新的封面,那本书,格外破旧。   赵凰歌几乎瞬间便心头狂跳,纵然还没有确认,她却有一种预感。   就是这一本。   念及此,她不等萧景辰回答,直接开口问道:“这一本,我能看吗?”   萧景辰偏头,便对上了赵凰歌有些激动的神情。   虽不知她这情绪因何而来,声音倒是先于脑子拒绝了她:“不能。”   男人声音干脆利落,赵凰歌神情也染上了些失望:“当真不能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瞧着可怜巴巴的。   萧景辰张口,才要说什么,却见她的动作,已然以截然不同的干脆利落,直接便书抢到了手里!   “你!”   萧景辰待要去抢书,赵凰歌则是往后退了一步,一面做出防御的动作,偏生那面上还带着笑吟吟的漫不经心:“国师,你这是想打本宫?”   她拿身份压制,萧景辰半分不吃这一套,只沉声道:“还请公主奉还。”   闻言,赵凰歌笑的放肆:“偏不。”   她一面说,一面往后退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指着萧景辰道:“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才让国师这么紧张?”   她故意刺激萧景辰,手上动作却是半分不停,直接便打开了那书籍。   萧景辰被她这模样气到,声音也带着冷凝:“公主,不要胡闹,此乃禁……”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赵凰歌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那本书已然被展开,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上面花纹艳丽的图腾,指尖都带着颤意。   她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回头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这是什么?”   梦里所见,与现实里真真切切的重叠在一起时,赵凰歌反而生出一种虚无的幻觉来。   太不真切了。   她的指尖都在发抖,这个认知,让萧景辰心中狐疑越发扩大。   毫无疑问的,赵凰歌是在害怕。   可她,害怕什么?   萧景辰伸出手来,眉眼沉稳:“此乃禁书,为先祖传下,公主,还与贫僧吧。”   赵凰歌却依旧不肯还他。   她的目光从那图腾上扫过,继而又翻了一页。   这上面记载的她的确看不懂,但架不住她看懂那图腾了。   一模一样的东西,还有……   后面那句话。   “禁书,国师可否告知,禁的是什么?”   她分明像是在胡搅蛮缠,萧景辰的却只是蹙了蹙眉,像是应付她的胡闹似的,道:“天机不可泄露,况且这并不是公主该看的,还给贫僧。”   他这话半真半假,赵凰歌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动作,道:“国师确定是天机?而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点在了一句话上。   萧景辰离她有两步之遥,正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那话:黄沙埋骨尤可改,死地葬花还可生。   前世,她便是看到这两句话,才去询问萧景辰的。   当时她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却懂了。   黄沙埋骨死地葬花,它们自是不能再生了。   可,却能重生。   时光倒转,光阴流回,一切自未发生之日,可不就是再生么。   但,她还需再确认一番。 第123章 国师,借我一观吧   “国师啊,你不是说,没有死而复生的法子么,这又是什么?”   小姑娘像是在闹一个恶作剧,可萧景辰却敏锐的从她眼中察觉到了仓惶与不安来。   不知怎的,她虽然在笑,萧景辰却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似的。   还有那上面的图腾,也让他心中染上了不安来。   男人的声音不复寻常时候的温和,而是带着些微的戾气:“公主不要胡搅蛮缠,书给我。”   他难得不用贫僧,赵凰歌却没有听出他话中潜藏的锋芒,转而朝门口退去:“国师,借我一观吧。”   说这话时,她便想要往外跑,却不防被萧景辰几步追上。   二人边打边退,交手动作互不相让,却是谁都奈何不得谁。   赵凰歌手中护着书,施展拳脚便有些弱势。偏生此时的萧景辰,心口的伤势还没好,力道也不大够。   两个人半斤八两,反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可最终,还是赵凰歌弱了一招。   她露了个破绽,萧景辰抬手去抢书,赵凰歌躲避不及,下意识张口。   男人的手指已到。   而后——   萧景辰骤然僵住了身子。   男人的手指没捏到书,反倒递到了她的唇边。   因着赵凰歌张嘴的动作,便将那手指衔住了。   眼前女子樱唇微张,可见齿如贝。   咬着的那根手指骨节分明,此刻却不自然的蜷缩了下。   舌上温热,也让萧景辰的心触电似的。   下一刻,他直接将手缩了回来。   赵凰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情况,只觉得自己咬住了他,才要说话,舌头又顶住了手指。   她下意识张了张唇,可在看到萧景辰难得失神之后,却又意识到。   这是绝顶的机会。   “书本宫拿走了,明日还你。”   话音未落,眼前女子已然逃离了现场。   唯独剩下一个站在原地不得动弹的萧景辰。   她跑的快,那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萧景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手指还残留着温度,那是属于樱唇的柔软,与她咬住自己时,温热的呼吸。   萧景辰面无表情,耳垂上的一抹红,却泄露了他此刻的仓惶。   片刻后,他才转身,朝着内室走去。   只是那手指,却是一直捏着,半分都未曾分开。   他近乎机械的去收拾内室的安格,甚至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想,赵凰歌说这是个惩罚,倒是所言非虚。   方才那一下,让他的心海再次翻涌。   修佛之人清心寡欲,他却因着对方一个动作而入了魔障。   半日之后,萧景辰方才微微回神。   他长出一口气,念及赵凰歌走之前的话,又微微蹙眉。   那本书极为要紧,乃是先祖传下来的,纵然每一任佛子都翻阅过,却从未有人用过。   且,前任佛子都会谨慎叮嘱,为不传之秘。   可现在,却被赵凰歌拿走了。   天色已然暗沉下去,他抬脚要出去的步伐,复又顿在了原地。   罢了,既是她说明日就还回来,便允她一看。   总归,她应当无坏心。   萧景辰捏了捏手指,到底劝说了自己,脚步一拐,去了外室的书案前。   晨昏念经,本来恪守的时间规矩,今夜却因着赵凰歌那意外的动作,而让萧景辰有些心浮气躁。   他默默念了半日的经文,才压下那些杂乱的情绪。才要提笔,却又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萧景辰神情冷凝,将手中的笔放下,沉声应了:“进来。”   下一刻,便见一个墨色玄裳的人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国师。”   已是深夜,他进门时,裹挟了外间的寒凉。   见是玄霄,萧景辰神情沉郁:“出什么事儿了?”   自从上次让他将桑枝放了之后,这几日,若非必要,玄霄都不会亲自过来。   可今夜,他却来了。   且还是深夜前来。   他心中掠过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得玄霄回禀:“有人盯上了咱们的货船,属下查证过了,那些,是公主的人。”   中秋节前,萧景辰曾着人自外地进来一艘货船的物品,内中林林总总有数十样,皆是与中秋有关之物。   不过,那货船上的东西,有人借着他的名义夹带。   萧景辰自然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却没有想到,赵凰歌也在其列。   只是,一想到她近来的所作所为,萧景辰又觉得,不算特别意外。   “无妨,那些东西,她查出来便查出来了。”   想起她,萧景辰便觉得,自己的指尖又带着热意。   他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些情绪,一面沉郁道:“萧家借我的名义私运货物,让她知道也是好事。”   反正,不过是一批烟花罢了。   谁知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得玄霄又道:“不止是烟花。”   这话一出,萧景辰骤然抬头:“你说什么?”   玄霄的脸色也有些难看,那是因着办砸了差事而生出的郁闷,还有危险来临的毛骨悚然:“国师,那里面还有……”   他靠近了萧景辰,而自口中说出的东西,也让萧景辰勃然变色。   ……   赵凰歌又做梦了。   不同于先前,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是前世的景象。   身体以魂灵的姿态漂浮于空中,过往光景如走马观花一般——若非所看到的皆是噩梦一般的场景,她大抵还会觉得这情形有趣儿。   可惜现在,非但无趣,反而让人头皮发麻。   北越尸山血海,城门失守所带来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朝堂之上,赵杞年一意孤行,年迈老臣被斩首后滚落下来的头颅;   还有萧景辰。   她又见到了萧景辰。   虽没有做法时的瘦骨嶙峋,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愈发的瘦,宽大的佛衣随风鼓荡,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吹跑。   还有那眉眼中的沟壑纵横。   皇室、朝臣、百姓。   最后一刻,皆定格在了一幕上。   黄沙漫天,西风烈烈,还有男人的那一句:以吾之血,祭天神之坛,以吾之命,洗北越之祸。   ……   意识像是被强行抽离出来一般,赵凰歌睁开眼的时候,还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漂浮在空中。   可她完好的在这一副身躯之内,头顶是已然熟悉的帐子,身上是柔软的被褥。   她整个人都陷在被褥之中,偏过头去,专注的看着眼前的那本书。   那人送萧景辰处抢来的禁书。   男人的声音言犹在耳,眼前已然改天换地。   前世种种仿佛只是一梦黄粱,若非眼前这书,她甚至以为,所谓前世,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可这噩梦太清晰了,清晰的处处细节都对的上。   她伸出手,将枕边的书拿起来,仔细的看着上面繁复的图腾。   还有旁边的参照物。   那是她上次梦醒之后,按着梦中的记忆绘制出来的图案。   而现在,梦境中的图腾,与现实书中的图腾合二为一,无一处错漏。   所以……   当真是他以自己的命,换了她的重生。   这些时日,与萧景辰朝夕相处,所交锋的情形历历在目。   还有今日,他在坟茔前说的话。   原来前世今生,他都从不曾做过与北越有害之事,反倒是她,误会了他。   赵凰歌坐起身来,神情里也添了些愧疚。   重生之初,她还险些要了萧景辰的命。   幸好,未曾酿成大错。   赵凰歌长出一口气,眉心却又紧紧地锁着。   萧景辰不曾叛国,世家彼时已经被她整治的凋零,前世背叛了北越,致使北越大半河山沦丧的罪魁祸首……   又是谁?   赵凰歌才想到此处,便听得外面传来声响。   三长一短,断断续续。   那是暗号。 第124章 国师也睡不着,出来遛弯儿么?   她拧眉往窗外看去,只见夜风吹拂过,树影摇晃。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将书藏起来,而后将幔帐放了下来。   待得做完这一切之后,方才应声道:“进来吧。”   下一刻,便见朝元走进来,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主子。”   不同于辛夷,面对赵凰歌时,朝元规矩的近乎拘谨。   见他前来,赵凰歌神情倒是有些闲适:“怎么这时候前来,可是没查到?”   先前的时候,她让朝元盯着萧景辰的货船,且今夜还布置了一番。   白日里她与萧景辰打赌,最开始是想借由今晚,查清楚货船上的东西的。   可后来因着萧景辰的话,赵凰歌便改了主意。   龙虎司这些时日都没有查清楚,她又自己放弃了绝佳的机会,现下见朝元的表情,第一反应便是他没有查到。   谁知她这话才出口,便见朝元摇了摇头:“不,属下查清楚了船上的货物。”   闻言,赵凰歌诧异一笑,问道:“里面是什么?”   她才解了心魔,连那件事也不大放在心上了。   毕竟,萧景辰既于北越没有包藏祸心,那货船上,必然不会有什么太要紧的东西。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朝元沉声道:“里面是烟花,还有少许的——乌油。”   乌油二字一出口,赵凰歌骤然冷了脸。   她的声音里都染上了寒意,沉声道:“可确认过,当真是乌油?”   朝元点头:“千真万确。”   他说到这儿,复又压低声音道:“国师也去了,此时就在那艘船上,公主,可要属下动手?”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拦下了他:“不。”   她神情里满是冷凝:“本宫,亲自去!”   ……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不等她出了东皇宫,便与那人狭路相逢。   萧景辰显然才回宫,风尘仆仆,手执一柄宫灯,站在青石路的尽头,与她四目相对。   还是他先回过神儿来:“公主。”   赵凰歌眯眼打量他,这一身佛衣有些皱了,手指上还染了东西,看来,萧景辰这一趟收获不小。   她念及此,声音里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国师也睡不着,出来遛弯儿么?”   赵凰歌这话,替萧景辰找了个格外没诚意的借口。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用这拙劣的借口,非但不打算用,还直接将底牌抽出来给她看:“不,贫僧方才出了趟门。”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赵凰歌面前不远处,方才继续道:“正好公主不困,可否与贫僧探讨一番?”   他这话,倒是让赵凰歌十分诧异。   “本宫有什么要与国师探讨的?”   赵凰歌站在原地不动弹,眼神倒是将他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他这是突然遇到自己见招拆招,还是早有预谋,别有所图?   相较于赵凰歌的审视,萧景辰的声音里都带着沉着:“贫僧以为,公主深夜出门,想必是有话要说的。”   他将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赵凰歌索性也不伪装,点头道:“好啊。”   说完这话,赵凰歌转身,径自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见她的背影,萧景辰张了张口,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是等到进门后,才轻飘飘道:“公主深夜让贫僧进门,倒也不怕传扬出去。”   这话,却是在记仇呢。   赵凰歌不妨这人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犯了一把旧账,闻言嗤笑道:“本宫心怀坦荡,信得过国师。还是说,国师为淫邪之辈,本宫的信任错付了?”   她尖牙利爪,丝毫不肯落得下风,偏生那眉眼里还带着笑,又显得柔软了些。   萧景辰无声喟叹,当先将目光收了回来:“公主慧眼。”   这话,也不知是夸她呢,还是夸自己呢。   赵凰歌无声勾唇,旋即正色:“国师是打算与本宫开诚布公?”   方才回来的路上,赵凰歌想了一瞬,几乎可以确定,朝元查他的事情,他必然知道了。   否则,不会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这般笃定。   她猜测的不错,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点头道:“贫僧前来目的,与公主一致。”   赵凰歌闻言,嗤了一声,道:“本宫怎么不觉得,我有什么是与国师一致的事情呢?”   念及此,赵凰歌又莫名有些愤懑。   她才信了这人的好人品。   想着前世今生皆是误会,可谁知转头就得知他船上私藏乌油。   那可是乌油!   见赵凰歌神情冷冽,萧景辰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公主,可还记得咱们的合作?”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睨了他一眼,道:“自然记得。”   她不知萧景辰为何会突然提及起来这一茬,下一刻,便见他解了惑:“再合作一次如何,贫僧需要你帮助。”   他这话说的坦坦荡荡,反倒是让赵凰歌愣怔一瞬。   眼前女子打量着他,眼中的审视清楚而直白。   萧景辰不闪不避,任由她看着自己,格外的镇定。   良久,赵凰歌才将目光收了回去,淡漠的问道:“国师这话,何解?”   “东皇宫的船只,运送了今年中秋所预备之物。此事原该是门下省所为,但今年贫僧参与了其中。”   他说到这儿,复又道:“此事也可与公主一并解惑,门下省内贪墨口子不小,贫僧打算撕开。”   按着他这么说,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赵凰歌点头应了,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萧景辰原也不是为了与她说这些事情的,因此只顿了顿,便继续道:“这些前情暂且不表,眼下那船只上东西不少,零零总总的东西,除却东皇宫所需之外,还额外多出了两样。”   萧景辰声音里带着冷凝,神情倒是坦荡:“一样,是萧家借由东皇宫的船只运送的烟花,此事我知晓,是萧家想走便利。”   那些烟花说起来还有些缘故,不过现下却不是同她说这个的时候。   “而另外一样,是乌油。”   萧景辰说到乌油的时候,声音里的沉郁也重了几分:“乌油是被夹带进去的,不是萧家所为,更不是东皇宫所为。”   他今夜已经去查过了现场,十分确认与萧家无关。   东皇宫里的那些人,他几乎知根知底,也无人敢胆大包天到跟乌油扯上关系才对。   所以……   “这幕后必然有人,要么想对萧家下手,要么,想对贫僧下手。”   借由乌油的事情,来给他扣一个罪名。   听得萧景辰说完,赵凰歌却并没有立刻开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萧景辰的目光平和而坚定,即便说起来这样的事情,也没见他的脸色变多少。   但是,她却清楚的感觉到,这人生气了。   那是来源于对失控的不安。   “国师啊。”   赵凰歌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说要与本宫合作,可乌油是从你船只里搜出来,焉知不是你想拉我上贼船?”   小姑娘的话问的尖锐,她眉眼里带着警惕,继续道:“合作的前提,得是可靠。国师,你哪里可靠?”   她这话,萧景辰毫不意外。   此时听得她这么说,抿了抿唇,道:“公主可还记得,白家坡查出的乌油弹?”   白家坡的私兵一案中,查获了百余枚的乌油弹。   因着此事,皇帝震怒,尤其是在真相大白后,知晓私兵所用之物,皆是钻了兵部的空子,更是险些拆了兵部。   而现在,萧景辰旧事重提,却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公主可知,那些东西,在兵部核实的名单里,数量是对不上的。”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坐直了身子。 第125章 公主好学,贫僧愿详解   “你说什么?”   私兵一案,慕容家大受打击,朝中三省六部几乎都被波及了个遍儿。   如今,事情已经结案,慕容忠虽然保住了命,慕容家却是栽了跟头的。   现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萧景辰却来同她说,对不上?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倒是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赵凰歌摇头。   这事儿,她的确不知情。   念及此,她又心头一禀。   连她的龙虎司都查不出来,可见事情被隐瞒的有多好。   既然如此,萧景辰怎么知道的?   见状,萧景辰沉默一瞬,才道:“贫僧有自己的法子。”   他不明说,赵凰歌也不逼问他,只点头道:“国师继续说。”   萧景辰应声,继续道:“先前朝廷所查,慕容忠养的私兵,所有供给皆是由兵部漏的窟窿。可这事儿不全然是事实,毕竟,天子脚下,在眼皮子底下闹得太过,这事儿不好收场,慕容忠不是傻子。而现在,那一批乌油弹的名单对不上,更说明了这一点。”   他顿了顿,才道:“供给慕容家的乌油弹,不全然是军中所出,那必然只剩下私人的渠道了。”   因着乌油的用途,所以一向是归朝廷所有的,民间莫说是开采,哪怕是偷偷存了一点,也会被处以极刑。   这般严苛的律法之下,百姓们自然闻之色变。   可总有些人是愿意铤而走险的。   毕竟,十两金子,也换不来一两的乌油。   巨大的利益之下,便催生了鬼市上的交易。   只不过,那些交易的门路不好找,寻常人的摸不着的。   赵凰歌听完他的话,却是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在你船只上藏匿乌油的人,很可能就是慕容忠购买乌油的渠道来源?”   萧景辰颔首。   他神情坦荡,赵凰歌一时有些深思。   其实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   关于乌油的私下交易,赵凰歌并非全然不知,但是她确确实实没有想到,京中也会有鬼市交易这些。   若是萧景辰所说为实情的话……   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萧景辰只说了慕容忠的私兵,赵凰歌想的却多了。   比如,前世里那个背叛了北越的真正乱臣贼子,会不会也参与了其中?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方才说,萧家借由你的名义运送烟花,你为何可以确定,此事的幕后主使不是萧家?还是说,国师心里念着萧家的血脉亲情,所以偏听偏信了?”   这话问的有些咄咄逼人。   萧景辰的眉眼倒是十分平和,淡漠道:“他们不敢。”   萧家没那么大的胆子。   赵凰歌见他这格外正经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不得不说,萧景辰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可叹萧家身为世家,这些年,竟然只出了两个靠谱的。   萧景辰算一个,师父……算是另外一个。   除却他们之外,萧家全员怂货。   想到师父,赵凰歌的神情勉强好了一些,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好,就算国师说的是真的。”   她说到这儿,神情里满是认真:“可是,国师说这么多,有证据让本宫相信你么?”   萧景辰坦然摇头:“没有。”   他回答的淡定,可看向赵凰歌的目光里,却满是清明。   他说:“你信不信我?”   男人此刻的眼神,分明像是平淡无波。   可不知怎的,赵凰歌却在这一瞬,骤然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那个定格的画面里,也是这人,献祭了自己的性命。   换得了她的重生。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道:“本宫信你。”   前世的是是非非已然没办法去追究对错了,可是也的的确确是萧景辰以自己的性命,换了她现在这一世。   还有白日里,他的那个誓言。   男人的目光清正,与前世里朝夕相处的点滴渐渐重合。   她原本以为是这人太过心思缜密,才让自己忽略掉了他的异常。   可现在知道了真相,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他,赵凰歌便觉得,她得做点什么。   比如,信任。   小姑娘声音很轻,可那神情里却满是坚定。   她这般模样,反倒是让萧景辰微不可查的怔忡了一瞬。   她愿意信他?   萧景辰垂眸,掩下眸中情绪,再抬眼时,又是一片清明:“多谢公主。”   闻言,赵凰歌不知怎的,竟然有些不大自在。   说来好笑,与他针锋相对时,赵凰歌半分都不惧怕。   可偏生现下这种情形,看着他客客气气的与自己说话,她倒是浑身都难受。   如坐针毡似的。   不自在的长公主,掩饰一般的摆手道:“无妨,不过,本宫可以信你,国师总得告诉本宫,要我做什么吧?”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正色道:“与贫僧做个局。”   ……   萧景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待得他说完后,赵凰歌却是有些诧异,问道:“国师何时想到的主意?”   听得她询问,萧景辰也不瞒着。   毕竟,现下赵凰歌在与他合作:“来时路上。”   这话一出,赵凰歌轻笑一声,睨着他,问道:“国师来的时候,便已经将本宫给算计了?”   对于她这话,萧景辰半分愧疚也无。   虽说,这的确是个实情。   不过么……   “公主若是不好奇,又怎么会被贫僧算计?况且,这是互惠互利罢了。”   这会儿功夫,他又变成了那个不肯吃亏的国师大人。   赵凰歌挑了挑眉,难得没有因为他的话跳脚,而是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国师所言不假,既是互惠互利,还望国师不要掉链子,可别让咱们竹篮打水才好。否则,本宫出了力却没回报,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小姑娘话里带着威胁,虽然神情里满是笑意,可萧景辰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   “自然。”   萧景辰点头应了,便见赵凰歌打了个哈欠,弯唇笑道:“国师可还有其他事情么?”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萧景辰了然,起身要走,却又顿住了脚步:“还有一桩事儿。”   他说这话时,定定的看着赵凰歌,也让对方后知后觉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便听得萧景辰问道:“书,可以还贫僧了吧?”   赵凰歌神情一僵,咬了咬唇,想了想,到底是点头应道:“可。”   书上的东西,她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天底下,不会有人再比萧景辰更懂那上面的图腾阵法。   既然她留着没用,还是还回去的好。   她径自去了内室将书拿出来,递给萧景辰的时候,却听得他开口:“贫僧还以为,公主会要我答疑解惑。”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反问道:“什么答疑解惑?”   萧景辰定了定神儿,翻开了书页,精准的点在了赵凰歌先前所看的图腾上面:“比如,这个。”   男人的手很好看,点在那书页上的时候,因着微微用力,连指甲都泛着薄粉来。   可赵凰歌,却半分欣赏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她顺着他的手指,盯着那个图腾,有一种凉意从脚心蔓延上来,继而抓住了她的心脏。   赵凰歌声音里都带着艰涩,神情却还是在勉强笑着的:“闹着玩儿罢了,国师别生气。”   萧景辰却是看着她,声音轻缓:“贫僧为何要生气?公主好学,贫僧愿详解。”   他神情里满是温和,赵凰歌却只觉得更冷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对方要看透了自己,难不成,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了?   还是说,他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可最终,她还是冷静了下来,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本宫先前,听过一个传说。” 第126章 靠谱么?   赵凰歌开口的一瞬,萧景辰便站定了脚步,看着眼前人。   她眉眼里分明还残存着慌乱,可那声音,已然镇定了下来。   还有她出口的话。   “传说有人死而复生,大师做法,言其为妖孽,欲杀之。那人却道自己是天命之人,奉天诏而来,大师杀人时,果引来雾气昭昭。到后来,那人果然改天换地,应了奉天诏之言。”   赵凰歌说到这儿,顿了顿,复又轻笑道:“所以本宫很是好奇,这书上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会不会,真的有人可死而复生。”   她这话说完,萧景辰却默了一瞬,才问道:“公主从哪里听到的这个传说?”   他询问的神情格外真诚,可惜这故事是赵凰歌自己杜撰出来的,自然说不出所以然。   但她眉眼坦荡,随口便归结于了野史。   “野史记载,忘记书名了。”   萧景辰自然不信她这番话,但对方眼神里的坦荡,已然昭示了,她只会给出自己这个答案。   那一瞬间,萧景辰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颔首,便听得赵凰歌轻笑着问道:“国师,这书上记载的法子,可靠谱么?你说,那传言中的人,会不会便是用这个法子复生的?”   小姑娘像是好奇极了,眉眼中一派天真。   萧景辰抿唇看她,见她追问的模样,沉声道:“贫僧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   可惜赵凰歌却不信这个答案,扬了扬下巴,指着他手上的书,问道:“那这书上所写的呢?”   萧景辰原是想试探她,不想现下倒是被她给问住了,在糊弄与如实之中选了一会儿,才诚恳的回答道:“此书,乃是百余年前便已经圆寂的大师所写,据传他已证道,但世人传说最不可考。唯一可确定的是,这本书上所记载皆为禁术,不可用。所以,贫僧也不知真假。”   说来奇怪,这是他们一脉相传下来的书籍,不允许被损毁,更不允许被使用。   每一任佛子都会好好保存,将之束之高阁。   不可以见天日,更不可以有半点亵渎。   若不是赵凰歌误打误撞,他在世的时候,原本不该有第二个人看到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若有所思。   她看了一眼那本书,含笑问道:“若不知真假,那国师怎么还当宝贝似的。”   说到这儿,赵凰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复又道:“还有,先前公主大典上的以血为祭,也是国师口中所谓的禁书里面的吧?既是禁术,你怎敢用?还是说,本宫的命,国师就这么草率?”   她胡搅蛮缠一番,萧景辰的脸色却有些黑。   当时赵凰歌的命数盘已毁,若是他不用禁术,难道真的放任第二日的公主大典乱了套?   况且……   那刀子捅的是他的心,用的是他的血,就算草率也是对他自己的命草率,她赵凰歌是哪儿来的脸,过来质问他的?!   萧景辰一脸无奈,将那些话咽下去,到底是回答了她的话:“那是当时唯一的法子。但正如公主所言,祭祀的禁术,不可靠。”   闻言,赵凰歌却是点了点头,在他心口上戳刀子:“也对,国师都没测出来本宫的命。”   那是真被心口上戳了一刀,可最后,却什么用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测出来。   念及此,赵凰歌的心中却又一沉。   先前她之所以想在命数盘上做手脚,也是以为,自己的命数是萧景辰所陷害的,他刻意设计,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可如今看来,萧景辰十之八九没有动手脚。   难道,她还真的是那样的命格?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萧景辰才被她这扎心的话给气到,不妨她神情变幻莫测,到了后来,竟然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来。   他留神看着赵凰歌,便听得对方又自嘲一笑,道:“不过也无妨,皇兄给了本宫一个好命格啊。”   前世的箴言没从萧景辰的嘴里说出口,今生,赵显垣倒是给了她一个“好”命。   比起来前世的名声,好不到哪儿去的好命!   萧景辰看向她,便见少女的脸上似哭似笑。   像是周身都被笼罩了一层冷意,在这深夜的烛火映照下,更多了悲凉。   萧景辰下意识安慰她:“皇上说的不错,公主原就是极贵的命,千金之躯。”   只是这话,他自己说的都有些底气不足。   说来,赵显垣的目的,无人比他更清楚。   而外面的流言纷纷,他也不是全然不知。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淡漠道:“可不是么,千金之躯,本宫贵重着呢。”   她的伤心仿佛只有一瞬,下一刻便又眉眼含笑,语气温婉:“国师没旁的事情了吧?”   少女明晃晃的送客语气,萧景辰自然听得出来。   他看了一眼赵凰歌,便见对方已然恢复如常,仿佛那片刻的悲凉,只是他眼花而已。   “贫僧先告辞了。”   闻言,赵凰歌笑吟吟的应他:“国师慢走。”   只是不想,萧景辰才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还有一件事。”   萧景辰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让你那丫鬟安分一点,贫僧不打算再抓她第二次。”   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谁?”   她话音未落,却又反应过来,萧景辰口中的丫鬟,是桑枝。   赵凰歌不及细想,下意识还嘴:“那国师就消停点呀。”   这人倒打一耙,偏生又眉眼含笑,怎么瞧着怎么欠。   萧景辰也不与她争辩,只道:“夜深了,公主早些安寝。”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倒让赵凰歌攒起来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这是……”   赵凰歌嗤了一声,想起他方才的话,又忍不住蹙眉。   不对……   她何时让桑枝去盯着萧景辰了?   眼下已是后半夜,赵凰歌不欲惊动其他人,索性将这疑惑按下来,预备明日再询问。   至于眼下,真要如他所言,还是早些睡吧。   毕竟,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   片刻之后,房内的烛火便灭了。   有人陷入睡眠之中,而有的人,还醒着。   回去之后,萧景辰却并未立刻将书放起来。   他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中的书,指节点在图腾上面。   那是赵凰歌今日看了一眼就色变的图案。   不管是初次看到,还是其后说起来这个的时候,赵凰歌都像是在刻意的遮掩什么。   可是,她在遮掩什么呢?   萧景辰拧眉,他想不通,目光却又落在了一侧的注解之上。   黄沙埋骨尤可改,死地葬花还可生。   书上的内容,他虽不算是烂熟于心,却也知道每一个禁术背后所对应的是什么。   比如现在被他点着的这个。   还魂咒。   以下咒人的寿数为代价,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或者说,是重塑轮回。   以一人性命,换的另外一人性命。   但是这个还魂咒,以他所知,是没有人使过的。   毕竟,这个还魂咒有些特殊。   不是将已死之人再召唤到世上,而是送那人重新入轮回,回到过去。   她将重新开始新的一生,而下咒人,用一世短折寿命不得好死,换一个未知的结果。   世人大抵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赵凰歌的表情,却有些意味深长。   她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不,已经不只是有兴趣了,她像是,十分熟悉。   萧景辰低下头去,以手指抵着眉心,神情里满是探究。   他与这位长公主的接触,要从她高烧之后开始才多了起来。   起先她要杀他,后来又要陷害他,哪怕到现在,萧景辰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对他的审视以及敌意。   可他们分明从未接触过。 第127章 让它出去!   还有这个还魂咒。   她的熟悉程度,能在第一眼看到就脸色大变,难不成……是她曾经见过?   念及此,萧景辰却是骤然抬头。   会不会,她接触过做这个法事的人?   或者,她便是这个法事中,最大的受益人。   夜色浓重,窗外寒鸦掠过,这深秋的夜里,萧景辰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脸上的表情,却不可自抑的变幻着。   若她真的是重生之人,若她真的被人用了还魂咒,那这一切,似乎就都有解释了。   可是……   不对。   萧景辰几乎是瞬间,便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的异常可以有诸多解释的可能性,可唯独不该是这个。   毕竟,赵凰歌身份尊贵,想让她重生,得赔上北越的国运。   还有,下咒人的一条命。   若赵凰歌真的是被下了还魂咒,那那个时空里为她做法的人,只能是自己。   因为,他是国师。   北越国师,也代表北越国运的其中之一。   若真的想对赵凰歌用还魂咒,需的他的一条命,再加上北越的国运倾覆,才可换的她的重生。   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倒不是可惜他的一条命,为北越死不足惜。   可北越的国运,不可动。   倘若赵凰歌是普通人,那么为她下咒,正经的佛门中人,除他之外,也有人可以做到。   可赵凰歌不是。   她为公主,那便只有他可以做到。   而这个猜测,太荒唐了。   萧景辰不过瞬间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又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荒唐。   可此时他的,却不知道。   自己在无意中,早已窥破真相。   却又亲手否定了这个真相。   ……   赵凰歌存着疑惑,一早醒来后,便传召了桑枝前来。   得知赵凰歌找她的目的,桑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那个叫玄霄的人,身上有些疑点,属下想查清楚。”   听得桑枝的回答,赵凰歌并不意外。毕竟,桑枝败在了那个叫玄霄的男人手中,想来自己也是不甘心的。   此时听得她这话,只放柔了声音,道:“国师这边的事情,暂且搁置吧,不必再查了。”   她这话一出,桑枝却有些疑惑,问道:“主子怎么不查了?您不是说,但凡跟国师有关的事情,都得紧盯着么?”   赵凰歌咳嗽了一声,掩饰道:“嗯,情况有变。”   至少她现在可以确认,自己的重生必然是萧景辰所为。那人肯这般做,说明她前世看到的所谓真相别有内情。   赵凰歌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查清楚此事。   更何况,现下他们还在合作。   由萧景辰提出,且释放了极大善意的合作。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道:“所以,关于他的事情,就暂且收手吧,包括那个玄霄。”   闻言,桑枝垂眸,神情一瞬间有些僵硬。   “是,主子。”   她话里极力克制着自己,可赵凰歌依旧听出了几分异样,因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桑枝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自然不能说,那人拿了自己的东西。   桑枝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愤懑,加了一句:“那属下回去之后,就暂且不盯此事了。”   赵凰歌含笑应声,又宽慰她道:“你如今伤势还没好,且先在龙虎司好好养着吧,一切交由他们去做便是。”   她话中满是关心,也让桑枝的神情好了一些,应声:“多谢主子。”   待得桑枝走后,赵凰歌这才敛去了笑意,若有所思。   桑枝算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了,今日的模样不对劲儿,她看的出来。   她不曾让桑枝再继续查萧景辰身边的人,可桑枝却盯着不放,且还只针对那个叫玄霄的。   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但桑枝却不肯说。   赵凰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对于桑枝,她保有着最大的信任,也看得出来,桑枝并没有做任何危害龙虎司的事情。   她不愿意着人去调查桑枝,那就只能等了。   等到桑枝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告知她缘由的那一日。   ……   在东皇宫的日子,一如既往的规律。   晨起黄昏,她都要随着萧景辰打坐念经。   禅房里的熏香袅袅,闻多了之后,赵凰歌都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安静了下来。   偶有鸽子咕咕叫,落在窗台上,睁着一双如豆的眼睛望着室内。   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响,室内的静谧与室外的喧嚣和平共处,又奇异的和谐。   不过这般和谐的情形,大多数都会被狗叫声所打破。   玉白摇着尾巴跑进来,小短腿跑的几乎四脚齐飞,挨着她的脚蹭啊蹭。   不等赵凰歌将它抱起来,一旁的萧景辰就先睁开了眸子,内中满是警惕:“让它出去。”   自从玉白打碎了他第N块砚台,将这禅房内霍霍的一团乱之后,萧景辰看到这狗崽子,都生出将之炖汤的念头来。   可惜玉白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不但不觉得危险,甚至还咬着尾巴冲着萧景辰跑去。   小狗毛茸茸的蹭着他的佛衣,萧景辰下意识先躲,却又被它再次缠上,讨好的冲着他吐舌头。   这小狗崽子……   萧景辰拂袖,玉白却以为跟在跟自己玩,吐着舌头要去抓他的佛衣。   赵凰歌就坐在一旁看热闹,笑的乐不可支。   小姑娘笑声甜软,浸润了糖水儿似的,也让萧景辰的动作微顿。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无奈:“公主。”   他只两个字,赵凰歌便明了了他的意思,笑吟吟的冲着外面喊了一句:“锦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揪着玉白的两个小短后腿儿,将它给捉到了怀里,还不忘记臊萧景辰:“你惹谁不好,偏要惹国师,他可是最擅长超度六道的。”   这话说的煞有其事,玉白听不懂,却看得明白她的笑,附和着:“汪汪!”   赵凰歌便笑的越发张狂了。   锦心进门时,就看到她这般模样,小心的将玉白给接了过来,行了礼便出去了。   而后,便见萧景辰正襟危坐,恢复了正经的模样:“抄经。”   只是那耳垂,却带着些红。   气,但,无可奈何。   赵凰歌浑然不知,闹了这一阵儿,反倒是没心思抄写经书了。   倒是萧景辰,他从情绪里抽离的快,不过片刻便又微微阖上眸子,唯有那敲击木鱼的声音,格外有规律。   赵凰歌抄不进去,索性便趴在了桌案上,看着他念经。   风声过,佛香浓烈了几分,她瞧着眼前的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一桩旧事来。   那是她刚执政的第一个月。   赵显垣才去,赵杞年六神无主,连上朝都要抓着她的衣襟,小小的孩子仿佛把她当做了全然的依靠。   有先帝遗旨,便是朝臣们再不愿意,也不敢明着与她作对。   那时慕容家还在蓄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面上的平静下,是潜藏着的波涛汹涌。   赵凰歌白天要应付朝臣,晚上还要哄着赵杞年,其间还得应付后宫那些升级为太后太妃们的妇人。   每一处,都让她不得安生。   她每日都睡不到两个时辰,终于在一次与朝臣针锋相对之后,彻底崩溃了心神。   那是后半夜了。   冷意彻骨,她坐在御花园的莲池旁边,既觉得这高墙压抑,又觉得天边明月遥不可及。   屏退了下人之后,她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而后,有人递来了一方帕子。   是萧景辰。   男人宽大的佛衣随风鼓胀,站在她的眼前,需的她仰头去看。   她脚边扔着一盏灯笼,烛火昏黄,照的萧景辰眉眼未辩。   唯有他的声音,带着可以融化一切的暖意:“日子还长呢。” 第128章 苦尽,方得甘来   夜色朦胧,男人的声音都被蒙上了一层暖色,连带着这个夜晚,都没有那么冷了。   赵凰歌隔着眼中的水雾去看他,瞧不清楚他的眉眼,可却能感受到他话里的善意。   这些时日,她与萧景辰并没有打多少交道,如今心情不好,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话:“国师是想告诉本宫,未来的苦还多着呢,让本宫不必着急在现在哭?”   她刻意曲解对方的意思,萧景辰倒是半点都不生气。   甚至在她这般尖锐的话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劝她:“不,贫僧想说,苦尽,方得甘来。”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   赵凰歌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那人是在安慰自己。   第二日,朝臣们再与她辩驳前日未完之事,萧景辰便罕见的站了出来。   替她说了话。   也是那时候起,赵凰歌才真的觉得,其实这朝堂上,她不是全然孤单。   至少在无助之时,还有人可与她站在一个立场的。   ……   “公主在看什么?”   萧景辰的话,将赵凰歌从过往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她恍惚了一下,待得对上萧景辰疑惑的眉眼,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盯着对方。   “唔,没什么。”   莫说这过往是前世的,便是那些丢人的事情,她都不愿意再提。   好在萧景辰并不知道,她这片刻里,脑子里到底过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追问,只应声道:“公主的经书可抄完了?”   赵凰歌其实已经半日都未曾动笔了,现下听得他询问,倒是也不心虚,点头应道:“好了。”   萧景辰颔首,当先起身道:“那就走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愣了一瞬,下意识问道:“走哪儿去?”   她才问了这话,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随着一同起身:“国师且容本宫回去换一身衣服。”   昨夜她便与萧景辰商议好,眼下要去的,自然是宫外。   她收拾的快,不过盏茶时间便已经装扮齐全。   再出门时,先前那个腰肢纤细的小姑娘,就已经变成了身量高一些的少年郎。   萧景辰不是第一次见她变装,这会儿见她上了马车,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公主好技艺。”   这熟练程度,一看便知是老手了。   只是不知道,过去她这般大半,都拿来对付了谁。   赵凰歌听得他这话,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毕竟,前些时日,她还曾变装算计过萧景辰。   如今受害者就在眼前,且还上下打量着她,这让赵凰歌脸上也有些热,轻咳一声,掩饰道:“唔,国师谬赞,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这话题转换的太快,萧景辰自然知道她有些尴尬,倒也不戳破她,只顺着她的话道:“顺河。”   朔方城依山绕水,护城河连接顺河,自码头处往西,便是水运了。   所有运送到朔方城的货物,都要从顺河的码头进来。   赵凰歌先前便着人查过萧景辰,自然清楚他那一船的货物都停留在那里。   眼下听得他这话,只讪讪一笑,便闭口不言。   好在萧景辰也并不打算多说话,眼下见她靠着窗户假寐,自己便也默默念经。   傍晚风有些凉,车内二人各自为营,气氛却又出奇的和谐。   萧景辰表现了自己最大的诚意。   到了顺河码头之后,萧景辰将他船上货物所在皆指明给了赵凰歌,着人当着她的面儿,将这些货物都搬离了这里。   赵凰歌就在马车上看着,眼见得萧景辰的人将那些东西挨个搬运走,储存到了旁边不远的货仓之中,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待得那些东西都被搬过去后,萧景辰这才上了马车:“公主可都看清楚了?”   闻言,赵凰歌笑着应声:“清楚的很,国师的人,可不少啊。”   方才搬运的那些人,除却领头的,其他赵凰歌一个都不认得。   她好歹也算是与他共事十年了,从未见过,可见这人暗中藏了多少。   谁知听得她这话,却见萧景辰像是在憋笑似的,脸色一时都有些忍俊不禁。   赵凰歌狐疑的看他,好一会儿才听得萧景辰叹息道:“这些人,公主自然不认得——他们都是码头上的小工。”   给了银钱,便能雇佣的那种。   赵凰歌面有菜色,听得萧景辰继续道:“公主不会以为,贫僧要拿自己的人去做苦力吧?”   搬运货物这些事情,怎么想,都是找小工去做啊。   男人虽然是在解释,可是那眼中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赵凰歌没成想会从他嘴里说出这么一个答案来,张了张口,自己却先笑了起来:“还真是糊涂了。”   她大抵脑子动的多了,任何事情上都先要怀疑一番,却忘记了,有些事情的答案,原本是最简单的。   赵凰歌笑了一会儿,才戳了戳自己有些发疼的腮帮子,含糊不清的问道:“那,国师可得记着给工钱。”   萧景辰睨了她一眼:“自然。”   他说这话时,一面将车帘放了下来,道:“公主现下要去何处,可需要贫僧送你么?”   这是他昨夜便跟赵凰歌商议好的,他在明处运送东西,赵凰歌的人在暗中监视,搜寻始作俑者。   且为了表明自己合作的诚意,他已然当着她的面儿将东西都挨个检验了。   现下,便到了赵凰歌动用人脉的时候了。   闻言,赵凰歌却是抿唇一笑,反问道:“国师就这么无情么?”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萧景辰一头雾水:“公主这话何解?”   赵凰歌叹了口气,道:“用了本宫的人,国师好歹给点报酬吧。”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倒是懂了:“公主想要什么?”   他自然瞧的出对方眼里的戏谑,索性便由着她说。   赵凰歌嘿然一笑,指了指车外不远处的酒楼,道:“好歹,请本宫吃个饭?”   这会儿夕阳西下,正是傍晚时分,也着实到了饭点。   萧景辰略一思索,道了一声歉,旋即让车夫将马车赶了过去。   马车停在酒楼门前,夕阳折射在上面,清晰可见烫金匾额上三个大字:如意楼。   正是饭点,酒楼里热闹至极,萧景辰当先下车,吩咐小二要了一间上房,这才来请赵凰歌。   赵凰歌矜持一笑,身形倒是丝毫不客气,当先上了楼,又当着萧景辰的面儿,点了一桌菜。   且,都是荤菜。   待得点完之后,待得小二去了,她这才十分“不好意思”的问道:“方才忘记了国师在场,您不会介意的吧?”   眼前姑娘笑的一脸狡黠,分明就是给他添堵。   偏生她还格外无辜的模样,那一双眼睛鹿一样的澄澈,让人半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萧景辰:……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方才道:“公主尽兴便好。”   他身为出家人,不可吃荤腥,却不带表,赵凰歌不可以。   况且,自从她住进严华寺之后,到现在,几乎日日都在随着自己一起吃素,今日出来开荤,便开荤吧。   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动怒,赵凰歌对他的脾气也有些叹为观止。   她笑吟吟的道了一句:“国师当真好涵养。”   心里却在腹诽,若是换了她,非得把桌子抽了不可。   对于她这口是心非的夸奖,萧景辰只做听不出言外之意,自己捧了一杯茶,并不喝,只这么端着。   他对外物无什么太大追求,大多数时候,脾气好的令人发指。   赵凰歌夸完他,见他不说话,也不多言,先拿了个果子慢慢的吃。   她吃东西的时候格外斯文,小口的吃着,偶尔有细微的咀嚼声,像是某种小动物。   不令人讨厌,反而有些莫名的怜爱。 第129章 国师,尝尝看?   待得那饭菜上了之后,萧景辰一时有些诧异。   他下意识看向赵凰歌,便见对方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国师,用膳呀。”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还格外好心的将筷子给他递了过去。   萧景辰依言接过,神情里的波动倒是一览无遗。   这些菜……   全都是荤菜的名字,却都是素菜做成的。   相较于他的诧异,赵凰歌倒是笑的从容:“吃惯了素斋,偶尔也要骗一下自己,比如假装自己在吃肉。”   从方才在这里经过,赵凰歌心里便算计上了,这会儿成功戏耍了一把萧景辰,小姑娘脸上的得意是如何都遮掩不下去。   反倒是萧景辰无奈道:“公主不必如此。”   萧景辰的声音里带着些感叹,引得赵凰歌越发乐不可支:“不,本宫倒觉得,甚是有趣。”   她说着,一面抬了抬筷子,笑道:“国师,尝尝看?”   这菜都是素的,萧景辰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吃了一口之后,微微露了个笑:“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   赵凰歌笑的得意:“否则,本宫怎会带国师前来?”   要知道,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聘的厨子呢。   赵凰歌喝了一口花茶,神情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   这朝中无人知道,开在这繁华地段的素斋如意楼,是她的地方。   也是龙虎司月卫的老巢。   这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宾主尽欢。   大抵是有了赵凰歌那一次恶作剧,所以当这饭菜真的端上来后,萧景辰倒是觉得满意极了。   至于赵凰歌,她原本就饿了,这会儿吃饭虽然动作斯文,入了腹中的却半口都没少。   等到放下筷子时,她还不小心打了个嗝儿。   小姑娘忙的掩嘴,借着拿帕子擦嘴的动作去掩饰自己的失仪,萧景辰转过头去只做不知,不过唇边到底泄露了些笑意。   相较于寻常的模样,他倒是觉得,现下的赵凰歌,反而讨喜了不少。   他抿了抿唇,将那情绪压了下去,而后镇定道:“公主现下,还想要去哪里?”   赵凰歌擦了嘴,闲适的靠在椅子上,笑吟吟道:“看夜景啊。”   她说着,朝着外面指了指:“国师看,这么美的风景,辜负了多不好。”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顺河上波光粼粼,有船只停泊在此处,河岸的灯光跟船上的烛火交相辉映。   人来人往,喧嚣声里夹杂着市井最平凡的对话,胭脂与酒水的香气交织着,琵琶和姑娘的笑声应和,成了这夜色里最美的风景。   只是,这样的美景……   实在不该由一个姑娘这样欣赏。   更不该由一个和尚来欣赏。   偏生赵凰歌半分不觉,她眼神儿好,从这二楼往外看,依稀可以看到舞姬们柔软的腰肢与翩跹的裙角,甚至还能回头问他:“国师,那个姑娘真漂亮,你可看到了?”   她的眼睛里浸润了月色,萧景辰不及反应,眉头先已习惯性的皱了起来:“公主,非礼勿视。”   且不说他是出家人,单说她一个小姑娘,见到这样的情形,难道不应该躲开么?   显然赵凰歌不觉得。   她不但不觉得,还能嘲笑萧景辰:“国师当真无趣。”   她说着,一面招手让小二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撤了,一面嘱咐他:“再拿壶酒来。”   小二应声,萧景辰却在听到酒的时候,瞬间警惕:“酒不必了,换成茶水。”   赵凰歌才想说什么,可目光在对上萧景辰的神情后,却瞬间奇异的明了了他的意思。   生辰宴上她醉酒……   跑到萧景辰哪里撒了酒疯!   先前的戏谑一瞬间烟消云散,待得小二出去后,赵凰歌咬了咬唇,磕磕巴巴的问道:“国师啊,本宫问你一件事儿……”   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还有些不大敢回想的羞窘:“那天晚上……”   “不曾。”   萧景辰对她要问的话显然十分了解,直接便打断了她的话:“公主很规矩,是贫僧避嫌出门。”   若是他也如她那般恶趣味,说不定还会将当夜的事情据实以告。   可他不是。   非但不是,国师大人还深深地知道,自己要脸。   长公主可以不要脸,但他得要。   撒酒疯的事情,他既是受害者,也是丢脸的其中之一。   显然,萧景辰这话给了赵凰歌安慰,她大喘气儿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那就好。”   她就说嘛,前世里,与士兵们在军中的时候,也没听见谁说自己喝多了撒酒疯,怎么遇到萧景辰就无师自通了?   原来是误会一场。   赵凰歌解除了心里的忐忑,便又重新大胆了起来:“还有一桩,国师送回桑枝的时候,跟本宫说,是生辰礼物?”   她对于喝酒之后的事情,是半分都不记得了,可就算是不记得,赵凰歌也觉得,以她的脾气,大概不会向萧景辰要什么礼物的。   现下再看萧景辰,更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难不成,是萧景辰自作多情?   见她眼神里的探究,萧景辰抿唇不语,却架不住对方的神情就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无奈道:“公主生辰,贫僧完璧归赵。”   他面上淡漠,心里却是不住地腹诽:也不知是谁张着手,管他要生辰礼物的。   早知她什么都忘了,倒不如当时将人给扣下来,待得她清醒时再过来讨要,好歹还能记得真切些。   赵凰歌却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越发肯定萧景辰是自己做主将人还回来的。   这么一想,她看着萧景辰的时候,便觉得对方越发顺眼了几分。   即便前世里他们针锋相对,可知道萧景辰并没有通敌叛国,那么只作为政见不合的对手,赵凰歌还是十分能理解的。   况且,这段时间她也没少坑对方,现下,就算是暂且扯平了?   念及此,赵凰歌眼中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国师有心,本宫领情了。”   不知怎的,从赵凰歌的笑容里,萧景辰总觉得自己品出来几分怪异来。   他颔首算是回答了赵凰歌,又见小二端来了茶水,便不再说话。   赵凰歌今晚逗了他好几次,纵然萧景辰没有生气,她也知道事不可过的道理,因此这会儿茶水上来,便端着茶水,乖乖的坐在窗户边看热闹。   她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捉弄萧景辰,前世里,自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好地方,赵凰歌便时不时的喜欢过来坐一坐。   尤其是夜晚,从这里往外看,瞧着北越的国泰民安,瞧着这地美人美,她便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她生在这片土地,身为赵家的子嗣,原就有责任,要护好他们。   至少,她的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室外街灯如昼,自窗户往外看,近处是玄霄热闹,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的背景。   每一户的灯,都是一户人家。   万家灯火,门窗敞开,路不拾遗。   这便是北越的京都,这便是朔方城。   水面上的船只里歌声不绝于耳,萧景辰坐在那里,听着那入耳声声,一颗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佛经之外的东西所打动。   比如这原本该隔绝的俗世万物。   他心念一动,又偏头去看赵凰歌。   她坐在窗前,托腮看着外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耳垂上的白玉耳环。   随风吹动,微微晃着,映衬的那一截脖颈越发白。   瘦而白。   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它的手感来。   他曾经紧紧地掐着她的脖子,感受着那纤细而脆弱的脉搏跳动,更记得少女的眼神。   狼崽子一样。 第130章 毁他清心寡欲,乱他寂寂心房   分明她是瘦弱的,可萧景辰却心知肚明,她是危险的。   然而她的危险,又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比如现在。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赵凰歌回头看他,一双眸子浸染了夜色与星河:“国师,本宫好看吗?”   少女说话的时候,声音甜软而娇,尾音绵软,撒娇似的拖着长音。   像是夜色里,翻窗而进,蛊惑书生的妖精。   毁他清心寡欲,乱他寂寂心房。   拖他下冰川雪海,带他入十丈软红。   那一刻,萧景辰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   扑通。   声声如擂鼓。   “国师?”   没得到他的回答,赵凰歌再叫了一声,而后便见萧景辰仓惶转过头去。   他这般姿态,让赵凰歌乐不可支,还能逗弄他:“国师可是开了天眼,瞧出本宫是魑魅魍魉了?不然,怎么骇然至此?”   萧景辰掐着椅子的边缘,坚硬的木头让他的心慢慢归拢,终于拿回了自己的主动权。   “公主,不可妄自菲薄。”   男人的声音里分明是淡漠的,可那淡漠却被这夜色沾染上了些俗气,到底添了微不可查的凌乱。   可惜他控制的太好,所以赵凰歌并未发现。   在听得他这话之后,赵凰歌挑眉,轻笑道:“国师当真无趣。”   那一瞬间他的反应,她还以为,这人开了点窍,知道这红尘俗世的好了呢。   她将他的反应抛于脑后,自然也没有看到,在自己转过头看外面的时候,萧景辰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抽了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只那一眼,他的手心便见了汗。   室外的热闹依旧在继续着,室内的二人却是各怀心思。   只不过,一个热烈而张扬,一个隐秘而遮掩。   门被关着,室内成了独处的空间。   可窗户又开着,外面的喧嚣不绝于耳,又让人觉得,与这世界并未割裂。   赵凰歌托腮坐着,嘴里还在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萧景辰捏着佛珠,耳朵却是不自觉的在听她唱。   起初他听不真切,可到了后来,才渐渐的意识到她在唱什么。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这是她生辰当夜,曾经哼唱过的曲子。   不同于那晚上的悲凉,现下从她嘴里唱出来,还带着些柔软与从容。   他心念微动,再看赵凰歌时,更多了些探究。   她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而他现在就在她面前,却看不真切。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摆脱着无能为力的失控感。   可不知怎的,在这迫切之中,又莫名生了半分的不愿。   若不知答案,她大抵,会在东皇宫内一直住下去。   与他,朝夕共处。   这四个字一出,萧景辰心头狠狠一跳,瞬间灵台清明。   他是疯了么?   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萧景辰疯不疯,赵凰歌不知道,但在看到街角亮起的微弱火光后,她却是骤然坐直了身子。   而后,便见方才还格外闲适的少女,脸上满是嗜血的笑容:“国师,鱼儿上钩了。”   萧景辰回神看她,便见少女起身,眉眼里再不复方才的柔软,取而代之的,则是捕猎的势在必得:“国师,咱们去抓鱼啊?”   小姑娘眼中的张扬清晰明了,萧景辰却被这样的她,激的心头再次狂跳。   他的舌尖抵了抵上颚,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应声道:“可。”   ……   出了如意楼,二人一路蜿蜒,不过走了一会儿,便绕到了一处民宅的后面。   不同于大路上的热闹,这里倒是安静的很。   赵凰歌在门口敲击了几下,便见门被打开。   有男人站在门后,面容格外年轻,声音里满是沉稳:“主子。”   赵凰歌点头应了,当先朝着里面走去,还不忘记提醒萧景辰:“国师,当心脚下。”   萧景辰应声,随着她的脚步往里走,却微微的眯了眯眼。   她的脚步看起来走的随意,可若是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她分明是按着阵法在走的!   萧景辰的目光落在四处,这院子本该十分狭小的,可不知怎的,他却只觉得眼前雾气弥漫似的,看不真切,唯有他前面的少女身影格外清晰。   若是她想要将他困在这阵法里面杀了自己,那几率会有多大?   这个念头才起,便见赵凰歌回头,笑吟吟的看向他:“到了。”   她的笑容格外的晃眼,连房檐上的烛火都被比了下去。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回神,与她一同进了房中。   室内绑着三个人,身形高大,面向凶恶,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的捆着,再加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倒是硬生生的添了几分滑稽来。   这会儿见有人进来,那几个人顿时呜呜的叫了起来。   他们的嘴都被塞着,神情里满是愤懑,尤其是在看到进门是一个和尚和一个瘦弱的男子之后,越发的猖狂了几分。   赵凰歌下巴扬了扬,也不让他们解开,只问一旁的人:“怎么抓住的?”   闻言,那人恭声回禀:“回主子,按着您的吩咐,咱们就守在仓库外面,他们是自己撞进来的,进去后直奔最里面的货物,别咱们给摁了。”   他这话,却让一旁的萧景辰心神一凛。   傍晚的时候,他出于合作的诚心,让赵凰歌亲眼看着他的人将货物搬运进去了。   那之后,赵凰歌便要吃饭看景儿,可现在看来,她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将人安排好了。   她是什么时候安排过去的,是不是即便自己不打算让她见到这搬运东西的过程,她也会全盘尽在掌握?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心中越发生出几分危险来。   纵然知道赵凰歌的人早就盯上了他,但萧景辰没想到,她会做的这么堂而皇之。   这是真不怕自己事后发现啊。   赵凰歌的确不怕他发现,这会儿见萧景辰打量自己,她甚至还能笑吟吟的回他一句:“国师这么看本宫,可是嫌弃我不曾差人替您搬运货物啊?”   她这般戏谑,萧景辰倒也不曾真的生气,闻言只道:“未曾。”   赵凰歌弯唇一笑,又开始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这几个人,就是偷东西的贼,我的人还没审呢,国师可要自己来?”   她这么大方,萧景辰却是摇头道:“劳烦公主。”   这就是让她审了。   赵凰歌笑了一下,继而将神色敛了,眉眼中皆是冷肃:“那就审吧,半个时辰,你们不成,本宫就自己来。”   这话一出,那人瞬间正色:“主子放心!”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萧景辰便见识了,她下属们的手段。   龙虎司内,刑罚不少,甚至那严酷的程度,堪比昭狱的某些刑讯。   萧景辰对此并不惊讶,可他惊讶的,却是赵凰歌的反应。   她太平静了。   哪怕那鲜血几乎就溅到了她的脚下,她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还能关切的问他:“国师可是不舒服,不如您先去旁边休息休息,待结果问出来,本宫着人给你送过去?”   她这般体贴,萧景辰却是微微抿唇。   他并不怕看到这些,只是有些怀疑。   眼前的姑娘,真的只有十五岁么?   分明是皇室里养出的一朵娇花,却能在面对这些血腥时,眼都不眨一下。   那一瞬间,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了皇帝的评价:“朕这个皇妹,不简单,国师莫要只看表象。”   当时皇帝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无奈。   那时候萧景辰不觉得,可现在,他倒是有些懂了。   赵凰歌,她身上的谜团,随着与她接触的时日见长,非但没有被解开,反而越发的多了起来。 第131章 贫僧与你相反   萧景辰的眼中满是审视,赵凰歌倒是坦然的与他对视。   最终,反倒是萧景辰败下阵来:“多谢公主关心,不必。”   男人的眉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让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   虽然他表现的很平静,她却莫名觉得,对方像是有些火气。   他在气什么?   这念头只在她脑海中过了一瞬,便骤然烟消云散,被眼前人的哭爹喊娘取而代之。   这些人,方才在赵凰歌进门的时候,还试图以蛮横的神情瞪她。   可不过片刻功夫,却已然怂的恨不得将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   赵凰歌眯了眯眼,盯着那几个人,看着他们交代的话,有些若有所思。   这些人交代的东西……   几乎等同于没说。   那些人瘫软在地,再不复刚进门时候的嚣张模样,眉眼里都带着恐惧:“我们,我们真的就只知道这些了,好汉开恩啊!”   赵凰歌盯了他们一会儿,方才散漫的开口:“想清楚了,只知道这些?”   按着他们的说法,这些人只是被雇佣来的,收钱办事儿,连内中什么货物都不知晓。   可是,赵凰歌却不信,若他们单纯只是一群地痞流氓,幕后之人会这么放心的用他们。   念及此,赵凰歌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挨个扫过,沉声道:“那就分开,再审。”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连连求饶,赵凰歌坐在那里,神情倒是半分变化都没有。   这院落不大,便是分开审讯,那些惨叫声也不断地传过来,萧景辰对那些声音浑不在意,看着赵凰歌的目光,却带着打量。   她太从容了。   从容的就像是,对这些情形习以为常。   赵凰歌却在这时候看过来:“国师这么看着本宫,会让本宫害羞的。”   少女的眉眼里带着羞涩,可那羞涩太过于流于表面,因此连她眼神深处里的暗沉都被看的真真切切。   她根本就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   萧景辰垂眸,淡漠的开口:“公主是早就算计好的?”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轻笑一声,反问他:“国师何出此言啊?”   “若贫僧不邀请你同往,公主今夜打算做什么——或者说,昨夜你打算做什么?”   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昨日与赵凰歌的那个赌注。   萧景辰敢肯定,赵凰歌心里想的必然不是要那一本经书。至少与他下棋的初衷,不是。   后来是什么让她改了主意,萧景辰并不清楚,但是他却十分清楚,她的目的,必然与自己这一船的货物有关。   否则,怎么会刚巧在他开始打算收拾货物的时候,她的人就监视的清清楚楚呢。   除非她早有预谋。   男人眉眼深沉,赵凰歌却是轻笑:“国师这话,倒显得本宫心机深重了。”   她说到这儿,弯唇轻笑道:“不过国师猜的不错,本宫确实打算做点坏事儿,可现在也没成功,都被国师看在眼里呢。”   小姑娘这话撒娇似的,如果萧景辰不看她眼睛的话。   只冲着这语气,他必然会被骗过去。   可现在,看着赵凰歌的眼神,萧景辰却是不由自主的在想,眼下这一面,会不会也只是她希望自己看到的其中之一。   这人的真面目被遮掩在黑暗深处,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赵凰歌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猛兽盯上了似的。   若说怕倒也不尽然,这一点畏惧之中,又生出些战意来,让她不由得有些兴奋。   可不待赵凰歌说什么,就见萧景辰先将目光收了回去。   “那公主眼下意欲何为?”   男人的脸色一瞬间回归平静,快的好像方才只是她的幻觉。   他再次缩到了那泥塑的壳子里,赵凰歌却是莫名有些遗憾。   其实,她还挺喜欢看到萧景辰这模样的。   神佛被扔到红尘堆儿打滚一遭,她想看他失态、丢脸,看他不复那高高在上的清冷。   可这念头也不过在脑海里过了过,旋即便见赵凰歌放软了声音,眉眼含笑:“自然是,祝国师一臂之力。”   她的声音里满是甜味儿,说出的话也格外的熨帖:“毕竟,本宫与国师有言在先,咱们可是要诚心合作的呢。”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正经到将自己的脸皮抛在脑后,仿佛当初借着合作的名义,算计人的不是她一样。   萧景辰骤然听得她这样的嗓音,先是一僵,而后无声的在心中腹诽。   可面上,还是一派镇定:“愿闻其详。”   赵凰歌却不打算现在给他答疑解惑。   她笑着站起身来,只道:“干坐着没意思,不如国师陪我去外面走走?”   她已然起身打算出门,显然不是在跟他商量。   萧景辰便只能奉陪。   二人出了院子,赵凰歌领着他去了二楼。   从这个角度看去,夜色里的狭小庭院,便都尽收眼底。   不同于其他几个房间的灯火通明,整个二楼都是暗沉沉一片。   方才上楼时,还是借着这清冷的月光,才勉强没有摔倒。   萧景辰才站定了身子,就听得赵凰歌笑着问他:“国师,咱们再打一个赌吧?”   小姑娘一派从容,内中还带着些恶趣味,萧景辰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牵着走,可竟然罕见的没有太过抵触。   “说说看。”   闻言,赵凰歌笑着偏了偏头,指着下面道:“咱们就赌,来救他们的人,会是谁。”   方才在审讯的时候,赵凰歌便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些所谓的喽啰里面,有一个人是知情人。   幕后黑手龟缩不出,只在黑暗里指挥着他们,可这里面,总要有一只牧羊犬。   而现在,牧羊犬连羔羊一块被一窝端了。那幕后之人便是想坐观其变,也得先掂量掂量,牧羊犬会先吐露出来多少秘密。   她要赌的,不是哪一只为牧羊犬,而是幕后人,是哪一方势力。   赵凰歌心里已然有一个答案,现下看着萧景辰的时候,既有戏谑,又有幸灾乐祸。   萧景辰一看她这目光,便觉得像是一个圈套在等着自己。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输给一个小姑娘,可是,他总觉得,赵凰歌的神情里,像是要看好戏似的。   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赵凰歌笑着问道:“国师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打赌输了丢脸啊?”   她这话是激将法,若换了旁人,大抵着实觉得有些丢脸。   可萧景辰是谁,得了她这话,只温声道:“公主聪慧,贫僧甘拜下风。”   这是不上套,赵凰歌在心里无趣的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效益不变:“国师,这就怕了?”   见萧景辰不说话,她索性将耍无赖贯穿下去:“闲着也是闲着,国师,陪本宫赌一把吧。”   夜色璀璨,可那满天星河,竟抵不过她眼中的晶莹细碎。   饶是萧景辰,也不由得顿了顿。   而后,听得他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可。”   闻言,赵凰歌眼中瞬间多了一抹得逞的笑:“本宫赌,来的人隶属东皇宫。”   这话一出,萧景辰心头一沉,下意识偏头看她,却见她眼中满是狡黠。   “公主何出此言?”   赵凰歌却轻笑道:“国师不必问本宫这个,只说你的答案便是。”   她卖关子,萧景辰索性便由着她去:“那,贫僧与你相反。”   听得这话,赵凰歌的笑容里,瞬间有些意味深长:“国师,拭目以待吧。”   ……   事实上,萧景辰并没有等太久。   不过片刻功夫,审讯的人便都出来了,其他人都被关在一起,唯有一个黑衣的精干男人,被单独关着,门外还留了人把手。 第132章 随我下去看?   秋夜生霜,风过,带来呜咽的声音,像是某种兽类所发出的,却又引人下意识仔细分辨。   不等萧景辰听出什么来,他的袖子就被人拽了一把,旋即听赵凰歌压低声音道:“国师,看好戏得蹲着才有意思。”   萧景辰试图反抗的力道,瞬间便卸了下来。   他由着赵凰歌将自己拽在地上,佛衣的衣角沾染了灰尘,他却半分都不顾,因为鼻端与眼里,早已只剩下了一种味道与观感。   赵凰歌。   芙蕖幽暗,少女眸光明亮,捕猎的兽似的,紧紧地盯着门口。   几乎是瞬间,便见有人从房檐上跃过,里应外合的进来四五个黑衣蒙面人。   那些人的目标似乎十分明确,进来后,直接便朝着关押单独男人的地方快速掠去。   烛火通明,而他们,却是瞬间无所遁行。   狭小的院落内片刻便打斗在了一起,赵凰歌蹲在二楼的黑暗处,闲适的看着这一幕。   至于她旁边的萧景辰,却是早已变了神色。   因为那为首的人……   他认识。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赵凰歌回头看他,声音里满是轻慢的笑:“国师,这儿看的不大清楚,不如随我下去看?”   萧景辰的失神只一瞬,在看到下面的人都被抓住之后,当先便下了楼。   对于他这态度,赵凰歌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也随着一同走了下去。   而此时,那些人已然都被辖制住,有一个人正在拼命的挣扎着,试图想要反抗。   可惜他被摁的牢固,先挨了龙虎司的人一记踹:“老实点!”   那人脸色一变,顿时便要开口咒骂,可一句“王八蛋”还没骂完,便先在扫到来人时,骤然僵硬了身体。   而后,便见他脸上显现出近乎绝望与恐惧的神情。   萧景辰淡漠的看着他,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将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拽了下来,露出下面光秃秃的头皮。   头发是假的,面皮倒是真的。   没了头发的遮挡,那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张口结舌,似乎想说什么,却架不住萧景辰先开了口。   他只叫了一句:“无为。”   那人便瞬间慌了神儿,呐呐道:“国师,您别误会,我,我是来救人的!”   他慌乱之下,编出来的理由漏洞百出:“我听说有人在这里打家劫舍,所以便带人过来送他们去见官,谁知道……”   只是这话,他越说越心虚,到了最后,已然说不出口了。   萧景辰的目光堪称冰凉,他偏头看向赵凰歌,问道:“人,可否交给贫僧?”   赵凰歌姗姗来迟,她看够了这一出好戏,又为这个叫无为的和尚拙劣的戏码,而感到有些失望。   现下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只是颔首,十分体贴的问道:“国师,可需要本宫的人帮忙?”   “不必。”   萧景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当先走进了房中。   这房中才行刑过,地面的血迹尚未干涸,内中却是空无一人。   无为被推进来后,见到这情形,当先软了手脚:“国,国师……”   萧景辰自顾坐在了室内的椅子上,看着无为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而赵凰歌的人,已然十分体贴的出门去了。   室内一时只剩下了他二人。   赵凰歌以及她的下属,没有一个人靠近,都退避在外。   她站在院中,听着室内安静的近乎死寂,眉眼里带出几分苍凉来。   朝元快步走过来,轻声问道:“主子,确定不用属下去听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你去将那几个人先处置了吧。”   那些人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紧要的人物已经被抓,至于这不紧要的,收拾一顿扔到安全角落便可。   不过……   “记得都喂几颗药,保他们几日神智错乱便可。”   她安排完,朝元顿时应声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却是无声的吐出一口浊气。   到了这会儿,室内才渐渐地有哭声求饶声传来,忏悔似的,在这夜色里成了一道别致的乐曲。   赵凰歌不过听了一会儿,就见那两扇门被打开,旋即便见萧景辰走了出来。   她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国师,这么快?”   萧景辰的神情显然不算很好。   往日里都是淡漠的脸上,龟裂开来,露出些属于他自身的阴郁来。   可听赵凰歌说话时,他还能格外冷静的回她:“无可再问。”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留在里面也没什么意义。   方才赵凰歌已然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听得他这话,顿时便笑着拍手道:“国师好手段,本宫甘拜下风。”   这夸赞别说过心了,连半分脑子都没过。   萧景辰看着她信口就来的模样,不知怎的,竟莫名觉得先前那些郁色消减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些无奈。   “公主谬赞。”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无趣,赵凰歌挑了挑眉,只捡着自己有意思的去问:“国师,问的结果如何?可是本宫赢了?”   小姑娘一脸八卦的模样,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必然要忍不住先打她一顿的。   可萧景辰涵养好,饶是她这般模样,也只是淡淡的回她:“公主赢了。”   他说到这儿,不等赵凰歌说话,复又加了一句:“公主,如何猜到的?”   萧景辰会有这么一问,赵凰歌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可现下看着男人眼中的沉郁和冷凝,先前预备好的调侃的话,如今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赵凰歌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因为人心难测,你以为最亲近的,可能就是最会背叛你的那个。”   比如,前世里的赵杞年。   她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过,所以在知道萧景辰这事儿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他与自己一般。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萧景辰不妨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姑娘眼中的悲伤,仿佛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墨汁,看的他的心也随着揪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这个话题上绕圈,只轻声道:“公主打赌赢了,意欲如何?”   萧景辰主动将把柄往她手里递,赵凰歌却只是轻笑一声,道:“原就是开玩笑,国师不必当真。不过若要真的想谢本宫,不如让我少抄写点经书。”   她玩笑似的话,眼中满是调侃与抱怨,可却半分都没过心。   分明眉眼里瞧着娇软,可萧景辰却莫名觉得,现下的她,扔进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   不等萧景辰说什么,便听得赵凰歌又含笑问道:“国师还没告诉本宫,你打算怎么做呢。”   她说着,下巴扬了扬,指了指室内影影绰绰可见的人影。   萧景辰抿唇,声音里也恢复了冷意:“彻查。”   今夜这事情,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萧景辰需要知道真相。   而赵凰歌,恰好便知道一部分。   或者说,那一部分的真相是她伪造出来的。   “国师方才问本宫知道什么,本宫现在告诉你。”   赵凰歌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昨夜你告知本宫知道,我便打算将计就计。人是我早就埋伏在码头的,原是想着逮你的错漏,不想倒是发现了他们的端倪。来这里也是本宫刻意让人制造痕迹引诱过来的,但有一点,虽说鱼饵是本宫放的,可你的人不干净,这是事实。”   赵凰歌这话既现实又残酷,她如今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更让萧景辰觉得她坦荡十足。   “贫僧知道了。”   萧景辰只说了这一句,便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时候不早,公主先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情,交给贫僧便是。” 第133章 无相之死   这到底是他的事情,请赵凰歌帮忙,到这里就够了。   闻言,赵凰歌也不多言,笑着应了,带着她的人便走了。   待得出了这院门,才听得朝元轻声问道:“主子,咱们就这么走么?”   对方眼中一副“属下知道主子还有后招”的模样,引得赵凰歌无奈失笑:“自然要走,不走留着在这儿过夜么?”   她说着,又敲了敲朝元的头,笑道:“嫌弃这些时日不够累?行了,回去休息吧。”   见赵凰歌居然是真的要回去休息,朝元这才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您是不是对国师太放心了些?”   他的言外之意,赵凰歌看的出来,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损失的是他,又不是本宫。”   她说到这儿,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因问道:“萧家今日可有动静?”   早日的时候,她便让人传了些流言,范围只够萧家得知的。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朝元顿时正色,回禀道:“主子,萧家眼下装死呢,不过属下问过了,他们如今对内热锅蚂蚁似的。”   得了自己想要的后续,赵凰歌满意点头,道:“盯着便是,这几日先不理他们。”   有的鱼得晾一晾,效果才会好。   她说完这话,径自上了马车,乘着夜色朝着皇城去了。   ……   回宫之后,赵凰歌自去睡了,萧景辰却是一夜未归。   他连夜彻查审理,可那审问出来的结果,却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第二日一早,赵凰歌起床的时候,便见萧景辰裹挟着一身的寒气回来。   她才起床,正坐在窗边,由着丫鬟给自己束发,萧景辰则是脚步匆匆,自她的院外经过。   二人隔着院落打了个照面,他站在外面停了停脚步,到底是走了进来。   旭日东升,赵凰歌眯了眯眼,盯着萧景辰的步伐,待得他走到了窗户外,方才笑道:“国师,早啊。”   她这一夜好眠,睡得神清气爽,反观对方,神情里满是倦怠。   萧景辰无声的点头,再开口时,声音都透着点哑:“公主醒了。”   赵凰歌随意拿了梳妆台上的发钗拨弄着,一面笑道:“看国师的模样,想来昨夜收获颇丰。”   他的确收获颇丰,且这个收获,还十分不乐观。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眉眼深沉:“有一个结果,兴许公主会有点兴趣。”   他说这话时,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郁,也让赵凰歌心头没来由一跳。   她站起身来,挥退了下人,自己则是邀请萧景辰:“国师若不着急,不如进来一叙?”   萧景辰进门后,赵凰歌已然起身到了外室,旭日朝阳映射进来,偌大的房中满是暖意融融。   而赵凰歌,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只觉寒意落心头。   他说:“那幕后主使,是无相。”   法师无相,便是那个在赵凰歌生辰前夜毁了她的命数盘,后来被皇兄给关起来的罪魁祸首。   而这还不是赵凰歌震惊的缘由。   最让她震惊的是,他死了。   “先前皇统领人给看押起来,却并没有要他的命。皇上仁慈,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置他。”   可他却死了。   死在昨夜。   且,死的不明不白。   后面的话,萧景辰没有说,赵凰歌却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被人灭口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点了点头:“不错。”   从昨夜无为出现之后,萧景辰便知道,东皇宫里不干净,混入了些棋子进来。   可他没想到,无为的背后不是旁人,正是无相。   若说无相先前毁坏赵凰歌的命数盘,还勉强能用一句妒忌来解释,那么现在,他将乌油弄进自己中秋宴用的船上,一起夹带进来,又是图谋为何?   无相此人,纵然有心机,可到底是自幼长在佛门。即便他再坏,也知道什么事情对他有利,什么事情对他没利。   身在东皇宫,最清楚的一件事情,便是什么东西碰不得。   比如乌油。   无相到底是利欲熏心,所以才私自运送这些倒卖,还是被逼无奈?   萧景辰需要知道真相,但现在,随着这个人的死,一切真相都被埋藏了起来。   他的眉眼中满是冷凝,赵凰歌的神情显然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国师需要本宫做什么?”   如果不是需要她的帮忙,萧景辰不会在这个时候进她的院子的。   果不其然,听得赵凰歌的话之后,便见萧景辰压低声音道:“贫僧想请公主,布个局。”   东皇宫里不会只有无相一个人,那爪子既然伸了进来,那么昨夜的事情,想必也不会全然没有被传出去。   无相死了,无为被抓了,但这里面,必然还有其他双眼睛。   萧景辰需要让那些眼睛,发挥自己的作用。   赵凰歌,是个很好的由头。   男人的眸中满是冷意,赵凰歌只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因弯唇一笑,道:“愿为国师效劳。”   ……   知道无相死后,皇帝并无太大的波动,只是听得萧景辰回禀时,还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他了。”   萧景辰对此不置可否,特许皇帝让自己将人接走。   毕竟,这人还是东皇宫的一员。   纵然,他做的事情,已然是玷污了佛门。   对于一个死人,皇帝并不怎么上心,所以只随意的摆了摆手,便让他将人给带走了。   只是临走之前,却又问了他一句:“朕听说,国师这两日外出频频?”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随意,萧景辰却是瞬间绷直了身体,声音尚算平静:“中秋临近,贫僧外出为些私务。”   听得这话,皇帝若所有思,轻笑道:“朕以为,国师所有要务,当为皇室。”   “自然。”   见萧景辰再行佛礼,皇帝便也不在多言,只笑道:“朕也不过随口一问,国师不必紧张。”   他与萧景辰略说两句,复又笑道:“这些时日,河阳在你那里,添了不少麻烦吧?”   听他提起来赵凰歌,萧景辰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温和了下来:“公主很好。”   虽说她起先的确把东皇宫闹得鸡飞狗跳,可这几日合作之后,她的表现倒是极好。   念及此,萧景辰眉心又微微皱了皱,道:“只是,坊间传言……”   上京的流言蜚语,在有心人的纵容之下,已然传扬开来。   也幸亏赵凰歌近日没有去过书生们集结的地方,否则,怕是要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皇帝了然他的意思,神情里便也有些冷意:“都是些无知刁民,他们知道什么?此事国师不必操心,朕会管的。”   他似是不想谈这个话题,因此又摆了摆手,道:“眼下中秋将近,夜宴时的祭文,还有劳国师多多费心。”   北越将中秋节看的很重,需的在这一日下午带着朝臣们祭祖,晚上再与朝臣宫妃们一起参加夜宴,百姓们更是在这一日无需宵禁。   处处热闹,却也处处都需的严防死守。   见皇帝提及这个,萧景辰双手合十,应声:“贫僧明白。”   皇帝含笑点头,都交代过之后,这才道:“若无其他事,国师便先回去吧,朕也累了。”   这话一出,萧景辰应声而去。   待得萧景辰走后,皇帝的眉眼中也添了些戾气,问道:“这两日,国师都去做什么了?”   王顺就在他身边,闻言忙的回禀:“回皇上,国师除却诵经祈福之外,常于顺河码头附近,为的乃是那一批货。不过,那些东西,并无异常。”   皇帝久久不语,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当真,并无异常?”   只是这声音太轻,风一吹,就散了。 第134章 新线索   将无相带走之后,萧景辰便请了仵作来验尸。   只是这验尸结果,却让萧景辰神情有些不大好看。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这样的手法,让他想起来一个人。   而在听了仵作说完的赵凰歌,显然也与他想到了一起。   “宿罗。”   仵作走后,赵凰歌看着萧景辰,蹙眉道:“本宫觉得,像他的手法。”   北越第一刀客宿罗,在朝中领了虚职,并未参与朝政。   但无人敢小瞧他。   毕竟,此人的勇武有目共睹,皇帝更是盛赞他为北越第一。   是不是第一不好说,可至少在皇帝这里,他的地位是很尊崇的。   只是……   “出使西楚的名单里,有他吧?”   这个时间的宿罗,应当在西楚才对,不会出现在朔方城,还杀了一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法师。   萧景辰自然知道这事儿,闻言点头道:“不错,不会是他。”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但,凶手必然与他有些关系。”   他说着,将仵作的验尸单递了过去。   赵凰歌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而后蹙眉:“梅花刃?”   这种兵刃,的确是宿罗擅长的兵器。   赵凰歌瞬间了然了萧景辰的意思,沉吟道:“所以,这人要么是在刻意模仿宿罗,想栽赃;要么就是,真的与他有关联。”   但不管是哪一种,从宿罗查起,的确是个最快的法子。   萧景辰点头,道:“不错。”   他斟酌了一番,才继续道:“此事贫僧来查,至于东皇宫的人,便劳烦公主了。”   先前的时候,萧景辰便与赵凰歌商议过,让她在暗地里调查东皇宫众人的背景及近来行程。   他明着查无相,赵凰歌暗地里盯着他们,二人合作,事半功倍。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微微弯唇:“好说。”   她说着,又歪了歪头,调侃道:“不过,本宫可不白帮忙,国师可要记在账上。日后,报答本宫才是。”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笑意,倒是让萧景辰微微失神,旋即应声道:“好。”   男人这般正经,赵凰歌一时有些调侃不下去。   她轻咳了一声,与他道了一声告辞,转身便走了。   ……   这之后,二人格外有默契的分头查询。   萧景辰顺着宿罗的线索查下去,至于赵凰歌,则是将东皇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查了个遍儿。   他们的思路没有错,她当真从这里面,查出来些蛛丝马迹。   “主子,您看。”   晚霜拿着核对出来的进出记录,神情有些冷凝。   赵凰歌依言接过,却在看到上面的名字时,诧异道:“王顺?”   她的指尖点在上面,见这进出相见的记录多达十余次,神情也有些肃穆下来:“可确认了,他们相见说了什么?”   闻言,晚霜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前来传旨,可是属下与其他人核对过,王顺是私下去找无相的。”   也就是说,王顺假传圣旨,借着皇上的名义前来,却是为了与无相私下里说话。   可他来做什么?   赵凰歌眉眼沉了下去,道:“本宫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外传。”   不管如何,王顺身为皇帝的贴身大总管,若是贸然将他牵扯进来,难免皇兄多想。   况且,赵凰歌总觉得,王顺不像是会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的人。   念及此,她复又起身道:“国师现下可在禅院?”   得了肯定的答复后,她理了理衣襟,径自去寻了萧景辰。   她去的巧,萧景辰才打算出门。   见她前来,却是失笑:“贫僧正要去寻你。”   闻言,赵凰歌眉眼弯弯的笑:“这倒是巧了,不用劳烦国师出门,本宫自己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随着进了房中。   待得进门后,侍从们格外有眼力的将门从外面合上,室内便只剩下了他二人。   赵凰歌将这进出记录递给他,十分认真的问道:“国师确认一下,无相在这段时间里,当真从未寻过你回禀与皇兄有关的事宜?”   这一段记录,全部都在无相被抓之前。   萧景辰顺着日期一点点看下去,到了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不曾。”   他与赵凰歌有相同的疑问:“王公公去找他做什么?”   无相虽说是法师,可是东皇宫里负责琐事的并不是他。就算是王顺因门下省的事情前来,也不应当找他。   可这二人却频繁往来,且还是寻了拙劣但无人敢核对的借口,若非无相出事,这些往来记录,便会被永远的遮掩下去。   萧景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有些冷肃:“公主,你与王顺可有过节?”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一怔,下意识摇头道:“不曾。”   她与王顺能有什么过节,对方是赵显垣的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   反倒是因着皇帝疼爱她的缘故,王顺看到她都要比别人更恭敬几分。   她不知萧景辰想说什么,神情里有些疑惑。   而萧景辰的神情,却明显的沉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道:“但愿贫僧多想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骤然想起一件事来。   “国师……”   她的声音都有些艰涩:“你不会怀疑,王顺与毁我命数盘的事情有关吧?”   当初无相被抓,便是因为他毁了赵凰歌的命数盘,皇帝曾一度想要杀了这人泄愤,却到底没有动手。   而现在,无相死了,可他死之前,不但给萧景辰的船只里面藏了乌油,还与王顺曾经接触过。   这个时间段,又恰好是他毁命数盘之前。   “他与本宫无冤无仇,且本宫很确定,他是皇兄的人。”   皇兄不会害她。   许是少女眼中的仓惶太过明显,萧景辰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贫僧不过随口一问,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到这儿,又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贫僧这两日,倒是查出了些别的事情,公主可想听一听?”   赵凰歌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可笑,间或还带着对王顺的怀疑。   难不成,这人其实背后另有主子,只是她没有查出来?   不等赵凰歌想出所以然,便听得萧景辰这话。   她下意识抬头看他,问道:“什么?”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色道:“宿罗曾收过一个徒弟,名唤玉璋,贫僧的人查到,玉璋前段时间曾频繁进出赌坊,且在前日失踪了。据说,他失踪之前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是城东的盛世坊。”   在听到盛世坊这个地点之后,赵凰歌却是骤然抿了抿唇,问道:“盛世坊?”   她神情里带着明显的怀疑,也让萧景辰心里确定了几分:“公主也知道这地方吧。”   到了这会儿,她面对萧景辰时,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不错。”   赵凰歌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盛世坊的背后,连接着的是上京的鬼市。”   所谓鬼市,便是藏在都城之内的地下交易市场。   因着所有交易的物品都是见不得光、且上不得台面的,所以被称为鬼市。   “国师怀疑他与这案子有关联?”   萧景辰点头:“十之八九。”   玉璋失踪的时间太巧了。   在无相死亡的第二日,他便失踪,而在失踪之前,他频繁出入的是赌坊,据说还在里面输了许多钱。   但他哪儿来的钱?   赵凰歌听得他的分析,沉吟了一会儿,却是心头一动。   而后,便见她神情里带着些跃跃欲试:“国师,咱们玩儿个大的吧。”   少女的神情里满是兴奋,分明是算计人的模样,却让萧景辰的心都为之一颤。   他捏了捏手指,不动声色的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第135章 去诡市   萧景辰的面上十分镇定,可只有他自己清楚,现下他的心,如同擂鼓。   赵凰歌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萧景辰的异样,听得他询问,眉眼里满是算计的笑容:“钓鱼。”   放长线,钓大鱼。   只是萧景辰没有想到,她所谓的钓鱼,是深入虎穴。   “去鬼市?”   萧景辰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不可,公主身份尊贵,鬼市鱼龙混杂,若有危险,悔之晚矣。”   他的神情有些不甚赞同,赵凰歌却是不以为意:“国师放心,本宫曾去……问过,身边人有前往鬼市的,有人引路,并不危险。”   前世里,她曾经去过鬼市,甚至一度对那里十分熟悉。   只是这话她是不能说的,索性便将这事儿拖到属下的身上。   她说着,又轻咳一声,将险些说漏嘴的话给遮掩了过去,方才继续道:“况且,此番咱们前去,不止是要查出玉璋的去处,更要查出私运乌油的人。试想,乌油被运送至京都,唯一出手的地方,除了鬼市还有其他选择么?”   赵凰歌这话,倒是让萧景辰有些心动。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对的。   乌油事关重大,他们想出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鬼市。   即便接受的人是达官贵人,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选择了。   只要找到乌油的买主,便可顺藤摸瓜的找出来卖家。   拔出萝卜带出泥,私运乌油的人里面,总有一个是萧景辰要寻的真凶。   可是……   “一旦出了岔子,又当如何?”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微微勾唇,轻声道:“本宫的人,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办不成。”   前世她连鬼市背后的主人都收拢在了麾下,今生纵然重来一次,可这鬼市,她也接手定了!   不知怎的,分明赵凰歌的眉眼很温和,可那一瞬,萧景辰竟从她的神情中看出气势如虹。   这般的自信与势在必得,他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先帝。   也是这时候,他才恍惚的意识到,赵凰歌不止是先帝的嫡幼女,也是他曾经抱着临朝听政的姑娘。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中有片刻的阴郁,复又恢复了正常:“如此,便等公主消息了。”   ……   萧景辰应下了此事,鬼市却也不能贸然前往。   接下来的几日,她白日去萧景辰的房中,傍晚便会让辛夷带出去一封信。   那信到了皇城根外的暗巷里,便会由辛夷转交给另外一个人。   日日如此。   到了第四日时,她再去见萧景辰,神情里便忍不住多了几分得意:“成了。”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内中带着些调侃:“国师,夜里同行,如何?”   萧景辰看到她这笑容,不知怎的,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反问她:“同行,需的贫僧做什么?”   赵凰歌笑的恣意:“做些伪装便可。”   她这话,更让萧景辰的心里有些没底。   只是萧景辰没有想到,赵凰歌的算盘,居然的打的这个主意。   “这……”   铜镜里映出来一个人,浓眉如墨,眼尾以丹朱色晕染开来,眼下一抹泪痣,虽还是原先的模样,却又平添了妖冶。   依旧是那个僧人,却一瞬间从佛入魔。   赵凰歌也没想到,他被画完之后,会是这个样子。   她无意识的张了张口,神情里满是赞叹:“国师,当真绝色。”   这话一出,赵凰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忙的又讪讪的笑道:“国师不要误会,本宫并非戏耍你,而是此番你的身份,便是妖僧了禅。”   北越百姓皆信佛,可民间却也有一股妖僧势力,尤其在漠北一带极为盛行。   那为首之人,名唤了禅,据说世人见过他面貌的不多,可每一个都为他的相貌神魂颠倒。   但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世今生,赵凰歌都没有见过那人。   萧景辰是个和尚,且还是个身上带着仙气儿的和尚。纵然再怎么打扮,都看着有违和感。   赵凰歌索性放弃,直接从他的相貌上做文章。   她原是带着些恶趣味想试试看,可如意卷一看,她却觉得,就算是真正的了禅站在他面前,萧景辰也半分不逊色。   赵凰歌解释的十分诚恳,可是那眼中的惊艳未褪,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大真诚。   好在萧景辰并未抓着不放,闻言只叹了口气,道:“那便如此吧。”   话虽如此,出门的时候,萧景辰到底是又戴了一顶兜帽。   兜帽遮掩了他的眉眼与扮相,墨色的披风笼罩之下,再窥探不到他半分。   相较于萧景辰,赵凰歌的打扮就随意多了。   她贴了人皮面具,又将身高做的高了一些,站在萧景辰身边,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   对于她这装扮,萧景辰却是微微蹙眉,仿佛有些不满。   赵凰歌却满意的很,甚至出门时,还笑吟吟的打算去扶他:“法师,请。”   这一声法师出口,萧景辰神情一僵,避开了她的手,自顾上了马车。   赵凰歌挑了挑眉,眯眼一笑,也随着上去了。   ……   盛世坊夜里开张,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是傍晚,路上更换了四五辆马车之后,等真正到了盛世坊的门口,已然是华灯初上了。   一旁的暗巷里,早有人在此等候,见他们到来,当下便猴儿一样的窜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主子。”   赫然是辛夷。   赵凰歌点头应了,面上笑意不变,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前几日的时候,去鬼市上联络的人,一直都是辛夷。   而今日,她与萧景辰所要扮演的,则是乌油的背后主谋。   至于他们这个李鬼能不能钓出来李逵,那就得看运气了。   但至少,现在买主是已经被钓出来了的。   闻言,辛夷忙的应声:“主子放心,咱们的人都在里面,保证无人可伤的了您。”   赵凰歌这才点了点头,又挑眉看向萧景辰:“法师,同去?”   到了这会儿,二人绑在一条船上,便是萧景辰想要半途跳水也是不成的。   更何况,他压根也没打算跳:“好。”   一行人进了盛世坊,才刚入门,便见烟熏味儿弥漫在半空。   叼着烟袋的掌柜迎上来,先给辛夷拱了拱手,笑着问道:“白三爷,今儿是带朋友来?”   那人年岁约莫四十开外,生的白胖,一双眼如豆,微微眯着,内中泛着精光。   辛夷笑着挡开他的手,道:“朋友,新人,过来长长见识。”   他说着,一面又递过去一个乌木的小牌子。   那掌柜见了,笑容立刻就变了变,意味深长道:“欢迎新主顾,今儿个我做东,请二位玩一把,如何?”   他虽是说的二位,目光却一直落在萧景辰的身上。   男人的脸被兜帽挡住了大半,只看得见那抿着的唇上,泛着些苍白。   身后的赵凰歌错后了他半步,恭顺低头,仿佛周遭喧嚣皆与她无关。   而在掌柜的开口之后,赵凰歌方才抬眼,声音里却带着淡漠:“我家主人从不随意与人玩。”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哑,暗沉沉的,说出的话如刀,泛着寒芒。   一句话,便让掌柜的神情一僵,看向辛夷:“这位小兄弟,果然是头一遭来。”   辛夷则是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这小兄弟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他说着,又恭声冲着萧景辰行了一礼,道:“主人,赌客就在里面。属下带您过去?”   辛夷背对着那掌柜的,赵凰歌看的真切,他那礼虽然是给萧景辰行的,实则目光看向的却是自己。   赵凰歌低头,压着那几乎克制不住的恶作剧笑容,便听得一旁的萧景辰声音淡漠:“可。” 第136章 我家先生有请   辛夷这才松了口气,与那掌柜寒暄几声,众人便朝着后面走去。   盛世坊的主楼是两层的小楼,无处不充斥着喧嚣,可到了后院之后,那些声浪褪却,却又安静的近乎诡异。   萧景辰面不改色,随着那掌柜的步伐前行,待得到了一处房门外,便见那人停了下来,叩响了门扉:“先生,人到了。”   片刻工夫,便听得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有些苍老,字划过喉咙时,带着些微的沙哑。   掌柜的闻言,冲着萧景辰他们做了一个稍后的手势,自己当先进了房门。   斑驳的房门开而又合,将其他人隔绝在门外。   赵凰歌他们等在门外,与萧景辰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些不赞同来。   一旁的辛夷则是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过了这里,才是鬼市。”   萧景辰微不可查的点头应了,赵凰歌则是挑了挑眉,无声道:“安心。”   她自然知道这里,更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不过须臾,他便去而复返,自房中走了出来,含笑说道:“几位,我家先生有请。”   萧景辰颔首,随着一同走了进去。   秋高气爽,可那日光却无半分落在房中。   分明只是隔了一道门,但进门后,赵凰歌却觉得浑身凉意,先前的衣服,像是穿的薄了些,至少现在,她已经有些冷了。   萧景辰的神情倒是一如往常,跟在那掌柜的身后,站定了身子。   待得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后,这才看到,正中间的红木八仙椅上,坐着一个老者。   老头须发皆白,看年岁约莫六十开外,脸上的褶子如菊花一般,眉眼倒是依稀能瞧出些和善来:“客官,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他岁数大,可那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实则目光如电。   萧景辰不闪不避的迎上他的眼神,满是坦荡:“自尘世来,往酆都去。”   这话一出,老头却是轻笑一声,淡漠道:“客官,这酆都城中鬼气森森,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   萧景辰任由他打量自己,只颔首不语。   好半日,才见那老头收回了目光,道:“也罢,年轻人有闯劲儿,刘五,带路——”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见那掌柜的走到一处花瓶前,将那瓶身扭动了一半。   “吱呀”升起,几幅古画升空,露出后面的一扇门来。   唤做刘五的掌柜将门推开,当先拱了拱手:“几位,请吧。”   萧景辰道了一声“有劳”,眼见得那刘五提着油灯先进了门后,这才带着人一同随行。   按着顺序,萧景辰在先,辛夷在后,唯有赵凰歌,被不动声色的护在了中间。   地道之内带着难闻的味道,那是发霉的气息,赵凰歌沿着地道慢慢的走着,目光触及到前面的萧景辰,却是微微勾了勾唇。   倒是没想到,这人说护着她,竟然是真的要护着她。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辛夷压低声音提醒:“当心脚下。”   他声音不大,在这地道之内,却是十分清晰。   赵凰歌的笑容微沉,骤然正色:“好。”   几乎在她应声的一瞬间,他们便从这狭窄的地道里面,转而入了明亮的石室之内。   场地宽阔且高,再不是需要微微弯腰的高度。   这样的豁然开朗,却也让赵凰歌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她才想开口喊萧景辰,便见前方突然亮起了烛火,随之而来的,却是男人呼啸而至的掌风!   赵凰歌下意识避开,辛夷已然与那人的掌风对上,先前还一脸和善的刘五,如今却是面色狰狞:“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人撕掉了和善的伪装,潜藏在石室内的人便都一拥而上。   约莫有六七个,虽然不是绝顶高手,可是围攻起来,一时有些难以对付。   石室空间不小,可是一群人混战的时候,却仍旧显得地方局促起来。   原本这些喽啰算不得什么,可问题在于,先前进来时,他们并未带什么趁手的兵器,又是突遭袭击,倒显得狼狈了些。   赵凰歌咬了咬牙,神情里满是愤怒:“你们便是这样待客的?”   至于萧景辰,他虽然没开口,可转瞬功夫,也已然撂倒了两个人。   三人下手干脆利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然扭转颓势,将那些偷袭之人给制服了。   这样的速度,让刘五有些讶异,尤其是在被辛夷一掌打过去,倒退了四五步后,更是靠着抓着柱子才稳下了身。   赵凰歌与辛夷一脸警惕的盯着刘五他们,反倒是萧景辰,露出来的半张脸依旧冷漠。   刘五稳住身子,先挥手让其他人站定,态度却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传闻了禅法师身边有两个信徒,修习阴阳功夫,一个脾气火爆如烈阳,一个性情温和似圆月。先前未曾见识,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他说到这儿,复又拱手看向萧景辰:“鬼市做的买卖是见不得光的,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谨慎之下被逼无奈,法师不会怪罪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又扫向了萧景辰身侧的两个人。   虽说都是其貌不扬,可这功夫的确如传言中完全吻合,看来,身份的确没有造假。   萧景辰眯了眯眼,反倒是赵凰歌冷笑道:“被逼无奈?若在下没有记错,此番前来,是你们屡次相邀,我主子才屈尊降贵的前来。如今,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和待客之道?”   她字字句句都不饶人,与传言中相符的火爆脾气,倒是让刘五不怒反笑,温和道:“的确是被逼无奈,毕竟现下官家查的严。方才得罪了法师,待会诸位可在鬼市中各选一样心爱之物,算作是刘某赔罪,如何?”   闻言,赵凰歌还想在说什么,却听得萧景辰先淡漠开口:“走吧。”   他抚了抚衣袖,刘五顿时了然一笑,态度比先前恭敬了不少:“法师,请。”   眼见得萧景辰已然顺着他的指引往前走,赵凰歌却是冷哼了一声,到底跟了上去。   而在她身后的心意,则是眉眼冷肃的随着一同前行。   可在心里,却是悄悄地泛起了嘀咕。   来之前的时候,赵凰歌曾经嘱咐过他一些事情,皆是关于鬼市的。   起先他还有些怀疑,毕竟自己带着人也进来鬼市三四次了,每次都十分顺利,如赵凰歌所言的危险,他半分都没有遇到。   可现在见到每一步都如赵凰歌所料,他心里佩服之余,也不由得有些打鼓。   主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对这些人了如指掌的?   而且,主子都了解到了这种地步,他们龙虎司的人却半分都不清楚内情,相较之下,自己这些做属下的,实在是丢人极了!   念及此,他复又快步跟上了赵凰歌,除却愧疚之外,越发小心了几分。   若果真如主子所言,今夜鬼市怕是要比先前危险的多。   他已然在情报上输了一着,此番保护主子,再不可出差错了!   ……   绕过石室之后,再往前拐了三四道弯,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走出了地道。   不同于进入地道时候的轻松,出来的时候,仅仅只能容纳一人外出。   那刘五出来后,便站在一侧候着,待得萧景辰出来时,便递上了一个面具:“法师,这是您的。”   狰狞的鬼头突然出现,萧景辰倒是镇定的很,他并未立刻接过来,而是等赵凰歌和辛夷都出来后,朝着一旁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便见辛夷先将那鬼头面具接了过来,在上面摩挲了一阵,这才递了过去:“主人,请。” 第137章 法师,这边请   萧景辰将面具戴了,偏头看时,就见赵凰歌跟辛夷也各自拿了一个面具,胡乱的系了上去。   不过不同于萧景辰的鬼头面具,他们二人戴的却别致的多。   一个是一张狐狸脸,另外一个,却是一个白鼠面。   萧景辰的目光在赵凰歌的狐狸脸上顿了一瞬,心中倒是先想到合适二字。   再没什么比这个更合适赵凰歌了,满腹坏水儿的狐狸。   只不过,现下这一只狐狸将她的算计都对准了外人,倒是让萧景辰觉得,连这坏水儿似乎也可爱了些。   他抿唇,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头去看刘五。   “法师,这边请。”   刘五乖觉的引路,带着众人往外走去。   这个地道从盛世坊的后院为入口,出口虽不知在哪里,可瞧着依山而建的出口,萧景辰心中也略微有了猜测。   山是人工的假山,瞧着这院子的面积,十之八九是在城外了。   城郊之中,可以掩人耳目圈出这么大范围的地方,应当是在城北近郊的望湖村。   不过,除了望湖村之外,也另外有几处符合这里环境的,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   他在心中展开了一张地图,将那几个地方都暗自圈了起来,一面随着刘五一同顿住了脚步。   眼前又是一扇门,不过不同于方才那一扇斑驳的木门,这一扇门,瞧着就格外的辉煌。   洒了金箔的门上,描摹着恢宏的图腾,一眼看过去,那些神兽仿佛要活过来似的。   而那图腾之上,却又镌刻着两个字:酆都。   先前在盛世坊里,那老头儿问他,是要往哪里去的时候,萧景辰只以为酆都是个称谓。   如今再看眼前这一幕,却是不由得失笑。   竟然真叫酆都。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面色镇定的赵凰歌,便见她偏头看向自己,恭敬地问道:“主人,可有不妥么?”   那面上格外的诚恳,不知道的,必然会被她骗过去。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心里的怀疑也越发多了几分。   她仿佛,对这里很了解。   这个传闻中的长公主,有太多未解的谜团,每一个,都很有意思。   他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散漫道:“进吧。”   听得萧景辰的话,刘五顿时笑着应了,一面随着将这扇门霍然推开。   那一瞬间,赵凰歌仿佛以为自己进了异世界。   背景是墨色晕染开来,两侧的房子皆燃着白色的烛火,街上行人来往匆匆,每一个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   街角的香火纸张燃烧不断,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是那些森然的眸光。   萧景辰神情微动,将身子往一侧偏离了一点,正好替赵凰歌挡住了一部分光源。   她几乎瞬间便感知到了萧景辰的善意,悄然打量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的脸色古井无波。   她捏了捏指尖,唇边就多了一抹笑。   刘五对这里熟悉至极,反倒是在看到他们的表情都司空见惯似的,不由得在心里评估高了一些。   毕竟,第一次来鬼市上的人,十之八九要么被吓到,要么被惊到,似是他们这般的,倒还是寥寥无几。   他心里胡乱想着,面上则是堆满了笑:“法师,这边请。”   刘五替萧景辰指路,当先走到前面,过往之人,在遇到他的时候,纷纷往两侧躲避着。   但他们会躲避刘五,却不会躲避萧景辰这一行外来人,尤其是一眼瞧过去,便知道是第一次来的,更让他们起了兴趣。   不知是不是在鬼市里待久了,从他们身边经过,赵凰歌都可以清晰的闻到烟熏味儿。   属于香烛的残存味道,让她眉心微蹙。   自从重生之后,赵凰歌对于某些味道十分敏感。   除了萧景辰身上的佛香,便是这些烧给亡魂的香烛味道。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的脚步顿了顿。   赵凰歌险些撞上他,便被萧景辰抓了一把,神情带着些不虞:“看路。”   二人接触的时候,赵凰歌瞬间感知到了他掌心的干燥与温热。   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然将手抽了回去,转身继续往前走。   而赵凰歌,却是下意识转了转手腕。   左手的手腕上,方才还是空空荡荡的,可现在,已然多了一串佛珠。   那是萧景辰常年带着的,却在刚刚那一瞬间,直接套在了她的手上。   带着属于男人体温的热度,让她的手腕也有些发热。   赵凰歌难得多了些迷惑,不大明白这人想做什么,但还不等她想清楚,就见目的地已经到了。   那是鬼市的尽头了。   建立在桥下的一栋房子,上面泼满了浓稠的赤色,应和着惨白的烛火,在这深夜里瞧着更加的渗人。   刘五先笑着与他们拱了拱手,自己照着规矩先进去回禀去了。   赵凰歌这时候也得了机会,轻轻地扯了一下萧景辰的袖子。   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似的,萧景辰却了然的偏头看她:“嗯?”   现下身处的环境不安全,他的话便越发的少了。   赵凰歌则是微微抬了抬手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上面戴了萧景辰的佛珠,连带着胳膊都仿佛重了几分。   还有那热度,分明佛珠上只是微热,可赵凰歌就觉得,自己一路被热到了心里。   眼前姑娘浑身上下似乎都不自在,萧景辰声音倒是平和:“开过光的。”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继而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所以,他刚刚是以为自己害怕这场景,才把他开过光的佛珠戴到她的手上,好让她安心?   许是赵凰歌眼中的震惊太过明显,萧景辰骤然便转过头不再去看她。   鬼市之内烛火飘摇,昏昏沉沉的看不真切,也让赵凰歌错过了他耳边的那一抹红。   见这人背对着自己,赵凰歌不以为意,甚至在明了他的意思之后,唇边也多了些笑容。   瞧着是个冷清的,想不到居然也有细心的一面。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右手却借机捏了一把左手的手腕。   佛珠微热,贴着她的肌肤,也让那热度更明显了。   辛夷就站在二人身边,旁人看不见,他却是将小动作看在眼里。   这会儿见自家主子在不动声色的摩挲佛珠,第一反应却是主子想将之捏碎。   他忍不住轻声道:“主子,您忍一忍。”   虽说主子讨厌国师到了想将人杀之而后快的地步,可也得分分时候,好歹现下忍了吧。   赵凰歌不知道辛夷已经在心里给自己编排了一出大戏,现下将她定为了苦情戏码的戏中人,闻言疑惑的问道:“忍什么?”   殊不知她这模样,越发让辛夷有些心酸。   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待会出去后,寻个由头,将国师给暗中绑了打一顿,好让自家主子出气?   若是赵凰歌知晓他的想法,怕是会先将他给打一顿出气。   然而赵凰歌不知道,所以她只是见到辛夷呐呐的模样后,摆了摆手,轻声问道:“人呢?”   方才这一路过来,恍若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赵凰歌虽然知道这里埋伏了他们的人,可却一个都没认出来。   无他……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都太诡异了,若是不摘面具,怕是站在自己面前,赵凰歌都是不敢认的。   见赵凰歌的迟疑,辛夷的笑容里也克制不住有些自得:“都安排妥当了。”   他说着,手上悄然变换了几下数字。   赵凰歌眯眼,借着四下观望的模样看去,果然见他所比划的方向,各有对应上的人。   偌大一个鬼市里面,龙虎司居然混进来了十几个! 第138章 谈判   赵凰歌无声感叹,复又在心中盘算着,待得回头将鬼市拿下之后,必然得重新整治一番。   否则他日旁人也这么混进来,这鬼市做事儿可就不安全了。   自家主子这般双标,辛夷是半分不知的。   而此时还在花天酒地的鬼市主人,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骂自己。   ……   刘五出来的很快,脸上还带着歉疚的笑:“劳烦法师久等了,客人已经到了,请您进去呢。”   这一栋房子里面,便是乌油的买主,也是辛夷前几日过来钓上的大鱼。   萧景辰心知肚明,神情平淡的走了进去,反倒是他身后的两位“信徒”,大抵是因着方才有了摩擦,所以看他的时候,敌意与警惕格外明显。   经过刘五的时候,赵凰歌顿了顿脚步,声音里满是森冷:“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迫不得已了吧?”   听得她这明显记仇的话,刘五苦笑一声,知道这是把主顾得罪了,因赔笑道:“放心,这次再有哪些,我将头切下来给您下酒。”   这话一出,赵凰歌脸色一僵,看了一眼对方脑满肥肠的模样,险些没将隔夜饭吐出来。   反倒是辛夷似笑非笑,道:“那倒也不必,出家人挑食。”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可刘五总觉得,这人的话里似乎是在骂自己似的。   但他没有证据。   刘五站在原地苦笑一瞬,复又赔笑着走进去。   整个酆都城的鬼市一条街,皆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如今进了这房中,反倒觉得暗沉了下来。   室内的烛火依旧是白蜡,烛火飘摇,将房中人的影子拉的极长。   这房子不大,甚至有些狭小。   成年男子站在房中,抬手便可触碰到顶上的横梁,室内歪七八扭的放着些杂物,余下的位置,都被四五个男人所占据。   待得赵凰歌他们进门后,这房中简直可以用逼仄来形容了。   刘五进门后,当先乐呵呵的打了招呼:“这几位便是您的贵客了,你们慢聊,若有任何事情,随时喊我。”   鬼市的生意是有抽成的,所以买卖双方,一般都会有他们的人在场做见证。   只不过,有些生意,可以在现场,有些生意,却只能在牵头之后,便得装聋作哑的出去。   比如说,今晚这一桩生意。   对于刘五,那几个人还算是比较客气,听得他这话,为首一个矮小的男子当先起身笑道:“有劳掌柜的。”   待得刘五出去之后,那人便也乐呵呵的看向萧景辰:“这位先生,您可是老板?”   那矮小男子显然是前来的头目,因着戴了面具,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长相。   萧景辰颔首,与他寒暄了几句。   赵凰歌则是站在暗影中留心打量这些人,他们几个的身形,几乎占据了高矮胖瘦的特点,脸上的面具笼罩着,什么也看不真切。   倒是这个矮小男人的声音,让她莫名有些熟悉之感。   可她记忆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一时竟无法对号入座。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那男人再次开口:“今日我们带着诚意而来,请老板过目。”   他说着,随手将桌案上的盒子掀开,房中瞬间便光华璀璨。   内中放着一盒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皆是未曾打磨过的原石。   原石与打造过的玉石不同,前者毫无来源可以追溯,而后者,从工艺技巧甚至图案上,都可以追溯到源头。   相较于有官印的银钱以及锻造过的玉石,这些原石,更容易被人无声无息的拿来换钱,也是鬼市上见不得光交易的最可靠的货币计量。   见这一整盒的宝贝,萧景辰的神情倒是古井无波,司空见惯似的,道:“诚意十足。”   他声音平稳,那人吃不准他的意思,因问道:“既是诚意十足,那前日您手下说,可以验货的,不知货在哪里?”   闻言,萧景辰却是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站的时候板正,可坐下来后,姿态却格外随意,甚至通身都透着些邪气来:“货不在这里,也拿不来这里。”   这话一出,先有一个高壮的男人忍不住,质问道:“你这是在耍我们玩儿?”   他站出来,辛夷瞬间挡在了萧景辰的一侧,沉声道:“怎么,这是要动武?”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萧景辰却浑不在意。   他的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辛夷往后退一步,这才讥讽道:“你们当真以为,鬼市就能容得下本座的东西?”   那矮小男人不知怎的,竟被他几句话说的起了一身冷意。   仔细看那人时,却根本看不真切。他被罩着的面具下,只能隐约看到眼尾的赤色,在这烛火的映照下,添了几分诡异。   一瞬间,他信了刘五打听来的消息。   这一群人是生人,头一次来鬼市做生意,可他们却不同,他们是鬼市的老主顾。   所以,明面上说毫不偏帮的刘五,却在前两日便已经与他们透露过了。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妖僧了禅的人,此番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批乌油,因急于出手,价格压得低。   但即便是价格低,敢吃下乌油的人,也是极少部分的。   更何况,这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了禅。   据说此人会方术,手段更是可怖。   先前他不大觉得,现下见这人一个眼神落下,竟瞬间有些头皮发麻。   再开口时,便也添了些恭敬:“让您见笑了,不长眼的东西,还不退回去!”   听得他斥责,那人不甘不愿的退回去,这男人复又拱手笑道:“不瞒您说,您的东西,鬼市里能吃下的没几个。但不巧,在下便是其中一个。且若此番合作愉快,后续只要您开口,价格好商量。”   他说到这儿,又点了点桌案上的一箱宝物,声音越发温和:“况且,我们的诚意,您是看到了的。您若愿意合作,咱们再继续谈,如何?”   话说到这里,便是表明,若萧景辰想谈,态度也得变。   这人话里带着软刀子,萧景辰只是扫了一眼,便朝着一旁的辛夷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便见辛夷自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儿来,递了过去。   那人伸手接了东西,手上倒是留心,还戴了厚实的防护。   待得拧开瓷瓶后,又拿了一根银针来,插了进去。   再出来时,便是浓墨似的乌黑。   泛着刺鼻的味道,仅针尖那么大一点点,在遇到一旁的烛火后,却是瞬间燃起熊熊火苗。   待得火苗熄灭时,银针也荡然无存。   那人眼中,瞬间便随着那火苗而亮起了光芒。   乌油。   被称为黄金难买的乌油。   “如何?”   听得辛夷开口,那人也不介意他话中的轻慢,笑道:“果然是好物。”   这等成色的乌油,便是先前采买那几次,也未曾遇到过。   这位传言中的了禅妖僧,果然有些手段。   他说到这儿,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端端正正的问道:“您方才说,货物不在这儿,那交易又当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景辰也不再卖关子,只道:“京郊。想要,得过去取。”   他不说地点,那矮小男人却是十分理解,因笑道:“谨慎些,应当的。”   不过他说着,却又顿了顿,才道:“只是您既不愿意选择鬼市做交易,其他地点,兄弟们也有些担心。不如咱们折中一下,再行商议个地方,如何?”   萧景辰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好啊。”   他敲着桌面,声音散漫:“顺河一带,你们随意挑选地方。”   顺河沿着上京而行,可进可退,的确是个好地方。 第139章 同做一遭人间客   而在萧景辰说完这话之后,那矮小男人,神情也亮了亮。   起先他还担心,对方说出什么于他们危险的地方,可如今知道是顺河,心却是放下了大半。   顺河好啊。   顺河,那是他们的地盘!   “那,顺河码头,您意下如何?”   听得他这话,萧景辰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倒是多了些笑意:“可。”   得了他的允诺,那人朗声笑道:“先生是个爽快人,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见那人拱手,萧景辰颔首,起身道:“今夜午时,顺河码头见吧。”   眼见得他要走,那人也不拦着,只笑着目送他们出了门。   刘五就在门口候着,眼见得他们出来,顿时笑着拱手道:“几位,谈的如何?”   萧景辰淡漠的看了看他,反倒是赵凰歌一反常态,递了一锭金子过去:“刚才误会了掌柜,不要见怪。”   她那会儿火爆的脾气让人记忆深刻,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变了态度,刘五反倒是心里踏实了下来:“好说好说,都说不打不相识嘛,方才也是在下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倒是这钱就不必了,今夜原是我们的不是,还要给你们赔罪呢。”   他脸上满是笑容,赵凰歌则是意味深长的笑:“无妨,接着吧。”   反正今日接了她的钱,来日她还会翻倍拿回来的。   不着急,接的越多越好。   刘五浑然不知,自己现下已经进了一个圈套,且在不久的将来,恨不能自己将自己的爪子给剁了。   现下,他只是乐呵呵的接了这金灿灿的宝物,塞到自己袖口的时候,还悄然捏了捏。   呵,足金呢!   拿了人的钱,再看他们的时候,刘五便越发的热情了起来:“几位若是不着急,不如在这鬼市里逛一逛?咱们这儿宝贝极多,都是外面见不到的稀罕货色。”   他这话不是吹嘘,毕竟能在朔方城干了这么多年,鬼市稳稳当当的矗立在这里不被人给一窝端了,背后有背景是其一,里面东西是世人极缺却又在别处拿不到,这是其二。   知晓一单生意稳当了,刘五的心情也极好,笑着寒暄:“你们尽管看,看上什么,在下今日全包了。”   刘五其实就是仗着他们从没来过,所以才敢说这话。   这鬼市里面,真正值钱的东西,都是在这种逼仄的房中,提前约好了前来谈。至于摆在街边和两侧房子里的,瞧着噱头十足,实际上,都不算是太贵。   即便每个人拿个十几样,也不敌今日他抽成的这一单。   更何况,还有赵凰歌给的一锭金子呢。   总归花不了他的钱。   刘五的算盘打的响亮,萧景辰却当先道:“不必,还有要事,先告辞。”   见他们着急走,刘五便也不拦着,乐呵呵笑道:“那改日也成,在下送你们出去。”   回去的路上,与来时截然相反。   辛夷见他带的路不对,因蹙眉问道:“这是从哪儿走?”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才拿人手短,这会儿的刘五格外好说话:“自然是出去。”   他说着,又笑着解释:“不过,出去也有出去的路子。您见这古往今来,哪有进了酆都城,还可以走回头路的?咱们自然要走正道出。”   刘五没骗他们,不过片刻功夫,先前的喧嚣便被他们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僻静的路。   萧景辰留心观察着他带的路,却在这一刻奇异的过了想法。   别是三生路吧……   他才想到这儿,就见一旁的十倍上,赫然刻着两个血红的字:三生。   萧景辰:……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第一次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反倒是赵凰歌看到他的表情,微微勾了勾唇。   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是有朝一日让萧景辰知晓这鬼市的全貌,怕是他恨不得站在原地念一天经文。   超度。   回去的路,格外好走。   再没有什么白胡子老头,也没有什么拦路虎,等到顺顺当当的到了尽头,他在一面石墙上按着顺序拍了几下,便见那厚重的石墙旋转过去,有光自对面透了进来。   “请吧。”   萧景辰当先走过去,赵凰歌等人随后而行。   等过了之后,一切的光怪陆离,便都被抛在了脑后。   过了这一道门,便是生者的世界。   街灯孤寂的亮着,街道上行人匆匆,空气中残存着酒菜的香气,却是淡的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那酒香与胭脂香浓烈,烈的仿佛走一圈,便能沾染在衣服上,经久不散。   萧景辰尚且有些茫然,辛夷却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   这是……   八大胡同的入口!   身后的刘五带着暧昧的笑:“几位,在下就不远送了,改日有机会,欢迎来盛世坊玩,在下做东,好生招待!”   闻言,辛夷干巴巴的应了,待得那人走了之后,才面如菜色道:“主子,咱们,走旁边吧?”   他在心里,早将刘五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几次他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哪次也没从这什么劳什子的三生路出过。   怎么到了今日带着主子过来,就闹出这么多的幺蛾子?   最可气的是,这什么三生路,出去之后,竟然是胭脂巷!   要是他自己便罢了,可他今日身侧跟着的是什么人——一个盛名天下的国师萧景辰,一个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赵凰歌。   带着这二人去胭脂粉巷里滚一圈,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   全尸都是圣上仁慈。   辛夷眼中的生无可恋,赵凰歌看的真切。   她自然认出了这是哪儿,闻言只挑眉笑道:“怎么,这路我走不得?”   她说到这儿,也不等辛夷说话,只看向一旁的萧景辰,含笑道:“法师,既回了人间,不如同做一遭人间客?”   早在看到辛夷表情的时候,萧景辰便猜到了几分,可现下看到赵凰歌促狭的笑,他到底是点头应声:“好。”   这话一出,辛夷的脸都黑了。   “国,法师……”   他试图劝阻,却架不住赵凰歌一个眼风扫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辛夷,有人看着呢。”   她这声音格外小,远远望去,就像是亲近的兄弟在讨论事情。   可辛夷却在这一瞬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是。”   萧景辰当先走,他们二人错后了半步,身后是才出的鬼门关,眼前便已经是人间道。   两侧的街灯从寂寥到招摇,也不过走了半条街而已。   只转了个弯,俗世的喧嚣便在那一瞬间,再次扑面而来。   路上有那身娇体软的姑娘挥舞着手帕,赵凰歌轻佻的接了一张,赠回去的便是银子了:“美人儿,今儿个爷没空,改日来找你玩儿。”   她的声音被刻意的压低,带着些微的暗哑,可其间的调笑却是清晰可见。   如此放浪形骸……   当真是闻所未闻。   辛夷瞪大了眸子,靠着死死地攥着拳头,才忍住将自家主子打晕拖走的举动。   就连萧景辰的神情,也有些龟裂。   认识赵凰歌到现在,他见识了这人狡诈阴险、见识了这人昙花一现的脆弱无助,甚至连她骨子血脉里那么一点点对于江山的责任与忠诚都抠挖了出来。   可他唯独没有见过,她现下的模样。   仿佛一个情场浪子,带着那些流于世俗的色气和下流。   若是由旁人做出来,萧景辰大抵只会有一个想法,便是恶心。   可不知怎的,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变得顺耳。   那些媚眼和轻佻从她的眼中做出来,就莫名觉得顺眼。   甚至于,萧景辰的脑海中,在这一刻只想到了一个词。   活色生香。 第140章 那个姑娘,生的如何?   这个词,原本这一辈子,萧景辰都不会理解它的意思。   可骤然出现在脑海之后,却瞬间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只需要赵凰歌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便成了参天大树。   他抿唇看着一侧的女子,在那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之后,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比她更合适这个词了。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嗔怒悲喜,似乎都为这四个字而生。   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   偏生这时候,她还要来招惹他。   “法师,你看那个姑娘,生的如何?”   小姑娘垫了身高,只是站在他的面前,还是有些矮的。   偏她不自量力的去与他勾肩搭背,那动作便有些滑稽。   但是这样骤然凑近,萧景辰却清晰的闻到了她发上的香味儿。   今日她抹了头油,桂花味儿的。   萧景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可目光却没有落在姑娘的身上,反而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十指尖尖,白如玉。   “不错。”   赵凰歌稀罕的看向他,这人居然也会跟自己搭话?   她下意识看向萧景辰,却见对方已然收回了目光,仿佛刚刚那一幕从未存在过。   然而那被他捏在掌心的袖口,却泄露了他一丝情绪。   赵凰歌挑眉一笑,眸光在他的耳垂上扫了一圈,了然一笑:“自然不错的,毕竟,都是人间绝色。”   瞧瞧这临街的姑娘们,一个个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年岁,模样嫩身体软,入了房中便是销魂客。   连她这一个女子,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何况是男人?   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倒是没有接口,只是在心里加了一句。   庸脂俗粉。   这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哪儿抵得上赵凰歌半分。   可这个念头才出,他便被骇了一跳,呼吸也重了些:“走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不稳,赵凰歌自然听出来了,闻言,因睨了他一眼,笑道:“法师这么着急呢。”   她那一声声的法师,像是在拿什么戳着自己的心,让他的心跳都有些不正常。   萧景辰开不了口,走路的步伐便加快了几分。   反倒是赵凰歌,悠哉悠哉的走在他的身后,一路看遍了各色美人儿。   自然,也丢出去了无数个荒唐无数的允诺,与风流恣意的笑。   ……   待得好容易出了这八大胡同之后,萧景辰暂且不说,辛夷却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从黄泉路滚了一遭。   先前他还担心,自己从未走过这一条路,若是路上有什么危险,那就万死难辞其罪了。   可等到从这里出来之后,他却无比庆幸,幸好这里没有他们的人!   否则,让人瞧见了自家主子这一面,万一有哪个嘴大的传扬出去,他就真的一头撞死算了!   相较于辛夷的崩溃,赵凰歌倒是乐在其中,甚至于还去引诱一旁的萧景辰:“国师啊,改日咱们再一同前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内中全是戏谑的笑。   萧景辰不动声色,只问道:“现下安全了?”   他转移话题,赵凰歌在心中道了一声无趣,点头应道:“安全了。”   自那三生路里出来之后,八大胡同的入口是有人盯着的。   赵凰歌起初没撒谎,可后来调戏萧景辰上瘾,便没有告诉他们自由的事儿。   毕竟,还有什么比看萧景辰局促不安更有趣的?   她这点恶趣味,哪怕没有说出来,也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   萧景辰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倒是恢复如常:“那就走吧。”   见男人脚步已经恢复,赵凰歌可惜的啧了啧嘴,心里倒是盘算起来。   改日,非得将这人再骗过来一次不成。   看他那表情,可太有趣儿了!   萧景辰并不知自己此时已经被惦记上了,只是风过时,他无意识的觉得冷,复又回头看赵凰歌:“上车。”   他们现下在的位置,是出了八大胡同外的长乐街,而这里,距离盛世坊很近,恰好便是先前停马车的地方。   见萧景辰当先上了马车,赵凰歌抿唇一笑,克制了自己心里的坏水儿,方才随着一同上去了。   才上车,便被萧景辰递过来一条毯子。   赵凰歌诧异一笑,接过来道谢:“国师有心了。”   萧景辰颔首,并未说话。   方才给她戴手串的时候,他已然感受到了小姑娘掌心的凉意。不过那会儿为了不露馅,他便将手迅速抽回去了。   现下给了毯子,他心里才觉得踏实。   赵凰歌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将毯子披着之后,心里也随着热了起来。   其实走了这一会儿,她已经不冷了,可她依旧将这毯子披了一路。   车内安静,外面偶有鸟鸣,为这夜色添了些生动。   萧景辰闭目养神,赵凰歌靠着垫子歪在马车上,目光却是悄然的打量他:“国师今日,好生微风,险些将本宫都给唬了过去。”   那会儿在鬼市的时候,他与那些买主发难,却是没有事先商量好的。   可也正是萧景辰那一出戏,才让买主上了钩,且还被萧景辰不动声色的网罗了起来。   饶是现下想起方才那一幕,赵凰歌还忍不住有些激动,看向萧景辰的目光更多了些炙热:“国师这般厉害,本宫佩服。”   闻言,萧景辰这才睁开眸子看她。   小姑娘的神情格外亮,一旁的烛火都显得暗淡下来。   “公主谬赞,不及您。”   这话,萧景辰说的诚恳,可赵凰歌依旧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敷衍来。   她不以为意的一笑,又坐直了身子,笑着问他:“国师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们的人,就埋伏在顺河附近,原是为了守着那批货物的,可现在,倒是能直接派上用场了。   赵凰歌心里盘算着,就听得萧景辰反问她:“公主打算如何?”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抓人。”   先前她还苦恼,要如何抓住了活口,可今夜有了萧景辰这一出,将那些人先给直接摁了,而后再顺藤摸瓜的揪幕后主使才是正道。   “其实,若是可以的话,本宫倒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但乌油一事需的谨慎,此事不可鲁莽。”   乌油不能到他们的手中,不管那些人打算用来干什么都不成。   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倒是十分赞成:“不错。”   得了他的肯定,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用本宫的人?”   这话一出,萧景辰莫名觉得这话里有坑。   果不其然,在他点头的下一瞬,便见赵凰歌笑眯眯的从马车一侧抽出来一个账本,言笑晏晏:“那,劳烦国师签个字?”   眼前姑娘笑的甜软,可惜那一双眸子里满是坏水儿。   她手中拿着的账本,是一个专属于萧景辰的账本,上面……   写满了萧景辰应当支付给她的银钱。   每一笔,都是敲竹杠。   第一次赵凰歌拿出来账册,且放言担心他赖账的时候,萧景辰几乎气得当下就要破功。   可大抵是见识的多了,现下再看到她这操作,萧景辰脸色都没变一下,直接便从她手里接了账册,从一旁抽了朱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萧景辰。   三个字,端端正正,一如这个人。   赵凰歌的目光落在他写名字的手上,眼中的笑意便多了些恍惚。   这人的手,生的真好看。   认真想来,其实萧景辰无处不好看。   天神待他,实在是太过于偏爱。   不但有这么一副好相貌,还给了他一颗七窍玲珑心。   而此时的赵凰歌显然没有意识到——   就在月余之前,萧景辰在她这里的评价,还是……赃心烂肺。   如今赃心烂肺变成了七窍玲珑心,若是让萧景辰知晓这个评论,大抵是要十分诚恳的道一声谢的。   谢她终于说了句人话。 第141章 进屋!   待萧景辰将账册还回来后,赵凰歌笑眯眯的看着即将入账的银钱,随手将账册放了起来:“国师大方,回宫记得给钱。”   “好。”   萧景辰回答的干脆,有那么一瞬,赵凰歌竟然生出一种,日后若是没钱的时候,敲诈萧景辰便可。   毕竟,这人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眼前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分明眼中的带着算计的,可萧景辰竟半分火气都生不出来。   非但没有火气,反而觉得,能得人一笑,也算是功德一件。   马车内的事情,辛夷是半分不知的。   他一路驾车,载着人去了顺河码头。   “主子,到了。”   听得辛夷的话,赵凰歌才从思绪中抽离,萧景辰则是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   外面夜色暗沉如水,赵凰歌并没有立刻下车,先隔着车窗看了一眼情形,方才轻声道:“他们似乎还没到。”   那些人瞧着是谨慎的,约定了在此见面,必然会带着人手过来。   这一时半刻的,怕是还来不到。   萧景辰应声,起身道:“贫僧先去,公主在车中稍候片刻。”   见状,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我同国师一起去。”   她见萧景辰眼中的不赞成,因轻笑道:“身为法师的信徒,若我不在,他们必然要多疑的。”   赵凰歌知道萧景辰的打算,怕她出危险,才让她待在马车里。这样即便待会儿交手,也可以保证她是安全的。   但她既然来了,就不会怕那些。   更何况,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便知道劝不动她,只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赵凰歌扬眉一笑,挑开车帘,径自跳下了马车。   小姑娘动作干脆利落,萧景辰想要搀扶她的手,则是微不可查的收了回去。   夜色深沉,顺河码头风声渐大,萧景辰站在外面,身后跟着的唯有赵凰歌与辛夷二人。   他们才站定不久,便听得身后有人声响起:“先生久等了。”   听得来人声音,萧景辰回头看去,淡漠应声:“无妨。”   一旁的辛夷则是笑着拱了拱手,道:“等的不久,来的正好。”   那矮小男子也不多言,拍了拍身后几人拎着的箱子,道:“东西我们都带齐全了,先生可以带我们去拿货了吧?”   “自然。”   萧景辰不多言,开口说话的便只有辛夷。   他一路引着人去了旁边的仓库,萧景辰则是带着赵凰歌在身后慢慢的跟着。   仓库门口有人守着,见他们前来,先给萧景辰等人行礼,得了准允后,方才将仓库门打开。   仓库不大,仅能容纳几人在内,里面空空荡荡,唯有角落里放着几个水缸。   那矮小男子扫了一眼,见正中放着一张桌子,先将他们带来的箱子打开,瞬间露出里面的珠宝原石来。   萧景辰满意的点了点头,辛夷则是去角落里,从水缸之中挑选出了一个,搬了过来:“东西都在这里了。”   水缸上面封着一层蜡,看不真切内中之物,但那独有的刺鼻味道却是清晰可见。   矮小男子见到这水缸,却是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继而笑道:“可以验货么?”   辛夷没有错过他脸上的表情,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赵凰歌,便听得她嗤了一声,道:“婆婆妈妈,要验快点,我家主人忙着呢。”   “当然当然。”   那人笑的随和,一面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走到了正中,去揭开封口。   他测试的过程一如先前,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燃起来火苗。   毕竟,不同于先前的剂量,这么一大缸的货,若是再见火光,怕是在场这些谁都出不得屋子。   他只挑了一点闻了闻味道,便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话。   而后,便见那矮小男子乐呵呵道:“先生果然诚意十足,如此,便成交吧。”   他说着,又吩咐人过来抬水缸。   不想,变故突生。   那前来抬水缸的壮汉,在接近水缸时,却是直接将袖中的匕首划出,直直的朝着萧景辰而去!   赵凰歌才退后一步,余光看到那利刃闪过,一把便拽过萧景辰,抬脚踹上了那人:“你们这是疯了么?”   萧景辰这时也反应过来,却是反手将赵凰歌护在了身后:“诸位这是何意?”   他二人同时发难,先前还十分和善的矮小男人,这会儿却是变了脸色,狰狞的笑道:“这话便要问你们了——假意卖乌油,实则心怀鬼胎,你们是何意?”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心知露馅。   但她现在没有机会思考为何露馅,而是冷笑一声,道:“栽赃嫁祸倒打一耙,玩儿的妙啊,真当我们是软柿子了?”   她说着,手一抬,便听得噼啪一声响,旋即便有人从门外涌了进来。   龙虎司的人早就埋伏在这里,等的就是要瓮中捉鳖!   见状,那矮小男子脸色一僵,沉声道:“速战速决!”   他说话的同时,自己却是直直的朝着赵凰歌攻了过来。   室内瞬间乱做一团。   这仓库的地方原就狭小,此时打斗在一起之后,更是尘土飞扬,几乎看不真切众人的动作。   赵凰歌且战且退,打定主意要将这些人堵在这里,悄然拽了一把萧景辰的袖口:“走。”   她的声音极低,然而这样杂乱的环境里,萧景辰依旧听得真真切切。   龙虎司之人与那些人打的难分伯仲,赵凰歌则是与萧景辰一同退出了仓库之外。   这仓库太过小,再加上那些人根本不是龙虎司的对手,不过只挣扎了片刻,便都被他们给摁下了。   赵凰歌站在马车旁,满意的看着那些人被带出来,回头笑着看向萧景辰道:“国师,得记着本宫的好啊。”   这话一出,萧景辰无奈轻笑,神情里的温和倒是不变:“好。”   小姑娘见缝插针的想要讨要功劳,萧景辰非但不觉得烦,反而生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只是那欢喜太过浅,风一吹就散了。   为首那个矮小的男人被抓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神情也十分难看:“怎么,你们这是打算黑吃黑?”   闻言,赵凰歌却是乐了:“放心,我可不黑吃黑,我这是惩恶扬善。”   听得她这话,那人的神情也越发的难看下来。   赵凰歌见状,嗤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带走。”   谁知她话音才落,便听得萧景辰沉声道:“小心!”   他说这话时,直接扯了一把赵凰歌。   有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赵凰歌骤然回头,却见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已然落了一支箭羽!   若不是方才萧景辰拽她那一把,现在中箭的,就是自己了!   赵凰歌骤然沉下了脸,却见一旁的房屋上,赫然多了一排的男人,而他们……   都手持长弓,对准了这里的方向。   “进屋!”   萧景辰当机立断,先喝了一声,自己掩护着赵凰歌进门,一面回头吩咐:“拿他们当盾!”   局势反转的太快,好在龙虎司的人训练有素,当下便分出人去保护赵凰歌二人,其余的人除却辖制着俘虏之外,剩下的如豹一般掠出,不进反退,朝着房屋上的刺客们袭去。   赵凰歌并未进得房中,她离得距离远,被萧景辰拉着以马车遮挡住了身体。   二人就躲在马车后侧,从这个位置,倒是刚好可以避让开那些箭雨。   可她的人已经有人被箭羽射中,空气中的铁锈味儿飘过来,让赵凰歌的眸光也赤红了几分。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漫天的箭羽射过来,沉声道:“咱们不能躲在这里坐以待毙!” 第142章 国师,你的人呢?   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且不说那些人手中箭矢随时可能射中马车,单说她的人已然受伤,若是不及时医治,怕是要出大事。   毕竟,谁知道那些箭矢上面有没有毒?   赵凰歌摔了烟雾弹,夜空中骤然炸开一朵绚烂的花。   她做这些的时候,萧景辰则是将人护在身后。   却见她又回头,问道:“国师,你的人呢?”   虽说今日来的时候,萧景辰一直言明要借由她的人出面,可赵凰歌却知道,萧景辰不可能全然没有安排。   果不其然,在听得她这话后,便听得萧景辰道:“稍后便到。”   他说着,一面站起身来,行了佛礼:“公主,跟好贫僧。”   男人声音冷肃,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直接掠了出去。   宽大的佛衣甩开,外罩披风化作盾牌一般,将那席卷而来的箭矢尽数网罗其中。   赵凰歌就随着他身后,抽出利剑将那残余的箭矢打落。   二人配合默契,倒像是合作许久似的。   救援的人还未到,箭矢却已然少了许多。   龙虎司的人杀上了房顶,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铁锈味儿。   眼见得再无远战的优势,那些人索性直接弃了长弓,从房顶上掠下,直直的朝着赵凰歌他们而来。   先前被龙虎司的人辖制住的那些人,也借着机会试图要搏出一条生路。   局面一时变得格外混乱,赵凰歌与萧景辰且战且退,看了一眼现下的局势,神情皆有些凝重。   来的人足足有四五十个,且个个都骁勇善战。   这样的功夫,决计不会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反倒像是……府兵!   而京中,家中养府兵的唯有那几家。   萧景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拧眉,不管今日来的是谁的人,现下救援未到,他不能让赵凰歌出事。   其他事情都可以随后再查,可赵凰歌必须得平安。   念及此,他劈手夺了一人的兵器,反手将人刺伤,回头想要喊赵凰歌,却正见她将其中一人当胸而过。   那动作干脆利落,倒像是杀惯了的。   他心中微微一颤,却在这时来不及多想,只沉声道:“上车!”   听得萧景辰的声音,赵凰歌偏头看去,就见男人的眉眼里满是沉郁。   她抬脚将一个拦路虎踹开,冷声道:“让我临阵脱逃?”   萧景辰只两个字,她就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这是想让她先走,剩下的人留下来断后。   但赵凰歌这辈子,就没试过抛弃下属脱逃!   见赵凰歌这模样,萧景辰却是骤然冷脸,沉声道:“别闹,上车!”   他自然看的出来赵凰歌功夫不弱,何止是不弱,现下这情形,便是以一敌五也是可以的。   她不是拖累。   可她身份尊贵。   赵凰歌对他这话恍若未闻,反手便将一个贴近的刺客打伤,眉眼冷肃。   小姑娘这般固执,倒是萧景辰没有料到的。   他抿了抿唇,贴近了她几分,替她将身后的障碍除去。   她的后背就在他眼前,赵凰歌倒是对他放心的很:“你来助我?”   萧景辰应了一声,却在她未曾防备的时候,直接便将人给扔上了马车!   赵凰歌上一刻才将一个刺客给踹开,谁知下一刻自己就先腾空而起,她又惊又怒,声音里也带着咬牙切齿,却还得克制着压低:“萧景辰!”   小姑娘近乎气声的愤怒,让萧景辰有些好笑。   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因此他只是随之跳上了马车,冷声道:“坐好了。”   说完这话,他也不顾倒在马车里的赵凰歌,在马车外面坐稳,试图驾车冲出重围。   可那些人哪里肯让他们走,见状纷纷放弃与龙虎司下属们的纠缠,直接便想要拦下这一辆马车。   而龙虎司的下属们见状,也都明了了萧景辰的意图,直接便将这马车护在中间。   所有人都在护着她,赵凰歌却心头一沉,咬牙道:“放我下去!”   她当然可以踏实的坐在里面,任由这些人用性命护着自己。   可她做不到。   这些都是她的人。   她得护着。   可萧景辰却不如她的意,回头问道:“御马会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一沉,心里也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一手摁住了她要出来的头,顺势将她固定头发的玉钗拔了下来。   没了发冠的固定,头发骤然散开,纵有人皮面具遮挡,却挡不住那一双眸子里的亮。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萧景辰起先从未对美丑有过留心,可现下,却没来由的想起这一句来。   小姑娘生的真好看。   萧景辰呼吸一顿,将还在发愣的她给推到了马车里,自己则是抄起了马车的缰绳,咬了咬牙,将那玉钗直接便刺向了马儿身后。   “嘶——”   马声嘶鸣,瞬间两脚腾空,直直的将拦路的几个黑衣人踢到了一旁。   受惊的马匹横冲直撞,硬生生的闯出了一条路来,萧景辰牢牢地抓住缰绳,腾空而起,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儿的身上!   马车奔跑的快,连带着那马车都摇摇晃晃,赵凰歌被那马儿的力道,直接便被掀翻在了马车之内。   待得她好容易坐直了身体,马车已然驶出去半条街了。   身后的刺客被甩在了身后,萧景辰则是坐在马上,正在费力的将马儿制服。   夜色浓重,赵凰歌坐在车内,手指扒着马车的门框,分明长夜的街灯稀薄昏黄,可她却清晰的看到他的背影。   被夜风鼓胀起来的袖口,还有那坚毅的身姿。   萧景辰……   饶是这情形不合时宜,赵凰歌也在那一瞬间,感知到她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快到有些不正常的心跳,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你疯了么?”   萧景辰没有回应她,事实上,他现下也无暇回应她。   男人显然于御马之术上并不精通,全靠着自己的武力值在镇压对方。   可那马儿东奔西顾,眼见着有些失控,赵凰歌咬了咬牙,撑着身体站起来,估量了一番距离,抬手拽上了车帘,在那一瞬间的借力之后,稳稳当当的落到了马背上!   萧景辰才克制着没有摔下来,便感受到身后贴上了的背影。   纵然隔着衣服,也能清晰的闻到少女身上的花香。   他呼吸一顿,连带着缰绳的力道都松了几分。   赵凰歌便在这时候接了那缰绳,轻叱了一声:“吁——”   受惊的马匹没有那么容易安静下来,可不知是不是赵凰歌上来的缘故,竟奇异的没有先前那般暴躁了。   赵凰歌身形纤弱却并不瘦小,可她坐在萧景辰的身后,男人却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景辰偏头,便见赵凰歌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国师,别动。”   小姑娘十分正经,可那一瞬间,萧景辰却觉得,他需要念清心咒了。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赵凰歌显然没有意识到,现下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她专心致志的引领着马匹,让它平复了下来。   待得将马儿制服后,又扯紧了缰绳,让马儿停留在路边一侧,自己则是跳了下来。   下一刻,便软在了地上。   方才情况紧急,这会儿她也有些腿软。   但是,赵凰歌是不可能承认的。   可不等她强撑着站起来,便见萧景辰也跳下了马,伸手去扶她:“可还好?”   男人掌心潮湿,覆着一层薄薄的汗,这倒是让赵凰歌有些意外了:“你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神情里还带着些好奇,以及,促狭。   萧景辰心中无奈叹气,应声:“怕。” 第143章 本宫的人到了!   只是,他心里却还有残余下的半句没说。   怕她出危险。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道:“此地安全,公主稍后,贫僧去去就来。”   他将赵凰歌送离了危险之地,可那些人,却是不能放走的。   眼见得男人这就要走,赵凰歌却是微微蹙眉:“本宫得回去。”   见萧景辰想说话,赵凰歌复又加了一句:“你私自带本宫离开,这账稍后咱们再算,我的人还在那里。”   她眉眼里满是冷肃,萧景辰却是心中一动。   不得不说,虽然她的缺点很多,可有一点却是他极为欣赏的。   这般的护着下属,也无怪乎那些人的忠心了。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就见一朵烟花炸开,随之而来的则是轻微的声响。   赵凰歌神情一喜,道:“本宫的人到了!”   救援的人赶到,这是报平安呢!   念及此,赵凰歌又有些无奈:“国师方才若不拦着,现下人可都抓完了。”   她话里虽然是埋怨,神情却并未太多责怪。   毕竟,萧景辰为她着想,是好是坏赵凰歌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因此她不过说了一句,便又笑道:“国师现下不能拦本宫了吧?”   见她眼中的笑意,萧景辰顿了顿,才道:“抱歉。”   方才他关心则乱,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赵凰歌不能出事。   现下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愚蠢。   简直是愚不可及。   不同于萧景辰的自责,赵凰歌倒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甚至在回去的时候,自己先扯住了缰绳:“我来?”   萧景辰在她去拉扯缰绳的时候就先松了手,可方才对方坐在自己身后的情形还在脑海中回放着,让他的脸上也多了些异样的颜色。   可惜夜灯昏黄,看不真切。   “贫僧来吧。”   男人的声音还是镇定的,丝毫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赵凰歌没有察觉,见状应声,自己则是爬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倒是上的心甘情愿。   待得小姑娘在马车上坐稳,萧景辰这才驾车回了原地。   绕了这一遭,萧景辰越想越觉得自己蠢透了,实在不像是寻常时候的他。   若是以前,他便是将脑子扔到地上,也想不出这主意来,怎么今日就乱了分寸?   是在那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时,还是在那些人拔刀向赵凰歌时?   那时候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便是,保住赵凰歌。   萧景辰沉默着前行,前方浓雾似的夜色,也让他心里的答案离自己渐行渐远。   没有等到他想明白,已经到了地方。   东皇宫和龙虎司的人都到了,几十个人涌上去,直接便将那些刺客们都给摁了个结结实实。   除却死之外,剩下的人多少都带着伤,神情狼狈的,倒像是他们才是被偷袭的一方。   赵凰歌下车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模样。   她眉眼冷凝,见人都被收服了,只抬了抬下巴,道:“就在这儿审吧。”   萧景辰自然赞同,赵凰歌点了其中几个被辖制的人,示意他们将人带到了小仓库里。   至于剩下的人,在赵凰歌将人带走后,萧景辰则是让属下将这些人都给带到了另外一处仓库——也就是萧景辰真正存放东西的仓库之内。   在这里留了几个人审讯后,他却并未留下,而是去了先前的小仓库。   那小仓库里,才经了一场恶战,里面到处一片狼藉,可相较于外面的混乱局势,却显得好了一些。   可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至少,血腥味儿没有那么重,也没有遍地都是尸首与鲜血。   被抓进来的人里面,为首的便是那个矮小男人。   赵凰歌直入主题:“你们是什么人,谁人指使你们来暗杀的?”   若说先前,那男人还叫嚣的厉害的话,那么在现下,被一群人给辖制且制服之后,他便有些心惊胆战了。   因为,这些人所带来的人,似乎要比他们厉害的多。   而他们,已经没有后援了。   念及此,那人的声音便多了几分虚弱,可还强撑着色厉内荏:“谁要暗杀你们,分明是你们偷了货物在先,又想拿这些东西来骗钱!老子劝你们一句,最好老老实实的将我给放了,否则的话,这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笑了。   “后果?不巧,本公子最不怕的就是后果。”   她说这话时,当胸一脚将人踹在地上,居高临下的踩着他的心口,沉声道:“你们不是有背景么,说出来背景是谁,饶你一命。否则……”   赵凰歌将方才搜出来的匕首,拿在手中转着,那闪着寒芒的利刃便在她的指尖转圈,连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冷厉。   那矮小男人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吐沫,道:“我们,我们的背景,说出来吓死你!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巧。”   赵凰歌嗤了一声,踩着他的动作重了几分,漫不经心道:“我的背景,说出来也能吓死你。所以,我觉得我还是知道的好。”   她这话跟绕的那人头昏脑涨,才想说什么,却见赵凰歌手中的匕首骤然脱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下一刻,便听得惨叫声骤然响起:“啊——”   那一声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而地上的人,更是疼的来回打滚儿。   赵凰歌收回了脚,漠然的看着他在地上扭动着,微微弯了弯腰,将那钉在他胳膊上的匕首猛然拔出,沉声道:“现在肯说了么?”   这一下,更是疼的那矮小男人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像是濒临死去的鱼,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可在看到赵凰歌的眼神后,却到底是张了张嘴,强迫自己开口说话:“我,我们是——”   谁知他才开了口,就听得外面骤然响起一阵喧嚣与凌乱来,而后便有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夜巡,是何人在此喧哗闹事!”   随着那人声音响起,这狭小的仓库便被人在外面团团围住。   赵凰歌眯了眯眼,看着外面的火把将这里照耀的亮如白昼,神情微眯。   外面来了一对兵马,为首那人,赵凰歌倒是认得真真切切。   赫然是巡防司的人。   她捏了捏手腕,才想说什么,却听得萧景辰先开了口:“我来应付。”   他说着话,直接便将兜帽摘了,抬脚便朝外走去。   赵凰歌张了张口,就见地上的那矮小男子得了机会,竟然也要滚着朝外爬,且声音里还带着凄厉的叫:“救命啊!”   他这一嗓子吓了赵凰歌一跳,抬脚便踩在了他的脸上,也成功的让他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唔唔……”   而这时,门外已然响起了萧景辰的话:“是贫僧。”   赵凰歌踹了那人一脚,是以下属们将他的嘴塞上,自己则是站在门后留心看外面的情形。   萧景辰的出现,让那些人都意想不到。   为首之人是巡防司的巡防使,名唤陈隽。   见到他出来,那人先是诧异,继而拱手道:“国师,您怎么深夜在此?”   萧景辰微微颔首,道:“处理些私事,这儿有人闹事,不过已被贫僧拿住了。陈大人夜巡辛苦,这些人贫僧会单独交予圣上。”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说不让他再多管闲事。   可那人听到这话之后,却只是顿了顿,便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压低声音道:“敢问国师,里面抓的人,可否让下官看一眼?”   萧景辰敏锐的从他的眼中看出些异样来,他拦了一拦,道:“那就不必了吧。”   这话一出,便见那陈隽变了脸色,轻声道:“国师,您确定?” 第144章 若是确定,当如何?   他话里带出几分威胁来,萧景辰神情淡漠,反问道:“若是确定,当如何?”   这算是给陈隽递了话头,那人顿时回应道:“国师想要抓人,下官原不该拦着,可有些人若是抓了,怕是会惹来一身骚的。”   “比如?”   萧景辰淡漠的看他,陈隽一时觉得压力倍生,到底是继续道:“比如,现下里面的人,是您动不得的。”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里面传来男人低哑的质问:“连国师都动不得,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怎么,他们还是皇亲国戚不成?”   男人声音响起的时候,大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   狭小的仓库里出来一个人,生的身形瘦弱,一张脸也格外普通,可那眼睛却格外有神,锐利的目光看过来,让陈隽瞬间觉得威压袭来。   他下意识低下了头,却又在意识到现下情况的时候,复又抬眼去打量那人。   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罢了,且那模样,他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   不是达官贵人,脾气却是不小,难不成是个虽在萧景辰身边狐假虎威的?   陈隽想到这儿,神情便有些难看:“你是何人,巡防司办案,有你插嘴的份儿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冷笑一声:“你把孙诚叫来,看他敢这么跟我说话么?”   巡防司隶属于五城兵马司,专管夜间巡逻的事儿。   因着事儿多俸禄少,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领这一份差事。   但彼之砒霜此之蜜糖,到了陈隽这儿,就不一样了。   他身后有人,领着夜间巡逻的差事,正好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向来无人管,寻常时候自在惯了,可无人管,却不代表头顶没人。   陈隽的顶头上司,便是如今时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孙诚。   赵凰歌话音落下,陈隽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眼前这萧景辰,他虽然尊敬,可却也并不全然害怕。   但是这来路不明的小子是什么来历,说话狷狂霸气,让他竟有些心里打鼓。   陈隽吃不准这人,说话便也恭敬了些,只是依旧不大好听:“便是大人前来,也该知道,本官这是公正办案。”   他拿不准赵凰歌的身份,索性将矛头对准了萧景辰:“想必,国师也不愿意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您,说您妨碍办差吧?”   陈隽打一韩城人,又给一个甜枣,声音里软了下去:“况且,那里面的人,下官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您只需将人交给下官,其余后续一应事宜,绝不劳烦您,您也可在圣上面前落得好处,可好?”   他若不说这话还好,可眼下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心里却是越发狐疑起来。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陈隽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保他们!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萧景辰淡漠的开口:“陈大人想让贫僧放人,得先告诉贫僧,他们是什么身份,你又以什么名义要将他们带走。”   他将陈隽脸色僵硬,又加上了一句:“否则,单凭你一句话便想带走这些人,不成。”   萧景辰将话说绝了,偏生神情还是温和的。   陈隽咬了咬牙,到底是深吸一口气,道:“国师抓人无可厚非,可那里面的人,您真的动不得。”   他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便是皇上,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们的。”   萧景辰在听得他这话之后,瞳孔微微一暗,一旁的赵凰歌也随之眯了眯眼。   两个人反应几乎一样,萧景辰还能如常的问他:“皇上……这是他的人?”   这话一出,陈隽顿时摆手,却是意有所指的笑道:“这事儿,天知地知,其他人一概不知,您问下官这个,那不是为难我么?”   赵凰歌最看不上他这意有所指的德行,闻言便冷笑道:“既是这么说,那不如咱们去对峙一番,便什么都清楚了。”   她说完这话,复又回头吩咐人:“把人都带上!”   萧景辰一瞬间明白了赵凰歌的意图,却没有拦着她,甚至在那一瞬间,竟还莫名有些心生愉悦。   反倒是陈隽,在听到她这话之后,骤然愣住,而后呐呐道:“什么?”   是他理解错了,还是这人傻了,她想带着人去哪儿,进宫么!   萧景辰抿了抿唇,语气淡漠的拦住了陈隽:“陈大人口口声声说,贫僧为难你。那贫僧便不为难你,自去皇上面前问个公道便是。”   他其实是不太相信陈隽的话,或者说,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皇帝指使人出来买乌油,这事儿怎么听,都带着不可思议。   而赵凰歌想的更深一些,这里面有猫腻,必然是针对皇兄的。   既是今夜在这儿遇见了,倒不如直接闹起来,说不定还可以让幕后之人猝不及防。   他们二人的心思都差不多,这一刻也奇异的和谐。   所以在赵凰歌带头抓人的时候,萧景辰则是让他的手下,拦住了陈隽等人。   陈隽不过茫然了一瞬,便意识到了萧景辰想做什么,顿时就变了脸色:“国师,您这是疯了么,皇上怎么可能承认……您这是在逼迫君王!”   他说到这儿,复又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萧景辰讲道理:“如今咱们私下解决,皇上兴许还能将这事儿翻篇,权且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您非得戳破这一层窗户纸,以后的前程富贵,都不要了?”   陈隽带着威胁的话,半句都没有进萧景辰的耳朵。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眼见得赵凰歌的人将那些囚徒们给扔上了马车,自己这才看向陈隽道:“陈大人,请吧。”   萧景辰打定主意要找一个答案,陈隽的气息一滞,旋即咬牙道:“好,那就走!”   ……   一行人各怀心思,待得到了皇宫的时候,已然是临近黎明了。   赵凰歌下马车的时候,对上的便是暗沉如墨的天色。   这会儿无星无月,若没有气死风灯的照亮,天地之间几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分明是黎明前时分,却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唯有冲破这阻碍,才可得旭日朝阳。 第145章 安心   赵凰歌坐在马车内,无声的出了一口浊气。   萧景辰听得她这声音,偏头看了看她,却是轻轻地伸出手来,敲了敲桌案:“安心。”   赵凰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安抚自己呢。   不知怎么,这个念头一出,赵凰歌便觉得自己的心情,在一瞬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甚至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多谢国师。”   说这话时,赵凰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好的近乎飘了起来。   然而这好心情,却没有维持太久。   他们在乾元宫外等了片刻功夫,皇帝便召见了他们。   可是在得知他们前来的前因后果之后,皇帝却罕见的没有发怒,而是无声的敲了敲桌面,道:“先将人带下去。”   皇帝甚至都没有见那些人,仅仅在赵凰歌说了来龙去脉,以及被抓之人的身份,他便让御林军将人给押了下去。   赵凰歌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当下便有些茫然:“皇兄?”   她的神情里带着疑惑,皇帝却并没有看她,只是看向陈隽道:“你不是负责夜巡么,下去吧。”   陈隽跟过来,原本还一肚子气,可现下见皇帝这模样,却半句话都不敢说,只垂眸应声:“是,下官告退。”   眼见得陈隽就这么被放走了,赵凰歌忍不住压低声音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乌油!   难道他不知道,乌油对北越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见状,皇帝却是冷了脸,沉声道:“你先闭嘴,在一旁坐着!”   皇帝罕见的疾言厉色,赵凰歌从未见过他这般态度,一时有些愣怔。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可见皇帝眼中的阴郁之后,到底是没坐下,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皇帝。   被她的目光这么盯着,皇帝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他索性将头别开,只看向萧景辰:“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追究了。”   从方才他的态度上,萧景辰就已经隐约猜到,怕是今日之事,再不能往下查了。   现下听得皇帝这话,他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只道:“那乌油一事……”   “这事儿,朕自有打算。”   皇帝的声音堪称和颜悦色:“国师一片慈悲心,此番辛苦你了。”   皇帝坚持态度,便是不想再提及此事,若萧景辰足够懂事,便会在这时候闭口不言。   可他却抬眼看向皇帝:“皇上有什么打算?”   皇帝没成想他会不懂事儿的追问自己,一时有些哽住,好一会儿才道:“朕想,应当不用给国师交代吧。”   他说到这儿,复又压下声音,有些不虞道:“更何况,若真的追究起来,朕还要问你——为何你会私藏乌油?”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瞪大了眸子:“皇兄,乌油是有人栽赃嫁祸……”   可她话没说完,皇帝便重重的拍了桌子:“朕问你了么!”   他今夜格外的戾气深重,看的赵凰歌心中一颤,没来由的生出些寒意来。   就像是,从未认识过眼前人一样。   皇帝扫了她一眼,又看向了萧景辰,叹气道:“国师,总该给朕一个答案吧。”   “是无相。”   萧景辰丝毫不推卸责任:“当初无相借着贫僧的名义,在里面夹带了乌油。可现在他死了,贫僧未曾查出真相,请皇上降罪。”   无相的死,皇帝是知晓的。   就连先前无相的尸首被送到东皇宫,这事儿也是皇帝首肯的。   因此这会儿听到萧景辰的话,皇帝只是无声的打量着眼前人。   好半日,才问道:“国师,可有证据证明么?”   “没有。”   萧景辰自然没有,无相死了,那么所有他们查出来的证据,都可以被歪曲成刻意栽赃。   包括先前的那些所谓的铁证。   他说到这儿,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王顺。   那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管这偌大的殿内闹成什么样子,只要皇帝不开口,他便可以是安安稳稳的一副尊荣。   事不关己,便是哑巴聋子瞎子。   可是,当真是事不关己么?   萧景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王顺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安静的垂首。   动作谨小慎微。   萧景辰复又收回了眸子:“皇上若不信,贫僧只能求皇上惩治,也为贫僧还一个公道。”   听得他这话,皇帝却是神情缓和,道:“朕自然是相信国师的。”   他说到这儿,又摆手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既是误会,那就到此为止,再不追究。国师以为,如何?”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可萧景辰心知肚明。   他没有再跟自己商量。   甚至,若是他再追问下去,皇帝的下一句话大概就是,要连东皇宫一并归于乌油一案中,一同处置了。   “遵命。”   萧景辰行了个佛礼,便见皇帝的神情又松快了许多:“国师平身吧。”   因着萧景辰的好说话,皇帝的阴郁便消减不少,再看向他的时候,声音也温和了下来:“时候不早,国师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萧景辰应声,临走前,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赵凰歌。   从方才皇帝发怒之后,萧景辰的手,便悄无声息的给赵凰歌做了个手势。   也是那个让她稍安勿躁的手势,阻止了赵凰歌的怒火。   到了这会儿,眼见得萧景辰就这么走了,赵凰歌再也忍不住,咬牙道:“皇兄,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今夜皇帝的模样,实在是太让赵凰歌震惊了。   印象里,赵显垣一直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一心都为了北越,每一日都在为了北越的稳固与未来呕心沥血。   可怎么重来一次,竟让她发现,他也有昏聩的一面?   那可是乌油,可以将北越都倾覆的乌油!   赵显垣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这事儿给揭了过去,他当真不知道此事的严重后果么?   皇帝自然知道,可他知道是一回事儿,在听到赵凰歌的话之后,神情又有些不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146章 一网打尽?   男人的反问,让赵凰歌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臣妹自然知道,乌油关联北越命脉,此番借着倒卖乌油的由头,将背后人给一网打尽,这与北越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想一网打尽的人里面,竟然包含赵显垣。   身为北越的皇帝,赵显垣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不等赵凰歌想明白,便听得皇帝讥讽的笑:“一网打尽?”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反问道:“你可是要将朕也一同一网打尽?”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垂眸,咬唇道:“臣妹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深更半夜跟着一个男人外出,还与那些人胡作非为。现在,还在朕的面洽大呼小叫!赵凰歌,你长本事了啊。”   他这般痛心的话,赵凰歌本来应该后悔自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看着他的模样,赵凰歌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臣妹知错。可是皇兄,您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需要一个解释,可赵显垣不肯给。   但即便是他不给这个解释,赵凰歌也知晓的差不多了。   今夜买乌油的人,是赵显垣的人。   可笑,北越国君,一个手中掌管着乌油命脉的人,却要从民间采买乌油!   等等……   不对。   赵凰歌骤然抬头:“皇兄,方才抓住那几个人,是您的属下?”   她虽然是问话,可已然有了答案。   而皇帝的神情,倒是如她所想:“不是。”   赵凰歌点头。   想也不是。   那几个人,功夫若的很,赵显垣身边,应当没有这么蠢笨的人。   至于后来前去的陈隽,瞧着情形倒是皇帝的人,毕竟他那般无所畏惧,想也知道背后必然有靠山。   二者有关联,却又不是同一个主子。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皇帝先沉下了脸,道:“先把你那面具揭了再跟朕说话!”   闻言,赵凰歌微微诧异,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脸色竟然到现在都还带着人皮面具。   可那面具戴上容易,想要揭下来却有些困难。   何况现下药物与清水都没有,她真这么撕下来,怕是自己的脸上都得扯出血。   因此赵凰歌只是摇了摇头,如实道:“没药水,皇兄想让臣妹毁了脸就直说。”   这话说的呛,也让皇帝的气息一滞,旋即叹了口气,道:“方才朕很凶,你生气了?”   他骤然温柔了下来,赵凰歌却总觉得心里的慌乱没有半分减少,反而随着他的态度变化,而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曾。”   赵凰歌仰头去看赵显垣,到底是加了一句:“臣妹只是,想知道真相。”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沉声道:“那朕就告诉你真相。”   他眉眼沉沉,摆了摆手,示意殿内的人都出去,看着眼前的赵凰歌,一字一顿:“那些乌油,是朕让人运送的,朕原本想,将这一批乌油悄无声息的运走。可你们太聪明了,聪明到竟然抓住不放,还试图揪出来背后的买主。所以,朕让陈隽去提点你们,原想着你们会收手,谁知道连朕的话,你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皇帝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这就是你们要的真相,还想知道什么?”   他这话,让赵凰歌彻底惊怔,甚至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皇兄,你说……什么?”   乌油,是赵显垣夹带进去的?   他疯了么!   而且……   “乌油本就归北越所有,皇兄你为何要夹带私藏?”   “因为,朕缺钱。”   皇帝这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   殿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皇帝说话的时候,无所顾忌。   “连年战事吃紧,灾荒不断,夏有洪水秋有蝗灾,国库空虚,若不想法子弄钱,你让朕怎么办?”   皇帝说到这里,神情也越发难看:“父皇在位时穷兵黩武,他死后,留给朕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你当朕这么多年,是如何勉力维持下来的?乌油为北越皇室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它们。这是北越的武器,可这武器,却只有关键时刻才能用得上。相比之下,别的私事情更为重要。”   但凡有一点可能性,他也不愿意从这乌油上下手,可他有什么办法?   三省六部,官员臣民,无不张口管他要钱。   国库是空的,户部拿不到钱,拿什么去喂饱偌大的北越?   “可是,税收……”   赵凰歌才说到这里,却又猛然顿住。   她前世掌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税收是怎样的情形。   四大家族牢牢地把控着朝政,倾天下财富而肥了自己。   世家们脑满肥肠,可国库却是比脸都干净。   若不是慕容忠的造反,让她从世家牢不可破的城墙炸开了一个口子,她也撑不下那么久的时间。   说到底,北越早已被蛀虫们给钻空了,如今蛀虫长成了妖魔,而北越,就是一块被他们随时撕扯的肥肉。   摇摇欲坠。   念及此,她又抬头看向皇帝:“那,皇兄为何还不肯收拾世家?您明明知道,他们才是根源。”   只靠着背地里贩卖乌油,又能拿到多少银钱?   她才想到这儿,却是骤然想起一件另外的事情来,浑身一僵,颤声问道:“乌油,您卖给了谁?”   皇帝没成想她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节,捏了捏拳头,才道:“赫连氏。”   四大世家之一的赫连家。   “您疯了?”   赵凰歌不想大逆不道,可到了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撬开皇帝的脑子,看看赵显垣到底在想些什么!   “与虎谋皮,朕如何不知?”   赵显垣笑的嘲讽:“朕不怕告诉你,这些乌油,朕不止卖给了赫连家,还有六省戍边的总督。甚至,还有西楚人。”   若说起初,赵凰歌是震惊的话,那么现在,就已然是骇然了。   “皇兄,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萧景辰冷笑:“你觉得呢?” 第147章 阿阮,朕没有办法   他看着眼前震惊不已的赵凰歌,顿了顿,轻声道:“朕也不想,但是阿阮,朕没有办法。”   皇帝这声音里,又带着满满的颓丧。   像是多年压在心底的大石头,一朝被搬出来展露与人前。   除了累之外,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背负了那么多,如今终于有人也可以看一看,自己过得有多苦了。   赵凰歌久久无言,赵显垣也不逼迫她,只是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阿阮,这个位置,当年原不该属于朕,父皇临终遗命,不是因为朕有多优秀,是他无可奈何。所以,朕才更要证明给他和天下看,朕可以做好,朕,不比他们差。”   先帝膝下四个儿子,赵显垣排行第三。   他非嫡非长,更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可是后来诸多变故,到最后,能继位的只剩下一个赵显垣。   先帝不甘心,他也憋着一口气,到现在都没有顺过。   可赵凰歌只是看着他。   良久,才轻声道:“当年是非且不论,皇兄,您这样算什么证明?”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可那声音里到底染着气急:“四境之邻皆有虎狼,西楚南岭西域,无不虎视眈眈。当年北越以乌油为本,才坐稳了这江山,这些年打仗,也皆因它才占了上风。自太祖起便严令,乌油乃是国之命脉,不可擅动。可您却将这东西私下倒卖,且不说地下的老祖宗知道此事会如何,万一朝臣知晓,您可想过后果?”   况且,赵显垣实在是荒唐的很。   且不说四大世家们屯乌油是为了什么狼子野心,单说军中。   乌油供给是有定额的,军中与兵部谁都吃不饱。   尤其是六省戍边,富裕的尚且好些,贫瘠的更为艰难。   历来他们讨要乌油,朝廷都是克扣着给。   给多给少都是麻烦,朝廷的担忧,赵凰歌可以理解。   她也一度觉得,朝廷做的没错。   若不是她后来去过军中,知道那些总督们到底面临的什么情形,也十分赞成朝廷的做法。   也会私下里购买倒卖的乌油,可她从未想过,这事儿会是赵显垣干的。   一旦此事闹起来,那些处境原就艰难的总督们若是知道,他们费尽心思所购买来为了保家卫国的乌油,是只会朝着自己哭穷的皇帝倒卖给自己的,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赵凰歌心里藏着气,说话时便格外的不留情面。   赵显垣原就是想打感情牌,谁知到了最后,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赵凰歌给骂了一顿,脸色瞬间便难看了下来。   “你在指责朕?”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怒火,赵凰歌摇了摇头,道:“不,臣妹是在规劝皇兄。”   这样的事情,做不得。   可赵显垣显然听不进去,怒道:“规劝?若朕有法子,你当朕愿意这么做么?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接过来试试看?”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哽住。   前世里,她并未没有接受过这个烂摊子。   当时户部拿不出钱,文武百官谁不闹到她面前。   中书省尚且不论,门下省管着宫里,后宫那些也都不安分。   可她当时再难,也没有想过要动乌油!   那是老祖宗的严令,更是北越的基业。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赵显垣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轻声道:“皇兄,此事您可要继续?”   她这话问的正经,赵显垣却并未立刻回答。   他脸色难看,显然是怒极了,半日后,才道:“不会。”   赵显垣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冷静了几分:“太医说过,朕至多不过半年寿数。”   听得这话,赵凰歌先前所有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惶然。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皇兄……”   赵显垣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怒火与郁色:“等到朕死了,这些事情,你跟祈年谁都做不来。朕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长远,如今已经开始撤人手了。总不能……真的把赵家江山糟践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一直看着他,这会儿见他捂着嘴咳嗽的模样,一颗心也被揪了起来。   “皇兄,臣妹方才多有得罪,您别生气。”   小姑娘这会儿倒是软和了下来,赵显垣却是睨了她一眼,道:“行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才咳了一阵,咳嗽的剧烈,脸色也带出些潮红来。   赵凰歌只瞧了一眼,便有些不忍看,因点头道:“好。”   事已至此,只能看如何补救了。   幸好这事儿朝中知晓的人应当不多,且都是皇帝的亲信。   这般的话,后续倒是可以看看如何弥补。   念及此,她却是福至心灵。   “今夜的买主,皇兄可知道身份?”   她总觉得那些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皇帝的表情,显然是知道的。   但他却没有说,只是问赵凰歌:“你想做什么?”   赵凰歌闻言,压低声音道:“皇兄既然想要抽身,今日之事是个好法子。那买主带着府兵,必然与世家有关。若是能以此做文章,再祸水东引,引得他们互相争斗,届时他们大出血,国库便可松快。”   她这话一出,皇帝的眉眼也深沉了几分。   他几乎是立刻想要抚掌,可落在赵凰歌脸上的眼神,却又带着些审视。   许久,才听得他问:“这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赵凰歌拿不住他话里的意思,斟酌着道:“倒也不算……”   毕竟,前世里她就是这么做的。   但这话没办法说。   而皇帝则是认定了她这态度:“你说的,的确可行。朕想想该如何做吧。”   见赵显垣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赵凰歌神情也带出几分喜色来:“皇兄若用得到臣妹,随时着人喊我。”   闻言,皇帝点了点头,又道:“行了,天都快亮了,你熬了这一夜,快睡觉去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关心,赵凰歌应声,见赵显垣眼中的血色,复又再次郑重行礼:“今日是我的错,皇兄别与我一般见识。方才我不该说话难听,您别难过。” 第148章 还有一件事,我可以问么?   小姑娘的歉疚十分诚恳,赵显垣也只是应声:“好。”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预备告辞。   只是才打算转身时,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顿住脚步,问道:“皇兄,还有一件事,我可以问么?”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神情里也带着些纠结。   赵显垣拧眉:“说。”   “无相……是不是您着人杀的?”   从知道皇帝与这乌油有关时,赵凰歌就想问这问题的。   可不管是皇帝还是萧景辰,他们都不曾提起来这个人。   是忘了,还是刻意不提?   但赵凰歌得提。   而她这话一出口,皇帝才缓和了的神情,便有些不好看。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里却还是沉稳的:“不是。”   皇帝的神情不似作伪,赵凰歌从他的脸上扫过,而后松了一口气:“我信您。”   她说完这话,再次郑重行礼,转身离开。   待得赵凰歌离开后,皇帝却是捏住了一侧的砚台,不知是想要丢出去,还是想拿在手中用。   殿内唯有他一人。   所以也无人看到,皇帝此刻的表情狰狞,几欲吃人。   他在殿内站了许久,久到王顺进门,悄然收拾着殿内的狼藉,这才回过头来。   “人呢?”   听得他问,王顺行礼,恭谨道:“回皇上,都走了。”   皇帝的神情在这夜色里变的有些暗沉,声音里也染了凉:“把人都撤了吧。”   他这话一出,王顺却是有些诧异,旋即低下头,恭声道:“是。”   ……   赵凰歌出了乾元宫时,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国师?”   夜色浓重,黎明未至,天地昏沉。   萧景辰拎着一盏烛火,就站在台阶之下,也为她照亮了一方天地。   “嗯。”   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里都带着些微微的哑。   赵凰歌有些诧异,她与赵显垣在殿内待的时间不短,原本以为萧景辰早就走了呢。   不想竟然还在这儿。   不过……   “你是在等本宫?”   萧景辰颔首,将烛火往她脚下照亮了几分:“走吧。”   他动作格外的贴心,倒是让赵凰歌的心中一暖。   先前在殿内,被刻意压下去的情绪,却也再次复苏了几分。   萧景辰仿佛只是为了给她照明而已,这一路上,他甚至连半句话都未曾说过。   夜风微凉,吹得人头昏脑涨,可意识却更加清晰了起来。   至少,赵凰歌在这一刻,已然遵从自己的心,站定了脚步:“国师。”   见她停下,萧景辰顿住,问道:“怎么了?”   赵凰歌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笑容,尽数的烟消云散,烛火映照下,她的神情甚至有些哀伤:“国师就没有什么要问本宫的么?”   她倒是坦荡,可萧景辰却是温声反问:“公主想告诉贫僧什么?”   “我……”   赵凰歌才说了一个字,却又将话都给收了回去。   她定定的看萧景辰。   眼前男人,清风朗月一般。可他先前打斗时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血迹,那些腥红的颜色,又为他添了些魔障。   但现在,赵凰歌觉得魔障的是自己。   “皇兄说,乌油一事,就此揭过。国师,你当真甘心?”   那会儿她昏了头,由着皇帝在说,可现下想起来,却又后知后觉的不对劲儿。   她似乎,被赵显垣给绕进去了。   抛开倒卖乌油之事,是不是赵显垣的被迫为之。   单说此番,萧景辰的船只里搜出了乌油,这分明就是为了栽赃。   毕竟,若真的是皇帝想要借由萧景辰船只之便去倒卖乌油,那早在这船只进京的时候,皇帝便该将这些东西给处理好。   而不是等了这许久,直到萧景辰自己发现。   今夜,皇帝的态度也格外的不对劲儿。   他到底在这背后隐瞒了什么?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至少这一批乌油的存在,不是为了倒卖,而是为了栽赃嫁祸。   萧景辰被人请到了局中。   有人要对付他。   会是赵显垣么?   他又图什么?   赵凰歌心里有些打鼓,起初还看着萧景辰,可说到后来,竟已然不大敢看他。   分明这事儿与自己无关,可她就是没来由的心虚。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轻声一笑。   他的笑声清朗,似乎浑不在意似的:“公主一路纠结,便是为了此事?”   萧景辰说着,复又垂眸看她:“那大可不必。”   男人的声音混合了夜色的缥缈,叫人恍惚听出几分温柔来。   赵凰歌忍不住去看他,却又在看到萧景辰温软的眉眼,有些失神的追问:“为何?”   “甘心与否,既然皇上已经下了定义,那便是再无可辩驳。更何况,贫僧十分甘心。”   他说着,见赵凰歌难得有些迷惑,声音里也多了些解惑的意味:“私藏乌油之人是无相,可他死了,死无对证。想要查真相,便需的刨根问底。”   但这个底里面,夹杂了一个王顺。   皇帝的身边人。   不管这一批是皇帝塞进来,还是其他人借着皇帝的手做事情,赵显垣都是绕不过去的那个人。   谁敢查皇帝?   即便是查了,谁知道这背后还会揪出来什么?   所以……   “贫僧所为,乃天下苍生。皇上做事既然也是为天下苍生,那此事就可到此为止。”   萧景辰并非圣人,可他知道,这事儿不能再闹大了。   “可,你就吃这哑巴亏?”   赵凰歌下意识说了这话,却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快。   不然能怎么办呢?   就像是萧景辰说的,这事儿哪怕背后另外还有主谋,只要与赵显垣扯上关系了,他们就只能停手。   包括自己。   小姑娘难得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萧景辰倒是瞧着有些乐趣,心里的阴霾也少了几分:“不然,公主帮贫僧打皇上一顿?”   这话一出,赵凰歌一时有些呐呐。   她还真不敢。   倒也不是不敢,只是赵显垣的身体,怕是经不起她动手。   见她竟然还真的在认真思考,萧景辰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赵凰歌很少听到他笑。 第149章 你先穿好衣服!   往日里,每次见到萧景辰的时候,这人都是一副格外超然物外的模样。   他像是天上的神佛,早已断了人间烟火气。   别说发脾气了,就连那笑容,也像是覆上了一层假面。   可这些时日,他却渐渐地鲜活了起来。   他会怒、会笑,会无奈会叹气。   每一种表情,都是被拉到红尘俗世里的模样。   分明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是不对的。   可赵凰歌却半分都不想停手,甚至出自心里的恶趣味,想要看到这人露出更多的情绪,为她所看。   萧景辰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那一瞬间,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却让他有些心动。   带着坏和算计,却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手边的烛火,却是为赵凰歌照亮了一条道路。   她便随着这微弱的烛火,与他一同前行。   夜色稀薄了些,黎明即将到来,空气中的冷意却是加剧了。   赵凰歌走在他身边,只觉得一颗心渐渐地回归与平静。   待得回到禅院之后,宫人纷纷迎了上来。   锦心当先行了礼,快步过来扶着赵凰歌。   赵凰歌站在原地与萧景辰告别,眼见得她进了院中,男人方才转身离开。   只是他才走没几步,便心有所感似的,回头看去,果然看到赵凰歌已然站定了脚步,正在盯着自己看。   萧景辰无奈,冲着她再次行了佛礼,方才见小姑娘眉眼弯弯的进门去了。   室内和暖,隔绝了外间的冷意。   赵凰歌嗅到空气里熟悉的香气,一颗心这才慢慢的踏实了几分。   身体在昭示着自己的倦怠,宫人打了水来,赵凰歌挥退下人,坐在浴桶里泡着。   水汽氤氲,让她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瞧不真切。   今日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赵凰歌只要一闭上眼,便觉得那些事情都在自己的眼前来回的转着。   她掐了掐手心,逼迫理智归拢,慢慢的理着那些事情。   先前她未曾注意,可现在仔细想来,整件事情都透露着不对。   萧景辰的船只里被夹带了乌油,指向的人是无相。   无相被杀,嫌疑人在鬼市失踪。而他们,却在鬼市与买主接洽上。   再然后,便是他们与买主见面,买主要杀他们反被擒获。   陈隽便是这时候到的。   他清晰的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三言两语便让他们主动带着人去见了皇帝。   最后,皇帝扣下了那一批乌油的买主,还对赵凰歌剖析了一番心迹,让他们被迫停止此事的追查。   乍一听,这些都能与赵显垣的话对上。   他这一次倒卖乌油,借着萧景辰的船只做遮掩,可因着事情败露,所以才想要事后挽回。   可所有的错误,都在一处。   那就是,这乌油如今的作用,更像是针对萧景辰。   如果皇兄没有撒谎呢?   如果他没想拿乌油的事情做文章,只想拿去卖。   那么,这一批被夹杂在船只里的乌油,必然不是随着船只一同进京,而是在进京之后,才被夹杂在里面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有人在拿乌油的事情做文章,且将赵显垣和萧景辰,都给绕到了里面。   若当真如此,那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有人在故意引导他们。   赵凰歌骤然睁开了眼。   她草草的擦拭了一番,起身换了衣服就要出门去。   锦心见状,忙的迎上来,却被赵凰歌嘱咐道:“不必跟着,本宫自己过去便是。”   如果今夜之事,是如她所想的话,那么萧景辰现下的处境,无疑非常危险!   赵凰歌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对萧景辰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她的可控范围内。   她只知道,自己得去见他,提醒他不要着了旁人的道儿。   赵凰歌走的匆忙,就连锦心给她拿的披风都没有穿。   看着自家主子急匆匆去的方向是国师的禅院,锦心张了张口,到底将话给压了下去。   夜风凌冽,赵凰歌才洗了澡,头发都还半干着,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口偎着一团火似的,让她浑身都有些燥热。   萧景辰的房间还亮着烛火,从外面可以隐约看到有人影站在窗前。   他一向不喜欢人伺候着,这会儿禅院中无人,自然也没有人替她通禀。   这倒是方便了赵凰歌:“国师!”   她因着太过着急,直接推门而入,却又在进门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男人的确在窗前不假,却是上半身精干。   不着片缕。   他身形颀长,寻常时候只穿宽大的佛衣,瞧着整个人都是瘦弱的。   即便与萧景辰打斗过好些次,可赵凰歌每次见他,都会生出一种这人很弱的错觉。   然而此时,没了衣服的遮盖,她才清晰的看到,原来他的身形,竟是精瘦有劲儿的。   上身绷着,瓷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映的模糊了线条,侧身便露出一截腰窝来。   赵凰歌没成想房中是这样的情形,想要说出的话,在这一刻,全部都咽了回去。   她几乎是呐呐的站住了脚,想要给自己现下这情形做一个解释,却又觉得口舌干涩。   且,无意识的咽了口水。   萧景辰还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一瓶药,他腰侧有一道伤痕,敷了白色的药粉,从中渗出的血却显得那伤痕更重了几分。   赵凰歌的突然闯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大脑一时有些空白。   而赵凰歌咽口水的动作,却又唤醒了他的神智。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回头,勾勒一侧的佛衣,直接便披在了身上。   那腰肢与身形,便都隐藏在了佛衣之内。   萧景辰将衣服裹在身上,咳嗽了一声,问道:“公主有事?”   被人这么贸然的闯入,且还撞破了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萧景辰的脾气竟还能和软到,与她正常说话。   赵凰歌却是骤然回神儿,呐呐的转身退了出去:“我,你先穿好衣服!”   她出门的动作都有些踉跄,倒是还不忘记给他将门给合好。   赵凰歌出去的匆忙,是以并没有看到,萧景辰那红的几乎滴血的耳垂。 第150章 怀疑皇兄?   事实上,她自己的神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两世为人,她头一次占便宜,对象竟然是和尚……   且,还是萧景辰。   这让赵凰歌一颗心像是被人扔出去又丢回来,七上八下的敲锣打鼓。   周遭万籁俱静,赵凰歌的心里却是吵闹的几乎要将头都给炸开。   还是萧景辰拯救了她。   “公主,进来吧。”   过了最开始的尴尬,现下,反倒是萧景辰更冷静一些。   见他出来,赵凰歌讪讪的一笑,只是眼神落在他心口的时候,却又慌乱的收回了眸子。   方才那一瞬间,她其实什么都看到了,可那会儿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待得到了现在,在外面被冷风吹了吹,再看到萧景辰的时候,她冷静下来的脑子,才开始慢慢的工作。   这一运行不要紧,方才被刻意忽略掉的东西,倒是都记了个真真切切。   比如……   他那一截腰肢。   再比如……   赵凰歌顿时不敢想下去了。   “那个,今樱花国宫来……”   赵凰歌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来,声音里却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颤。   反倒是萧景辰比她冷静的多。   至少现在,他还可以替她斟茶倒水,递到她的面前:“公主先喝杯水,外面天寒。”   萧景辰的体贴,让赵凰歌的一颗心跳的越发的快。   她垂眸,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方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的回落了下去。   直到她冷静了一些,才听得萧景辰温声问道:“公主怎么突然来了?”   他是没想到赵凰歌会突然来的,毕竟那时候他已经将人送回了房中,她累了一夜,怎么想也该睡个好觉。   可谁知他不过回房半个时辰,便见她又急匆匆而来。   是的,急匆匆。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好歹这会儿他自己已经衣衫整齐了,可赵凰歌的衣服,却穿的并不大齐整。   她似乎很赶时间,所以衣服只是胡乱系着,通身的佩饰半分也不见,一张脸上更是素面朝天。   更遑论那一头发。   只拿一根缎带松散的绑着,发上带着水汽,显然是胡乱擦过,连疏离都不曾。   萧景辰抿唇,复又起身:“公主稍后。”   赵凰歌才打算开口,便听得萧景辰这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起身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萧景辰的手中就多了一条毛巾。   男人的声音还是温和的:“公主,擦一擦吧。”   他说着,复又加了一句:“未曾用过。”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都被头发打湿,复又轻笑了一声:“国师有心了。”   她说着,拿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头发,一面道:“本宫方才,想到一些事情。”   赵凰歌擦拭头发的动作格外轻柔,可那神情里,却是与之毫不相符的冷凝。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坐直了身子认真倾听。   便听得她继续道:“关于乌油……”   她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全部说了,末了又道:“国师,此事十之八九,是针对你而来。”   她这话说的郑重,内中的关心充盈着,让萧景辰反而笑了起来:“多谢公主。”   原本以为这人夤夜前来必然是有要事,谁知道,这要事竟然是他自己。   分明事情是有些危险的,可萧景辰的眼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露了笑容。   见他这模样,反倒是赵凰歌有些诧异,这人是傻了?怎么半点都不担心呢!   “国师,不怕么?”   萧景辰见状,却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贫僧也查到了些东西。”   他这几日,明面上是在追查无相的死因,暗地里,查的却是那一批运送货物之人。   “如公主所想,船只进京之后,曾经在外停泊过。那其间,贫僧的人几乎日日前去核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若是真的有异常,那些东西应当早就被人搜出来才对。   可是没有。   直到无相出事之后,赵凰歌的人又去盯着他,萧景辰原本想要借机做点手段,反将赵凰歌一军。   谁知道,先从那里面查出了乌油。   这事儿本就蹊跷,萧景辰先前没往那些事情上面想,是因为来没来得及腾出手去查。   而如今,皇帝这样一弄,明面儿上瞧着,他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可萧景辰清楚的很,只要运作得当,幕后之人反而会被自己揪出来。   单看他要怎么做了。   萧景辰简要的将能说的东西都说了,末了又道:“原本贫僧便打算,明日着手暗中调查。只是不想公主心思敏锐,倒与贫僧所查不谋而合。”   男人的吹捧,赵凰歌并没有飘飘然,反倒是生出些懊恼来。   所以,她这大半夜的着急忙慌前来,到头来其实也没帮上什么?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萧景辰又道:“说来,公主既是来了,贫僧也有另外一件事情相求,还请公主务必帮我。”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正色:“国师请讲。”   萧景辰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在宫内,可有人脉?”   他问的正经,赵凰歌微微蹙眉,到底是回答了他:“有。”   “劳烦公主,帮贫僧查一个人。”   萧景辰将那人名字说了,赵凰歌却是骤然顿住:“国师,为何要查他?”   他让查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帝跟前得力的大太监,王顺。   王顺此人,自幼便跟着赵显垣,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还是他最为信赖的人。   可现在,萧景辰却让她去查王顺。   “国师在怀疑什么,可是在怀疑皇兄?”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贫僧怀疑他背后,另有主子。”   他这话说的直白,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摇头:“不可能。”   王顺这么多年唯一的主子就是赵显垣,他绝对不可能效力其他人的。   萧景辰也不解释,只道:“公主若是信不过贫僧,那便当贫僧未曾说过这话吧。”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一时也有些迟疑了,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151章 公主,没事儿了吧?   萧景辰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一笑,继而整好以暇的理了理衣襟。   “有些怀疑,不过不曾确定,真相如何,还需公主帮忙。”   男人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理着自己的袖口。   相较于赵凰歌的怀疑,他实在是太冷静了。   冷静的就像是自己并非局中人。   可他分明也被困在其中。   但是也正是他这个态度,让赵凰歌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好,正好本宫也有疑惑需要求证。”   她说到这儿,将毛巾又放了下来。   擦拭了这半日,头发上的水汽被拂去,反倒是毛巾上的气息被留了下来。   虽然萧景辰未曾用过这一方毛巾,可赵凰歌依旧可以清晰地闻到,属于他的气息。   佛香沉静,她被这气息包裹着,仿佛一颗心也安稳了下来。   ……   赵凰歌离开的时候,已然是拂晓了。   暗夜中的魑魅魍魉随着天边的第一道霞光破云而出时,全部都退回了暗影之中。   它们仿佛消失殆尽。   却又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临走之前,萧景辰给了她一件披风,厚实的佛衣笼罩着她,也替她抵挡了严寒。   赵凰歌裹紧了衣服,那些寒气半分未曾侵袭到她。   锦心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方才赵凰歌那般着急过去,着实吓了她一跳,可主子有令不能违背,她只能在门口等着。   因着等了太久,锦心身上的寒气反倒是比赵凰歌更重几分。   “公主,没事儿了吧?”   她眼中满是担忧,看的赵凰歌失笑:“无事,倒是你,怎么在门外等着?”   这样冷的天,也难为她站了这许久。   “天黑,奴婢等着您,心里踏实。”   锦心说到这儿,复又轻笑道:“奴婢给您预备了热水,您累了一夜,洗洗快睡吧。”   她扶着赵凰歌回房,目光从她外面裹着的佛衣上掠过,旋即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眸子。   只是服侍着赵凰歌躺下后,方才轻声问道:“这衣服,可要奴婢送回去?”   闻言,赵凰歌抿了抿唇,却道:“且先放着吧。”   不知怎的,她心中莫名生了一分私心,不想将这披风还回去了。   见状,锦心也不多问,含笑应了,将衣服妥帖的放在了一侧,被其他衣服遮挡住,倒是不明显了。   她这动作,赵凰歌自然看在了眼里,分明那会儿她还觉得这私心没什么,现下倒是有点忐忑来。   就像是……背着人做了什么坏事儿。   锦心已经出去了,室内只剩下了赵凰歌一人。   她躺在床上,才翻了个身,却又眸光一顿。   枕头一旁,放着一串佛珠。   一百零八颗的珠子浑圆,紫檀木泛着暗哑的光泽,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因着靠的近,她可以清晰的闻到上面的气息。   那是属于萧景辰的。   先前的那一件佛衣,尚且让赵凰歌有些心里打鼓,现下这一串佛珠,却是清晰的戳破了她心中那一点点隐秘。   去鬼市的时候,萧景辰以为她害怕,暗中将那一串佛珠戴到了她的手上。   赵凰歌其实那时候并不怕,可被他将佛珠戴上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真的随之踏实了下来。   后来出鬼市、去码头,再到一连串的变故,也让赵凰歌忘记将这佛珠还回去了。   可那会儿她洗澡的时候,却是真的生了私心。   她纠结了一瞬,便将佛珠摘下来,放在了枕头下。   而现在,她躺到了床上,那佛珠便在一侧,昭示着她心中的一点点念头。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   藏佛珠的时候,她尚且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可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   脑海里不断过着萧景辰的脸,还有她的惊鸿一见。   男人生的好,身材也好。   赵凰歌误打误撞的闯进去,入了仙人府邸,见了他的真容。   可除了那诱人的身形以外,最让她惦念的,却是心口。   他的心口,有一道短浅的疤痕。   血痂未褪,昭示着那里曾经受过怎样的对待——那是萧景辰,为她取的心头血。   这个念头才起,赵凰歌便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赵凰歌,你可真没出息。   说来好笑,她前世未曾对人动过心,原先以为自己是冷漠。   可今日,他心口的那一道伤痕,就像是在她心上也给开了一刀似的。   剖开她坚不可破的堡垒,在上面打开了一道裂缝,挤进去了萧景辰三个字。   萧景辰……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将这个名字从脑海中赶出去,却又不期然的想到那一节劲瘦的腰肢。   不得不说,这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赵凰歌自认不是看脸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一瞬间,被萧景辰的美色引诱了。   且这种引诱是不自知的,让人一瞬间被迷惑心神,当事人却浑然不知。   天色渐亮,夜色被逼退,霞光万丈,朝霞如洗。   洗去了夜里的一切晦暗的念头,独独留下了属于人世间的美好。   这美好里,便有萧景辰。   赵凰歌拽过被子,将自己蒙在里面,却隔绝不住那一声叹息。   她难道真的是两辈子都没有男人,所以现在太过煎熬,就连和尚都敢肖想了?   可是……   遇危险的时候他将她扯开,担忧她畏惧而套上的贴身佛珠,为她测命而取的心头血。   还有,前世里她轻薄的话:“弱水三千,不敌国师半分美貌。萧大人要真有心,不如劝国师还俗,从了本公主。本公主,一定嫁!   前世她说这话时,真的单纯的什么都没有想。   然而现在她想起来这些话,恨不能穿回前世赞同自己。   若萧景辰肯从了她……   赵凰歌顿时不敢想下去了。   然而脑子是最不可控的东西,她克制着不想,脑海里那一道人影却固执的不肯离开。   萧景辰。   “怎么就是个和尚呢?”   赵凰歌将被子又扯了下来,顺畅呼吸的同时,又有些苦恼。   若这人不是和尚,她大抵真的要下手了。   可惜,他是和尚。   还是国师。   北越国师萧景辰,一生需的断情绝爱,将自己献祭给天神。   赵凰歌脸上的血色渐渐地褪去,日光透过幔帐照进来,带着些朦胧的光,打在她脸上,也添了些苍白。   天亮了。   她也清醒了。   赵凰歌盯着头顶的帐子,久久不语。   可脑海里那些繁杂的念头,终于抵抗不过倦怠来袭。   不过片刻之后,赵凰歌便沉沉睡去。   床上人影睡得不安,便是在梦里,那眉心也是蹙着。   她的手放在一侧,而那皓白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串佛珠。   佛珠被缠绕在手腕上,就像是与它合二为一似的。   ……   这一觉,赵凰歌睡得格外绵长。   分明睡之前,她的脑子里还尽是繁杂的思绪,可梦里却格外安宁。   醒来时,已然临近正午。   日光稀薄而亮,窗户隔绝了风声,唯有那温暖的日光透进来,叫人瞧着便觉得心里安稳。   赵凰歌伸了个懒腰,目光却又落在了那一串佛珠上。   那是她睡之前戴上的,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可现在看到后,眼中便多了些羞赧。   她掩饰一般将那佛珠摘了下来放在了枕头下,复又拍了拍枕头,方才若无其事的起身。   才收拾好,便见桑枝从外面走进来,先行了一礼,见锦心出门去,她这才压低声音道:“主子,丹参回来了。”   丹参,雪卫的卫长,她重生之初,便将他给派了出去。   听得桑枝的话,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切道:“让他进来。” 第152章 玉璋死了   桑枝去而复返,再回来时,便有一个清瘦的少年跟在她身后。   少年生的极好,肤白唇朱,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富贵人家豢养的人。   不过,若是有人因着他的相貌而意图轻薄,怕是会先倒了霉。   毕竟,死在他手上的人,是整个龙虎司里最多的。   越是相近的人,见了丹参,越觉得心里怵得慌。   冷面阎罗便是他了。   丹参很少笑,见了赵凰歌,神情也是恭敬的:“给主子请安。”   赵凰歌点头应了,打量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蹙眉问道:“可是路上不顺?”   丹参摇了摇头,道:“主子放心,幸不辱命,已经找到萧先生了。”   他说着,顿了顿,复又道:“但萧先生身边还跟着另外一批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未曾与萧先生表明身份,只着人暗中保护。”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心顿时便提了起来:“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可查清楚了?”   丹参应声道:“查清楚了,是赫连家的,来者不善,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一并盯着了。”   赵凰歌拧眉,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担忧。   赫连家?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丹参轻声道:“萧先生往清河的方向去了,赫连家的人也随在暗中,属下查到些东西,特来回禀您。赫连家有意动用萧先生做事,据说是要杀一个叫雷影的人。但龙虎司未曾查到此人讯息,他身份成谜。”   但能让赫连家动手的,必然会有来头。   事关重大,赵凰歌又极为重视那位萧先生,所以他只能快马加鞭前来回禀。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副小像来:“属下依着印象绘出的模样,主子请过目。”   赵凰歌扫了一眼,面上也有些疑惑,她并不认得这人。   她想了想,将这一副小像收起来,道:“此事本宫会去着人查,你既是回来了,便不必再过去,换朝元过去吧。”   丹参的功夫是龙虎司里最好的,且心思缜密,再加上他是上一任龙虎司的首领培养出来的人,在宫中接触的最多,由他来查王顺最合适不过。   至于先生那边,也正好可以换过去一个生面孔。   丹参应声,临走前,赵凰歌又嘱咐道:“告诉朝元,路上保护先生,如果遇到危险帮他。”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不惜一切代价。”   饶是早就知道赵凰歌对这位萧先生的在意,现下听得她这话,他依旧神情一禀:“属下明白。”   待得丹参离开后,赵凰歌却是盯着外面的旭日,神情里满是担心。   那位萧先生,本名叫萧山,前世里,是她的师父。   那是机缘巧合了,前世西楚北越打仗,她带兵出征。   当时她被算计,兵临险境,若不是萧山出手,她那一条命,当时就要交代了。   那之后,赵凰歌与他朝夕相处,还死皮赖脸的认了他当师父,且,意外发现这个落拓的汉子,竟然是北越第一刀客。   北越第一刀客萧山,在先皇的时候,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出身于萧家,论起来萧景辰还得叫他一声小叔叔,是正经的上一辈萧家嫡幼子,因为刀法精湛,成为了皇室的一把刀。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父皇晚年时突然消失,从此之后,江湖庙堂都再也没了他的传说。   赵凰歌年幼,对他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知道萧山真实身份后,震惊之余,便也旁敲侧击的打听缘由。   萧山收了她当徒弟,却从不告知她缘由,唯有在她打听起对方这些年的日子,才隐约的吐露一二。   离开朝堂后,他隐姓埋名,还娶了一房妻子,生了一双儿女。   可是……   他的妻子儿女,皆命丧奸贼之手。   家破人亡,萧山原是想要复仇的,不想却先遇到了赵凰歌。   大抵这都是命。   前世里,赵凰歌替他报了仇,可是仇恨可以报,死去的亲人却再也不会活过来。   那时候萧山难掩颓丧,在她被害的前一年,就已经撒手人寰。   而今生,她自严华寺离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丹参去寻萧山,她得让人护着师父及亲人。   如今,他虽然有了消息,可显然处境不大好。   前世她查出来的证据指向的是藩王,可现在赫连家的人也掺和了进来。   他们想做什么,难不成,前世里还有漏网之鱼,赫连家,也是害的师父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   赵凰歌念及此,神情里的担忧与戾气也越发浓重了几分。   今日已经八月初十,若不是现在去找萧山来不及,她真想现在就去师父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指尖的颤抖。   现下不成,她得忍着,现下先让朝元他们去将人护好。等过了中秋之后,她再去见一见萧山,至少,得将师父及家人接到上京来。   在她的羽翼护着之下,她才可安心!   ……   接下来两日,表面上风平浪静。   朝元替换了丹参,前去了西楚的清河方向,寻萧山去了。   至于丹参,则在修整了一日之后,开始查王顺。   这也是萧景辰先前让她帮忙之事。   然而王顺并不好查。   他原就是皇帝身边的人,日常也都十分固定,从表面上翻出来的履历,皆是清白干净。   丹参一无所获,只能顺着他的人物关系,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现下赵凰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反倒是鬼市那边,有了新的消息传来。   “主子。”   来的是辛夷。   他神情有些严肃,赵凰歌正拿着小金剪在修剪着花瓶里的松柏,见他这模样,眉眼里也染上几分冷色:“怎么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摆手,房中人便都出去了。   待得只剩下他们二人,辛夷这才压低声音道:“玉璋的尸首找到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继而又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沉声道:“尸首?他死了?”   虽说先前,赵凰歌便觉得这人十之八九是死了,可如今听到这消息,还是心头一沉,问道:“在哪儿找到的?”   “鬼市。”   他的尸首的确是在鬼市找到的,当初查玉璋的时候,线索到了鬼市便断了。   辛夷这两日一直在查这件事,而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他在鬼市吸食了五石散,而后跳下了水,溺死了。”   五石散早在前朝的时候,便是禁品,在北越建朝之初,更是被太祖皇帝列为了不可交易的物品之一。   但是暴利之下,必然也有敢于冒险之人。   地下的交易从没有停歇过,尤其是在鬼市里,更是一直在交易。   那人便是在鬼市里买到的五石散,且……   在鬼市里吸食之后死了。   辛夷说到这儿之后,顿了顿,又继续道:“属下着人查过,想要查出那贩卖五石散之人的消息,可却一无所获。”   鬼市里的原则,一向是给钱就可以贩卖消息。   辛夷原本以为,这事儿查的不难,却没有想到,鬼市对此竟然三缄其口。   且鬼市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辛夷的查找更加的艰难了几分。   如今与赵凰歌说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些自责:“属下无能,至今未曾查出鬼市幕后之人,此事也举步维艰。”   赵凰歌倒是神情冷淡。   在听得辛夷这话之后,甚至还能宽慰他:“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本宫来便可。”   她这话一出,辛夷则是一怔,诧异道:“主子,您来?”   赵凰歌微微勾唇,神情里带着些散漫:“嗯,本宫来。”   鬼市的主子,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清楚的。 第153章 她生了心魔   那人的脾气性情,她前世里早就摸得透透的。   辛夷如今查这件事情,倒是给了她一个现成的借口,可以让她做一个局,请鬼市的主子上钩。   赵凰歌念及此,又嘱咐他道:“这两日,将所有在鬼市的人都撤出来,没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前往。”   她说的郑重,辛夷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依旧恭声应道:“是。”   他说到这儿,又低声问道:“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赵凰歌轻笑,一字一顿道:“等。”   等鱼上钩。   ……   待得辛夷走后,赵凰歌又在房中呆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去了明光殿。   临近中秋,萧景辰需的主持中秋祭文,这两日都在殿内打坐念经。   赵凰歌去的时候,男人神情肃穆,格外庄重。   她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自去一旁盘膝而坐。   倒是萧景辰先感知到了她的到来,睁开眸子,温和道:“公主来了。”   赵凰歌笑着应了,与他问了好,自顾研磨抄经。   来东皇宫的时候,赵凰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心平气和的与萧景辰相处。   可现下时候长了,再想二人针锋相对,倒像是前尘旧事似的。   赵凰歌想到这里,抄经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旁的萧景辰未曾睁眼,却提醒了她:“公主,不可分心。”   赵凰歌回神儿,手上动作一顿,再看那宣纸上,已然落了痕迹。   这张算是废了。   她无奈的笑,索性将笔放在一旁,道:“本宫今日心不静。”   得了这话,萧景辰睁眼看她:“可是有烦心事?”   赵凰歌摇了摇头,想了想,失笑道:“也算不上。”   鬼市那边她势在必得,现下不过是重来一次,算不得太烦心。倒是眼前的男人,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摩挲着指尖,目光却又落在他的手腕上。   袖口上露,勾出一截腕骨,上面带着一串佛珠。   那是新的。   至于原本的那一串,现在还在她的枕头下压着。   念及此,赵凰歌不知怎的生了些心魔,面上倒还带着笑:“国师可还记得,落在本宫这里的东西?”   她脸上笑容闲适,只有心里知道这会儿在打鼓。   萧景辰面色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自己手腕,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温声道:“那串佛珠,在天神处供奉开了光,戴了可以辟邪。”   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赵凰歌却是瞬间了然。   所以……   这是要送她戴着?   这个念头一起,赵凰歌唇边便多了一抹无意识的笑。   她咳嗽一声,压下了唇角,道:“既是国师好意,那本宫勉为其难收了。”   小姑娘话里像是勉强似的,可惜那神情却出卖了她。   萧景辰看了一眼她强压不住的笑,颔首应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分明笑的很多,可从未有哪次如现下这般化为实质,扰乱他的心神。   室内安静。   一个正襟危坐默念祭文,一个垂眸抄书安静不语。   可是这样的安静里,却又滋生出了别样的意味来。   至少,萧景辰有那么一瞬,觉得他的祭文念不下去了。   太吵。   心跳的如擂鼓,吵的他心乱如麻。   赵凰歌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不过勉强又写了几个字,便忍不住站起身道:“突然想起来有些要事,国师,本宫就先回去了。”   她不待萧景辰回答,话音未落便起身离开。   小姑娘走的仓惶,连萧景辰的道别都没等上。   萧景辰不由得弯唇,目光却又定在那一团墨色上。   那是她抄写的经文,乱七八糟的,一如这人的心情。   也如自己的。   直到这人走后好一会儿,萧景辰才将目光收了回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室内空了下来。   他微微蹙眉,看着那半敞着的门,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自幼清心寡欲,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无欲无求,然而如今,他却动摇了本心。   她的离开,终于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身为佛子,他不该有这些情绪。   当初的念头是对的,赵凰歌于他而言格外危险,他本该与她越少接触越好。   如今心魔已生,他明知什么叫及时止损,却带着私心杂念不肯这般去做。   室外窗明几净,萧景辰却在这一刻,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心中,有一片污浊与迷雾。   ……   中秋那日,天色未亮时,赵凰歌就被丫鬟们从床上揪了起来。   按着北越的规矩,中秋要先由皇帝带文武百官去天坛祈福祭祖,放天灯。   天坛祈福时,后宫嫔妃不得去,皇室子嗣却一个都不能少,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得在这日整装打扮随行。   自然,已出嫁的公主,是无需前往的。   于是,论资排辈之下,身为河阳长公主的赵凰歌,便成了这里面最大的哪一个。   她前夜没睡好,晨起时几乎可以看到脸上的冷气,声音却还是软的:“现下才四更天,本宫再睡一会儿吧。”   秋日天短,本就亮的晚,这会儿又才不过寅时,回廊下的灯笼亮着,越发照的外面夜色深沉。   小姑娘满脸怨念,难得的撒娇模样,看的绵芜心都软了,只是还得哄她:“公主闭着眼再睡一会儿,老奴替您梳头可好?”   话是这么说,赵凰歌却知道这就是睡不成的意思了。   她但凡歪一下,那发髻也就跟着梳歪了。   事实证明,赵凰歌被叫醒的时间刚刚好。   被折腾了一早上,待得终于收拾好之后,已然天光大亮了。   待得出门时,正遇见往外走的萧景辰。   他今日不同以往,因要主持中秋祭文,故而穿着打扮皆十分隆重。   金线钩织的僧袍,如圣光沐浴,眉心一朵莲花绽开。   他背后是旭日初升,眉眼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国师。”   前世今生,赵凰歌没少见他这模样,可却是头一次,在看到时生了敬畏之心。   萧景辰双手合十,与她行礼:“公主。”   男人说话时,那些敬畏,便都化作了别的。   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心跳加快,唯有声音尚且算是镇定:“本宫才要出门,国师可要同往?”   对于她的邀请,萧景辰未曾拒绝:“却之不恭。”   说是同往,也不过是同行。   今日特殊,自天子到臣子,皆不可乘坐轿辇马车,需得步行前往。   宫中道路铺的平整,二人错后半步而行,虽靠的不近,可赵凰歌只需偏头便可将萧景辰看的真真切切。   看他眉心的一朵重莲,看他微抿的一张薄唇,看他颀长的身形,与行走时的端庄肃穆。   有那么一瞬,赵凰歌恍惚觉得,这人合该是佛子。   无怪乎百姓们将对于神佛的敬畏转嫁到了萧景辰的身上,即便是她,也在这一刻,想要朝拜。   从东皇宫到太庙,距离算不得近。   赵凰歌却觉得,今日的时间都像是被人给刻意拨快了。   这一段路,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然走到了尽头。   太庙已然近在眼前,萧景辰当先站定:“公主,请。”   他要念祭文,需的先去太庙一侧的殿内,赵凰歌则是不同,她得去带小殿下们,与他们一同前往。   赵凰歌抿唇轻笑,双手合十,与他行了佛礼:“国师先请。”   她说这话时,神情里满是端庄,萧景辰也不多言,应声便去了。   待得男人离去之后,赵凰歌这才带着人去了后殿。   她来的早,可其他人显然更早。   不但赵杞年已经到了,就连一岁多的赵明柔,都被奶嬷嬷抱在怀中带了过来。   她太过困倦,听到外面动静,打了个小哈欠,眯着眼往外看。   而后,便亮起了眸子:“小姑姑,抱。” 第154章 四皇子有事要说?   小女娃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赵凰歌眼中的冷意瞬间冰消雪融。   她从奶嬷嬷的手中把赵明柔接了过来,摸了摸她带着薄汗的小额头,放柔了声音道:“柔儿怎么来这么早,怎不多睡一会儿?”   后面的话,则是问奶嬷嬷的。   奶嬷嬷闻言,笑着回禀她:“小殿下昨夜睡得早,今儿天不亮就要起来呢。这会儿怕是才喝了奶,困劲儿又上来了。”   这话一出,赵明柔顿时将脸埋在她的肩膀,悄声道:“明柔才不困。”   她年岁小,但已然有了属于小孩子的自尊心。   赵凰歌也不戳破她,捏着她柔软的小手,这才看向赵杞年:“四皇子来的早,可吃过饭了?”   她声音虽然温和,可相较于方才对赵明柔的亲昵,这会儿倒是能听出隐晦的疏离来。   赵杞年抿唇,规规矩矩的行礼:“回小姑姑,已经吃过了。”   赵凰歌点头应了,也不再与他多言,含笑让他坐着,自己依旧抱着赵明柔。   偌大的偏殿内,一时倒有些安静下来。   赵明柔困倦的厉害,不过片刻就在她怀中睡着了,赵凰歌也不让人吵她,轻轻地拍着小女孩儿的背,让她睡得舒服些。   一旁的赵杞年则是有些坐立不安,他不时的偷瞧赵凰歌,想要张口说话,又带着些纠结,那张脸上表情堪称五彩缤纷。   赵凰歌余光看见他这模样,索性开口问道:“四皇子可是有事要说?”   骤然听得赵凰歌声音响起,赵杞年吓了一跳,有戾气一闪而过,旋即咬唇道:“没,没有,侄儿只是想问小姑姑,您昨夜睡得可好?”   他这话问的僵硬,还有些瑟缩,像是在努力背词一样。   他想要拉近关系,可那声音里却又带着些怯懦。   赵凰歌无意识皱了皱眉,复又叹了口气,道:“还不错,殿下可是夜里没休息好?瞧着脸色有些憔悴。”   凭心而论,不管是前世里他的所作所为,还是今生赵杞年对待自己的态度,都让赵凰歌喜欢不起来。   不对他做什么,已然是赵凰歌的底线了,让她再如前世一般对他掏心掏肺,赵凰歌觉得自己做不到。   但眼下看着他这模样,她又有些无奈。   赵杞年这个人,怎么说呢?   她有时甚至不知道是该怪自己没教好,还是怪他天生的歪。   按说,他是皇后的嫡子,又是赵显垣唯一的儿子,金尊玉贵的身份,本该贵气十足。   然而,也正是被倾注了太多希望,反倒是让赵杞年带着怯懦与自卑。   皇后出身并不高。   她之所以母仪天下,一是因为她是赵显垣的发妻,二是因为赵显垣不希望,这个后位上坐着的,是四大世家的任何一位。   所以,在赵显垣登基之后,她虽然从王妃成了皇后,却在后宫不得人心,若非靠着太后的强硬手腕,她根本压不住那些后妃们。   皇后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赵杞年的身上,但不知是孩子的逆反心理,还是赵杞年太过平庸,至少赵凰歌在不止一人的口中听到过“天资中上”的评价。   所谓的上,不过是一个台阶。   他们真正想说的,是天资平庸。   前世,赵凰歌极力想扭转这个局面,尤其是皇兄死之后,赵杞年登基,她待这孩子便越发严厉。   她起初以为,他们之间的怨恨便是那时候埋下来的。   可重生后才发现,其实还要更早。   想也知道,那是谁的功劳。   皇后大抵又教了他什么,所以赵杞年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是又想讨好,又忌惮她的模样。   七岁多的孩子伪装的不高明,她有心观察之下,更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畏惧。   所以这会儿,见到对方这模样,她感叹的同时,声音也软了下来。   见赵凰歌如他所愿的搭话,赵杞年的声音更多了些小心翼翼:“多谢小姑姑关心,昨夜看书到子夜,晨起的有些早,所以有些困倦。”   闻言,赵凰歌点头:“殿下勤勉,这是好事。”   皇后在管教他学业上,出乎寻常的严苛,宫内尚在人世的,只他一个皇子,一日要有七八个老师围着他转。   赵杞年勉强笑了笑,道:“之前听母后说,小姑姑的策论学的最好,侄儿改日可不可以去请教您?”   他这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更像是背书了。   赵凰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不傻,自然知道这些话是谁教的。   “本宫的策论,师从大学士。殿下若是想学,改樱花国宫与皇兄说一说。”   听得她话里的意思,赵杞年忙的摆手:“不,不必惊动老先生,侄儿只是,只是……”   他急红了眼,现下教授他策论的老师,乃是翰林院的学士,若是骤然换了,旁人还当他对自己的老师有什么不满呢。   赵凰歌不过随口一说,见他这模样,心下倒不知是倦怠还是失望,声音倒还是温和的:“殿下不必着急,若不想换,不换便是了。”   赵杞年应声,声音里也有些闷闷的。   有了这一茬,他再也不开口了,只是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赵凰歌无声的掐了掐掌心,抱着赵明柔的动作也重了一些。   “唔……”   小女孩儿在她怀中不满的哼唧,赵凰歌垂眸看她,压低声音柔声安抚:“睡吧。”   这声音格外温柔,也让赵杞年不由得将眼抬了几分。   他悄悄地看着赵凰歌,看她温柔的眉眼,阴霾的神情里,带出一丝艳羡来。   他们并没有再殿内待太久。   不过片刻,便有宫人过来请他们:“公主,皇上喊您过去呢。”   赵凰歌应声,将赵明柔喊醒,哄着小姑娘擦了擦脸,仍旧将她抱在怀中,朝着太庙正殿走去。   赵杞年跟在她身侧,离得近了,清晰的闻到了她身上的胭脂味儿。   是芍药的味道,馥郁浓烈,幽香绵长。   他神情微动,偷偷看着赵凰歌端庄的步伐,拳头在袖底下,攥成了一团。   ……   正殿内文武百官已然汇聚齐全,赵凰歌带着小公主跟皇子到的时候,朝臣们纷纷行礼。   赵明柔年纪小,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缩在赵凰歌的怀中偷偷看。   看她的小姑姑肃穆的应声,抱着她一步步走向高位。   那里站着她的父皇。   她到了这时候才被放了下来,与之响起的,还是赵凰歌的问安:“臣妹叩见皇兄。”   赵明柔随着赵杞年一同下拜:“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抬手让他们平身,复又温和的看向赵凰歌:“来朕身边。”   赵凰歌应声,却见赵杞年兄妹二人被王顺带到了一侧。   “皇兄?”   见她眼中都疑惑,皇帝含笑替她解惑:“今日不必你带着他们,王顺带着便可。你,跟着朕。”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心头一沉。   接下来,皇帝果然如话中所说的那样,将她带在身侧,祈福,念祭文,放天灯。   文武百官齐聚,众目睽睽之下,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她这个长公主。   赵凰歌从不畏惧被人盯着,可现在,她的心里却莫名的开始发慌。   起初她曾试图劝阻:“皇兄,这不合规矩。”   可皇帝却只是神情莫名:“阿阮放心,朕在呢。”   他便是规矩。   赵凰歌懂了皇帝的意思,却只觉得那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不再多言,只是神情僵硬的随着他前行。   萧景辰念祭文时,皇帝便跪在列祖列宗之前,赵凰歌错后半步跪在他左侧,而右侧,则是赵杞年。   他唯一的儿子。 第155章 她是众矢之的   就连萧景辰的声音,都无法让赵凰歌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微微发抖的手,眼圈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到了这一刻,即便赵凰歌试图去理解皇帝,也心知肚明了一件事——他想将她推到众矢之的。   可是为什么?   赵凰歌想不明白,耳边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唯独剩下了自己是清晰的。   无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阿阮,阿阮。”   皇帝声音响起时,赵凰歌才从思绪里剥离出来。   她恍惚的抬眼,神情里有一瞬间的悲怆和不解。   皇帝眼神微暗,旋即轻笑:“这样的场合都敢走神,当心祖宗怪罪。”   他在开玩笑,赵凰歌却半分都笑不出来。   她勉强弯唇,神情越发恭谨:“是臣妹走神了。”   皇帝大度一笑,拉了她一把,待得她起身后,方才放柔了声音道:“阿阮别怕,朕在身边。”   往日他在身边,赵凰歌总觉得安心。这是她的兄长,是从小就护佑她的人。   可今日,她的兄长却将她推于人前,要让她受万人注目。   她心知肚明,这个注目,并不是好的。   如果真的只是想为她掌权辅佐赵杞年铺路,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如前世一般,而不是现下这样。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抬眼看赵显垣。   但她眼前蒙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赵显垣的模样。   就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多谢皇兄。”   她在害怕。   赵显垣定定的看着她,将她眼中的仓皇无助收拢起来,心底也起了恻隐之心:“别怕,皇兄在呢。”   他伸出手去牵她的,摸到小姑娘一手粘腻的汗。   皇帝突然便笑了起来,到底是小孩儿呢。   “好了,咱们去放天灯,嗯?”   皇帝声音温柔,一如她年幼时听到的那样。   赵凰歌神情恍惚,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从赵显垣的眼中看到了如当年的温情。   她应声,垂眸,乖顺的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只是那压下的眸子里,却是神情莫辨。   不管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定的。   皇兄现下这般做,所怀的目的,不是为她好。   若真伪她好,他不会这样做。   赵凰歌无声叹息,又悄然抬眼看他。   男人的背影坚毅,却可以看出细微的发抖。   他在强撑。   赵凰歌咬唇,一时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悲凉。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她连话都不敢问了?   感受到她的注视,皇帝回头,就对上她眼中的探究。   他们走在前面,身后是文武百官。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遭都不存在,唯有眼前这个小妹。   他到底先认了输,轻声道:“阿阮,别怪朕。”   不过短短几个字,内中却含着心酸。   赵凰歌神情一怔,却见皇帝已然扭过了头,声音里还带着颤:“朕……没有办法了。”   那一刻,赵凰歌被巨大的海浪席卷着,整个人近乎窒息。   她拼命的维持着神态,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先前所有的恼此刻都化为了钝钝的刀,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听到自己轻声问:“皇兄,非如此不可么?”   将她推到风口浪尖,逼着她去与朝臣对抗。   “唯有你可。”   皇帝不看她,赵凰歌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些悲哀与自责。   她突然便原谅了赵显垣。   “好。”   赵凰歌挺直了脊背。   众矢之的又如何,只要皇兄待她一如往昔,她便可无畏无惧。   待得放天灯时,皇帝依旧带着赵凰歌在身侧。   大抵是那些眼光让她麻木了,也可能是赵显垣方才的话给了她勇气。   所以现下,赵凰歌倒是神情坦荡,将朝臣们的探究视若无睹,随着皇兄的步伐一起。   等到祭祀结束,一行人自太庙返回宫中。   现下时候还早,皇帝先去了乾元宫,朝臣则是随同前往。   至于赵凰歌,她得带着赵杞年兄妹二人去永安宫。   太后还在那里等着。   黑压压的人群走过,赵凰歌落在人后,回眸却看到了萧景辰。   他也在人群之后,不过不同的人,他要回东皇宫,方向与他们不同。   “国师。”   赵凰歌颔首示意,她的眼圈还泛着红,瞧着像是被欺负了似的,自己都不知道这幅模样有些可怜。   但,兴许也只有萧景辰这样想。   毕竟,今日这般气势十足的赵凰歌,并无几个人敢这般直视她,更不会对她心生怜悯。   萧景辰应声,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恭喜公主。”   这话说的不过心,但过了心的话,萧景辰说不出口。   也不能说。   赵凰歌扬眉看他,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有些自嘲:“真的值得恭喜吗?”   她话里带着刺,萧景辰却是笑了。   “总归有值得的地方。”   今日皇帝这一出看似心血来潮,其实早有预兆,只是赵凰歌不知道罢了。   他心知迟早有一日得如此,倒不觉得如何,只是看向赵凰歌的时候,眼中却藏着一丝悲悯。   “公主,凡事总要想好处,不是么?”   萧景辰这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反倒是让赵凰歌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国师说的对。”   皇兄的记忆,早在前世那十年里,被她日日描摹想念美化了,可人无完人,是她对皇兄的期待太高了。   只是她今日才肯承认罢了。   可是,即便皇兄跟自己记忆里不一样,但他对她的好总归是真的。   她这人亲缘淡薄,父母早亡,唯有一个兄长疼着,总不能为了自己那么点小心思,就将他的好全盘否定吧?   况且,身为赵家子嗣,这本来就是她的责任。   她又不是前世那个真的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知道皇兄的不得已,因着这点事儿与他闹气,何必呢?   毕竟……   他时日无多了。   赵凰歌念及此,复又收敛了心中那一瞬间的难过,看向萧景辰道:“多谢国师解惑,本宫得走了。”   萧景辰应声,待得赵凰歌带着两个小殿下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回了东皇宫。   夜里国宴,他是国师,还要回东皇宫准备。   今日宫中不准乘坐轿辇,赵凰歌索性一路抱着赵明柔。   小姑娘依偎在她的怀里,笑容甜软,一双小肉手勾着她的衣服,模样格外依恋。   反倒是跟随的奶嬷嬷有些胆战心惊,轻声问道:“公主,不如奴婢来抱小殿下吧?”   小公主年纪小,可生的小奶球似的,她抱时间长了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更何况赵凰歌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呢。   不管是摔着谁,都是她担待不起的。   赵明柔却不肯,搂着赵凰歌的脖子不撒手:“要小姑姑。”   她声音里带着奶味儿,又奶又娇,赵凰歌一颗心都化了,笑着许诺她:“好,小姑姑在呢。”   赵明柔得逞,冲着奶嬷嬷做鬼脸,复又提要求:“小姑姑日日来看明柔好不好,明柔喜欢你。”   小娃娃在耳边撒娇,赵凰歌低笑着应她:“有时间便来,好不好?”   面对赵明柔,她格外有耐心,诱哄的语气,引得赵明柔乐的见牙不见眼。   赵凰歌的确是累的,可小姑娘这真心实意依恋的模样,也让她心里的酸涩无声无息的褪却了。   一旁的赵杞年沉默的跟随,赵凰歌抱着明柔走的慢,正好让他的脚步也可以跟的上。   只是气息却带着喘。   赵凰歌偏头看他,见他额头生了薄汗,心中微微蹙眉。   她若是没记错,现下教授他的那个武夫子,是去岁的武状元。   可那个武状元,是世家举荐的,而不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出来的。   皇后为了给儿子扩关系还真是不管不顾,也不看看那人到底有没有用。   她无声嘲讽,步子到底是慢了几分,也好让他缓一缓。 第156章 太后发难   这一路走的慢,到了永安宫时,已是正午错后了。   赵凰歌除却早上那几口点心之外,到现在水米未进,这会儿嗓子都有些干涩,放下赵明柔的时候,觉得胳膊都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可被小姑娘软软的手抓着自己的手指头,她又情不自禁的勾了一抹笑意。   宫人早在殿外候着,见她们前来,便进去通禀。   不过片刻,宫人去而复返,挑帘迎三人进门。   赵凰歌牵着赵明柔的手,赵杞年则是跟在一侧,进门后先行了礼,便听得正中妇人淡漠道:“平身吧。”   众人起身后,赵凰歌打量了一眼殿内。   殿内热闹的很,除却尚在禁足的慕容绯之外,宫里所有的嫔妃们都到了。   皇后与三妃陪着太后坐在主位,一个个的打扮都十分隆重。   纵然皇帝不在,也不妨碍她们花枝招展。   太后在正中,神情虽然淡漠,却也瞧的出带着喜色的,只不过么,这些喜色半分都不落在赵凰歌身上罢了。   她只招手让赵杞年来自己身边,先替他正了发冠,又笑着宽慰他:“哀家听人说了,今日祈年做的很好。”   赵杞年是皇后所出,孝心也很足,自会走路起,便日日前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嫌弃嫔妃们闹,时常不见人,可孙子却是特例。   现下见了太后,赵杞年脸上的孺慕之情便更多了几分。   他乖顺的站在太后身侧,陪着她说话,倒是将其他人都给忽略了。   晋妃朝着赵凰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她的位份高,人却低调,位置并不算好,赵凰歌也不介意,拉着赵明柔便走了过去。   待得到了近前,赵明柔依依不舍的松开了赵凰歌,坐到了母妃的身边。   晋妃将女儿搂过来,一面含笑与她道谢:“明柔顽劣,给你添麻烦了。”   赵明柔闻言,顿时不依道:“明柔很乖,没有给小姑姑添麻烦!”   小女娃的声音带着软,可软里也是有脾气的。   赵凰歌闻言顿时轻笑,弯唇道:“不错,明柔是最乖的小公主,小姑姑特别喜欢你。”   她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引得明柔仰头冲她笑。   二人寒暄着,便听得一旁的皇后也柔声道:“今日祈年没有给你添乱吧?”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了一声:“四殿下很得体。”   这话一出,皇后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   今日殿内人不少,又因着是中秋,嫔妃们便较寻常放开了几分。   殿内热闹的很,皇后倒不如寻常那般,而是时不时的与赵凰歌说话:“下午曲水流觞,你也一同来吧?”   曲水流觞是北越开国后,效仿前朝的做法,不过北越马上夺来的天下,不觉得看着一轮月亮有什么意境,便将这玩法改了改,改成了白日里,周遭放上吃的玩的,闹出了别样的意思来。   晚上有国宴,宫中一概所需都布置好,嫔妃们下午无事,方才便有人提议了此事。   往日里,皇后与赵凰歌都是面子工程,瞧着说得过去便罢了,从不肯真心实意的邀请她。   现下却是不同了。   听出她话中那几分真心,赵凰歌只抿唇笑:“皇兄让本宫念经,便不过去了,娘娘与她们玩便是。”   她带着推拒,皇后笑容微收,复又摇头笑叹:“本宫玩什么?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罢了,况且下午命妇们也会来,届时你们年岁相当的姑娘一起玩,也有个伴儿不是?”   若是往日里,皇后自然不会这么讨好赵凰歌——她知道自己家世不高,可她是皇后,有赵杞年讨好赵凰歌还不够?   赵杞年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不管他天资如何,那个位置非他莫属。   所以皇后一直很放心。   她不喜欢赵凰歌,但也没有明面上得罪她,最多两个人话不投机。   只要赵杞年入了赵凰歌的眼,作为手中有实权的长公主,赵凰歌就会护着这个侄子。   今日皇帝在太庙的态度也表明了这一切,在他的刻意纵容之下,赵凰歌势必会是未来最有权势的公主。   且是唯一的。   而赵杞年,也会是未来那个位置上的人选。   可……   他恐怕不是唯一的。   皇后忧心忡忡,后宫传来的消息,让她心生不安,所以眼下见到赵凰歌,她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如以往那般任性了。   现在不同了。   赵杞年讨好赵凰歌这一条路走对了没错,可她不能只是这样。   她得自己拉拢赵凰歌。   皇后笑容里带着算计,赵凰歌弯唇笑了笑,道:“今日有些累,待会若不忙,便过去吧。”   她模棱两可的许了这个答案,皇后虽不甚满意,倒也没再追着说下去。   若真那般,也显得她太上赶着了。   总归,她还有时间。   皇后心里的弯弯绕绕,赵凰歌也知道几分。   事实上,前世里对方便是这样。   因她在后宫难以服众,所以皇后只能从命妇及太后那里下手拉拢。   倒不是她不想拉拢赵凰歌,而是她们不是一路人。   皇后曾经做过什么,赵凰歌心知肚明,她厌恶对方的心机手段,前世年岁小,便时常与她针尖对麦芒。   如今她倒是收敛了那些锋芒,能如常说话,已然是难得了。   再多,她却依旧做不出来。   有些原则,不是随着年龄的变化就能变的。   过去厌恶的,她如今依旧不会喜欢。   太后年岁大了,搂着赵杞年说了一会儿话,面上便浮现出几分倦怠来。   她挥了挥手,撑着笑容道:“哀家年岁大了,着实有些精力不济。你们自去玩吧,这里就不留你们了。”   闻言,众位嫔妃们纷纷站起身来,笑着与她行礼告退。   赵凰歌却被叫住了。   “河阳,你留下。”   太后说这话时,神情带着笑,赵凰歌却从那眼神中瞧出冷意来。   她抿唇答应,待得那些香风裹挟着美人们都离开后,才听得太后再次开口:“你们也都出去吧。”   殿内一时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太后仍旧坐在位置上,歪着身子打量她,她年纪的确大了,眼角皱纹纵横交错,一双眼睛倒是锐利的很。   看着赵凰歌时,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你可知道,哀家为何要让你留下么?”   赵凰歌不知。   但她能猜到几分。   赵凰歌站在原地未动,闻言只道:“太后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她与皇后还可以虚与委蛇几分,不过是因为她们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可太后不一样。   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太后有半分好脸色。   即便是皇帝在场。   没了外人,谁都厌烦伪装。   太后也是如此。   她冷哼了一声,语气漠然:“太庙上的事情,哀家都听人说了。”   说到这里,太后直起身子,坐的端正了些,语气里有些烦燥:“皇帝待你的心,也算是天下皆知了。”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皇帝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她。   幸好这是他的亲妹妹,但凡带个“表”字或者“堂”字,太后就得怀疑,皇帝这是打算在后宫添人了!   可也正是因此,太后看着眼前的赵凰歌,更觉得心生不满。   她娘当年便是个狐媚子,勾引了先帝圣心,在他最后的日子圣眷极浓;如今老的没了,小的却依旧生了一张狐媚脸,连赵显垣那样淡薄的孩子,都这么护着她!   太后年岁大了,近来尤其爱回忆过往。   如今只对着赵凰歌这一张脸,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来,神情里更添了憎恶。   赵凰歌对她这憎恶看的真真切切,唇边虽然带笑,却满是讥讽。   赵显垣今日的所作所为,在赵凰歌心里,到底埋了一颗种子。   那种子名为怀疑。 第157章 本宫生母,也是太后   即便他说了自己的苦心,赵凰歌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她仍旧会忍不住怀疑,他当真除此之外,便再无法子了么?   赵凰歌不信。   可他是赵显垣,所以,她只能信。   那是她唯一存活于世的兄长,也是庇佑她长大的哥哥。   而赵凰歌这嘲讽的模样,却是刺的太后心生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吐出一口浊气,指着赵凰歌,冷声道:“哀家警告你,皇帝待你亲厚,这是他仁慈。可你得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得恃宠而骄!”   这话一出,赵凰歌几乎要气笑了。   恃宠而骄。   她不知道太后是真的傻,看不出这等烈火烹油之下自己会面临什么;还是真的觉得,这是赵显垣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如今这个词,倒是真的戳到了她的心。   所以她直接了当的反问她:“否则呢?”   她知道太后有威胁的话,也等着看,对方能说出来什么。   太后,从不让她失望。   “皇帝护着你,哀家不能说什么。可哀家警告你,别以为有他的庇佑,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你可知如今市井上是怎么传你的?极贵命格,天下无双。赵凰歌,北越绝不会容许,出一个女帝!”   当初她听到坊间传言时,恨不得一刀杀了赵凰歌。   极贵命格,她也配?   可那是皇帝的意思,她不能置喙,只能在那火上浇了一把油。   于是,朝臣与百姓口中流传的言论,就都变了个味道。   原本以为,皇帝听到那些之后会有所收敛,谁知……   他不但不收敛,反而还在今日将赵凰歌捧到了高处!   太后心中是有火气的,更有愤懑。   她不能发泄到皇帝的头上,只能对着赵凰歌开刀。   可惜,赵凰歌却从来不吃她这一套。   甚至在听到她这话之后,脸上奇异的露了笑容。   “太后言之有理啊。”   她脸上带着笑,甚至连声音都闲适了几分:“您这么会解命,那您知不知道,这命格是谁赠我的?”   赵凰歌说到这儿,满意的看着太后的神情变了几变,笑吟吟的往她心口插刀子:“是了,您这么耳聪目明,一定是知道的吧——这是皇兄给我批的命,他觉得,我就该是这个命。旁人,说了不算。”   她这话一出,太后顿时便捏紧了紫檀桌角,沉声道:“河阳!”   太后脸上带着怒火,赵凰歌也收敛了笑容,一言不发,只定定的看着她。   不知怎的,她这般神情漠然,反倒是在那一瞬间,恍惚让太后想起了先帝。   太像了……   只一个眼神,就让她忍不住浑身瑟缩了一下。   对于先帝的畏惧,源于骨子里。   然而那也不过片刻。   待得意识到眼前站着的是赵凰歌时,太后的畏惧便化作了加倍的怒火,说出的话,也愈发的口不择言:“哀家警告你,你别仗着你皇兄的宠爱就试图翻了天去,他再宠爱你又如何,你身为女子,迟早要嫁人,将来嫁给谁,还得是哀家说了算。”   这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赵凰歌神情冰冷,问道:“怎么,太后这是打算,若我不听话,便将我随意嫁出去?”   她不等太后说话,冷厉道:“可惜,这也由不得您。”   前世与今生重叠,赵凰歌到现在都忘不了,这位老太后,前世死之前对自己做的事情。   那时候赵显垣才死不久,太后病重,为了更好的掌控她手中的权势,太后也是存了打算,预备将自己嫁出去。   若她当时堂堂正正的替自己择婿,说不定赵凰歌真的会考虑一二。   毕竟,自己身为公主,也是迟早要嫁人的。若是嫁人可以为皇室争取来更大的利益,庇佑赵杞年的皇位稳固,赵凰歌必然毫不犹豫的出嫁。   可是,太后从不肯放过任何折辱自己的办法,就连姻亲,也打算折辱她——给她下了药。   后来赵凰歌腿上留了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狰狞弯曲。   那是她为了抵抗药性逃跑,生生拿拔了蜡烛的烛台,在自己腿上划出来的。   太后没有得逞,因为那之后,她的病情便加重了。   而那一家一同算计自己的权贵,牵扯进了科考舞弊,被她拿了典型,发配边疆。   直到死前,太后也没能成功的将自己嫁出去。   乃至自己死前,她也仍旧孤身一人。   纷纭往事,让赵凰歌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赤色。   她往前走了一步,盯着眼前的太后,太后被她这眼神吓到,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声音里也带着颤意:“你想做什么?赵凰歌,哀家警告你——”   可赵凰歌却又站定了身子,嫌恶似的,不肯再前行一步。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后,语气森然:“太后怕是老糊涂了,忘记本宫的身份——我乃先帝亲封河阳长公主,享封地,配府卫,掌兵权,死后得享皇极殿供奉。至于亲事,更有先帝遗诏,皆由本宫做主。”   赵凰歌眉眼冷冽,一字一顿的反问她:“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本宫的亲事?”   她字字戳心,直戳的太后满脸怒气,却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末了,只能指着她道:“你,你……哀家是太后!”   闻言,赵凰歌冷笑:“本宫生母,也是太后。”   且,规制比她高。   当年先帝去后,先皇后殉情,自戕在先帝棺椁之前。   按着她的身份,新帝登基后,昭告社稷祖宗,谥号为德明宣诚宪恭懿显睿惠皇太后。   这个谥号,也是赵凰歌憎恶眼前这位德安太后的一个原因。   “惠”字,用在谥号中,本是平庸之意,当初德安太后坚持末尾添了一个惠,甚至以死相逼。   可惜,即便她公报私仇,让后世都记得那位皇太后谥号为德惠,可史书并非一个谥号便可盖棺定论的。   尤其是,德惠皇太后,是以皇后之身荣升,死后与先帝阖棺而葬。   逢年过节的祖宗灵前,便是这位德安太后,也是要进香的。   这样的差距,是德安太后心里的伤疤,谁都戳不得碰不得,甚至就连提及,也心口堵得慌。   如今被赵凰歌不留情面的说出来,她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那哀家也是你的长辈!”   “那是自然。”   赵凰歌嗤了一声,笑的轻慢:“敢问太后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本宫便先告退了。”   她这会儿倒是有礼貌了,可惜那点礼节,在眼前人讥讽的笑容里,变得微不足道。   太后指着她,恨不能将这小贱人直接拖出去杖毙,却又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甘不愿道:“哀家与你势同水火,这辈子也好不了了。但是河阳——”   强硬的手段无用,太后只能打感情牌,她盯着眼前人,带着些鄙薄道:“皇帝待你如何,你是清楚的,别辜负了你皇兄。”   太后软硬兼施,硬的没用,倒是这一句软话,戳到了赵凰歌的心里。   她敛眉,先前的怒火仿佛瞬间散去:“我当然不会辜负他,毕竟是我皇兄呢。”   说到这儿,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抬眼看向眼前人,轻笑道:“不过,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她知道太后在担心什么,更知道这般连敲带打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让她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儿的当皇室的一把刀,待得皇兄去后,替赵杞年披荆斩棘。   可惜,她们用错了方法。   且不说前世里那些恩恩怨怨,单说如今这些人狼心狗肺,就休想再让她不顾生死的去替他们效力。   今生她可以匡扶社稷,可绝不会再不顾一切。   然而赵凰歌这话,听到太后的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58章 本宫只要自己的东西   太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赵凰歌也不解释,只行了一礼,笑的轻慢:“没什么意思。今儿中秋,您别闹不愉快,我不想让皇兄难做。”   若不看在赵显垣的份儿上,她也不必在这儿跟太后说这么多。   她的态度明朗,太后越发的气闷,可惜说不过,又打不得,那火气倒是越发的高涨了。   “哀家累了,你走吧!”   这话里带着火气,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甚至还与她行了礼:“告退。”   眼见得赵凰歌当真就这么走了,太后越发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   赵凰歌还未走远,便听得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她无声嘲讽,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惜——方才她扫了一眼,内中有一个霁红釉玉壶春瓷瓶,瞧着可谓一绝,就这么被摔了,当真是糟践。   那可是今年官窑烧出来的上等佳品呢。   赵凰歌神情讥讽,脸上笑意一扫而光,留下的皆是冷意。   一旁的宫人见了,原本想要上前的步子,也随着顿了顿。   反倒是赵凰歌瞧见了,站在原地,问她:“有事儿?”   从方才她出来,这宫人就在盯着自己,对方若是面生倒罢了,偏偏赵凰歌熟悉的很。   是皇后身边的双月。   见她询问自己,双月忙的上前,先行了礼,复又恭谨的笑道:“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她的神情里带着怯生生的模样,显然是格外畏惧眼前这位长公主。   赵凰歌倒是没有为难她,闻言漫不经心的应声:“好。”   那会儿她含糊略过,原本以为皇后不会叫她了,不想现下还是着人堵着她。   她纵然有时候态度恶劣,可一般不会为难下人,何苦来哉?   眼见得赵凰歌竟然这么好说话,双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为她引路。   赵凰歌跟在后面慢慢的走着,胃里传来的阵阵绞痛。   饿了一上午,又吹了风,这疼痛便越发的加剧。   她脸色有些泛白,一双秀眉拧着,双月回头看时,就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加快了步伐。   谁不知这位长公主品性恶劣,万一她多嘴多舌了,再被罚可就得不偿失了。   双月的步子快了几分,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到底是跟了上去。   她原想着,到了皇后殿内,好歹先吃些东西垫一垫,谁知才到了门口,却又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不,或者说,一点都不该意外。   “给小姑姑请安。”   赵杞年就在外面站着,看到她过来,顿时上前行礼。   小孩儿脸上满是热情的笑意,可赵凰歌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一点畏缩。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应声,抬脚打算往里走,却又听得赵杞年道:“母后在忙呢,小姑姑若是不介意,侄儿陪您坐一会儿可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试图将赵凰歌引到偏殿去。   赵凰歌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宫人,瞬间了然。   皇后让她过来果然是有目的的,这是打算换一种方式,拉近他们的姑侄“感情”?   她嗤了一声,心中有个小人无声的替皇后鼓掌。   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皇后真的是好手段。   连她有时候都得感叹一句,皇后对赵杞年的一片心,为了自家儿子将来的位置稳固,还真的是豁得出去,连她都不介意去讨好。   哦不,兴许不是为了他的地位,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地位吧。   赵凰歌盯着赵杞年,见他神情里的紧张,到底是应了下来:“好啊。”   赵杞年闻言,亲自替她挑帘将她迎了进去,神情里格外热络:“侄儿仰慕小姑姑许久,终于能与您说话了。”   男孩儿的声音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可若是仔细看去,就能瞧出他在刻意模仿。   模仿赵明柔。   但他与赵明柔又是不同的,明柔是一岁多的小姑娘,由她做出来天真烂漫。   而赵杞年,他已经是个七岁多的男孩儿,眼中学了大人的算计,早不是孩子似的明亮。   赵凰歌定定的看他,看的赵杞年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衣襟,脸上还撑着笑意:“小姑姑,为何这么看着我?”   这一刻,男孩儿的伪装分崩离析,露出里面的畏惧来。   她突然便叹了口气。   “赵杞年。”   她叫他的名字,看到赵杞年紧张的站直了身子,试图想要露笑容,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侄儿,在呢。”   赵凰歌掐着指尖,没怎么用力,就已然泛白。   她在他面前站定,蹲下了身子,与他平视。   男孩儿的眼中,害怕便更深了几分。   前世,赵杞年也时时有这种模样。可那时候,赵凰歌以为赵杞年是对未来害怕,重生后才知道他是对自己害怕。   可他怕什么呢,觉得她一个女子也要夺他的江山?   她伸出手来,难得温情的摸了摸赵杞年的头:“你不必害怕本宫。”   这是她难得与赵杞年和颜悦色,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试图放下那些心结,与他好好儿的说一句话。   至少,郑重其事的告诉他。   不必畏惧她,不必防备她。   可是,显然是没有用的。   赵杞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畏惧,冲着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小姑姑,我,我不怕你啊。”   他到底还是太小了。   换做五年后的赵杞年,他会小狗儿似的蹭到赵凰歌的面前,摇着她的手臂,冲着她撒娇:“小姑姑,我好怕您,您哄哄我好不好?”   换做十年后的赵杞年,他会带着少年人的叛逆,却又委屈巴巴的盯着她,红着眼圈问她:“小姑姑怎么不问问自己,我为什么怕你?还不是你对我太凶了!”   可现在的他,只会这样干巴巴的冲着她笑。   赵凰歌抿唇看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今生他们从未亲近过,她不必再为他赴汤蹈火,他也不用跟自己虚与委蛇。   所以赵凰歌重新站起身来。   没了她的注视,赵杞年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可还不等他这一口气喘匀,就见赵凰歌从桌案上拿起了一个玉质的九连环,问他:“这是你的?”   赵杞年顿时又有些紧张,呐呐的点头:“是,侄儿的。”   赵凰歌摩挲着那九连环,夸赞了一句:“很漂亮。”   这话一出,赵杞年更不知该如何接口了,他讨好的笑,对她说:“小姑姑喜欢,侄儿送你吧?”   他原本以为,这话该是个标准答案了。   可赵凰歌只是打量他。   而后,将九连环塞到他的手中。   触碰到他掌心的时候,赵凰歌明显感觉到他掌心都出了薄汗。   是吓的。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赵杞年疑惑的神情里,一字一顿道:“多谢,可本宫从不屑于抢旁人的东西。我,只要自己的。”   说完这话,她抽回了手,转身走了出去。   殿外的回廊下,有宫人侍奉在这里,见她出来,连忙行礼。   赵凰歌摆了摆手,吩咐她道:“替本宫与娘娘道个歉,就说本宫乏了,要回去休息,晚上再见吧。”   她径自走了,宫人也不敢留她。   赵杞年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回头,可他听得真切,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而他的掌心,还塞着那个九连环。   稍微一动掌心,便叮当作响。   下一刻,殿内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   玉石崩碎,四溅开来。   宫人不等进殿,便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她忙的想要进门,却听得内中有人克制着阴郁,沉声道:“滚出去!”   男孩儿声音清脆,内中带着压制不住的火气,若仔细听来,还有些委屈。   宫人再不敢进门,只在殿外行了礼,由着赵杞年将殿门重重的关上。   也隔绝了外面的亮色。 第159章 梦魇   赵凰歌直接回了栖梧宫。   东皇宫里现下忙碌至极,知晓萧景辰要为晚上的国宴做准备,赵凰歌便没有回去。   说来奇怪,分明她前世今生在栖梧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可骤然回来,却还是生出几分陌生感来。   在东皇宫的这段时日,纵然她起初是带着抗拒的,可后来,却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安宁与祥和的时光。   还有萧景辰。   想到那人,她便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手腕。   那里藏着一串佛珠。   厚重繁复的朝服遮盖了她半个手掌,也将那一串佛珠给掩盖了起来,叫人窥探不得。   唯有她自己知晓。   那佛珠染上了她的温度,带着萧景辰身上残余的佛香,也让她的心渐渐地宁静了下来。   宫人不妨她突然回来,赵凰歌摆了摆手,让人端了吃的过来,自己则是坐在软塌上发呆。   其实方才,她不应该生气的。   分明她对赵杞年是什么样的人早就心知肚明,可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会儿的火气,与其说是冲着赵杞年,不如说,更多的是冲着自己。   无人知晓,外表强硬的赵凰歌,心里住着一个怯懦的小姑娘。   她胆小、怕事、心软、柔弱。   她极度的缺爱,极度的渴望爱。   哪怕亲人的一点点善意,都足以让她放下防备,坦诚自我。   即便,对方伤她至深。   锦绣过来请安时,就看到这样的赵凰歌。   她靠坐在榻上,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抽去了,露出了柔软的内在。   “公主,您还好么?”   锦绣的声音让她回神,赵凰歌应声坐直了身子,撑着额头道:“没事,有些累了。”   她声音里满是倦怠,锦绣过来给她轻柔的捏肩,却被赵凰歌挡住:“你伤势可好了?”   见她惦念自己,锦绣笑的感动:“多谢公主挂念,侍卫们下手留了情面,奴婢早就无碍了。”   赵凰歌应声,摆手不让她伺候,自己捏着眉心,一面问道:“本宫不在这些时日,可有人不安分?”   这话问的却是绛珠。   那时候她留下这么一颗钉子,原是要看着对方作妖的。只是后来她去了东皇宫,便只让锦绣她们盯着了。   闻言,锦绣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这几日安分的很,您放心,奴婢盯着呢,若有异常,必然先过来报与您。”   这个赵凰歌倒是不担心,她随意应了,见宫人端来了吃的,稍微吃了一点。   大抵是饿的时间太久,这会儿也并未吃下去多少,不过用了小半碗,便吃不下去了。   锦绣想要再劝,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担忧道:“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奴婢去请院判过来看看吧?”   赵凰歌漱了口,摇头道:“不必麻烦,本宫有些倦,睡一会儿便好了。”   见她这模样,锦绣只能应声,为她拆了发饰,又将外衣挂好。   服侍她去床上躺着的时候,到底轻声叹息:“不过几日功夫,您怎么就这样瘦了?”   说这话时,锦绣的声音里也带出些泪意来。   从严华寺回来后,公主殿下的身体就没有好转过,原本以为这些时日养着会好一些,谁知她方才替赵凰歌宽衣解带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腰肢竟然越发的瘦了。   锦绣的声音里满是心疼,赵凰歌则是轻笑一声,反过来宽慰她:“瘦了不正好,本宫现下瞧着,是不是与书上弱柳扶风的美人儿,格外相像了?”   她话里带着浑不在意的调侃,引得锦绣破涕为笑,又无奈道:“公主怎样都好看,奴婢倒觉得,您先前更好看些,瞧着就让人欢喜。”   不像是现在,瞧着有些可怜劲儿了。   赵凰歌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歪曲:“锦绣竟然如今不喜欢本宫了,本宫心碎了。”   小姑娘话里带着撒娇,锦绣正色回答她:“奴婢这辈子都喜欢您。”   赵凰歌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的摆手道:“这还差不多,本宫要睡了。”   见她脸上的倦怠,锦绣也不多待,应声之后,又轻声道:“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事儿随时喊我。”   眼见得赵凰歌闭目答应,锦绣这才将帐子放了下来。   出门的时候,一面嘱咐宫人:“让人将饭食都温在小厨房,预备公主随时用。”   赵凰歌躺在房中,听着外面细碎的声音,心里却半分都不得安宁。   她侧躺着身子,另外一只手握上了自己的手腕。   也握住了那一串佛珠。   檀木的珠子散着幽香,终于让她在一片兵荒马乱里面,寻求到了一丝祥和。   ……   这一觉,赵凰歌睡得并不安稳。   室内一片沉静,角落的熏香气息幽幽,分明是安神的香气,却让她陷入了无望的梦境。   那里有赵杞年的背叛、皇兄的指责、朝臣的诘问,还有……   北越的山河飘零。   她仿佛没有实体,虚无的飘在半空中,将那些残存的记忆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半分都奈何不得。   到后来,她又像是被扯入了祖宗的祠堂之内,听着那声声的问责,却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她尽力了?   可河山陷落。   众生都道是她之过。   醒来时,天色暗沉。   赵凰歌半睡半醒,一颗心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边陷在梦魇里不得出,另外一边则是站在现实内惶惶不知该如何。   枕头早已湿了。   她的头发都粘在脸上,混合着泪意与汗湿,鼻尖通红,整个人狼狈不堪。   床上没有镜子,赵凰歌看不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她蜷缩在一起,紧紧地抱着自己,在这昏昏沉沉之中,意识到自己哭了。   梦境终于褪却,潮水一般的往后涌着,留下的痕迹却是抹不去的。   她无声的咬着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的痕迹来,那痕迹太深,已然泛了红,她却半分都感知不到疼痛。   这疼痛抵不过心上半分。   室内太冷了,分明她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都出了粘腻的汗,可她还是觉得冷。   那冷意是从骨髓里出来的,冻的她牙齿都在发颤。   在这样的冷意里,她终于感受到了些委屈。   被她强硬的克制着,从来不敢示人的委屈。   她抱着被子,在这一片昏沉中,放任自己无声的哭泣。   她是很少哭的。   上一次这么放任自己哭,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看到皇兄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觉得委屈,而这种委屈在看到亲人后,便克制不住了。   可哭过了,她便还要继续克制。   对她来说,重生是一个机会。   她要抓住这个机会,改变前世的命运,改变北越的结局,但她不知道,这个机会是永久到一生,还是随时都会被收回。   所以她的心一直都是绷紧的,半分都不敢懈怠。   眼泪没有用,它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这样无用的事情,她不能浪费世间去做。   这是她一贯的准则。   但是这一次,她有些失控了。   赵凰歌觉得,自己像是再次漂浮到了半空,晃晃悠悠的,找不到落脚点。   唯有那些记忆在折磨着她。   梦境里的前世不肯放过她,现实里的今生也不肯放过她。   皇兄将她推到了众矢之的;赵杞年防备又畏惧;还有太后的那些诛心之语。   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现在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只是因为她姓赵,便要承担起这些责任吗?   可,她本可以不承担的。   赵家子嗣不止她一个,凭什么就要她来背负?   赵凰歌也想要质问,但她甚至不知道去质问谁。   到了最后,她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拿帕子擦拭了脸上的泪。 第160章 她怀孕了   没有人可以安慰她,也没有人可以被她质问。   她只能独自一人舔舐伤口,而后再将那些伤疤藏好,不被人瞧见。   赵凰歌靠着床头,无声的出了一口浊气。   即便是如今,她已经知晓,自己的重生是因为萧景辰献祭了一条命,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   伤春悲秋的事情,偶尔一次就够了。   大多数时候,她依旧得做那个无坚不摧的赵凰歌。   钻牛角尖,那是富贵无忧的千金小姐们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她没有资格。   赵凰歌仔细的将脸上的泪意全都擦了,可依旧被进门的锦绣瞧了个真真切切。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奴婢传太医吧?”   锦绣满脸担忧惊慌,倒是让赵凰歌忍不住笑了一声:“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现下好了。”   她脸上泪痕擦了,可眼圈却还是红的,即便是声音轻松,也不难听出内中的哑意。   锦绣与她一同长大,瞬间便知晓,赵凰歌有事儿瞒着自己。   但她不想说,锦绣便只能装糊涂:“公主别怕,梦都是反的。”   锦绣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赵凰歌,拍着她的后背,声音越发的柔软:“别怕,什么厄运都不在,您只有平安喜乐。”   小的时候,赵凰歌也会做噩梦,那时候锦绣便这样哄她。   分明自己也是个小孩儿,可两个小孩儿相互偎依在一起取暖,也让赵凰歌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岁月。   如今再被锦绣抱着,她再次贪恋起了这些温暖。   赵凰歌放任自己闭眼,轻声道:“对,本宫只有平安喜乐,你们也是。”   她声音里的疲惫清晰可见,锦绣只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到底是问道:“公主,是不是有人让您受了委屈?”   锦绣满眼都是关切与担忧,赵凰歌却是已然平复了下来,浅笑着与她开玩笑:“谁能给本宫气受啊?”   说这话时,她眉眼里都是骄纵:“本宫可是河阳长公主。”   北越上下,谁不知道,河阳长公主赵凰歌,刁蛮任性,胡作非为。   可只有她们这些下人心里清楚,那些传言都不可信,公主分明不是这样的。   但她不解释,只任由那些流言发展。   现下听得她这玩笑似的话,锦绣非但笑不出来,神情也越发担忧。   赵凰歌倒是心情好了许多,她说完这话,径自走到梳妆台前,轻声笑道:“好了,时候不早,替本宫挽发吧。”   这会儿天色都暗沉下来,离开宴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她得收拾妥帖过去了。   毕竟,今夜是国宴,她为长公主,不可丢了体面。   锦绣闻言,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应声替她梳妆。   才站起身,便见绵芜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神情不大好,先给赵凰歌请了安,才压低声音道:“公主,下午宴会上出事儿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笑容瞬间敛去,沉声问道:“谁出事了?”   下午的时候,皇后带着嫔妃们在御花园内办了一场流觞曲水的宴会。   太后被赵凰歌气到,并未露面,至于赵凰歌,她那会儿心情也不大好,所以便直接回了栖梧宫。   也正是因此,错过了下午的那一场事故。   因着是宫宴,又是嫔妃们闹着玩儿,所以皇帝到了后来,也过去露了个面。   可惜他去的时间不知是太巧,还是太不巧,正遇到皇后的人与慕容绯起了冲突。   “兰贵人这些时日都被禁足,因着是中秋,皇上便特赦解了禁。谁知她才去便坏了规矩,将茶水不小心泼了皇后一身。而后,被她的宫人斥责。”   绵芜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拧眉继续道:“皇上去的时候,正见那宫人推了一把兰贵人,而她摔倒之后……见了红。”   原先那些看热闹的嫔妃们,瞬间表情各异。   唯有怀孕之人,才会见红。   慕容绯就倒在皇帝的面前,哭着说肚子疼,见她衣服上的血迹,皇帝神情冷肃的让人穿了院判。   而院判的话,则是证实了在场之人的猜测:她怀孕了。   且还因着那宫人的一推,险些滑胎。   皇帝当即便要将那宫人拖出去杖毙,还是皇后求情,说是今日中秋不宜见血,才将那宫人的性命保了下来。   可是那宴会也办不下去了。   皇帝陪着兰贵人回了宫,就连太后,也着人送过去了补品。   若非今日是中秋节,还需要皇后出席宫宴,恐怕现下被禁足的人里面,必然也有她一个。   绵芜说完之后,神情也格外自责:“都是老奴的错,您早就吩咐过,要让老奴盯着兰贵人,可这些时日,老奴竟然未曾发现蛛丝马迹。”   在深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绵芜又不是傻的,瞬间便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儿。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赵凰歌心头一沉,她近来事情太多,竟然将慕容绯给忘记了!   可这不是绵芜的错。   因此赵凰歌只是温声问她:“嬷嬷不必自责,她她最近没有异常吗?”   绵芜摇头,神情越发的愧疚:“没有,她一直安安分分,只有今天下午被解禁之后,才打扮好出来赴宴。”   得到消息的时候,绵芜原是要来给赵凰歌汇报的。   可那时候听锦绣说她倦的很,又想着她这两日都累极了,绵芜便想着稍后再回禀。   她着人盯着宴会那边,本想着宫宴不会出什么事儿,谁知……到底是出事儿了。   赵凰歌听得她说完,沉吟着点头。   前世里,慕容绯是做了一出突然晕倒,才揭露了她怀孕的事实。   而今生,她却使了这么一出栽赃嫁祸,她图什么?   才想到这儿,便听得绵芜又道:“院判说她腹中孩子无事,只是需要静养。”   闻言,赵凰歌随意点头,道:“那是自然。”   慕容绯的孩子肯定没事儿,毕竟,这可是她的依仗。   依仗……   赵凰歌骤然拧眉。   她想,她应当知道慕容绯为何要栽赃嫁祸了。   慕容家出了事儿,慕容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皇帝补偿她的契机!   而皇后现下的作为,给了皇帝一个现成的借口。   她还真是小瞧了慕容绯!   念及此,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回头见绵芜的神情里带着自责,因轻声安抚她:“嬷嬷,宫里要添丁了是好事儿,日后得劳烦您多盯着点,毕竟,这是皇兄的龙嗣。”   赵凰歌这话意有所指,绵芜瞬间了然,应声道:“是,老奴会留心的。”   皇帝到现在存活的只有一儿一女,而慕容绯腹中的孩子,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希望它降生,有人希望它消失。   但赵凰歌,显然不在两者之列。   慕容家她要除,可她不会因此对一个孩子下手。   但若是有人动了手,赵凰歌也不会阻拦。   最多,会将此事闹大而已。   ……   收拾好之后,赵凰歌便带着人去了乾元宫。   国宴还没开始,皇帝现下在陪着慕容绯,自然还没到。   不过朝臣们倒是十分齐全,坐在殿内相谈甚欢,因着皇帝不在,所以谁亲谁疏,一眼看过去便可以明了。   赵凰歌到的时候,朝臣们纷纷起身行礼,她点头示意,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她一路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任凭那些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讨好的、警惕的、审视的、还有想要拉拢的,众人神情各异,各自带着自己的目的。   她心知肚明,皇帝今日这一步棋,将她彻底的推到了众人面前。   从此之后,长公主赵凰歌不再是朝臣眼中的一个皇亲,而是需要被他们重视的人。   至于是怎样的人,还得看她日后会怎么做。   对此,赵凰歌无惧无畏。 第161章 任凭皇兄差遣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微微抬眼,便与一道目光相撞。   那是不同于所有人的神情。   他眼中没有算计没有讨好没有审视,有的只有平和。   沉静而祥和,让她的心,也随着安稳了下来。   萧景辰离她相隔不远,周身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将那些朝臣们都隔绝开来。   不过赵凰歌却是清楚,并不是无人想去搭讪,而是萧景辰自带的气场,让他们不大敢过去。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复又无声轻笑,她不也是一样么?   至少现在,那些朝臣们都处在观望的状态,并无一人上前。   这也让她自在了几分。   赵凰歌拿起桌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手臂前倾时,也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来。   萧景辰偏头看她,眸光却是微顿。   那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无人比他更熟悉。   那曾是他的。   萧景辰的手指微微蜷缩,却见赵凰歌回望他。   目光相撞时,赵凰歌没有读懂他神情里的潜台词,却是下意识的对他笑了笑。   小姑娘笑的发自肺腑,也让萧景辰的手指触电似的缩了缩。   他近乎仓惶的将目光回避开来,是以也没有看到,赵凰歌坐端正的时候,摩挲自己的手腕。   那一串佛珠给了她力量,让她在这偌大的名利场内,得以安心。   ……   皇帝来的时候,离宴会开始还不足一刻钟。   他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喜色,显然还沉浸在再次做父亲的喜悦之中。   皇帝的喜悦感染了朝臣,宴席上便越发的热闹了几分。   萧景辰当先念了祭文,皇帝又带着朝臣们为天神敬了酒,国乐声声入耳,大雅之乐让这气氛更加的祥和。   皇帝便是在这一片热闹之际的喜庆声中,温和的看向赵凰歌:“朕之幼妹河阳,乃依天地灵气降生,今已及笄,其敏而好学,聪慧敦厚。朕借今日,也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中秋宴后,特许河阳随百官上朝参政。河阳,你意下如何?”   赵显垣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可朝臣们却在其中听到了坚定和不容置喙。   先前的祥和气氛,在这一瞬间凝滞。   朝臣们的目光几乎都凝结在了赵凰歌的脸上,皇帝也在含笑看着她。   赵凰歌嘴里还噙着一口酒,未曾来得及咽下,已然在嘴里蔓延成了苦涩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的将酒咽了,神情已经恢复镇定:“任凭皇兄差遣。”   赵显垣没有提前跟她说过此事。   可他今日种种,已然昭示了自己的决定,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差距。   赵凰歌点头应的干脆,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对方,一时之间神情各异。   倒是皇帝朗声笑了起来:“不愧是朕的妹妹,各位爱卿,你们怎么看啊?”   他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怎么看。   一群人笑着打哈哈,又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又想要看后续再见机行事的,总之,想做出头鸟的并不多。   末了,只有御史台的人站出来,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不知皇上打算让河阳公主身居何位?”   这总是要问清楚的。   皇帝和颜悦色,才打算说话,便听得赵凰歌先开了口。   “本宫能是什么位置?先帝亲封的,你们都忘了?”   她的目光扫视了全场,唇边笑意未变,就连声音也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然而朝臣们都从那话里,听出一丝锐利。   皇帝的笑容,更是险些维持不住。   先帝亲封……   若不是赵凰歌提及,在场之人都险些忘记了,眼前这位河阳长公主,并不是只有虚名的。   先帝晚间才得了这一个女儿,恨不能将这个幼女宠爱到骨子里。   自她出生起,便划分了河阳及周边八个郡县为她的封地。除却封地财政营收之外,更有一万府兵可供差遣调派。   先帝疼爱女儿,知晓她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去封地,又在朝中给她安排了位置。   拥有八千将士的北大营归她管辖,五城兵马司的统辖权,也在她手中。   先帝荣宠,令人钦羡。   可是先帝去的太早了。   他走时,赵凰歌尚且年幼,这些年,纵然享有先帝亲封的权力,可是因着她是懵懂幼儿。所以在文武百官的默许之下,北大营和五城兵马司,都直属于新帝赵显垣,供他差遣调派。   至于旗下的亲信,也都渐渐地被替换成了赵显垣的人。   这原本也是皇帝的权力。   可如今赵凰歌提起来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了,这些原本该是赵凰歌的。   她并不咄咄逼人,只是眉眼含笑,回眸看向皇帝,软了声音道:“原本还想躲懒儿的,既是皇兄开了口,那臣妹只能走马赴任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撒娇似的,看在朝臣们的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怪不得赵凰歌敢提及此事,原来是皇帝与她商量好了的。   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他们还能说什么。   皇帝要说出口的话,都被挡了回去。   他看向赵凰歌,看到她不达眼底的笑。   赵显垣才想说什么,却见赵凰歌又转头看向了孙诚:“孙大人,日后本宫去兵马司,你不会偷奸耍滑吧?”   孙诚骤然被点到了名字,顿时便觉得额头冒了汗。   他又不是初入官场,皇帝还没开口,他哪里敢接话?   因此孙诚只能讪讪的笑,一面悄然打量皇帝的神情。   正经主子没说话,他还得费心琢磨皇帝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不然违背了圣意,吃亏的还是自己。   赵凰歌摆明了自己要的去处,皇帝捏了捏掌心,打量着她。   果然是大了,知道形势比人强了。   皇帝无声叹了口气,到底是沉声开口:“有朕在,谁敢偷奸耍滑?朕第一个不饶他。”   他说到这儿,定定的看着赵凰歌,一字一顿道:“你只管放心的去做,朕给你撑腰。”   这话里带着纵容,却让与之相关的臣子们皆是心头一沉。   皇上这是要拿朝政当儿戏,让小孩子去玩么?   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抗拒此事,皇帝还是拍板定案了。   孙诚笑着应声,给赵凰歌行礼,赵凰歌颔首,又向皇帝道谢。   待得重新坐下后,赵凰歌摸到了自己掌心的汗。   深秋的天,她并不热,且还有些冷。   可便是这冷意,让她的掌心都有些粘腻。   她不动声色的看赵显垣,纵然相隔有些距离,也足够让她感知到对方身上潜藏着的怒火。   今夜她过火了。   赵显垣显然是另有安排的,然而这个安排被她给毁了,她毁了赵显垣的打算,且还自作聪明的横插一脚。   无怪乎他不高兴。   她收回眸子,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复又无声嗤笑。   可她也不高兴呢。   泥人尚且有三份土气,更何况是她?   赵显垣想要让她入朝,想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他有苦衷,她明白。   可到底,该与她说一声。   就这么不打招呼的将人推上刑场,是觉得她聪慧到与他有足够默契么?   所以,她才刻意与他闹了一闹。   不过,也不尽然是在闹。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宴席上的酒用的是烈酒,因她是女孩,内中掺杂了桂花,可依旧是烈的。   酒入喉咙,那辛辣便一路下滑,连带着一颗心都被烧着了。   傍晚她哭了一通,倒是将脑子里的水都给倒了出来,现下一颗脑子无比的清醒。   赵显垣让她入朝,将她推到众矢之的,这不全然是坏事儿。   北越的烂摊子既然她非管不可,那就不能退缩。收拾了蛀虫,扶持起来可靠的人才,再均衡了朝中的利弊,届时北越便可稳固。   到时候赵杞年上位,只要他不昏聩到一定程度,必然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大厦将倾。   她只需要在这几年挽住颓势,巩固了时局,待得局势稳定之后,她便退出漩涡之中。   到那时,不管是离开也好,死遁也罢,至少她自己不会落得前世一般的下场。   至于赵杞年如何,她仁至义尽,总归无愧于赵家祖宗。   但这都有一个大前提,便是她现在需得激流而上。   内侍监端来了两盘菜,是皇帝御案端过来,赏赐给她的。   一碟龙井虾仁,并着一盏红豆酥酪。   朝臣们都被赐了菜,旁人的她瞧不真切,但摆在她眼前的两道,都是她寻常最喜欢的。   赵凰歌捏着酒杯,谢了恩,待得内侍监笑着退回去了,这才仰头去看赵显垣。   他神情中不见悲喜,含笑倾听着大臣说话,像是半分目光都没有落在这边。   可赵凰歌又清楚的很,他的余光在看自己。   她将酒杯放了下来,拿起筷子,专注的将眼前这一盘虾仁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分明是专注的,可那模样落在萧景辰的眼中,却莫名觉得,她神情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到底是小姑娘呢。   眼见得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萧景辰抿了抿唇,轻轻招手唤来了身侧的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   赵凰歌桌上的酒壶空了,片刻便有内侍给她换了新的。   她倒了一杯酒,才喝了一口,便察觉出不对来。 第162章 萧景辰的关心   先前的酒是桂花酿,掺杂了桂花,却依旧是烈酒。   现下却不同,入口是甜软的果酒,这分明是哄孩子玩儿的酒。   赵凰歌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并未咽下去,而是下意识的四处看了一眼。   这酒是有人刻意替她换了的。   可那人不是皇帝。   他正与人说话,神情专注,早已忽略了她。   想来是觉得那两道菜足够抚慰一个小姑娘,至少抚慰了她的小脾气,能够维持这宴会的正常进行。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有些无奈,可目光在落在一侧时,却又微微一顿。   萧景辰端坐在位置上,分明是这样热闹至极的场合,他却依旧能淡然如参禅一般固守本心。   只是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灵魂却抽离了半分,回归了尘世。   他冲着她温和一笑,点了点一旁的水壶,复又点了点桌案上的菜盘。   他们离得远,萧景辰即便说话,她也听不真切。   他这是在用动作告诉自己,少喝酒,多吃菜。   赵凰歌突然便笑了起来。   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连带着心情也松快了下来。   在这么功利心的宴会之上,还有人记着为她将烈酒换成果酒,足以让她心生慰藉。   赵凰歌歪头想了一瞬,将手中酒杯端了起来,遥遥的冲着他举杯。   萧景辰是不能喝酒的。   他为国师,恪守戒律,就连宴会上,桌案放的也是茶水,与酒半分不粘连。   现下见赵凰歌向他敬酒,萧景辰微微抿唇,将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喝了一口。   赵凰歌的笑意,便越发的浓了几分。   ……   宴会过半,赵凰歌已然有些醉了。   她如今酒量不大好,那会儿心里憋着一口气没意识到,待得觉得眼前有些眼花缭乱的时候,已然晚了。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眼见得这气氛越发热闹,趁着无人察觉时,悄然出了大殿。   没了殿内的香风缭绕,夜风清冷,吸入鼻端时,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长出一口气,摆手拒绝了宫人的跟随,扶着汉白玉栏杆,拾级而下。   不想才穿过假山,就遇着有人在借酒装疯的调戏宫人。   少年人穿着一袭绯色长衫,玉色的腰带勾出纤细的腰,一张脸上轻佻风流:“姐姐当真不是仙子下凡?那本世子怎的一见你,就神魂颠倒走不动路呢?”   那人拦着一个模样秀丽的宫人,大抵是被他缠的烦了,又不敢说重话,只能垂首行礼:“世子爷,请您自重,奴婢真的要回去了!”   宫人声如黄鹂,少女的羞恼,非但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些兴致高涨。   “那正好,本世子也迷路了,不如仙子姐姐为我带路?”   少年人生的好,一双含情眼,看谁都像是带着钩子似的,纵然是他在调戏别人,可单就长相上而言,谁吃亏还真说不好。   可惜,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欠揍,也让赵凰歌无声的磨了磨牙。   唐家世子唐无忧,上京出了名的——纨绔。   宫人显然是被他的纠缠吓到了,只能颤声行礼:“世子爷,您就放过奴婢吧,奴婢……奴婢真的还有事情!”   那宫人神情瑟缩,倒引出了他的恶趣味,可惜还不等他拦着人再说什么,便被一块小石头砸中了后背。   唐无忧顿时回头,眯眼怒目:“谁在砸本世子?!”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无声嗤笑:“本宫砸的,你待如何?”   赵凰歌出现时,唐无忧显然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宫人骤然得了机会,顿时一溜烟的跑了。   眼见得自己的猎物丢失,唐无忧眯了眯眼,意兴阑珊的行礼:“原来是河阳公主,臣这厢有礼了。”   他这礼行的格外没诚意,钩子似的眼斜睨着她,那张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无奈。   而后,他便挨了赵凰歌一脚。   唐无忧一个不防,顿时踉跄了一下,他慌乱的站直了身子,声音里也带出几分恼意来:“你好端端的,踢我做什么!”   少年先前的轻佻暧昧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咬牙切齿。   赵凰歌嗤笑,在他面前站定,散漫道:“哦,本宫不小心踢到的,世子,不好意思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欠揍,唐无忧眯了眯眼,估算了一下二人的武力值之后,到底只逞了口舌之利:“看来公主的眼神儿不大好,看在咱们相识的份儿上,给您个忠告,早点看太医。”   他这刻薄劲儿一如往常,赵凰歌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人,半分都没觉得恼。   她环抱着双臂,扬了扬下巴,问他:“我说世子,你是不是只会捡软柿子捏?”   小姑娘话里有话,声音分明是软的,可惜话中意思,却让唐无忧有些气闷。   他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转怒为喜,声音里也带出了猥琐来:“这公主就不懂了吧?软柿子才好捏,毕竟,硬的手感可不好。”   这表情若是换了粗犷些的男人,怕是要被暴揍一顿,再丢护城河里喂狗。   然而从唐无忧的脸上做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厌烦,甚至有些莫名的可爱。   赵凰歌扫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暗戳戳的对自己说下流话,鄙夷一笑,道:“手感好不好的本宫不知道,但是男人,就得硬碰硬。欺软怕硬,只会软趴趴的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呀?”   在军营里的时候,那些糙汉子们虽然背着她,可她也没少听到那些直白而奔放的话。   唐无忧这两句,还不够她入耳的呢。   但是显然,她这两句,很够唐无忧入耳的。   眼前女子笑的软和,说的话却格外轻佻,混合着青涩的眉眼,让少女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融合。   少年人的脸,突然便不可抑制的有些红。   幸好有夜色遮掩,才让他免于被再次耻笑的灾难。   可饶是如此,他声音里还是带出几分故作镇定的颤来:“真没想到,河阳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唐无忧带着调侃,借着神情里的捉弄,去遮盖耳垂上的红。   赵凰歌却是嗤笑一声,反问道:“本宫是怎样的人?” 第163章 下流!   “下流!”   唐无忧近乎控诉似的说了这个词儿,赵凰歌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指了指他,问道:“世子,这是在说本宫?”   在这位上京有名的纨绔草包面前,她那两句话怕是离下流的标准还远着呢吧?   唐无忧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认清楚与对方的实力差距,到底是叹息道:“公主,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吧?”   “自然。”   赵凰歌嗤了一声,顺势坐在一侧的栏杆上,一面歪头看他:“倒是世子你,记得自己是个男人就好。”   这话一出,唐无忧觉得自己又想打人了。   他默默咬牙,平复了一下心中的邪火儿,道:“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本世子不但清楚,而且明白。”   他向来不肯吃亏,所以在说完这话之后,又补了一句:“河阳公主今夜倒让臣大开眼界,希望您继续保持。”   最好保持这模样到皇帝面前,大抵会不负众望的挨一顿打。   唐无忧眼里的看戏与恶意毫不遮掩,明晃晃的摆在面儿上让赵凰歌看。   对于他这德行,赵凰歌再清楚不过。   因此听得她这话,她非但没有半分意外,反而还笑吟吟的盯着他,道:“好,本宫争取不辜负世子的提点。”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却又往前走了一步,离他近了一些,轻笑道:“不过,世子方才这话,着实有些假了——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很清楚么?”   赵凰歌话里有话,唐无忧眼中的愤怒敛了几分,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跳脚:“公主这话,是何意?”   他像是十分警惕似的,绷紧了身体看着赵凰歌,活脱脱一个被欺负了的恶霸。   赵凰歌轻笑一声,越发觉得他这模样有意思。   “唔,字面意思啊。”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与唐无忧不过一掌的距离。   这距离太近,近到让唐无忧满心都觉得危险。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与她隔开了距离,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本世子可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   这话说的,赵凰歌突然想再踹他一脚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抬脚踹人,而是盯着眼前的唐无忧,轻笑着,一字一顿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世子身上的味道不对。”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唐无忧一时也有些拿不定她话中的意思。   因靠的近了些,少女的气息倒是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味儿,但却在这一刻知道,芙蕖盛放的味道。   带着酒香的芙蕖,让他神情都有些茫然:“味道?”   然而她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让唐无忧瞬间清醒。   她轻佻的点头,眉眼里满是怀念:“本宫记得,该是雪松香,而不是脂粉香。”   所有的旖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唐无忧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身体也紧绷起来。   他面上含笑,可那冷意却透过瞳孔,盯着赵凰歌。   然而不过一瞬。   便见少年又轻佻的笑了起来:“什么雪松香,小爷只爱脂粉香。”   他说着,舔了舔唇角,眼神下流又直白,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赵凰歌,在她耳边又加了一句:“尤其是,身娇体软的脂粉香。”   然而还不等靠近她,少女的腿已然踹了过来。   唐无忧早有准备,顿时便朝着一旁闪过,却不妨赵凰歌的手却又在这时出招,在他小腹上来了一拳。   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变色。   唐无忧眯眼,咬牙:“公主用招这么下流?”   玩儿的一手声东击西。   赵凰歌鄙夷的笑:“因人而异,过奖过奖。”   她笑的恣意,唐无忧则是愤愤的往后退了退,再次与她拉开了安全距离。   却听赵凰歌再次开口,笑着邀请他:“不过,本宫倒是很欣赏世子,改日有空喝一杯?”   这般直白,倒让唐无忧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赵凰歌,就见对方的眼中满是笑意。   可这笑容被夜色蒙了一层,怎么瞧都仿佛写了四个字:笑里藏刀。   早先没有接触过,只觉得这人应当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可如今真的接触了,才觉得那蛮横的外皮下,藏着一头狼。   会随时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这个画面,让唐无忧骤然摇了摇头,神情越发的警惕了起来:“不去,公主请的酒,小爷不敢喝,怕没命消受。”   他说这话时,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抱着自己的胳膊,抖落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是瞧着她,就觉得这天真的是冷了。   唐无忧这模样,引得赵凰歌笑了起来。   她歪头看了看唐无忧,神情里满是调侃:“世子怂什么?放心,本宫肯定留着你的命。”   这一刻,她又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唐无忧才想说什么,就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是宫人拎着灯笼找过来了。   赵凰歌收敛了笑意,淡漠道:“本宫走了,世子自己吹风吧。”   她说完这话,甚至不等唐无忧的回复,便径自朝着外面走去。   小姑娘宫装繁复,单看背影,写满了端庄。   唐无忧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神情里满是幽暗。   分明是少年人,那眸子里却仿佛承载了一口枯井。   寒潭冷寂。   他没有看到的是,赵凰歌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眸中也冷肃了下来。   她走路的步伐格外闲适,脸上的表情堪称平静,唯有眸中冷意,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先帝在位时,最看好的原本不是赵显垣,而是皇长子赵显倾。   赵凰歌那时候太小,可记忆里依旧能搜寻出关于大皇兄的片段。   朝中交口称赞,父皇更是屡次赞扬,说他颇有先祖之风。   几乎整个北越都认定了赵显倾会是未来登上大宝之人。   唐家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将独女嫁到了大皇子府,做了正妃。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赵显倾非但没有做皇帝,反而以谋逆罪,被先帝处死。   血染朔方城的,除却整个大皇子府外,还有与之关联的一众朝臣。   那之后没多久,先帝悲痛之下,也撒手人寰。   唐家站错了位,新帝登基后,他们更是百般受创。   但唐家满门忠心,更是将门虎子,便是赵显垣,也不得不靠着唐家镇守戍边。   作为代价,唐家世子唐无忧,便是唐家留在上京的质子。   那年,唐无忧才十岁。   而如今,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幼童成了一个少年郎,在这上京中活的恣意潇洒,纨绔草包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北越。   每年唐家得无数次的派人送请罪折子,为的都是这个在上京到处惹祸的不成器儿子。   可是,当真如此么?   自北越开国便为功臣的唐家,这些年来即便深受打压,可人脉终归还是在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还有这位唐家世子唐无忧。   以纨绔草包著称的唐无忧,可半分与草包都不沾边。   毕竟,草包可控制不了鬼市。   当初在鬼市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躲在房中的老头儿真实身份,就是唐家世子唐无忧。   更知道,不管是前世今生,鬼市背后真正的主人,一直都是唐无忧。   前世他们情谊暂且不提,但今生,她得将唐无忧再次收拢到自己麾下。   赵凰歌走到暗影处,站定了身子回头看。   从她的方向,可以清晰的看到,唐无忧仍旧在盯着自己的方向。   一人身在月光下,一人身在暗影中。   互相对视时,赵凰歌清楚的知道,他看到了自己。   可那又怎样呢?   她要的,就是他看到自己。   否则的话,她还如何让鱼儿上钩? 第164章 怕本世子吃了你?   赵凰歌没想到,她从净房回来之后,唐无忧居然还在原地等着。   那会儿她出来,原本是想透个气儿,遇着唐无忧是个意外,不过倒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可现下,等到去而复返之后,瞧着不远处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后,倒是有些诧异。   “世子怎的还没走?”   少女的声音清脆,引得唐无忧抬眼看她。   不过一眼,他那狐狸似的眼就弯了起来,月牙似的看她:“今晚夜色好,本世子赏月——公主可要一起?”   仿佛方才剑拔弩张审视的模样不是他似的。   赵凰歌歪头看了看他,这人靠着栏杆坐着,一双长腿抵在栏杆上,身后靠着柱子,怎么瞧着都没正形。   也不怕摔下来。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儿上倒是正经的很:“好啊。”   赵凰歌说着,随之走了过去,倒是没坐下来,而是靠着假山石站。   与他有段距离,却也刚好能听清楚彼此说什么。   唐无忧看了她一眼,笑容轻佻:“公主离得这么远,是怕本世子吃了你?”   赵凰歌嗤了一声,淡淡道:“不,本宫是怕被世子身上的胭脂味儿熏吐了。”   她旧话重提,唐无忧这次却是神情未变,只是散漫的笑:“公主这就不懂了,十丈软红销金窟,这里的味道是最好闻的。”   这人穿着正经,可惜脸上的不正经遮盖了一切。   赵凰歌闻言轻笑:“十丈软红,殿内宴会上,那些舞姬也不差,世子怎么还躲出来?”   被豢养在宫中的舞姬们,哪一个都是身娇体软舞姿翩跹的,殿内酒过三巡,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唐无忧啧了啧嘴,摇头道:“美则美矣,却不是本世子的菜,本世子喜欢——骚的。”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笑就带出鄙夷来。   他刻意想试探她的底线,奈何赵凰歌只是笑,甚至还能挤兑他:“那的确入不了世子的眼,她们比不过你。”   她直白的骂他骚,唐无忧也不在意,看着赵凰歌的目光越发带出兴味来。   有趣。   他许久没遇见这么有趣的人了。   可惜今夜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场合,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将手背抵着自己的眉心,道:“所以啊,本世子只能委屈自己,出来看月亮了。冷冷清清落落,这中秋月,比那些俗人好看的多。”   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夜空下一轮圆月悬着。   圆月如盘,洒在人间的是月影清辉,落在人眼中,也添了寂寥。   她偏头去看唐无忧,见他专注的看月亮,轻声问道:“蓟州的中秋月,也这般好看么?”   蓟州,为北越戍边之一,也是唐家现下镇守之地。   唐家三代镇守边关,虽为朔方老世家,可到如今,嫡系族人已经有数年未曾回过京了。   唐无忧是第一个,作为世子,且被送入京都的质子。   赵凰歌这话,让唐无忧的指尖微动。他旋即将手放了下来,坐起身子,依旧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样子:“走的时候太早,这么多年早记不清楚了。”   他说着,眉眼里又带了笑:“不过边关的美人儿可不如上京的。腰细腿长脸儿漂亮,不像是蓟州,被风沙吹得都糙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正形,赵凰歌隔着月色看他,连他眉眼里的情绪都看不真切了。   “是么?”   赵凰歌依旧看着他,却见他跳下栏杆,双脚落在了实地,笑吟吟的看她:“自然是。”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倾,离赵凰歌近了几分:“尤其今日一见公主,才知何为国色天香。”   少年明晃晃的调戏,赵凰歌倒是不生气,甚至还能整好以暇的看他:“今日一见世子,本宫也才知,何为没脸没皮。”   她笑容里带着嘲讽,唐无忧半分都不生气,还能乐呵呵的接了她这话:“好说,好说。”   见赵凰歌盯着自己,唐无忧挑了挑眉,复又笑着问她:“公主方才说改日喝一杯,还作数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嗤笑,反问道:“世子这会儿不怕没命享受了?”   她话里带着调侃,倒是让唐无忧朗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爽朗与快活,赵凰歌这人实在是对他的脾气,让他连说话都愉悦的很。   笑过了,便又正经了神情,那一双眉眼里都浸染了情谊:“小爷突然想起一句古话,用来回答公主,再适合不过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眸子里映着月色,平添了些风流缱绻。   因离得近了,赵凰歌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分明是胭脂香,却依旧能嗅到那广藿香为底色的残存余味儿。   这一刻,饶是眼前人是她前世多年好友,可赵凰歌依旧想将人拎起来揍一顿。   唐无忧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是在危险边缘来回试探,甚至还能笑嘻嘻的看她:“为美人赴死,想来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   男人眼神轻佻,赵凰歌则是将手捏紧了几分,预备用行动来回答他的问题。   谁知她才抬起了手,便听得男人声音骤然响起:“世子需要超度?贫僧愿意代劳。”   那声音从背后传来,分明是温和的,赵凰歌却觉得那里面藏着冰碴似的,十分冻人。   唐无忧刻意摆好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脸上,甚至因着看到那突然从暗处走来的男人之后,瞬间咳嗽了起来——被吓了一跳,他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唐无忧咳嗽的惊天动地,罪魁祸首萧景辰倒是一脸漠然,眉眼里十分正经。   反倒是赵凰歌,在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之后,瞬间笑的乐不可支。   三人表情各异,但唯一笑得出来的,也唯有赵凰歌了。   待得她笑够了,这才笑着与对方打招呼:“国师安好。”   赵凰歌眉眼中的笑意还在,唇微微上挑,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心情。   萧景辰抿了抿唇,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站定,应声:“公主。”   唐无忧到了现在才缓过来几分,克制着头皮发麻,过来给萧景辰问好:“国师好。”   他开口的时候,脸上还有刻意做出来的讪笑,可惜那笑容里,倒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赵凰歌斜睨了对方一眼,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该!   前世今生,萧景辰都是唐无忧的克星。   这事儿说来,还有一段公案在里面。   当初唐无忧进京为质子的时候只有十岁,那时候的小少年纨绔只有一个雏形,小纨绔第一个想搞的人,就是时年十八岁的北越国师萧景辰。   然后,被压着念了一个月的经。   真真正正的晨钟暮鼓夜抄书,且身边还有一个冰块似的萧景辰看着。   从那之后,唐无忧见着萧景辰就要绕道走,偶尔真的直面了,也吓得腿肚子疼。   前世唐无忧没少帮着她背后骂萧景辰,这便是最大的一个缘由。   至于今生么……   他们还没到这个关系上,因此无法无天的世子爷吓得哆嗦,还没人可以护他,只能借着酒劲儿讪笑:“那什么,本世子喝多了,醉了,就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溜出去好远了。   赵凰歌在心里无声的嘲讽了一句怂货,不想一转头,就见萧景辰眸光沉沉的盯着自己。   “国师怎么这么看我?”   不知怎的,这一刻,赵凰歌也有些心虚了。   她借着笑容掩饰,一面轻笑道:“国师怎么出来了?”   萧景辰并未回答她,只是漠然问了一句:“你们聊得很开心?” 第165章 吃醋   这话问的分明很平和,可赵凰歌却在这一瞬,莫名觉得空气的味道都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笑的也越发心虚了起来,嘿然道:“哪儿能啊,逗孩子玩儿呢。”   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前世她还能跟唐无忧掐起来,现下瞧着他,总觉得心里添了些慈母心肠似的。   自然,这话要是让唐无忧听到,怕是又得暴跳如雷。   想起来这人前世与自己的相处模式,赵凰歌心里越发乐不可支。   她在心里演绎着自己的恶趣味,浑然不知萧景辰的神情,更有些意味深长了。   倒也说不上来生气,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   他其实方才就出来了,不知是殿里太闷,还是身侧无人,出了殿外,他第一时间便是来了净房的方向。   谁知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赵凰歌与人言谈甚欢。   夜色之下,一个坐一个站,后来还凑到了一块儿。   还有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萧景辰掐了掐掌心,声音里一如既往的温和:“唐世子年长公主三岁。”   年岁相当。   赵凰歌起先没明白他的意思,待得反应过来后,笑着摆手:“他最多三岁,不能再大了。”   再说,她还年长他一辈子呢。   不过这么算下来,前世比今生多活了十年,她倒是与萧景辰旗鼓相当了?   萧景辰不知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可见小姑娘说起唐无忧时候的熟稔,到底莫名觉得心里变了些味儿。   他轻咳一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压了下来,目光又凝结在赵凰歌的脸上:“宴席快散了,公主也回去吧。”   赵凰歌含笑应了,却又见萧景辰走了过来:“别动。”   她不明所以,站定了身子,疑惑的看着他,便见萧景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男人与她挨得近,伸出手来似是想要抚摸她的头发。   手指贴过来的时候,赵凰歌连呼吸都屏住,下意识闭上了眼,遮住了眸子里的紧张。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沉稳道:“好了。”   赵凰歌骤然睁开眼,却见他的手上拿了一片叶子。   那是方才她靠着假山时,树上飘落的。   原来他靠过来,是为了替她摘树叶。   那一瞬间,赵凰歌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欢喜,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多谢国师。”   萧景辰摇头,与她推开了安全距离,见她伸出手来去摸自己的发饰。   纤细的手腕伸上去,袖子也随之滑了下来。   先前只窥见了一角,如今却是尽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那一串佛珠。   佩戴在她的手腕上,衬的那肤色越发的白了。   萧景辰瞳孔微缩,呼吸在一瞬都重了些。   原是他的贴身之物,如今换了个新主人,贴合着她的肌肤,仿佛与之共生一般。   赵凰歌理了理头发,知道没乱,无声的松了口气。   待得放下手时,才后知后觉瞧见萧景辰的目光。   “国师在看这个?”   她倒是坦荡的很,甚至还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那佛珠上的小葫芦也随之晃了晃,让萧景辰在一瞬间想摁住那个作乱的小葫芦,莫要折腾他的眼。   这念头只在心里过了一瞬,便听得萧景辰镇定的问道:“公主怎么戴出来了?”   说完这话,他又莫名觉得不妥当,仿佛他嫌弃赵凰歌佩戴似的。   可赵凰歌却半分都没往心里去,还眉眼弯弯的笑:“国师戴着开过光的,驱邪保平安啊。”   夜风和煦而温柔,她的话随着夜风送入他的耳朵里,又妥帖的落在了他的心上。   萧景辰觉得,有人轻轻地扫过了他的耳朵,有些痒,又有些麻。   他想要去抓着那只作乱的手,最终却只是在唇边露出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笑。   他听到自己说:“那就戴着吧。”   赵凰歌抬眼看他,笑的恣意:“自然。”   她这样镇定,所以萧景辰并不知道,她手心已然都是汗了。   赵凰歌头一次想,酒真是个好东西。   让她放浪形骸,还让她光明正大。   后来他们一起回了殿内。   殿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她与萧景辰一前一后回到位置上,那些在朦胧月色下的小心思瞬间退了回去,收敛的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景辰正襟危坐,依旧是那个严肃自持清冷出尘的国师,而她,依旧是那个流于红尘恣意妄为的公主。   赵凰歌垂眸,悄然捏了捏那一串佛珠,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过还不等喝,却又偏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道视线,从她进殿之后,便一直在盯着自己。   赵凰歌看过去后,便见唐无忧冲着她笑的风流。   见她终于看自己,唐无忧端起手中的酒杯,无声的在桌案上磕了一下,一仰而尽。   喝酒时,他的眸光就像是钩子似的,始终黏在赵凰歌的身上。   带着挑衅,又带着轻佻的勾引。   赵凰歌无声嗤笑,却见唐无忧的轻佻骤然换了个方向,四下打量了一圈。   骚包劲儿没落到实处,反而觉得浑身发冷。   可惜他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那冷意来源于何处,就是在一瞬间觉得脖颈凉凉的。   这威胁力太大了,让唐无忧瞬间便将酒杯放了下来,无声的咳嗽了一声,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警惕的盯着周围。   那一双眼睛狗崽子似的四处张望,想看看是谁想害他,可惜却一无所获。   唐无忧这模样,落在赵凰歌的眼里,她笑的便越发欢乐了。   她笑着收回目光,捏着酒杯在手心摩挲着,歪头去看萧景辰。   唐无忧没看到,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人,可真有意思。   她想,自己大抵是真的喝醉了,所以在看到萧景辰威胁似的瞪人时,竟在那一瞬间想去扯他的袖子,勾他的掌心,在他手心轻轻写字。   但她什么都不敢做。   也不能做。   所以,她在萧景辰若有所觉看过来的时候,冲着他挑了挑眉,做了与唐无忧一样的动作。   带着挑衅与轻佻,将手中酒杯在桌案上磕了一磕,而后,尽数喝了个干干净净。   美人眼波流转,内中带着缱绻与情意。   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至少在那一刻,萧景辰承认,自己的心空了一瞬。   连呼吸都忘记了,周遭的喧嚣也都尽数褪却,唯独剩下了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看她将酒一饮而尽,看她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唇。   酒气在她唇上,色气在她脸上。   可那一双带着钩子的眼,却又半点都未曾落红尘。   她站在缥缈仙山,拨弄红尘水,又半点不沾身。   萧景辰钝钝的察觉到,心魔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狰狞的席卷而来,占据他整颗心。   他应当收回目光,假做什么都没看见。   可他却端起了茶盏,将茶水喝的一滴不剩。   出家人不能喝酒,连茶具都是东皇宫带过来的。   可他却觉得,这茶水里被沾染了酒气,让他有些醉了。   ……   宴席结束时,已然临近子夜了。   皇帝当先出了大殿,朝臣们随后离席,在行礼问安之后,各自散去。   赵凰歌被留了下来。   她早知皇帝会留自己,所以并不意外,只是瞧着他倦怠的脸色时,到底是轻笑道:“皇兄,什么事情不急在这一时,您今日太累,还是先歇着吧。”   皇帝挥手让宫人出去,却是先道了一句:“怎么不叫兄长了?”   其实这几日,赵凰歌一直都没怎么叫过,可也许是今夜他喝了酒,所以看着赵凰歌时的眼神,都带着些委屈。   他站在赵凰歌面前,与她很近,声音里也带着质问:“阿阮可是,怪兄长了?” 第166章 阿阮,你会不会恨朕?   赵显垣今夜喝了酒,他是皇帝,自然无人敢逼迫,可他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酒量如今比赵凰歌还不如。   不过几杯酒,便让他上了头。   脸颊带着潮红,呼吸里都带着酒意。   他就那样盯着赵凰歌看,连声音里都透着些许的委屈来。   分明是质问的口气,却叫他问出了伤心。   他不等赵凰歌回话,又继续说:“朕……是有苦衷的,阿阮别怪朕,好不好?”   这样的态度,即便赵凰歌心中先前还带着几分火气,可如今也都被他的话给打散了。   她先和软了态度,摇头道:“我没有怪兄长,您别多想。”   赵凰歌一面说着,一面走到龙案前,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兄长才喝了酒,就别喝茶了——王顺,端醒酒汤来。”   王顺应声去了,赵显垣从她手里接了水,蹙眉道:“他倒是听你的话。”   话里带着小孩子似的抱怨,也让赵凰歌笑了起来:“那也是为了您好,兄长坐吧,您不坐,我也不敢坐呢。”   她声音里恢复了甜软,皇帝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   王顺来的很快,醒酒汤早先便备下了,只是方才皇帝带着赵凰歌进门时的神情有些吓人,所以谁都没敢端过来。   赵凰歌看着皇帝喝了醒酒汤,又觉得这殿内龙涎香过于馥郁,她才想起身去开窗户,却被皇帝阻止:“别开窗,朕跟你说说话。”   赵凰歌虽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但他如今说了,她便也点头:“兄长想跟我说什么?”   赵显垣却又不说话了。   他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阿阮,朕不成了。”   一句话出,赵凰歌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内通红:“兄长别胡说,您说什么丧气话呢,可是哪个院判头昏嚼舌根呢?”   赵显垣却是摆了摆手。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三十出头的时候,尚且还能从脸上瞧出些属于帝王的意气风发,这两年却愈发有些像先帝——不是气势,而是病容。   先帝也是病死的,可他到底已经快七十。   然而赵显垣,他如今才四十。   赵凰歌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听得他语气轻缓道:“人固有一死,朕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偌大的北越,朕放心不下。”   他说到这儿,看向赵凰歌,轻声道:“朕这一生杀业太重,子嗣艰难,到了如今,唯有祈年一个儿子存活于世。可他又是个……”   皇帝到底说不出来蠢笨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只道:“若是祈玉还在,就好了。”   皇长子赵杞玉,曾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先帝也曾经说过:儿孙之中,他最肖朕。   可他却死了,死在于西楚一战,用生命捍卫了北越的疆土。   赵凰歌是记得他的,一时眼圈也有些红,轻声道:“兄长……”   赵杞玉比她年岁还大,幼年更与她要好,他率军出征之前,还曾与她许诺,回来时给她带好玩儿的。   可他回来时,尸身早就凉透了。   若是他还在,前世今生,北越都不会是那般惨状。   她也不会担负这般重的责任。   殿内一时有些沉闷,还是赵凰歌轻声安慰他:“兄长,逝者已矣,杞玉最孝顺,必然也不愿意看您这样难过的。”   闻言,皇帝却是低下头来,久久不语。   他手里还捧着一杯水,那是方才赵凰歌给他倒的,皇帝的指尖无意识的敲着茶盏边缘,发出轻微的声响。   良久,才听得皇帝慢慢的开口:“朕时常也想,当初,他是不是曾经怨朕。那时他也才十四。”   可他若不去,去的便要是皇帝。   一国之君出征,那时何等的大事?   皇帝记得他临走前意气风发的脸,也记得尸首被运回来时,那满是伤痕的面容。   “朕……对不起他。”   他这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也让赵凰歌的一颗心随之揪了起来。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他:“兄长,这不是你的错,他是赵家男儿。”   皇帝抬起头,看着她,透过那泛红的眼圈,带出些悲怆与疑问来:“是么?”   他说:“那你呢。”   赵凰歌想说的话,骤然便卡在了嗓子里。   皇帝仍旧在固执的问:“阿阮,你会不会恨朕?”   “不会。”   赵凰歌摇头,声音坚定。   皇帝却是无声的苦笑:“可朕会恨自己。”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深秋的夜色带着冷意,窗户虽然隔绝了一部分,却也依旧透过窗来,吹的人有些打寒颤。   尤其是喝了酒的人,对这冷意更有一个直白的感知。   皇帝盯着那沉沉的夜色,声音越发的慢了下来:“祈玉也好,你也罢,你们都是孩子,朕该护着你们。可朕没做到,非但没有做到,还将你们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帝说到这儿,复又回头看赵凰歌:“朕时日无多,祈年又是那样,阿阮,朕再无可以信任之人。”   这话,赵显垣前世里也曾经说过。   可如今再听来,赵凰歌依旧觉得,有一把刀在切割着她的心。   她吸了吸鼻子,克制着眼里的泪意,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兄长别自责,阿阮愿意的。”   即便重来一世,即便赵杞年是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蠢货,可为了赵显垣,她依旧愿意替他披荆斩棘,做开路人。   所以:“您别怕,我替您守着。”   赵显垣定定的看她,看她眼神里的虔诚与坚定,良久才道:“好。”   他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复又低声自嘲:“朕果然是老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酸楚,听得赵凰歌一颗心酸软发胀,只能安慰他:“您别胡说,您可不老呢。”   闻言,赵显垣无声的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人呐,得看清现实。”   他说到这儿,又状似无意道:“今日朕还以为你生气了,在怪朕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下意识看他,就见皇帝眼中满是宠溺的笑:“别不承认,否则你那会儿怎么说自己要去兵马司?”   他带着些促狭,与她闲话家常,赵凰歌则是咬了咬唇,斟酌着该怎么说。   若说一点都不怪他,那是假的。   可也并非全然如此。   只是赵凰歌不知该怎么解释。   不等她说,皇帝又道:“阿阮,你可知道,朕原是想让你去中书省的。权力中枢,把持政权才是正道。再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兵马司跟一群大老爷们跑腿儿,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算怎么回事儿?”   他与赵凰歌说的推心置腹,赵凰歌也不瞒着她,轻声解释自己的目的:“中书省虽然是权力中枢,可是那里是世家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有您周旋,我过去了也是举步维艰。但是兵马司就不同了,那本来就是直属您管辖的。”   她声音和软,字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最重要的是,兵马司里积压了许多陈年旧案,无不与世家有关。孙诚不敢管,您又需得权衡利弊,事情便搁置了。可如今我去了便不一样,可借着立威的名义入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凰歌说到这儿,皇帝却是明白了过来,沉声道:“你想从兵马司的陈年旧案入手,逐步瓦解世家?”   “不错。”   赵凰歌面带笑意,眼神却是格外的冷:“确切的说,臣妹想做一把刀,一把为北越除掉沉疴的剔骨刀。”   世家势必要清理,可若一着不慎,便会动摇北越根基。   如何权衡,如何打压与拉拢,都需要仔细斟酌。   兵马司,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第167章 我也是赵家子孙   皇帝显然已经懂了她的打算,看着她的目光却越发的沉了下去:“这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赵凰歌咬了咬唇,轻声道:“闲来无事琢磨过,我不瞒您说,即便您今日没有说让我入朝,他日我也会求您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难得带出几分俏皮来:“大不了就耍赖,反正您总归会应我的,不是吗?”   “可这对你全无好处。”   皇帝叹息,赵凰歌却是笑:“于北越有好处,就是于我有好处。就如您所说,我也是赵家子孙呢。”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英气,看的赵显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他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赵凰歌的头,轻声道:“朕的阿阮长大了,知道替朕分忧了。可是,这太委屈你了。”   他声音里满是疼惜,赵凰歌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温度,笑容便越发诚挚了几分:“兄长知道我的好,我便不委屈。”   她这是在撒娇。   皇帝自然知道,复又捏了捏她的脸,轻声道:“小孩子。”   他话里的宠溺,引得赵凰歌笑了起来:“是呢,臣妹如今才十五,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她说到这儿,又收敛了些笑容,郑重道:“所以,皇兄得多活些年才是正道,臣妹想看您好好儿的,中气十足的坐在金銮殿上,为我撑腰。”   即便她已经知晓,赵显垣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完美,有时也会昏庸和出错。可这都是她的亲人,她想通了,愿意为了赵显垣摒弃旧怨。   只要,他多活些时候。   说这话时,她的眼圈都红了。   赵显垣看着她的模样,想要安慰她,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才听得男人道:“阿阮,朕对不住你。”   男人声音里满是愧疚,赵凰歌心中酸楚,却是轻笑:“您又说这话,可是要打定主意戳臣妹的心?”   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摇头道:“罢了,不说了。”   他叹了口气,神情显而易见的有些低落。   赵凰歌心里也有些难受,到底是克制着难受,笑道:“兄长,时候不早了,若是没别的事情,臣妹就先回去吧?”   听得小姑娘的话,皇帝却是睨了她一眼,道:“这么着急走?”   这便是还有话要说了。   不过他平日里都是温和或者宠溺的,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近乎于撒娇的时候。   这模样,让赵凰歌想起她幼年与他相处的情形,眉眼便越发的温软下来:“臣妹巴不得不走,这不是怕影响您休息么?您这些时日,实在是太累了。”   一国之君,又是拖着病弱之躯。   赵凰歌其实可以理解他。   皇帝叹了口气,道:“自然是累的,不过倒也尚且能勉力支撑。只是也有些撑不下去,否则不会拖你下水。”   他这话说的诚挚,赵凰歌也越发有些心酸。   起先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怪过赵显垣的。   可是如今见他也愧疚与自责,便觉得自己那点怪罪像是浮萍似的,随水就飘走了。   她何必要与赵显垣计较这些呢,分明他已经够难受了。   她只需要懂事儿一点,再懂事儿一点。   所以在赵显垣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则是轻声道:“这怎么是拖我下水呢,分明是咱们兄妹二人同舟共济。”   小姑娘太懂事儿,皇帝笑的也欣慰:“你说的不错。”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挑眉笑道:“朕听说,你又跟太后闹不愉快了?”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话她:“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闹脾气啊?”   皇帝若是正经的询问,赵凰歌必然是要生气的,可现下他这般开玩笑的问她,赵凰歌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抽了抽鼻子,讪讪的笑:“哪儿能呢,您别听他们瞎说。”   跟太后闹不愉快,那是时常的事儿。   且不说有那么多前尘旧怨,单说太后每次见她都要找茬,赵凰歌都不可能好生与她共处。   不算计太后,已然是顾念着皇帝,不能给他添乱了。   这是赵凰歌的底线。   见她这般模样,皇帝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阮啊,有些话,朕知道没有立场说。只是……太后她到底年纪大了。”   男人这话一出,赵凰歌便下意识的抿唇。   这是她不高兴的表现。   可是对方是皇帝,她便只能低眉顺眼的听着。   只是这臊眉耷眼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让皇帝瞧的。   赵显垣便也只能再次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朕不说了。”   他放软了声音哄她,赵凰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轻声解释:“不是冲您,我只是,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说的是什么事儿,赵显垣心知肚明。   若不是太后,慈惠皇太后的谥号里,原本不该有那个惠字。   这谥号要记载千万年,千古之后,史书上依旧刻着这个字。   如今的人知晓她是怎样的品性,可后世人却只能通过史书来窥见今朝。   那是赵凰歌的生母。   因此皇帝便也不再说下去,只轻声道:“知道你受了委屈,朕补偿你好不好?”   这话越发像是哄小孩了。   皇帝软了态度,赵凰歌自然也不会再与他说什么,只是扬眉笑道:“补偿我?”   她笑的促狭,问他:“怎么补偿?又是什么金银俗物?”   不怪赵凰歌会这么问他,实在是皇帝在送礼物一事上,实在是简单粗暴的很。   他膝下到现在才得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寻常与后妃们相处的时候,更无须去猜测女人们的想法。   但凡皇帝赐下来的,都是圣物,谁又敢挑剔?   唯有赵凰歌不同。   小姑娘被娇养着长大,脾气可大的很,又是赵显垣一手养大的,所以在给她送礼物的时候,他每次都要头大许久。   起初赵显垣还肯费心思想,到了后来,便将那些金银玉器一股脑儿的塞过来。   但凡他觉得好的,全都堆到栖梧宫便是了。   他的歪理还说的理直气壮——若是十件里面挑不出一件喜欢的,一百件里面,总要有一样是她喜欢的。   至于那些瞧不上眼的,随便赏赐宫人也好,打发给旁人也罢,哪怕丢到湖水里看溅水花儿玩呢,也随她高兴。   所以现下赵显垣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又要给自己一堆东西,让她从里面自己淘换着玩儿了。   谁知这一次,皇帝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缥缈:“不,这次的不一样。”   他说着,转身走到多宝阁前,从架子的最里面,取出来一个小盒子。   只是拿着那盒子的时候,手却用了几分力。   片刻功夫,便见皇帝再次拐了回来,道:“这次的东西,是朕精心准备的。”   赵凰歌早在看到那盒子的时候,心中便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她努力克制着脸上的笑容,可是一颗心先开始打鼓。   那鼓声格外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赵凰歌听见自己声音里都带着颤,轻声问他:“这是什么?”   皇帝却并未跟她解释,只是将手往前举了举,递给她道:“自己打开看看。”   赵凰歌的心,跳的越发快了。   她的指尖都带着颤抖,她将盒子接过来,压制着心里的急迫,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来。   眼圈骤然便红了。   那是一串手钏。   琉璃白玉红珊瑚,将世间宝物都汇集到一起做成的手钏。   以金子打造了一圈唤,外面用杭绸编织成的如意扣绕了一圈,佩戴的时候丝毫不会觉得手腕疼。   做工虽然粗糙,可每一处,都是他的心意。 第168章 朕送你的礼物   前世生辰的时候,赵显垣将这手钏给了赵凰歌,可是后来,这手钏却丢失了。   赵凰歌曾经找了许久,却再也找不到。   她当时因此痛哭过一场,觉得自己丢失了与皇兄最后的联系。   而今生重来后,原本以为会在及笄当日再次得到这一串手钏,谁知道皇帝却没有送她。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丢失的东西,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谁曾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赵显垣又将这东西重新递到了她的面前,对她说:“朕送你的礼物。”   赵凰歌仰头看他,眼中的泪意已然克制不住。   隔着一片雾雨朦胧,见赵显垣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怎么还哭了呢?可是把你丑哭了?”   这话,又让赵凰歌破涕为笑。   “是挺丑的,匠人们可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兄长,是你做的吧?”   小姑娘虽然是问话,可那话中却满是肯定。   赵显垣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到底的点头应了,无奈道:“朕手脚粗笨,这东西做了许久,本来想着在你生日时候给你的。但是之前着凉生病,歇了一段时间,没赶在你及笄之前雕刻好。现下才将这迟来的礼物补上,你不会介意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赵凰歌强忍着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她将这小盒子抱着放在心口,咬着唇落泪,分明在不断地摇头,声音里还不肯饶人:“皇兄雕刻的真丑。”   她又哭又笑的,活似小孩子:“但是我不介意。”   赵凰歌想,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赵凰歌口是心非,赵显垣看着她抱着盒子落泪,眼里却满是心满意足的模样,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继而笑道:“不介意就好。”   赵凰歌到底还有理智尚在,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双手抱着这个小盒子,又格外郑重地跟赵显垣说:“不是不介意,是很喜欢。”   她很喜欢。   小姑娘这样诚挚的跟他说话,赵显垣觉得他的声音里像是被什么绑着,连说话也有些艰涩:“既是喜欢,那就日日戴着吧。”   赵凰歌闻言,重重的点头,却又骤然想起自己手腕还有佛珠,复又将之抱在心口,轻声道:“不成不成,这是兄长赠给我的宝贝,我得藏起来,藏在枕头下谁都偷不走。”   她如今手腕上已经有萧景辰的佛珠了,若是戴手钏,必然要被皇兄给发现的。   不知怎的,赵凰歌就是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秘密,而她不想让这个秘密被任何人发现。   哪怕,这个人是皇兄。   也不成。   少女情窦初开,心里有了牵念。   只是她这牵念埋藏的太过深,所以赵显垣无从发现。   在听得赵凰歌这话之后,他只是无声的笑:“真是孩子气。”   赵凰歌却浑然不介意他的评价,她捧着盒子,觉得前世的缺憾都找回来了。   关于皇兄的,关于自己的。   “孩子气便孩子气,总归有兄长疼我呢。”   小姑娘冲着赵显垣撒娇,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受着她发间的柔软。   而后,轻声道:“是,还有兄长疼你呢。”   夜色浓重,那声音里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想要破土而出。   赵凰歌抱着盒子,终于心满意足,到了这会儿,她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皇帝眼前哭是有些丢人的,便又往后退了几步,去擦拭自己的眼泪。   她才哭过,眼圈有些红红的,赵显垣看的心里有些不忍,轻声的安抚她:“好了,不过一串手钏,就这么珍贵?”   闻言,赵凰歌却是点头:“自然,皇兄送我的。”   少女有一把好嗓子,娇软的很,寻常需要端着说话,旁人只觉得清冷。   可是在至亲之人面前却又不一样,尤其是在赵显垣的面前,她常常不自觉的撒娇,那眉眼便越发的温柔:“阿阮最喜欢兄长了。”   这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皇帝勾唇笑了笑,眉眼中却是一片墨色。   “好了,时候不早,阿阮也回去休息吧。”   赵凰歌闻言,抬眼看他,见赵显垣眉宇中的倦怠,乖觉的应道:“是,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应了,却又在她要走的时候叫住她,问道:“等等,你现在还在东皇宫住?”   这是自然的。   赵凰歌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如实回答:“您不是说,要让我随国师念经祈福么?如今日日住着呢。”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半日才道:“你如今祈福的时日也不短了,从明日起,便搬回来吧。”   他像是才想起来她一个小姑娘住在那里不妥似的,又道:“到底是个女孩,不大合适。”   赵凰歌瞬间便觉得有人攥住了她的心。   方才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搬回……栖梧宫?”   皇帝应声,沉吟道:“况且,中秋已过,后日开朝,你也要跟着上朝了。搬回来栖梧宫,上朝也方便。”   他这话合情合理,赵凰歌也知自己迟早有一日是得搬回来的,毕竟总住在东皇宫也不像话。   可真的从皇帝的口中听到之后,她却有一瞬间觉得格外抗拒。   她咬了咬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道:“好,那臣妹明日就收拾东西,回来住。”   赵凰歌说完这话,到底没让脸上的表情太过外露,复又行礼道:“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眼见得小姑娘行礼,皇帝摆了摆手,温和道:“回去吧,路上慢点。”   赵凰歌应声,只是那转身离开的背影,却不复方才的欢喜,而是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惆怅来。   皇帝看的分明,他回身坐在龙椅上,复又不自觉的看向多宝阁。   那里本来有一个格子放着东西,现在已经空了。   赵显垣的眉眼,越发的沉了下来。   ……   随皇帝来乾元宫御书房的时候,赵凰歌尚且有些醉意。   如今呆了一会儿,一喜一悲之下,那酒劲儿反倒是散了个干干净净。   被夜风一吹,剩下的便只有怅然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待得到了东皇宫门外的时候,赵凰歌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院外看。   明日就要搬走了啊……   这个念头一起,赵凰歌一瞬间有些不是滋味儿,不知不觉,她在这里也住了月余了。   从刚开始与萧景辰的互相防备,到现在的渐渐和谐。   从起初她日日想杀他,到现在,她有时引他为知己。   赵凰歌从来没想到,时间可以这么慢又这么快。   慢到她清晰的了解了一个人。   又快到,仿佛过往只是弹指一挥间。   有那么片刻,她甚至想,若是时光就此停滞,也未必不好。   就停在这里,她手上还带着萧景辰赠的佛珠,心口还捂着皇兄赠她的手钏。   她拥有这世上最大的安全感。   这一刻,她什么都有了。   长公主赵凰歌,在这时是世上最幸福之人。   可时光不会停滞。   东皇宫门外悬着宫灯,随着夜风微微的打着旋儿。   月影清辉洒落下来,与那宫灯的烛火交相辉映,为她照亮了回去的路。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推开了大门。   萧景辰的院落还亮着烛火。   她原本预备要回自己房间的脚步,便硬生生的拐了个方向。   他的院外栽种着桂花树,那是当初赵凰歌捣乱而栽种的。   桂花香气馥郁,随风吹过来,让她在那一瞬仿佛被迷惑了一般。   她似是受了蛊惑,坚定的朝着萧景辰的院落走去。 第169章 本宫饿了   可惜,还没走两步,就被某个生物给打断了脚步。   “汪汪!”   玉白听到她的脚步声,从院子里扑了出来,咬着尾巴往她的身上扑。   赵凰歌吓了一跳,这才回神儿,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叫了它一句:“玉白。”   小家伙如今在东皇宫可谓是土霸王的地位,仗着好皮相到处骗吃骗喝骗人感情,不管是小沙弥还是宫人们,都恨不得将它给捧在手心。   也正是如此,被养的肉嘟嘟的小家伙,便越发的可爱了。   这会儿听到赵凰歌叫它名字,玉白吐着舌头咬着尾巴,声音也弱了下来:“呜汪——”   锦心从房中急匆匆出来,先给她行礼,一面要过来扶她:“公主回来了,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赵凰歌却摆了摆手,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了她,自己则是弯腰抱起了玉白:“不了,本宫有事儿去寻国师,你不必跟着了。”   玉白到了她的怀里,顿时便乖了下来,脑袋在她心口埋着,轻声哼唧:“呜呜。”   奶狗儿的模样,让她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   她抱着玉白离开,锦心拿着盒子站在原地,待得她进了萧景辰的院中,这才转身回了房间。   这些时日赵凰歌时不时的去寻萧景辰,她们早就习惯了。   赵凰歌踏着月色而来,到了萧景辰院外时,竟也有些心跳加快。   她搂了搂怀中的玉白,深吸一口气,这才推开了他的院门。   不想,那人竟在院子里坐着。   院子里石桌石凳,男人坐在凳子上,石桌上摆放着一桌棋局,月光倾泻洒落下来,落在他的眉宇间,有些不似真人。   “国师?”   赵凰歌定住脚步,声音里也带着些歉疚:“以为你在房中呢,冒昧前来,搅扰了。”   早在她推门的时候,萧景辰便听到了动静,这会儿方才回过头来,轻笑:“不冒昧,公主请进。”   他说着,一面将手中捏着的白棋放回盒子里。   男人做事情的时候,神情总是温和而专注的。   赵凰歌看着他收拾棋盘,笑着问道:“国师怎的不下了?”   她虽然只扫了一眼,却也看的清楚,那一盘棋才下到一半,剩下了残局,倒是可惜了。   萧景辰并不觉得可惜,只温和的笑:“棋局尽了,不下也罢。”   他说到这儿,又道:“况且,公主前来赏月,贫僧总不好辜负这月色。”   她还没说话,他便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可惜不等赵凰歌说话,怀中的玉白先忍不住,呜呜着要跳下她的怀抱。   赵凰歌无奈,才弯了弯腰,小家伙便从她怀中跳下去,欢快的去咬萧景辰的裤脚。   它咬着尾巴,撒欢儿似的围着萧景辰转,他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将棋盘收拾妥当,一只手捏着他巴拉自己的爪子:“不许咬。”   玉白却不知他的意思,圆乎乎的小爪子被抓着,冲着他吐舌头,一面讨好的拿爪子挠他的掌心。   “小东西。”   萧景辰松开了它,眉眼里满是无奈与纵容:“不准进屋。”   玉白才不听他的话,小短腿已然迈进了房中,赵凰歌看的忍俊不禁,萧景辰回头时,便瞧见她眼中细碎的笑意。   他突然觉得,玉白进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祸害他的经书罢了。   敌不过……   眼前人一笑。   然而这个念头才出,萧景辰便心头一沉,他抿唇压制了心魔,转身进了房门。   赵凰歌不知他那一瞬间心中所想,站在原地想了想,到底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回身坐到了石桌前。   桌上空空如也,正方便她趴在上面。   有些凉,也让她脸颊的热度下去了几分。   萧景辰不过片刻便去而复返,手中还拿着一个坐垫。   “凳子凉,公主垫着吧。”   赵凰歌笑着道谢,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将垫子垫了回去。   “国师怎不问问本宫,为何要过来?”   她先开了口,萧景辰便顺着她的话,问她:“那,公主为何深夜前来?”   他声音总是温和的,且还带着纵容。   赵凰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儿。   可惜这念头才起,就被她自己给摁了回去。   她才不是小孩儿呢。   自认为十分成熟的长公主,给了一个十分不成熟的理由:“本宫饿了。”   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偏赵凰歌觉得这借口不错。   “国师是东皇宫的主人,总不能放任客人饿肚子吧?”   她说这话时,将手撑在石桌上,盯着他的目光满是骄纵。   萧景辰好脾气的点头,还与她道歉:“是贫僧的错。”   他说到这儿,站起身去了院外。   赵凰歌就托腮看他,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院门口与小沙弥吩咐着什么。   她便起了逗弄之心,扬声道:“本宫要酒,桂花酿。”   这东皇宫哪儿能给她拿酒来?   萧景辰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而后便折返了回来。   “他们预备了吃食,还有茶水点心。”   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问道:“那桂花酿呢,可有?”   萧景辰无奈的笑:“委屈公主些,花茶可成?”   赵凰歌原本只是开玩笑的。   可是夜色下他的眉眼太过温柔,声音也太过温柔,让她生出一种,自己被宠溺呵护的感觉。   所以她便想恃宠而骄。   “不成。”   赵凰歌摇了摇头,挑眉道:“本宫想喝桂花酿,国师,你成全不成全呀?”   小姑娘尾音拉长,话里浸染了蜜似的。   萧景辰觉得,这一刻便是她要的是自己的命,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   “好。”   萧景辰说到做到。   他自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给她带了一坛酒。   今晚国宴,宫中酒窖的酒不少。   他没有为难小沙弥,而是自己去了酒窖,为她取了一坛桂花酿。   先前他匆匆而去的时候,赵凰歌几乎以为自己是还不是玩的太过火,气到萧景辰了。   可是等到他拿着一坛酒回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却又觉得鼻子开始酸涩。   这本不该是什么大事儿的。   但大抵是今晚月色太好,所以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让她心中有一处心防被撬开。   有男人裹挟着光芒走了进来。   赵凰歌无声的笑,伸手接了酒,拍开酒封,嗅着那浓烈馥郁的味道,微微眯了眯眼。   还没喝酒,她便觉得一颗心都醉了。   萧景辰不喝酒。   他是佛子,有戒律。   赵凰歌喝酒的时候,他便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时不时的还要提醒她:“吃些菜。”   今夜国宴,赵凰歌吃的并不多,除却赵显垣赏赐的那两道菜,其他几乎没有动筷子。   萧景辰让人做了几道素斋,每一样都对她的胃口。   赵凰歌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便也拿起了筷子。   皇室规矩重,却没有半分到她身。   赵凰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是如今眼前坐的是萧景辰,她便总觉得,开口说话毁了这气氛似的。   且她着实饿了,不过喝了一杯酒,桌上的饭菜倒是没少吃。   不知不觉,便有一碗饭入了她的腹中。   赵凰歌还想吃,萧景辰却先拦住了她:“不可多食,会不舒服。”   他事事细心,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国师,这般妥帖啊。”   小姑娘的话里带着钩子似的,分明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由着她说出来,萧景辰总觉得这里面仿佛变了意味。   可他不能深想,只是正经回应她:“不算妥帖,习惯罢了。”   他其实甚少晚上用膳,但今日赵凰歌来了,且她晚上没吃多少。   只瞧着她吃东西,他便不自觉的多吃了一些。 第170章 国师,干一杯?   赵凰歌由着他将饭菜收拾了,石桌上便只剩下了酒与茶水。   酒壶与茶壶挨着,竟也相得益彰。   赵凰歌瞧的有趣,神情里笑意便越发的多了几分。   这茶水与酒水,就如他们二人性格一样。   可如今却也能和谐的在这里相处。   萧景辰回来时,便看到她唇边噙着笑意。   那笑容格外的放松舒适,与她先前贴了假面的丝毫不同。   月光落在她身上,让小姑娘的眉眼更加温柔了起来。   萧景辰的一颗心,瞬间便柔软了下来。   他重新坐回位置上,轻声问她:“公主在想什么?”   赵凰歌不去看他,自顾倒了一杯酒,道:“想这月亮。”   说这话时,赵凰歌的声音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和软:“中秋月,当真好看。”   月圆人圆,她多年未曾有过这样心满意足的时候了。   她这话不清不楚的,萧景辰没明白,赵凰歌也不再解释,只轻笑道:“国师,干一杯?”   他不能喝酒,依旧得喝茶。   不过不同于先前在宴会上的模样,这时候,赵凰歌终于能跟他真实的碰一下杯了。   酒杯与茶盏相撞,瓷器的清脆声响,让萧景辰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碰了一下似的。   他无声的灌了一口茶,见赵凰歌将酒抿在嘴里,眼神又添了几分落寞。   “国师啊。”   她叫他,他便应:“贫僧在。”   赵凰歌将酒咽了下去,声音里难得有些缥缈:“本宫,明日就要走了。”   这话说的,却让萧景辰吓了一跳。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凰歌话中的意思,问道:“公主要搬走了?”   赵凰歌点头应了,神情里也染了几分不虞:“是啊,明樱花国宫就搬回栖梧宫去了,再也不用听国师念经搅扰本宫睡眠,是不是一桩好事啊?”   若是忽略她话中的不愉快,还真当她因此事有多欢喜呢。   可惜萧景辰看她时,却清晰的看到她的不愉快。   小姑娘在不舍得。   虽然那不舍浅浅淡淡,却依旧被萧景辰捕捉住了。   因此他只是轻声道:“公主若是哪日起早了,也可来明光殿听经,贫僧倒很乐意被搅扰。”   这话一出,赵凰歌眼中便多了些笑意。   只是那眉眼却依旧是骄傲的:“本宫才没那么闲呢,没得自己回来找罪受。”   她说到这儿,却又顿了顿,笑道:“不过,若是哪里得空,本宫还是会回来给国师捣乱的。毕竟我这人从不肯吃亏,你先前欠了本宫的,可别想糊弄过去。”   少女的眼中满是骄纵,看着他的时候,唇角轻扬。   萧景辰只无声的笑,应声:“好。”   赵凰歌歪头看他,瞧着他脸上的温柔,心里却是忍不住在想。   这月色真美好啊。   美好的,让她恨不能将时间都停留在这一刻再不前行。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夜晚似乎也没有那么美好了。   至少,没有完全圆满。   可心底藏着的那一点隐秘,她却不肯宣之于口。   甚至就连想一想,都像是亵渎似的。   赵凰歌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听得萧景辰声音温和的劝她:“公主,少喝一点吧,喝酒伤身。”   男人真心实意的劝慰她,只是那声音却没多少力,轻柔的像是羽毛似的拂过她心间,拨弄的她心都柔软了下来。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借着酒劲儿,正大光明的去看萧景辰。   他生的真好。   月色柔软了他的眉眼,一双眸子里褪却了寻常的淡漠,染上了温情的颜色。   男人的唇微微抿着,因才喝了一口茶,唇上便泛着些水光。   赵凰歌杯中的酒便喝不下去了。   她将酒杯推到一边,自己则是顺势趴在了桌案上,带着些酒劲儿,轻笑着问他:“国师,有没有人夸赞你笑的好看?”   好看的,如同神佛落了凡尘。   这话实在是孟浪,可惜从赵凰歌的口中说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是调戏,反而还让萧景辰生了些无奈。   他摇了摇头,难得的温柔:“公主醉了。”   赵凰歌撇了撇嘴,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地敲击。   她敲的没有章法,如同此时乱了的心,唯有那声音还是清明的:“本宫可没醉,是国师生的太好,让本宫花了眼。”   这话,听着越发像是醉鬼发疯了。   萧景辰的心一紧,下意识的看她。   她三心二意,指尖在石桌上跳舞,眼里染着细碎的光,像是顽劣的孩童。   那一点点旖旎,便骤然烟消云散了。   萧景辰定定的看她,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却又在触及她因趴在石桌上而露出来的手腕,到底是先站起身来。   男人就这么径自进了房间,赵凰歌的指尖微微收缩。   她借酒装疯,这是把人吓跑了?   不能吧?   赵凰歌在心里天人交战,盯着他匆匆进门的背影,下意识的咬住了唇。   别是真把人得罪了。   谁知她才想到了这儿,却见萧景辰去而复返。   只是这一次,手上多了一个墨色的披风——他怕她冷,特意跑房中给她拿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赵凰歌眼中的笑意越发荡漾开来。   幸好她还有些醉意,否则这般盯着人的目光,怕是萧景辰是真的要走了。   可这会儿,他显然不打算跟一个醉鬼计较。   所以在看到赵凰歌笑,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将披风递了过去:“夜里风大,公主披着吧。”   闻言,赵凰歌伸手将披风接了过来,却并未披在身上,而是将衣服搂在了怀里。   她这动作做得格外自然,倒是萧景辰一时有些诧异。   赵凰歌挑眉笑了笑,搂着衣服问他:“国师,这也是未曾穿过的?”   萧景辰骤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应声点头:“是。”   这话一出,赵凰歌笑的便越发开心了。   “本宫那还有一件您的披风呢,如今这可是第二件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仰头看他:“国师这是披风太多,预备赠出去些?”   月色甚好,她趴在石桌上,可以清洗的看到他背后天幕上的月色。   月色落在他的身,捎带着将一个身影映在了她的心里。   萧景辰一时竟不敢看她,只轻声道:“公主想留,便留着吧。”   这话说的文不对题,赵凰歌却只是笑着点头:“好,多谢国师。国师大度。”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又将披风递了过去:“手没劲儿,劳烦国师了。”   赵凰歌这明显是在耍赖,可萧景辰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轻轻应她:“好。”   他当真仔仔细细的替她将披风给盖到了身上,动作格外的体贴。   萧景辰的衣服,便是没有穿过,上面也残存着他的气息。   此时披风落在她的身上,也让他的气息包裹住了自己。   赵凰歌下意识闭上了眼,莫名生了些荒唐的念头。   这样……   就像是他抱住了她。   然而这念头才起,就被赵凰歌给疯狂的摁了下去。   她趴在原地,闭眼呆了一会儿,便听得萧景辰轻声道:“公主若是困了,便回去睡吧。”   闻言,赵凰歌纹丝未动,反问他:“国师怎不让本宫睡在这里?”   只是话一出,她就连心跳都停了一瞬。   她别是真喝多了吧,怎么这话都说得出口?   赵凰歌没有睁眼,所以并未看到,那一瞬间萧景辰与她如出一辙的表情。   像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可萧景辰调整的快,不过瞬间,便声音清冷:“若公主想,贫僧今夜便去明光殿。”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睁开了眸子,看着他无声的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不夺人之榻。” 第171章 国师,好梦   她说着,撑着石桌站起身来,身上仍旧裹着他的披风,笑着看他:“夜深了,本宫便先回去了。国师,好梦。”   赵凰歌说完这话,当真转身就走了。   甚至连萧景辰的回话都没有听。   小姑娘走的微微摇摆,似是在努力的走直线,萧景辰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是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轻声的说了一句:“好梦。”   ……   这一夜,赵凰歌当真好梦。   她晨起是被闹醒的。   玉白的两个前爪搭在她的胳膊上,小舌头不住地在她耳边哈气,赵凰歌翻了个身,便压住了它小小的身子。   身下传来呜呜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抹了一把,却是吓了一跳。   毛茸茸热乎乎的小家伙在她怀里哼哼唧唧,赵凰歌倒是骤然清醒了。   可在看到玉白之后,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另外一只手则是忍不住捏住了它的耳朵:“这大早上的,谁让你进来的?”   可惜狗是听不懂人说话的,至少玉白对于她这质问,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汪汪。”   小家伙黑亮的眼睛盯着她,赵凰歌倒是半分脾气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在玉白的小脑袋上用劲儿的揉了两把,到底是认命的起身了。   锦心进门伺候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它什么时候进来的,奴婢都不知道。”   赵凰歌倒是已然找到了缘由,指了指开了一丁点缝隙的窗户,笑道:“喏。”   也难为这小家伙,那么高的窗户呢,怎么就窜上去的?   对此,玉白表示十分的骄傲。   它在赵凰歌脚边蹲着,讨好的仰头哼哼唧唧,反倒是赵凰歌无奈的笑,戳了戳它的狗头,道:“去去去,少在这儿烦本宫。”   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   狗通人性,自然也看的出赵凰歌的宠爱,非但没有走,反而赖在了她的脚边。   直到她洗了脸预备梳妆时,方才跑出去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外面的晚霜敲了敲它的小饭盆。   “小贪吃鬼。”   赵凰歌摇头笑了笑,回过头时目光却是落在了桌案上的小盒子。   锦心见她看过去,忙的笑着解释:“昨夜您给了奴婢,奴婢不知要如何安置,就放在这儿了。”   赵凰歌的东西,向来得她说了如何处置,她们才可以下手的,否则谁都不敢擅自做主。   闻言,赵凰歌顺手将盒子拿了过来,打开后,露出里面的那一串手钏来。   手钏做的粗糙,原料却都是顶级的。   锦心一眼便看出珍贵来,但那手工着实不像是匠人所做。   不过她并未多问,只是笑着问赵凰歌:“公主可要佩戴么?”   闻言,赵凰歌抿了抿唇,却到底是摇了摇头:“不了吧。”   说这话时,她的手下意识摸上了手腕的佛珠。   那是萧景辰赠她的。   皇兄送的这手钏虽好,可她却宁愿好生收藏,不像是萧景辰的这一串佛珠。   让她只想贴身佩戴。   赵凰歌说到这儿,复又将那小盒子扣好,轻笑着嘱咐她:“这可是宝贝,你替本宫收好,别弄丢了。”   听得她的吩咐,锦心笑着应了,等到替她梳妆打扮好,便将那盛着手钏的盒子妥帖收了起来。   因着今日要回栖梧宫,所以吃了早膳,宫人便开始收拾东西了。   赵凰歌什么都不必做,便只坐在椅子上跟玉白玩儿。   说是玩,但其实她也没什么心思。   不知怎的,分明在东皇宫住的时间不长,可如今要走了,她竟然觉得有些舍不得。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萦绕着,也让她的心都随着颤动。   宫人们收拾东西很快,带过来的东西虽然多,可当初赵凰歌奔着气萧景辰来的,带的大多都是些小玩意儿,最大的便是那几棵桂花树,如今倒是一棵也搬运不走的。   至于剩下的,不过两个马车,也就都装满了。   收拾妥当后,已经临近正午,见锦心进门回禀,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到底是起身道:“那就走吧。”   她让人先将东西运了回去,又把玉白交给了锦心抱着,自己则是道:“本宫去跟国师告个别。”   昨夜其实已经告别了,但那时候她醉意朦胧,自然是不算的。   谁知她去了之后,却没有见到萧景辰。   他去了鸿胪寺。   他不在,赵凰歌望着那空空的禅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了。   ……   栖梧宫中依旧如昨,正午日光落在殿外牌匾上,偌大的宫殿被映照的金碧辉煌。   赵凰歌回去后,宫人忙碌了一阵,将她的东西各自搁置归位。   殿内一阵忙碌,她则是去了小书房。   这些时日养成了习惯,每日若不抄经,总觉得少点什么。   只是这殿内的熏香到底是与东皇宫不同,窗外风景不一样,室内的味道也不一样。   赵凰歌让人点了佛香,抄经的间隙,却是有些失神。   分明那时候也不觉得栖梧宫冷清,怎么这会儿反倒觉得安静的难受呢?   赵凰歌捏着狼毫,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逼迫自己静下心来。   待得她将经书抄写完,心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才吃了午膳,便见绵芜回来了。   “公主,丽妃娘娘被禁足了。”   丽妃赫连琴,入宫已有五年,虽没有子嗣,却因着出身赫连家,一向得帝心。   可如今,她却被禁足了。   赵凰歌放下筷子,命宫人将桌上的碗筷都收拾起来,自己则是带着绵芜去了内殿:“她这次,又是惹到谁了?”   对于赫连琴,赵凰歌还是印象深刻的。   毕竟,能在宫里张扬恣意,皇帝还由着她性子的,也只这一位了。   不过她与赵凰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故而赵凰歌对她的印象也并不算很坏。   听得她询问,绵芜却是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中秋推兰贵人,险些害她小产的那个宫人,是丽妃的人。”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怔住,道:“你说什么?”   绵芜再次说了一遍,赵凰歌则是抿唇,沉声道:“这不可能,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皇后那里?”   绵芜应声,道:“不错,皇后将那宫人调查了一番,查出她另有主子,推搡兰贵人也是蓄谋已久——丽妃与兰贵人不和,知晓她怀了身孕,便想要借刀杀人。谁知栽赃皇后不成,反而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如今丽妃已经被禁足,皇上听闻此事有些生气,让丽妃好好儿反省呢。”   赵凰歌捏着掌心,轻声道:“这事儿不对劲儿,皇后是怎么查出来的,还有,指向丽妃的证据可有么?”   “这老奴便不大清楚了,不过宫人说,人证物证俱在,丽妃抵赖不得。但她一直喊,说自己是冤枉的,还要请皇上做主。”   这后宫的嫔妃们,但凡出了事儿,不管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都要喊几句,仿佛只要喊了,皇帝便可真的辨明她的冤屈似的。   可惜,历来这真假,都是由人说的。   赵凰歌拧眉,轻声道:“本宫若是没记错,那个推搡慕容绯的宫人,是叫冷月,对吧?”   得了绵芜的确认,赵凰歌却没有再说话。   冷月,她记得那姑娘。   其他人兴许可能是旁人派到皇后身边的棋子,可那冷月绝不可能。   因此这人是皇后的心腹,前世还为她赔出去了一条命!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背叛皇后为他人所用,除非……   这是皇后设计好的。   念及此,她的神情也添了些冷意:“她倒是舍得。”   为了陷害一个丽妃,将自己的心腹都给贴了出去。   可是,她图什么呢? 第172章 试探   这一点,赵凰歌有些想不通。   若是慕容绯真的没了孩子,皇后这事儿做的还有些价值。   可如今孩子就好好儿待在慕容绯的肚子里呢,丽妃没有子嗣,便是被禁足,对皇后也没有太多的好处。   现下看来,她这可算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如今来看,她连芝麻都没有捡。   赔进去一个冷月,只换来一个丽妃禁足,这对皇后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反倒是慕容绯,像是捞足了好处。   一个皇后一个丽妃,她还保住了一个孩子。   念及此,赵凰歌的神情越发沉了下去。   “慕容绯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闻言,绵芜顿时摇头道:“不曾。”   自从中秋那日出了事儿之后,绵芜便加大了人手去盯着她,若是这般情形下,慕容绯还可以作妖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手中绝对有未知的底牌。   听得绵芜的话,赵凰歌应声道:“好,本宫知道了。”   她才想说什么,却见锦绣在外面敲门回禀:“公主,皇后宫里来人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眯眼,答应了一句,这才看向绵芜道:“嬷嬷这两日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绵芜笑着应了,行礼之后退了下去,锦绣则是走了进来。   “说什么事儿了么?”   锦绣回禀道:“只说您若有空,想请您过去一趟,但并未说何事。”   赵凰歌心里才存着疑惑,皇后就自己送上门来,若是其他时候倒还罢了,这会儿她倒是想去了。   “好,跟她说,让她稍后,本宫收拾一下。”   锦绣应声去了,赵凰歌则是换了一套衣服首饰,方才带着人去了皇后宫中。   ……   正是午后,就连秋日的阳光也带着和煦,洒落在人身上,暖意十足。   赵凰歌路上也不着急,一路穿花拂柳的散漫而行,饶是如此,到了皇后宫里的时候,也不过才小半个时辰。   宫人正在回禀着什么,见她进来,行礼退至一旁,赵凰歌则是摆手道:“皇嫂若是忙,便先忙着。”   皇后带着温柔的笑,先让那宫人出去了,一面道:“哪儿有什么忙的,不过是些琐碎事情罢了,况且是本宫让你来的,怎么能让你在一旁干等着。来人,看茶。”   她态度格外的热情,与先前所见截然相反。   赵凰歌心内一晒,十分佩服皇后的能屈能伸。   毕竟,前世里的时候,她可没有这么对自己过。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现下慕容绯肚子里揣着一个被太医诊断为极大可能性为男胎的孩子,赵杞年又是中庸之才,皇后再看赵凰歌的时候,就不得不热情了。   她心知肚明,倒也没有戳穿,只是依旧含笑问她:“不知皇嫂叫本宫前来,所为何事啊?”   闻言,皇后则是笑的如沐春风:“没什么事儿,只是在宫里怪闷的,想找你说说话。先前你在东皇宫祈福,本宫也不敢去打扰你,如今你可算回来了,不能不陪本宫。”   她话里满是亲昵,若是不知道的,还当她们的关系有多好。   赵凰歌笑容不变,应声道:“娘娘传召,臣妹自然不会推辞。不过,您事务繁忙,毕竟是要统领六宫的,跟臣妹可不一样。”   她陪着皇后绕着圈儿,听得对方将亲昵的话绕了好几遍,终于绕回了正题上。   “昨儿个出了些意外,本宫便没来得及问你——是不是祈年惹你不高兴了?”   皇后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半分都不吃惊。   昨日下午她过来的时候,与赵杞年在偏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宫人们都看着呢,纵然没进殿,可赵杞年又不是三岁小儿。   他们说了什么,只消一打听便知道了。   赵凰歌克制着心里的厌烦,声音里满是柔软:“哪儿能呢,四皇子很懂事儿,只是昨日臣妹实在是太困,便回去睡觉,倒让皇嫂你误会了他,这却是臣妹的不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皇后的脸色一僵,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道:“祈年这孩子,自幼被本宫惯坏了,若是哪里做的不妥帖的地方,你只管骂他,不必顾忌什么。”   皇后说到这儿,又掩嘴轻笑道:“不过都说姑侄一心,昨儿个祈年回来垂头丧气的,问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小姑姑要不喜欢他了,却半分都没有将你们对话说出来,这孩子,是个嘴严的呢。”   这话,赵凰歌是不信的。   但不信归不信,面上总归不会反驳她。   “四皇子很好,昨儿也没有不愉快。况且他是孩子,便是真做错了什么,臣妹总不能与孩子一般见识,皇嫂说对吧?”   先前皇后已经捧了她半日,如今自然不能自己打脸。   所以在听得赵凰歌这话时,只能讪笑着应声:“那是自然。”   只是这话,说的却有些勉强。   赵凰歌也不与她多问,说了两句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情上了。   “臣妹才回来,听说丽妃被罚了?”   她单刀直入,皇后却没想到她会问这事儿,脸上笑容一顿,旋即叹了口气,道:“是啊,你都知道了?”   赵凰歌点头,道:“知道一些,但不多,说是皇嫂这儿被她安插了棋子,拿来嫁祸您。这丽妃倒是胆大包天,连您宫里也敢伸手了?”   她说完这话,便见皇后苦笑了一声,无奈道:“河阳,本宫也不瞒着你,若不是出了这事儿,本宫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做的竟然如此失败!”   皇后的神情里带着苦闷,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冷月,本宫将她当做贴心人,谁知她竟然联合着旁人来害我!幸好……幸好皇上替本宫主持了公道,否则这个黑锅,本宫就得一直背着了。”   这话里的意味,却让赵凰歌微微捏了捏椅背,不动声色道:“那冷月,臣妹先前还见过几次,原想着是个好的,不想竟能做出这种事儿。不过,皇兄替您主持公道?可见帝后情深了。”   她说这话时带着调侃,皇后则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说来是本宫无能,还是你皇兄查出,冷月背后另有主子,方才替本宫讨了公道。” 第173章 赵杞年   赵凰歌状似无意的看着皇后,见她脸上带着羞涩与坦然,却半分都没有心虚。   她没有撒谎。   念及此,赵凰歌神情微顿,旋即轻声笑道:“皇兄一向明察秋毫。”   她话里有话,皇后自然也听得出来,闻言带着些羞涩,柔声道:“那是自然,不过皇上这次插手后宫之事替本宫出头,倒是本宫没想到的。这些年,你也知道。”   皇后像是打定主意要跟她说体己话,可惜赵凰歌却从她话中品出了别的意思。   赵显垣多年没管过后宫事儿,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最重要的是,若此事是皇帝干预下的后果,赵凰歌便有些看不透了。   “那冷月要如何处置?”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后脸上的笑容一顿,再开口便带出些苦涩来:“她咎由自取,本宫对她失望至极。可她到底这些年伺候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让本宫真的丝毫不顾念情谊,本宫也做不到。现下已然经了皇上的准允,将人发配到浣衣局了。”   宫中最苦最累之处。   赵凰歌微微挑眉,心中一晒。   不管怎么看,冷月就是一个背锅的。   她不可能推慕容绯,毕竟皇后就算是再没脑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慕容绯借着她这一推,顺势将腹中孩子展露到了众人眼前,也经了这一推,获得了皇帝的保护,还有皇后被逼的保护——若再出意外,旁人只会怀疑她。   而现下,皇帝将此事扔到了丽妃的头上,却又是为什么?   赵凰歌念着,面上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娘娘治下有方,宫里一向安稳。虽说此番出了这等事儿,到底是有惊无险。”   她说到这儿,将话题一转,又道:“兰贵人先前的确有诸多不好,只是现下她有孕在身,只能请皇嫂不要与她一般计较,着人好生照应了,毕竟皇兄子嗣不丰。”   赵显垣的孩子,不是夭折就是战死,只剩下一个赵杞年,还是皇后所出。   战死的尚且不论,可是夭折的死法便不大好看了,当初赵凰歌也曾怀疑过是不是皇后动的手。   不止是她,其实赵显垣也在暗中查过的,但并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子嗣的事情便只能不了了之。   赵凰歌前世里也曾经暗中查探过此事,未曾查出缘由,但却排除了皇后的嫌疑。   她是真的没这本事。   若真有,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被宫妃们强压一头。   但她清楚,旁人却不清楚。   至少,宫里的流言蜚语,大多都指向皇后,道她为了赵杞年,暗中谋害皇嗣。   可是没有证据的空穴来风,谁也不敢在明面儿上说。   但明面上没有,不代表暗中没有。   不必赵凰歌点明,皇后自己也是清楚这些的。   因此现下听得她这话,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大好看。   她到底没说什么,勉强笑道:“那是自然。”   皇后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有些气滞,暗道这赵凰歌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会拿刀子戳人。   这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告诉自己,若是慕容绯腹中孩儿出了问题,就是自己的责任呢!   可是她气归气,却到底不能将火气发泄出来,只能强压着忍了下来。   见她这表情,赵凰歌脸上的笑容未收,又道:“臣妹见皇嫂忙的很,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回去了。”   谁知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殿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便见宫人进门回禀,道是:“殿下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神情顿时有些僵硬。   皇后倒是笑的如沐春风:“快让他进来吧。”   赵杞年过来,赵凰歌若是这时候直接走,倒像是要下了对方的面子似的,因此她便也不能再说什么,坐在原地看着赵杞年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小姑姑请安。”   赵杞年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看向赵凰歌的时候,眉眼里可见明显的笑意。   皇后命宫人出去,这才笑着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课业可都做完了?”   闻言,赵杞年正色回答:“回母后,未曾,儿臣听说小姑姑来了,特来见她。”   他说这话时,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赵凰歌。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不接话也不成了,因温和的笑:“本宫日日在宫里,殿下应当以学业为重,总能见到的。”   赵杞年乖顺的应声:“小姑姑说的是,是侄儿草率了。”   见状,皇后则是掩唇笑道:“本宫怎么说来着,他日日惦记着你呢,瞧着这个小姑姑,比本宫这个母后还要亲近几分呢。”   皇后的话里带着酸味儿,面上倒是开玩笑似的,赵杞年顿时接口道:“儿臣敬爱母后,请母后万不要这般想。”   听得他这话,皇后越发笑的开怀:“也不知是随了谁,竟这般的会哄人。”   她笑的愉悦,赵凰歌也随着弯唇:“殿下聪慧,行事自然与皇后一般。”   这话是夸人的,皇后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倒是赵杞年脸上笑容有些讨好,看着她道:“小姑姑也很好。”   赵凰歌温声的笑,却莫名想起昨日的情形来。   她不动声色,一旁的皇后则是问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赵凰歌顺着看去,这才发现他手中还攥着一个小玩意儿。   可在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她却是眯了眯眼。   那是一个九连环。   那一瞬间,赵凰歌心里顿时生了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赵杞年道:“儿臣要送给小姑姑的礼物。”   这话一出,赵凰歌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尚且能够维持着笑意:“那就不必了,殿下有心了。”   赵杞年却是摇了摇头,诚恳道:“小姑姑,昨日侄儿见你喜欢此物,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赠与您——您喜欢的东西,侄儿也希望您能拥有。”   他说这话时,脸上倒是诚挚的表情,可惜那一双眼却有些闪躲,不大敢看赵凰歌。   赵凰歌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些话,赵杞年说不出来。   至少现下的赵杞年说不出来。   那么,是谁教的,就一目了然了。   她到现在才知道皇后叫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维持着面上的笑,语气却冷淡了下来:“昨樱花国宫便说过,本宫向来不夺人所爱,殿下既是喜欢,就该好生的留着此物,给本宫算怎么回事儿呢?”   “不,侄儿只是觉得,这东西于侄儿来讲并不重要,况且您喜欢,就算是重要又如何……”   眼前孩子急匆匆的辩解,可惜还没说完,就被赵凰歌打断了:“赵杞年。”   她只三个字,赵杞年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就连皇后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显然是因为她的不识抬举。   皇后讪讪的笑,试图要打圆场:“这不过是小孩儿的一片孝心,河阳,你就收下吧。”   赵凰歌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唇边的笑意也有些讥讽:“皇嫂也知道他是孩子,本宫哪儿能抢孩子东西。”   这话听着像是开玩笑,皇后则是轻笑道:“他虽是孩子,却也是一片赤诚,河阳又何必伤了他的心?”   闻言,赵凰歌抿唇,若有所指道:“四殿下一片赤诚之心,本宫十分感动。不过,即便是为了孝心,那也该给您才是。”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赵杞年,郑重道:“况且,这些东西原就是身外之物,本宫并不贪恋。倒是殿下这一份心,本宫受了,日后,也必然会铭记在心。” 第174章 明日见   这话,让皇后的脸色变了几变,看向赵凰歌的时候,也带出些探究来。   赵凰歌一时有些心生惫懒,索性又弯唇笑道:“这两日太累,有些乏了,臣妹便先回去了。”   眼见得她要走,皇后当下便想挽留她,可是在看到赵凰歌面上的神色后,到底是应声道:“也好,那你回去路上慢些。”   赵凰歌应声,转身便朝外走去。   待得她走后,殿内的气氛也凝滞了下来。   赵杞年无措的站在原地,轻声道:“母后,儿臣是不是搞砸了?”   他那会儿原本在殿内温书,是皇后的侍女前来叫他,且教了他说辞。   可现下看来,这说辞似乎并未被赵凰歌接受。   连同这一个九连环。   这并不是昨日的那个。   那个已经被他给摔碎了,皇后是连夜寻了一个相似之物。   可惜,这个相似之物,显然赵凰歌也不肯要。   皇后早已敛起了笑容,眉眼间的沉郁,看的人心生不安。   赵杞年站在原地,双手搅在一起,卡着玉器,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反倒是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不要便不要吧,你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完?”   得了赵杞年肯定的答案后,皇后长出一口气,摆手道:“那就回去做功课吧。”   她下了逐客令,赵杞年也不敢多待,应声之后,转身便出门去了。   他一走,这偌大的殿内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皇后看着这空空如也的殿内,眉眼也越发冷凝了几分。   方才赵凰歌话中的意思,她其实听得出来。   赵凰歌是想向她表诚心,昭示自己无心争夺权势。   可权势这东西……   她当真无心么?   皇后拿不定主意,却又骤然拍了拍头。   方才赵凰歌走得急,她忘了一件大事。   明日赵凰歌便要去兵马司,她原是想着借此机会,好给她引荐人的!   可现下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   ……   这厢皇后的郁闷,赵凰歌并不知道,事实上,从她出了大殿之后,心里的那一口燥郁之火便没有消散。   皇后的态度,她并非看不明白,但正是因为看明白了,她才郁色深沉。   屡次三番的试探,不过是为了想求证一件事情。   前世里她为此解释的早就累了,如今重来一遍,在他们二人面前依旧是在走老路。   那时候她不知道赵杞年的真心里掺杂着假意,尚且还会为赵杞年着想。   但如今,她却不会为此再忍让半分!   赵凰歌一路带着火气走着,锦心也不敢多问,只能加快脚步跟着她,免得哪个不长眼的再冲撞了自家主子。   偏生才到了半路,又有人来招惹她。   “公主留步!”   听得有人叫自己,赵凰歌定住脚步回头,锦心也随着望去,瞬间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不长眼的。   来人是太后宫里的湖蓝,看方向是从永安宫来的,目的怕是不大好。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湖蓝脸上带着笑,努力的放柔了声音,道:“公主,奴婢才要去寻您呢,太后有请。”   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的表情便越发的难看了几分。   她捏了捏掌心,定了定神儿,方才沉声道:“你去回禀太后,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今儿就不过去了,改日吧。”   昨日赵显垣才变相的说了她,她便是心里带着火气,也知晓不能让赵显垣难做。   直接回绝虽然下了太后的面子,好歹不会落得当面吵起来的后果。   湖蓝闻言,顿时有些吞吞吐吐道:“可是……”   “怎么,本宫不舒服,你看不出来?”   赵凰歌的脸色不好,湖蓝自然看的出来,这模样,怕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湖蓝再不敢多言,只得应声道:“是,那公主好好休息,奴婢去回禀太后,改日再来看您。”   赵凰歌散漫的应声,湖蓝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   赵凰歌走了一段,却又站住脚步,在分叉口的时候想了一瞬。   锦心一看这方向便了然,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想去东皇宫?”   左右两侧拐过去,方向是不同的,一侧是东皇宫,一侧是栖梧宫。   目的地南辕北辙,走错了便越走越远。   赵凰歌却只是看着那一条路,莫名生出一种难受来。   她心里不舒服,也不想给萧景辰添堵,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摇头道:“走吧,回栖梧宫。”   但赵凰歌没有想到,她到底还是撞上了萧景辰。   他才从鸿胪寺回来,又去了一趟门下省,因来了后宫,路上不知怎的便绕了几步。   恰好与要回宫的赵凰歌狭路相逢。   男人眉眼温和的站住脚步,他身侧是红墙琉璃瓦的背景,脚下是日光洒落铺满的石板路。   赵凰歌一颗心,没来由的便狂跳了起来。   她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克制着心乱,与他行礼:“国师。”   萧景辰双手合十,神情温和:“公主安好。”   先前那些烦恼与燥郁,在这一瞬间,骤然烟消云散。   但即便如此,萧景辰依旧看出了她眉眼里潜藏的底色。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男人声音带着关切,赵凰歌先是一怔,下意识摇头道:“没事。”   她说到这儿,又觉得这话敷衍,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才从皇后宫中来,殿下要赠我心爱之物,本宫没收。”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看到她眼中的郁色,萧景辰却有些了然。   必然是没有这么简单的。   但她只说到这儿,萧景辰便只听到这儿,声音里带着宽抚:“殿下一片孝心,却不知公主疼他更甚。”   闻言,赵凰歌下意识想反驳。   她如今早不会疼那个白眼狼了。   但这话又说不出口,只能淡淡道:“也不是,只不过是本宫富有四海,不缺一个九连环罢了。”   这话里带着些小姑娘的赌气似的,萧景辰含笑问他:“九连环?”   赵凰歌点了点头,又道:“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   萧景辰心中一动,却并未说什么,只道:“公主虽已成年,却心思纯净,一如稚子。”   他分明是在夸人,可赵凰歌却忍不住睨了他一眼,问道:“本宫怎么觉得,自己被骂了呢?”   向来只有夸人少年老成的,哪有夸人稚子心性的?   这不是说她跟小孩子似的么!   然而小姑娘的这一点依依不饶,看在萧景辰的眼里,却有些可爱。   他轻笑一声,先道了个歉:“如此,倒是贫僧的错了。公主大度,不与贫僧计较吧。”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纵容,赵凰歌在他这一笑里,突然忘却了所有。   怒火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他的眼中的笑意。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凰歌呐呐张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本宫搬回来了。”   萧景辰自然知道。   他晨起走的时候,赵凰歌的院子里就在收拾东西了。   那会儿他心底尚且如压着一个石头一般,不过现下,面上倒是十分平静。   听得她这话,甚至还能神情如常道:“公主金尊玉贵,原不该住东皇宫。”   在东皇宫内,与他一同吃素斋,晨昏皆不消停。   吃住都受委屈,那本就是个错误。   闻言,赵凰歌抿唇,道:“本宫倒觉得甚好。”   她这话,引得萧景辰笑了起来:“承蒙公主不弃。”   不知怎的,赵凰歌竟在他这话里,品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她咳嗽了一声,压住心里的悸动,复又正色道:“明日,本宫就要上朝了。”   中秋的假期已过,朝会也要继续了。   而赵凰歌,也要迎来她今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朝。   前世她为此紧张的很,今生倒是坦然,毕竟那金銮殿的地砖不知被她踩了多少次。   但现下跟萧景辰说的时候,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紧张。   盼着他说点什么似的。   萧景辰自然也感受到了,看着她有些期盼的眼神,轻声道:“公主安心,明日,朝会见。”   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觉得,一颗心落在了实处。   她用自己都听得真切的轻快声音,笑着附和他:“好啊,明日见。”   午后日光正盛,他们寒暄之后就此别过。   分明背影渐行渐远,可二人错身的一瞬间,却都清晰的看到了,彼此脸上的笑意。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那么,明日见。 第175章 公主,安好啊   元兴八年八月十七,北越中秋后第一次朝会。   赵凰歌天色未亮便已出门,与文官分列在殿外等候。   先前宴会上,赵显垣便宣布了她要上朝的事宜,所以今日见她前来,众人都有了准备。   眼下皇帝还未到,众人在等候鸿胪寺的仪仗队,全部都汇聚到了殿外的广场上。   人多,心思便多。   不过盏茶的时间,赵凰歌已然应付过了好几拨人马。   “借大人吉言,本宫自当谨言慎行。”   赵凰歌又一次打太极似的送走了一个官员后,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带着些嘲讽和散漫,赵凰歌不必回头,便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   她未曾回头,只是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不过瞬间,耳边就有风声掠过,一双鹿皮靴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公主,安好啊。”   男人分明是在给她行礼,可惜那声音里却半分尊敬都无,反而带着些调笑。   赵凰歌淡然的理着袖口,隔着衣服捏到手腕上的佛珠,唇边也不由得蔓延出几分笑意来。   抬眼看向那男人的时候,神情便也消散了些冷漠:“世子也好。”   她这话说的敷衍,眼前的唐无忧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贴近了她几分,轻声道:“公主第一次来参加朝会,想不到竟这般游刃有余。当真是……天生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全,但赵凰歌只看他这表情便知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知晓唐无忧的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便也不理会他,只弯唇道:“世子也不遑多让,若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这并非朝会,而是风流雅所拉客呢。”   她面上笑着,话说的却不好听,至少唐无忧在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为人纨绔,是上京中人众所周知的,而这纨绔与人打交道的法子,与常人也有些不同。   比如唐无忧,他便十分喜好给人介绍青楼楚馆里的姑娘。   哪家的漂亮,哪家的勾人,他都如数家珍。   虽然他是纨绔,但也因此结交了不少同好。   而方才有人向赵凰歌示好或者试探的时候,唐无忧正在与人低低的交换着昨夜的隐秘欢愉。   这会儿被赵凰歌直接戳破,唐无忧脸上有一瞬间墨色,磨牙冷笑道:“我说公主,您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么?”   皇室里的公主向来都是仪态端方,怎么就出了赵凰歌这么一个混不吝?   赵凰歌丝毫不介意他的话,甚至还能整好以暇的跟他笑:“记得啊,不会本宫天生有一个本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换言之,对于唐无忧这种,她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中听的了。   偏生她说话的时候,眉眼中的笑意未曾散去半分,开玩笑的模样,若是唐无忧为此跳脚,那就是他小心眼了。   唐无忧气极反笑,复又挑眉看她:“今日下了朝,公主可要与本世子把上次的约定应诺了?”   赵凰歌却并未应承他:“那不成,今儿个是本宫入朝头一日,总不好给人做那反面表率,改日吧。”   她这话说的格外正经,唐无忧却莫名从她的口气里听出几分潜台词。   有没有空的不说,但跟他喝酒一定没空。   他嗤了一声,道:“公主别是怕了吧?”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世子别怕就行了。”   当初说怕死的是他,后来说牡丹花下死的也是他,如今这人又要催促自己跟他喝酒。   喝酒是其次,心怀不轨才是真。   赵凰歌与他接触太久,久到对方一个表情便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可惜唐无忧现下还看不透她,所以没有理解赵凰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满是算计。   自然,在他理解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那时他早已上了贼船。   但现下,他眼中还唯有挑衅:“公主放心,小爷什么都怂,唯独不怂女子。”   他说到这儿,故意扫了一眼赵凰歌的脸,又添了一句:“尤其是漂亮的女子。”   这话说的轻佻,若非大庭广众之下,赵凰歌势必得给他一脚。   如今却只能拢了拢衣袖,转过了身去。   唐无忧还要说什么,便听得不远处传来的乐声,旋即也随着站定了身子。   鸿胪寺引仪仗队先行,冷风夹杂着乐声掠过耳侧,萧景辰在众人之首,经过她面前的时候,脚步未停。   那一刻,赵凰歌清晰的嗅到了属于男人身上清冷的佛香。   她目不斜视,只是攥住了袖口。   这天的确冷了。   待得仪仗队过后,才有内侍监将金銮殿大门打开,厚重的大门被齐齐推开,宫灯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殿内的情形。   这是赵凰歌今生第一次真正的踏足金銮殿。   盘龙玉柱矗立在两侧,合抱的柱子上有龙盘旋其间,与房梁顶棚相接,顶棚绘制着真龙,恍惚间似乎头上不是房顶,而是云霄。   正中悬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   龙椅上空无一人,赵显垣还未到来。   朝臣们齐齐入内,在两侧站定,分开一条道路来。   这之后,才听得内侍监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那声音层层的传下去,文武百官瞬间便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赵凰歌跪在首位,眉眼低垂,余光看到金銮殿一侧,有一双走过去的明黄色靴子。   赵显垣在位置上站定,方才抬手道:“众位爱卿平身。”   朝臣们纷纷行礼谢恩,各自起身后,理了理衣袖。   萧景辰站在一侧,与赵凰歌同为百官之先,位置却全然不同。   他乃是国师,超脱与百官之外,既是方外之人,又是皇室座上宾。   甚至皇帝下手的左侧,还摆着一把椅子,那是独属于萧景辰的。   他虽站在百官之前,却是在最侧,未曾挡住一位官员,以示谦卑。   而赵凰歌则不同。   她身份地位皆为首,在百官前为君,在赵显垣前为臣,一人之下的尊崇地位,让她站定的位置也格外尊崇。   不过,今日头一次上朝的赵凰歌,就像是一只地位尊崇的吉祥物。   从开始之后,她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自鸿胪寺回禀各自问安觐见的折子开始,到各个大臣汇报事宜,赵凰歌始终站在原地,偶尔站的累了,脚便在裙子下面微不可查的动弹一下。   之后,再继续站定。   今日朝会并无什么重要事宜,至少听在赵凰歌耳朵里是没有的,她留了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另外一只则随着眼角的余光,去盯着萧景辰。   他脊背挺直,宫灯打着旋儿,光芒散在他身上,将男人的身影拉长,是清瘦的。   赵凰歌没来由想起那夜所见,其实他半分都不清瘦,宽大的佛衣遮掩了他的身材,也将那完美的比例掩的一干二净。   她掐了掐指尖,迫使自己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便听得皇帝看向她,问道:“河阳,你如何看?”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抬头,一脸茫然的看过去。   萧景辰偏头看了看她。   少女这模样,像极了学堂里不专心听讲却被夫子抓包的小孩子。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一瞬间恢复清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出列的朝臣,见所出的是吏部的人,心里倒是略微有了些数儿。   “朝堂之事,臣妹才开始了解,不敢妄言。”   她这话说的滑不溜秋,皇帝纵然知道她是在浑水摸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睨着她,道:“无妨,吏部所报之人,皆是各地任期满且考核优良之臣,你不知道朝堂之事,总知道人品优劣吧。” 第176章 朝堂交锋   他这话与赵凰歌所猜测的事情相差无几,赵凰歌心下越发定了下来,因温声道:“吏部考核历来公允,各地任期满的官员,若调入京中,原也该由此来决定。只是臣妹倒有另外一个建议,学子中若有大才,也可一并纳入择选标准,以示天恩浩荡,朝廷公允。”   这话一出,朝臣的脸色,倒有一多半变了变。   谁能想到,先前还在摸鱼偷懒的赵凰歌,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方才吏部官员回禀,道是先前因慕容家而起的风波里,留下了十几个空缺。   各个派系为此暗中拔河了许久,好容易到如今有了结果,由着吏部呈上去。   谁知皇帝却未曾下结论,先将这问题抛给了赵凰歌。   北越选拔人才与西楚不大相同,北越的大臣们,多半还是举荐制。虽说科举存在,可由着科举选拔上来的人才,大多数都是在清水衙门里。   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从太祖皇帝开国到现在,北越一直都默认着,重要位置须有贵族们把持。   科举制度延续的是前朝的,可实际上因它而留下来的人才,并不入权贵们的眼。   赵凰歌现下开了口,便先有人出列,反驳道:“公主,这般建议不妥。且不说学子们并无经验,单说他们未曾学过知人善用,若真靠着偷奸耍滑上了位,届时害苦的还是百姓。自然,您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您年岁尚幼,不知这其中的轻重也是有的,还望您与皇上三思。”   赵凰歌看过去,见那人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男子,话说的恭敬,可惜那神情却带着不屑。   她无声笑了笑,也不与人争辩,只道:“皇兄,臣妹只是提个建议罢了,不过方才这位大人有句话,臣妹觉得不对。既是我北越选拔出来的人才,又是经了皇兄您亲自考较过,怎么会是偷奸耍滑之辈?”   后面的话她没说,那个大臣却是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已然让赵凰歌抓住了把柄。   “皇上,老臣一时口拙,请您恕罪!”   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骂赵显垣眼花昏聩,识人不清啊!   皇帝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温和:“无妨,朝会本就是各抒己见,又不是一言堂,爱卿快快请起。”   他这话一出,先前打算开口的朝臣,却有些迟疑了。   皇帝这话说的意有所指,一人那般说无妨,可若他们都坚持同一个想法,不就真的成了皇帝口中的一言堂?   但到底不是每个人都思虑重的。   因此在那之后,还有几个朝臣们站出来,试图反驳赵凰歌的观点,禁止学子们与之竞争。   末了,反倒是萧景辰先开了口:“清贵与权贵,皆是我北越栋梁,何不各选一半,昭示圣上隆恩?”   赵凰歌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悄然去看那人,却见他依旧站的笔挺,眉眼漠然,仿佛刚刚不过随意一句。   皇帝就此拍板定案:“如此,就依国师所言。”   皇帝发了话,便再无人敢反驳。   只是被赵凰歌一个提议,便消减了半数的职位下去,在利益圈内的朝臣们,到底将这一笔都牢牢地记在她的头上。   赵凰歌对此不以为意,她在这之后再没有开过口,而是悠哉的站在原地,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直到散朝后。   按着规矩,她如今进了朝堂,便不能在后宫逗留,下朝之后还得去兵马司点卯。   她原打算回去换一套轻便些的衣服再过去,谁知才出了殿门,与众臣们还未寒暄完,便先被王顺叫住了。   “公主,留步。”   朝臣们见状,便都拱手离开,就连唐无忧也抛给了她一个再会的眼神儿。   赵凰歌只当不见,只回身笑着问道:“公公找本宫,可是有事?”   王顺含笑应了,恭声道:“皇上传召呢,公主请随老奴来。”   一场朝会,自天色昏沉开始,到如今已然是旭日东升。   赵凰歌随着他一路前行,踏着细碎的日光,绕过了恢宏的宫殿,最终停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王顺将他引到了御书房的偏殿,弯腰含笑:“公主请在此稍后,待老奴去回禀一声。”   闻言,赵凰歌应声,自在位置上坐了,随手拿了茶壶倒了一盏茶。   她并未喝,只是捧在手里慢慢的暖着。   深秋的天格外的凉,又在那冷硬灌风的大殿里吹了半日,这会儿指尖都是冰凉的。   才暖了一会儿,感受着指尖微微回了温,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有人自御书房内出来,倒是一个熟人。   赵凰歌微微眯了眯眼,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赫连家的家主赫连威,他不是前段时间才称病么,今日早朝都没见这人,如今倒是来了御书房——   他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赵凰歌很快便有了答案。   赫连威走后不久,王顺便来请她。   赵凰歌放下茶盏随他去了御书房,恭顺的请安:“皇兄。”   赵显垣的脸色不大好,事实上,方才赫连威出来时,神情也有些沉。   赵凰歌略一思忖,便又问道:“赫连家主前来,可是为了丽妃之事?”   这事儿其实不难想,毕竟昨儿个丽妃才被禁足,且这缘由还堪称恶毒。   事情真相暂且不论,皇帝既然好不遮掩的做了,便是没打算掩盖此事。   赫连威拖到现在才来找皇帝,怕是已然是克制至极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点头应了,沉声道:“不错,丽妃蓄意谋害皇嗣,他前来请罪。”   闻言,赵凰歌心中了然,见殿内无人,却到底是轻声问了一句:“皇兄,她真这么做了?”   昨儿个她没有问皇后,那是因为身份不同。   可今日她问赵显垣,却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皇帝眉眼沉郁,并未立刻开口,而是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哑声道:“朕亲自断的案。”   所以,她做没做不重要。   重要的是,赵显垣说,是她做的。   他说到这儿,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又道:“你今日便要去兵马司了吧。”   见皇帝转移了话题,赵凰歌便乖顺的不再问,只应声道:“是。”   她点了头,便听得皇帝道:“你如今再去兵马司,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起初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直到皇帝提点了她:“孙诚与赫连家走动过勤,是朕授意的。”   赵凰歌骤然愣住。   她不傻,自然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起先她一直以为,孙诚是赫连家的人,可如今听得皇帝话中的意思,原来这竟是他安排好的?   “多谢皇兄费心。”   皇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凰歌不会不明白,这是皇帝在给她铺路呢。   她入五城兵马司,势必要与世家水火不容。   事实上,她原本打算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赫连家。   而如今,皇帝将路铺好送到了她的脚下。   因丽妃之事而被申斥的赫连家,暂时不敢在做大动作。   而孙诚便可以顺顺遂遂的配合赵凰歌做事,且还依旧可以取信赫连家。   这由头再好找不过了,赫连家才被申饬,孙诚不能露出马脚,为了维护老东家,才配合赵凰歌,不去做那出头鸟的。   至于之后么。   等到赫连家再想伸出触角的时候,赵凰歌这里,怕是已经万事俱备了。   见她想明白,皇帝笑的越发温和:“不必谢朕,别让朕失望就好。”   男人这话说的郑重,赵凰歌正色应诺:“皇兄放心。”   她眉眼里满是正经,皇帝却先笑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让赵凰歌起身,这才问道:“朕送你的手钏呢?” 第177章 我带您吃茶点去?   方才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并未在赵凰歌的手上看到那一串手钏。   反而,看到了一角佛珠的影子。   皇帝疑心自己看错了,可在他开口询问的那一瞬,却见赵凰歌下意识藏了藏自己的手腕儿。   而后,带着些许的心虚道:“唔,收纳起来了。”   不知怎的,她并不大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但是很显然,她这个举动,反倒带出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因此下一刻,便听得皇帝道:“你手上的佛珠,哪儿来的?”   话音未落,皇帝便看到赵凰歌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讪讪一笑,道:“别人送的。”   这话说的含糊,可惜皇帝却瞬间猜到了:“国师送的?”   这太好猜了,毕竟她在东皇宫住了这些时日,会赠她佛珠的也唯有萧景辰了。   不过……   “你们如今的关系,倒是很好。”   皇帝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至少赵凰歌在听到之后,却是瞬间神情僵住,呐呐道:“也,也没有。”   她心里藏着少女心事,先有些心虚。   然而皇帝根本就没往那上面想。   他只是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们关系好些,朕也能少头疼一些,毕竟,你们若是势同水火,朕才不知要怎么办呢。”   皇帝说到这儿,复又道:“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既是与国师一起入了朝,日后定要互相扶持,知道么?”   皇帝半分都没动歪念头,瞬间便让赵凰歌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一丝一毫都没往别处想,又让她在轻松的同时,生出些莫名的失落来。   分明知道那是禁忌之事,但她其实还隐约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皇帝知晓她心悦萧景辰,又当如何?   但这个念头不过才起,就被赵凰歌给强硬的压了下去。   赵显垣的身体已然是如今这个模样了,她还是别添乱的好。   否则……   真的气的他提前出点什么事儿,她才要追悔莫及呢。   赵凰歌这杂乱的念头也不过过了一瞬,便又再次恢复正常,言笑晏晏道:“皇兄放心,臣妹谨记。”   她答应的倒是快,皇帝反倒是有些狐疑,睨了她一眼,问道:“当真?”   “自然。”   赵凰歌复又点头应了,正色道:“臣妹如今与国师相处甚好,日后必然会是皇兄的左膀右臂。”   她这话说的讨巧,皇帝忍不住一笑,拿手指虚虚的指了指她,道:“你只要让朕少为你操心,朕就得烧高香了。”   这话说的纵容,赵凰歌嘿然一笑,便见皇帝又摆了摆手,道:“行了,也没其他的事情,你今日第一次去兵马司,需的熟悉公务,还是早些过去吧。”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诚恳应声:“必不辜负皇兄所托。”   小姑娘说这话时,眉眼中满是郑重,皇帝也微微收敛了笑意,道:“别让朕失望。”   这话,方才他便说了一次,现下再说,赵凰歌也越发郑重:“必不辱命。”   她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前路艰险困阻,但她不怕。   皇帝见她这模样,神情也放松下来,温和的笑了笑,又添了一句:“也别太有压力,凡事有朕呢。”   这一刻,他褪去了皇帝的威严,又是那个纵容宠溺的兄长了。   赵凰歌的一颗心更软了下来,弯唇应声,再次对他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去了。   待得赵凰歌走后,皇帝仰头靠在龙椅上,脸上的轻松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冷肃。   ……   五城兵马司,其下分别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司所,而总司则是在出了皇城四五里处的朱雀大街上。   说来也巧,总司相隔不远,便是鸿胪寺。   赵凰歌出宫之后,乘着马车径自去了兵马司的总司,还未到时,先将鸿胪寺收到眼底。   与之一同入了她的眼的,还有那个男人。   身披佛衣,眉眼疏离。   他正与人一同出了鸿胪寺,偏头说着些什么。   日光和煦,落在他的身上,将男人的眉眼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赵凰歌原是在放空的看着周遭,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却是骤然抓紧了窗棂。   男人似有所觉,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马车掠过的那一瞬,赵凰歌看到了他唇边的笑。   他冲着自己微微点头,含笑示意。   马车飞快,那个笑容转瞬即逝,等到马车已然驶过去之后,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   等马车在总司停下的时候,赵凰歌眉眼间的笑意尚且未曾完全散去。   惊鸿一瞥,让她心情也越发好了几分。   就连召见孙诚的时候,声音都是温和的:“将过去三年的详细卷宗,与元兴二年后的汇总卷宗全部送来,本宫要挨个翻阅。”   孙诚听得她这话,先是诧异了一番,问道:“公主,您要看全部的卷宗?”   赵凰歌应声,反问他:“不可么?”   “没有没有。”   孙诚讪讪一笑,让人将那些卷宗都给呈了上来,末了才笑道:“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请公主过目。”   那些卷宗摞起来得有一人多高,孙诚让人将这些卷宗都搁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恭谨的问道:“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孙大人且先去吧。”   赵凰歌说完这话,随手拿了一卷卷宗看着,倒是真的一副没有旁的事情的模样。   孙诚这会儿却有些迷惑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新官上任立规矩,也都做好了准备。   谁知赵凰歌一不见官员、二没有下马威,直接要了卷宗便将自己给关在了房门中。   起初孙诚觉得,她必然是借着这个幌子,要拿来做文章。   可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自来了五城兵马司之后,一连三天都只看卷宗,半分动静都没有。   这下,倒是所有人都迷惑了。   第三日傍晚,看着赵凰歌到点带着侍从离开的时候,终于有下属忍不住,目送了她的背影,悄声议论:“大人,咱们这位公主殿下,是来做什么的?”   他们起先以为她是要来大刀阔斧的,后来又觉得她要借故找茬的,谁知到了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是一个书呆子?   孙诚也有些迷惑,旁人都以为,赵凰歌是受了皇帝的命令前来的,可只有他清楚的很,皇帝根本便没打算让她接手五城兵马司。   如今人虽然来了,他明面上观望着,实则暗地里却在盯着赵凰歌,想要看她究竟能搞什么花样。   谁知道,她却是这般安静。   安静的让人觉得,赵凰歌过来是养老的。   每日看看书浇浇花,一日三餐不落下,到点来到点走,仿佛这里只是一个打法时间的地方。   只除了那一摞被飞速看完的卷宗。   孙诚回想着那些卷宗里面的内容,十分确信这里面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被做文章的地方。   难不成,是他忽略了什么?   赵凰歌这番举措,在兵马司总司里面,引得人人都有些担忧,仿佛悬着一柄无形利刃似的。   而搅起这些事情的赵凰歌,反倒是闲适的很。   傍晚斜阳撒余晖,朱雀大街上也有些堵。   赵凰歌索性弃了马车,下车慢慢的行着。   现下时候还早,离宫禁还有一段时日,她打算带着人在街上转一转。   身侧跟着的是辛夷,见她一脸闲适的逛,长了好几次口,方才试探着问她:“主子,您现在饿不饿?”   自从她出宫上朝开始,赵凰歌便借着由头将辛夷调派到了自己的身边,对外只是以侍从的名义。   反正辛夷当初也在长公主府挂过号,宫册里也查得到他的名字,对此并无人怀疑。   赵凰歌才驻足在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听得他这话,脚步一顿,回头问道:“你饿了?”   辛夷心虚的笑了笑,道:“有一点,那什么,属下知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茶点铺子,味道很不错。您要是饿的话,我带您吃茶点去?”   赵凰歌听得他这话,却是挑了挑眉,在他的脸上打量了一圈。   往日里,辛夷可从不会这么多话。   看来,这是有目的啊。   她略一思索,将手中的小玩意儿让店家包了,一面差使他:“给钱。”   辛夷忙的应声,待得给店家结了账之后,又呐呐的问她:“咱们现在去哪儿?”   赵凰歌一面把玩着手上的小葫芦,一面看着他道:“不是吃茶点么,带路啊。”   这话一出,辛夷脸上顿时便多了几分喜色,欢喜的应道:“哎,您跟我来!”   这人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赵凰歌越发被勾出了几分好奇心,想要看看那茶点铺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想到了之后,才发现,铺子是个寻常铺子,这铺子的主人,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店内布置的简单整洁,小小的一间铺面,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所有点心一应摆在柜台上,售卖点心的是个小姑娘,正站在柜台后面,热情的招待着客人。   二楼则是沿着梯子上去,瞧不真切,只能看出内中是雅间。   店内气息浓郁,香气扑鼻,茶香与点心的香气混合着,叫人食欲大振。 第178章 吕家可是入不敷出了?   赵凰歌进店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妇人在挑选糕点,她略微扫了一圈,正与二楼下来的女子撞上了目光。   那女子未及双十,年华正好,峨眉淡扫,樱唇微点,脸颊两侧点了胭脂,整张脸既柔软又和善。   赵凰歌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吕姑娘?”   吕家千金,吕纤容。   见到赵凰歌前来,吕纤容也有些惊讶,旋即快步下楼,行了一礼,真切的笑着邀请:“您怎么来了?快二楼请吧。”   赵凰歌含笑答应,回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辛夷,在后者有些讪讪的笑容里,随着吕纤容一同上了二楼。   二楼果如她所想,全都是雅间。   待得上楼后,吕纤容顿时便恭谨的下拜:“臣女叩见公主。”   未曾等她拜实了,赵凰歌便将人扶了起来,柔声笑道:“出门在外,不必这般大礼。”   她一面说着,复又笑着问道:“这店铺是你的?”   闻言,吕纤容也不瞒着,软声道:“回公主,是臣女开的,您可要吃点什么?”   她说到这儿,又将桌上的单子拿了起来,笑道:“店里的点心皆是臣女自己琢磨出来的花样,与外间卖的不同,您可要尝一尝?”   她都这么说了,赵凰歌自然没有拒绝,道了一声有劳,点了几样糕点与茶果。   吕纤容笑着应声,请她稍候片刻,自己则是出门去了。   出去时,还不忘将门给带上。   等到吕纤容出去之后,赵凰歌回头,睨了一眼辛夷,道:“瞒着本宫?”   辛夷忙的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道:“主子,您听属下解释啊。”   “好啊。”   赵凰歌径自在位置上坐下,辛夷便全盘招了:“前段时间,您不是让属下保护吕小姐吗,属下便时时照看一二。今日也是临时想起来她在这里开了茶点铺子,想着您要吃糕点,不如来这里,所以便带您来了。至于不说,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都气笑了,嗤了一声道:“这算哪门子的惊喜?”   不过惊讶倒是有的。   “吕家可是入不敷出了?”   不然的话,吕纤容怎么会出来做生意?   要知道,这京中做生意的达官贵人不少,可都是由着家中下人代为管事,寻常是不会自己抛头露面的。   可吕纤容却亲自在这里盯着,难不成是朝廷的俸禄没有如实发放?   闻言,辛夷摇头道:“这倒不曾,您知道的,皇上先前给了抚恤和封赏,金银玉器不再少数。吕小姐出来做生意……大概是喜欢吧。”   这话说的含糊,赵凰歌眯了眯眼,直觉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可还不等她问清楚,便见吕纤容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   赵凰歌应声,一面递了一个威胁的眼神给辛夷。   辛夷顿时便觉得后脑一凉,笑容便也更加虚了几分。   吕纤容是端着茶点来的,她将东西挨个摆放好,末了又柔声笑道:“公主尝尝看,都是臣女自己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的,味道与外面的不同,也不知您能不能吃得惯。”   她今日上了妆,却又与先前的不同。   吕纤容生的艳丽,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的艳。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赵凰歌见她峨眉少云鬓,对窗拨琴弦,一双眉眼妩媚妖娆,似是精怪惑人间。   后来再见她时,是在宫门口,那时她卸下浓妆露出本面,冷与艳汇聚一身,掺杂着那一身病骨,轻易便可勾出人的怜悯之心。   每次见她仿佛都有变化,但都不如这次来的多。   她如今上的妆,遮盖了自己脸上的艳,取而代之的则是柔软。   不止是脸上的妆容,就连眼神里也是柔软的。   像是一块绸缎,柔软而又无害。   这样的她,让赵凰歌一时也有些心神恍惚。   她垂眸,微微勾唇,点头应了后,便径自拿了一块点心尝了尝。   味道当真不错。   甜而不腻,外酥里软,吃到口中,余味绵长。   她又喝了一口茶。   茶水与点心搭配再好不过,冲淡了那点心的味道,又在口中留下了茶香袅袅。   眼见得赵凰歌吃的愉悦,吕纤容的神情也放松了几分。   待得她拿帕子擦了嘴之后,方才笑道:“公主,可还行?”   赵凰歌含笑点头,又见她还站着,示意她坐下,笑道:“你若是不忙,就陪本宫坐一会儿?”   吕纤容自然是不忙的。   即便是忙,赵凰歌难得来一趟,她也会陪着。   因此这会儿听到她这话,吕纤容顿时笑着应声:“那臣女就僭越了。”   她说着,挨着椅子边儿坐了一点点,姿态放的极低,神情也格外的柔软。   赵凰歌倒了茶水,搁了一杯放在吕纤容的面前,一面含笑问道:“你这点心倒是做的极好,不过怎么想起来开铺面了?”   寻常人家,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必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尤其是,吕纤容不同于那些寻常的姑娘。   她受过更多的苦,赵凰歌接触她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其实比旁人更害怕接触生人。   可她却选择了做这个。   赵凰歌话中没有恶意,吕纤容自然听得出来,她咬了咬唇,轻笑着回答她:“臣女没有跟公主说过,我外祖家里是开点心铺的吧?”   自然是没有说过的,毕竟认真算来,她们接触的并不多。   所以在赵凰歌感兴趣的点头后,便听得吕纤容轻声继续道:“外祖家中只一个独女,便是我母亲。我外祖没有传男不传女的念头,母亲想学,便教她。外祖手艺极好,可惜母亲只学了三四分。有段时间,臣女身体不好,听了大夫的话,要去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养两年,父母便将我送到了外祖家。”   她便是在那时候学会的做茶点。   侍郎家的千金,琴棋书画学了个勉强及格,反倒是这些东西精通的很,后来还自己琢磨出来许多花样来。   幸好父母都开明,并未对她阻拦过,回府后,还格外支持她。   那是吕纤容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是后来……   一场变故,一切都毁了。 第179章 让公主见笑了   吕纤容说到往事,神情已然没有当初的那般恨意,可那眉眼里泄露出来的难过,依旧引得赵凰歌心中一软。   还是她自己先恢复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轻笑道:“让公主见笑了。”   眼前女子的眸中还带着些浅淡的泪意,分明是柔软的模样,却戳的赵凰歌心中都有些泛酸。   对外号称是铁血手段的长公主,其实最见不得这等场面,尤其是对方强颜欢笑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道:“糕点不错,你的确很有天分。”   赵凰歌没有追问,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让吕纤容的心中有些动容,旋即轻声道:“公主若是喜欢,可要常来。”   闻言,赵凰歌温声笑道:“自然。”   她又拿了一块糕点,却是只吃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的品着,眸光则是顺着二楼的窗棂往外看。   这包厢的位置极好,不管里外都瞧的真切。   自然也看到了铺面里的好生意。   “吕小姐倒是有天分,看来这生意不错。”   眼下临近饭点,酒楼里人声鼎沸,糕点铺子里原不会有多少人。   不过这里的客人倒是没断过。   吕纤容闻言,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眸光也柔软了下来:“原是想着在家中闲着也是无事,开这么个小铺面,其实既不需要露面,又可以消磨时间。”   原本打算做这些的时候,家中也是有些担忧的。   毕竟她这几年的经历着实算不得好,依着兄嫂的意思,其实是希望她在家中休养,更怕她会被外人所中伤。   可她镇日待在家中,反倒日益喘不上来气,最终兄嫂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   好在她选的这条路还不错,因着只做茶果点心,所以前来这里的客人,全部都是妇人,言谈也都十分友好,至少做了这十余日,吕纤容自己觉得十分舒心。   念及此,她又笑道:“不想倒是运气不错,非但客人顺心,就连生意也还可以维持生计,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便顺势问道:“府上可有困难?”   闻言,吕纤容顿时了然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柔声笑道:“如今家中尚可,公主放心便是。”   她说着,又笑道:“况且,您也看到我这铺面的位置了,若是家中真的撑不下去,又怎会有闲钱让我做这些?”   这话倒是实情,赵凰歌手中也是有些生意的,自然知道与朱雀大街相邻不远的地方租金是什么价格。   哪怕这个铺面并非在繁华街道上,可即便是这等小巷子,价格也与偏远地区不可同日而语。   她念及此,又见吕纤容衣着打扮皆不像是困窘,这才安下心来,又含笑嘱咐她:“吕小姐若是哪日需要帮忙,尽管着人告诉本宫,本宫定竭尽所能。”   眼前少女分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呢,可是在她面前,吕纤容只觉得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个。   对方才刚及笄,眉眼神情却总恍惚让她联想到长辈。   但这话,吕纤容是不敢说的,毕竟,没有哪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会喜欢被这么称呼。   因此她只是含笑应了,复又道:“那臣女可将这话记在心里了。”   她说这话时,笑着眨了眨眼,眉眼中满是轻快的笑意。   楼下人来人往的热闹,楼上倒是安静的很,二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辛夷早去了门口守着,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吕纤容陪着她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听得楼下客人络绎不绝,神情便也越发的温软了下来。   她在这儿呆了没多久,吕纤莺便来了。   因不知道赵凰歌在这儿,进门时,她脸上先是诧异,旋即又端正的行礼:“叩见公主。”   赵凰歌笑着让人起来,压低声音道:“不过是随便出来走走,你不必如此。”   吕纤莺话中虽然应声,神情依旧恭谨,只是却不时的看向吕纤容。   赵凰歌见状,因笑道:“你们只管忙去,本宫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听得她这话,吕纤莺笑着应声,二人行礼后,便一同出去了。   辛夷也没进来,就在外面守着。   房中便只剩下了赵凰歌一个。   她靠着椅背,端着茶盏暖手,目光则是随意的扫过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目光却在触及一处时,骤然愣住。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前倾了几分,直勾勾的盯着外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伸出手来,缓缓地丈量了一下距离。   “辛夷。”   听得赵凰歌叫自己,辛夷忙的应声进门,恭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赵凰歌示意他关上门,指着不远处一座明显的建筑,问道:“那座公主府,是谁的?”   北越现今只有两座公主府,一座是赵凰歌的河阳公主府,一座便是她姑姑的长乐公主府。   她自己的府邸纵然没去过几次,赵凰歌也清楚的知道位置,并不在此处。   那么那座公主府是谁的,便显而易见了。   辛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时不确定她话中的意思,到底是轻声回禀:“是长乐公主府。”   赵凰歌回过头来看他,一字一顿道:“辛夷,你今日叫本宫过来这里,当真只是吃糕点的?”   这话一出,辛夷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她拿手虚虚的指了指对方,沉声道:“吕纤容想做生意,这事儿倒是合情合理,可她这铺子定在哪儿不好,偏偏定在这儿——长乐公主府斜对面,便是慕容家。”   没人会反复撕开自己的伤疤给人看,除非她需要以这个血淋淋作为提点。   提点什么呢?   辛夷呼吸一重,没想到一座公主府就露出了马脚,他当下便解释道:“公主,吕小姐她没有恶意……”   他才说到这儿,便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辛夷顿时不在开口,赵凰歌则是应声,让人进门。   下一刻,便见吕纤容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盒子。   她心中骤然过了几个念头,不过面上倒是十分平静:“这是什么,给本宫的?”   赵凰歌笑的温和,吕纤容的面上则是有些迟疑,到底是点头道:“是,方才莺姐送过来的,臣女觉得,兴许您用的上。”   她说到这儿,又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辛夷。   赵凰歌顺着扫过去,便见辛夷的目光仓促的躲开。   她眯了眯眼,在心中给辛夷记了一笔之后,这才柔声道:“好,拿来本宫看看。”   吕纤容应声,将手中的小盒子递了过去,赵凰歌将之打开,便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纸。   而里面的内容,却让她捏紧了纸。   内中详细记载,皆是慕容家近来动向,详细到时间地点,所见何人。   不止是慕容忠的,还有慕容家的旁支们,甚至于慕容家的仆从进出,都被写在这上面作为记录。   赵凰歌指尖微颤,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谁写的?”   吕纤容下意识想看辛夷,却听赵凰歌沉声道:“辛夷,你出去。”   这话一出,辛夷顿时板正了身子,快步溜了出门。   见赵凰歌的神情郑重,吕纤容也有些紧张,却见赵凰歌放缓了神情,道:“别怕,你只管说。”   她这模样看起来温和的很,吕纤容咬了咬唇,到底是轻声道:“回公主,这些时日,臣女与家人,都在盯着慕容家。”   从慕容家的案子了了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儿翻篇了,毕竟在外人看来,吕家已经得了平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吕纤容却知道,这事儿过不去。   她捏了捏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道:“臣女知道这些事情做得冒昧,但,臣女若什么都不做,于心难安。” 第180章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的主子?   事实上,这些东西她原本该交给的人是辛夷。   可是方才辛夷却拒绝了她,示意她将这些东西直接给赵凰歌。   吕纤容面对赵凰歌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心虚,她真的将这些东西拿到了赵凰歌的面前,不等赵凰歌先说了什么,自己反倒是先有些不安。   无他,赵凰歌待她够好了,当初若不是这位长公主,吕家平反遥遥无期。   因此她说到这儿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别怪臣女吧?”   赵凰歌听得她这话,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毕竟,说到底吕纤容没有在做坏事。   相反,这些东西……   还真的能帮得上她。   但是,她觉得不妥。   “吕小姐。”   赵凰歌示意她坐下,正色看向她,道:“你费心收集这些东西,本宫十分感激你,实不相瞒,本宫如今人手的确不大够,对慕容家的盯梢也不严密。你所收集的信息,于我有大用。”   她先谢了吕纤容,可还不等对方脸上的笑容完全展开,便又继续开了口,道:“可是,本宫并不需要你做这些。”   赵凰歌这话说的残忍,也让吕纤容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赵凰歌想要忽略她的表情,可到底在看到她这模样后心软,叹了口气,又道:“本宫保证慕容家至多一年必然有报应,可这事儿该是由朝中人所为,而不是你一个小女子——你该过自己的日子,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正义已然迟来,本宫不希望你们再被拖下水。”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吕纤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可鉴于实在是太丢人,所以她强撑着克制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咬唇道:“公主别误会,臣女并没有以身涉险,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铺面位置选的巧,来了后才发现离那些人这般近,便借着得空的时候盯着。能帮上公主,那是再好不过的,也算是我举手之劳。您千万别因此有负担,我真的,没做什么,真的。”   她再三保证,可正因如此,赵凰歌却越发不能信了。   这个糕点铺子,当初选位置的时候,怕是就计划好的。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可看到吕纤容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哀伤,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本宫知道了,多谢吕小姐。”   她露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又将小盒子放在桌案上,道:“回去后,本宫会仔细看过的,让你费心了。”   见赵凰歌面色平静下来,吕纤容也轻轻地松了口气,试图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得楼下有人在叫她。   见状,赵凰歌轻笑着摆手,道:“好了,本宫今日也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来你这儿可不是想给你添麻烦的,若是打扰了你,改日可就不来了。”   闻言,吕纤容忙的摆手,再次与她请安后,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吕纤容的糕点铺子虽然不大,忙碌却是真的。   赵凰歌见状,并未在铺子里待太久,眼见得天色渐晚,便只让辛夷将糕点打包,略坐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临走时,吕纤容又让人拿食盒给她装了几样糕点,皆是按着她的口味来的。   赵凰歌道了谢,走时又宽抚了她几句,至少在她面前,并未让吕纤容瞧出异样来。   可出门走了两条街,上了马车后,赵凰歌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辛夷已然被她叫上了马车,这会儿见她冷肃的表情,先心虚了起来:“主子。”   赵凰歌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漠道:“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的主子?”   这话可就说的重了。   至少辛夷头上瞬间便出了冷汗,讪笑道:“那是自然。”   他寻常便性子跳脱,如今被赵凰歌盯着,更觉得身上无处不难受,却又不敢动,脊背都要僵直了。   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只道:“说吧。”   这话一出,辛夷还试图瞒过去:“说什么?”   只是这表情也太假了,赵凰歌嗤了一声,敲了敲身侧的小盒子,道:“你若当着不想说,今日就不会带本宫来这里了?”   她太了解辛夷了,不过就是想告诉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直接将她带过来,让她自己发现。   这小子前世就喜欢玩这一套,如今倒退了十来年,性情脾气都不如当年,直白的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辛夷还有些诧异,先是真的惊了一下,旋即又讨好的恭维她:“主子果然睿智,属下这点小把戏都入不得您的法眼。”   这话听着特别像人话,可惜却引得赵凰歌随手抄了一本书砸了过去。   辛夷笑着受了,又替她将书捡了起来,却在看到上面的书名之后,楞了一下:“主子,您近来修身养性了?”   以往她不是最讨厌这些与神佛有关的么,怎么今日还放了一本经书?   赵凰歌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的是经书,抬手便抢了过来,哼了一声道:“是啊,若不修身养性,怕是早被你们气死了。”   她说这话时,一面胡乱将经书塞到了桌子下面,复又睨着他道:“你少给本宫扯开话题,说你的事儿呢!”   可惜这么一闹,她脸上的气势消减了不少,瞧着倒是添了些小姑娘的娇俏来。   这般模样,倒是再也没有方才那般唬人的模样了。   辛夷瞧着眼前这个制作的老虎,强撑着才没有戳破她,只是努力的正色,道:“是是是,主子息怒,您想知道什么,属下这就说。”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哄孩子。   然而赵凰歌现下没有半分自觉,只是睨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一个眼神过去,辛夷嘿然一笑,端正了态度,与她说了实情:“是吕小姐先找的属下。”   先前吕家其他人没有回京的时候,赵凰歌曾让辛夷保护过吕纤容一段时间。   说是暗中保护,可是吕纤容这人太敏感了,她那几年的日子不人不鬼,如今骤然得了安稳的时日,却依旧日日都在梦魇之中。   在她不知第几次从恐慌的尖叫声中醒来时,辛夷到底露了自己的身份。   从此后,他便从暗中的保护,转到了明处。   “后来,吕小姐发现属下武功了得,又知道您养了一批手下各有所用,便求上了我。”   吕纤容的想法很简单,她要复仇,更要报恩。   慕容忠未死,她的仇便没有报。   而赵凰歌帮了她那么多,她的恩也得偿还。   所以,她便求到了辛夷这里,求他教授自己,更求他收了自己,为赵凰歌效力。   起初辛夷是不答应的。   龙虎司里面的人皆有所涉猎,可那是在不知吃了多少苦的前提下做到的。   一个小姑娘,又是受了那么多苦的小姑娘,他倒是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可架不住吕纤容心志坚定,且主意大的很。   与他日日软磨硬泡的过程中,她竟然瞒着他将铺面都收拾好了。   带他过来时,辛夷才知道了她的打算。   “吕小姐很聪明,她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这铺面可将不远处的慕容家和公主府尽收眼底,但是寻常人不会留意到这么一家小小的铺子。   更何况,她几乎不怎么露面。   “属下磨不过她,便教了她一点东西,现在算是她半个师父。”   他总不能真的不管,况且吕纤容这个不管不顾的劲儿,也真的打动到了他。   就冲着这一份心意,他也得管。   可是管了之后,辛夷又开始七上八下,不知这事儿传到赵凰歌那里后,自己会不会没有好果子吃。 第181章 不是议论,而是辱骂   他琢磨了好些时日,终于在今日得了机会,索性豁了出去,想让赵凰歌心里先有个底儿。   哪儿知道吕纤容打算玩这么大,直接便将所有东西都交了出去!   他说完后,又下意识讨好的笑:“主子,便是这些了。”   赵凰歌看着他,见辛夷脸上的讪讪,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闻言,辛夷也有些脸上发热,道:“其实,属下原本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分明是易碎品,偏生被人扔到污浊中摔打凌虐,一朝重新洗干净,发现她竟依旧完好。   若她是龙虎司里那些不似姑娘、甚至连男人都畏惧的女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是生于寻常人家。   他最初因着那张脸同情了几分,后来因着那性格起了些好奇,再后来便是生了些兴趣,想着这人能做到哪一步呢?   然后便纵容了事态,发展到了如今。   他便是不说,赵凰歌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   可是,即便猜到了,如今再说什么也晚了。   念及此,赵凰歌又伸出手来,指了指辛夷,叹息道:“你呀。”   她捏了捏眉心,看着桌案上的那个小盒子,一时竟难得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无声叹气:“别让她涉险。”   这话一出,辛夷顿时接口道:“当然。”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轻飘飘,便又加了一句:“您放心,属下着人看着呢。”   她心里有分寸,自然不会拿吕纤容的安危开玩笑。   只是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其实,公主有没有想过,吕小姐为咱们做事,并非全无益处。”   且不说龙虎司里的人脉,根本不可能分散出去挨家挨户的盯着慕容家相关的人,单说吕家……   如今的吕颂,身在兵部,为左侍郎,他是吕纤容的哥哥,若吕纤容相劝,必然可以为他们所用。   龙虎司的人,渗透进去兵部的并不多。   左侍郎这样的位置,若能成为自己人,必然会给赵凰歌带来极大的利益。   他这话说的在理,赵凰歌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本宫从未想过拉帮结派。”   若是以前,兴许赵凰歌还会借着拉帮结派,来达成自己的利益。   可她今生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   便是一把刀。   待得挖出了北越的毒瘤之后,她就打算退到幕后。   若是真的拉拢了一帮人,届时便是她想退,她的拥趸也不会允许。   这于她不利。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道:“不过,吕颂此人的确有才,待本宫观望一段时日,若他当真有大用,本宫会提拔他。”   朝中需要清贵们与权贵做对抗,世家的力量太强大,不能一下连根拔起,只能逐个击破了。   这些出身贫寒的清贵们,便是很好的一步棋子。   辛夷却误会了她的意思,闻言只恭声道:“您放心,属下会好好儿看着他的。”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微微摇头,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不能说开,索性便将之丢到一边,认真叮嘱他道:“其他事情暂且不说,本宫只要你记得一件事,她一个弱女子不该牵涉进来。”   吕纤容受的苦够多了,何必再让她卷入风暴中心呢。   虽说眼下看来,她做的这个事儿在暗处,并无危险,可万一呢?   若是真的让慕容忠或者其他人发现,她又如何自保?   赵凰歌的担忧,让辛夷有些吃惊,他先点头应了,复又轻声道:“主子,您是不是……”   对这位吕小姐,太过关心了。   赵凰歌起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在看到他的目光后,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吕纤容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当时的她,无人可以拉自己一把。   而现在看到吕纤容,在她可以做到的情况下,她便希望可以拽那姑娘一把。   但重生本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她更无人可说,现下只能垂眸道:“大抵同为姑娘吧。”   这话,辛夷起先想笑,可又在看到赵凰歌的表情后,便笑不出来了。   毕竟,自家主子的神情里,在那一瞬间竟然满是哀伤。   他长出一口气,收敛了笑容,郑重道:“主子放心,属下会尽量不让她掺和这些。”   原本他就是不赞同的,他又不是禽兽,让人一遍遍的揭伤疤,脑子得多不好使啊。   更何况……   这些时日瞧着吕纤容陷在困境中挣扎,他其实也动了恻隐之心。   辛夷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凰歌又抬眼看他,郑重道:“本宫问你一件事。”   她这样郑重,辛夷瞬间所有念头都一扫而空,坐直了身子看赵凰歌,问道:“主子,何事?”   然而赵凰歌这样的郑重,却没有说什么大事儿,而是问了他一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你没有别的想法吧?”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辛夷一时愣住了,脸上的正色也变成了茫然。   什么想法?   他该有什么想法吗?   好在,他的疑惑,很快便有了解答。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伸出手来,敲了敲手边的盒子。   他瞬间福至心灵。   而后,一张脸便爆红了起来。   “主……主子。”   辛夷难得说话磕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对吕纤容,能有什么想法!   辛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您放心,属下保证半分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有起过,最多就是同情她!”   毕竟,美人儿垂泪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又不是石头做的心!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问自己下属这样的事情,到底让赵凰歌有些尴尬。   她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遮掩了自己的尴尬,正色道:“那就好,本宫只是,只是怕你过了界,稍做提醒罢了。”   辛夷一时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您放心,属下也不是禽兽啊。”   虽说不知道这事儿跟禽兽有什么关系,但赵凰歌还是松了一口气,道:“你没想法,那就最好了。”   毕竟,自己的下属是什么性格,她还是了解的。   但她这表情,却让辛夷想歪了。   “主子。”   辛夷坐直了身子,微微蹙眉,问道:“属下问您一件事情啊——”   他仿佛不知这话该怎么说,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自己想的事儿:“您是不是……觉得她名声不好?”   辛夷这话问的温和,赵凰歌却是骤然蹙眉:“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闻言,辛夷讪讪一笑,在赵凰歌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声音越发小心翼翼:“这些时日,京中的流言蜚语您也知道的吧。”   赵凰歌越发糊涂了:“什么流言蜚语?”   她是真不知道。   辛夷叹了口气,见她这表情,便知道自己想多了,可话到了嘴边,到底是轻声开口道:“吕家的冤案虽然沉冤昭雪,可是吕家现在的两位小姐,过去三年都身在风尘之地,这事儿也是瞒不住的,这您知道吧。”   他将话说到这儿,赵凰歌瞬间便明白了,眉眼也冷凝了下去:“有许多人议论此事?”   辛夷摇了摇头,道:“不是议论,而是辱骂。”   京中都知道吕纤容的过去,即便这个过去,是因为吕家的苦难而被逼的,可那些人却并不在意这些。   刀子没扎到自己身上永远是不疼的,而其他人的苦难,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会化作同情的眼泪。   然而等到过段时间,那些同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便成了疑问。 第182章 吓到你了?   忠仆救主,被认作了千金小姐,这般厚道的主家,忠仆难道就心安理得的顶着肮脏的身体,玷污了家风么?   还有那位吕家小姐,吕家不是诗书礼仪传家么,先前为了为亲人讨要公道而忍辱偷生,那么现在呢,公道有了,她怎么还好意思活在世上?   沦落风尘,成了妓子,不知与多少男人欢好,但凡还记得些圣人之言,都得一根绳子吊死,好全了自己的名节。   可她们却还活着。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们下贱,不顾名声,玷污家风。   更甚者,说不定天生便是放荡命,谁知道那三年里,她们是被逼的,还是如愿以偿的勾三搭四?   女人骂她们是荡妇,男人骂她们是婊子。   更有那流氓混子,似真似假的宣称,自己曾有幸与她们共度良宵。   在几杯黄汤下肚后,吹嘘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以最恶毒的语言形容她们:“哦,那两个娘们,骚的很,可惜现在进了大宅院里,怕是再没机会了。”   流言纷纷,甚嚣尘上。   谁管背后真与假?   每一句话,都是一柄杀人刀。   恨不能将当事人捅的肠穿肚烂,好叫他们看着那鲜血淋漓,寻得自己扭曲的快乐。   这事儿,不止吕家人知道,辛夷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些话太脏,所以他从未跟赵凰歌提及过。   原以为这些事儿,其他人也会提及,不想众人都怀着相似的念头,所以才让赵凰歌到现在半分流言都没有听到过。   如今骤然听得这些,赵凰歌顿时便捏紧了盒子,眉眼冷肃:“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闻言,辛夷却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道:“府衙曾经捉了一批人,可是……没用。”   流言是遮盖不下去的,法不责众,更何况,都是一群鸟作兽散的人,几句恐吓就跑,改日再卷土重来。   甚至言谈不带名字,想抓人都抓不得。   即便惩处了几个地痞流氓,可却引得背后骂名更多了——官家为何帮她们?   嗨,这都不懂,还不是有过那个关系么。   那些人带着最下流的猜测,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严贴告示,明着严打抓了几次人,但到底是除不了根。   赵凰歌自然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背后所承载的是什么。   毕竟,前世的自己,也曾是这受害者的一员。   市井小民,若说他们真的有天大的恶意么?大多数不过是逞口舌之欲。   可就是那一句句的话,化作了锋利的刀,切割的当事人体无完肤。   她尚且是公主,都无法阻止这些,更何况吕纤容?   何其不堪。   赵凰歌一时有些无力感,眸中也多了些赤红。   辛夷见她这模样,有些担忧,轻声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闻言,赵凰歌深吸一口气,道:“无事。”   她说到这儿,点了点桌子,道:“明日,你将先前抓的人名单给本宫一份,本宫告诉你怎么以恶制恶。”   听得她这话,辛夷顿时眼前一亮,问道:“主子,您有主意?”   赵凰歌勾了一抹冷冽的笑,道:“有个主意,可惜太阴损了。”   但是,再阴损,还能损过那些人的嘴么?   一看到赵凰歌脸上这笑容,辛夷便莫名有些心里发毛,因为她这样笑的时候,一般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可再想到她这是为了谁,辛夷又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应声也越发的积极:“主子才不阴损呢,您心地善良,这是为了惩恶扬善,为了伸张正义!”   赵凰歌看了他一眼,十分怀疑辛夷这几句话,是不是把自己仅有的赞扬人的词汇都给搜肠刮肚的用上了。   因此她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行了,狗腿儿给谁看呢,本宫又不吃这一套。你记得将名单列好,明樱花国宫教你怎么做。”   这话一出,辛夷顿时应声:“遵命!”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弯唇笑了笑,却又想起了先前他的话,复又收敛起了笑容,问他:“你先前话中的意思,本宫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了——你是觉得,本宫瞧不上吕纤容,觉得她脏?”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可现在倒是回过味儿来了。   辛夷说的委婉,什么她是不是觉得吕纤容名声不好,其实就是质问她,以为她嫌弃吕纤容的过去?   到了现在,其实辛夷也知道那是误会了,可被自家主子的目光盯着的时候,辛夷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十分讨好的回禀道:“哪儿能呢,主子,您是这样的人么?”   “本宫是不是的,你猜呢?”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见辛夷苦哈哈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笑,面上倒是绷着面皮。   其实她这会儿也明白,辛夷大概是一时嘴快说错话了,可现下的辛夷还没有几年后那么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呢,不趁着这会儿欺负,难道留着以后他气自己吗?   辛夷却不知赵凰歌心中所想,见状顿时有些慌了神儿,呐呐道:“主子,您别误会,属下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京中的流言蜚语您是知道的,属下原本以为,您也觉得她不好……”   他寻常瞧着机灵的很,可是只要一紧张,就容易失了分寸。   后来的辛夷倒是好多了,但如今,还是磕磕巴巴的青涩少年模样。   赵凰歌逗了他一会儿,眼见得他这模样,也知道差不多了,索性缓和了面色,叹了口气,道:“本宫从不觉得吕小姐不好。相反,这世上,比她干净的人,不多。”   这话一出,辛夷的话顿时消失在口中,呐呐的看着她。   “本宫不知旁人如何想,可在本宫这里,一个人好不好,看的是这里。”   赵凰歌勾了勾唇,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美人画皮、蛇蝎心肠、口蜜腹剑,这世上遇见的还少么?别的不说,单说那后宫之中,哪个不是世家大族出身,金尊玉贵身家清白的姑娘们,可这里,一个比一个脏。”   金碧辉煌的宫中,如一座巨大的坟茔,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埋葬了多少干净的人。   宫中如此,朝堂又何尝不是如此?   忠臣独木难撑,奸佞横行,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狼心狗肺。   这世间便是如此,可她生于此长于此,以后还要老于此。   她想要改变,也深知其中艰难。   所以,她想要护好这里面,每一个干净澄澈的灵魂,希望他们得享安宁。   辛夷以为她介意吕纤容的过去,却不知她只会心疼。   因为这样干净的魂灵,原该拥有的完美人生,是被那些奸佞毁掉的。   退一步说,即便不是被奸佞毁掉,一个姑娘,被玷污了身体,难道就脏么?   脏的是恶人,恶人的手染指了她们,可惩戒的刀却对准了良善之辈。   这是什么荒谬的道理?   赵凰歌说完这番话,辛夷久久未语。   他脊背挺直的坐在那里,抬眼看向自己的主子。   已是傍晚,斜阳余晖染红了街道,有一轮月色升起,黑夜虚张声势,要吞并着光明。   可赵凰歌坐在那里,他便觉得,这世上的光明,永不会被吞并。   天会暗沉,可天也会亮。   这世上有光,黑夜不会熄灭,黎明照亮人间。   赵凰歌感受到他的目光,看向他,却见辛夷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一时有些好笑,问道:“怎么,本宫这话惊世骇俗,吓到你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却见辛夷郑重的朝着她磕了个头。   而后,便见他虔诚的抬眼,道:“不,属下只是觉得,未曾看走眼。” 第183章 爷让你起了么?(修)   这便是他以命追随的主子。   这便是他自入龙虎司后便当做的信仰。   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他感觉到,值得。   少年这样的虔诚,却让赵凰歌都微微一怔。   胸腔似乎有什么鼓荡起来,引得她的笑容都多了些酸涩。   好一会儿,她才轻笑道:“行了,跟本宫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少气我几回就得了,起来吧。”   少女的声音软糯,内中带着不明显的颤。   赵凰歌这话一出,辛夷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眨了眨眼,复又坐回了位置上:“让您见笑了。”   闻言,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轻笑道:“喝茶么?”   她一面说,一面给辛夷倒了一杯。   辛夷也不推辞,道了谢,端起来一股脑喝了个干干净净,倒是引得赵凰歌无奈的笑。   哪儿有人喝茶这么喝的,牛饮似的……   辛夷将茶盏放了下来,一抬眼看到她唇边笑意,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道:“不瞒您说,先前吕姑娘招待属下喝茶的时候,她也是您这表情。”   想笑,又想给他留面子。   他说到这儿,抿了抿嘴里的味道,继续道:“他们老说茶好,可是属下是个粗人,总品不出味儿来。”   模样周正的少年郎,说出粗人这两个字来,总觉得带着些欠揍。   赵凰歌倒是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因垂眸轻笑,道:“下次本宫给你备酒。”   眼见得辛夷亮着眼睛点头,赵凰歌也将茶盏放了下来,眉眼含笑:“其实本宫也不喜欢茶。”   大抵在军中待过,她总觉得茶不如酒,够烈,也够味儿。   可后来她的身体越发的差,不消她说,周围人便不肯给她喝酒了。   院判给她开了许多养生的茶水,里面混合了药材的,喝起来苦涩又辣舌头。但喝的久了,竟然从中品出些人生的味道来。   然而她依旧不喜欢那些味道。   苦吃多了的人,什么都觉得好的。   茶水也好,酒水也罢,都好的过那些。   尤其是……   在东皇宫住的这些时日,她日日随着萧景辰喝茶,倒是真察觉到几分好来。   念及此,赵凰歌指尖微缩,压下心中的阴霾与波动,复又抬眼道:“转个方向吧,先不回宫。”   她突然便不想回去了,如今住的是栖梧宫,承载了她的喜怒哀乐,让她莫名有些心里压抑。   但东皇宫也是去不得的,虽说她走之前信誓旦旦的跟萧景辰说,自己无事还是会去骚扰对方,但若是真的去了,才要让萧景辰难做的。   无缘无故前往,皇帝必然会询问她原因,她说不出正经事来,这不是让萧景辰难做么?   念及此,赵凰歌叹了口气,又一时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她想了想,今日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索性看向辛夷道:“本宫请你喝酒去?”   辛夷诧异看着她,见她表情虽然平淡,可是眉眼却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烦躁,点头应声:“主子请客。”   他刻意玩笑,赵凰歌轻笑一声,睨着他道:“那是自然。”   询问了她要去的地方,辛夷让车夫掉了头。   谁知,这酒他们到底没能喝成。   马车行经半路,他们遇到了吕纤容。   她正与人在街边纠缠,眉眼中带着怒色,试图想离开,却架不住那人一直拦着不准她走。   吕纤容周围还围着几个男人,将她包围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赵凰歌原是在隔着帘子看风景,视线一扫而过,却是呼吸微顿:“停车!”   辛夷不知怎么,下意识问她:“主子,出什么事儿了?”   赵凰歌指了指外面,他顺着看过去,眸光也沉了下去:“这是,吕姑娘?”   那的确是吕纤容。   她还穿着方才那套衣服,头上兜帽被人掀开,露出一张有些无措的脸。   挡在她眼前的男人看不真切,依稀看着身形高大,背影也有些魁梧。   此时那人与小厮打扮的人一起拦在她面前,牢牢地挡住了吕纤容回去的路。   赵凰歌眯了眯眼,沉声道:“辛夷,救人!”   不等她说,辛夷已然跳下了马车,闻言应声道:“主子放心!”   他一面说着,人已经离弦之箭一样的冲了过去。   赵凰歌也随之下了马车,她赶到时,正听到那男人的话:“装什么贞洁烈女,小爷看的上你,那是给你脸,既是这脸你不肯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男人话音未落,身后风声呼啸而至,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被踹到了地上。   “谁,谁踹我!”   男人下意识回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辛夷一脚再次踩了下去,一面关切的问道:“吕姑娘,你没事儿吧?”   吕纤容惊魂未定,看到他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旋即垂眸行礼:“多谢,我无碍。”   身下的男人还在叫嚣着:“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你们都是死人么。给我上啊!”   那几个小厮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这会儿听得他的话,顿时便一拥而上,朝着辛夷打去。   赵凰歌见状,快步走过来,拉了一把吕纤容,将她扯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一面轻声问道:“你还好么,可有受伤?”   被赵凰歌拽住时,吕纤容神情怔了怔,她试探性的用力,却到底没有挣脱赵凰歌的手,只是咬唇道:“您怎么在这里?”   赵凰歌柔声解释:“路过。”   她们三言两语的功夫,那些人已经齐刷刷的趴在地上了。   除却三人之外,在无人站立着。   夜色浓重,街灯昏黄,辛夷一人挑翻了四五人,这会儿站在那儿,眉眼里满是肃杀。   吕纤容也被这情形惊住,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地上的男人挣扎着先开口大骂:“你们是什么人,知道小爷是谁么!快放开我,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先笑了起来,低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一般这么嚣张的恶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么?”   她闲来无事喜欢翻画本,画本里的恶人,都得这么说一句。   辛夷闻言,脸上的肃杀也散了几分,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来,只是那动作却半分没有松开:“老实点,爷让你起了么?”   他脚下用力,那人再次被摁倒,其他几个小厮都瘫在原地瑟瑟发抖,根本无需他再辖制,也都不敢起来。   自然,也起不来,毕竟,辛夷下手有分寸,打的他们头晕目眩,现下这几个人眼前正冒金星呢。   若是那不知情的往这边看,怕是要以为他们才是恶霸。   可惜秋日的傍晚,行人来去匆匆,无人去关心这街边的一幕,便是看到了,也只是加快脚步,生怕惹麻烦上身。   赵凰歌睨了这几人一眼,淡漠道:“辛夷,传信号,让兵马司的人过来。”   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吕纤容先开了口:“公……姑娘,不必麻烦了,让他们走吧。”   闻言,赵凰歌下意识看向她,便见她的脸上带着些难堪。   而地上的男人听到这话,顿时便叫嚣了起来:“就是,小爷劝你们放开我,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又挨了一脚。   辛夷脚上力道极大,让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凰歌拧眉,见吕纤容神情为难,因轻声道:“你确定?”   吕纤容咬了咬唇,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这话,让赵凰歌听出些言外之意来,因点头道:“好。”   赵凰歌说着,看向辛夷道:“放人。” 第184章 把他们都拿下!(修)   赵凰歌说完这话,辛夷便抬了脚,由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   那男人挣扎着起身,将自己藏到那几个小厮后面,眼神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吕纤容:“好哇,我说你怎么这么嚣张,原来是有了新的相好了,他知道你以前是个千人骑的婊……”   可惜话没说完,便被辛夷再次踹了一脚。   那一脚格外重,他直直的撞上墙,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还未回头,就被辛夷卡住了喉咙,一双眸子森寒:“不会说话,我不介意帮你把舌头割了。”   他说这话时,袖中的匕首抽出,直直的抵上了男人的脸。   那男人顿时面色惨白:“你,你敢……”   可惜这话说的色厉内荏,那一点点强撑出来的戾气,在辛夷手中匕首的寒芒中,尽数吓掉了。   辛夷最瞧不上这种男人,低低骂了一句:“废物。”   男人的声音顿时便硬气不起来了,甚至还带着哭腔:“有,有话好好说。”   如今倒是知道好好儿说了,辛夷鄙夷的看着他,却是回过头看向吕纤容:“吕姑娘,你确定要放了他?”   从方才下车到现在,虽然没看到原委,也不妨碍他猜出几分。   这个登徒子,分明是当街调戏吕纤容。   可她竟然要放了他。   吕纤容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闻言下意识道:“我……”   她斟酌着词汇,脸上难堪之色越发多了几分,不等她开口,便听得赵凰歌道:“放了吧。”   她说着,给辛夷使了个眼色。   辛夷了然,抬脚道:“现在你们可以滚了,若是不滚——”   他将手中的匕首晃了晃,这一次,那登徒子倒是再也不敢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而他身后的几个小厮,也如身后有狼撵似的,跌跌撞撞的跟着跑了。   待得人走后,才听得赵凰歌道:“本宫送你回去?”   闻言,吕纤容摇了摇头,先是行礼谢恩:“多谢公主相救,多谢辛大哥。”   她身形柔弱,这会儿眸光故作坚强,却带着几分不安,看的辛夷心中也软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   吕纤容咬唇,轻声道:“我……”   见她神情犹豫,赵凰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无妨,不必勉强自己,本宫没有戳别人伤疤的爱好。”   从方才吕纤容的态度,她已经窥见一二,知道那男人必然与她是相识的。   恐怕,还不止是普通的相识。   赵凰歌这话和软,让吕纤容的眼圈也有些红:“多谢公主。”   赵凰歌笑了笑,无声叹了口气,问道:“你的随从呢?”   吕纤容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让她们跟着,这条路我走惯了的。”   谁知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儿。   见状,赵凰歌顿时了然,吕家自从重回上京之后,家中便没采买多少人。   如今吕纤容自己外出做这些,身边跟着的人怕也不多。   这姑娘倒也是真大胆,不怕出事儿么。   但她却不便多言,因安抚她道:“今日也算是有惊无险,正好本宫也要回去,送你一程吧。”   她说到这儿,又道:“路上不安全,送你回去本宫也好安心。”   才出了这种事儿,让她自己走,谁知还要出什么事儿。   吕纤容也有些后怕,闻言先道了谢,这才随着赵凰歌一同往马车那边走。   谁知才走过去,便听得有人叫嚣道:“就是他们!”   随着那人声音响起,便见一群人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辛夷第一反应便将赵凰歌她们挡在身后,待得看清楚来人后,神情顿时阴霾了下去。   方才那个登徒子。   他的身后带着一众官差,浩浩荡荡的到了他们眼前。   为首的官差看年岁不过三十出头,生的矮胖,一双细眼里满是精光。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衙役,皆佩着刀,瞧着威风得很。   反倒是赵凰歌,在看到来人后,先嗤笑了一声。   这群人身上的官服,正是兵马司的。   她淡然的站在原地,冷眼瞧着那登徒子还格外猖狂的指着他们,恶人先告状:“吴大哥,就是他们,当街打伤了我和我的小厮,还有这个男人,他还拿刀要杀我!”   辛夷在看到那些人的官服之后,也有些啼笑皆非,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便听得那姓吴的官差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当街行凶?”   赵凰歌未语,辛夷则是淡漠道:“路人。”   “你少在这儿信口雌黄,你若是路人,老子这一身伤哪儿来的?”   那登徒子话音未落,便见辛夷一个冷眼扫了过去:“你是谁老子?”   他眼神几乎要将人冻住,吓得那人后退一步,旋即便躲在了官差后面:“吴大哥,你看到了吧,这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近来京中事故频繁,说不定便是他们所为,您可要将人抓回去好好审讯!”   这话一出,便见那吴姓官差点了点头,摆手道:“既是不肯说实话,那就回牢里再说吧。”   吕纤容也未曾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听得他说要将赵凰歌他们带走,顿时便站了出来,咬牙切齿道:“大人,你少听他在这里血口喷人,分明是他先调戏我,这二位看不惯,方才路见不平的。真要抓,也是抓他这个淫贼!”   她原先不想将此事闹大,就是不想让赵凰歌他们也被掺和进来。   谁知如今还是连累了他们!   听得她这话,那登徒子却先鄙夷的笑了起来:“我调戏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花坊头牌的清音姑娘。”   说到这儿,他又嗤了一声,道:“一个妓子,也好意思说别人是淫贼,天下有比你更风骚更淫荡的么?”   他话音未落,周遭那些官差们落到吕纤容身上的目光就变了。   为首的那个官差,更在这话之后,下意识的扫上了吕纤容的脸:“既是花魁,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了,那就一起带走……”   他一挥手,那些官差们便齐齐的将赵凰歌三人给包围住了。   辛夷登时便将手中的利刃出鞘,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   他腰间缠着软剑,如今宝剑出鞘,在这夜色下闪着寒芒。   为首的官差没想到他还敢抵抗,神情顿时便冷了下来:“这就是你跟本官说话的态度?本官看你是疯了!带走!”   他这话一出,那些官差顿时便朝着三人袭过去。   赵凰歌见状,抬手拽了吕纤容一把,将她拉出了包围圈,顺便给了一侧的官差一脚,沉声道:“辛夷,动作利索点。”   辛夷闻言,应声道:“诺。”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官差们便也如先前一般,皆倒在了地上。   而辛夷的剑,此刻正指着眼前人。   那吴姓官差没想到刀尖指向了自己,惊惧且怒,沉声道:“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竟敢……”   他才说到这儿,便觉得眼前一闪,旋即便有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男人的话:“我有何不敢?”   那登徒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当下便腿发软,下意识想要跑。   可惜还没走出两步,便有一柄长刀向他而去,直直的插在他脚下的地上。   “你再走一步,小爷叫你以后都站不起来。”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嚣张,而那话中的笃定,更让那登徒子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他的张狂这会儿半分也没了,颤巍巍的回头,眸光里满是害怕:“你们,这可是官差!你们是要造反么?!”   若不是那话里的颤声太浓重,这些话听起来,倒还挺有气势的。 第185章 把人带走,严加审讯!   怪不得方才吕纤容多有顾忌,一则这人与她过往的那一段孽缘,她不愿意与人多有瓜葛,二则若是后续再因此闹出来什么,还要连累家人一起丢人。   赵凰歌能理解吕纤容的想法,但现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吕纤容,悄然捏了捏对方的手腕,示意她安心,而后,便淡漠道:“怪不得他方才叫嚣着要对本宫动手呢,原来竟是个有背景的。”   这一句话,便将那马奇峰的罪名,给定的重了。   毕竟,当街调戏公主,与调戏平民女子,后果是不一样的。   到了这会儿,马奇峰也不敢装晕了,直接便以头抢地,请罪道:“公主恕罪啊,这都是误会,我,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动手……”   可他话还没说完,先听得赵凰歌神情冷淡道:“你自然不敢跟本宫动手,可这些无辜女子,倒是没少遭你毒手!本宫今日也算是替侍郎大人家里正门风,带走!”   李谷年巴不得这事儿推到马奇峰的头上,闻言顿时不让他再说话,使了个眼色,着人将他的嘴给堵上,沉声道:“没听到公主的话么,把人带走,严加审讯!”   马奇峰被人堵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双目光扫视了在场之人,最后落在了吕纤容的身上:“呜呜——”   他说不出话,可那眼神带着威胁与求助,直勾勾的盯着吕纤容,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   不待吕纤容开口,辛夷便替她挡住了目光。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来,却是男人为她遮风挡雨。   吕纤容张了张口,便听得辛夷散漫道:“动作快些,难不成要让公主等着你们?”   他话中带着不满,李谷年不敢接话,只能连连应声,一面吩咐手下加快了动作。   待得将人都给绑了,李谷年试探着笑道:“公主放心,此事,下官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颔首应了,辛夷则是将人交到了一旁,嘱咐他道:“此人罪大恶极,谁来都不准他走,懂么?”   李谷年自然懂,马奇峰出了这事儿,马家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要是平常时候,李谷年肯定会给马家的面子,毕竟那位也是兵部侍郎呢。   可是如今他们得罪了更大的瘟神,便是不交代,他也不敢将人给放了。   火好容易烧到对方头上,哪儿能还让自己受着?   因此李谷年连声应了,又保证了几句,想要跟赵凰歌说几句话时,回头见她神情不耐,再不敢多言,带着人便走了。   赵凰歌这才看向吕纤容,道:“咱们也走吧。”   吕纤容神情微怔,一时竟觉得做梦似的。   她恍惚应声,待得随着上了马车后,才郑重的磕了头,道:“今日给公主添乱了,脏了您的眼,臣女赔罪。”   见状,赵凰歌无奈将人扶了起来,示意她在马车上坐好,柔声道:“你飞来横祸受了惊吓,何须你来道歉?放心,本宫一向冤有头债有主呢。”   那马奇峰既是落在了她的手里,就别想这么完好的走出兵马司。   吕纤容不知她所想,可也听出她话中对自己的维护之意,神情越发的酸涩,轻声道:“公主,您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眼前女子眉眼中带着些忐忑,指尖下意识的抓着袖子,模样犹犹豫豫的。   赵凰歌哪儿看不出她眉眼中的为难,因轻笑道:“本宫像是那等强迫人的么,不可说之事,不说也罢。”   她能猜出几分,何况自己又不是那种以别人难以启齿的隐私为乐趣的人,何必在她伤口上撒盐呢。   她话中的安慰,让吕纤容摇了摇头,复又掐着手指,垂眸道:“并无不可说的,那人……是我前未婚夫。”   这话一出,倒是赵凰歌怔了怔。   这话开了口,接下来的便好说多了。   “未曾出事前,我父在兵部任职,当时马俞柏是他下属。我家与马家交好,又引子女年岁相差无几,马家便向我家提了亲。”   那时候她才刚及笄,父亲见那马奇峰眉眼周正,为人也算是乖巧,虽有些平庸,但瞧着是个老实孩子,再加上两家关系不错,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谁知订婚第二年,吕家便出了事。   吕家一朝变故,马俞柏踩着父亲的血海上位,与她的一纸婚约自然也同时作废了。   吕纤容遭逢变故,又被马家羞辱退亲,一时存了死志,上吊自杀。   谁知未曾死成,却先担了莺歌的情。   她贴身的婢女,代替她入了火坑,而她,如同一根浮萍,四处飘零。   直到,知道了父亲真正的死因。   从此复仇便成了她唯一的目标。   “公主恩德,替吕家平反,我父被追封为侯爷,一时在京中便传扬开来。谁知那马奇峰得了消息后,找上了我哥哥。言我们当年有婚约,要……”   她说到这儿,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到底是开了口,道:“他要纳我为妾,被哥哥打了一顿,其后便开始变着法儿的纠缠我。”   吕家才回上京,因着她不光彩的那三年,早沦落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吕纤容不忍心兄嫂也被牵连其中,又知道那马俞柏是个心黑手毒的,怕哥哥与他们起冲突,便再三的忍了下来。   这些时日,吕纤容出门的时候,都避开了可能与马奇峰相见的时间,连出门的路线都改了。   原本都无事的,谁知今日却是太不巧,竟与人在街上撞见。   那马奇峰见她身边没带人好欺负,便愈发猖狂,若不是赵凰歌恰好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吕纤容郑重的给她道谢,末了又道:“今日之事,多亏公主,只是到底给您添了麻烦,臣女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其实过往比这情形难堪百倍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那时候,无人给她与温暖。   在寒风彻骨的冷冽里,她尚且可以忍受。如今有人给了她温暖后,她竟然有些克制不住了。   吕纤容眼中带着泪意,看的赵凰歌一阵叹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若是过意不去,改日再给本宫做几样点心吧,我喜欢的很。”   她眼中温暖的很,看的吕纤容鼻子越发酸涩了下去:“好。”   ……   今日这酒,注定是喝不成了。   将吕纤容送回家之后,眼见得时候不早,赵凰歌便带着辛夷回了宫。   只是将她送到宫门口处,辛夷却先下了车:“属下还有要事,明日晨起再来接您。”   赵凰歌看了看,他见辛夷的耳边有显而易见的红色,倒是了然几分,睨了他一眼道:“去吧,当心别让人当做登徒子给抓了。”   这话直白的戳破了辛夷的想法,他耳根便更加红了几分,呐呐道:“主子,我……”   见状,赵凰歌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本宫又不是老虎,行了,要去便去吧,又不拦着你。”   她看的出来,辛夷虽然嘴上逞强,可是那举措却是与之相反,这模样根本就是放心不下吕纤容,想要回去看人呢。   赵凰歌摆手让他走,辛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目送着她进宫后,这才转身去了。   夜色的宫殿,处处都亮着宫灯,悬挂在回廊下与宫殿门口,处处都是一片明亮与辉煌。   这样华美的宫殿,不管是白天还是夜色里,都吞噬不掉它的美。   赵凰歌行走期间,却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吞没了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让赵凰歌的呼吸都有些不大顺畅。   然后,她便看到了萧景辰。 第186章 贫僧有事相商,特在此等候   他站在武安门外,于夜色下长身而立,烛火掩映下,他的面容似真似幻,仿佛抽离与这世间。   可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在赵凰歌发现他的那一瞬,男人也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而后,与她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接,男人瞬间被拽到了十丈软红的凡尘间,冲着她双手合十,分明是在行佛礼,赵凰歌却觉得,那一刻她被人戳到了柔软的心。   “国师安好。”   她眉眼虔诚,与他还礼,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声音却还是稳稳当当:“好巧,您怎么在这里?”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眼中带着温暖的色,温声道:“不巧,贫僧有事相商,特在此等候。”   这话一出,赵凰歌不可否认,心里生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她勾了勾唇,道:“国师好耐心,就不怕本宫不从此过?”   小姑娘歪头看他,眼中满是笑意。   萧景辰也随之笑了起来:“总能等到的。”   不知怎的,分明这回答十分寻常,她却觉得心里的欢喜升腾起泡泡来,在她的心里噼啪爆开。   之后,便见赵凰歌笑的轻快:“国师这般诚心,本宫势必得随您叙话了。”   她眼中笑意不断,仔细看去,还能看出内中的调侃。   而她的好情绪也感染了萧景辰,男人眉眼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纵容,那声音里也越发的温和:“如此,便有劳公主。”   二人说话十分客套,赵凰歌随着他去东皇宫的时候,相隔的步伐也有些远。   可因着是晚上,身影被拉长,萧景辰拎着宫灯在前面带路,赵凰歌在他身后跟着,瞧着他的影子覆盖了她的脚步,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离自己来的近。   触手可及。   武安门离东皇宫不远,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   赵凰歌头一次觉得这路太近,她甚至还没有走够。   但这话也太难为情,因此她只是克制住了那点情绪,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叫本宫来,所谓何事啊?”   她从进了东皇宫后,便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分明栖梧宫才是她住了许久的宫殿,可如今,她竟然更习惯在东皇宫的氛围。   舒适且放松。   从她进门后,便生出一种感觉来——果然,还是这儿好。   只是这个话,也是于先前那个念头一样,是不可说的。   赵凰歌将这年头牢牢地压在心底,可那眉眼里的欢愉,却是骗不了人的。   至少骗不了萧景辰。   萧景辰并未立刻回答她的话。   他余光注视着少女脸上的情绪,烛火映耀,在她脸上洒下柔和的光芒。   她从进门后,便十分熟稔的盘膝而坐,一只手则是点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这是她惯常做的小动作,极为放松的时候才会如此。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自去了她的对面,先给她倒了茶,这才道:“天气寒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赵凰歌笑着道谢,却并没有喝,只是捧在掌心,暖着有些微凉的指尖。   他不开口,她便不再继续追问。   事实上,今日萧景辰来叫她做什么并不重要。   一贯奉行着时间不可浪费的赵凰歌,如今就这么在萧景辰的禅院里消磨时间,竟也生出些快意来。   仿佛这样,才是人生。   只不过,萧景辰找她,确实有要事。   “贫僧想向公主打听一个人。”   他话里格外郑重,赵凰歌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谁?”   可萧景辰说出的那个名字,却让赵凰歌指尖微收。   他说:“雷影。”   这个名字,赵凰歌不算陌生。   甚至于,就在前段时间,她还从下属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雷影……   她先前让丹参去查询萧山下落的时候,丹参曾经给她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找他。   而那群人,要让萧山去杀一个人。   便是雷影。   萧山曾经的北越第一刀客,绝对不会杀无名之辈。   可赵凰歌又十分确认,自己从未听过雷影的名字。   当时她便让下属们去查,可近来事情多,还未曾听到回信。   如今,她又一次的在萧景辰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到底是何人?   赵凰歌将这疑问问出来,萧景辰倒也不打算瞒着她。   “贫僧排查了与中秋货运船只相关的所有人,这里面,有三个人不对劲儿,其后又一同消失。”   萧景辰缓缓说着这些时日的发现,见她无意识的将茶盏里的水喝光,为她又添了一盏茶,方才继续道:“而这里面,有一个人的画像被认出来,据说此人自称叫雷影。”   他说的郑重,赵凰歌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问道:“雷影……这人是什么来头,难道在京中很有名么?”   萧景辰摇了摇头,见赵凰歌一脸茫然的模样,倒是有些诧异。   她竟然不知道?   不过见她不知,他便又继续道:“他本人不有名,可却有一双鬼手。可仿制出任意东西,小到印鉴挂饰,大到私章与符,甚至包括——传国玉玺。”   这个雷影之所以会被他盯上,是因为,这人在混进船只里面不止做了手脚,还借此私刻了他的印章。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显然是对他不利的。   这个描述一出,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   她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了萧景辰口中的雷影,到底是谁了。   “你说的是不是,鬼手无名?”   雷影她不知道,可鬼市里有一个赫赫有名的鬼手无名,却与萧景辰的形容近乎一致。   萧景辰对这个名号却是陌生,闻言摇头道:“这个,贫僧就不知了,或者,你看看这个画像?”   他说着,将那人的小像递了过去,道:“这是属下根据形容描画出来的。”   赵凰歌从未见过鬼手无名,如今给她一副画像,她更不可能认出来。   因此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只知,他右手生的与寻常人不一样,乃是六指。”   传言他的鬼手,便是因为比旁人多出一截手指头。   赵凰歌未曾见过他的面容,但却见过他的手。   因此,只敢确认这一点。   萧景辰拧眉,道:“那,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雷影便是鬼手无名,赵凰歌被这个事实惊到,却又骤然捏紧了茶盏。   “国师,你若说雷影便是鬼手无名,那本宫这里的确有一个关于他的消息。”   赵凰歌不能将萧山的事情和盘托出,便想了个由头,借着这个身份说了出来:“赫连家买凶,要杀他。”   这话一出,萧景辰微微眯眼,问道:“赫连家?”   赵凰歌应声,道:“缘由本宫不知,但能让他们用了大手笔行动,此人身上,必然有他们忌惮之物。”   她这话半真半假,但赫连家请萧山去杀人是真,虽说萧山现下还未行动,可是赫连家对那人的项上人头怕是要定了。   起先赵凰歌还不知赫连家为何要杀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如今才知道,对方哪里是无名,分明是名号太大了!   而且……   她突然想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雷影便是鬼手无名,赫连家杀他,是否因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于,曾经利用他做过某些事情?   若是赫连家杀雷影是为了灭口,那么,这个人背后,必然藏着巨大的秘密!   赵凰歌念及此,神情越发阴沉下去。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闻言,赵凰歌骤然摇头,却又念及他方才的话,问道:“国师方才说,印章被私刻了,如今可追回了么?” 第187章 国师现下打算如何?   她知道鬼手无名的本事,若那雷影就是他,那由着他刻出来的东西,怕是连本人都难辨真假。   放任这些东西流通与世上,对萧景辰极为不利!   见她到了这会儿还能想到关心自己,萧景辰莫名觉得心中舒适,面上倒是一派的正经。   “无妨,贫僧之物,用处不大,要紧的东西,皆用不上它。”   得了这话,赵凰歌方才舒了口气,复又道:“即便如此,国师也不要掉以轻心。”   小姑娘眼中的关切十分明显,这让萧景辰十分受用。   至少现下在听得她这话之后,他神情里的温和便更多了些:“公主提点,贫僧铭记。”   男人眉眼温润,看的赵凰歌心头一跳。   她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遮掩自己眸中的情绪,复又转移话题,问他:“国师现下打算如何?”   这转移话题的本事有些拙劣,萧景辰倒是回答的很有耐心:“找人。”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此番有劳公主提点,倒让贫僧寻人有了方向。”   雷影这人太过寂寂无名,想要在偌大的朔方城中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如今有了赵凰歌的线索,那目标倒是明确了很多。   “他既是鬼市的人,倒是可以从鬼市入手。”   萧景辰将话说的直白,赵凰歌却骤然想起了一件事:“国师,着急么?”   她这话问的不清不楚,萧景辰半分都未曾迟疑:“不甚着急,公主可有什么事儿?”   赵凰歌点了点头,道:“国师若是不着急,可以等两日,本宫这儿,届时兴许会有线索。”   上次她撒出去的鱼饵已经让鱼上了钩,唐无忧至多不会超过两日便会联系自己。   即便暂时不能拿下唐无忧与鬼市,可他必然会为了展露诚意,与她泄露些真实一角来。   一个玉璋,一个鬼手无名,这二人,可以成为赵凰歌提的条件。   对方是唐无忧的话,她有这个把握。   萧景辰闻言,眉眼舒朗,点头应道:“如此,那贫僧又要欠公主人情了。”   他甚至没有追问,便直接应了下来。   赵凰歌心中微动,悄然打量对方,却见他眉眼中满是坦然。   这番模样,倒是瞧不出什么。   她手指摩挲着桌面,轻笑道:“可不是么,如此下去,国师都还不清了。”   说这话时,小姑娘的眉眼中满是轻佻,内中还藏着浅浅的试探。   萧景辰看的真切,却并不打算戳破她。   或者说……   他也无力戳破对方。   夜色甚好,却抵不过她的笑。   一双眸子月牙浅浅,内中盛着星河璀璨,萧景辰疑心这万千星河都被她收在了眼睛里,不然怎么让他觉得,这室内都因她而更舒心了几分?   他双手在膝上,却是无意识的捏着佛珠,可那沉静的香气不能叫他静心,反倒被激起了些心魔。   有种子被浇灌,试图长成参天大树。   萧景辰无力阻止,唯有努力放平呼吸。   他看着眼前人,神情里藏着一汪浩瀚的海。   “是啊,贫僧要还不清了。”   那一刻,萧景辰甚至有些隐秘的欢喜。   若这牵扯是不清的,他便与她永远有关联。   赵凰歌虽不知他心中所想,可在看到他眼睛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海水幽深,似乎能将她淹没其中。   她的贝齿咬了咬唇,在上面留出几个清浅的牙印来,旋即又松开,唇却未曾合上,只是微微张着。   室内一时安静了。   秋虫清亮的叫,有些聒噪,却又衬的室内更安宁。   分明是秋日的季节,赵凰歌却莫名有些燥。   她不知该叹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该心喜那句无心之失。   还不清……   这三个字,像是有一团无形的线,将他们给连在了一起。   还是萧景辰先开了口。   他率先恢复了理智,看了一眼外面泼墨似的夜色,轻声道:“公主,时候不早……”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凰歌打断了:“唔,不着急。”   她打断的声音有些急切,也将她的不舍泄露了几分。   不过瞬间,赵凰歌便又恢复了冷静。   她努力的试图挽回局面:“本宫的意思是说,我还有事儿需要您帮忙。”   其实这话不过随口一说,萧景辰含笑看她,神情倒是纵容而放松的:“公主请讲。”   赵凰歌这会儿,反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脑子里在疯狂的转着想法,面儿上含糊道:“唔,下午回来时,本宫遇到点事儿。”   她索性将吕纤容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位兵部右侍郎,本宫并不了解,是以也不知当年这一桩事儿。不过,如今他儿子被本宫扔到了兵马司总司,他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萧景辰闻言,微微勾了勾唇,道:“公主怕他?”   “自然不怕。”   得了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复又笑了:“那便是了,今日马奇峰理亏在先,便是那马俞柏有心刁难,公主也不必担心。况且,他也没这个胆子。”   赵凰歌不怎么接触朝臣,他却是知道的,这个马俞柏当年便是靠着溜须拍马上位,这两年越发如此。   不过么……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打量了一眼赵凰歌,神情里便也添了揶揄的成分:“贫僧倒是没想到,公主还是路见不平的义气之士。”   他这话里带着玩笑,可玩笑中又带着真心。   与赵凰歌相交这些时日,纵然知道她这一颗心里有那么一点位置是装着天下苍生的,可却更清楚,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这般情况下,能不为私心的去救一个小姑娘,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着实不太像是她的风格。   萧景辰这话出口,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倒也不恼,只是听他说完后,歪头托腮睨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国师才知道啊?话说回来,本宫这般做派,是不是也能成佛了,毕竟普度众生呢。”   “普度众生”四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倒让赵凰歌想起一桩往事。   起初她几乎与他见面就掐,当时她还拿这几个字嘲讽过萧景辰。   不想现在,她也能很愉快的将这四个字安在自己身上了。   虽说,也是为了自嘲。   不过,虽说自嘲,她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满是玩笑的意思。   萧景辰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轻松愉悦,小姑娘眉眼里满是笑意,丝毫不介意他的揶揄,反而跟着调侃自己。   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他这样想着,却在那一瞬间,又想到了别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   再开口时,倒是多了些劝告的意思:“倒也不必,公主可知,度众生很苦的。人活一世,能度自己就足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笑着的,可赵凰歌却清晰的感知到了男人话中的心疼。   他这是,在心疼她?   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但还不等细想,便见萧景辰复又开口询问:“公主方才说要贫僧帮忙——你要贫僧做什么?”   他将话题又绕了回来,赵凰歌一时倒是真的寻不到什么完美的由头,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主意。   “国师,帮本宫画张平安符吧。”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定定的看着萧景辰,眸中满是算计的笑容:“近来算计人多了,总觉得于心不安,国师一身正气,替本宫画个平安符,定能帮我驱除邪祟。”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内中的意味却又叫人忍不住发笑。   萧景辰看她,见她满脸都写着“歪理邪说”四个字,倒还能保持着淡定,点头应声:“好。” 第188章 十指交扣,是什么感觉?   他说着,径自起身进了内室,赵凰歌看他的背影,所有算计都收敛的干干净净,唯独剩下了这个人。   萧景辰答应的快,行动也快,当着她的面儿,拿了朱砂为她绘制平安符。   赵凰歌也不走,她有了借口,直接便赖在了这儿。   好在萧景辰性情温和作风体面,更做不出赶人的事儿,任由她占据着这里的一半位置,画符的动作倒是心无旁骛。   他的脊背挺直,端正的像是一尊佛,赵凰歌却与他相反,托腮歪着头看他,一双眼睛映照了临近的烛火,烛火是跳跃的,她的眉眼是灵动的。   萧景辰无意中抬头便瞧见了,旋即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因此他便错过了赵凰歌眼中的那一抹荡漾。   他的手真好看。   男人的手干净修长,骨节捏着一支笔,绘制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懂的画符都变得有了美感。   赵凰歌无意识拿指尖在自己脸颊上点着,心里却在克制不住的想,这样的一双手,若是牢牢握住,十指交扣,会是什么感觉的?   她才想到这儿,便又骤然想起那些意外之外的接触。   掌心是温热而干燥的,若往上扣到手腕,偏一点还可以感知到他的心跳。   萧景辰低着头,赵凰歌便放任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的巡视着,而后,与他目光对上。   他是突然抬头的,赵凰歌躲避不及,眼中还带着残存的放肆。   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仓惶不堪的自己。   而萧景辰,却是沉静的。   他甚至还能不解的发问:“公主在看什么,可是贫僧哪里不妥么?”   男人声音清冷,如昆山玉碎,却在这一刻让赵凰歌脸颊发烫,慌乱又无措。   “啊,没,不曾,本宫只是觉得,国师会的真多。”   她赧然的笑,却不敢对上萧景辰的目光,只是低头问他:“国师这是画好了?”   萧景辰应声,将朱笔收了起来,道:“不过需的先供奉在佛前,明日贫僧再将这个交给公主可好?”   “自然。”   赵凰歌原也是随便找的借口,如今他这么认真,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那么点微不可查的不好意思,旋即便又烟消云散。   赵凰歌站起身来,压着心里的那么点不舍,弯唇笑道:“既是如此,那本宫就不多打扰了,我先回去?”   她是询问的语气,萧景辰却没有挽留,而是随着站起身来,道:“贫僧送你。”   他执意要送,赵凰歌刚想拒绝,便见他已然起身拿了一盏灯笼。   那些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自东皇宫到栖梧宫,一路距离算不得近,加之有几道宫门阻隔,沿路的御林军把守,便让这路变得越发遥远。   好在赵凰歌有腰牌,且御林军们都不敢阻拦,因此路上还算顺畅。   萧景辰一路安静至极,只沉默的为她照亮脚下的路,眼见得栖梧宫遥遥在望,他这才放满了脚步,偏头问她:“玉白现在如何?”   赵凰歌正在专心的瞧着他的影子,骤然听得他开口,一时没明白,抬眼看他。   而后,却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的话,忙的笑着回答:“好着呢,只是依旧顽劣,栖梧宫都要被它拆了。”   她前世未曾养过小宠,更不知养一只玩意儿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可麻烦归麻烦,快乐也是真快乐。   念及此,赵凰歌又仰头开玩笑:“怎么,国师这是惦记它了?要不然,本宫着人给你送回来?”   当初养玉白的时候,她存的心思就不纯,是为了折腾萧景辰。   不想玉白这小家伙欺软怕硬,从来不敢真的对萧景辰嚣张,反倒是将她给折腾了个够呛。   赵凰歌这话原是在逗他,谁知萧景辰听完后,却认真的思索了一瞬,才道:“也可。”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诧异的看他,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国师不是嫌弃它的很么,难不成是远香近臭,如今又觉得它好了?”   小姑娘话中满是调侃,萧景辰只抿唇不语。   只是心里,却无声的将理由说了。   她那么喜欢玉白,它在,她是不是得多来几次?   但这话,萧景辰是说不出口的。   赵凰歌不知道他所想,可看着萧景辰在夜色下更加寂寥的背影,却莫名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这人一直都是寂寥的,也永远都是温和而疏离待人的,可赵凰歌见过他的真心泄露出来过。   他这样,大抵是不快乐的。   玉白若是跟着他,兴许会给他添些快乐?   赵凰歌念及此,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一面偏头看他:“那本宫明儿就将玉白送过来可好?”   她说着,又加了一句:“本宫亲自送,国师可不准拒绝。”   夜色昏暗,小姑娘的眉眼看不大真切,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的萧景辰又想念清心经了。   他无声捏住了手腕上的佛珠,攥着那浑圆的珠子,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好。”   赵凰歌得了他的应诺,才觉得心里那么一点点的不舒坦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渐渐浮上心头的欢喜。   “那,国师也记得本宫的平安符,明儿个我得见着它,才肯交玉白。”   她说这话时,是看着萧景辰说的,少女眼中的笑意毫不遮掩,萧景辰甚至无需仔细分辨,就可看的清清楚楚。   他喉咙一时有些干,连那声音都失去了原本的分寸。   好一会儿,他才听得自己的声音响起:“好。”   ……   萧景辰说送她回宫,当真将她送到了栖梧宫的门口。   殿内灯火通明,他在门外夜色中,唯有手持的那一盏灯。   赵凰歌与他各自行礼,他却依旧站在殿外,目送着她进了门,方才转身走了。   宫人问安行礼过来迎她进殿,赵凰歌回头时,便见萧景辰走入了夜色中。   夜色浓重,赵凰歌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心中满是宁静。   可惜这宁静,下一刻便被打破了。   “汪汪!”   玉白清脆的叫她,一双小短腿往上扒着,试图要蹦到她的怀中。   赵凰歌骤然回神儿,弯下腰如他所愿,将玉白胖胖的小身子拢在怀中,一面不忘笑它:“你怎么这么重?”   可惜玉白是听不懂的,看到她的笑,叫的更加卖力了:“呜汪!”   赵凰歌垂眸轻笑,一面伸出手来捏了捏它肉乎乎的小爪子,一面道:“明儿就把你送走。”   玉白听不懂,锦绣却是听懂了,她将水盆放在架子上,笑着搭话:“公主可别吓唬它。”   闻言,赵凰歌回头笑道:“谁说本宫吓唬它了,明儿就把它送东皇宫去,让国师替本宫教化它。”   这话一出,锦绣倒是楞了一下,这些时日,她在栖梧宫养伤,并不知赵凰歌与萧景辰发生了什么,可却知晓他们现下和平共处了。   这是一件好事儿。   但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现下见赵凰歌提起来,旁边又没有别人,才压低声音问道:“公主,您原谅国师了?”   赵凰歌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锦绣的意思,因睨了她一眼,笑道:“小丫头,打听的不少。”   话虽然这么说,她到底眯眼笑了笑:“本宫大度,不与他计较了。”   锦绣闻言,顺着她的话恭维:“公主最大度了。”   可不知怎的,瞧着她这模样,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赵凰歌将玉白放下来,洗漱了之后,又吩咐她道:“待会传信给丹参,让他明日一早在宫外候着。”   眼下虽是在栖梧宫,但因着赵凰歌日日要去五城兵马司,出行与传召人,倒比旁人更方便几分。   不过即便如此,赵凰歌也不轻易让他们来后宫,就连皇兄都不知道龙虎司的存在,便是瞧见她身边陌生的脸庞,只会将人当成是她的贴身侍卫。   赵凰歌倒不怕赵显垣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可龙虎司是当年父皇交到她手上的,严令她不准告诉旁人,她遵着父命,又怕皇兄问起来不好撒谎,索性便尽力避开赵显垣的人。   锦绣应声去了,出门前吹熄了殿内的烛火。   赵凰歌躺在床上拥着被子,随着夜色一同沉入了梦乡。   ……   翌日出宫后,丹参已经候着了。   他一身小厮打扮,见到赵凰歌,当先行了礼,笑道:“主子,现在去兵马司么?”   北越朝会七日一次,非朝会时日,直接去各自办公衙门当值便可。   赵凰歌如今领了兵马司的职位,自然也是如此。   闻言,她却摆了摆手,道:“先不去。”   赵凰歌说着,笑看着他道:“宫里早膳吃腻了,带本宫去你店里吃早饭去。”   论起来龙虎司里面谁最会吃,除了丹参之外不做他想。   且因着爱吃美食,丹参自己还开了家小馆子。   得了赵凰歌这话,丹参也不拒绝,驾着车便去了店里。   店面不大,位置也偏僻,在小巷子里,不过里面倒是干净的很。   他吩咐厨子做了些吃食,自己则是将赵凰歌请到了唯一的单间内,神情倒是有些局促:“主子,只有这里了,您别嫌弃。” 第189章 马大人好生大方   前世赵凰歌没少来这地方,如今见他这模样,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宫又不是老虎,这么害怕做什么?”   她说着,又道:“知道你还没吃饭呢,陪本宫一块吃点。”   赵凰歌示意他坐下,丹参却有点不大敢,支支吾吾的就要拒绝。   最后被赵凰歌瞪了一眼,只说:“怎么,你不敢吃,难不成还在菜里给本宫下药了?”   那是不敢的。   丹参连声摆手:“属下不敢!”   赵凰歌原就是逗他,被他这模样逗的忍不住发笑,等到笑够了才不欺负人,只是指着椅子道:“那还不坐下。”   到了这会儿,丹参也不拒绝了,再次请安,方才随着一同坐了下来。   二人一起吃了早膳,赵凰歌吃的心满意足,她许久不来这里,如今倒是升起诸多怀念来。   不过那些怀念,在看到丹参时,又变成了笑意。   如今,故人都还在,真好。   她唇边笑意不断,丹参则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与赵凰歌接触的不算多,知道主子并不如传言中那么脾气差,可就算是如此,也是主仆有别的。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索性直接道了正事儿:“今日叫你来,是要你去做一件事。”   赵凰歌说着,递给他一个地图来,道:“按着本宫说的这几处,今夜布置些人马。”   她说起来正事,丹参就明显自在多了,应声接过后,正色道:“属下这就去办。”   “不着急。”   赵凰歌端了杯茶慢慢的喝着,眼中也浮现了些笑意来:“你今日点好了人,等到夜里再过去,太早了,吓跑了鱼怎么办。”   她眼中分明是算计的,却没有恶意,丹参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然,怎么会在主子的眼中看到些紧张和期待呢?   只是身为下属,丹参一向寡言,故而此时,只是依旧正色答应。   赵凰歌将茶盏放下,又嘱咐了他几句,末了才道:“让他们将兵器都换了,今夜咱们不伤人。”   丹参一一应承,将她给的地图好生收好,又想起一件事来,因迟疑道:“主子,先前您让属下查的事情……”   他一时有些惭愧,顿了顿才继续道:“就是关于雷影,属下派人去查了,但毫无头绪。”   这事儿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龙虎司鲜少有查不到的人,可这个雷影,就像是普通到无人注意的寻常百姓一样,让他们甚至连半分线索都无。   丹参说的忐忑,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摆手道:“无妨,此事不急,过几日,兴许就有新线索了呢。”   届时通过鬼市,换个方向查到并不难。   丹参不知她话中有话,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神情越发有些赧然,到底是应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赵凰歌吃饱喝足,又坐在这儿看了会儿景色,眼见得时候不早,这才起身道:“走吧,去兵马司。”   瞧着这个时辰,约摸着人也该到了。   ……   她猜的不错,才进了龙虎司,都不必走到议事厅,便可听到内中的喧嚣声。   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她要等的人。   兵部右侍郎,马俞柏。   赵凰歌也不着急进门,站在外面,冲着要行礼的侍从们比了个嘘声。   只听议事厅中,马俞柏的声音里满是质问:“孙大人莫不是刻意为难?扣押我儿又不准见,若不知道的,还当他犯了什么天地不容的大罪呢!”   从赵凰歌的角度,看不见马俞柏的表情,只能瞧见孙诚笑的和善,甚至还整好以暇的解释:“马大人别误会,咱们同在朝为官,都是同僚,本官怎么会故意为难你呢?只是兵马司一向管理京都乱事,令公子在街上做了些荒唐事儿,众目睽睽之下,兵马司也得管,您说是不是?”   他笑的和善,马俞柏却瞧着这人笑面虎似的。   好话都让对方说了,他却一个字都不信。   对于自己儿子,马俞柏是有些了解的,起初知道他一夜未归,马俞柏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年轻人爱玩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至多一两日也就回来了。   谁知道晨起的时候,儿子没回来,小厮却先回来了,且进门后,着急忙慌的跟他回禀,说是少爷被人抓了!   知道抓人的是兵马司,马俞柏原本没将此事当回事儿,虽说他跟兵马司的孙诚关系不好,可抓人的北城兵马司两位指挥使都与他关系还不错。   可那小厮却吞吞吐吐的说,人没有在北城兵马司,而是直接被押到了兵马司总司!   那一瞬间,马俞柏几乎以为儿子犯了滔天大祸,小厮们却是摇头否认,只说是因为马奇峰当街拦了吕家小姐吕纤容,才被官差抓的。   马俞柏知晓儿子那么点心思,无非是觉得这个前未婚妻生的好,心里起了点馋劲儿,真吃了那口肉,之后也就抛在脑后了,但不知道今日却因为这个在街上闹起来。   他在心中骂了几遍这个混小子,可是自己儿子,哪儿能当真不管。   因此一面叫人备了礼物,一面便着急忙慌的来了兵马司总司。   但他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来了之后,孙诚这人软硬不吃,只说是依律办事,礼物不收,连儿子都不肯让他见一面。   到了这会儿,他再不知道这人是故意为难,那就白长这颗脑子了。   马俞柏气愤之下,声音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孙大人,咱们就开诚布公的说,您此番抓了犬子,是想要什么,但凡不太过分,凡本官能办到的,绝不含糊,如何?”   他自然将诚意都给摆了出来,却不想,下一刻便听得门外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马大人这话说的好有底气,这是拿兵马司当什么地方啊?”   这话一出,马俞柏先是一怔,还不等开口,便见孙诚等人先下跪行礼:“微臣叩见公主,殿下千岁。”   一行人纷纷请安,马俞柏又不是傻的,当下便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急急忙忙的请安:“微臣参见公主!”   室内瞬间跪了一地,赵凰歌扫了一眼,径自走到主位上,也不坐下,只道:“都平身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点在主位一侧的桌案上,意味不明的笑:“马大人好生大方,来便来吧,怎么还带了礼物呢?”   这话一出,马俞柏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方才他摆过去,要送给孙诚的。   这会儿被这位传言中不好惹的长公主瞧见,别再借题发挥吧?   他念及此,脑子里倒是转的飞快,迅速便给自己找了一个脱罪的理由:“公主殿下,您别误会,微臣这就是一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原也只是想尽尽孝心。”   马俞柏寻常溜须拍马惯了,赵凰歌只嗤了一声,道:“本宫还小,用不到谁的孝心。”   这话说的太噎人,也让马俞柏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她说着,却是将那盒子打开来,睨了一眼内中的玉佛,轻笑道:“马大人还信佛呢。”   这玉佛不大,成色却极好,为了马奇峰,还挺舍得。   她这话,马俞柏不知该怎么接,只能讪讪的笑:“北越得万岁庇佑,得国师祈福,微臣,微臣自然更信皇家。”   连这话都能扯到溜须拍马上,赵凰歌倒是有些自愧弗如。   一旁的孙诚早在赵凰歌来时,便打定主意做壁上观,却不妨赵凰歌却又看向他:“孙大人,马大人这一大早又是礼又是兵的,前来所谓何事啊?” 第190章 您亲眼所见?   她不问马俞柏,而是问孙诚,这让马俞柏的脸色有些微变。   孙诚脸色倒是平静,依旧带着笑容,回禀道:“回公主,为的是马府的公子。”   “马府的公子,昨儿那个登徒子,是你家的啊。”   赵凰歌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孙诚却是骤然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解释道:“公主,这事儿定然有误会,犬子虽说寻常性情顽劣了些,可并不是那等轻薄浪荡之徒,必然是……”   可惜他话没说完,却见赵凰歌的脸色沉了下来,道:“误会,你是说,本宫瞎了眼,污蔑你儿子?”   赵凰歌脸色一沉,那模样倒是格外的唬人,至少马俞柏先前未曾出口的话,这会儿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试探着问道:“公主,您……您亲眼所见?”   男人眼中带着不可置信,赵凰歌嗤了一声,反问他:“不然呢?”   马俞柏只觉得脚下生了钉子,到了这会儿也不敢站着了,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在心里把马奇峰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给自己儿子开脱。   谁让这是亲生的呢。   “犬子不成器,大抵是一时昏了头,您不知道,他昨日街上遇到那女子乃是他的前未婚妻,二人自幼青梅竹马……这,犬子心眼不坏,只是那嘴拙的很,兴许一时说错了话,让您见笑了。”   马俞柏努力要给自己儿子开脱,不妨只是睨着他,淡漠问道:“本宫何时说,他调戏旁人了?”   这话云山雾绕的,马俞柏一时也傻了眼:“没调戏旁人?”   这话的意思可多了,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架不住赵凰歌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贵府的公子厉害的很,他调戏的,是本宫。”   赵凰歌笑的轻慢,眸中满是冷意:“本宫活这么大,倒是头一次知道何为粗鄙下流,马大人,您家风挺好啊。”   她话里满是讥讽,马俞柏冷汗都快把衣服打湿了,怎么都没想到,自家这个混不吝的,今日能给他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怪不得来了之后,不管是孙诚还是其他人都给自己打机锋呢,合着这是得罪人了!   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那些小厮还有这几个兵马司的人嘴里没实话了,调戏公主,这事儿往大了说去,他全家都得为此陪葬!   不过,若是往小了说,归结于误会,兴许还有生机。   马俞柏不住地磕头请罪,只道:“逆子无状,寻常便有些疯病,此番得罪了公主,微臣不敢求公主网开一面,只求您能让我亲自处理了这个孽障,给您赔罪!”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明显,赵凰歌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漠道:“那就不必了,人如今在兵马司,按着律法行事便可。”   马俞柏也不敢说别的,只能连连道:“公主大度,微臣感激不尽,只求您能给微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犬子给您赔罪。”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这话不对,你也不必拍马屁,本宫是什么德行,自己清楚的很。我这人,斤斤计较的很。”   她将吕纤容从这事儿里扯了出来,并不全然是为了对方的名声。   从昨儿个知道马奇峰的身份开始,赵凰歌便有了主意。   有人上赶着过来当鱼饵,她若是不用,岂不是太亏了?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起身道:“本宫如今也是正经上任的官员,日日忙的很,便不陪着马大人叙话了。若无其他事,便回吧。”   她要让人走,马俞柏哪里敢走,可又不敢耽误赵凰歌的时间,只能试探道:“那,微臣可以跟孙大人说几句话么。”   瞧着赵凰歌的意思,大概也不想将这事儿闹大,否则昨日事情出了之后,她就该第一时间去找皇帝,而不是瞒着这事儿,今日一早还给了自己上门的机会。   但是他现下不敢确认,到底如何,还得再试探一二。   不想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只是淡淡道:“本宫如今是兵马司的正经主事,若与公务有关,可找本宫说。”   这马俞柏连声应是,可哪儿敢在这位祖宗面前询问?只能讪讪笑道:“回公主,是些私事。”   “既是私事,请便吧。”   得了赵凰歌的话,马俞柏忙的应声,到底在出门之后,悄声问孙诚:“孙大人,您这也太不厚道了,咱们也算是多年同僚了,怎不早的跟本官说呢?”   闻言,孙诚皮笑肉不笑,只道:“这事儿您敢说?”   且不说他们原本就没什么交情,单说这事儿,明摆着是赵凰歌要下套,谁敢说?   马俞柏心知肚明,只压低声音问他:“如今公主是怎么个意思,劳烦您跟本官说道一二,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孙诚心道我自己都没心理准备,面上倒是依旧淡然,糊弄他道:“现下你也看见了,得罪了公主,总得叫她出了这口气,按着以往的规矩,约莫打几板子,关几日。至于旁的,本官可就不好说了。”   他这话,倒是让马俞柏心里踏实了些,笑着与人行礼道谢,一面又道:“改日请您吃酒。”   二人在外面叙话片刻,直到马俞柏走了之后,孙诚这才转身进了厅内。   这里面,还有一个赵凰歌在等着自己呢。   果不其然,他进了议事厅后,就见赵凰歌正在悠闲的喝着茶,丝毫没有走的打算。   “这么快就说完了?”   听得赵凰歌的话,孙诚先是行礼,复又道:“回公主,下官与他并无什么可说,人已经送走了。”   他这话说的格外上道,赵凰歌只是轻笑一声,道:“本宫以往与孙大人接触不多,今日一看,你倒是个难得的好性子——被人欺负到了头上,竟也不生气?”   孙诚不知她这话是夸奖还是嘲讽,只能顺着她的话道:“马大人爱子心切,下官可以理解。”   这话说的,倒是明晃晃的给马俞柏上眼药了。   反正吃亏的人不是他,再者明晃晃挡枪的人,不用白不用。   赵凰歌闻言,嗤笑一声,又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方才二人在外面嘀嘀咕咕,赵凰歌知道必然与这事儿脱不开。   孙诚也不瞒着,只道:“下官与他说,按着流程打板子关几天,兴许人就可以回去了。”   便是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话全部说齐全了。   赵凰歌随意点头,挑眉笑道:“孙大人倒是了解本宫,若是以往,我必然要如此做。”   她说着,又站起身道:“可惜,今日这事儿不成了。”   眼见得赵凰歌朝着外面走去,孙诚才想恭送人,却不想她偏头看自己:“随本宫来,有东西给你。”   得了她这话,孙诚心中一沉,面上倒是如常,随着赵凰歌去了她办公的房中。   这是一个单独的议事房,知道赵凰歌要过来时,兵马司临时腾出来的一个套间儿,屏风隔开左右两侧,一为书房,一为暂且休息的寝房,正中则是用来待客的厅。   孙诚来后,站在客厅的末尾,垂首不抬头,态度格外的恭谨。   赵凰歌自去书房拿了一个卷宗出来,递给了他,道:“看看吧。”   闻言,孙诚应声接了,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微微蹙眉:“这是……”   这一封卷宗,他一点都不陌生,毕竟,当年这是他亲自叫人压下来的。   孙诚不知赵凰歌将这个卷宗拿出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现下看着赵凰歌的神情也有些忐忑。   倒是赵凰歌神情平和,甚至还问他:“孙大人,当时你压下这案子,是什么缘故来着?” 第191章 这是想摔死本世子么?   赵凰歌这话,让孙诚一时有些呐呐。   他将这卷宗再次翻了翻,斟酌着道:“当时,是因为证据不足,加之苦主后来走了,便将此案压了下去。”   说到这儿,孙诚却又恍惚明白了什么,复又正色道:“实不相瞒,这案子,起初兵马司是要严查的,可是后来苦主拿了银钱,与马家私下和解,咱们便是想追究,也没了理由,所以便草草了结了。”   这是去年的案子了,混账二世祖强抢民女,被苦主告到了兵马司。   这种事儿实在是太过普通,唯一不普通的,便是这位二世祖,在一年多之后,以调戏民女的由头,再次进了兵马司。   且,调戏的还是长公主。   那个二世祖,正是马奇峰。   孙诚到了这会儿,其实也明白了过来,知道赵凰歌怕是心里有气,所以要收拾马家了。   至于为何赵凰歌放着昨日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用,他也十分理解。   女子的名节到底是重要的,若是以此惩治马家,固然由头好用,可是后续赵凰歌的名声怕也要坏了。   为了一颗老鼠屎,不值当的。   他想的透彻,再开口的时候,便可劲儿将此事泼到了马俞柏的身上:“其实,按着咱们兵马司的规矩,原本便是苦主不追究,强抢民女致人死亡之事,也是要追究到底的。可是一应人证物证都被销毁了,加上苦主也收了钱没再来,您也知道,咱们这里的人手其实不大够的,若都为了这种事情,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公主如今既然想查,倒也好查。”   认真说来,这案子其实很简单。   人证物证真的想搜罗,过去一审,马奇峰身上怕是能直接翻出一堆来。   单看赵凰歌的意思了。   但他没想到,赵凰歌没打算自己查。   她弯了弯唇,看向孙诚道:“自然要查,孙大人,此事便交给你查吧。”   孙诚没成想她将事儿交给自己,先是怔了一瞬,问道:“交给微臣?”   不过瞬间,他便了然道:“您放心,微臣定然好好查。”   其实像这种案子平常都是压着的,状告的没本事没背景,不值当的因为这个得罪马俞柏。   但现在赵凰歌插手,这又不一样了,她这是要拿马俞柏开刀,他有几个胆子跟她叫板?   再说,也不值当的。   他应声后,赵凰歌颔首,复又道:“好好儿查,别糊弄本宫,也别让本宫以为,你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她虽然在笑着,可那眼里的冷意,孙诚看的真真切切。   所以……   “公主放心,微臣明白。”   孙诚连声答应,收好了卷宗,道:“若无其他事情,微臣便去办了?”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挥手让他去了。   待得人走后,她屏退了其他人,又将丹参叫了过来:“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   晨起赵凰歌来时,连捎带打的撵走了马俞柏,其后又让孙诚去查马奇峰去岁的旧案。   兵马司一群人原本以为,她这是要从马家开始开刀立威呢,谁知今日的长公主在做完这事儿之后,却是再次沉寂了下来。   她倒是没有再看卷宗了,但据中午过去送菜的下人回禀,今日的长公主,开始抄写佛经。   下人去的时候,她桌案上全是抄好摊开的佛经。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佛堂呢。   这群人私下将赵凰歌笑话了一通,起初因着她过来而紧绷着的心,倒是微微的松了松神儿。   就连孙诚,也稍微安了一口气,不过面儿上依旧紧绷着:“好好儿查案,公主吩咐,咱们就得办的漂亮,知道么?”   得了他这话,几分纷纷笑着应了,可气氛到底比前两日好了些。   他们的态度,赵凰歌却是知道的。   她没放在心上,等到将佛经抄完后,又拿了小本子勾勾画画了半日,末了,大抵是嫌弃画的不好,随手扔到了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中。   猩红的火舌燃起了纸张,有一角露出来,又迅速被火舌扑灭。   可若有外人在,必然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在作画,而是人名。   ——勾连着朝中上下的关系网,网罗在其中的人名。   ……   “无所事事”一整日的长公主赵凰歌,在还未到下值的时间,便带着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走了。   他们出门时,天色尚且亮着,黄昏时分,残阳霎是好看,赵凰歌坐在马车上瞧的欢喜,隔着车帘看外面。   不多时,目的地便到了。   夕阳时分,三个烫金大字闪着金光。   玉琼坊。   京中第一酒楼。   传言,前朝的酒仙曾在此饮酒,其后飘然成仙,走前还留下一个酒字。   那个字如今倒是悬挂在酒楼正中,只不过这传言却是无人信的。   至少赵凰歌不信。   但这里的酒却是一等一的好,这是不容置疑的。   她跳下马车,带着丹参进了门。   正是黄昏时分,外面天还亮着,店内已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烛火燃着,将这里映照的如同白昼。   赵凰歌要了一个雅间,带着丹参上了二楼。   谁知才走到最后一节楼梯,便与人狭路相逢。   “哟?”   来人挥着折扇,却在看到赵凰歌时,眼中全然化成了轻佻风流。   赵凰歌未做伪装,虽穿着女装,却是一身劲装打扮,瞧着英气十足。   那人目光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的巡视了一圈儿,这才笑吟吟道:“这不是巧了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眉眼冷淡,唇边倒是勾了浅淡的笑:“的确很巧,唐世子,咱们又见面了。”   她眼前这个拦路虎,正是唐无忧。   唐无忧嘿然一笑,将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从他这个位置,正好能居高临下的盯着赵凰歌。   小姑娘原就比他矮上一截,如今又站在下方,更显得他气势十足。   这让唐无忧有些隐秘的欢喜:“可不是么,要么说,这世上的事儿,皆是无巧不成书呢。”   他说到这儿,又挑眉笑道:“来此可是喝酒?不如小爷请你?”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那一点薄薄的笑也收了起来:“那就不必了,劳烦你让一让路,别挡着道儿就成。”   她要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兴许唐无忧还会让一让,可如今小姑娘明显严肃的脸,倒是让他生出些趣味来。   下一刻,便见唐无忧微微前倾了身体,笑的一脸放肆:“唔,本世子要是不让,公主待如何?”   他到底还顾忌着场合,公主那两个字念得格外轻飘飘的,可越是如此,越显得那语气欠揍。   而后,赵凰歌便如他所愿。   少女神情未变,抬脚便踢向了唐无忧,他早有准备,闪身便要往后躲,却不妨赵凰歌却又迅疾的出手,借着上楼的动作,硬生生拽住了他,与他调转了个方向。   局势骤然反转,唐无忧眸光瞬间瞪大,一手抓住了一旁的栏杆,一面笑道:“美人儿好狠的心,这是想摔死本世子么?”   “为民除害,未尝不可。”   赵凰歌笑的漫不经心,抽出他手中的扇子,直接点上了他手腕上的麻筋儿。   “啊啊啊啊麻了!”   唐无忧嚎叫了一声,原本拽着栏杆的手也松开来,整个人就要往下栽去。   他功夫还是到家的,眼疾手快的抓住一侧的丹参,借着他自身的力道稳住了身形,往前垮了两步,踉踉跄跄的上了二楼。   唐无忧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向赵凰歌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怨念:“一句玩笑话而已,美人儿好狠的心,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这话倒是夸大其词了,从二楼楼梯下摔下去,他最多滚一圈儿,骨头都摔不碎,何谈要命。   赵凰歌睨着他,见他想要靠近,抬手拿扇子挡住了人:“替天行道罢了,不必谢我。” 第192章 世子这是真不怕死啊?   眼前姑娘笑的散漫,手中的折扇抵着他的心口,挡住他前行的步子。   且,用的扇子还是从他手中夺的。   这么不可一世的模样,反倒让唐无忧笑了起来:“替天行道?可惜老天爷怜惜本世子这张俊俏的容颜,不肯收我,只好委屈美人儿你,再看一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退反进,心口抵着那折扇,笑的眉眼轻佻。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将手中的折扇丢给了他,淡漠的转身就要走:“小二,带路。”   但不等小二说话,唐无忧先开了口:“难得一见,也算是有缘,不如赏个面子,一同吃酒如何?”   赵凰歌偏头看他,唐无忧笑的一脸恣意:“上次说好的,你可还欠我一顿酒——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补上,不亏吧?”   唐无忧笑的浪荡,赵凰歌抿了抿唇,反问他:“世子这是真不怕死啊?”   对于赵凰歌的问话,唐无忧将手中折扇转了个圈儿,回答的格外诚恳:“怕,但,更怕美人儿不赏脸。”   这人脸皮一向厚的很,一旁的丹参拧眉,待要说什么,却见赵凰歌往旁边避了一步,道:“那就劳烦世子带路吧。”   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同意了,唐无忧反倒是诧异的打量她,却听得赵凰歌又道:“怎么,又怂了?”   “哪儿能啊。”   唐无忧捏着折扇,笑的闲适:“请。”   二人一同进了雅间,内中摆着酒水菜品,显然是已经开席了的。   赵凰歌随意扫了一眼,轻笑道:“世子倒是慷慨,怎么,这是准备拿一桌残羹剩菜来招待我?”   “那必然不成。”   唐无忧吩咐小二将酒水撤了重新上,声音里越发的温柔:“早先不知美人儿前来,自饮自酌浪费了气氛,如今你既是来了,定要重新开席才可。”   可惜这温柔过了头,反倒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至少,这会儿赵凰歌觉得,若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唐无忧,而是别的人,她得先浇对方一盆水让人清醒一下。   自然,就算是眼前的人是唐无忧,若他再这么说下去,赵凰歌也不大敢保证,会继续冷静下去。   好在唐无忧大抵冥冥中感受到了她的怨念与戾气,待得小二出去之后,便恢复了正经:“方才人多眼杂,未曾给公主请安,殿下,安好。”   眼前男人瞬间收敛了先前的浪荡,现下的模样格外的正经,倒是让赵凰歌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睨着唐无忧,淡淡道:“世子不必多礼。”   唐无忧笑着应了,先请赵凰歌坐了,自己则是在她的对面坐下。   这雅间位置好,遥遥可见护城河,近处可见街灯如昼。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喧嚣声透过窗子传进来,让这室内也染了俗世的味道。   赵凰歌端正坐好,目光从外面落了一圈,末了又定在唐无忧的身上。   这人方才必然是才送了人走,只是送的会是谁呢?   桌案上的碗筷只有一副,看来那人与他关系必然十分熟稔,熟稔到,在这等地方都不必坐下寒暄的地步。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唐无忧含笑问道:“公主,本世子好看么?”   男人眉眼带笑,可惜那笑容里却带着轻佻,说这话的时候,手中折扇摇啊摇,赵凰歌恍惚觉得,若是这人有尾巴的话,此时必然是在开着屏的。   骚包的花孔雀。   赵凰歌弯唇轻笑,声音里倒是十分淡然:“世子这般美貌,不拿来揽镜自赏,真是可惜了。”   这话一出,唐无忧笑的越发恣意:“承蒙公主夸奖,本世子也是这么想的,故而府上打了诸多镜子,清晰的很。不过,美貌这种东西,光自己赏玩也没意思,需的有人欣赏才是——我瞧公主这样欣赏本世子,不如改日随我过府叙话,咱们深入探讨相貌的问题,如何?”   不等唐无忧话音落下,便有一柄利刃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若你不会说话,便可以不必再开口了。”   丹参的声音里满是冷意,眸光也带着火气。   这人说话轻佻,登徒浪子似的,着实不招人待见。   唐无忧只觉得脖颈一凉,再看这一柄利刃,却是先笑了起来:“公主,您这仆从,性子可有些太野蛮了。”   赵凰歌托腮看热闹,语气仍旧是笑吟吟的:“没办法,随了本宫,看不惯那些油嘴滑舌的浪荡子。”   她说着,又挥了挥手,让丹参将刀撤了回去,道:“你且去外面守着,没本宫吩咐,不准进来。”   得了赵凰歌的话,丹参恭声应是,唐无忧则是摸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看来,日后跟公主说话还需客气点,否则哪日丢了小命,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   他话里说着怕,可惜眸光里半分恐惧都无,反倒满是兴味。   赵凰歌未曾接话,眼见得小二重新将酒水菜品摆上了桌,自己拿了空荡荡的酒杯把玩着。   待得人去了之后,唐无忧这才倒了酒,拎着酒壶,看向赵凰歌:“公主赏脸,喝一杯?”   他眸光带笑,内中却满是审视与打量。   赵凰歌勾了勾唇,将酒杯放在桌上,待得他斟满了酒,却道:“不着急喝,喝酒得有个由头,世子且先说说看。”   小姑娘就这么看着他,分明那一双眸子干净的很,可唐无忧却在那一瞬觉得后背都是凉的。   他眼中笑意不变,只道:“为今夜偶遇,如何?”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偶遇的人多了,本宫也不能个个都赏脸不是?”   她笑盈盈的为难人,唐无忧自然看出来了,挑眉笑了笑,道:“那,便为公主慧眼,瞧出本世子是个可以赏脸的,这个由头可行?”   “行,也不行。”   赵凰歌依旧笑着,捏着酒杯,却道:“这话对了一半,本宫的确是慧眼,可不是为了给世子赏脸,是觉得,世子是个可信之人,想与你合作。还得问一句,世子你可否赏脸呢。”   她这话说的云山雾罩,唐无忧眼中却一瞬间起了冷意。 第193章 公主豪爽   可那些冷意来的快散的也快,不过一闪便没了。   而后,依旧是那轻佻的笑意:“本世子都肯牡丹花下死了,还有什么不赏脸的?”   他跟赵凰歌绕弯子,赵凰歌也不着急,只笑着睨了他一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杯中酒见了底,酒入了喉,顺着滑了下去。   赵凰歌到现在还没吃饭,腹中空空,瞬间便觉出那辛辣来。   唐无忧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当先笑了起来:“公主豪爽。”   他说着,将杯中酒也随之喝了个干净,又给二人斟满。   街上行人匆匆,喧嚣却像是透不进来,这一方天地被划分成了小小的空间。   唐无忧不开口,赵凰歌也不着急。   店里饭菜做的可口,她慢慢的吃着,神情倒是十分的淡然。   反倒是唐无忧,唇边笑意未变,可那眸光却在若有似无的盯着赵凰歌。   她太淡定了。   淡定的,让唐无忧莫名有些慌。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公主,就不想说点什么?”   男人说这话时,将酒杯转了转,一面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赵凰歌看向他,将口中食物咽了,拿杯子漱口,末了又将唇边的水渍擦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笑着反问:“世子想让本宫说什么?”   “比如,方才的话。”   唐无忧盯着眼前的赵凰歌,分明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他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人的模样跟个几十岁的老狐狸似的。   且泥鳅一般滑不溜秋,让他抓不着。   唐无忧不大喜欢这种感觉,主动出击,想要试探一二。   却没想到,赵凰歌跟他打了直球。   “本宫说了啊,想跟世子合作,就看世子肯不肯赏脸了。”   她说这话时,又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举着它,要让唐无忧帮自己倒酒。   唐无忧拎着酒壶,帮她将杯中酒添满,一面漫不经心道:“本世子纨绔一个,有什么事儿可以为公主效劳的,必然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说合作,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纨绔。”   赵凰歌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笑的轻缓:“纨绔可撑不起鬼市,对吧世子?”   “鬼市”二字一出,室内的气氛都冷了下来。   那一刻,唐无忧身上冷意森然,眸光更是如利刃一样,若能化为实质,怕是此刻赵凰歌已然体无完肤。   酒壶被放在桌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也打破了这一份冷意。   而后,便见唐无忧喟叹似的笑:“公主这笑话过于荒诞,倒不知让本世子怎么接了。”   他说到这儿,指了指自己,似是疑惑:“您看我,像么?”   “不像啊。”   赵凰歌笑的温和:“你也无需像,毕竟,你就是。”   唐无忧眯了眯眼。   思考了一瞬,在这儿杀了赵凰歌的可能性有多大。   挺大的。   他至少有七成把握。   可杀了之后,这事儿不暴露的可能性,却不过一两分。   赵凰歌似是参透了他心中所想,还不忘记眉眼温和的提醒他:“本宫若是世子,就得当机立断,否则过了今儿,你怕是没那么好的机会杀我。”   她说这话时,又拿了筷子去夹菜。   那一道松鼠鳜鱼做的好,肉质鲜嫩,很合她的口味。   小姑娘吃的开心,眉眼里都是温软的笑意,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现下的危机似的。   但她说出的话,却又直白的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   唐无忧眼中的杀意,不过片刻就化作了笑容。   “英雄难过美人关,如公主这般美人儿,本世子怎么能忍心下手呢。”   他说到这儿,又挥开折扇,冲着自己扇了扇,眼中满是委屈:“可惜美人儿太过狠心,什么脏水都想往本世子的身上泼,当真叫本世子好生伤心。”   这话唱念做打,可惜太过浮夸,赵凰歌半分也察觉不到他的委屈。   相反,她倒是觉得,这人戏精的很,大抵自己跟自己演的也很开心。   但赵凰歌并不打算听他演戏:“掌控朔方城地下交易的鬼市,在世子眼里倒成了一盆脏水,也不知他们听了该作何感想。”   她说话几乎是抽着吃东西的空隙去说的,吃了几口鳜鱼,便又去将筷子伸向了一旁的八宝酱鸭。   小姑娘吃饭很安静,咀嚼声都无,可那眉眼里的心满意足,叫人很是怀疑这菜的味道。   难不成真好吃到了天上有地下无?   这一刻,连唐无忧也觉得自己腹中饥饿了起来。   他将手中折扇扔到一旁,换成了筷子,要去夹菜。   不想却被赵凰歌的筷子给挡住:“世子,按着戏文里的说法,你现下应当痛哭流涕愤怒至极的指责本宫,怎么能有心情吃饭呢?”   她索性将菜都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一面示意他继续:“您且先演着,本宫饿了,让我先吃。”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唐无忧从未见过比他还豁得出去的姑娘,一时恍惚,那菜盘子便被赵凰歌拢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下,他想要吃菜,就得伸长胳膊:“嘿,我说……”   唐无忧磨了磨牙,却见赵凰歌笑的轻佻:“如何?”   “本世子说,饿着肚子,什么都说不下去,也演不出来!”   他气极反笑,从赵凰歌那里虎口夺食,护着一盘什锦牛肉,泄愤似的夹在自己的碗里,一面嘟囔:“想不到堂堂长公主竟这般恶毒,连饭都不肯给人吃的。”   赵凰歌嗤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又舀了一勺汤喝了,才道:“这话说的,不是世子先戏瘾大发的么,本宫总得成全你。”   她边说边吃,进食速度很快,风卷残云似的,偏生那吃相还很优雅,让唐无忧有些怀疑,那些食物都是怎么进了她的肚子的。   但这念头才起了一瞬,便又被郁郁代替:“我这会儿倒是动了杀机,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了。”   也不知这位长公主是怎么长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想要抓狂破功。   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依旧吃的十分惬意。   唐无忧的那么点火气,便又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194章 谈谈?   他索性闭口不言,专心吃饭。   待得吃饱喝足之后,赵凰歌先擦拭了唇边,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夜色。   此时夜色已经暗沉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也稀少了许多,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为这夜色蒙上了一层暖意。   赵凰歌看了一会儿,见唐无忧放下了筷子,这才缓缓地开口:“谈谈?”   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严肃的让唐无忧心头骤然一跳。   不可否认,在那一刻,他竟然恍惚觉得自己瞧见的是长辈。   但也不过一瞬,待得他再看的时候,便见赵凰歌的眉眼依旧温软和善。   仿佛刚才都是他的错觉似的。   唐无忧自来随性惯了,原先尚且伪装一二,如今见赵凰歌这模样,却又莫名的激出些戾气来,索性靠在椅背上,道:“谈什么,鬼市?”   镇日里像是被镶嵌到脸上的轻佻笑意褪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少有的正经。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眉眼的笑也收了收,道:“可以啊,如果,世子想谈的话。”   她这话说的郑重,唐无忧却是将手中的扳指拿下来,摩挲着光滑的内壁,反问道:“公主缘何要认定我于鬼市有关?”   “突发奇想?”   赵凰歌开了个玩笑,歪头道:“大抵是突然觉得,世子气质卓然,像是统领一方的人物,尤其是鬼市这种混合了三教九流的,更适合你大展拳脚。”   “公主倒是捧我。”   唐无忧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可眼中的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   “可惜,捧错了对象。”   他随意的将手中的扳指抛上抛下,玩儿似的盯着那一方翠色,又道:“我一个纨绔,担不起公主所说的‘气质卓然’四个字。出了这个门儿,便忘了吧。”   说完这话,唐无忧将手中的扳指重新带了回去,像是有些腻了,起身道:“今日时候不早,改日再与公主吃酒,本世子便先告辞了。”   然而他才站起身,就听得赵凰歌凉凉道:“这就怂了?”   小姑娘拿话故意激他,唐无忧脚步一顿,偏头看她,与她目光相对,真切的瞧见了她眼中的火花。   “是啊,怂了。”   唐无忧嗤了一声,淡漠道:“毕竟,皇家为了泼脏水,连我一个纨绔都不肯放过。若是再不怂,怕是唐家都得被我牵连。”   这话里戾气十足,赵凰歌却是轻笑:“与皇家何干?今日是本宫与你谈,而非皇家。”   唐无忧睨着她,道:“那就劳烦公主擦亮眼,想要玩儿,也得看看对象。且不说那些祸国的玩意儿与我无关,单说我一个纨绔,陪你玩儿些下三滥的还成,别的,真不行。”   赵凰歌拿着他的话咀嚼了一遍,散漫的笑:“不行?”   唐无忧当先收回了目光,不与她对视,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而赵凰歌的声音则在他身后响起:“当年名动蓟州的神童,如今跟本宫说,自己不行?”   她这话,成功的让唐无忧顿住了脚步:“公主调查我?”   那些传言,早在当年他进京的时候,就被封了口。   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唐无忧心中过了几个念头,面上重新挂上了轻佻的笑容:“不知公主可否听过伤仲永?”   幼时天才,其后平庸,无为一生。   他声音里满是自嘲,复又折返了回来,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尤其是本世子这种,小时候有些小聪明,可那些聪明劲儿,都在小时候耗尽了,如今就爱美酒佳人。”   “所以,公主啊,别白费功夫了。”   唐无忧本就生的高,这会儿看他的时候,赵凰歌甚至需要抬眼去看。   男人的眸光里满是冷意,倒像是被她给惹急了。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微微弯唇,神情坚定的看着对方:“自然是听过的,但他是他,你是你。本宫认识的唐家世子,不该是个怂包。”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至少唐无忧是这么想的:“公主,您跟我,也不熟吧。”   他们唯有的几次见面,似乎都不大友好,居然能从赵凰歌口中听到这个说法,唐无忧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否则,怎么能从赵凰歌的嘴里听到这么个说法?   但,不管赵凰歌的话是真是假,这人不安好心却是真的。   因此唐无忧看向赵凰歌的眸光里,着实不算友好。   赵凰歌笑了一声,道:“自然不熟,不过世子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本宫觉得,也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她说这儿,作势起身,复又笑道:“说实话,本宫也不大喜欢与人绕弯子,既然鬼市与世子无关,那本宫改日带人抄了鬼市的底,你应当不怪我吧?”   这话一出,唐无忧脸上的笑容一僵,声音倒是很硬气:“那与我何干?”   “很好。”   赵凰歌含笑点头,随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一面往下放袖子,一面道:“那本宫就放心了,毕竟——鬼市此番勾结人倒卖乌油,证据就在本宫手里捏着呢,人情既是卖不出去,索性一并处理了,也算是给本宫的功绩上添一笔,很是合算。”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始终在盯着自己的袖子。   可就是这闲适而无谓的态度,却让唐无忧的心里都咯噔一声。   从上次在中秋宴上,赵凰歌意有所指的点他的身份,唐无忧便知她手中必然有些东西。   可却没有想到,是牵扯到了乌油。   这生意不是鬼市第一次做了,但却是第一次被官家拿住把柄。   赫连家……是怎么做事的!   他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凰歌又笑着看他:“世子以为,如何?”   到了这会儿,唐无忧依旧嘴硬,只是眯眼打量她:“公主应当问皇上,而不是问我这个纨绔。反正话呢,本世子是说过了,皇家若是想泼脏水,唐家为人案上鱼肉,也不能如何,您说对吧?” 第195章 本宫与你谈合作   “世子既然执意觉得是脏水,那本宫只能用证据说话了。况且,若唐家当真干净,想来也不会惧怕本宫这区区伪证。”   赵凰歌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道:“或者说,世子其实,还是想跟本宫再谈一谈的?”   小姑娘半分不上他的当,倒显得唐无忧有些心虚了。   他本是真的打算走的,说多错多,尤其是赵凰歌太狡猾了,他今夜喝了酒,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不适合跟她在这儿绕弯子。   但是如今听她这话,却又觉得,走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路子。   至少现下不是。   因此,唐无忧索性再次坐了下来,问她:“公主想跟本世子谈什么?还是鬼市?”   “不,这次,本宫与你谈合作。”   赵凰歌正了正神色,道:“鬼市存在已久,本宫其实无意与之为敌,今夜之所以与世子挑明,是想拿出诚意,与你合作。”   她这话,又拐了回去。   唐无忧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见赵凰歌打断了他的话,当先道:“世子也不必急着否定,毕竟我敢这么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与其否定本宫,不如咱们谈谈合作,说不定是互利的呢?”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唐无忧索性不再伪装,重新坐回了她的对面,直视着眼前人:“说吧,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本宫在查案,需要世子提供线索。”   赵凰歌心知肚明,现下的唐无忧不会完全为自己所用,况且她也不着急一口吞下去,倒不如循序渐进。   “世子是知道的,本宫虽为长公主,却因是女子,在朝堂立足艰难,明着的路子走不通,便需的走些暗的。自然,作为回报,待得本宫事成之后,可助世子得偿所愿。”   赵凰歌说完这话,也收敛了笑意,郑重地看向唐无忧。   这一刻,她脸上彻底褪去了少女的稚气,眉眼中满是沉静。   这样的气势,让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饶是唐无忧,也在某一瞬间,为她的气势所摄。   但他几乎是片刻便恢复了正色,反问道:“本世子倒是可以祝公主得偿所愿,不过,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公主又如何得知?”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看着赵凰歌的目光却不再是先前的闲适,添了些凝重。   唐无忧从不敢小瞧这京中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皇家。   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赵凰歌,他依旧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方。   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心机深沉,不知不觉的给他下套,待得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在局中了。   但不可否认,方才她的话,其实有些打动了他。   他想要的么……   唐无忧说完这话,赵凰歌久久未言,只是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深重,有一弯月亮悬着,将这夜色映照的更加寂寥。   中秋月最圆,而后便日复一日的残缺下去。   如同现在。   赵凰歌盯着那月亮的时候,唐无忧的目光也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外面。   在看到那月亮的时候,却没来由的响起中秋宴时,她说的话。   蓟州的月,是不是要比上京的好看。   那夜他没有说实话。   那是自然的。   上京太大了,大的他刚来的时候甚至会在这弯弯绕绕的街道上迷路。   可上京又太小了,小到天空都被亭台楼阁切割开来,他连月亮都看不全。   不像是蓟州,那月亮大如银盘,坐在沙堆上,他可以看到星河浩瀚。   唐无忧毫无知觉的捏紧了拳,呼吸都有些重。   之后,便见赵凰歌回过头来,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微微弯唇,轻笑:“世子大抵忘了,中秋宴那日,我问了你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不曾。”   他记忆深刻。   甚至因着赵凰歌的反问,那日回去之后,唐无忧好几日都未曾得一个安眠。   这些,都要归功于赵凰歌。   “是么。”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的眉眼,心中叹息,面上的笑容都染上了些悲伤:“世子方才问本宫,你想要什么,本宫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但,蓟州的土与上京,踩着是不一样的,世子是猛虎,不当在上京做困兽。”   这话,前世她便与唐无忧说过。   可是后来,不等她兑现自己的诺言,先起了战事。   唐无忧在朝堂上立了军令状,不等回蓟州看一眼,便先上了战场。   而后……   废了一条腿。   赵凰歌鼻子骤然酸涩,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时的唐无忧如困兽似的嚎叫,蓟州城长大的儿郎,向往了半生策马驰骋,却到最后,再也上不得马背。   她声音里都多了些颤抖,需的拼命才能压下蔓延出来的泪意。   而后,她听到唐无忧问:“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的眼中,带着心动、茫然与防备。   盯着她的时候,赵凰歌恍惚觉得岁月穿梭到了当年。   她压下心头悸动,轻笑着反问:“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赵凰歌不等唐无忧说话,又继续道:“你只能信我,因为我是河阳长公主,北越日后的掌权人。”   每一次,当她想要退缩不管不顾的时候,总有故人出来提醒她,前世所发生过的悲剧。   她这一条命不值钱,重来一次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喜的。   但是,若能弥补缺憾,也算是她人生意义了。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定定的看向眼前人,轻声道:“本宫得偿所愿时,必送世子归家园。”   去见他的亲人,完好无缺的,见他的亲人。   这话打动了唐无忧。   像是一个甜蜜的糖果,纵然唐无忧怀疑这里面裹了毒药,可他在这一刻,也忍不住动了心,想要吃下去。   这诱惑,太大了。   可唐无忧到底还有些理智,将手边的折扇扣了又扣,轻声问道:“公主既当我是猛虎,难道就不怕是放虎归山?”   他看不到赵凰歌眼中的野心,可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悲悯。   不像是野心勃勃的,反倒像是舍己救人。   唐无忧不信这世上有这样傻的人,但他看着赵凰歌,又有些迷惑。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笑了起来。 第196章 那,你敢么?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小姑娘眉眼弯弯,月牙似的,与外面那残月交相呼应。   而后,便听得她一字一顿道:“不怕,毕竟,我也是虎。”   唐无忧看着她这模样,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这人不像是虎,倒像是猫。   生着锋利指甲,却又有着柔软肚皮的猫。   不过这比喻却是不敢说出口的,他有预感,若自己敢说,那指甲下一刻大抵就会划破他的脸颊,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惹不得。”   念及此,唐无忧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人的眼中重新挂上了轻佻的笑意,一双含情眼里仿佛盛满了情愫,说出的话,也带着调情:“这般说来,本世子可不划算,毕竟,我可是与虎谋皮啊。”   与虎谋皮。   赵凰歌蓦然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她托着腮,看着眼前人的眉眼,反问道:“那,你敢么?”   这世上生的好的人,不止他一个。   至少现下这二人,谁都不差。   唐无忧看着赵凰歌的时候,原是想借由这一副皮相来捉弄人的。   毕竟他向来精于此道,且从未失手过。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了。   或者说,在面对赵凰歌的时候,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眼下依然如此。   对方非但没有被他的皮相所迷惑,反而在看到他这模样时,冲着他露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眼尾带着惑色,甚至因着是少女,更添了些若有似无的青涩。   少女初长成,眉眼温软多情。   唐无忧骤然收回了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戳到了心口。   有些酥麻,又有些酸疼。   见唐无忧将目光收了回去,赵凰歌嗤了一声,在心中添了一句:跟我斗。   对于唐无忧,她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人前世便是这么一副德行,起初跟他相交的时候,身边的姑娘都被他给撩了个遍儿,谁见他不得红着脸走?   就连自己,起初也险些招架不住。   可惜两辈子下来,她早对这人无感了。   段位太低,长公主表示很不屑。   待得赵凰歌不看自己,唐无忧才觉得理智归拢了些。   多年未曾栽过跟头的世子爷,这会儿深深地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而他不舒坦,一般都得搞点事情。   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他睨了一眼赵凰歌,克制着心中杂乱的想法,看向她道:“公主,玩个游戏?”   赵凰歌应声看他,便见唐无忧冲着自己勾了一个坏笑。   下一刻,他将酒壶拎了起来,又将赵凰歌的酒杯捞了过来,在里面倒满了酒。   而后,在赵凰歌的注视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儿,倒出来一枚漆黑的药丸,丢到了酒杯中。   那药丸遇水即化,连酒水的颜色也染了颜色,这颜色怎么瞧着,都带着些难以入口的意味。   而后,便见唐无忧笑的满是挑衅:“公主方才问本世子敢不敢,我也想问问你——敢喝么?”   唐无忧的笑容里,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大字:没安好心。   赵凰歌睨着他,从这人眼中读出他的意思,却是轻笑了一声:“就这个?”   她问完话,也不等唐无忧回答,直接便将酒杯端了起来。   看也不看的,一饮而尽。   一杯酒入了口,赵凰歌顿时便蹙起了眉。   这个混账玩意儿,放的真是药丸,黄连做的小药丸,混合着酒味儿,满是苦涩!   她憋了口气,尽数咽了下去,只觉得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了喉咙里面,连带着眉头都拧着。   看着唐无忧的目光,也带着些火气:“世子,满意么?”   小姑娘看也不看的直接喝,那干脆利落的动作,便是唐无忧,也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他多年没遇到过这么干脆的小姑娘了,上京的姑娘们都娇贵的很,水做的似的,碰不得。   娇滴滴的模样看几次还好,看多了难免腻歪。   如今见赵凰歌这样子,他倒是觉得心里都舒坦了许多。   “满意的很。”   他说着,又轻笑一声,道:“别说本世子欺负小姑娘。”   唐无忧说这话的时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当着赵凰歌的面儿,将那小药丸在杯子里一连丢了三颗,道:“小爷我三杯奉还,如何?”   说完这话,唐无忧将这杯加了料的酒,一饮而尽。   苦味儿盖住了酒味儿,险些没让他直接吐出来。   可惜眼前人还看着呢,唐无忧自己饮下了自己酿的苦果,还得在赵凰歌的眼前装没事儿人:“公主的话,现在本世子可以回答你了——我敢,莫说是与虎谋皮,便是为虎作伥,这事儿我也干了。”   他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朝气,眼中的光芒,让赵凰歌一时有些恍惚。   少年郎的模样啊。   她轻笑一声,也不去纠正“为虎作伥”就是他被自己害了还要给自己当枪使的意思,只点头道:“如此,合作愉快。”   这一次,赵凰歌没有倒酒,而是点了点糕点盘子,自己先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又问他:“不苦么?”   糕点甜腻的香味儿充斥了口腔,也驱散了那浓烈的苦涩。   唐无忧自然是苦的,后劲儿上来,他苦的都要说不出话来,这会儿恨不得回去踹一顿给自己这个玩意儿的老头儿。   但现在,听得赵凰歌的问话,还的逞强的说一句:“不苦!”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将糕点盘子端到自己旁边,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全部吃完了——苦死我了。”   装,且看他能装到几时!   那糕点被她吃的香,唐无忧一连灌了好几杯茶,到底是没忍住,期期艾艾道:“要么,本世子尝尝味儿?”   赵凰歌再也忍不住,将糕点推过去,抿唇笑了起来。   唐无忧将糕点盘子拢过来,一连塞了好几块,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方才只顾得逞强,如今逞过了头,倒是自食恶果。   好在糕点很甜,甜的那么点苦味儿也消散不见了。   再看眼前的赵凰歌笑的眼角都含了泪,唐无忧再琢磨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举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都是什么养的傻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第197章 还能有谁?   他嘴里还塞着糕点,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但这并不妨碍赵凰歌听清楚。   也不妨碍她在听清楚之后,毫无顾忌的指着眼前人乐:“还能有谁?”   能干出这事儿,且还连自己都给骂进去的,也唯有眼前这位唐家世子唐无忧了。   小姑娘眉眼骄纵,唐无忧也随着乐了起来,睨着她道:“本世子现在倒是觉得,你有点意思了。”   嘴里的苦涩被糕点驱散,余下的满是甜味儿。   夜色很好,至少唐无忧觉得,眼下这气氛格外好。   所以:“公主殿下,咱们现在,是不是也同甘共苦过了?”   同吃了一盘糕点,也同吃了一瓶苦药,似乎没什么毛病。   赵凰歌睨着他,嗤笑道:“所以呢?”   她太了解唐无忧了,知道他接下来必然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在听得她反问自己的时候,唐无忧撑着桌子,隔着桌案的饭菜凑近了她,眯着一双狐狸眼,冲着她调笑:“都说知己难寻,咱们都到了这地步,要不要再进一步关系,给本世子一个——牡丹花下死的机会?”   男人眼中满是促狭的笑,话说的暧昧,可那眼中却半分情意也无。   赵凰歌看的真切,更知道这人是在耍自己呢。   她也不客气,当下便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对方,勾唇笑道:“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死的机会,至于其他么,不成。”   说这话时,赵凰歌骤然抬手,将窗户大敞,一面要抓唐无忧的衣服,试图将对方给扔出去。   她这动作太明显了,唐无忧几乎瞬间便了然了她的想法,当下便往后撤去,一面抱怨道:“才达成合作,这便要翻脸不认账,公主,你们姑娘都这么反复无常的么?”   他话中满是抱怨,不过那些不满却半分没到眼底,笑意染上眉目间,分明一丝气愤也无。   赵凰歌笑看着对方,道:“旁人不知道,本宫一向反复无常,世子如今领教了?”   见唐无忧躲开,赵凰歌也没在出手,只是顺势靠着身后的墙壁,站的不大直,双手抱臂,眉眼中满是傲气。   唐无忧轻笑一声,将折扇抄了起来,轻轻地挥了挥,一面笑道:“领教了,佩服至极。”   他先前的感觉没错,这姑娘果然对自己的胃口。   今夜其实他鲁莽了,但不知道怎的,见了赵凰歌,他便觉得投缘。这姑娘是危险的,可他却莫名觉得,她的危险不会针对自己。   虽然,他的确起过片刻杀机。   但现在,那些杀机,全部化作了别的:“公主这样,本世子更喜欢了,说起来我皮相不差,你当真不要考虑一二?”   这人才正经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轻佻的模样。   赵凰歌懒得理会他,只睨着他道:“楼下风光也不错,世子可要考虑?”   唐无忧笑了一笑,将折扇一收,在手心里慢慢的敲打着,摇头道:“那便不必了。不过公主这般无情,倒让本世子的理智也回来了些——我仔细仔细想了下,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却都是空手套白狼,公主,你不厚道啊。”   男人眼中满是算计,赵凰歌轻笑一声,也没坐回位置上,只是走到靠窗的椅子后面,撑着椅背道:“世子想要点实际的?”   “自然。”   唐无忧唇边笑意不断,刻意在赵凰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末了又道:“不过,若是当真没什么实际的也成,毕竟公主的美色,还是很值得人赌一把的。”   赵凰歌懒得理这人嘴欠的毛病,毕竟他向来如此,瞧见漂亮姑娘就想凑过去调戏,也不是真想做点什么,就是纨绔惯了,留下的臭毛病罢了。   她指尖敲了敲椅背,散漫的开口:“本宫这儿,还真有点实际的。不过,倒是真需要世子赌一把——世子,敢不敢随本宫出去,玩一把大的?”   说这话时,小姑娘的眼中满是轻佻的笑意,唐无忧只一眼扫过去,便骤然有些心跳加快。   那是源于对同类的敏锐,眼中藏着血腥与坏水儿,让他莫名心动。   唐无忧站在自己位置上,盯着赵凰歌,连笑容都添了几分邪气。   “公主,你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她眼中的算计甚至毫不遮掩,带着恶意与筹谋,却又让他克制不住的动了心。   上京生活如同死水,有人要上前搅乱他,这让唐无忧十分兴奋。   而对于他的问话,赵凰歌却并不打算回答,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不憋着坏水儿,也不能找世子你啊。反正要不了命,看你敢不敢信我了。“   一个半个时辰之前,还让他动了杀机的女人,如今明晃晃的告诉他,前面有一个套,看他敢不敢钻。   唐无忧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应当安分守己。   可在那一刻,他却咧开一个笑容:“要我怎么做?”   赵凰歌并没有回答他。   或者说,有声音代替了她的答案。   几乎在唐无忧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一声巨响。   唐无忧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着窗外看去,便见那不远处,有火光冲天,浓烟席卷着升腾,还有人们尖锐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炸了。   街上人被惊到,外面兵荒马乱的喧嚣,唐无忧盯着外面那浓烟滚滚的地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回头。   赵凰歌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在他看自己的时候,还能整好以暇的冲他笑。   唐无忧眯了眯眼,缓和了一下被这声响吓到的心情,问道:“你做的?”   赵凰歌不置可否,只看着他问:“世子,去看热闹么?要是怕就算了。”   小姑娘笑的恣意,分明那笑容里满是算计与恶意,可唐无忧却在她的笑容里,嗤了一声,道:“愿舍命陪君子。”   他给了答案,赵凰歌则是轻笑:“本宫可不是什么君子。”   话虽然这么说,她到底是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唐无忧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未及二八的少女身段窈窕,一张脸上带着女孩儿的青涩,腰肢纤细,仿佛被人一拧就能断。   可所有对于她的想法,在看到她的眼时,都会瞬间被推翻。   那双眼,如同古井寒潭,见不到底,唯有一片墨色。   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里,藏着魑魅魍魉,引人畏惧,却又引人想一探究竟。   唐无忧眼中的兴味越发多了起来。   他转着手中扇,闲适的跟上了赵凰歌。   但唐无忧没有想到,赵凰歌所说的热闹,是将他推到乱局之中。   ……   爆炸声惊扰了夜色,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民宅都塌了好几间,更遑论被炸开的那处房屋。   那是一个烟花作坊。   作坊里的烟花都被点燃,不时的有烟花冲天而起,将这夜色划破,染上了五彩缤纷。   那样的绚烂之下,远处的人无从得知这里的残酷。   有人从烟雾里冲出来,有人在外面等着擒拿猎物。   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打成了一团。   空气充斥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局势却胶着,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赵凰歌他们的马车,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下一刻,有人向这个马车先上的人先动了手。   唐无忧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可随着那些气息飘过来,他却觉得体内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火。   那是属于捕食者的火焰,在闻到血腥时,会有天然的兴奋。   赵凰歌避让开了那一柄刀,抬脚将人踹了下去,自己则是挑开了车帘。   却在下车之前,看向唐无忧,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   “一,待在马车上,保你平安。”   “二,下车,今日你所受的伤,本宫保你从此京都通行无忧。” 第198章 世子,您没事儿吧?   小姑娘说完这话,径自便跳下了车。   而她身后的唐无忧,在听到这话之后,却是笑的邪肆。   他看着赵凰歌的背影,随手抽了自己的手中扇子,随之也跳下了马车:“可以。”   他的声音被吞噬在了夜色里,赵凰歌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她再不回应唐无忧,神情满是冷冽:“兵马司办案,全都不许动!”   可惜,没有人理会她。   但在赵凰歌软剑出鞘的时候,却能明显的瞧出,其中一方人马,是避让开了她的。   且在有意无意的保护着她。   唐无忧随意扫了一眼,瞬间了然,再出手时,便刻意的朝着从烟花作坊里跑出来的人碰瓷儿。   ——“小爷看你们谁敢动我,今儿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是个过路的,你们放开我!”   可惜与他话中截然相反的,却是唐无忧的手上动作。   他出招狠厉且阴损,专往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动手,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被他这么一激,下手也越发狠了起来。   局势一时乱成了一锅粥,从双方对峙彻底成了修罗场。   直到巡防司的人赶到。   夜色浓重,巡防司的人来之后,起先在这里围堵的人便悄无声息的借着混乱撤走。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人,还有一些正再攻击赵凰歌与唐无忧。   自然,唐无忧这里局势不大好看,他是借着左躲右挡避让开来,全凭着那一身逃命的本事,且时不时的还拿地上那些人当挡箭牌。   巡防司的陈隽先前见过赵凰歌,此时再见了她,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先让人将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都给摁了,一面给赵凰歌行礼:“属下叩见公主!”   那群人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会儿遇到了巡防司,不过片刻便都给辖制住。   赵凰歌身上溅了血印,闻言只道:“先救火!”   巡防司的人原本就是过来救火的,可现下局势却又不大相同。   因此陈隽当下便分出一批人去救火,又听得赵凰歌道:“将这些人先看管起来,吩咐人手去附近搜寻,一概可疑之人都不得放过。”   她这话说的严厉,陈隽不敢大意,当下便应声,嘱咐人去了。   只是,待得看到这会儿倒在地上哎哟的人是唐无忧时,陈隽的鄙夷中又带着些疑惑,因问道:“唐世子,您怎么在这里?”   唐无忧由着巡防司的人扶着自己,却是哼哼唧唧道:“小爷还想问呢,怎么就是路过一下,还被人给截下来打了一顿呢?!我说你们巡防司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守卫京中安危的么?”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陈隽当下脸都黑了,可不等他说话,便听得赵凰歌先沉声开了口:“巡防司归兵马司管辖,本官如今掌管兵马司。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本宫玩忽职守,御下无方了?”   这话一出,唐无忧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赵凰歌,却在看到对方手指微不可查敲击的时候,骤然了然。   而后,看着她冷笑道:“小爷可不敢说公主您御下无方,可是你到底是个小毛丫头,焉知下面人是吃饭还是干事儿?”   “世子,慎言。”   陈隽心头一跳,恨不得直接堵了唐无忧的嘴,可惜对方却半分都不理会他。   赵凰歌神情冷凝,沉声道:“本宫下属如何,还不劳你费心,倒是你,这么晚了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偏要往这小巷子里跑,谁知你是不是与这些人一伙儿的?”   她将帽子反扣了回去,唐无忧顿时跳脚,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怒火便又变成了笑容:“公主身份高贵,想必不知道勾栏院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从这儿过去可以抄近路吧?”   他笑的猥琐,陈隽顿时顾不得其他,忙的走过去,道:“世子,你受了伤,下官带你去诊治!”   再让这人说下去,回头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也讨不得好处。   谁知他的手才碰到了唐无忧,就被对方给拍开,鄙夷道:“小爷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儿去!”   他说到这儿,又看着赵凰歌道:“今儿个小爷哪儿都不去,小爷好端端的在街上走着,却无辜受了伤,公主不是兵马司的头儿么,你的属下办事不利,这事儿,得由你这个头目负责,不过分吧?”   陈隽当下便恨不得撬开唐无忧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   “世子,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偏生赵凰歌却打断了他的话:“好啊,本宫负责,只要你承受得起!”   她说到这儿,又见官差们将那群人都给押解住,沉声道:“把人带回兵马司,本宫亲自审问!”   陈隽想说什么,却听得赵凰歌回头,神情肃穆道:“这作坊里有东西,若是这些人出了差错,本宫先摘了你的脑袋。”   她声音冷厉,陈隽顿时不敢多言,应声之后,又见兵马司的人也匆匆赶到,这才恭声道:“那下官先将人送回兵马司?”   赵凰歌应声,摆了摆手让他去了,一面看向兵马司的人道:“你们去协同巡防司的人,一同查周围人家,还有,将这烟花作坊围起来。”   众人虽不知她想做什么,可见她这表情,也只能正色应声。   孙诚早就回去了,如今来的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就在这附近,接到赵凰歌的信号便赶过来了。   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又悄声问道:“公主,可需要与孙大人通秉一声?”   这人白日里还曾经暗中笑话过赵凰歌,不想夜里就出了事儿,眼前这已经被渐渐扑灭下去的火光,到底让他心中有些不安,现下看着赵凰歌的时候,又带出几分狐疑来。   赵凰歌却只是摆手道:“不必。”   她不准,那人只得应了,却在转头吩咐下属的时候,又悄然嘱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见那散开的官差们,有人偷偷走了。   赵凰歌随意扫了一眼,只当未见,继续沉声道:“所有可疑之人,一概不准放走,宁可错,不可漏。”   她这般大阵仗,不止是那些官差们心中一沉,就连唐无忧也若有所思。   这是想做什么?   方才赵凰歌给她使眼色,便是要让他把事儿闹大了来。   唐无忧如今成了负伤还要在这儿耍赖的小纨绔,心里难免有些不大舒坦,因看向赵凰歌道:“我说公主,你是不是打算让小爷学血流干死在这儿,就可以不对小爷负责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混账,而那西城的指挥使这时候才发现,在场的不止是一个赵凰歌,还有一个唐家以纨绔著称的世子爷!   且……   这位世子爷身上,还浑身脏污染血,脸上也挂了彩,瞧着怎么都不大妙。   “世子,您没事儿吧?”   他才问了这话,就见唐无忧直接往地上一坐,耍赖似的道:“事儿大了,小爷头疼,胳膊疼腿疼,哪哪儿都疼——长公主,你今儿必须得给小爷一个交代,否则小爷就去宫里告御状!”   这话一出,那西城指挥使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偏生赵凰歌神情里满是淡漠,听得他这话,还能回头叫人:“丹参,你过来。”   丹参方才身上也负了伤,但是不重,这会儿听得她的话,顿时应声出来:“属下在。”   赵凰歌嫌恶似的指了指唐无忧,沉声道:“把他扔医馆去,让人给他治伤!”   她像是参透了唐无忧的心思似的,又加了一句:“本宫让自己的贴身侍卫跟着你一同看诊,放心,必然让你好好儿活着,活着去宫里,告本宫的状!” 第199章 有事?   唐无忧被带走后,火势很快也被扑灭了。   余温仍在,露出焦黑的房子来,混合着内中的气息,怎么闻都带着不祥的征兆。   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带着人在附近搜捕,却被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拦了下来,谨慎道:“公主,这里危险,您要三思行事啊。”   赵凰歌不在意这些,只摆手让他去查周遭,自己则是将周遭翻了个底朝天。   先前那一群人都被带走,此时烟花作坊里剩余的人,几乎都死了,连带着其中的东西,也都被损毁的看不出什么。   赵凰歌让人将疑似有用的东西取了,末了又见搜寻的人回来,问道:“查到了什么么?”   那些人纷纷摇头,道:“公主,附近并无可疑之人。”   便在这时,赵凰歌却听得有细碎的声响传来。   她偏头看了看,待得瞧见半空中的信号,方才垂眸道:“既是不曾查到,那就回去吧。”   眼见得她当真要走,那指挥使一时有些诧异,复又吩咐道:“下官护送您回去!”   赵凰歌应声,带着人离开之前,又不着痕迹的打了个手势。   在他们离开之后,有一行人在夜色中,重新进了烟花作坊。   ……   赵凰歌并未回宫,而是去的兵马司。   孙诚到底被惊动了,她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兵马司候着了。   见她回来,当先行礼道:“下官叩见公主,您无碍吧?”   男人眼中带着关切,赵凰歌应声,随意道:“无妨,孙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复又看向孙诚,道:“深更半夜的,还要惊动孙大人跑一趟,倒是让本宫怪过意不去的。”   闻言,孙诚顿时小心的回道:“这是下官的本分,倒是您,若是出了岔子,那才是下官万死难辞其咎的。”   他与赵凰歌说着客套话,赵凰歌只摆了摆手,这才问道:“人呢?”   先前那一批人早已被看押住了,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孙诚顿时笑道:“公主放心,都在牢里看着呢,只是那些人污浊的很,不如交由下官审讯吧?”   “不必。”   赵凰歌说着,嘱咐人带路,一面道:“事关重大,本宫要亲自审。”   她这话说的郑重,倒是让那些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些惊疑不定。   这位长公主三四天都待在兵马司什么事儿都没做,怎么突然就闹出这么大一桩事儿来?   孙诚轻咳一声,借着引赵凰歌前往,在路上悄声问:“公主,下官听说那些人是从烟花作坊里抓回来的,怎么,可是有哪里不妥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也不瞒着,只道:“今夜的动静,大人难道没听出些端倪?”   她这话一出,孙诚的笑容越发讪讪:“公主恕罪,下官离那爆炸之地有些远,实在是没听出些什么,不过烟花作坊,炸的应当都是些烟花,可下官听说,那里损毁严重,难不成是囤积的火药超了数量不成?”   烟花所制成的原材料里,是包括火药的。   但因着这东西危险,所以每个烟花作坊所需的东西,都是要跟官府报备的。   事出突然,孙诚已经着人去调了这家烟花作坊的信息,但是眼下还没有翻出来,所以并不知道作坊里的原料有多少。   现下听得赵凰歌的话,他直觉这里面不大对劲儿。   赵凰歌看了看他,给他解了这疑惑:“不止是超了,这些人假借烟花的名义,私下在里面囤积东西,今儿个抓来的人,哪个都不清白。”   这话一出,孙诚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呐呐道:“您是说……这些人囤积火药?”   以烟花作坊的名义,既可糊弄例行的检查,又可瞒天过海,可是,他们囤积这东西做什么?   要知道,这可是在朔方城内,天子脚下。   孙诚突然便觉得,自己头上这一定帽子,似乎戴的有些松了。   一月之内,先出了一个私兵案,现下又来一个火药案。   前者就算是有慕容家作乱瞒天过海的由头,他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如今这事儿,可是明晃晃的发生在内城。   这事儿若出来,兵马司头一个逃不过罪责!   眼见得孙诚神情变幻莫测,赵凰歌却是睨了他一眼,淡漠道:“着什么急啊,如今兵马司是本宫管着,难不成还能让你顶了雷?”   她这话,倒是让孙诚心里踏实了不少,再看赵凰歌时,又带着恭维的笑:“公主此言差矣,下官怎么能让您背这个黑锅,这原就是下官的失职。”   才说着,就见牢房到了,赵凰歌站定身子,看着他道:“孙大人,今夜之事可大可小,但本宫拿你当自己人,给你一句忠告——你这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尽数是皇家给的。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这话说的直白,孙诚瞬间了然:“公主放心,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本宫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   赵凰歌说完这话,再不看他,转身进了牢房内。   孙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招来了下属,沉声吩咐道:“今夜所有前来之人,一概请到议事厅去,想尽办法拖着人,待本官回来!”   他别的不成,可是对危机却是格外的敏锐。   而今日赵凰歌的话再明显不过,烟花作坊内藏着秘密,这秘密背后必然连通着谁。   赵凰歌想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幕后之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寻来兵马司,他就得留着人,替赵凰歌善后。   毕竟,他只能站在皇家这边。   吩咐完之后,孙诚这才随着去了牢房。   ……   不过半个时辰,他对赵凰歌的观感,便从轻视换成了胆战心惊。   太狠了。   刑讯之人原本就下得去手,这个孙诚半点都不奇怪,可是当那人变成了赵凰歌,这就让人有些腿肚子发颤。   他有些想不明白,像是赵凰歌这种自幼被养在深宫中,才刚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就那么下得去手?   室内燃着火盆,烛火明亮,映照在她的脸上,让那溅上去的血点子也多了些渗人。   偏巧此时赵凰歌回头,问他:“有事?” 第200章 公主,大事不好   孙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骤然收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的回禀她:“不,下官想问,可有需要帮忙的么?”   赵凰歌拿了帕子擦拭着手,淡漠道:“没有。”   她说到这儿,便见有人站在外面,冲着孙诚悄然打手势。   见状,赵凰歌勾了勾唇,一面看向他道:“看来孙大人有客到了,去吧。”   得了这话,孙诚却是心头一跳,声音里也多了谨慎:“是,下官先告退。”   待得孙诚走了,赵凰歌又挥手让人将那些犯人们全部关了起来。   他们先前被关押进来的时候,全部都给隔离开来,现下得了赵凰歌的吩咐,倒是将人都困在了一处。   但正因为到了一块,彼此的恐惧却又加倍的往上翻。   看到赵凰歌要出去时,便有人忍不住,当先喊道:“草民真的是被人蒙骗的,如今知道的也都招认了,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闻言,赵凰歌并未说话,脚步未停的走了出去。   而身后的求饶声逐渐连成了一片,在这深夜的牢房内,着人有些凄惨。   临出门前,赵凰歌轻声吩咐道:“将证词收好。”   方才刑讯时,负责记录的人已然换成了自己的。   那人低声应了,赵凰歌这才出了门去。   夜色浓重,已然过了子时,寒气上涌,赵凰歌微微拧眉,转身去了自己的公事房。   房中的卷宗陈列着,赵凰歌走到角落的柜子里,从中取出来了一份卷宗,又将先前的供词合并在一起,想了想,又将人喊了进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不曾?”   她带着人回来的时候,龙虎司的人便接替了他们在那里把手搜寻。   听得她询问,那人顿时压低声音回禀道:“有三批人夤夜前去探访,已经着人跟踪,其中一批如您所想,是赫连家的人。”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唇边笑意便深了几分:“本宫知道了。”   她今夜设局,为的便是赫连家,如今鱼儿上钩了,很好。   “按着原计划行事,记得——护好世子。”   得了赵凰歌的话,那人应声去了,赵凰歌站在原地,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神情里都添了些冷。   今夜这个局,是她从来兵马司的第一日便布下来的。   当初她与赵显垣推心置腹,并未说谎话,她想要做这北越的一把刀,刀想要发挥作用,便需的用对地方。   比如兵马司。   这个管着上京上下的大小案件,却又在各方势力中夹缝求存的地方,便是赵凰歌最好下手之地。   但她没有想到,她来的第一日,就有了惊喜。   那一座烟花作坊,去年便曾经出过事儿,可因着有人压着,所以便不了了之。   而她在看到这案子时,便明着糊弄人,暗地里让人布了局,提前将周围的百姓们替代成了自己的人,才着人炸了那烟花作坊。   今夜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下他们所做的每一件补救措施,都会成为她桌案上新的证据。   包括前来找孙诚的人。   待得孙诚将人送走后,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在原地斟酌了一会儿,到底是狠了狠心,去了赵凰歌的房外。   他还不等回禀,便听得里面传来声音:“孙大人来了?”   房门未关,内中的光线明亮,少女坐在桌案前,头也不抬,正在写着什么。   孙诚几乎是一瞬间便有些心颤,到了这会儿,他对赵凰歌的印象,早就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公主了。   “公主,人走了。”   赵凰歌点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孙诚离得不远,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一眼扫过去,却又有些诧异。   到了这会儿,她居然还在抄佛经?   孙诚一时心里犯了嘀咕,赵凰歌倒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问道:“说什么了?”   她不问是谁,语气又这般笃定,更让孙诚的心里生了些嘀咕,因回禀道:“是赫连家的人,说是爆炸的那个烟花作坊,旁边挨着他们家的远亲,问出了什么事儿,可需要帮忙。”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唇边倒是染了些笑意,道:“谎话也不编的像样点。”   孙诚不敢附和,只道:“已经将人打发了,只说没什么大碍,都是些不入流的帮工,审讯清楚就放了,至于赔偿等事宜,待回头让他们自行协商。”   他不知自己意会错了没有,这会儿说完,又有些忐忑。   倒是赵凰歌脸上笑意不变,甚至还夸赞了他:“孙大人做的不错。”   她说完这话,复又起身道:“夜深了,大人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本宫也要回宫了。”   眼见得她要走,孙诚自然不敢阻拦,因笑着应声道:“下官送您。”   他才说了这话,就见外面有人匆匆进来,神情里也带着几分慌张:“公主,大事不好。”   那人生的面熟,孙诚看了几眼便认出来,这是寻常随在赵凰歌身边的小厮,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的,可是现在那一张脸上满是慌乱。   他心里咯噔一声,便听得那人继续道:“有人去刺杀唐世子,咱们的人也受伤了!”   这话一出,孙诚先是一怔,旋即问道:“哪个唐世子?”   这话问的愚蠢,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这上京中还有几个唐家世子,除了那个被唐家留在上京为质的世子唐无忧,还有其他人么!   念及此,他的神情里都带着些不可思议:“怎么还有他的事儿呢?”   赵凰歌眉眼瞬间沉了下去,道:“孙诚,着兵马司点人,过去看看!”   便是她不说,孙诚也知道,自己今夜是回不去家里了,出了这事儿,他能完好的解释清楚,且不连带自己,已然是不易了!   他急匆匆的应声,点人去了。   赵凰歌则是带着人先行一步,去了唐无忧临时所在的药铺。   临走之前,赵凰歌先折返回了房间,将一应卷宗及供词等物,全部都带在了身上。   他们到的时候,药铺里已然一片狼藉。   唐无忧旧伤才被上了药,又添了几道新伤,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第201章 碰瓷儿   其他人倒是还好一些,只是也都挂了彩,至于角落里,则是扔着几个更惨的人。   每一个都被捆绑着丢在那儿,嘴里也都塞了东西,不知是怕他们喊叫,还是怕他们自尽。   一看到赵凰歌来,唐无忧顿时来了精神,先前还安安静静的少年郎,这会儿却开始不住地嚎叫:“公主啊,你可算来了,若你再不来,本世子可要死在这儿了!”   分明刚刚还蔫儿的跟晒脱了水分的白菜似的,这会儿又活蹦乱跳的跟脱缰野狗一般,瞧着这中气十足的模样,反正在场之人谁也不相信他要死了。   赵凰歌扫了一眼这情形,并未直接理会唐无忧,而是问其他人:“怎么回事?”   方才来回禀消息的人不过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情况。   见赵凰歌询问,为首之人恭声回禀道:“这些人是冲着世子来的,招式狠辣,瞧着架势,像是存心灭口。被抓住后,他们要自尽,被属下拦住,从嘴里搜出了藏着的毒药。”   他说到这儿,将东西都呈了上去,赵凰歌看了一眼,交由身后的孙诚。   孙诚闻言接过,看的时候,眉心也皱了起来。   刚刚赵凰歌询问下属的时候,他则是观察了那几个被扔在角落里的刺客们。   唇边有渗下来的血迹,四肢的动作也有些怪异,瞧着不像是没力气,倒像是……被人打断了。   现下再看赵凰歌递过来的东西,顿时便觉得心头一沉。   他现在倒是明白,那些人的唇边为什么都有血迹了,这是生生的被拔了牙!   “这,下官对毒药并不了解,但也知道,豢养的死士会在嘴里藏毒,这些人若任务失败,便会自尽防止泄密。”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唐无忧问道:“世子,您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闻言,唐无忧顿时跳脚,咬牙道:“小爷我能得罪什么人?除了今夜这般倒霉,先是被人无缘无故的拦了,又被你们抓到这儿来,我说,你们兵马司都是吃干饭的么,怎么这般无能!”   他当着兵马司的头儿骂人家是饭桶,若是旁人,孙诚怕是早就反击了,可现在赵凰歌还在此,再者他自觉也不能掉份儿到跟一个纨绔去掰扯的地步,因此只能沉声道:“此事,下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样最好。”   唐无忧冷哼一声,复又看向赵凰歌,道:“公主,别是你为了维护兵马司的名声,想要杀小爷灭口吧?”   这话一出,孙诚脸色一变,还不待他说话,便见赵凰歌冷笑道:“放心,世子你还没那么大脸呢。”   她说到这儿,又鄙夷道:“再说了,本宫要真想杀你,何必要趁着我的人在的时候,等将你平安送回去,再找个小巷埋伏着,套了麻袋打死,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但有那么一瞬间,唐无忧竟然恍惚觉得,这小姑娘是真的干的出来这种事儿。   这么一想,他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他还在兢兢业业的按着她的意思演戏呢,这小丫头片子别是想假戏真做,真的打算有朝一日把自己给咔嚓了?   想到这儿,他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好看,呐呐道:“果然最毒妇人心,本世子今儿个可算是领教了!但我告诉你,今日这事儿没完,本世子得要一个公道!”   孙诚对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人有些无奈,闻言先沉声道:“世子,这事儿兵马司会给你一个交代,还请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了什么,或者今夜有没有什么特殊发现,不然他们怎么会特意来追杀你?”   他说到这儿,就见唐无忧的神情里顿时多了些不可思议,指着他道:“你搞清楚,差点被杀的是我,你们不安慰本世子就算了。兵马司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用这种审问犯人的语气来问话不成?”   这人纯属胡搅蛮缠,偏生孙诚竟有那么一瞬间,还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问的有些心虚。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唐无忧计较,而是缓和了语气道:“世子不要误会,下官问你这些,只是想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您也不希望,今夜将您送回去,改日再有人前来行刺您,对吧?”   唐无忧显然是有些怕了,见状,哼了一声才道:“本世子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不过……我方才在那烟花作坊捡到一块乌漆墨黑的牌子,也不知写的什么玩意儿,兴许他们是为了这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不甘不愿的从袖口中掏出来一块牌子,递了过去。   孙诚在看到那牌子时,忍不住拧了拧眉,他几乎是快步将之接了过来,在看到右下角模糊不清的纹路之后,却是骤然看向赵凰歌:“公主,您看……”   赵凰歌接了过来,神情也在瞬间沉了下去。   这牌子的标识,她是熟悉的。   赫连家的标记。   而此时,丹参也递过来一个小牌子,道:“公主,属下方才从他们身上也搜出来些东西,您看。”   那牌子上的图腾繁复,倒是瞧不出是什么,可材质,却与这一块是相同的。   孙诚在这一刻,骤然明了了什么,当先恭声道:“公主,事关重大,需的禀明圣上。”   他与赫连家打交道的多了,自然知道赫连家的人不会这么大意。   可现在,证据就摆在面前,不管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还是这事儿是赫连家马前失蹄,都不再是兵马司能管的事儿。   赵凰歌闻言,斟酌道:“劳烦孙大人将这几个人严加看管,本宫这就去见皇兄。”   她肯将这事儿一力承担起来,孙诚求之不得,闻言顿时应声道:“是。”   那几个人被扔在角落里,孙诚只扫了一眼,便让人将他们拎了起来。   待得他们像是软面条似的被带出去之后,他也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人的四肢都被人敲断,至少在短时间内,怕是站不起来了。 第202章 公主还信佛?   这几日,兵马司的人都知道长公主赵凰歌身边养了一群眉清目秀的小厮,他们当时还拿这事儿当艳色笑话说起来过。   可是,若非今夜亲眼所见,怕是无人会知道,这群人的战斗力竟如此可怕。   手段还如此的阴损狠毒。   他不动声色的从那些人身上过了一遍,最终看向赵凰歌的时候,当先低下了头:“公主,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这事儿不是他可以插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少,在皇帝开口之前,他都必须秉承着这个作风。   赵凰歌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或者说,并不关心他心中所想。   闻言,只是点头道:“去吧。”   孙诚的表现,在她的意料之内,这人十分的上道儿。   赵凰歌挥手让孙诚先走,自己则是吩咐人:“进宫。”   闻言,唐无忧顿时便拦住了她的去路,指着自己道:“那本世子呢?”   孙诚原打算走,现下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他,顿时便停住了脚步,问道:“要不,下官先送世子回去?”   听得他这话,唐无忧瞬间摆手,鄙夷道:“不成,今日这事儿,得给本世子一个公道,本世子可不回去。”   他说着,索性做了一副耍赖的模样,指着赵凰歌道:“公主可别忘了自己先前的承诺,你可说过,等着本世子去皇上面前告状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素日里拿我当一个纨绔,可纨绔,我也是北越的百姓,官家不能就这么欺负人!”   这人说话里自带这无赖的模样,若是以孙诚平常的做派,必然将人给先哄走,毕竟他又不傻,自然看的出来,唐无忧这是想讨要好处呢。   可如今,赵凰歌在这儿,还轮不到他说话。   他有些为难的看向赵凰歌,却见对方只是冷眼旁观。   待得唐无忧“撒泼”完了,方才淡漠道:“本宫拦着你了?”   这话一出,就连孙诚也有些诧异的看着赵凰歌。   唐无忧更是问道:“你不拦着我?”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挥手道:“要去就跟上。”而后,又吩咐其他人:“随本宫进宫。”   见状,唐无忧顿时便跟上了她的脚步,一面喋喋不休道:“这还差不多,告诉你,别想使坏,本世子可多的是法子进宫!”   眼见得这个纨绔就这么如同小尾巴一样的跟了上去,孙诚一时竟有些庆幸。   幸好他只用负责带着这些刺客们回兵马司,应付这样一个烦人的纨绔,显然更让他头大。   赵凰歌临出门前,又吩咐了他一句:“劳烦孙大人将人好生看守,切莫让他们死了。”   闻言,孙诚顿时应声,待得赵凰歌的马车离开之后,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说这些人轻松的。   这么一群刺客,简直每一个都在脑门上刻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麻烦!   ……   上车之后,先前还聒噪的唐无忧,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马车行走在路上,在深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无忧就靠着车窗,一面打量着赵凰歌。   然而小姑娘并不打算看他,甚至还闭上了眼,右手放在左手的手腕上,摩挲着袖子。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那袖子底下有凹凸不平的凸起。   “公主戴了什么宝贝?”   他一开口,赵凰歌骤然睁眼,却又在扫了他一眼之后,意兴阑珊道:“手串。”   她这态度,反倒是让唐无忧起了几分好奇心,笑着问她:“什么样的手串,本世子瞧瞧?”   他说着,又凑近了赵凰歌,却在碰到她的前一瞬,被赵凰歌随手抄了一本书,抵住了他的脸。   而后,便见小姑娘叹息的目光:“世子,自重呐。”   前世里他们相熟的时候,要比现在晚,那时候唐无忧已然稳重了许多,所以赵凰歌从未想过,唐无忧当年能顽劣到这个地步。   跟个孩子似的。   自然,赵凰歌将自己多活的那十年带入进去之后,便又觉得可以说服了自己了。   权且当做带个孩子吧。   因此她说完这话之后,复又坐直了身子,问他:“说正事儿吧?”   唐无忧却不打算说正事儿。   她不肯给看的手串,其实唐无忧也没多少好奇心,毕竟,现下这本抵住自己的书,让他生了新的好奇。   “想不到,公主还信佛?”   她手里拿的正是一本佛经,瞧着这顺手的模样,怕是不知翻阅了多少遍了。   赵凰歌在他话音未落时,便已经意识到了手中的佛经,见状将手缩回去也不是,只得将书随意放在桌案上,轻咳了一声,道:“唔,无事会抄写。”   她总不能说,这书是自己从萧景辰那儿顺来的吧。   唐无忧顿时便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瞧着她的模样比见了鬼还稀奇:“本世子还当你与我是同一类人,没成想你会看这些个糟心的玩意儿。”   他因着幼时与萧景辰那么点恩恩怨怨,如今想起来对方都觉得腿肚子发颤,现在看赵凰歌的时候,也连带着生了些同情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抄写这个,别是被荼毒了吧?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本宫命格有异,这事儿世子不会不清楚吧?我这等人,福祸未知,抄佛经安心。”   这话说的,分明是玩笑的话,可不知怎的,唐无忧竟然在那一瞬间听到几分悲伤来。   他的笑容一时笑不出来了。   赵凰歌兴许不知,他却是清楚的,近来京中流言纷纷,有相当一部分是针对这位长公主的。   着实不大好听。   而这里面,以她命格为说辞的,便不在少数。   他骤然生了些同病相怜来,难得的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只匆匆的下了结论:“无稽之谈罢了,公主不必信这个。”   说了这话,他又先转移了话题:“公主现在是否可以告知我,你到底意欲何为了?”   他在药铺这么段时候,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小姑娘分明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呢。   甚至于就连先前他在酒楼拦住了她,大抵都是她算计好的。 第203章 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这个认知,虽说不至于让他愤怒,可到底不算是很愉快。   唐无忧很迅速的想了来龙去脉,这会儿看向赵凰歌的目光也带着些不善:“本世子仔细想了下,你方才诱我入局,是要拿我当饵,钓赫连家上钩。公主,一箭双雕的计谋,玩儿的好啊。”   那块腰牌根本就不是什么在烟花作坊捡到的,而是她的人塞给自己的。   赵凰歌借由他的手,引出那些所谓的刺客对他动手,其后又借着他的伤势来大做文章。   这小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唐无忧目光锁在她的身上,赵凰歌则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世子别装委屈,你难道就没好处么?”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嗤笑,反问她:“本世子有什么好处?”   “这些年,唐家身在戍边,逢年过节的时候,没少被赫连家卡折子吧?”   因着不受待见,唐家每次跟朝廷伸手要军需时,赫连家为首的户部,就得跟他们哭穷。   说来可笑,靠着朝廷养活的兵马,却反过头来,需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养活赫连家的蛀虫们。   四大世家各有所需又相互制衡,不和是不争的事实,但谁都奈何不了谁,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他三家尚且好说,唐家家底丰厚,却又不得当今圣上喜欢,早成了其他世家眼中的肥羊。   伤筋动骨难,做点其他的幺蛾子却简单。   赵凰歌将这事儿点出来,唐无忧眼底便有瞬间的阴郁。   可不过片刻,却又轻笑道:“本世子先前说的果然没错,公主,你想空手套白狼,还让狼给你做事儿,天底下最黑心的,便是你们赵家人。”   “好说。”   赵凰歌笑的散漫,丝毫不生气,只是道:“多谢世子看出我是个黑心鬼,还肯与我行方便,感激不尽。”   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倒让唐无忧气笑了:“我夸你了?”   不过,他眼底那点阴霾,也在她这态度下散了个干净。   他顿了一会儿,才看向她,道:“不管你信不信,唐家与他们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人的眼中带着少有的坚定与诚挚。   他知道这话说的不合时宜,也知道眼前人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但面对赵凰歌的时候,他到底克制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唐无忧原不打算看到赵凰歌回应什么,却不想,她在听到自己这话的时候,坐直了身子。   而后,正色的看着他,语气坚定道:“我信。”   她不是信唐家。   她是信眼前的少年。   他与那些世家子,不一样。   那一瞬间,小姑娘眼中的光芒,让唐无忧几乎鼻酸。   他骤然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方才道:“这还差不多,不枉费小爷陪你玩儿这么一遭。”   还滚了这么一身伤!   除了他小时候被亲爹揍的皮开肉绽之后,这些年在上京装纨绔,还没谁敢把他伤成这样呢!   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水渍,赵凰歌看的真切。   她只做不知,给他留了最后的面子,待得他缓和了一些,才又问道:“伤势还好么?”   这话一出,唐无忧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还没被包扎完的伤势,顿时嗷嗷跳脚:“疼着呢,这事儿可没完!”   闻言,赵凰歌笑的小狐狸一般:“好,那你待会,就这么说。”   ……   到了御前的时候,唐无忧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上,这事儿,您得给我做主啊!”   进殿之后,少年便冲着皇帝不住地哭嚎,那声音直冲云霄,听得人耳朵都是疼的。   与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相反的,却是他身上的伤势。   瞧着模样狼狈,衣服都被浸染成了暗红色,看着怪吓人的。   皇帝先叫了太医来给他看诊,这才问了赵凰歌:“出什么事儿了?”   赵凰歌抿了抿唇,却并未开口,只是道:“今夜误伤了世子,还是先给他看伤吧。”   见状,皇帝眯了眯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吩咐人扶着唐无忧去了偏殿,又让王顺跟了过去:“好生伺候着世子,若有差池,饶不得你们。”   说完这话,他又许诺了唐无忧:“放心,这事儿,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虽说他不待见唐家人,可明面上也不能做的过分。   毕竟这位,就算是留在上京的质子,可也是唐家的世子。   唐无忧在皇帝面前哭嚎够了,这会儿得了皇帝的允诺,红着眼圈答应了,又呐呐道:“皇上,那臣先告退。”   眼见得这人畏畏缩缩的模样,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摆手让人去了。   待得殿内终于清静之后,才看向赵凰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也不瞒着,先将今夜拿到的证词与先前的卷宗一并递了过去,这才道:“皇兄,您先看完这些,臣妹再跟您说。”   小姑娘眼中满是凝重,皇帝的神情也沉了下来,他点头应了,将赵凰歌递过来的东西翻了一遍,越看到最后,神情越是冷肃。   殿内的气氛一时都有些凝结,皇帝的手摁在桌上,呼吸有些重,沉声问道:“这都是今夜查到的?”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不是。”   她走近了,先指着那一份卷宗道:“这是去年的案子,去岁,一家烟花作坊发生爆炸,死伤三人,经由百姓报给了兵马司。但其后,这案子被归结到了短工做事笨手笨脚,误点了芯子造成的意外。此事便不了了之,烟花作坊在交了一大笔钱之后,继续经营。”   但其实,这里并不止此。   因为当时出面摆平这件事的人,赵凰歌恰好认识,那是从属于赫连家的一个小吏。   原本这么不起眼的人,赵凰歌不会留意到,但偏生这人的名声有些大,前世里曾经做过些恶臭远扬的事情,恰好让她记住了。   赵凰歌一时对这案子起了疑心,在看到这案子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让自己的人去顺藤摸瓜。   她原本只是心里存了疑惑,不想这一查,却查到了些意外的收获。 第204章 都是赫连家所为   “这个所谓的烟花作坊,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实际上,是借着这个壳子,在里面屯了诸多的火药,而这些火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转移一次,因着分批进行,故而未曾被人发现。”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道:“先前臣妹的人跟踪他们,寻到了那埋藏火药之处,今夜又刻意将这烟花作坊引燃,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现下跟踪他们的人,如今已经将人给捉住了。”   她今夜闹得声势浩大来进宫,为的就是要让那些人着急忙慌的转移老巢,可是只消他们动了,赵凰歌的人就会盯着他们。   赵凰歌早有打算,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她早知世家里的人谁都不干净,但没想到,前世里相对安分的赫连家,会在背地里也搞了这么多的小动作。   事实上,她之所以会这么早的盯上赫连家,还多亏了先前去寻师父时候,探听到的那个消息。   赫连家追杀鬼手无名,必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事情。而这一次藏着的火药,还有先前暗地里采买的乌油,都昭示着他们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赵凰歌需要让这些人慌,人只有在慌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她将自己的打算全部说了,而皇帝在听得她这话之后,却是陷入了沉思。   当初顺势让赵凰歌去兵马司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赵凰歌会这么快就搞出来这样大的阵仗。   这个皇妹,纵然他没有低估对方,可她的速度也快的超乎自己想象。   好一会儿,皇帝才问道:“你确定,这些都是赫连家所为么?”   赵凰歌点头,应道:“确定,您看这个腰牌。”   她将那两个寻出来的腰牌都放到了皇帝的面前,道:“说起来,今夜还多亏了唐家那个小纨绔,他原是要抄近路去逛花楼,不想却误打误撞的卷了进来。这腰牌便是他捡到的,赫连家的人注意到了这件事,派人追杀了他。当时我们起了些争执,臣妹原是想着人看着他不捣乱,谁知救了他一命。”   赵凰歌隐去了自己做的推波助澜的事儿,只说了结果:“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如今人都在兵马司关着,赫连家难逃关系。”   听得赵凰歌说完,皇帝却只是敲了敲桌面,盯着那腰牌道:“这些东西,也可以造假。”   事实上,纵然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特殊的标志,可也不是不能伪造的。   旁人想要栽赃陷害难,但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栽赃陷害可就太容易不过了。   但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却轻笑了一声,反问他:“皇兄不觉得,若是造假,就更妙了么?”   皇帝起初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可在看到赵凰歌眼中的算计之后,却是骤然顿住。   “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这话一出,赵凰歌轻轻点头,道:“他们不和,局势才稳。他们若拧成了一股绳,该发愁的,便是咱们了。”   北越现下的局势乱,可也没有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至少现在,皇室与世家之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相互制约,相互扶持,又相互猜忌防备。   赵凰歌需要打乱这个平衡,但又不能让皇室受损。   那便只能从世家下手。   先前针对慕容家,并没有让他们伤筋动骨,这也让赵凰歌吃了一个教训。   如今再动赫连家,她便有了准备。   听得赵凰歌的话,皇帝却并未立刻开口,他的目光从那些东西上面巡视过去,好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唐无忧是误打误撞?”   赵凰歌闻言,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因点头应了,却听得皇帝继续道:“唐家也是世家之一,当年的事情,你应当知道些。”   他手指敲着桌案,神情有些难看:“一个纨绔,如何能这么巧合的撞破这些事情?阿阮,你莫要太轻信于人。”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明了他的意思,她心头一跳,下意识道:“皇兄,这事儿臣妹瞧着没什么猫腻。更何况,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局面终归是于咱们有利的。”   她说到这儿,又道:“再说,唐家翻不出风浪来,那唐无忧这些年是什么德行,您也清楚的不是么?”   赵凰歌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赵显垣与唐家的关系都不可能缓和,她也不会往这方面白白努力。   毕竟……   当年唐家支持的是大皇兄,在先帝时期,更给赵显垣添过乱子。   赵显垣虽然大度,可也没有大度到连身边的危险都不管,唐家如今被打压,便是他一手所为。   孰是孰非,赵凰歌不能评判,但她也有私心,至少不愿意唐无忧暴露在危险之下。   念及此,她复又说道:“即便真的要处置唐家,也不是现在,且不说这次唐家世子受了伤,单说如今赫连家的隐患已经被摆到了明面儿上,事有轻重缓急,其他事情,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皇帝听完,眉心微蹙,到底是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放心,朕也只是同你说一说,唐无忧此番有功,不但不能惩罚,还得奖赏。”   只是他话中的语气,却让赵凰歌心头有些不安。   她应声,却听得皇帝又问道:“他的事儿先放在一边,今夜之事可大可小,你打算如何?”   赵凰歌闻言,轻声回道:“自然是往大了搅和,况且就算是臣妹想停手,您觉得赫连家便会停手么?”   不管是先前的乌油,还是今夜的火药,都昭示着赫连家别有用心。   北越皇室经不起动荡,她得将这些危险因素都给处理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拧眉,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赵凰歌斟酌着道:“来时臣妹想了想,想从您这儿借点人——皇兄这里应当还有一批犯人,便是前些时日抓到的那一批倒卖乌油之人。若是臣妹没有记错,他们都是赫连家的。”   她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却见皇帝的神情骤然沉郁下来。   他眯了眯眼,瞬间明白赵凰歌想做什么,却是沉声道:“阿阮,你莫不是忘了,朕才借由后宫之事惩罚过赫连家。过犹不及。”   先前的时候,他将慕容绯险些小产之事算在了丽妃的头上,便是要借此机会敲打赫连家。   那时候赫连家已经退让过了,现在闹的太大,怕是会引起对方反弹。   皇帝话中意思,赵凰歌倒是明白,她知道皇帝的顾虑,索性便将话摊开来说:“臣妹就是拿来搅混水的,皇兄放心,我有分寸,大不了您到时候斥责我便是。”   虽说过犹不及,可是这事儿,她原本就打算让皇帝做壁上观,届时他无需插手,关键时刻,还可以拿自己来安抚赫连家。   恶人她自己来做,好处皇室收了便可。   这话一出,皇帝一时静默下来。   他目光有些冷凝,看着眼前摆放的东西,半晌才道:“阿阮,你这般做,太委屈了。”   让赵凰歌自己挑起来事端,最后再由他来收尾,届时世家们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赵凰歌。   她这是将自己给完全豁出去了。   皇帝明白了这些,神情便越发有些不好看。   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甚至还能笑着安慰他:“只要皇兄肯信我,我便半分都不委屈。”   小姑娘这话说的理所应当,皇帝看着她的眉眼,见她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孺慕,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那,你的名声呢?就半点不顾及了?”   眼下京中是如何说赵凰歌的,皇帝清楚的很,一旦她跟世家们站在对立面,会怎么说她,皇帝更心知肚明。 第205章 他伤势如何?   可是如今,他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了。   赵凰歌的想法倒是清楚的很。   皇帝这话,让她眼中的笑意都未变,只是轻笑道:“皇兄放心便是,我又不要名声。”   她这话半分都不掺假,她从来不稀罕在世家的心中留下什么好名声,反正那些世家们,终归与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既然迟早都要撕破脸,还不如早点撕破,也好名正言顺的对付。   赵凰歌这想法,皇帝瞬间了然,看着她的神情却越发有些复杂,道:“你可有想过后果,你如今还小……”   若是真的这般决绝,日后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皇帝想说的话,最终都在赵凰歌的笑容里,收了回去。   而后,便听得她正色道:“兄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需要您信我。”   她所需要的只有这一样。   赵显垣得信她。   若是不相信她,那她便什么都做不成。   赵凰歌这话说的太郑重,让皇帝一时都默然了。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姑娘,缓缓地点了点头:“朕自然是信你的。”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的脸色复又有了笑容:“那就够了。”   她笑的天真,而后又道:“既是如此,那批人,您就给我吧?”   有了那些人,她才好继续搞事情。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就见皇帝的表情变了变,有些不大好看:“那些人,朕给不了你了。”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倒是让赵凰歌微微吃惊,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赵显垣鲜少会有这样的表情。   那一瞬间,赵凰歌生了些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顿了顿,才道:“朕不瞒你说,那些人你用不了了,已经给赫连家了。”   他说到这儿,也不看赵凰歌的表情,复又道:“当时,朕用他们与赫连家达成了些协议。”   赫连家与他心知肚明,赵显垣轻轻将此事揭过,只惩罚了一个丽妃,这对于赫连家来说,已然是最小的损失了。   否则,当时他们怎会这么轻飘飘的便认下了那个罪名。   赵凰歌在听得他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蹙眉道:“您的意思是说,当时您惩治丽妃与赫连家,其实背地里已然将私买乌油的事情给过了明路?”   赵显垣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乌油的背后卖家,她知道是赵显垣,但赫连家必然不知道。   赵显垣抓获的那些人,便是实打实的证据,拿来是很好的筹码。   可赵显垣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揭过去了?   念及此,赵凰歌的心越发的沉下去,她定了定神儿,才继续问道:“那,皇兄要了什么好处?”   见她询问,皇帝轻咳了一声,道:“今冬国库缺口,还差三百万两白银。”   那些银子,换走了他手中的证据。   丽妃被禁足,赫连家避让,而皇帝,将此事揭过,再不提及。   理清楚了他所做的事情,赵凰歌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半日,才道:“皇兄真是好筹谋啊。”   简直是因小失大的典范!   皇帝听出她话中的讥讽,神情也有些难看,沉声道:“不然,朕有什么办法?总要将那些窟窿填上的,否则百姓如何过冬?”   “可您也不能……”   赵凰歌话说了一半,就见皇帝捂着嘴,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的脸色都潮红,可是那唇却是白的很,赵凰歌吓了一跳,忙的过去给他倒水,却被皇帝摆手挥开。   直到片刻后,他的咳嗽才轻了一些,一张脸上满是虚弱,看的赵凰歌揪着心,关切的问道:“皇兄,臣妹传院判来吧?”   赵显垣往后靠着龙椅,有些无力的摆手道:“不传。”   赵凰歌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得皇帝断断续续道:“左不过那些话,来来回回的朕都听腻了。我的身体如何,我清楚的很,不劳他们来说。”   说到这儿,皇帝又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他脸色这般差,赵凰歌哪儿还肯说下去,只能咬唇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些人既已到了赫连家的手中,势必已经被灭口了。今夜之事,虽有证据,可大抵并不能叫赫连家元气大伤。”   她一面说着,一面飞速的转着脑子,斟酌着道:“不过,这事儿若是臣妹铁了心要闹大,也不算很难,到时候皇兄暂且坐壁上观,待得要收场时,再收利便是。”   诚然,皇帝这事儿办的不对,但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情,她总不能再打赵显垣的脸。   毕竟,他都做了。   只是,赵凰歌的心里到底有些不大舒坦,她不知道赵显垣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否则怎么办的事情半点都不过脑子呢?   赵显垣显然不知道她在心里说自己什么,但看小姑娘的面色不大好,也知道必然没什么好话。   不过她说出来的这法子,倒是让他有些心动,因点头道:“好,辛苦你了。”   皇帝一时有些恹恹,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是虚的。   赵凰歌见他神情不大舒服,因轻声道:“时候不早,皇兄若无其吩咐,臣妹便先回去了。”   她说着,想了想又道:“明日臣妹应当会忙,待晚间再来与您回禀。一切事宜,后日朝会,自见分晓。”   赫连家的事情事关重大,她势必是要拿到朝会上说的,只是明日需的先布局,后日如何,这事儿应当会有定论了。   得了赵凰歌这话,皇帝点了点头,神情也有些疲倦,摆手道:“也好,那你便先去吧。”   谁知他才说完这话,便见内侍监带着院判走了进来,恭声道:“皇上,世子包扎好了,院判来回话。”   闻言,赵凰歌顿住了脚步,皇帝也坐直了身子,道:“他伤势如何?”   院判闻言,先行了礼,复又恭声道:“回皇上,世子伤势不重,只是身上伤口颇多,至少得修养月余,才会有好转。”   他说着,又斟酌着道:“世子命大,有几道堪堪擦过致命处,但即便好了,也势必会落疤。”   听得这话,皇帝倒是若有所思,他吩咐院判好生照看唐无忧,又挥手让人下去。   等到人走了,才看向赵凰歌道:“你方才说,他是无意的?”   赵凰歌原都打算走了,这会儿听得这话,索性走回赵显垣桌案前,道:“臣妹以项上人头担保,他是个纨绔,与此事无关。”   她心知肚明,知道唐无忧是个可塑之才,却也知道皇帝必然不这么想。   唐无忧是个纨绔,尚且让他忌惮,若是对方有才能,那便是唐无忧的死期了。   念及此,她复又道:“来时的路上,臣妹还想过此事。这个纨绔是个混不吝的,此番受了惊,朝廷势必要给他些补偿。”   她说到这儿,看向皇帝。   皇帝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虽说有些不大乐意,到底是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主意。”   “来兵马司。”   赵凰歌这话一出,便见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赵凰歌恭声道:“皇兄听我说,兵马司有我看着,他出不了乱子,且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若他有什么坏心眼,更方便盯着,不是么?”   这话,倒是让皇帝缓和了些神情。   好一会儿,皇帝才叹了口气,到底是点头道:“如此,便依着你吧。”   他话虽然这么说,神情到底还是不大好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去了兵马司之后,让孙诚盯着些,你与他,到底男女有别。” 第206章 皇兄这是怎么了?   皇帝会答应这事儿,的确在赵凰歌的意料之内。   不过他会说出这话,倒是让她有些诧异,赵凰歌在心里道了一句,这偌大的兵马司里面,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哪个大臣不跟她男女有别?   然而赵凰歌只在心里腹诽,笑着应了他的话:“皇兄放心,我知道的。”   见她应声,皇帝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赵凰歌,欲言又止。   见他这模样,倒是赵凰歌有些诧异,问他:“皇兄这是怎么了?”   皇帝摆了摆手,道:“无事。”   但说完这话之后,他却又抿了抿唇,方才问道:“朕送你的手钏,可是不喜欢?”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待得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这才明白过来:“哪儿能呢,臣妹喜欢的很。”   她说到这儿,复又有些心虚的解释道:“近来夜里总是做噩梦,便从国师那里求了一串佛珠来,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皇兄送的手钏,被我珍藏着呢。”   赵凰歌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手却下意识去抚摸手上那一串佛珠,显然爱惜的很。   皇帝应声,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太傻,因道:“无妨,朕那手钏做的着实糙了些。”   他说着,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皇帝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倒像是孩子似的,赵凰歌心里偷笑,正色道:“兄长做的手钏,是我收过最喜欢的礼物了,我没骗您,是得珍藏呢。”   她没有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前世她日日戴着,后来却丢失了,今生赵凰歌不舍得戴,便是想好生放着,总能陪着自己长长久久了。   小姑娘这话说的郑重,越发让皇帝觉得面儿上挂不住,因道:“好,朕知道了,你回去睡吧,太晚了,明日还得当值呢。”   赵凰歌知道他这是面皮薄了,见状也不戳破,只笑着应声:“那臣妹告退,皇兄也早些就寝。”   皇帝应声,见她行礼出门,这才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龙案上摆着几样东西,都是方才赵凰歌交给他的。   用这些东西要去定赫连家的罪,还远远不够,他现下倒是有些期待后日了。   后日朝会上,不知赵凰歌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   赵凰歌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回到栖梧宫,宫人伺候着她洗漱,又替她将头发解开,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因笑着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赵凰歌摇了摇头,脱了鞋袜上床。   她想不起来自己忘却了什么,索性不再想:“无妨,你们下去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锦绣恭声行礼出去,临走前将房中烛火熄灭。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赵凰歌躺在床上,却听得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指尖微顿,摸上了一侧的匕首。   下一刻,便觉得被褥陷了下去,一个小家伙跳上了床。   “汪呜。”   小狗崽的声音带着奶味儿,轻声在她面前哈气。   赵凰歌收回了手,一把将它搂了过来,却是无奈的笑:“谁准你偷偷留在本宫房中的?”   这个时候,下人们早就将它给抱走了,谁知今夜这小家伙倒是有心眼儿,居然藏在了她的床下。   她一面捏着玉白毛茸茸肉呼呼的小爪子,一面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小鼻子:“幸好本宫方才收手快,否则你现在可就成了一个小残废了。”   玉白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回应她的,则是一如既往的:“汪汪!”   小家伙的尾巴摇摇摆摆,讨好的冲着她献殷勤。   赵凰歌笑着搂着它,可脑海中却在此时骤然闪过一道亮光。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瞬间消失殆尽。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昨儿个夜里,萧景辰送她回来的时候,她跟萧景辰约好,今夜要将玉白给萧景辰送过去,顺便取那一道平安符的!   平安符倒是其次,可约好去见他却是主要的。   但现在,她竟然给忙忘了!   赵凰歌骤然瞪大眸子,着急忙慌的便坐直了身子,却又在看到外面深沉的夜色之后,神情微顿。   玉白不知所以,还在她的怀中欢快的嗷嗷叫。   殿外的回廊下留着几盏灯,烛火飘摇,映照的夜色越发暗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懊恼的同时,又躺了回去。   罢了,她也是糊涂了,这个时候,怕是萧景辰早就睡了。   但一想到今夜原是可以见到对方的,却因为她的疏忽,将这事儿给遗忘了过去,赵凰歌莫名便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就像是……与他错过了这一面,就错过了什么重要之事一般。   赵凰歌闷闷的躺回床上,她今日原是倦怠的很,可想到这事儿之后,脑子却是越发清醒了起来。   玉白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讨好的拿爪子拨弄她的手,一面冲着她奶声奶气的叫,赵凰歌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翻了个身儿对着他:“你说,国师现下会不会等我?”   玉白听不懂人话,却是个小话痨,顺着她的话汪汪叫。   赵凰歌被它这模样逗乐,又觉得自己幼稚,叹了口气道:“他才不会等我呢,这都什么时辰了。”   况且,后半夜抱着一只狗去东皇宫,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像是脑子有病才做出来的。   赵凰歌自认脑子没病,自然也不肯做这等事儿,索性压制着脑子里那么点不愉快,抱着玉白数星星。   数到玉白都呼吸绵长,她也渐渐地有了睡意。   ……   再醒来时,天色微曦。   房中一片暗沉,唯有回廊下的烛火映照,映着几分晨起的光,让这天地都在明暗之间交汇着。   赵凰歌起床收拾好,眼见得时候还早,也不及吃早膳,吩咐宫人不必跟着,自己则是抱着玉白出了门。   锦绣还有些担心,想要跟着,却被锦心拉了一把,轻声道:“咱们不必跟着了,让主子自己去吧。”   这方向,一看她便是要去东皇宫,公主去那边,向来是不要人跟的。   闻言,锦绣仍旧有些不放心,但脚步还没等跟过去,赵凰歌先回头,冲着她摆了摆手。   这便是不要跟了。   见状,锦绣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再随过去,眼中却有些担忧,轻声问道:“公主先前还跟国师不和呢,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怎么又这么信任了?”   她始终有些担忧,公主先前憎恶国师到那种地步,别再是打算坑人,或者被人坑了吧?   但这个担忧,却无人可以给她答案。   赵凰歌到东皇宫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了。   小沙弥正在扫撒,见到赵凰歌来,忙的端正身体行礼。   赵凰歌颔首应了,一面问道:“国师呢?”   她怀中还抱着玉白,玉白在这里待惯了,与那小沙弥格外熟悉,现下见了人,顿时摇着尾巴汪汪叫。   赵凰歌见状,轻轻拍了它一下,便听得那小沙弥恭谨的回道:“回公主,国师在禅房呢,他才起了床,小僧这就去通禀。”   谁知赵凰歌却是制止了他,只道:“本宫自己过去便是,你不必回禀了。”   那小沙弥还要说什么,却见赵凰歌已然先抱着狗过去了。   她去找萧景辰的时候,大多数是不要人通禀的,但这会儿却是清晨,小沙弥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不等他说什么,人已然过去了。   他只能无声叹了口气,继续扫地了。   不过,萧景辰到底是先得了通禀。   却不是人通禀的。   而是……   “汪汪!”   还未进门,玉白便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撒欢儿似的就要下去。 第207章 不是本宫,还能有谁?   赵凰歌一个没抱好,玉白先汪汪叫着冲了进去。   她无奈失笑,便听得室内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公主来了?”   那声音里带着诧异,赵凰歌索性大踏步走了进去:“不是本宫,还能有谁?”   小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意,带着晨起的朝阳,叫人瞧着便心生愉悦。   萧景辰脸上绽开一抹笑容,神情倒是平和的很,与她行了佛礼,道:“公主怎的这时候来了?”   虽然是问话,可赵凰歌却是看的真切,对于自己的到来,这人其实是欢喜的。   这个认知,让她的眼中笑意更多了几分,嘴里却是反问道:“怎么,国师不欢迎本宫?”   萧景辰让她坐了,自己给她倒了茶,一面道:“不曾。”   玉白围着他的脚打转,试图咬他的裤脚,萧景辰垂眸看了一眼这小家伙,倒觉得它也变得讨喜了起来。   但他一向矜持,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因此只又道:“晨起风大,若是为了送玉白,公主大可差人便是,无需劳烦自己一趟。”   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他不欢迎自己呢。   赵凰歌在心中翻了一记白眼,到底没跟他一般计较,只道:“那可不成。”   她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察觉到嘴里有苦涩蔓延,复又问他:“国师换茶叶了?”   这茶叶可不是先前他所喝的。   萧景辰颔首,道:“昨日翻出来一包,久放便不好了,索性拿出来喝。”   赵凰歌先还想着要不要夸赞两句这茶水,听得他这个理由,恨不得将嘴里的茶都给吐出来。   她到底是没吐,可却又夸赞不出来,最后只道:“唔,国师勤俭。”   可小姑娘的眉眼骗不了人的,那表情有些古怪,瞧的萧景辰也带出些笑意来。   “公主不必勉强,贫僧为你泡别的茶便是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摆手道:“不必麻烦了,一杯茶而已。”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萧景辰,却又微微蹙眉:“国师可是夜里没睡好?”   这人的气色看着有些差,眼下一圈青黑,这神情,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萧景辰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曾。”   只是却在心里补了一句,自然不曾,因为他压根就没睡。   但这理由说出来,实在是羞于启齿。   先前与赵凰歌约好,他起初只是想等一等,谁知,后来竟一夜未眠。   但她都没来。   这话他说不出口,因此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赵凰歌并不知道萧景辰等了她一夜,闻言斟酌了一番,道:“院判曾为本宫配了两幅安神散,用着还不错,晚些时候,让宫人给国师送来。”   她这话是好意,萧景辰应下,便听得她又道:“说起来,国师,本宫的东西呢?”   萧景辰起初没反应过来,张口便想问她要什么东西。   可话没出口,自己却先想起来了。   “公主稍后。”   萧景辰说着,便起身去了内室。   赵凰歌回头看他,见男人背影步履匆匆,忍不住托腮盯着。   不过片刻,他便从内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香囊,内中所盛放的,便是他写给赵凰歌的平安符。   赵凰歌原先是拿那话应付他的,可如今见男人这般郑重,却又觉得这小小的香囊贵重了起来。   自他手中接过后,赵凰歌盯着上面的佛纹,更觉得心中泛起些若有似无的甜意来。   她轻咳了一声,压下了那一份心思,笑着问他:“国师赠本宫平安符,不知他日,本宫要如何报答回来才好?”   小姑娘本是调侃,却不想萧景辰回答的却格外正经:“公主无需回赠,只要保重己身便可。”   分明这话再正经不过,赵凰歌却在听到的时候,忍不住捏紧了香囊。   她含笑应了,又见一旁的玉白在嗷呜乱叫,索性将玉白一把拎了起来,递到了他的手中,笑道:“那,本宫便以玉白相赠好了,国师可要好生照应啊。”   小姑娘举着一只小白狗,二者的眸光如出一辙的澄澈。   萧景辰恍惚觉得,眼前这是一只狼崽子举着狗崽,这场景怎么看都带着些滑稽,偏生他却笑不出来,反而正色的将玉白从她手中接了。   而后,轻声道:“好,公主可随时来看它,确保贫僧养的好。”   这话才出口,萧景辰便有些后悔。   因为,他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孟浪了。   好在赵凰歌并未听出他话中的孟浪,眸中依旧纯净的很:“那是自然。”   她这样坦荡,坦荡到让他将自己的那一点点起来的心思,恨不得藏的结结实实,不叫人发现半点端倪。   才这样想着,便听得赵凰歌笑看着他,道:“国师,你可用早膳了?”   这话一出,萧景辰骤然回神,压下心魔,应和她:“还不曾。”   “巧了,本宫也没吃。”   小姑娘眼里带笑,萧景辰哪儿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走到门口,吩咐人传膳。   至于赵凰歌,早在说完这话之后,便乖觉的的坐到了他的餐桌前。   萧景辰吩咐完后回头,见到她坐在那摆弄着茶碗,心中却是蔓延出些许的踏实来。   仿佛只有这人坐在这儿,他的一颗心便是安定的。   比念佛经还要让他安稳。   这念头才起,萧景辰便有些自责,他不但亵渎了佛,也亵渎了赵凰歌。   他无声的捏着佛珠,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回身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国师在想什么呢?”   这神情变幻的,瞧着像是为什么事儿所困。   但此时的赵凰歌,决计想不到,对方是被她所困。   萧景辰更不会说。   因此听到她这话之后,萧景辰含糊的将自己的心思遮掩了过去:“在想昨夜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昨夜?”   萧景辰点了点头,反问她:“昨夜阵仗那么大,公主没事儿吧?”   赵凰歌没想到他会知道昨夜的事情,当下便有些诧异,笑着问他:“国师都知道了?”   闻言,萧景辰却是轻笑一声,睨着她道:“公主,你闹得那么声势浩大,不就是想让人知道的么?”   若赵凰歌真的不想让人知道,那他便不会轻而易举的知晓消息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也随着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一双眼微微的眯着,却遮不住内中的光芒。   “唔,也对。”   赵凰歌说着,眼见得小沙弥端来了早膳,先停止了说话。   待得人走之后,这才继续道:“连国师都知道了,他们肯定也知道了,那本宫就可以安心了。”   萧景辰见她眼中的精光,将碗筷摆好,一面问道:“公主要做什么?”   赵凰歌却不肯直接告诉他,只笑吟吟道:“先前便跟国师说了,本宫近来要做坏事的呀。”   她依旧在笑,可那一双眸子里满是坏水儿。   但即便是这样,萧景辰竟然觉得,她依旧是美的动人心魄。   萧景辰无声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只是提醒她:“万事小心。”   这话,赵凰歌接的倒是快:“有这个在呢。”   她一面说,一面将那装着护身符的小香囊拿出来晃悠了一圈,眉眼里满是炫耀:“有国师亲笔绘制的平安符,本宫自然事事平安。”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像是拿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儿。   虽然她做的事情,跟小孩子半点都不沾边儿。   可不知怎的,萧景辰一想到,她炫耀的东西,是他赠与的,便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人在吹气似的。   让他一颗心都随着鼓胀且圆满了起来。 第208章 国师呢?   这个早膳,萧景辰吃的很是愉悦。   分明赵凰歌在这儿住的这段时间,他们也鲜少在一起吃饭,可如今骤然分别,不能日日见到这人在自己眼前晃荡,他却像是不大习惯似的。   而今日这个晨起,见到了她就在自己眼前,这让萧景辰的心都仿佛落在了实地一般。   玉白在桌下面来回绕圈,毛茸茸的触感时不时的扫过他的脚踝,萧景辰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生出无限的耐心来。   待得二人一同吃了早膳,萧景辰吩咐小沙弥将残羹剩菜撤下去,一面给赵凰歌倒了一杯茶。   “公主待会直接去兵马司?”   今日没有朝会,她如今在兵马司领了职位,再不是先前无所事事的处境了。   赵凰歌点头应了,又问他:“国师呢?”   “贫僧稍后要去鸿胪寺。”   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天色,眼见得时候不早,便又邀请她一起。   鸿胪寺离兵马司总司并不远,赵凰歌第一次去总司的时候,还在马车上见到过萧景辰。   而此时他的提议,更让她有些意动,不过瞬间便应下了他。   他们坐的赵凰歌的马车,车上的布置简单,萧景辰倒是一眼便看到了放着的经书,眼中也多了些光芒。   赵凰歌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轻咳一声,掩饰一般道:“听国师讲经惯了,如今日日得看书,否则总觉得少点什么。”   然而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至少萧景辰在听到这个答案时,眼中的笑意便加深了些。   “公主愿意研习佛法,这是好事。”   男人正襟危坐,如今忽略掉他此刻眼中的温和笑意,这模样倒也算是正经了。   可惜那眼角眉梢的柔软,却将他浑身仙气褪去了几分,显露出属于人间的颜色来。   赵凰歌在那一瞬间,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但也不过一瞬,便又见萧景辰恢复了原状,复又正色道:“改日贫僧再与公主拿来几本旁的,可以静心。”   闻言,赵凰歌点头应了,才想说什么,便听得外面传来动静。   她侧耳听了一瞬,听出是御林军放行,便又靠回了软枕上。   不想马车才出了宫门,便被人给拦了下来。   几乎是在马车停下的那一瞬,就有一双修长的手将车帘挑开,旋即有一张笑脸映入眼帘。   “公主,早——”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便吞了回去,呐呐道:“国师也在啊?”   来人,正是唐无忧。   昨夜他因着身上的伤势,被皇帝在宫中留宿了一夜,且让太医将他的伤好生的包扎看过,这会儿衣服也换过了,一扫昨夜的狼狈,满脸都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活力。   然而这几分活力,在看到车中正襟危坐的萧景辰之后,却是瞬间便蔫儿了下去。   赵凰歌诧异的看向他,问道:“世子怎么在这儿?”   她昨夜跟赵显垣说完话之后便回去了,原是想要去看一看唐无忧的,但顾忌皇兄当时的话,便只隔着门问了小太监,得了他没事儿的肯定答案后,方才回了栖梧宫。   原以为唐无忧早就走了的,不想他竟在宫门口。   “世子是在等本宫?”   这一大早上的,除了这个答案,她也找不出旁的来了。   果然,下一刻便见唐无忧点了头,闷闷道:“是啊,本世子就是在等你,不想倒是打扰了。”   他话虽然这么说,人却是已然蹲在马车外,一只手挑着帘子,漂亮的脸上满是可怜巴巴的神情。   赵凰歌明知这人的表情多半是装出来的,却也不能在这时候将人给赶下去,因失笑道:“既是寻我,那还蹲着作甚?上来吧。”   唐无忧就在等赵凰歌赵凰歌这个答案,因此得了他这话,瞬间便笑着应了:“也好。”   眼见得这人毫无负担的上了马车,萧景辰难得有些无语,睨着他问道:“世子怎会在这儿?”   他与赵凰歌问的话差不多,可口气却又不一样,分明眉眼是平和的,那声音却带着些许的质问来。   唐无忧每次见萧景辰,便觉得心里先生了几分怯意来,可架不住现下已然上了马车,不得不与人对上,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一早,皇上让本世子出宫,因没车送我,特来蹭公主的马车。”   其实他早有打算,否则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要不出来,谁知道他千算万算,甚至提前等在宫门口想博取赵凰歌的同情,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马车里不只有长公主。   还有一个行走冰山萧景辰。   但他不说,赵凰歌却猜的出来。   现下一见他这皱巴巴的脸色,便瞬间了然,失笑道:“皇兄与你说什么了?”   皇帝会留唐无忧,赵凰歌半点不意外,且现下瞧着他这模样,她倒是有些明了,怕是昨夜与皇帝商议好的方案,他现在已经告诉唐无忧了。   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唐无忧却不打算说,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只道:“不可说。”   他说这话时,还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萧景辰。   这模样,着实有些欠揍,赵凰歌嗤了一声,道:“那便别说了,世子才受了伤,也该养精蓄锐,离唐府还有段距离,可休息片刻。”   但唐无忧却也不打算休息,闻言只是趴在桌案上,离赵凰歌近了些:“有美人儿在眼前,本世子若是就这么睡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他寻常时候嘴欠的习惯了,然而今日旁边还有一个萧景辰。   这话入了他的耳,可就格外刺的慌了。   因此还不等赵凰歌说话,先见萧景辰淡漠开口:“世子这般相貌,没生成个哑巴,也是暴殄天物了。”   这话一出,唐无忧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赵凰歌却已然瞬间了然,骤然笑出了声。   她一边笑,还一边诧异的打量萧景辰,往日里瞧着是个淡漠平和的人,怎么如今也说的出这般刻薄的话来。   也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唐无忧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萧景辰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聒噪烦人呢,若是旁人便罢了,可眼前是萧景辰,他的狠劲儿在这人面前天然怂。   然而没人当前,现在认怂却是不可能的。   他不过是顿了顿,便又笑吟吟的开口:“国师是出家之人,方外人不懂红尘事,本世子说话,可是很招小姑娘喜欢呢。”   言外之意,便是说萧景辰身为和尚不懂风情。   可惜眼下不懂风情的不止是萧景辰一个,还有一个赵凰歌。   萧景辰没开口反驳呢,她先见不得这人挤兑萧景辰,嗤笑道:“世子这是挤兑谁呢,国师虽是出家人,可也是个得道高僧,那是主动的摒弃红尘。不像你,陷在红尘里挣扎不出,倒好意思笑话人家不成?”   小姑娘眼里带笑,便是挤兑人,说话也是软软的。   若单单只听着一把甜软的嗓音,根本就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攻击性。   甚至就连唐无忧,在见到她这模样时,也忍不住随着笑道:“本世子红尘挣扎,还不都是因为有公主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他话里带着调笑,却不是真的动了心,不过是瞧着她有趣儿,下意识想要逗弄罢了。   赵凰歌知道这人的臭脾气,也懒得理会他,只随手抄了桌案上的点心扔给他,一面鄙夷道:“国色天香这四个字从世子的嘴里说出来,本宫怎么听着都掉价了呢。”   唐无忧也不生气,笑吟吟的将点心接了,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谢她:“本世子还没吃早膳呢,难得公主体谅。” 第209章 这是本世子的血泪史!   这人脸皮厚的堪比城墙,赵凰歌无奈笑了一声,到底是将一整盘点心都推了过去,道:“那你慢慢吃,不够了本宫让人下车买,省的人说我皇家抠门,连顿饱饭都不给人吃。”   她话说的凶,动作倒是温柔的很。   且说完后,又将一旁小火炉上煮着的水烧开,一面慢悠悠的开始泡茶。   萧景辰抿着唇,看着她将茶水泡好后,先给唐无忧递了一杯,又将自己的茶杯给满上,到最后都没有他的份儿。   赵凰歌却像是浑然没注意到似的,一面重新烧了水,一面还能跟唐无忧插科打诨。   “得公主一杯茶,本世子要感激涕零了。”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吃都堵不上您的嘴么世子?”   他们二人斗嘴,萧景辰面色平和不发一言,可那藏在宽大佛衣里的手,却是捏紧了佛珠,再瞧着他们的笑容,莫名觉得这马车有些太小了。   让他有点堵得慌。   然而不等他那点情绪散开,便见赵凰歌又重新拿出来一包茶叶,却是极品的。   这次她用的茶水不多,动作甚至要更专心许多,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瞧的人赏心悦目。   就连萧景辰的目光,也被她吸引了。   赵凰歌将茶泡好后,将茶水径自倒在茶碗里,方才递给了萧景辰,就连声音都比先前要温软了几分:“国师,尝尝看?”   小姑娘眼中满是笑意,内中还藏着些若有似无的期待。   萧景辰伸手接过,便听得一旁的唐无忧叫嚣:“公主不公平,凭什么他的茶是,本世子就只能喝龙井?”   这都在一个马车里呢,就三个人,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对于他的叫嚣,赵凰歌只是扔给他一个眼神儿:“本宫这儿的茶不多,世子挑剔,不如下车去茶楼喝去?”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偏心了。   唐无忧睨着她,还要说什么,却听萧景辰先开了口:“聒噪。”   不过两个字,便让他瞬间蔫儿了。   年幼时萧景辰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不大敢在这人面前横。   赵凰歌瞧了一眼他这怂样儿,顿时忍不住弯了弯唇,但到底没让唐无忧下不来台,复又笑吟吟的提醒他:“这点心可是本宫特意让小厨房做的,世子可别给我吃完了,我白日里就没零嘴儿吃了。”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来了精神,将那盘点心都拢到了自己面前,得意的笑:“那可不成,如今小爷瞧见了,公主今儿就委屈些饿着吧。”   说这话时,他又拿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挑衅似的望着赵凰歌。   对于他这模样,萧景辰只简短的下了评语:“幼稚。”   赵凰歌无声的笑,也不管他这话说的是自己还是唐无忧,只问他:“茶水如何?”   她鲜少给萧景辰泡茶,他也向来不吝啬夸奖。   这会儿听得她询问,碍着有外人在,只矜淡道:“可。”   虽只有一个字,但男人的眉眼都是温和的,表情已然证明了一切。   赵凰歌心满意足,重新坐好,捧着茶杯慢慢的喝着。   唐无忧将一碟点心都吃了,末了还喝了两杯茶,方才觉得腹中饱了。   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又想作妖,因挨挨蹭蹭到赵凰歌这边,压低声音问她:“公主待会去兵马司,本世子就不回家了,随你同去吧。”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问他:“世子随行做什么,兵马司可没热闹让你看。”   唐无忧却只是轻佻的笑:“兵马司没热闹,可是有公主你啊。”   少年人脸上写满了恶趣味,偏生还要当着萧景辰的面儿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是这样活着欣赏公主美貌呢?”   这般没皮没脸,也就只有他可以大无畏的说出来。   赵凰歌捏了捏掌心,克制着想要揍人的冲动,挤兑他道:“世子爷,你这是真的吃饱了撑的吧?”   不好好儿的活着不好么,非得来撩拨她怒气。   自然,赵凰歌也并不生气,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跟唐无忧打一架——反正他也打不过自己。   她才起了这个念头,便听得萧景辰淡漠道:“贫僧观世子眼下青黑脚下虚浮,想是近来太过放纵。鸿胪寺便在前方,比起来跟着公主添乱,不如随贫僧去修行几日,必然于你大有裨益。”   男人声音平和的很,但看向唐无忧时,他却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冰冷。   若眼光可以化为实质,他怕是这会儿都被冻僵了。   方才那点随风而起的浪劲儿,如今都缩了回去,剩下的只有讪讪:“国师,大可不必。”   他在对方有如实质的冷意森然中,终于将脖子往后缩了缩,又道:“其实,本世子要去兵马司,是去见昨儿个的凶手的,国师不要误会,我近来安分的很!”   曾经被支配的恐惧,到现在还牢牢地霸占着他的脑子,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萧景辰定定的看着他,问道:“当真不用?”   这眼神,几乎能把他给吃了。   唐无忧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神情颇为怂包:“不,不用。”   他还试图露出笑意来,可惜那么点笑容,看在赵凰歌的眼里,却是比哭还难看。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冲着唐无忧无声的比着口型:该!   有了萧景辰这话,唐无忧才要扬帆起航的浪全都褪去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便只有端端正正坐好,一副好好儿做人的表情。   萧景辰倒是收回了目光,手中的佛珠不住地转着,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劝自己心平气和,不跟二了吧唧的人一般计较。   至于赵凰歌,她看了看两个人,抱着怀中的小软枕看热闹。   这气氛格外诡异,却又莫名添了一丝和谐来。   自然,这是赵凰歌单方面觉得的。   在鸿胪寺到了的时候,眼见得萧景辰下了马车,唐无忧几乎是瞬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一面还与赵凰歌抱怨:“吓死小爷了!”   萧景辰还未走远,赵凰歌将车窗的窗帘挑开与他挥手告别,余光则是扫了一眼唐无忧。   待得萧景辰进了鸿胪寺后,她这才吩咐车夫重新启程,一面漫不经心的笑他:“世子就这点出息,被国师吓成这样子?”   方才在马车上,她倒也不是想乐,只是突然想起来,这情形跟前世某些时候重合。   不过那时候的唐无忧,可比现在放肆多了。   果然还是年轻啊。   这么一想,赵凰歌看向唐无忧的神情里,竟诡异的多了几分慈爱来。   唐无忧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她那眼神,却让他莫名有些熟悉。   像是……   长辈才有的神情。   这个念头才起,唐无忧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将那个诡异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子。   他是疯了吧,眼前这小姑娘,比他还小三岁呢!   哪儿就长辈了!   他一面在心里腹诽着,一面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啊,这是本世子的血泪史!”   先前唐无忧还不好意思跟赵凰歌说,可到了如今,小姑娘十分对他的胃口,也让他放松了些警惕。   看了一眼赵凰歌,警告道:“本世子把这事儿告诉你,你不准笑!”   不笑是不可能的。   但这并不妨碍赵凰歌点头敷衍他:“好。”   眼前小姑娘满脸兴味,唐无忧斟酌了一番,到底开口道:“当年刚进京那会儿吧……”   说来也是先撩者贱。   当时年岁小,只以为一个木疙瘩似的僧人应该好欺负的很,谁知道对方不是木疙瘩,而是铁板一块。   他没收拾了人家,反而被人家好一顿收拾。 第210章 这就是你给我的好处?   唐无忧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末了又多了些气急败坏:“我那时候也是傻,竟不知先打听打听他的名声,若早知道,哪儿敢招惹他!”   往事不堪回首,唐无忧说的一把心酸一把泪。   却架不住赵凰歌在听完之后,抱着软枕在马车上乐不可支,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拿过往辛酸史,想要跟她搏一搏同情,谁知到了最后,这没良心的反而拿他当笑话。   唐无忧气得指着她,可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自己却也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当年做的傻缺事儿,如今权且当做博美人一笑了,公主,本世子这也是效仿古人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忍着笑嘲讽他:“世子的确是效仿古人了——彩衣娱亲。”   前一句听着像是好话,可惜后面这个转折,顿时便让唐无忧咬了咬牙。   “好你个小丫头——”   他作势要去拍赵凰歌,可最后到底收回了手,只拿鞋尖轻轻踹了一下她的衣摆,笑骂道:“本世子算是看透你了,生的倒是漂亮,却是一副蛇蝎心肠。好恶毒的姑娘。”   闻言,赵凰歌笑眯眯的应:“世子慧眼,你终于知道本宫真面目了,可喜可贺。”   她半分不觉得被冒犯,甚至还能与他开玩笑。   唐无忧笑着叹了口气,自己靠在车窗上,一双漂亮的含情眼睨着她,却满是纵容:“罢了罢了,小爷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倒是很轻松,赵凰歌还能笑着与他调侃:“那本宫还得谢世子爷宽宏大量呢。”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笑意更多了几分:“不过说真的,你当初捉弄他没挨揍,这个真得感谢他是出家人。”   毕竟,唐无忧连自己都打不过。   他那半吊子的功夫,若是对上了萧景辰,怕是要被揍的十分凄惨。   虽说,她竟莫名有些想看那种场面。   那一刻,唐无忧奇异的明白了赵凰歌的意思,说话的时候越发有些磨牙:“公主,你是真觉得小爷不会对姑娘动手是吧?”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不,你会。”   就算他不会,她也得逼着这人跟自己动手。   谁让旁人不敢跟她打呢。   许久不跟人喂招,她着实有些手痒痒。   不知怎的,唐无忧竟在她的眼神里,看到几分不妙来。   他眯了眯眼,清楚明白的看到她眼中藏着的坏水儿,却只是摆手道:“不,小爷暂时不想跟姑娘打。”   他说到这儿,复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说的也的确对,你说,就萧景辰那样的,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小爷瞧见他就头皮发麻。”   唐无忧才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眯了眯眼,道:“小爷才想起来,这几次遇到他,可都有你在场。你跟他,别是有什么过节吧?”   不然他一个和尚,总跟赵凰歌是怎么回事儿?   他这话问的,赵凰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心虚,掩饰一般道:“能有什么过节。倒是你,国师慈悲为怀,不会真把你打一顿的,你这么做贼心虚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国师人品很差呢。”   闻言,唐无忧顿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慈悲为怀?公主,你说这话心虚么?”   就萧景辰那样的,眼刀不知杀了多少人,也算是慈悲为怀?   更何况……   “小爷我还是伤患呢,谁知道一句话说错,他会不会拿眼神杀了我?”   就如方才那样,吓死人了!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越发乐不可支,睨着他嘲讽:“瞧你那出息。”   唐无忧却不觉得自己没出息,反而还问她:“方才问你认真的呢,你没事儿跟国师厮混到一起做什么?离他远点,秃驴冰山脸、又凶又冷,嘴上不饶人,功夫也厉害,下次再误伤了你。”   他这一番话,听得赵凰歌莫名有些不舒坦,就算知道是玩笑,可他说萧景辰,她就觉得不愉快。   因此就连脸上的笑都带着些冷意:“我说世子爷,这话你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吗?”   唐无忧自然不敢。   不但不敢,还理直气壮的反问她:“小爷看起来像是没事儿作死的人吗?”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像。”   像的很。   至少现在,当着她的面儿挤兑萧景辰,这事儿就很作死。   让她拳头硬了想打人!   唐无忧却又笑了起来:“我也就一说,其实仔细想想,国师这人还不错。”   只是对他不好,倒也不是不好,就是怪吓人的。   他这模样,又让赵凰歌笑了起来,带着些隐秘的炫耀,道:“那自然,国师待本宫就很是不错。”   她这话里,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欢喜,还有些骄傲劲儿。   可惜如今在她面前的是今生才十八岁的唐无忧,若是前世里那个与她相处七八年的人,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赵凰歌身后有一条隐形的尾巴在摇摆。   嘚瑟的。   现下她嘚瑟错了对象,唐无忧丝毫体会不到她的欢喜,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儿。   公主年纪不大,眼睛倒是不好使了。   当真是可叹。   赵凰歌瞬间没了跟他交谈的欲望了。   她抛给唐无忧一个白眼,又转移话题问他:“你这一大早的在宫门口守株待兔,如今兔子都在车上了,世子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骤然正经起来,倒让唐无忧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只是瞬间,便见唐无忧笑的闲适:“自然有,公主昨夜闹得那么声势浩大,是想做什么?”   唐无忧询问,赵凰歌却没有直白的回答他,而是反问:“世子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猜?”   她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便笑了起来:“让本世子猜,本世子倒是猜不着。但有一点我倒是明白了——今儿早上,这就是你给我的好处吧?”   闻言,赵凰歌也不否认,只笑着问他:“什么好处,本宫怎不知道?”   她明知故问,唐无忧嗤了一声,看着她笑:“昨夜皇上留我在宫里养伤,今日一早又将我叫了过去,说是待伤势好了,让跟你去兵马司任职。这事儿,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第211章 世子这就害怕了?   他这话说的笃定,显然是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赵凰歌自然不会不承认,闻言只轻笑一声,道:“世子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听得她这话,唐无忧睨着她,散漫的在位置上坐着,笑容却带着些冷意:“自然是要公主的,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   虽说昨夜里,赵凰歌跟他讲要给他好处的那些话,他几乎都没当真。可今日一早听得皇帝这话,唐无忧的第一反应,依旧有些诧异且失望。   小丫头这明摆着是算计他呢,当他是傻子么?   “让本世子进了兵马司,那便是日日放在你们皇室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好歹也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坑我,是真拿我当纨绔了?”   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眼中再没了那轻佻的笑意,褪去了那一张纨绔的外壳,此时的模样,当真带出些杀伐之气来。   然而赵凰歌却半分不觉得冷,反而还迎着他质问的神情,笑的轻松:“世子不是聪明人么,怎么在这里面犯了糊涂?”   她这话一出,倒让唐无忧怔了怔,眯眼道:“公主这是又想好了说辞,打算糊弄傻小子呢?”   唐无忧倒是毫不吝啬的将自己都给骂进去了,可赵凰歌倒没打算背黑锅。   “说辞是早想好的,却不是打算糊弄傻小子的。”   她说到这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却并没有喝,而是捧在掌心慢慢的暖手,一面慢悠悠道:“世子当真觉得,进了兵马司,便是处处被掣肘不成?”   赵凰歌问的直白,唐无忧也回答的直白:“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在这一大早的,就站在宫门口吹冷风,顶着未曾愈合的一身伤,等着赵凰歌了。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却是慢慢的笑了起来:“世子果然糊涂,兵马司直属皇帝管辖不假,可他下辖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   五城兵马司,下辖东南西北中五个分司,外加一个主管夜间巡逻的巡防司。   上可直达天听,下可处理城中大小事宜。   因着位置特殊,所以兵马司的人,不但可以随意进出城中各地,且还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就在赵凰歌说完之后,唐无忧却是骤然捏紧了手,沉声道:“公主这意思,是我所想?”   赵凰歌睨着他,反问:“不然呢?”   她是真打算给唐无忧谋福利来着,否则也不会让他跟着自己。   兵马司这地方,她过来是当一把刀,可唐无忧来,却是多了一件神兵铠甲。   唐无忧盯着眼前人,似乎想要分别出她话中真假,然而少女的神情坦荡,让她看不出别的。   最后,还是他先轻笑了起来:“如此,倒是本世子糊涂了,公主有心,我该如何谢你?”   若真的按着赵凰歌所言,兵马司的确是一个好去处了。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谢就不必了,本宫欠你的。”   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点了点他这一身未曾痊愈的伤,话又清晰又明了。   唐无忧倒是浑不在意,他这会儿倒是完全放松了下来,又道:“那日后,本世子岂不是就成了公主的下属了?”   这事儿仔细想想,倒是没什么可反感的,甚至想到要跟赵凰歌朝夕相处的办公,他还生出些兴奋来。   这小姑娘有意思,身上太多他感兴趣的了。   赵凰歌睨着他,也不反驳,只问他:“跟着本宫,不好么?”   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含糊,唐无忧也不知想到了哪儿,眼中的笑都多了些轻佻:“好的很。”   他眼中满是恶劣的笑,赵凰歌嗤了一声,哪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轻笑着道:“世子,唐家到了,你该下车了。”   唐无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马车已经停在了唐家的侧门。   但他却不肯下车,只道:“皇上可下了旨,让本世子日后跟着您,这才头一日,公主就想抛弃了我不成?”   这话说的跟怨妇似的,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嗤笑道:“世子莫不是忘了,皇兄说的是,待你伤势好了,再跟本宫去兵马司,而不是现在。”   可惜唐无忧却不打算听她这个解释,索性赖在车上,道:“不成,本世子得现在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哪儿能偷懒呢。”   这人打定主意耍赖,赵凰歌嗤了一声,随口吩咐车夫回兵马司,笑容里也多了些意味深长:“世子这是憋着坏呢?”   闻言,唐无忧却是一脸无辜:“公主怎能这么想我,况且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昨儿夜里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赵凰歌这事儿办的瞧着都是巧合,可是诸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可就只能是人为了。   他心里起了几分猜测,哪怕眼前的赵凰歌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唐无忧询问,赵凰歌托着腮,问他:“若是本宫什么算盘都没打,你信不信?”   唐无忧自然是不信的。   不但他不信,就连赵凰歌自己都不信。   因此她也不过随口一说,便又继续道:“好吧,本宫不瞒着你,毕竟你也是合作伙伴呢,真诚是首要的。”   赵凰歌说着,点了点桌案,沾了点水,在上面写了“赫连”二字,道:“赫连家挡了本宫的路,我这人睚眦必报,打算算计他们。”   从烟花作坊入手,将赫连家扔到明面儿上,拿他做饵,引他的对家们出手,一同赫连家。   届时狗咬狗,她才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为何要将唐无忧牵连进去么。   “本宫瞧着唐世子顺眼,比那些奸佞好些,顺手普度众生,世子不必谢我。”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却是半真半假。   唐无忧在她说完之后,盯着眼前人的模样,笑的有些叹息:“本世子得收回先前的话,这哪儿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分明是一朵心机险恶的食人花。”   她要算计赫连家,这事儿是真的,可将他拉下水,分明是看中了唐家的势力,与他背后的鬼市。   赵凰歌,从一开始刻意针对他的时候,便是打算让他先起了防备,再一步步的引他入局。   如今,他一身伤换了一个兵马司的职位,诚然是可以拿到更多的消息,日后不必再做一个瞎子聋子。但是,这却是有代价的,至少他暂时,是下不来赵凰歌这一条船了。   还有他身后的唐家……   唐无忧打量着眼前人,瞧着她笑的艳丽,却莫名生出些寒意来。   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小姑娘,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警惕。   他的打量全写在脸上,赵凰歌神情未变,只问他:“怎么,世子这就害怕了?”   唐无忧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再次开口,道:“不,本世子只是突然觉得,合作是明智的,跟公主不能当敌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十分庆幸。   幸好,赵凰歌选择当他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   到了兵马司之后,唐无忧便再次展现了他的纨绔天分。   如今赵凰歌来了兵马司,上上下下都不大敢偷懒,至少在她面前是不敢的。   所以他们到的时候,孙诚为首的众人都在议事厅门口候着。   赵凰歌颔首示意,便将唐无忧丢给了孙诚,美其名曰:“皇上让他日后来兵马司当差,但世子现下身体抱恙不能办公,就劳烦孙大人为他安排地方好生休息。”   孙诚听了,额头瞬间便起了冷汗,这一次却是愁的。   来一个赵凰歌便够让人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了一个二世祖。 第212章 你,求我啊   虽说是个纨绔的二世祖,可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的性子,怕是日后这兵马司里都不得消停了。   而唐无忧,显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孙诚给他寻了清净的房间做办公的地点,又叫来了下属们照看他,唐无忧便在此处当起了大爷。   先要吃的又要喝的,片刻之后又突发奇想,要寻一个唱曲儿的过来给他找点乐子。   最后还是赵凰歌知道这个消息,让丹参过来传话,道是:“公主有令,您若是闷了就自己唱曲儿,敢从外面寻来人取乐,她就把您腿打断。”   丹参神情恭敬,语气倒是学的十分相像。   唐无忧却不生气,乐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摆手便让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又去折磨孙诚。   “本世子现下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却又有一桩事情让我不安——昨夜的凶手不是已经缉拿归案了么,他们可曾招认了?本世子要去见一见,看看是什么王八羔子敢打我!”   孙诚愁的头都大了,却还得耐心的回答他:“世子,昨夜袭击您的人,无人招供,但现场留下些东西,如今兵马司的人正在全力追查,必然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他这话说的诚恳,唐无忧却一个字都不信,只道:“小爷看你们这些人就是废物,怎么连人都审不出来?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直白的将兵马司上上下下都骂了,气得孙诚恨不能将人打一顿扔出去。   然而这念头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他一面使了个眼色,让人带着唐无忧去监牢,一面又着急忙慌的去回禀了赵凰歌。   赵凰歌知道之后,倒是没说什么,只道:“让人看着点,别让世子在这儿伤了,其他都不必回本宫。”   得了这吩咐,孙诚便知道这是让他自便的意思,因点头应了,待要走的时候,却又被赵凰歌叫住。   她的目光没从那些卷宗上面离开,只问道:“昨夜怎么什么都没审出来?”   昨夜她进宫之前,让孙诚将刺杀的人都看押起来审讯了,然而方才孙诚过来给她送笔录,却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这事儿按说不大应该。   孙诚闻言,神情也有些讪讪:“公主,不瞒您说,什么手段都用了,但是他们的嘴巴牢固的很。”   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但是却不敢说,现下只道:“您放心,昨夜他们留下来的证据,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这两日便会有结果。”   他不说,赵凰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闻言,只轻声问道:“那些证据不好查吧?”   这话一出,孙诚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   这事儿,其实孙诚也很头大。   昨晚上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指向了赫连家。   当时赵凰歌便拿了牌子去进宫见了皇帝,孙诚则是将人带回兵马司审讯。   他什么结果都没审问出来,而留下的证据也有些棘手。   毕竟,这些证据很容易被伪造,如果单凭着那些东西,便要他去质控赫连家的话,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   他不是赵凰歌,更不敢冒险拿着自己的前途去赌。   对于孙诚的担忧,赵凰歌倒是理解的很。   赵凰歌点了点头,宽抚他道:“看好那些人便是,不必勉强,还有本宫在呢。”   这话算是给了孙诚一个定心丸。   他才笑着道了谢,便听得赵凰歌又问他:“马奇峰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他一提起来马奇峰,倒是让孙诚松了一口气,道:“苦主已经找到了,证据也搜到了,如今证据确凿,不知何时审讯?”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赵凰歌微微弯唇,只道:“后日吧,先让他在牢里多待两日。”   有他在牢里,辖制他家老子,可就方便多了。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孙诚应声,见赵凰歌再无别的吩咐,方才出了门去。   他才走片刻,丹参便回来了。   进么后先行了礼,轻声道:“主子,咱们的人传了信。”   赵凰歌让他将门关了,自己一面将信桶接了过来,待得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来。   上面寥寥数语,却让赵凰歌眉心微蹙。   昨夜她刻意安排了人,留下来等着守株待兔,谁知道,却没有抓到人。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这纸条上面,画了一个图腾似的纹路。   赵凰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纹路,只凭着这个样子,便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可曾说这是什么吗?”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毕竟,若是知道的话,龙虎司的人必然会标注清楚。   而丹参给的答案,也如她所想:“回主子,不曾。他们说还在查,怕您担心,先送消息来。”   赵凰歌闻言,复又叹了口气。   她捏了捏有些发疼的头,深吸一口气,才想说什么,便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男人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青天白日的还关门,公主这是明目张胆的偷懒不成?”   那声音,赵凰歌都不必看,就知道是唐无忧。   丹参蹙眉,对于对方这态度有些不大舒坦,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将人赶走?”   赵凰歌却是笑了笑,摆手道:“不必,让他进来吧。”   待得丹参打开门后,便见唐无忧快步走了进来,笑吟吟道:“公主安好。”   少年脸上满是笑意,可惜那笑容却不大友好,倒像是藏着什么似的。   赵凰歌睨着他,道:“世子不是去监牢了么,怎么出来了?”   “监牢里臭烘烘的,小爷待不下去,想着公主这里的味道好闻,过来洗洗鼻子。”   他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丹参骤然瞪大眼睛,恨不能当场给这人一拳。   调戏公主,他是脑子有病么!   很显然,唐无忧不但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还大刺刺的往椅子上一坐,差使丹参:“你这小厮好没眼力劲儿,怎不知道给本世子看茶?”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世子还好意思说别人呢?这是本宫的侍卫,不是小厮。况且,你没长手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抬了抬下巴,道:“茶壶就在你手边。”   唐无忧也不介意,看了一眼,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复又道:“皇上不是说要让本世子来兵马司么,公主可有什么活计想安排我的?”   他喝了一口茶,倒是眼中一亮。   赵凰歌这儿的茶水都是顶级的,倒比他在外面喝的好。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因招手道:“世子,不如你来看看这个?”   她将送过来的信件拿起来,只剩下那一个图腾似的纹路,递给了唐无忧。   下一刻,便见唐无忧的一口茶都呛到了嘴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反应……   赵凰歌眯了眯眼,笑容不变,甚至还格外好心的递给他一张帕子:“擦擦吧。”   唐无忧摆手,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了嘴,又缓了缓被呛到而涨红的脸,才问她:“公主这是从哪儿拿到的?”   赵凰歌却不回答,只问他:“怎么,世子认识?”   听得她这话,唐无忧却又不着急开口了。   他转了转眼珠,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待得慢条斯理的又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儿,方才笑嘻嘻道:“公主想知道?”   这人这么笃定的模样,赵凰歌心里便有了数儿,笑容不变,问他:“世子想要什么?”   唐无忧嘿然一笑,目光从那图腾上面扫过,压下笑容里的冷光,只道:“本世子不想要什么,唯有一件事——你,求我啊。” 第213章 本宫求求你,可好?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带着欠揍的劲儿。   赵凰歌却像是早料到一般,慢悠悠的起身,在丹参愤怒的眼神中,走到了唐无忧的面前站定。   而后,弯下了腰,冲着他道:“世子,本宫求求你,可好?”   她这态度格外自然,像是做惯了似的,弯下腰看着他,分明是祈求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像是求人办事儿,倒像是撒娇。   小姑娘眉眼里染着笑意,莫名让唐无忧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试图往后退,倒是一下撞上了椅子后背,连带着那神情都有些不大自然:“唔……”   然而话还不等说出口,赵凰歌便已然站直了身子,眉眼也恢复了平淡,眼尾睨着他,问:“这样求你?”   她一恢复正常,瞬间便让唐无忧松了一口气。   可与此同时,却又莫名觉得有点失落。   他还来不及去追究那么点失落到底是为什么,便见赵凰歌已然回到了位置上坐下。   眼前女子的表情里带着些漫不经心,还能格外闲适的问他:“本宫都已经求过了,你现在是不是该说了?”   见状,唐无忧瞬间瞪大了眸子,诧异道:“公主,你这也算是求人的态度?”   刚刚她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险些让他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而如今恢复了正常,更让他气得一颗心不安生。   然而赵凰歌不过睨了他一眼,便让他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   唐无忧摆了摆手,调整了情绪,哼了一声道:“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那眼中倒是半分恼意都没有。   说到这儿,唐无忧站起身来,捏着那一张纸条,指着上面的符号,道:“这个符号,我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他的神情里带着几分严肃,看的赵凰歌也收敛了笑容,问道:“谁身上?”   唐无忧却又不肯说了。   他捏着这纸条,拇指从那符号上划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复又带上了笑意:“公主啊——”   唐无忧拖长了声音,看着眼前人,神情里也带出些戏谑来:“在兵马司待着这么无聊,小爷带你出去玩一圈如何?”   这话说的格外轻佻,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反问他:“去哪儿?”   唐无忧弯了弯唇,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鬼市。”   他说到这儿,又挑衅的看着赵凰歌,问她:“敢去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骤然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随手抄了一旁的披风,给自己系好,一面笑吟吟道:“有何不敢?”   唐无忧的为人,她还是知道的,他既然会这么说,肯定是知道重要的线索在鬼市。   若是旁的还好说,可线索一旦跟鬼市有了牵连,那还是听唐无忧的比较好。   见赵凰歌答应,丹参的表情便有些担忧。   赵凰歌给了他一个宽抚的神情,吩咐道:“待会让辛夷替你,你随本宫出去一趟。”   丹参应声,还不等说话,便听得一旁的唐无忧嗤笑道:“放心,小爷又吃不了你家主子,怕什么。”   丹参眼神凌厉,却只抿着唇,冲着赵凰歌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眼见得丹参先出了门,唐无忧这才轻笑道:“公主的下属,倒是个个忠心。”   闻言,赵凰歌则是勾了勾唇,意有所指道:“那是自然,毕竟,本宫没有调戏下属的爱好。”   她这话意有所指,唐无忧神情骤然冷了片刻,旋即又笑:“公主说笑了。”   当日宴会时,他在外面调戏的那个小宫女,其实是他的下属。   那时唐无忧原是在吩咐她做事,只是赵凰歌的突然到来,才让他迫不得已换了个方式。   原本还以为瞒过去了,可赵凰歌的话,却让他意识到,这女子比自己想象的聪明的多。   而此时的唐无忧并没有想到……   赵凰歌是诈他的。   在看到唐无忧这表情之后,赵凰歌便知道,自己果然是猜对了。   不过她不打算拿这个当把柄来威胁对方,所以只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世子不是说要带本宫去玩儿么,你不会打算就穿这个吧?”   听得她这话,唐无忧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袖口。   唐无忧这才反应过来,袖口内侧有皇室特制的标。   昨夜他受伤,在宫里住了一夜,自然没有欢喜的衣服,是王顺从门下省给他取了一套,原是皇帝未曾穿过的私服。   唐无忧顿时拍了拍额头,却道:“多谢公主提醒,那劳烦您的侍卫,出去帮我买一套?”   他懒得回府去换,正好见丹参回转,便有心差使她的人。   丹参只做不闻,直到赵凰歌无奈的叹了口气,应承了他:“丹参,去帮世子挑一套衣服来,不必太华丽的。”   她刻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丹参却是骤然了然。   ……   半个时辰之后,唐无忧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神情几乎有些狰狞。   直到爬上了马车,那气儿还没下去呢:“公主,这衣服也太丑了!”   而赵凰歌给他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本宫也早说过了,不喜欢,世子可以不穿啊。”   丹参聪明,知道了赵凰歌的意思,便给唐无忧挑了一套粗布短打的衣服,唐无忧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穿过这么差劲儿的,偏生还不能发火儿。   毕竟,赵凰歌就站在那儿呢。   衣服穿在身上,他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上车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坐直了身子,道:“本世子渴了。”   眼前人想一出是一出,赵凰歌失笑,顺手拿了茶壶来给他沏茶,却见唐无忧从下面的小盒子里准确的翻出来一包云雾茶,递给她:“小爷要喝这。”   少年郎一字一顿的在说,明晃晃的昭示着自己的不愉快,却让赵凰歌越发笑了起来。   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早上跟萧景辰在车上的时候,她不过就是单独给萧景辰沏了云雾茶,不想这人就记在心里了。   当真是小孩儿脾气。 第214章 继续往前走么?   赵凰歌接了茶叶,答应的干脆利落:“成。”   那会儿是为了逗他,不过几两茶叶罢了,哪儿能真值得她抠门儿,不给人喝呢。   小姑娘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饶是上车的时候唐无忧还带着几分气,如今也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其实他喝茶也喝不出好坏来,唐无忧虽在外装了一身纨绔的臭毛病,然而本质上还是一个粗人。   喝茶不牛饮,装出一身高深莫测的表情,还是在风月场所学出来的本事。   但赵凰歌难得不刺挠他,顺着他来,这让唐无忧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待得喝完茶后,他又一路指引,直到马车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也不开口询问,眼见得唐无忧下车,自己则是随着一同跳下了马车。   倒是唐无忧见她这从容的模样,忍不住逗她:“公主就不怕,本世子这是随便寻个地方把你卖了?”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反问他:“世子会么?”   小姑娘的眼中写满了信任,唐无忧先前预备好的话顿时便卡壳了。   他呐呐的咳嗽了一声,才道:“不会。”   说着,他当先走到门口,冲着里面敲了敲门。   那敲门声不似寻常,先瞧一下,再瞧三下,而后又敲了两下。   且那声音有轻有重。   不过片刻,便听得里面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哪位?”   唐无忧咳嗽了一声,依旧不说话,又在门口敲了敲门,这次的敲门声却又变了。   如此有节奏的敲了几下之后,便见那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出来的是一个老者。   老头儿瞧着年岁约莫七十开外,驼背的很厉害,一张脸上皱巴巴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浑浊。   瞧见门外站着的人,他毫不意外,垂首道:“进来吧。”   唐无忧点头应声,带着赵凰歌二人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地上生着青苔,四处则是杂草,瞧着像是个荒芜破败的小院子,院子里只有三间连着的房子。一个正房,两侧是耳房,奇怪的却是,这些房子都没有窗户。   外面的光半分都透不进去,唯有左侧的耳房有一扇门。   可那门上也是斑驳不堪,铁锈的大门透着些诡异。   丹参瞬间便提起了一颗心,先挡在了赵凰歌的身侧。   唐无忧余光看到他这动作,无声的笑了笑,偏头去看赵凰歌。   却见小姑娘的脸上半分恐惧都没有,依旧闲适的很。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有些心情好,毕竟,她闲适,要么是可以确认这里没有危险,要么便是信任自己。   这宅院处处都透着诡异,赵凰歌的闲适只能是因为第二种。   她信任他。   唐无忧弯唇笑了笑,忽略掉身侧的丹参,只对赵凰歌道:“若是害怕了,可以贴紧我。”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睨了他一眼,轻声道:“倒也不必。”   她明晃晃的拒绝,倒也没有让唐无忧生气。   他只是笑了笑,便当先随着老者一同进了房中。   丹参压低声音问她:“主子,咱们要进去么?”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自然。”   事实上,自从唐无忧带着她过来之后,她便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鬼市里面的进出口并不多,尤其是入口,只有三个。   一个是卖家、一个是买家,还有一个,便是主家。   这个入口,便是鬼市的主家们才知道的。   因着唐无忧的恶趣味,这个入口后来被改造的十分吓人,便是如今的模样。   当初赵凰歌第一次跟着他来的时候,唐无忧便刻意拿这个入口来吓唬她,到了现在,他还是这一套做派。   不过,这个老地方,非但不让她害怕,反而有些触景生情。   她话音未落,便已然随着走了进去。   房中处处都充斥着唐无忧的品味,一抬头便看到倒吊着的一个金刚像在盯着自己。   金刚怒目,眼如铜铃,连丹参都心里咯噔一声。   赵凰歌却只当做未见,继续往里走。   房中处处都封闭着,唯有角落里燃着昏黄的煤油灯,稍微的照亮了一点点的地方。   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唯有这室内昏昏惨惨,瞧着让人心里都有些发憷的慌。   还有方才进来的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却仿佛哪里有呼吸声似的,叫人心都提了起来。   丹参将手放在武器上,做出防备的姿态,赵凰歌倒是闲庭信步,拍了拍他的袖子示意他安心,自己则是往前走了几步。   下一刻,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张脸。   而后,那长脸上便被盖了一条软帕,与此同时,还有赵凰歌嫌弃的声音:“世子,消停点儿,不觉得自己很聒噪么?”   来人正是唐无忧。   他方才刻意走的快,就想吓唬赵凰歌呢,谁知道小姑娘半点都不害怕,反而自己被嫌弃了一把。   唐无忧有些无趣的撇了撇嘴,将盖在他脸上的帕子揭了下来,一面问她:“你怎么不害怕?”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难得回了他两个字:“幼稚。”   寻常来一个被吓到一个,今儿个来个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反而镇定自若,倒是让那老者也多打量了她几眼。   唐无忧则是嘿然笑道:“还以为你要害怕呢,我都做好哄你的准备,可惜这态度,着实让人扫兴。”   他神情带着叹息,然而那眉眼里分明满是兴味。   赵凰歌嗤了一声,只问:“继续往前走么?”   在外面看不出里面的端倪,进来后才知道这里面另有乾坤。   所谓的房门,其实就是入口,而这三间房子连成了一个通道,顺着通道往下走,便可以一路通到鬼市的门口。   见赵凰歌这般镇定自若,唐无忧啧了啧嘴,笑道:“自然。”   地道里带着些微的潮气,若是认真听去,还可以隐约听到水声。   只是那水声格外的轻,需的仔细听才能听到。   丹参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里,始终没有放下警惕心,他再看赵凰歌时,却见自家主子的神情有些奇怪。   半分都不好奇,倒像是……来惯了似的。 第215章 前辈   这个念头才起,便听得唐无忧先开了口:“到了。”   他说着,虚虚的拦了一下赵凰歌,轻笑道:“稍等,在这儿等我。”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站定了身子,半分也不好奇,丹参便也随着她一同守着。   刚刚引路的除了唐无忧之外,还有那个开门的老叟,但现在两个人都走了,唯独剩下了他们主仆二人。   丹参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压低声音问赵凰歌:“主子,就咱们二人来,若是有危险,怕是难以救援。”   他其实更想问赵凰歌,她就一点都不怕么?   但这话,丹参并没有问出口。   反倒是赵凰歌,在听到他这话之后,轻笑了一声,道:“放心,世子不会让咱们陷于危险。”   她既然敢来,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听得她这话,丹参便只能将心底的不安压下,轻声道:“是。”   他们才说完,便见唐无忧去而复返。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个面具。   老虎面具做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而他的手中,还拿着两个面具。   “姑娘,赏个脸?”   少年一开口,那干干净净的少年气,便将他的恐怖劲儿给冲淡了几分。   甚至因着这声音,还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赵凰歌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狐狸的面具,一面带上,一面示意丹参将另外一个也带好。   再出来时,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夜灯亮着,惨白的颜色一路过去,道路两侧的房屋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符号,瞧着不像是人间。   分明是白日,可是这里面却半分天光都没有透进来,唯有那惨白的烛火飘摇,让这里处处都染着诡异。   过往的人不多,脸上都带着面具,与他们所佩戴的不同,那些面具多为一些阴森可怖的狰狞鬼脸,第一眼看过去,先将自己吓一跳。   果然是鬼市。   丹参还要再看,却被唐无忧给拦住了,隔着面具只能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看不真切他的情绪:“姑娘,让你这个下人,先在此休息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看着赵凰歌:“小爷带你去找乐子呀。”   见状,丹参顿时沉声道:“不成。”   然而赵凰歌却冲着他摆了摆手,道:“可。”   她说着,给丹参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则是随着唐无忧去了。   丹参一时有些着急,唐无忧却不等他再说话,乐呵呵的便带着赵凰歌走了。   直到走的远了些,才听得唐无忧慢悠悠的开口:“你倒是胆大,真不怕我害了你?”   分明是皇室里娇养出来的,怎么半分都没有皇室的谨慎呢?   他才过了这个念头,便听得赵凰歌轻笑道:“不如你试试看,是你先害了我,还是我先害了你?”   小姑娘的笑容藏在面具下,可是对上她的眸子时,唐无忧却骤然觉得后颈一凉。   像是被蛇盯上了似的,缠绕着他的脖颈,让他浑身都有些发冷。   这小丫头,眼神也太吓人了!   唐无忧瑟缩了一下身子,顿时恢复了正形,笑眯眯道:“开个玩笑,咱们可是合作关系呢。”   只是心里,却又给她的危险程度加了一个码。   幸好他明智,没跟赵凰歌做敌人,否则,现在要头疼的便是他了!   ……   大抵是被赵凰歌这个眼神儿吓到,所以接下来,唐无忧格外乖巧,一路无话的带着她匆匆而行。   最后,停在了一处房子前。   “就是这儿了。”   唐无忧说着,在外面敲了敲门,直到里面应声,自己才当先进去。   赵凰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面随意打量着四周。   因着现下是白天,来鬼市的人并不多,反倒是那些被烛火映耀的小房子里面,会闪过一两个身影。   鬼市这里的卖家与买主不同,卖家大多数是没有正经的身份,所以便将自己藏身在这里。   但若是因此而小瞧了那些人,才是最愚蠢的。   这里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都身怀绝技。   可惜,有些时候,身怀本事不是功,而是罪。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那一扇门再次被打开,旋即便见唐无忧冲着她招手:“进来吧,嘘。”   他连声音都刻意压低,赵凰歌应声,放晴了脚步,弯腰走了进去。   房子很矮,她只要抬手便可以触碰到顶棚,而唐无忧更是行走困难,随时谨防自己在这凹凸不平的顶棚上撞了脑袋。   赵凰歌进门后,先微微弯腰行了礼,低声叫了一句:“前辈。”   她并未四处张望,但房屋太小了,所以眼角余光依旧可以将内中的情形全部收归眼底。   房中收拾的格外干净,不同于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这里甚至有些干净的过分了。   桌椅板凳一张床,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一旁烧着火炉,上面放着一个铁锅,有香味儿从里面飘出来,一闻便知里面煮的是肉。   除了简单必备的东西之外,这房中便再无他物。   男人就在火炉后的板凳上坐着,不同于其他人,他的脸上没有戴面具,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自右眼上的眉骨开始,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   那刀疤几乎贯穿了整张脸,使得他瞧着格外的狰狞。   还有那一双眼睛,更带着凶气,赵凰歌在看到这人第一反应,便知道他杀过人。   那是手上沾染过人命,才会留下的凶悍杀气。   她不动声色的行礼,那人却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翻弄着小火炉里的柴火,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把东西拿来我看。”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看了一眼唐无忧,便见他悄然比划了个口型:“纸条。”   赵凰歌顿时了然,将那已经有些皱巴的纸条递了过去,放在了男人眼前的地面上。   男人扫了一眼,手上动作便顿住了。   他将纸条捡了起来,盯着上面的符号,再抬眼时,一双眸子里满是戾气:“你想知道什么?”   赵凰歌问的坦荡:“这是什么来历,背后又是何人,又有何线索?若前辈知晓,烦请告知。”   那人看着赵凰歌,复又将目光锁在了唐无忧的脸上。 第216章 你来过这儿?   唐无忧则是笑着道:“您别看我,您若不介意,还请不吝赐教。”   闻言,男人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先坐吧,容我想想。”   赵凰歌应声坐下,唐无忧却并没有坐,而是站在她的面前,隔着面具瞧不见他的模样,但赵凰歌却可以看到他藏在背后的手。   正在给她悄然比了个手势。   那是要她安心的动作。   赵凰歌的唇边,骤然便多了些笑意。   “这是一枚猎豹图腾,其他地方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在红莲教中,猎豹图腾,属杀部,主猎杀。”   他说这话时,抬眼看向赵凰歌,缓缓道:“若你见这图腾为友便罢,若为敌,劝你要么找出仇家,要么,便避一避风头吧。”   赵凰歌的笑意,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骤然僵在了脸上。   她微微蹙眉,但因着面具的遮挡,外人看不到。   只能听到她带着些迟疑的声音询问:“您是说,红莲教?”   在来之前,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像图腾的繁复图案,会与红莲教扯上关系。   她是知道红莲教的,行踪诡秘,行事不定,不止是北越,就连西楚,也有他们活动的轨迹。   这些人是刀尖上舔血,雇主只要拿钱买命,没有他们不敢接的单子。   可问题是……   她记得,红莲教行踪出没一般都在北越的边关一带,鲜少会出现在京都。   “您还知道什么?”   听得赵凰歌询问,那男人却是将纸条随手丢在了火炉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后,正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言尽于此。”   男人摆明了不打算再说,赵凰歌微微拧眉,却见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下意识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便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站在门口。   那小孩儿瞧着年岁不大,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看不出生的如何。   他进来后,径自跑到了炉子旁边站着,也不说话。   男人像是习惯了似的,将炉子上的锅盖掀开,又捞了一旁的缺了口的破碗,从锅里将煮的肉块捞了出来,递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伸手端了,捧着碗就往外走。   他跟一阵风似的,来了又走,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男人也没说什么,就着锅,拿了一双树枝做成的筷子,在里面捞了捞,把几乎能数的清楚根数的面条夹起来,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他吃的香,浑然不顾一旁还有人看着。   赵凰歌方才瞧了一眼,那锅里就炖了这一块肉,他倒是舍得,全都给了那小孩儿。   男人抬眼看了看她,问:“还有事儿?”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赵凰歌抿了抿唇,轻轻扯了扯唐无忧的袖子,道了一声叨扰,便当先出了门。   唐无忧跟出来后,轻声道:“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赵凰歌颔首,道:“多谢。”   那男人摆明了态度不打算说,她若是再待下去,反而惹得那人不快。   况且,她还有话要问唐无忧。   眼见得赵凰歌往前走,唐无忧则是随着她过去。   待得二人到了一个偏僻处,才听得赵凰歌压低声音问他:“世子来之前曾说,见过这图腾,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她没有问唐无忧,但现下想起来,却觉得整件事里最该问的是他才对。   唐无忧顿了顿,到底还是说了实情:“他身上。”   从一开始,他见到这图腾的时候,便认了出来。   因为,屋子里的那个男人,当初所有的资料,都是他整理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图腾会在赵凰歌的手中再次见到。   现下带赵凰歌过来,帮她不过是顺手,他最大的目的,还是想查清楚那个神秘男人的来历。   而他这话,与赵凰歌所想几乎一致,她眯了眯眼,道:“那就对了。”   从那人平淡的说出图腾来历的时候,她便怀疑这人与红莲教有关。   而现在也不过是证实罢了。   “世子,查出他身份,对你来说不难吧?”   每一个进入鬼市的人,都会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   但鬼市能长久的办下去,背后的主子必然不会当睁眼瞎。   听得赵凰歌的话,唐无忧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公主,你还知道多少?”   这会儿他的眼神褪去了寻常的温和,一双眸子里满是锐利。   打量赵凰歌的时候,更是毫不掩饰的带出杀机来。   纵然隔着面具,赵凰歌也能感受到他的杀气。   她轻笑一声,反问道:“世子说的,是哪方面呢?”   赵凰歌这般闲适,唐无忧却觉得心中越发怀疑,沉声道:“比如,公主为何对这里,这般熟悉。”   刚刚一路跟着赵凰歌过来,他起初还没意识到,直到赵凰歌说完这话之后,在他意识到,赵凰歌对鬼市简直知之甚深时,更后知后觉的发现……   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死角。   可以放心的说任何话,而不会被人所监听到。   这地儿要是他过来不稀奇,可赵凰歌带着他过来,不得不让他忌惮。   对于唐无忧这话,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本宫说过,世子身上的广藿香味儿好闻,这话可还记得么?”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眯了眯眼:“你来过这儿?”   不,不对。   她不止是来过,甚至于,来的次数不少,而且带她前来之人,在鬼市里地位不低!   否则的话,她不可能拿这儿当自己家似的这么放松。   是的,放松。   到了现在,唐无忧才意识到,她为何从头到尾都不怕。   没有人会害怕一个自己完全熟悉的地域。   所以……   “谁带你来的?”   面对唐无忧的质问,赵凰歌笑的一脸无辜:“除了世子,还有第二个人么?”   她说了实话,奈何唐无忧却不信。   毕竟,这事儿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带她前来的,是前世的唐无忧。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算是在,欺负小孩儿。   然而赵凰歌欺负的十分过瘾,且毫无愧疚之心。   甚至在唐无忧一脸懵逼的时候,还能轻松的笑:“怎么,世子不信我?” 第217章 我信你   唐无忧何止是不信,简直觉得她在鬼话连篇。   然而此刻,他非但反驳不了她,还得顺着从她嘴里套话:“今日的确是本世子带你来的,那么以前呢,是谁?”   唐无忧眼里明晃晃的试探,赵凰歌看的真切,闻言,只轻笑道:“大抵也是世子吧。”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唐无忧眯眼打量眼前的少女,可惜她带着面具,看不真切她的表情,更看不真切她眼中的情绪。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能撒谎了,唐无忧到现在,还时常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他并不介意这样,可却需要知道,这只老虎会不会伤到自己。   很显然,赵凰歌并不打算跟他解释清楚。   但她也没有想着让唐无忧心中不安。   因此见唐无忧警惕的眼神,她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世子信我,本宫说了不会害你,便不会害你。”   况且……   “就算是要害你,也不能在你的地盘上吧?我可是半个人没带,就跟你进来了。”   唯一带了一个丹参,现在还在外面守着呢,如今赵凰歌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便是真的要担心,似乎也不该是唐无忧?   唐无忧闻言,抿唇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好,我信你。”   他说到这儿,复又道:“但你得给我一个答案,你对这里知道多少?”   唐无忧问的诚恳,赵凰歌斟酌着,道:“没有世子多。”   便是前世里,唐无忧对自己足够坦诚,赵凰歌也知道界限在哪里,不会做出越界之举。   她这话诚恳的很,可听到唐无忧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至少,男人眼中的怀疑半分都没有减少:“你这人倒是奇怪,既有旁人与你引路,又为何来招惹我?”   他这明显是问不出答案誓不罢休,赵凰歌想了想,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因为,本宫找不到那人了,只能来找你。”   前世的唐无忧,与她隔了一个世界,便是她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今的好友也不认识自己了。   远处的烛火映耀,落在她的眼中,莫名添了几分悲伤来。   这一刻,饶是唐无忧,也一时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才嘟囔道:“小爷就说你肯定来过,这么轻车熟路,那人是谁?”   赵凰歌却已然转身,道:“世子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啊。”   反正他猜破头也不会想到,那人就是自己。   眼见得她这模样,唐无忧眯眼打量她。   少女身形窈窕,面具下的模样生的有些英气,但因着年岁小,还带着些娇。   只凭着外貌,十分容易忽悠到人——也不知是哪一个被她给忽悠了,竟能告诉她这么多的机密。   这事儿,他必须得查清楚。   他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凰歌已然回头,问他:“世子还不走?”   唐无忧顿时应了一声,跟上了她的脚步。   不得不说,至少现在,赵凰歌十分对他的胃口,也让他生了些一较高下的心思来。   总有一日,他会解开赵凰歌身上的谜团。   ……   但唐无忧没想到,谜团没有解开,他却先遇到了麻烦。   确切的说——   是一个不速之客。   “让开!”   道路尽头突然跑过来一个男人,险些撞上赵凰歌的时候,唐无忧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扯着她避让开来。   下一刻,那人便像是被什么给击中,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而后,便有男人从后面跟了上来,踩住了他的背:“还跑?”   男人声音低沉,语气里满是冷凝。   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赵凰歌便骤然看向那个男人。   这声音即便是刻意乔装过,可她依旧瞬间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萧景辰。   因着来鬼市的缘故,他穿的不是佛衣,而是一套宽袍大袖的袍子,随风鼓荡着,脸上带着面具,看不真切眉眼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意。   地上的男人已然被他拎了起来,萧景辰单手拎着他,不等说什么,已然被人拦了路。   “这是什么意思啊?鬼市,不得伤人。”   面具遮掩之下,唐无忧的声音也变了,至少赵凰歌此时,听不出半分声音里有熟悉的感觉。   萧景辰眯了眯眼,待要说话,却见赵凰歌先伸出手来:“你没事儿吧?”   她说话时,手腕上的佛珠显露无疑。   萧景辰几乎是在看到佛珠的那一瞬,便抬眼看她。   眼前一张狐狸面具,后面是一双狡黠的眼。   赵凰歌,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机会,至少赵凰歌不觉得。   她微微弯唇,复又看向唐无忧:“这是我朋友,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唐无忧之所以变音,便是不想暴露身份,赵凰歌自然尊重他。   但同时,也不愿意萧景辰的身份暴露。   她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唐无忧下意识的看向赵凰歌,想要从她的话中看出些什么。   但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无端出现的男人,他有些熟悉,但又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而他在打量萧景辰的时候,萧景辰也在打量着他。   这男人瞧不出什么端倪,声音也是陌生的,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熟悉。   却又想不出来。   不等他想下去,赵凰歌已然先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他得罪了你?”   是敌是友,萧景辰还是分的清楚的。   闻言轻轻颔首,道:“他倒卖五石散。”   不过一句话,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子,方便借个地方说话吗?”   听得赵凰歌这话,唐无忧也对这男人生了些兴趣,先前的敌意尽数收敛干净:“方便。”   他当先带路,赵凰歌与萧景辰跟在身后,一面听得萧景辰轻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从方才赵凰歌伸手暗示身份的那一瞬,萧景辰声音伪装便更重了几分,便是赵凰歌都听出些陌生来。   赵凰歌压低声音,道:“鬼市之人。”   唐无忧这层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即便是萧景辰,她也不敢和盘托出。 第218章 查案   但这四个字,已然足够萧景辰警惕:“你怎会在此,这里危险。”   赵凰歌看了一眼目的地就在眼前,言简意赅道:“查案。”   她才说到这儿,便见唐无忧已然回头,道:“到了。”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气度却半分都不像是寻常人。   便是隔着面具,也能瞧出些锋利来。   萧景辰收敛了气势,颔首道谢,顺手将抓的那个人给推了进去。   唐无忧并没有跟进去,只是在赵凰歌进门之前,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并不是不好奇的,但是相较于好奇,他更不愿意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萧景辰面前。   闻言,赵凰歌轻声道了谢,方才随着一同进了门。   门从里面被合上,也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虽说,外面的视线,并不比房中好多少。   那人被萧景辰一路揪过来,神情里到现在才有些怕劲儿出来。   但脸上还带着些色厉内荏:“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这是鬼市,你若是敢动我,绝对出不了这里一步!”   鬼市里面自有规矩,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都不能在此寻衅滋事。   光明有光明的处理手段,而暗夜也自有暗夜的处置方法。   然而萧景辰却半分不在意这个,只是猛烈掐住他的脖颈,沉声道:“我能不能出去不劳你费心,只问你一句——那五石散,是你卖给他的吧?”   这话一出,那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呐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方才你跑什么?”   萧景辰眉眼冷肃,将画着玉璋小像的纸扔在桌案上,淡漠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说实话,要么。”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那意思不言而喻。   男人顿时便慌乱了几分,吞了吞口水,道:“这真的不关我事儿啊,我只负责卖东西,客人要什么,我就卖什么,至于他会出什么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慌张,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   赵凰歌只听着,便忍不住蹙眉。   她倒是听明白几分,萧景辰追查玉璋的死因,所以查到了这人的身上。   眼前这个被萧景辰抓住的,便是当初卖给玉璋五石散的人?   可是……   若真的按着这人的说法,他不该这般害怕才对。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景辰沉声道:“你怎知他出事儿了?我似乎并没有告诉你。”   闻言,男人眼神飘忽,反应倒是快的:“他要是没出事,你怎么会找过来?”   萧景辰嗤了一声,淡淡道:“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他话音未落,匕首已经入肉,那人只觉得脖子一阵疼痛,旋即便有鲜血顺着脖颈涌出,神情也愈发的惊恐起来:“不,别,我说,我说!”   萧景辰这才将匕首往后收了收,示意他开口,面具下的眼眸深沉,带着明晃晃的不耐烦,也让那人不敢再打马虎。   毕竟,眼前这人话不多,却着实是个硬茬儿。   且看起来还是有些关系的,他还不想就这么贸然的将一条命交代在这里。   “您说的那人,以前的确是我的老主顾,有些瘾,没事儿总爱过来买一点。但寻常的时候,他很有分寸,那五石散,每次都只买一点,吸了不过一晚上,第二日便正常了。但是那天不一样……是有人吩咐我卖给他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都有些为难,到底是将事情原由说了一遍。   玉璋来之前,有人先来过一趟,给了他一笔银钱,又给了他一包五石散,连威胁带利诱,让他将这包东西卖给玉璋。   彼时他有些害怕,毕竟经常接触这东西的,里面纯不纯,有没有掺杂东西,一摸一闻就能感觉出来。   他与鬼市里的大部分人不同,过来这里就是仗着谁也不认识,混一点钱罢了。他在外面有媳妇孩子,有家有室的,并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   但相较于别人的人命,他更珍惜自己的。   所以当玉璋来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将那包药粉给交了出去。   之后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   “待得我得了消息的时候,便听说那个倒霉鬼的尸首都给府衙给带走了。我当时吓破了胆儿,知道那东西得出事儿,可是身不由己。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又得罪了谁,我是一概不知啊!”   这人连说带祈求的,末了又讨好道:“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是孤寡汉子,得养活全家呢,混口饭钱不容易,真的没做坏事儿啊。”   这话说的,赵凰歌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睨着眼前人,一针见血的问他:“你说是有人给你的,那我问你,人长得什么样子,又在什么地方?”   “这我哪儿知道啊?”   那人听得赵凰歌是个女声,说话便硬气了点,却又在萧景辰的目光里,重新怂了下来,讨好道:“毕竟他们过来,就是想要借刀杀人,哪儿能让我看到真面目,又怎么会让我识破身份与住处,您说是不是?”   赵凰歌冷笑一声,径自坐在了桌案前,沉声道:“鬼市买卖人穿着不同,面具不同,你好歹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难道连这么点事情都不知道?况且,若你当真不知那人的身份,会怕成这个样子?”   她对于眼前人并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推断。   五石散这种东西,虽说在朝野上下早就被禁止,在鬼市更是一本万利的东西。   但瞧着眼前人的模样,必然没有在这里扑腾出来水花。   可越是这种人,越不能掉以轻心。   在这里,越是小鬼,越活的谨小慎微。   听得赵凰歌说完,萧景辰辖制那人的动作便用了几分力。   那人原是想糊弄过去的,谁知来了一个懂行的,不待说话,先疼的龇牙咧嘴。   他心知今日吐不出点东西怕是走不了,才要权衡利弊,却见赵凰歌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   银子光辉璀璨,就放在他的面前,如同一块肥肉一般,引人垂涎。   即便是这人尚且受制于人,可依旧克制不住的亮了眸子。   “这……”   赵凰歌说的淡定:“好处费。”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这是一半。”   那人的眼越发亮了。   “您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来,去摸那一块银子,见二人没有阻止,顿时便将银子抓到了手中。   这银子抓着舒坦,他表情都有了喜色,却又听得萧景辰道:“先掂量清楚,你有没有命拿着它出门。”   萧景辰的声音冷,那人的表情微变,咽了咽口水,才道:“我若是说了,你们可以保证不再追究我么?”   “可。”   听得萧景辰的回答,那人方才隐秘道:“我当真不知那人的具体身份,但我可以确定他是客人,且,是天级的客。”   来鬼市的客人是分等级的,天地人鬼四个等级,越往下,越地位低。   而天级,是被鬼市捧着的客。   赵凰歌微微眯眼,显然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又问道:“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现下说话的赵凰歌,在那人的眼中,已然成了一个大主顾,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谄媚了起来:“有。”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气声道:“他的脖颈后面,有一颗痦子,但与寻常痦子不同,是一颗血色的。我可以确定,那不是伪装。”   说完这些,他又为难道:“我这次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也是小本儿生意,着实跟此事无关,您若是要算账,还请冤有头债有主。”   那人话里满是哀求,萧景辰淡漠应声,却是抬手劈向他的后脑勺。   下一刻,便见这人直直的倒在了桌上。   倒是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赵凰歌挑了挑眉,确认了那人性命无碍,这才笑道:“好身手。”   萧景辰抿了抿嘴,算是接受了她的夸奖,一面问道:“方才那人,可能找到鬼市天级的客人?”   赵凰歌没成想他问的这么直接,倒是也不瞒着,点头道:“能。”   她说着,又道:“但天级客人的资料,怕是他们不会售卖。”   对于鬼市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萧景辰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我能与他谈谈么?”   见状,赵凰歌第一反应却是阻止。   刚才是在外面,且二人离得并不近,互相都察觉不到对方的身份,可若是放任他们坐在一起说话……   那不管是萧景辰,还是唐无忧,都会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   “应当不成。”   赵凰歌思索了一瞬,还是决定不能让他们冒这个险,只道:“但我可以帮忙,你想查天级客人的身份是么,我帮你。”   闻言,萧景辰看向赵凰歌,却见小姑娘眼中满是诚恳。   他摇了摇头,道:“你别卷进来。”   追查这事儿的时候,他便隐约觉得,背后应当藏着一个阴谋。但现在他还未找寻出来真相,先已经被套了进来,让赵凰歌也被卷入,是他不愿看到的。   赵凰歌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因轻声道:“晚了,我已经卷进来了。” 第219章 你为何会猜他?   今夜便是没有萧景辰,她也是要跟唐无忧这里调查事情真相的。   念及此,她又道:“不如这样,你先回去,待晚上的时候,我去寻你,再告知你后续,可好?”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道:“这里有熟人,你不宜暴露。”   萧景辰看向赵凰歌,见小姑娘的眼中满是关切。   他心头微暖,却摇了摇头,道:“一起走。”   上次来鬼市,是他跟赵凰歌一同过来的,小姑娘胆子小,这次还敢单独过来。   念及此,他又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   戴着他赠的佛珠。   这是,真的拿他的东西当保命符了啊。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神情倒是没泄露半分。   赵凰歌摇头轻笑,只道:“我可走不了,案子没查完呢。”   她说着,又轻声道:“你先回吧,我不会有危险。”   她鲜少有这样温和的声音,连眉眼都是柔软的,倒是让萧景辰有些招架不住。   最后,他只能轻咳一声,道:“你万事小心。”   得了这话,赵凰歌含笑应了,随着萧景辰一同出了门。   唐无忧就等在外面,看到他们出来,目光定在萧景辰的身上。   他还是觉得这人熟悉。   尤其是跟赵凰歌站在一起的时候。   但不等他开口,先听得赵凰歌道:“公子,可否送我朋友出去?”   她说的郑重,唐无忧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视,压了嗓子道:“自然可以。”   他有一种直觉,这人必然跟赵凰歌十分熟稔,那便代表着,对方可能也认识自己。   唐无忧不打算暴露,所以只招了招手,着人去送萧景辰。   萧景辰看向赵凰歌,见她抬手冲自己扬了扬,道:“回见。”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但临走之前那一眼担忧,却让唐无忧瞧出几分端倪:“这人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萧景辰还未走远,但他的声音低,对方根本听不真切。   他回头时,只看到那个面具男人凑在赵凰歌的面前,虽说瞧不见表情,却依旧让他觉得不大舒服。   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似的。   很显然,不止是萧景辰有这个想法。   赵凰歌看了一眼一脸兴味八卦的唐无忧,却是抬脚踹了过去:“说什么胡话呢?”   幸好有面具遮挡,才瞧不见赵凰歌脸上的慌乱。   萧景辰倒是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   她有。   这个认知,又让赵凰歌莫名心里不大舒服,转移话题道:“不过,我倒是得提点世子一句,别招惹他,也别跟踪他。”   唐无忧在她这话出口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大对劲儿,嘴上还要嬉皮笑脸:“怎么会?”   只是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这姑娘把他想做的事儿都给说出来了。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道:“他是朝中人,世子少有牵扯吧。”   她刻意将方向往似是而非的歪处引导,果然见唐无忧眉眼沉着,而后应声道:“小爷自有分寸。”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脚进了房中。   但在进门时,手却隐秘的做了个手势。   赵凰歌余光看见,微微勾了勾唇。   她随着进门,正看到唐无忧回头问她:“他怎么了?”   那人趴在桌上,鼻息倒是没问题,但这么昏迷不醒,显然是人为的。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打晕了。”   说着,又正色道:“世子,帮个忙?”   ……   唐无忧没想到,赵凰歌要让自己帮的忙,居然会这么大。   她要找天级客人的资料,这事儿怎么听都不该是自己应该答应的事情。   可是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只因赵凰歌的一句话。   “我现在有一个猜测,世子帮我看看,若我猜对了便如实相告,若是猜错了,便当我没说,如何?”   她嘴里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唐无忧神情微动,到底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带她去了鬼市尽头的一处小房子。   赵凰歌在门外等着,唐无忧则是进了房中。   片刻之后,门开了。   “进来吧。”   唐无忧的话,证实了赵凰歌的猜测。   “是赫连耀?”   从那人嘴里说出特征的时候,赵凰歌便想起了一个人。   但她那时候不敢确定,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了自己的念头。   脖颈后有一颗血色的痦子,这个特征不算是特殊,但她有印象的人里面,着实有这么一个人。   赫连耀。   赫连家偏出两服的旁支,却因为手段毒辣,成了赫连本家的走狗。   唐无忧却并未点头,只问她:“你为何会猜他?”   赵凰歌轻声道:“打过交道。”   她说着,轻笑一声,道:“这人是个疯狗,你知道的吧。”   唐无忧自然知道。   但鬼市里面的人,哪个是正常的?   都是些疯子罢了。   他才想到这儿,又道:“你为何要查他,给我个理由,我拿这个交换。”   唐无忧点了点手中的资料,此时的他早已摘了面具,眉眼中十分有诚意。   赵凰歌也将面具摘了下来,顿了顿,才道:“这事儿,倒也没必要瞒着你。”   “有人借门下省的由头,私自采了些禁品,皇兄查到后,将人都给抓了。但,他们被人灭口了。”   赵凰歌说的半真半假,神情倒是格外的诚挚:“今夜前来那人,是查案的人之一,他追寻线索至此,而那个被打晕的男人,则是被人当了枪使。”   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唐无忧便猜出了后续:“你是说,背后之人是赫连家?”   他见赵凰歌点头,却是拧眉道:“若当真如此,赫连家怕不是疯了,借着皇上的路子去采买禁品?”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反问他:“赫连家是不是疯子,难道世子不清楚么?毕竟,他们采购的禁品不止一样,有的还过了鬼市的路。”   这话一出,唐无忧的神情骤然锐利了下来。   他不复方才的温情,眯眼问赵凰歌:“公主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赵凰歌嗤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话中的威胁,只道:“本宫懂就行了,况且世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向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对吧?” 第220章 交易   听得赵凰歌这话,唐无忧却是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公主这话,让人越发琢磨不透了。”   他看着眼前的赵凰歌,心中的危机感化成了背后的锋芒,抵着他的脖颈,让他一颗心都跳的有些不正常。   她知道的太多了。   这偌大的鬼市里,许多秘密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   将这些告诉赵凰歌的,到底是谁?   唐无忧的打量,赵凰歌看在眼底,她并不打算吓唬对方,所以不过瞬间,便又轻笑了一声,道:“捉摸不透不要紧,反正,咱们现在是在合作的,不是么?”   她这算是主动示好,唐无忧却不敢放松警惕,而是盯着眼前人,良久才道:“是啊,咱们可是合作关系,公主人品,本世子是不是该相信呢?”   “自然。”   赵凰歌抿唇,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想法:“除非,世子要豁出去保全你的主顾。”   这话一出,唐无忧倒是明白了。   “你想绕开鬼市,定他们的罪?”   闻言,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道:“不然呢?”   她没有完全说实情,是因为有些话不能说。   玉璋的死,是赫连耀雇凶杀人。唐无忧知道这个,但并不知道,赫连耀要杀对方的真正原因是灭口。   当初玉璋杀了无相,自己又被赫连家杀,无相究竟为何与乌油牵线之事,便彻底断了线索。   这里面其实还有些疑点,是赵凰歌想不通的。   但即便是想不通,她也知道,无相跟玉璋的死,都是因为赫连家心虚。   不管他们图谋什么,如今线索勾连出来,赵凰歌都不打算放过。   所以……   赵凰歌盯着眼前的唐无忧,眉眼里满是锐利的笑容:“现成的理由不用白不用,你这么慷慨,鬼市肯定得保,牺牲你的老主顾,不心疼吧?”   鬼市不能动。   即便没有前世那些交情,赵凰歌也不打算动。   但赫连家这个主顾,她是非动不可了。   至于为何要跟唐无忧说,一则是为了让他安心,二则是想讨要些好处。   唐无忧是个聪明人,在听得赵凰歌这话的时候,便瞬间了然了她的想法,眉眼里也染上了些笑意来。   “公主这是打算,栽赃陷害?”   知晓鬼市安危不必担心,倒让他放松了一些,但他知道赵凰歌没有完全说实话,所以眉眼中还带着打量,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真正原因。   然而,赵凰歌显然不会让他那么轻易看出来。   甚至在听到他试探的话之后,还能笑着与他搭话:“世子这话说的怪叫人寒心的,什么叫栽赃陷害?本宫这可是光明正大。”   她说到这儿,却又话锋一转,继续笑着问他:“不过么,的确是得借你的鬼市搞点小动作。”   “世子,行不行?”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眸子里满是坏水儿,在这烛火飘摇的映耀下,显出几分诡谲来。   唐无忧觉得,自己是应当心生警惕的。   然而看着眼前人这模样,他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而后,便见唐无忧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公主打算怎么做?”   赵凰歌却不打算告诉他。   她只是勾了勾唇,不答反问:“怎么,世子心疼了?”   “哪儿能呢。”   唐无忧这话接的飞快,神情里满是暧昧的笑:“不过是搞点小动作,我有什么心疼的。美人儿要是多跟我笑一笑,把这儿送你也不心疼。”   后半句话,便又带上了专属于唐无忧的甜腻忽悠大法。   他皮相好,一双含情眼,看着人的时候,深情的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过往因着这张脸,不知多少姑娘们被他所蒙骗。   可惜赵凰歌显然不在此列。   甚至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睨着他的神情都冷了下来:“油嘴滑舌。”   语气冷极了,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唐无忧看的真切,笑的便越发的轻佻了起来:“油嘴滑舌也得分对象是谁,若是旁人,我也不肯。”   这人摆明了是不要脸,赵凰歌无声喟叹,定定的瞧着他,蹙眉道:“世子,你是真不知道脸为何物么?”   这话一出,唐无忧笑的越发浪荡起来。   他摇了摇头,光明正大的表示自己不知道,还能在赵凰歌无奈的神情中,轻佻的笑:“说起来——”   唐无忧盯着眼前的赵凰歌,瞬间便让她心里起了些防备来。   跟他太熟悉,这人想做什么,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赵凰歌看的真切。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他笑的放荡:“美人儿啊,方才本世子灵光一闪,倒是生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他看着眼前的赵凰歌,语气里满是虔诚:“我未婚你未嫁,不如咱俩凑合凑合,狼狈为奸其实挺好的。”   若不是唐无忧眼中的戏谑太过浓重,赵凰歌几乎要信了他的话。   她嗤了一声,看着他,问道:“世子,真心话?”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唐无忧是谁,听得她这话,还能捂着心口,轻笑道:“公主不信我的心,让我十分难过。”   赵凰歌弯唇轻笑,笑容里却不带半分温度:“第一,本宫是正经人,谁跟你狼狈为奸?第二,便是本宫敢嫁,你敢娶?”   她不等唐无忧接话,复又看着对方的脸,一字一顿的说了一句:“本宫手里可有兵。”   这话一出,室内的气氛,瞬间便有些凝结。   赵凰歌不笑了,唐无忧的轻佻,也被收敛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却是神情幽暗。   褪去了伪装,现下的唐无忧,方才生出些属于他的冷意来。   赵凰歌见过他这模样,倒是不害怕,反而还能调戏回去:“世子,怎不说话了?”   唐无忧盯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公主是真敢说啊。”   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真是没将他当外人。   赵凰歌轻笑,可那笑容却是半分未达眼底:“本宫为何不敢说?”   事实上,前世里,她之所以到死都没有出嫁,这便是最大原因。   她手里的兵权,嫁到谁家,都会让皇室忌惮。   不但忌惮她,也忌惮娶她的人。   赵凰歌前世心中无人,对谁都没有上过心,自然也没有考虑过嫁人的问题。   然而现在,这话用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之后,赵凰歌却隐约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今生,其实想过嫁人的。   被她强硬的摁在心底,却不敢正视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待要再说什么,便听得唐无忧叹气道:“公主,这是拿话戳我肺管子呢。”   唐家这样尴尬的局面,连世子都要送进上京来当人质,处境可见一斑。   若他真的要娶赵凰歌,只怕等来的不是赐婚圣旨,而是借口将唐家除掉的圣旨了。   毕竟,唐家如今在皇帝的眼中,恨不得贴上一张“居心叵测”的标签来。   他说完这话,却又轻笑了一声,道:“不过,若迎娶之人是公主的话,本世子倒是真可以搏一搏。”   赵凰歌睨着他,见男人脸上满是调侃的表情,便知道他这欠揍的毛病又上来了。   她才要跟着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可惜话没说出来,先被他给气到,索性翻了个白眼,道:“世子爷,奉劝你一句……好好儿做人挺好的,别当狗。”   赵凰歌这话,却是引得唐无忧笑了起来:“好。”   他散漫的应,可看着赵凰歌的神情里,却添了几分兴味。   若说先前还是开玩笑的话,那么这会儿,他倒是真想了。   河阳长公主,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当真是一个妙人。 第221章 布局   赵凰歌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晓的话,怕是唐无忧身上的伤势,又得加重几分。   毕竟,他打不过她,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唐无忧也不知道,自己险些又要再挨揍,调戏完了赵凰歌,到底说起了正经事儿。   “公主想做什么,总得让我知道一二吧?否则的话,又要如何助你呢?”   赵凰歌看了看他,从少年脸上看热闹的神情里,勉强分出了几丝郑重来。   她想了想,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   少女脸上满是正色,唐无忧先前的玩笑心思倒是瞬间收敛干净。   她要说,便没有骗他。   在听得赵凰歌的话之后,唐无忧顿时瞪大了眸子。   好一会儿,方才冲着她比了个手势:“我今日才知,何为最毒妇人心。”   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心思倒是多的很。她这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她,便是那一只黄雀。   只是……   “你确定,不会连累到我?”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反问他:“本宫看起来,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毁掉鬼市,根本就不会找上唐无忧。   这是不信她,让赵凰歌心中莫名有些不大舒坦。   但她才起了这念头,对上唐无忧稚嫩许多的脸,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当他是挚友,可在唐无忧的心里,她如今是敌是友怕是还分不清呢。   念及此,赵凰歌又正色道:“本宫可立誓,绝不害你。”   她这话说的郑重,唐无忧心里骤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   他咳嗽了一声,讪讪的摆手道:“其实,倒也不必如此。小爷信你便是。”   鬼市之内烛火昏黄,也正是因此,赵凰歌才没看到,少年耳朵,都有些泛红。   ……   赵凰歌今日还有要事,与唐无忧协商好了之后,便打算离开。   可她才装好了名单,却又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顿时便站定身子,迟疑道:“世子,跟你打听一个人。”   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些举棋不定,倒是让唐无忧有些诧异,笑着问她:“什么人,还让公主这般犹豫?”   赵凰歌抿了抿唇,道:“鬼手无名,是你这儿的吧。”   她对鬼市这么了解,会说出来这人的名字,唐无忧半分都不意外。   只是:“公主找他?”   赵凰歌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是找他,但只是想查清楚一件事,他与赫连家,可有过节?”   说起来,前世她只知道鬼手无名,但是却并未真正见过那人。   方才想起来,也是因为他被赫连家追杀的事情。   能让赫连家请动萧山也要杀的人,鬼手无名,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赫连家忌惮的?   赵凰歌拧眉思索,唐无忧看着她的目光,却带上了些探究。   “过节?他与赫连家能有什么过节。”   念及此,唐无忧却是骤然冷却了眉眼,问她:“公主知道什么?”   他这般凝重,倒让赵凰歌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   唐无忧却不答,只看着她。   赵凰歌知道,这是他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了想,半真半假道:“监视赫连家的人曾与本宫回信,他们要杀鬼手无名,本宫想查真相。”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唐无忧拧眉,不知怎的,还是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   但看着赵凰歌诚挚的眉眼,到底开口道:“我并不知鬼手无名与赫连家是否有过节,而且你现在想找他,已经晚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心头一跳,问道:“什么意思?”   难不成,人死了?   不对,当时丹参说的是,人没有找到。   连萧山都没有找到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死。   而唐无忧的话,也让她放下了一颗心。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一月之前,他离开了鬼市,去向不定。”   但当时鬼手无名走之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唐无忧想起那话,复又悄然看了一眼赵凰歌。   赵凰歌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闻言蹙眉道:“走了……”   这倒与她知道的事实几乎重合了。   可是,鬼市都查不到那人,她要去哪里找鬼手无名?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又压下心中的郁色,因道:“今日叨扰世子,改樱花国宫好生谢你。”   时候不早了,而她今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唐无忧是与她一同离开的鬼市。   出去的路倒是与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身边的人却不一样了。   一个唐无忧,一个丹参。   直到重见天日,回到了人世间,丹参才悄然松了一口气,连一直紧攥的拳头都放松了几分。   从赵凰歌跟着唐无忧进去之后,他便一直在担心,如今终于安心了。   赵凰歌倒是面色坦然,只不过,才从那样暗沉的地方骤然重见天光,眼睛却是有些不大适应,眯眼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带着人回了兵马司。   ……   她回去之后先布了局,此番有了鬼市给的半真半假的证据,她要做的,便是要将现有证据都扣在赫连耀头上,借此机会来给赫连家下套。   孙诚并不知道她的想法,眼见得她将人派出去,自己则是过来询问:“公主,可需要下官做什么吗?”   赵凰歌倒是正需要他呢,见他过来,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道:“你去一趟赫连家。”   想了想,又交代了他几句,末了嘱咐道:“记得便宜行事。”   孙诚原本只是想过来随口一问,谁知赵凰歌竟交给他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一时连手心都出了汗。   不过面儿上倒是镇定的很:“下官明白。”   待得孙诚带着信离开,才听得赵凰歌淡漠道:“丹参,你派人,暗中跟着他。”   得了这话,丹参顿时应声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了赵凰歌一个人。   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同于先前的喧嚣,骤然回归了平静,却又让人有些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带着燥郁,昭示着即将开始的阴沉。   赵凰歌靠在椅背上,轻舒了一口气,骤然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谁知她才出门,便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公主,好巧,你也要出门?”   唐无忧就站在门口,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回头看她,眼中满是轻佻的笑。   赵凰歌顿时觉得头都有些疼。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色道:“出门办事,世子方才不是说伤势又重了么,怎么又出来了?”   刚刚回来之后,唐无忧才借着今日陪着她出去办事导致伤势加重,不但敲诈了她一笔银子,还大刺刺的占了议事厅的内室,拿来当自己临时休息的院落。   赵凰歌知道他昨夜伤势有些重,便由着他去了,且还专门着人请了院判过来。   谁知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这人竟然要出门?   且,以赵凰歌对他的了解,只一眼便看的出来,他何止是要出门,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晃晃的刻上两个字:作妖。   唐无忧嘿然一笑,应声道:“是,在这儿待着有些闷,预备出去走一走。公主,可要同行么?”   赵凰歌并不打算与他同行,睨了他一眼,摆手拒绝了。   只是看着他上马车时,到底嘱咐了一句:“世子,当心些吧。”   这话意有所指,唐无忧回头看她,却骤然笑了起来:“多谢公主提点。”   说完这话后,唐无忧便上了马车,赵凰歌没有看到的人,他才将车帘放下来,脸上的笑容便被阴沉取代。   而后,听得男人压低声音吩咐:“走。”   马车慢悠悠的离开了兵马司的门口,赵凰歌拧眉,盯着那马车的背影,掐了掐指尖,到底是转身也上了车。 第222章 那是一条龙   赵凰歌要去的是京兆尹府。   快走到的时候,前路便被堵了。   一群人挡着路,围着在外面,隐约可以听到喧嚣声。   赵凰歌看不真切外面的情形,但见这模样,也知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见状,丹参轻声询问:“主子,咱们换条路?”   赵凰歌摆了摆手,见一侧可行,因当先下了马车,道:“走过去吧。”   京兆尹府离此不远,走过去也不过几步路,绕路过去还没有走着快呢。   深秋的天,带着些凉意,下午的时候起了风,赵凰歌下马车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头上带着兜帽,丹参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站在她的一侧,护着她的安全。   下了车后,那些喧嚣便格外真切了起来。   正中是一个老妇人,正在不住地哭嚎着:“我可怜的女儿哟,就这么被人害了,府衙不管,这是要让我们去死啊!”   那老妇人哭得格外凄惨,而将她围住的,则是京兆尹的官差们。   为首之人脸色极差,那喧嚣声便带出了男人的骂声。   “谁说府衙不管了?分明是你自己先无理取闹,也不抬头看看,这是你撒野的地方么!”   一群人各说各话,那老妇人只管哭嚎,官差们想要去碰她,可没等触碰到,她先嚎了起来:“大家快看啊,官差打人了!”   这么一闹,倒是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够了热闹,一面又上前劝解:“官爷们原就是该给民做主呢,怎么还打人呢?既是有冤屈,便去京兆尹说个明白,总要给个公道的。”   这些人七嘴八舌,倒是热闹至极。   赵凰歌站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便退出人群,道:“走吧,咱们先过去。”   她才避让开来,便见人群从两侧分开,有人急匆匆的过来,沉声道:“这是闹什么呢?”   这人赵凰歌瞧着陌生,却听得那些官差先叫了一句:“姚师爷。”   一旁的丹参也轻声跟她说那人的身份:“这人叫姚冲,是京兆尹的心腹师爷。”   闻言,赵凰歌轻轻颔首,便听得那人道:“将人带去京兆尹府,老爷要开堂断案!”   眼见得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随着去了京兆尹府,赵凰歌这才无声弯唇,轻声道:“咱们也去吧。”   她走的慢,且有意避让着人,等到的时候,京兆尹府门前已经热闹至极。   因她头上带着兜帽,外人瞧不见她的模样,她便大大方方的站在了人群中。   丹参对此还有些担忧,轻声问她:“主子,要么咱们去对面茶楼吧?”   京兆尹府斜对面便有一家装潢精致的茶楼,从那边二楼的包厢,倒也能将这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赵凰歌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待会再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一侧寻了个位置,找了个不怎么挨着人,又能将里面看真切的地儿。   不多时,京兆尹卢清之便坐到了大堂上。   那老妇人先前哭得呼天抢地,现下倒是安静了许多,面对京兆尹的时候,神情也怯生生的,只是那怯下面,却是藏着恨意。   “大人明鉴,老妇人夫家姓赵,城西赵家村人士,家境贫寒,夫君早亡,只与小女相依为命。去岁小女去了马家做工,签的乃是活契,谁知这一去,便没了音讯。直到三个月前,老妇人终于得了小女的音讯,可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尸首!”   老妇人说着便哭了起来,形容凄惨,让堂下人看着也有些动容。   赵凰歌站在人群中,也不说话,只看着堂上的问询。   这案子很简单,赵家姑娘被杀,身上多处伤痕,主家送了丧葬银两,说她是在府外死的,死因不详。老太太自然不肯甘心,要四处为女儿讨要公道,可不但没有公道,反而还被乱棍打了出去。   今日她又来告状,谁知府衙却要她写状纸,说是无状纸不受,老太太不认识字,当下便在这门外闹了起来。   京兆尹听得来龙去脉,又听她口中所说的主家是马家,便明了了几分。   这个马家不是别个,正是兵部右侍郎马俞柏的家。   京兆尹与兵部寻常来往不多,可这朝中的官员们,却都有各自的关系网,比如说眼前这位。   他咳嗽了一声,先问那老妇人:“你状告马家害了你女儿,那可有证据?”   老妇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便又道:“无凭无据,本官如何信你?”   那老妇人红着眼眶,只道:“那若是有证据,大人可会提审犯人?”   见这老妇人的模样,京兆尹哪里还不明白,当下便和稀泥:“自然。”   每个月来京兆尹状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每一个都管,那哪儿管得过来?   况且这天子脚下,一块石头砸下来,得砸死好几个家里有背景的,可不是胡乱能得罪的。   他原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外面还有些百姓围观,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敷衍了。   所以,京兆尹便又加了一句:“有证据,本官才好为你做主啊。”   谁知那老太太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在他说完之后,那老太太便拿出了证据:“我这里有仵作验尸的单子,小女死前手中攥着一块布,那是马家少爷马奇峰的。而且……”   她咬了咬牙,又道:“小女死时,怀有身孕,也可证明是马家少爷的!”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兆尹变了变脸色,才想说什么,却又听得外面有人击鼓鸣冤。   众人便又朝着外面看去,却见是三四个人在敲鸣冤鼓,瞧着年岁都不小,皆是骨瘦如柴。   京兆尹顿时着人出去查看,自己则是悄声与那师爷吩咐了几句。   赵凰歌见状,冲着丹参使了个眼色,自己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不过片刻,那些人便被带了进来。   京兆尹原本是想要拖延时机,好去给马俞柏送信,谁知这些人手中都拿着血书,且状告的都是一个人。   马俞柏。   与那老太太相同的是,每个人状告的都是马家人,且皆是人命案子。   不同的却是,这些人的死法不尽相同,或被虐待、或被毒杀,或被生生淹死。   但每个后面,都是一条人命。   外面旁观的百姓们已然是群情激奋,而京兆尹却敏锐的察觉到里面的不对来。   还不等他说什么,便见那师爷去而复返,脸色有些灰败,悄然递给了他一封信。   京兆尹瞬间朝着外面看了一圈,神情也有些僵硬,若仔细看去,还能瞧见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但也不过片刻,他复又镇定下来,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便去马府,传马俞柏前来,本官必然会将此事问个清楚明白!”   都说形势比人强。   原本他是让师爷去给马俞柏送信的,谁知道师爷没走远,就被人拦下了。来人只送了一封信,让他掂量着办。   师爷倒是不敢看信上的内容,可他看到了那人亮出来的腰牌。   那是一条龙。   这个腰牌的主子,就算不是皇帝,也是皇室中人。   而现在皇室之中掌权的人,他们一个也惹不起。   京兆尹几乎在瞬间下定了决心,哪怕要走过场,也得将这个过场给走的漂亮了。   否则,他便是要遭殃的那个。   他这会儿倒是神情镇定了下来,对那几个状告的人客气了下来,只是余光却在不时地看着外面,试图想要找到盯着自己的大人物到底是哪一个。   然而却让他失望了。   几乎是在他的人出去之后,赵凰歌便带着丹参走了。   但却没有走远,而是去了斜对面的茶楼。 第223章 替罪羊   此时的赵凰歌,就坐在二楼,从她的角度,可以将那边发生的一切清楚的收入眼中。   只不过,因着距离的关系,她倒是听不真切那边的话。   但也无妨了,毕竟,有了那封信,京兆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不过片刻功夫,马俞柏便到了。   一帮人哭诉马家的罪过,外面几乎民怨沸腾,但马俞柏倒是见惯了这些,甚至于还能先辩驳自己是冤枉的。   而后,又指着那群人口喊刁民,只道:“这些人分明是想要栽赃陷害,本官家风清正,怎会做出如此事情?”   赵凰歌即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瞧着那些人群情激奋的模样,倒是能猜到一二。   京兆尹面对双方几乎要打起来的模样,却是有些为难,给马俞柏使了个眼色,旋即沉声道:“都肃静,此事本官自有决断!”   他一面说着,又道:“如今事态严重,此事还需上奏朝廷,告知圣上才是。”   这话一出,马俞柏的傲然才收敛了几分,道:“大人,倒也不必惊动皇上,不过是本官受些委屈罢了,无妨的。”   他看着京兆尹的暗示,倒是明白了些,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掠过,见有两三个分明是已经息事宁人的,如今却又挑事儿,心知这里面必然有人撺掇,复又道:“不如这样,既然他们说有证据,即便是伪证,也得容本官自辩一番,也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于他这话,京兆尹才满意了几分,颔首应了,让那些人将自己的证据都拿出来。   待得看到那些人白纸黑字的证据之后,马俞柏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人证物证卖身契,以及签的和解书。   凡此种种,既能证明人是在马家死的,又能证明人是与他们有关联的。   马俞柏神情一时有些不大好看,声音里还在勉强维持着镇定:“这里,兴许有误会。”   “误会?”   为首的一个男人气急败坏,指着他道:“当时是你们逼着我签这个的,你家的管事也在场,你可敢将他叫来,与我们对峙啊?”   这话一出,马俞柏倒是有些想笑了。   若是旁人便罢了,可他家的管事,那必然是向着自己的!   而京兆尹在听得这话之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   因此他跟马俞柏交流了一个神情之后,便派了人去查。   美其名曰:“那就将人带来。”   且因着有人说他家里有卖身契等物为证,京兆尹便又接了一句:“那就一并去搜!”   对此,马俞柏也没有反驳。   反正,他家里有什么,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这些人过去走个过场,什么都搜不出来。   眼见得一行人闹哄哄的去了,京兆尹走过来,低声与马俞柏道:“马大人见谅。”   见状,马俞柏与他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笑,轻声道:“大人办案,本官自当配合。”   二人只说了这一句,京兆尹又看向那些状告之人,安抚了他们几句,做足了面子。   赵凰歌坐在茶楼里,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无声的勾了勾唇,轻声问丹参:“人跟过去了吧?”   丹参点头应了,道:“公主放心,都去了,保证万无一失。”   得了这话,赵凰歌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倒了茶之后,又点了点杯子,示意丹参喝茶。   丹参道谢,并不敢接茶,只是依旧站在她的身边,盯着下面的事态发展。   只是神情里,还有些担心:“公主,那京兆尹真的不会和稀泥么?”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道:“会啊。”   她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方才在丹参不解的神情中,淡漠道:“本宫要的就是他和稀泥。”   否则的话,马俞柏怎么会安心呢?   她就坐在楼上看热闹,看着那些围观的百姓们民怨沸腾,看着被从马家带过来的人一个个的态度嚣张。   最后,看着其中一个人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那人是马家的管事。   他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这些事儿,只道:“这些下人虽说犯了错,可小人不该惩罚他们过重,如今人死了,的确有小人一份责任。只是却与主家无关,毕竟主家是无辜的,事后,他们还给了补偿,每人足有五十两!”   这数字一出,在外面的百姓们,倒是有一部分人沉默下来。   五十两银子,若是精简仔细的人家,都足够吃十来年了。   若是真如他所说,是在主家犯了错,那么签了契约,便是打死也是情有可原的。   更遑论说,主家还给了钱。   相较于外面的吵吵嚷嚷,堂上人几乎可以说是声嘶力竭,指着那马家的管事,痛骂他颠倒黑白。   可他们的证据,只能指向马家杀了人。   而没有半分,可以证明自家孩子的清白。   眼见得局势胶着,京兆尹倒是十分满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马俞柏也很满意。   有一个管事出来替罪,依旧于他没有半分影响。   不过,他还是要表示几分的:“你们到底也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本官每户再给一百两银子,让你们可以养老,如何?”   这话一出,堂外看热闹的人,有几个甚至有些妒忌。   那可是一百两。   一时之间,连外面的喧嚣都小了下去。   马俞柏对这态度十分满意,京兆尹对他的上道儿,也十分满意。   双方都满意的对视了一眼,末了,又见那京兆尹下了结论:“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他将马家的管事收押,复又让马家将银钱给清,末了,又道:“念你们岁数都大了,本官也再贴补你们些,师爷,给他们拿些吃的来。”   京兆尹将事情办到这个程度,自觉已然十分圆满,再看向马俞柏的时候,甚至还隐秘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前的民怨沸腾差不多被平复了,毕竟事情不到自己头上,甚至还有人在考虑,要不要将家里可送的人,送去马家当佣人。   银钱给的不少,死了还有补贴。   怎么想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眼见得那些人都散去了,赵凰歌则是倒了一盏茶,一面问他:“可有人传信回来么?”   丹参闻言,顿时恭声回禀道:“回主子,咱们的人盯着呢,东西混进去了,在那师爷手里呢。”   从方才到现在,那个师爷都一言不发,甚至眼底带着不安。   赵凰歌点头应了,托着腮,道:“那就好。”   她看了一眼外面,见马俞柏得意的带着人离开,又见那些状告之人垂头丧气的出来,再看见偌大的京兆尹府被关上了门,方才道:“将他们安置好。”   今日这一批人,全都是赵凰歌着辛夷找来的,为的便是闹方才那一出。   就连这结果,也是事先说好的。   否则,赵凰歌能在方才那一场官司上,直接将马俞柏给摁死。   但她没有那么做。   毕竟,这人是饵,而不是鱼。   ……   而此时的京兆尹府,却并非风平浪静。   将马俞柏送走之后,京兆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缓一缓,便见师爷快步走过来,神情里带着些凝重。   “大人,下官有事儿要回禀您。”   见他神情里满是凝重,京兆尹有些诧异,到底是点头应了:“何事?”   他却并没有立刻说,而是示意京兆尹将人给屏退,这才轻声道:“您看这个。”   他说着,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小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京兆尹伸手接了,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瞬间大惊失色:“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224章 活该   京兆尹脸色大变,那师爷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压低声音道:“回大人,这是从马大人书房翻出来的。”   说起来,他们过去原本只是走过场的,谁知道居然真的翻出来了东西。   这么小小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足以将那整个书房都给毁掉。   北越之中,除却乌油之外,其次最危险的便是……   火药。   他说到这儿,又将一个乌木的牌子递过去,道:“还有这个。”   与火药一并被发现的,指向不明的腰牌。   京兆尹沉吟片刻,将东西收了起来,道:“本官出去一趟。”   他将东西收拾好,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嘱咐道:“着人盯着马家,别让他们发现端倪!”   ……   天色已暗,白日的光芒渐渐褪却,显露出夜色的浓重来。   赵凰歌坐在茶馆二楼,看着京兆尹出了门,一路直奔御史府,方才慢慢的勾起一抹笑来。   成了。   她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吩咐道:“给他们传信。”   那个小盒子,是赵凰歌刻意安排下的,为的便是栽赃。   可也不算栽赃。   毕竟,作为赫连家的走狗,事儿是马俞柏做的,她只不过是寻了些真假掺半的证据而已。   而现在,局一个设好,只等着人往里跳了。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丹参应声而去。   他不多时便去而复返,道是将事情都办妥当了。   不过,又跟她送了旁的信儿。   “辛夷说,待会过来给您回禀要务。”   得了这话,赵凰歌原打算离开的心思便消减下去,颔首答应。   眼见得天色不早,她起身走了几步,叫来了小二,依着口味点了几道菜。   末了,又招呼丹参坐下:“左右得等着,先吃点东西吧。”   跟着她的这几日,丹参也摸透了赵凰歌的脾气,他先道了谢,却并未坐下,而是站在一侧候着。   见状,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才要说什么,却听得外面吵嚷了起来。   “老子都说了没做过这事儿,你们谁再敢胡乱编排,我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随着那人声音响起,旋即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奚落声:“没做过?那寡妇的衣裳都挂在你家门口儿了,你还好意思抵赖。”   一群人说话越发没遮拦,然而他们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妇人咬牙骂道:“杀千刀的,老娘清清白白,哪个跟他这个腌臜货厮混了?反倒是你们,一个个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就编排老娘,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拿上面这张嘴吐呢?”   那话越发没耳听了。   赵凰歌微微蹙眉,丹参当下便起身要去关窗户。   然而他还没关,便听得另一人嬉笑的声音响起:“你们那证据都挂在门口了,还好意思说旁人编排呢?怎么,旁人的事儿都是真的,唯你这就是假的呗?”   “放你的屁,吴老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前儿你娘们偷人,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你不就是气不过被抖搂出来,就拿老娘开涮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不知是谁挨了一下,先前看热闹的,便成了混战似的。   赵凰歌往下扫了一眼,就见下面站着七八个人,正厮打到一起,嘴里更是什么不干不净的话都往外倒。   那些人穿着打扮就不大像好人,反而像是混惯了似的。   丹参蹙眉,忍无可忍,抬手便将窗户给合上了。   他一回头,见赵凰歌神情里倒是有些若有所思,因低声道:“主子,别脏了您的耳朵。”   赵凰歌摇了摇头,待要说什么,就见小二端着菜进来。   等到饭菜上了桌,赵凰歌这才笑着问他:“小二,下面吵嚷什么呢,听着不像是一桩事儿啊。”   那小二闻言,先给她道了歉,只说:“客官,伺候不周,污了您的眼睛。”   道完歉,他又见赵凰歌着实是打算听的,便又笑着与她解释:“不瞒您说,这的确不是一桩事儿,下面吵嚷的那几个,这两日都要掀了天去了。”   这事儿的起因,是一个小混混跟寡妇厮混,谁知却被人给发现了。   那混混儿不承认自己做过这事儿,寡妇也只说自己的被栽赃的。   两人一合计,便将给自己泼脏水的目标给锁定了——恰好前日里有一个地痞的媳妇跟人好上,还被抓了个正着。   那寡妇当时瞧的真真儿的,便直接闹到了那地痞的面前。   一来二去的,不但没解释清楚,反倒是让这几家落了仇。   且因着这事儿,倒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越闹越大,反而将大家都藏着掖着的事儿,都给抖搂了出来。   诸如谁家偷了人、谁家作奸犯科、谁家心术不正造了口业。   如此种种,这起先小矛盾,便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了如今,这些人见面都要掐起来,各自恨不得送对方去见阎王。   如今日这般,已然是小场面了。   那小二口沫横飞的说完,又讪讪的笑:“事儿就是这么个经过,客官别理他们,都是些市井流民,没一个正经的,别脏了您的耳朵才好。”   闻言,赵凰歌笑着应了,让丹参给了赏钱,待得小二去了,这才施施然的拿起了筷子,又见丹参若有所思,因笑着问他:“想什么呢?”   丹参摇了摇头,道:“属下方才看了看,觉得那几个人有点熟悉……”   他才说到这儿,又骤然抬起头,眼睛都有些亮光:“我想起来了!”   当初,指指点点吕小姐的人里面,便有这几位!   说到这儿,丹参又道:“属下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呢?”   好巧不巧的,就是这些人遭了报应。   原本是拿旁人的事情取乐,踩着别人的伤口当玩笑,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了别人嬉笑怒骂的对象。   报应来的太快,倒不像是老天爷做的。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一面招呼他:“坐过来吃饭。”   一面又看着丹参的表情,轻笑道:“这还不明白么?英雄路见不平,惩恶扬善来着。”   她这话一出,丹参诧异看她,疑惑道:“英雄?”   自家主子说的这是谁?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赵凰歌回头看去,便见有人敲门。   “主子。”   赵凰歌应声,就见辛夷快步走了进来:“给您请安。”   赵凰歌含笑应声,笑吟吟的回头,指了指辛夷,跟丹参道:“诺,英雄来了。”   辛夷才过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瞧得出来赵凰歌眼中的笑意,因无奈问道:“主子,属下这是做什么事儿了,得您这么夸赞。”   他今日没少忙碌,如今裹挟了一身的风尘,唯有那一双眸子还是亮晶晶的,满是少年气。   这会儿跟赵凰歌说话,神情里也都是笑意。   赵凰歌轻笑一声,反问他:“方才你上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么?”   这话一出,辛夷倒是反应了过来,因鄙夷道:“他们啊,那是活该。”   他们二人这话,让丹参也生了些好奇心,问辛夷道:“这事儿是你做的啊?”   辛夷应声,复又笑道:“是我跑腿,但不是我的主意。”   他说到这儿,笑着跟赵凰歌行礼:“主子神机妙算,兵不血刃的便让他们得了报应,当真是高明。”   那天看到吕纤容的遭遇,赵凰歌便想让那些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些人,每个人都不干净,却对自身的事情视而不见,反而日日拿着旁人的事情取乐。   有时候,人的恶意是无缘无故的,分明吕纤容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被踩在泥潭之中,便能让他们从中得到快意。 第225章 国师可要听?   打骂警告都无效,赵凰歌知道这些人的劣根性,便让辛夷去收集了他们的秘密,而后,将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曝晒到了明面儿上。   当初攻击别人的,如今也陷入同样的境地。   但与吕纤容不同的是,这些人原本就烂到了骨子里,所以当被人扒开丑陋的内心后,只会想着拉着其他人一同下水。   谁都不干净,到最后,只落得狗咬狗的局面。   辛夷是真心佩服,赵凰歌却是睨了他一眼,轻笑道:“不知道的,以为你奚落本宫呢。”   她不过是拿捏了那些人的弱点罢了,说到底也没什么光荣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座位,道:“行了,既是来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丹参自然是不肯的,他自己拿了碗坐在一侧的矮凳上,却被辛夷给拽了过来,一面笑着道谢,一面将人给强硬的摁在了座位上。   赵凰歌见状,笑着挑了挑眉,眼见得丹参想说什么,只道:“本宫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况且这是在外面呢,你只管坐着便是。”   到了这话,丹参方才勉强坐好,只是神情依旧有些忐忑。   反倒是辛夷自在的多了,将碗筷都摆好后,还能笑嘻嘻的问赵凰歌:“主子,属下能让他们上一壶酒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点头应了,便见辛夷乐呵呵的招手叫了小二进来。   待得酒菜都上了桌,众人便开始吃饭。   他们吃饭的时候,楼下的厮打还在继续。   听着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辛夷则是神情厌恶道:“如今,他们也算是遭报应了,这些人恨不能打成乌眼鸡,倒是谁都不能奈何谁。”   人人自顾不暇,倒是没有人再去传吕纤容的谣言了。   听得辛夷这话,赵凰歌轻笑一声,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今日这些人遭了报应,还有些人,报应就在路上呢。   比如,马家。   她说这话时,神情虽然带笑,可是那笑容却满是冷意。   丹参见她这模样,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自家主子这是打算算计人。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却是暗号的声音。   丹参当下便行礼出门,待得再回来时,却是带着喜色:“主子,马俞柏带人行色匆匆的出了门,但如您所料,去的不是赫连家。”   与京兆尹拿到的东西不同,马俞柏回府之后,会发现他的桌案上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足以让他恐惧的密信。   当时丹参还有些担心,若是马俞柏拿着这封信直接去了赫连家,那他们的计划就全盘乱了。   谁知赵凰歌料事如神,真让她说中了。   赵凰歌倒是半分都不意外,闻言只轻笑道:“你看,报应这不是就来了么。”   今夜马俞柏不去赫连家,明日,便是他的绝路。   ……   酒足饭饱之后,外面也渐渐地消停了下来。   赵凰歌吩咐丹参按着计划行事,自己则是带着辛夷回了宫。   路上的时候,才见辛夷说起了正事儿:“赫连耀如今在咱们的监视之中,一应皆安排了下去,只待明日了。只有一点,那个印鉴有问题,圣上怕是会一眼看出真伪。”   这也是辛夷所担心的。   赵凰歌闻言,轻轻地敲着桌子,好一会儿才道:“明日那印鉴交给本宫,我亲自给皇兄。”   若是让旁人给,难免会过了他人的手。   但她不同。   她是公主,想给东西,无人敢拦着。   辛夷还是有些担心,轻声道:“万一皇上拆穿……”   “不会。”   这一点,赵凰歌还是十分笃定的。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嘱咐道:“反倒是你们,记得将那些学子们都交代清楚了,明日切不可出差错。”   得了这话,辛夷顿时恭声应诺,赵凰歌复又叮嘱了他一番,眼见得到了宫门口,方才道:“行了,你也去吧。”   如今辛夷明面儿上是她的贴身小厮,但赵凰歌还是尽量避免他进宫。   暗卫的脸若是被人认熟了,那对他们来说百害无一利。   辛夷应声,目送赵凰歌进了宫门,这才转身,入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   赵凰歌原是要直接回栖梧宫的。   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脚下的步子转了个弯儿,就变了个方向。   东皇宫的牌匾,被宫灯照耀着,金色的字染着佛光,在夜色里倒显现出几分温柔来。   赵凰歌从未觉得这几个字这般亲切。   她站在宫门外,望着那紧闭着的朱漆木门,嗅着接近这里,便被覆盖着的佛香,只觉得一颗心都沉静下来。   不等她敲门,便听得里面传来声响,而后,便见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站在门后,长身而立,佛衣加身,眉眼里满是安宁:“来了。”   他一开口,赵凰歌便觉得心口的那么点热意暖了起来,连眉眼都带了笑:“嗯,来了。”   萧景辰避让在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见他眉眼里的柔和,也随着轻笑一声:“深夜叨扰,国师勿怪。”   她话虽然这么说,人却是已然进来了。   赵凰歌轻车熟路的朝着他的院子走去,是以并未注意到,身后男人微微蜷缩的手指。   他手握佛珠,却心在红尘。   房中燃着熏香,与松柏的气息融为一体,赵凰歌无声的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笑意便越发浓郁了几分。   萧景辰进门时,便见赵凰歌已然熟练的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本经书翻着。   他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也不说话,任由她在自己这里作乱。   反倒是赵凰歌先忍不住,歪头笑看他,问道:“国师,不是有话要问我么,怎么不问了?”   白日的时候,是她阻止了萧景辰继续追查,她还以为自己过来之后,萧景辰得连珠炮似的询问呢。   不想她来之后,他倒是很沉得住气。   赵凰歌自认也是十分沉住气的人,但不知道怎的,如今见了他,倒觉得自己先有些躁动。   萧景辰闻言,抬眼看她,只道:“公主若愿意说,不妨告诉贫僧。”   这话说的,让赵凰歌又有些不想开口了。   她捞了茶杯过来,喝了一口,才道:“今日做了些坏事儿,国师可要听听?”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狡黠的笑。   萧景辰只看着,便有些无奈起来。   他纵容似的看着她,语气仍旧是温和的:“公主若想说,贫僧愿意洗耳恭听。”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语气里满是轻慢:“恶人做了些坏事儿,哪儿值得国师洗耳恭听呢?”   萧景辰微微抿唇,总觉得她这话里,让自己听得不大顺耳。   可还不等自己说什么,便见眼前的小姑娘顽劣的一笑,道:“不过,我现在又不想说了。”   她蔓延都是促狭的笑,萧景辰越发无奈。   但语气,却依然十分纵容:“公主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吧。”   其实他今日有诸多疑问,且不说赵凰歌为何会出现在鬼市,单说她身边那个让自己隐约熟悉,却又看不出的年轻人,还有她对于那人的讳莫如深,都让萧景辰莫名心中有些不安。   他回来后,也曾经叫手下前来,想要查询个究竟。   但最后,萧景辰都放弃了。   他等她自己说。   若是她不肯说,那他便不去追问。   这不符合萧景辰以往的作风,甚至于在看到赵凰歌之前,他都知道自己脱离了以往,变得有些做事鲁莽了。   可是,现在赵凰歌坐在自己面前,冲着他毫无保留的笑,却又让萧景辰心中轻笑。   罢了。   他想。   那又如何。 第226章 世间善恶,她分的清楚   男人话里满是纵容,那种不问缘由,便给与的信任,让赵凰歌的笑意都有些遮掩不住。   她歪头看着萧景辰,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神情里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不大相同。   他待人向来是温和且疏离的,起初与她也是。   但是随着二人认识的时间长起来,那一份疏离便消失了。   那是独属于她的。   赵凰歌想到这儿,又觉得心里的泡泡开始咕嘟咕嘟的往外冒,按捺不住似的,让她的指尖都忍不住捏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国师倒是放心我。”   闻言,萧景辰却是轻笑:“公主不会害我。”   男人的话格外笃定,赵凰歌下意识看向他,却又在对上他的眸子时,骤然收回了目光。   烛火高燃,室内明亮,然而他那一双眼,却幽深的叫人不敢直视。   她垂眸轻笑,当先转移了话题:“国师,帮本宫诵经吧。”   说这话时,她垂着眸子,萧景辰瞧不清楚她眼中的情绪,但见那鸦翼似的睫毛眨着,在脸上投下一点阴影来。   他应声,低声为她诵读经书。   男人的声音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也让赵凰歌起初的那么一点慌乱,在他的声音之下,渐渐地消弭殆尽。   室内一时只剩下他的声音,还有赵凰歌翻动书页的动静。   夜风渐起,吹到室内,带过来阵阵桂花香。   而这其间,又夹杂着些若有似无的味道。   赵凰歌无意识的去分辨,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属于萧景辰身上的气息。   她心底一片安宁,到了后来,连经书也不看了,只微微闭目,听着萧景辰的声音在这夜色里响着。   待得他念完之后,才见赵凰歌睁开眸子,瞧着他笑:“国师不愧是佛,连我这种恶人听您念经,都觉得心底生了善念呢。”   她话里带着玩笑,萧景辰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因轻声道:“世间本无绝对的善恶。”   闻言,赵凰歌歪头看他,大抵是男人眼中的情绪太过真挚,竟叫她一时也起了戏谑之心。   她言笑晏晏,语气都带着些甜,话却半分不甜:“可本宫这里有绝对的善恶,可见国师与我们凡人是不同的。”   这话有些为难人,萧景辰才预备说什么,就听得赵凰歌又笑:“不过,这也是好事儿,否则像我这样的恶人,该找谁度呢?是吧国师。”   她的神情在烛火映耀下,有些明暗不定。   萧景辰看不真切她的情绪,只是定定的睨着眼前的少女,语气坚定且沉稳:“众生平等。”   善恶都平等。   何况,她不是恶人。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再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不过是逗弄他,可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有趣了。   但笑完了之后,赵凰歌又正色道:“国师这话不对,众生永远不会平等。”   小姑娘眉眼里的神情,这一刻萧景辰却看清楚了。   仿佛古井寒潭一般,带着幽暗的光泽,叫人看着心都有些发颤。   可她分明才十五岁,哪里来的这样的情绪?   萧景辰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放软了声音,央求他:“国师,再给本宫念一会儿经吧。”   说这话时,她倒像是个小姑娘了,声音都是娇的。   萧景辰压下心中的念头,应声之后,复又拿起了心经。   只是这一本心经,也不知是给赵凰歌念,还是念给自己听。   他才念到一半,却听赵凰歌的声音也响起,与他应和着,一句句的诵读:“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萧景辰才顿了下,待得看到赵凰歌抬手示意之后,又随着她的声音一同念着。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直到一篇心经念完,赵凰歌眼底的阴霾也烟消云散。   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她将桌案上被自己弄乱的东西挨个整理好,一面轻笑道:“国师这里当真是个好去处,先前我心不静,如今倒是心如止水了。”   这话带着调侃,萧景辰不知怎的却又笑不出来,他想要说什么,又听得赵凰歌笑道:“时候不早,本宫便先回去了。”   赵凰歌站起身要走,想了想,站定身子,冲着他道谢:“今夜叨扰国师了。”   她此刻脸色带笑,萧景辰却觉得她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假面似的,让他莫名有些不大舒服。   而后,她便被萧景辰叫住了。   “留步。”   闻言,赵凰歌回头看他,声音里也带着笑:“国师,有何指教?”   萧景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些问询:“公主当真不打算告诉贫僧么?”   他原是不想问的,不管她做了什么,对他来说,都不会威胁到自己。   但是方才赵凰歌的话,却让他莫名有些心里不安。   询问她,只是想确认她的安危罢了。   赵凰歌闻言,却是微微弯唇,刻意卖了个关子:“明日一早,国师就知道了。”   小姑娘眼中带着促狭,可那些促狭的背后,却又潜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   萧景辰便知她不愿意说。   他不再问,只是送她到了东皇宫门口,便听得赵凰歌道:“国师,留步吧。”   萧景辰颔首,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夜色深沉,少女身姿窈窕,在这夜色里,像一朵绽开的花,行走时裙摆飞扬,鲜活而生动。   但他忘不了她那一双眼。   沉郁的不似十五岁的姑娘,倒像是历尽千帆似的。   让人捉摸不透。   脚下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萧景辰低头,便见玉白不知何时蹭到了他的脚边,正冲着他歪头撒娇。   萧景辰弯下腰来,将玉白抱了起来,感受着小家伙不住地哈气,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头。   玉白轻轻的叫了一声,显然对于萧景辰的动作很是受用。   他站在原地,无声的看着赵凰歌渐渐消失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   夜色如墨,泼开在天幕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的暗色。   可又有星月点缀其间,带出独属于晚上的亮光清辉。   赵凰歌一路走着,先前的笑容消失不见,一双眸子里满是坚定。   世间善恶,她分的清楚。   若是以恶制恶,她也心甘情愿做那个恶人。 第227章 皇上明鉴,微臣不曾!   她回去后,先将事情交代了一番,一切妥当之后,才打发了下人,吹熄了烛火。   原本以为她今夜睡不着的。   可大抵是萧景辰为她诵经起了作用,不过片刻,赵凰歌便沉沉入梦。   再醒来时,已是寅时末。   天色仍旧暗沉着,却隐约可见晨曦的光。   锦心进来伺候着,赵凰歌洗漱完换了朝服之后,便见藤萝快步走了进来。   见状,锦心乖觉的退了出去,藤萝则是行了礼,将信件和一个小盒子交给了赵凰歌:“公主,这是您要的东西。”   赵凰歌应声,伸手接了,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神情便放松下来,应声道:“让他们别大意。”   闻言,藤萝低声应是。   待得收拾妥当后,天边已然露了鱼肚白。   今日大朝会,她去的并不早,在宫中用了些点心,吃了一盏茶,方才带着人去了金銮殿。   她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然到了大半。   鉴于她上次在朝堂上便是一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这次朝臣们见到她时,态度便鲜明了起来。   有继续试探的,也有刻意交好的。   赵凰歌与众人寒暄了一圈,听得人群中骤然安静几分,心有所感的回头。   朝霞初升,萧景辰身着袈裟,踏着脚下的光辉而来。   她唇边不自觉的便露了笑意,萧景辰则是目不斜视的前行,走到赵凰歌身侧时,却是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他身后是鸿胪寺的官员,仪仗队庄严肃穆,赵凰歌在这样的阵仗中,却骤然被戳到了心口。   那一刻所有的思绪纷杂都离她远去,唯有方才萧景辰的那个手势,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他在告诉她:安心。   ……   赵凰歌着实安心了下来。   皇帝到来之后,众人叩头称万岁,鸿胪寺照常回禀着各地的问安觐见折子。   之后,才是众臣们上奏。   赵凰歌站在众人之前,依旧稳稳当当的做她的吉祥物。   自有人先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   先出来的是御史台的人,他们一年里总要参奏个百八十回,朝臣们早就见怪不怪。   就连皇帝,也只是例行询问:“呈上来吧,封爱卿此番上奏何事?”   这次出来的乃是御史台的封和,年岁约莫四十开外,短须面白,眼中满是愤慨:“回皇上,微臣此番要参一个人。”   这也不意外,毕竟御史台的职责所在,行的便是监督之权。   皇帝应声,一面让王顺将折子递了上来,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人?”   他问话的时候,将折子接了过来,可只扫了一眼,神情便凝重了下来。   与此同时,正听得封和沉声道:“回皇上,微臣要参奏兵部右侍郎马俞柏,私藏火药,杀害百姓,意图不轨!”   这几桩罪名一扣,不止是皇帝,朝野上下也一片哗然。   马俞柏更是直接站出来叩头道:“皇上明鉴,微臣不曾!”   皇帝将奏折上的内容扫了一遍,方才问道:“你既是参奏他,可有证据啊?”   封和应声,也不看一旁的马俞柏,只道:“有。”   他着人将证据呈了上去,一面道:“马俞柏借烟花作坊为遮掩,在里面私藏了一批火药。其后又怕事情败露,将知情人尽数灭口。微臣这里有被害者家属的血书,以及马家管事的口供。除此之外,还有相关的物证,请皇上过目。”   封和每说一句话,马俞柏的脸色便白一分。   待得最后,他更是连连道:“皇上,这是栽赃,微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封大人,竟让他做出这等栽赃陷害之事。但微臣光明磊落,还请皇上还臣一个清白!”   皇帝将这些东西都一一过目,方才道:“你说自己是清白的,那这些作何解释?”   那些东西,的确证明了封和的话。   马俞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呐呐道:“回皇上,微臣府上的确死过几个仆从,可那是家中管事所为,昨日那些仆从的家属们状告到了京兆尹府,微臣才知道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当下便将那恶毒管事交由京兆尹处置,那管事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反咬微臣一口。”   他说到这儿,又道:“昨夜微臣回府清算,才发现那管事的房中有些东西,原想着待事情查清楚之后,再告知皇上。现在,这些虽无确凿证据,却也只能请您先过目了。”   马俞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些物品,赫然是火药的残存,与往来信件。   双方各自将证据都摆在了龙案上,马俞柏更是直指御史台,道他们与那管事沆瀣一气,以此来陷害自己。   御史台自然是不肯认的,只道:“京兆尹府昨日去搜马家,这些东西皆是从马大人的书房搜出来的,因事情重大,京兆尹连夜寻了本官,其后又提审了那管事,这才问出事情真相来。马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本官栽赃于你,焉知不是你知晓事情败露,刻意想要倒打一耙?”   二人争论不休,皇帝神情晦暗不明,而在场的朝臣们,却是各怀心思。   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却见有一人站了出来。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马司指挥使,孙诚。   他拿着奏折出列,倒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闻言,应声道:“且讲。”   孙诚先行了礼,方才继续道:“回皇上,微臣有证据,证明封大人所言属实。”   他说着,一面将奏折递了上去,恭声道:“微臣参奏兵部右侍郎马俞柏与其子马奇峰,私藏火药高价倒卖,曾因此闹出人命案,微臣这里,有马奇峰亲笔口供,请您过目。”   这话,却让局势瞬间反转。   王顺接了奏折与证词,呈给了皇帝。   御史台的人没想到兵马司的人会站出来,反倒是马俞柏,瞬间变了脸色。   因着先前孙诚给他的暗示,所以这两日他一直很安心的没有再为了儿子的事情到处奔走。   原本想着,马奇峰得罪了赵凰歌,在里面吃些苦头,等到赵凰歌消气之后,便可以放回家了。 第228章 这可是北越皇室的大忌!   谁知道,如今儿子还在兵马司关着,孙诚却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你这是屈打成招!我儿从未参与过什么倒卖火药,你这是诬告!”   听得马俞柏的叫嚣,孙诚只正色道:“兵马司向来按律办事,况且如今长公主坐镇在此,更不可能出现重刑拷打的事情。马大人,劝你慎言。”   这话是明晃晃的警告,马俞柏若是往常的时候,必然就直接怂了。   可现在局势不同,他若是认了怂,可就代表也认了罪!   “公主,微臣知道我儿蠢货,冲撞了您,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因此事而迁怒于他人!”   马俞柏说着,又给赵凰歌磕了个头,神情里满是凄惨:“微臣为朝廷效忠,做事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差错,怎会做出这等混账事儿?”   他一句话,便将赵凰歌推到了风口浪尖。   原本从早朝开始,赵凰歌便安安稳稳的作壁上观。   可如今,倒是让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反问道:“马大人这是何意?御史台与兵马司状告你,乃是因你私藏火药,与本宫有何关系?”   她说到这儿,又拍了拍手,道:“是了,本宫想起来了,先前当街出言不逊,试图携家丁抢了本宫的——就是你儿子啊。”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就连马俞柏,也没想到,赵凰歌会将事情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而皇帝已然先起了怒意:“河阳,你说什么?你可有事?”   赵凰歌轻笑,行了礼道:“倒是无碍,不过打人打的手疼罢了。”   她眼中闲适,也让众人都想起来,这位河阳长公主,武师父都有六七个。   骑射武艺,无一不精。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可目光再看向马俞柏的时候,已然不善:“如此混账的家风,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一句话,便定了马奇峰的生死。   马俞柏脸色灰败,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才想说什么,便见皇帝沉声道:“孙诚,你继续说。”   皇帝动了怒,马俞柏一时不敢说话,倒是孙诚神情淡定,继续回禀道:“回皇上,此事还需从日前说起,马府少爷马奇峰,当街犯浑,被长公主将人送到了兵马司。微臣翻阅卷宗时,却意外查出他去岁便因打死人被传讯过,只是当时因为证据不足,微臣便只得将人给放了。其后烟花作坊爆炸,微臣发现,这里面也曾死过人,而那死去的人……与马奇峰打死的婢女乃是定了亲未过门的夫妻。”   这事儿可能是巧合,但架不住人往深处查。   再查时,他便发现了端倪。   “其后微臣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发现事情远比微臣想的要严重。起初那马奇峰还要抵赖,可后来人证物证俱在,他无可抵赖,方才招供。原来那烟花作坊只是遮掩,背后做的却是倒卖火药的事儿,他们父子借此敛财,伤了不知多少人命。其罪累累,罄竹难书。”   孙诚这一番话,直让马俞柏连呼冤枉,这罪名若是认下来,那他这一条命也不必要了!   眼见得他不断辩驳,皇帝则是一一看过孙诚递上来的证据,末了才道:“来人,将马俞柏带下去,此事严查!”   他话音未落,便见有人先出列:“皇上,事情未明之前,还是要先询问清楚才是。马大人在朝中多年,应当不至做这么拎不清的事情。”   这人乃是吏部的人,平日里与马俞柏并无交情,瞧着是出来和稀泥的。   他说话不疾不徐,只道:“微臣负责吏部考核,马大人的考核向来不错,臣觉得,兴许里面有误会,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完,却见赵凰歌先开了口。   “这位柳大人说的有理——皇兄,关于这位马大人的烟花作坊,说来巧了,臣妹近日也在查此事,可与他们所说不同,有些其他证据,您可要看一看?”   她替马俞柏说情,马俞柏第一反应却是暗道不好。   他总觉得,赵凰歌这话,就是直白的在告诉自己:我有阴谋。   但此时也轮不到他说话。   他心怀忐忑,皇帝也有些诧异。   而后,颔首应声道:“呈上来吧。”   赵凰歌给的东西,皇帝自然是要看的。   眼见得王顺将东西挨个拿上去,皇帝一一看了之后,却是眉心微蹙,问道:“河阳,你且详细说说。”   赵凰歌点头,道:“回皇兄,前日烟花作坊爆炸,臣妹就在现场,这是所搜查出来的证据。其后臣妹着人去顺藤摸瓜,倒是抓到了倒卖火药的罪魁祸首。”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却并没有直接说下去,只道:“虽说臣妹与马大人有些私人恩怨,但人我也揍了,无需因此再记恨谁。这事儿,着实与他无关,真凶是——赫连耀。”   这名字一出,马俞柏骤然瞪大了眸子。   原本那些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们,神情都有些微妙了起来。   而赫连家一派的人,更是心中咯噔一声。   赫连耀,虽然不是赫连家的嫡系子孙,可因着他人狠事儿绝,行事干脆利落,所以这些年,赫连家对外做的事情,有相当一部分都由他出面。   如今赵凰歌直接将赫连耀拉下了水,这是打算对赫连家动手?   先前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赫连琦,顿时便站不住了,先行了礼,方才问道:“公主这话,可有证据?”   他是赫连家现下的主事,对外一直是中庸且有些笨拙的,如今这般年岁,更不过是个四品,便是在朝堂上,都只站在了末尾。   然而即便是这样,朝臣中也并未有多少人敢小瞧他。   这会儿人从末尾站了出来,赵凰歌只扫了一眼,唇边的笑意敛去,淡漠道:“本宫向来不做空口无凭的事儿。”   她说着,又道:“皇兄,当夜烟花作坊被炸之后,现场曾捡到一枚令牌,其后因着这东西,唐家世子唐无忧险些被杀——这事儿您是知道的。之后,臣妹暗中查访,发现派出杀手的正是赫连耀,他为了遮掩事情真相而下杀机,其心狠毒。臣妹一路查探下去,方才发现,赫连耀不止在背后倒卖火药,甚至疑似倒卖乌油。口供与物证都在,您可以过目。”   而赵凰歌的话,更让众人神情不一。   按着赵凰歌的说法,她是从那烟花作坊的爆炸开始,误打误撞的救下了唐家的世子,其后又发现了背后真凶是赫连耀。   她大抵是运气太好了,不但找出了他倒卖火药的证据,甚至还怀疑他们勾结人倒卖乌油。   火药已然够危险了,乌油……   这可是北越皇室的大忌!   赫连琦在听得这话时,更是勃然变色,沉声道:“皇上,赫连家自开国以来便忠心耿耿,从不敢有半分僭越之事,更遑论说这等恶事!公主年岁小,被人蒙骗了也未可知,此事背后绝对有阴谋,意图要我们君臣离心,好从中渔利!”   他这一番话意有所指,登时便有人站了出来,哼了一声道:“赫连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有阴谋,焉知这事儿不是你的阴谋?说起来乌油,微臣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先前白家坡炸,所用的乌油,到现在还没查清楚来路呢,难不成,这背后就有赫连家的手笔么?”   他这话,倒是让赫连琦顿时便炸了锅,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赫连家坦坦荡荡,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先前白家坡一案,已然清楚明了,难道你这是在质疑皇上的决断么!” 第229章 长公主,谋求为何?   赫连琦反咬一口,那人则是沉声道:“本官可不敢质疑皇上的决断,更何况皇上圣明,也防不住有人居心恶毒。”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继续道:“毕竟,今日这样证据确凿,也有人试图颠倒黑白呢。”   说话的这个,与赫连家一向不和,此时出来不管是胡搅蛮缠也好,还是刻意挑拨也罢,都成功的让赫连琦的表情难看了下去。   而他们对峙的时候,皇帝却在上首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其他人便也都大了胆子。   双方你来我往,反倒是先前说话的赵凰歌,这会儿站在了一旁不发一言。   皇帝冷眼旁观,目光从那些朝臣的脸上,最后落到了赵凰歌那里。   感受到了皇帝的注视,赵凰歌抬眼看他,却是微不可查的将手指从袖口中伸了出来,做了一个手势。   皇帝眼神微眯,而后咳了一声。   朝堂瞬间一片寂静。   皇帝的目光一一从那些人脸上掠过,最后沉声道:“朕若不知,还当这里是市井呢。”   这话一出,众臣顿时告罪:“微臣知罪。”   皇帝沉声道:“河阳的证据,朕已经看过了,不管是赫连家,还是马家,既然牵扯了进来,那便一视同仁,严查到底。对此,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皇帝要查,谁敢有异议?   更遑论赫连琦,他当下便行礼道:“微臣多谢皇上,请皇上还臣一个公道!”   皇帝颔首,意味不明:“朕自然会还清者公道,也还朝野清明。”   这话,让众人隐秘的交换了眼神儿。   皇帝只做不知,又道:“此番涉及到了火药与乌油,这两样的作用,不必朕多说。幕后黑手倒卖这些,是想做什么?颠覆了我北越么?”   他说到最后,声音便重了下来。   而朝臣们更是直接跪了下来,齐声道:“微臣惶恐!”   皇帝目光阴沉,也不叫人起来,只道:“朕也惶恐,若非朕昏庸无能,怎会有如此多的宵小之辈,上蹿下跳的作恶?说到底,还是朕昏聩。”   这话格外重,朝臣们只连连请罪。   “皇上圣明,可海晏河清下,也难免有人试图作恶,这不是您的错。”   众人纷纷说好话,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末了,摆手道:“行了,都起来吧。”   待得朝臣们起身后,皇帝又道:“事关重大,朕势必要严查,既是牵扯到了赫连家,此番朕要你们避嫌,可有问题?”   赫连琦哪儿还敢说别的,当下便恭声道:“臣无异议,多谢皇上。”   闻言,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好。”   这话不止是说给赫连琦听的。   赫连家要避嫌,与赫连家交好或者交恶的人,自然也得避嫌。   皇帝避开这些人,一连点了几个官员,末了,又将目光落在了赵凰歌身上。   “三司审讯此事,河阳,你如今掌管兵马司,朕着你主审,可有问题?”   赵凰歌闻言,出列应声,道:“臣妹领旨。”   皇帝颔首,又看向萧景辰,道:“事关重大,国师,你做监督。”   萧景辰为国师,鲜少参与政事,如今皇帝的决定,却让众人有些诧异。   这些人在想什么,萧景辰充耳不闻,只恭声道:“贫僧领旨。”   眼见得他们接了此事,皇帝这才满意的点头,道:“众位爱卿,可有觉得不妥之处啊?”   有了方才皇帝的雷霆一怒,再有那龙案上摆放着的各种证据,朝臣们哪儿还有什么异议?   所以这会儿,对于他的话,众人只道:“微臣并无异议。”   众人没有意见,御林军便前来,将赫连琦还有马俞柏都先带走了。   人自然是要送去兵马司暂且关着的,皇帝倒是仁和,语气也算是温和:“待得查清楚事实后,朕不会冤枉一个人。”   马俞柏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一旁的赫连琦倒还算镇定,闻言只行礼道:“微臣多谢皇上。”   待得人被带走后,朝臣们面面相觑,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次怕是要出事儿。   皇帝倒是神情平淡,还问了其他人可有事情要上奏的。   才出了这事儿,众人自然都道没有。   皇帝环视了一圈,方才道:“既是无事,便散朝吧。”   朝臣们恭送皇帝离开,各自交换了眼神,逐一按着品级走出了大殿。   赵凰歌走在前面,才出了殿门,便被王顺叫住了。   “皇上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应声,又与朝臣们各自告别,方才随着王顺去了。   少女身着朝服,分明面容是稚嫩的,可有那么一瞬,却让几个老臣,突然想到了先帝。   同样的气势与威严。   她七日前,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尚且有人拿她当做吉祥物。   可不过七日的功夫,再一次上朝,由她主事的兵马司,便关进去了一个赫连琦,还有一个马俞柏。   后者尚且无关紧要,可前者……   这些人心中各自掂量,看着赵凰歌背影时,却都多了掂量。   果然是变天了。   只是不知,这位长公主,此番谋求为何?   ……   他们打量的眼神,直到转过弯之后,方才消失不见。   赵凰歌的脊背始终是挺直的,对于那些如芒在背的触感,她恍若未觉,走的始终端正。   直到转过回廊,顺着汉白玉台阶一路走上去,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稍后,老奴进去通禀。”   得了王顺的话,赵凰歌低声道谢,谁知不等他进门,先听到里面的声音传来:“河阳,进来吧。”   是皇帝的声音。   王顺忙的笑着给赵凰歌打帘,待得她进门后,自己则是在外面守着。   赵凰歌进了殿内,先给皇帝行了礼,见他正吃了一丸药,顿时关切的问道:“皇兄,您没事儿吧?”   皇帝将嘴里的药咽了,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声音也有些低沉:“无妨,老毛病了。”   他说着,又看向赵凰歌,道:“知道朕叫你过来,是做什么吗?”   赵凰歌看了一眼他桌案上的东西,心中顿时便有了数儿。 第230章 贫僧可以上去么?   她也不怕,笑容里还有些讨好:“臣妹,想来是知道的。”   先前被摆放在龙案上的证据,皇帝基本都收拾了起来,着人送去了兵马司。   但有一样,却是没有送过去的。   如今,就摆放在皇帝的桌案上,明晃晃的告诉了她。   眼见得赵凰歌的目光扫过那个印鉴,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那便是明知故犯了?”   闻言,赵凰歌讪讪一笑,皇帝却是睨着她,神情里也带着几分不悦。   方才在金銮殿上的时候,赵凰歌将那一方印鉴连同着其他的证据一起递了上来。   她给的东西,王顺自然不敢那么精细的检查,而赵显垣一将东西拿到手中,便掂量出来了不对劲儿。   这小丫头胆子是真的大,居然敢直接做了一个假的送过来。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作伪证,这是吃定了自己不会戳穿是吗!   “糊弄到朕的头上来了,赵凰歌,你胆子不小啊。”   他鲜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语气虽然不好,但也听得出来,没有太过动怒。   赵凰歌心里顿时便有了底儿,笑的越发讨好:“兄长,我胆子小着呢,您可别吓我,不然一会儿要哭了。”   小姑娘脸上笑吟吟的,怎么看也哭不出来,反倒是撒娇的模样多。   皇帝的心,骤然便软了下来。   只是语气已然不大好:“是么?那你倒是哭一个给朕看看。”   说着,又睨了她一眼:“别干打雷不下雨,糊弄谁呢。”   赵凰歌看着皇帝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了,因讨好的笑,蹭到他的身边,笑吟吟道:“这会儿瞧着兄长,我倒是半分都哭不出来了——谁让您疼我呢。”   她半分也不隐瞒,又委屈道:“也不怪我,想要递到您面前,总不能空口无凭吧?可那帮人嘴硬的很,只能先做个假的出来。”   赵凰歌直接承认,皇帝却是气笑了,伸出手来戳了一下她的脸,让她离自己远一些,声音里也满是嫌弃:“你还敢跟朕说?”   她这模样,也太有恃无恐了些!   见皇帝这模样,赵凰歌越发笑的得意:“那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兄长护着我。”   这话一出,皇帝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二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看,末了还是皇帝先叹了口气,问她:“你今日也太大胆了些,就那么保证,不会被人看出来?”   这事儿若是被人敲出来了,哪怕赵凰歌是长公主,怕是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   亏得王顺是他的人,才没有露馅,更没让战火烧到了赵凰歌头上。   毕竟,今晨朝堂之上的你来我往,皆是不见血的厮杀。   皇帝的关切明了的很,赵凰歌神情里多了郑重,道:“皇兄放心,臣妹有万全准备。”   不然的话,她也不敢这么直白的去做。   皇帝看着眼前一瞬间正经的小姑娘,顿了顿,才问道:“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今日他如赵凰歌所愿,将赫连家的人已经关押,又着他们皆避嫌。   如今各方势力都盯着,但因着坐镇主事的是赵凰歌和萧景辰,其他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手。   但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这也是皇帝叫赵凰歌前来的真实目的。   他得知道,自己这个皇妹,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成竹在胸。   赵凰歌,显然没有让皇帝失望。   她沉吟片刻,回禀道:“皇兄,赫连家所做之事,不止这一桩。”   烟花作坊的火药只是一个切入点,她既要拉赫连家下水,便绝对不仅仅只收拾一个赫连耀。   “赫连家在吏部有些人脉,且在京中关系错综复杂,远的不说,单说先前秋闱时,赫连家便曾做过文章。这事儿没有确凿证据,但但却可以拿来做文章。”   历来文人手中笔可为刀剑,赵凰歌便打算让文人参与,闹大此事。   所以……   “臣妹着人联系了一批学子,打算将此事闹大。”   这事儿比火药的事情更好操作,在于它哪怕没有证据,也可以戳到赫连家的要害。   届时双管齐下,她只需要放出去风声让其他人闻着味儿来,便可以作壁上观。   火药之事,她尚且还不知道赫连家的真实目的,但这不妨碍她做手脚,只要皇帝站在她这边。   赵凰歌将自己的目的明晃晃的摆出来,皇帝却是盯着她,瞧着她脸上的胸有成竹,却是意味不明。   好半日,才道:“别做的太明显。”   至少,现在赵凰歌所作所为,皆是于皇室有利的。   皇帝不糊涂。   而赵凰歌回答的也干脆利落:“皇兄放心,他们吃肉,咱们喝汤还不成么?”   四大世家相互制衡,彼此防备,却又达成了隐秘的平衡。   而赵凰歌要做的,便是要撕毁这个平衡。   皇帝不好出面,但“年少轻狂”的长公主,却可以成为一把利刃,横冲直撞,将这朝堂上闹出新的局面来。   这事儿,皇帝与赵凰歌都心知肚明。   皇帝看着赵凰歌,分明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可这心思,却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她这手段老练的,倒像是做惯了此事似的。   皇帝念及此,好一会儿才道:“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朕给你撑腰。”   他知道赵凰歌所谋求的,绝对不仅仅喝汤,有赵凰歌在前厮杀,世家决计落不得好处去。   而他只需要坐镇后方。   这与皇帝当初所想不谋而合,但现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到底有些心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闻言,赵凰歌笑的恣意:“兄长放心,他们伤不了我。”   前世那样的局面她都活了下来,今生不过重来一次罢了。   她不怕迎难而上,只怕背后无人。   但现在,她身后有人。   皇兄在为她撑着一片天。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信任,看的皇帝骤然别开脸。   他犯了病似的,剧烈的咳嗽着,咳的脸都通红。   赵凰歌吓了一跳,忙的过来照看他,却见皇帝摆手,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那茶盏。   见状,赵凰歌忙的乖觉的将茶杯捧了过去,待得他将杯中茶水都喝下之后,方才平复了气息。   他长出一口气,格外倦怠似的吩咐她:“时候不早,你且去吧,朕回去休息一会儿。”   外面已然是艳阳高照,皇帝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儿似的。   赵凰歌瞧着有些担心,应声之后,又行了礼,这才离开。   她出门后,皇帝还能听到她嘱咐王顺的声音。   小姑娘少年老成,事无巨细的嘱咐着,生怕王顺照看的不周到。   皇帝听着她的声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也带出些痛苦的神色来。   ……   赵凰歌嘱咐完王顺之后,便离开了御书房。   她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不想才出了宫门口,马车便被人给拦了。   她挑开车帘,看到了萧景辰。   “国师?”   赵凰歌诧异一笑,萧景辰颔首,问她:“贫僧可以上去么?”   “自然。”   赵凰歌微微弯唇,往一侧让了地方,看着萧景辰上了马车。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贫僧要去兵马司一同办案,有劳公主,同行去吧。”   赵凰歌顿时了然。   萧景辰这是当监工来了。   但对于这个事实,她倒是难得有些心情愉悦,应声之后,一面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一面问他:“国师可用膳了么?”   晨起的时候她没什么胃口,绵芜便让宫人掐着快下朝的点儿,将早膳放在食盒里,送到了马车上。   这会儿饭菜还温热,入口正好。 第231章 装傻充愣   她邀请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替萧景辰将筷子也拿了出来。   他便也不拒绝,含笑道谢,从容的与她分吃了食盒里的早膳。   幸好来时,绵芜怕赵凰歌饿着,所以多放了一些,才勉强够了两个人吃。   从宫中到兵马司的路程并不近,至少足够他们将早饭吃完。   且还有闲暇的空子,讨论了一下这个案子。   “公主说的,便是今日早朝之事么?”   萧景辰没将“坏事”这两个字说出来,赵凰歌倒是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闻言只笑眯眯的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道:“不止呢。”   先前面对皇帝的时候,赵凰歌没有将事情全部说完,这会儿面对萧景辰时,倒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   “赫连家在吏部的手脚太多了,本宫打算斩断了它们。”   她这话说的闲适从容,就像是如今晨早膳这样随意。   然而那话中的狠厉,萧景辰却听得真真切切。   他看向赵凰歌,只问她:“然后呢,将公主的人放进去?”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笑了:“国师这是哪儿的话,本宫单打独斗,哪儿来我的人?”   她说的诚恳,萧景辰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抿了抿唇,大抵是因着才在她车上吃了东西,故而只说了一句:“别太冒进。”   便是赵凰歌不说,他也能猜出来几分。   但,赫连家哪儿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能一击即中,日后必然会迎来赫连家更大的反扑。   赵凰歌却像是半点都不担心。   甚至在听到萧景辰这话时,还能含笑问他:“若是本宫冒进了,国师肯不肯帮我呀?”   她说着,眼中满是狡黠的光:“毕竟,咱们可是合作伙伴呢。”   这四个字,分明格外正经,但不知怎的,从赵凰歌的口中说出来,萧景辰却觉得像是在其中裹了一层的蜜,而后漾出甜劲儿来。   他不动声色,声音都没有半分波动,只沉稳的回答:“贫僧会护佑公主平安,不叫宵小之辈得逞。”   赵凰歌骤然笑了起来。   她靠着车窗,怀中还搂了一个软枕,声音里满是柔软。   她说:“好。”   ……   萧景辰既为名义上的监工,赵凰歌自然不能叫他为难。   到了兵马司之后,她先着人将与案件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摆了出来,带着萧景辰一一看过之后,复又带着他去见了人。   马俞柏与赫连耀都被关押在了兵马司,赵凰歌先要审马俞柏。   她原是想将赫连耀先放一放,却不想萧景辰先顿住了脚步:“公主去审他,贫僧去会一会赫连大人。”   见状,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应了:“有劳。”   眼见得他去了,孙诚却有些担心,轻声问道:“公主,您就这么让国师去审了?”   不是他瞧不起人,一个念经的和尚,能查出什么来。   闻言,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道:“国师是监审,有提审的权利。”   况且,没人比她更清楚萧景辰的手段了。   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赵凰歌的笑容,孙诚莫名觉得后颈一凉,再不敢说什么,只示意下属们随萧景辰前往,自己则是跟着赵凰歌去见了马俞柏。   前几日还在兵马司门口耀武扬威的人,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坐在监牢之中,神情都带着些不安。   赵凰歌才到,马俞柏便听到了声音,待得见来人,眸中便多了几分憎恶来。   然而那憎恶只一瞬,看向赵凰歌时,便都成了求饶:“公主,求您明鉴,下官是被陷害的,我什么都没做过!”   他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孙诚倒是满脸平静:“来咱们这儿的,十个里面,得有八个说自己愿望。马大人,你若觉得是栽赃,大可拿出证据来。”   对于孙诚,马俞柏恨不得生啖其肉,这个混蛋,分明是算计好了的,先拿话来宽抚他,实则动手脚。   孙诚倒是不敢怀疑赵凰歌,倒也不是不敢,只是这些事儿明显不像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   再说今日在朝堂上,赵凰歌的目的很明显也不是他,而是赫连家。   马俞柏一颗心早不知转了多少圈,他盘算如何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却不想赵凰歌直接单刀直入。   “马大人,本宫时间不多,便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赵凰歌站在监牢外面,看着马俞柏有些忐忑的模样,淡漠道:“口供本宫看过了,马奇峰签字画押过,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烟花作坊是你们父子为了谋取私利而做起来的,挂羊头卖狗肉,借着这名义去倒卖火药。这事儿,你认么?”   马俞柏自然不认。   他若是认了,那才是傻子呢。   “公主,下官真的没有做过此事,我儿一向胆小怕事,且脑子有些糊涂,此番怕是屈打成招!”   马俞柏这话一出,一旁的孙诚则是冷哼道:“马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兵马司从不做屈打成招的事儿!”   闻言,马俞柏顿时鄙夷道:“孙大人倒是敢说的很,这话你去监牢里问一问,看看有几个人没被你动过重刑的!”   眼见得他们要吵起来,赵凰歌则是沉声道:“旁人本宫没兴趣知道,你既然说是冤枉,那本宫便问问你,可有证据?”   他当然没有证据。   若是有,此刻在这里的就不是他了。   赵凰歌瞧着马俞柏脸色不好,复又道:“别拿冤枉来瞒哄本宫,本宫虽然年岁小,可也不是傻到什么话都信的。这一处倒卖火药的烟花作坊,还有死去的那些人,与你们父子可是关联不小。只不过,本宫也知,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犯不着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豁出命去——你背后是谁,交代清楚了,本宫保你一条命。”   话说的这么明白,倒让马俞柏先前想说出口的话,瞬间都咽了回去。   赵凰歌盯着眼前人,瞧着他青白交加的脸,也不逼问他,只等着他的回答。   从先前抓到马奇峰之后,赵凰歌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一路查下去,却意外发现,烟花作坊的背后,也有马家的参与。   若说主谋是赫连家,那么马俞柏便是他们的狗腿子。   从他撕开这一桩案子,真假掺半的证据摆在皇帝的面前,在群臣的撕咬之后,便可顺理成章的对赫连家下手。   毕竟,想动赫连家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赵凰歌想的透彻,所以才会先来找马俞柏。   他是从犯,可也是一个很好的证人。   很显然,赵凰歌的话,戳到了马俞柏的痛处。   先前对于赵凰歌的所有想法,在这一刻都跑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低估了眼前这位长公主。   但到了这会儿,他还想装傻充愣:“公主,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清白的……”   只是话没说完,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看向孙诚道:“孙大人,他说是清白的,你信么?”   马奇峰这案子,是孙诚一力查的,若是他承认了马俞柏的清白,就代表自己从中做了手脚。   手脚他自然是做了的。   可马俞柏却不清白。   因此孙诚回答的理直气壮:“公主明鉴,下官乃是依法办案,处处都谨遵我北越律法所行。马家父子所犯罪行,人证物证皆在,您可随时去查。”   马俞柏是知情人。   至少这件事上是知情的,否则他也查不出那些东西。   至于自己用的那些手段么,孙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他说完后,赵凰歌便看到,马俞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去。   然而不等他说话,赵凰歌却先打断了他:“马俞柏,你真当自己不说,赫连家的人便会保你不成?” 第232章 请公主明鉴   赵凰歌明晃晃的戳中了马俞柏心中的想法,但他却不能承认,只是寒着脸道:“公主的话,下官听不明白,下官对皇上忠心耿耿,此番却被人无故栽赃,还请公主明鉴,为下官寻个清白,而非任凭旁人陷害!”   若非赵凰歌有确凿证据,且还知道马俞柏的前科,如今怕是真的会被他给糊弄过去。   但现下,她只是冷笑一声,道:“既然马大人不肯说实情,那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马俞柏:“是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马大人。此番赫连耀都成了弃子,你真当自己的位置,有多稳固么?”   这话说完,她再不看马俞柏,大踏步便出了门。   孙诚还在监牢之中,待得赵凰歌走后,他倒是没有着急走,而是换了个口气,提点他道:“本官与你相交这些年,今日送你一条明路——这天下,再粗壮的大腿,能拧的过皇家么?”   这会儿监牢内只有他们二人,马俞柏的神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道:“孙诚,别忘了你也是……”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孙诚先笑了起来:“你我同朝为官,我便是你的同僚。可你若一直呆在这里,那你便只能是我的阶下囚。马大人,你好好儿想想吧。”   他留下这话,便出门去了。   在门口还吩咐了几句,着人好生伺候着,即便在监牢中也不亏待马俞柏。   当真是如他所说,全了他们同僚的情分。   马俞柏惊疑不定,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试图往外看去,然而监牢大门重新锁上,阻隔了他的视线,让他瞧不到外面半分。   ……   赵凰歌出门后不久,孙诚就跟了上来。   “公主。”   见他出来,赵凰歌应声,又问:“他可说什么了?”   孙诚摇了摇头,恭声道:“不过您放心,他撑不了几日。”   马俞柏此人,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一向滑头惯了,是个十足的墙头草。   如今虽然什么都不肯说,却是因为他在权衡利弊罢了。   一旦想清楚了什么对他最有利,他必然会倒戈相向的。   得了孙诚这话,赵凰歌轻慢一笑,道:“那就好。”   她说着,又问了一句:“马奇峰没事儿吧?”   昨日孙诚便已经提审过了马奇峰,那证词是赵凰歌看过之后,吩咐他今日在朝堂上呈奏折的。   不过当时他只说马奇峰受了些伤,赵凰歌知晓里面的门道,倒也不介意孙诚用刑,只有一点,人不能死了。   孙诚明白她的意思,笑的恭谨:“公主放心,下官留着心呢。”   才说着,便见萧景辰从牢房中走了出来。   他方才与赵凰歌分别去提审人,这会儿瞧着脸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   见赵凰歌在门口,先行了佛礼,才道:“公主也审完了?”   赵凰歌含笑应声,当先说了自己的结果:“无所收获,国师如何?”   萧景辰将手中的口供递了过去,道:“移步说话吧。”   闻言,赵凰歌这才扫了一眼四周,知晓这是站在监牢门口,让萧景辰不舒服了。   她含笑应声,带着萧景辰去了自己那里。   这是兵马司专门为她腾出来的一个小院子,面积虽小,倒是一应俱全。   萧景辰第一次来,进门之后,脚步微微一顿,面上也显出几分诧异来。   这里的布置简单,而墙角香炉里飘出来的气息……与他在禅院所用一模一样。   赵凰歌习惯了这个味道,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见萧景辰顿步,下意识看他,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让萧景辰来的,如今再叫人将熏香换了,倒像是自己心虚似的。   念及此,赵凰歌状似无意道:“这熏香可熟悉?本宫叫人特意配的。”   她说着,一面走到桌案前,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将口供放下,一面笑道:“说来还是托了国师的福,先前本宫有些心悸的毛病,闻了这香倒是好转不少。”   这话一出,萧景辰一时倒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失落的多。   但知道赵凰歌并无别的意思,却也让他的面色迅速如常:“香里加了清心凝神之物,公主既用的惯,改日贫僧再叫人送些。”   赵凰歌笑着应了,吩咐丹参泡茶,自己则是坐在桌案后,去看萧景辰给的口供。   口供有两份。   一份是赫连琦的。   一份……   是赫连耀的。   赫连琦今晨才被送到兵马司,口口声声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只要皇帝明鉴,替他证明清白。   萧景辰去提审赫连耀之前,先去见了赫连琦,赫连琦见来人是他,越发的做出委屈至极的模样来,与他说了半日,却都是没用的车轱辘话。   其后,萧景辰才去见了赫连耀。   与之相反的,是他得到了一份完整的口供。   赵凰歌先将赫连琦的看过,神情里满是冷意。   赫连琦与她想的一样,果然是死不认账。   只是,看到赫连耀口供的时候,她却是下意识蹙眉:“这全都是他自己说的?”   口供上清清楚楚,赫连耀做事干脆利落,将所有事情都揽到了他的头上,只说与赫连家无关,一应皆是他狐假虎威。   萧景辰点头,沉声道:“那些证据指向的都是他,赫连耀无从抵赖,却是先将赫连家给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赫连耀聪明的很,他心知自己的依仗是谁,所以也不辩驳,将过错都堆到了自己身上。但他又留了心眼,虽承认烟花作坊的事儿是自己跟马俞柏合谋,却说只是谋求私利,皆因贪财。   至于唐无忧被刺杀之事,他却是半分都不承认,咬定这事儿与他们无关,是有人想要借机浑水摸鱼。   他辩驳的无可指摘,毕竟,京中局面众人皆知,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无人能咬定他说的是假话。   贪财与害命还不一样。   若真按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不但他不会有大事儿,赫连家更是能洗刷的清清白白。   然而这些都有一个大前提,便是找不到证据。   赵凰歌沉思,手指点在那一份口供上,神情有些冷。   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现成就摆着一条路呢。   她才抬眼,便听得萧景辰问她:“你打算如何?”   说这话时,他始终看着小姑娘的眼神儿,流光皎洁,却有暗芒在其中。   闻言,赵凰歌下意识看他,却在他打量的神情里,又偏了偏头。   “国师不如猜猜看?”   原本的利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少女的狡黠。   萧景辰微微弯唇,起身道:“赫连耀的家,一并查封了吧?”   赫连耀是昨日被赵凰歌提前控制了的,但是彼时为了不走漏消息,所以根本无人知晓他失踪的事情。   直到今日一早,赵凰歌直接在朝堂上发难,赫连琦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赫连耀是被赵凰歌给带走了。   但那时候他反应过来也晚了,皇帝直接着人将包括他在内的相关之人全部看押,又命御林军查封了赫连耀的家。   现下赫连耀虽说直接承认事情都与自己有关,赫连家是清白的。   但他仓促之间,必定来不及将所有的证据都清扫干净。   萧景辰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笑了一声,道:“国师,知己啊。”   她才想到这儿,萧景辰便能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眼前少女眸中满是笑意,而那一句“知己”更像是骤然戳到了萧景辰的心。   他无声咳嗽,视线偏离几分,一时竟不敢跟她对视,只是起身道:“既如此,那就走吧。” 第233章 无趣总比没命好   萧景辰走的快,赵凰歌只看得见他转身时的衣摆。   她莫名觉得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别样的意味,可还不等她想清楚,便见萧景辰又顿住了脚步。   门外有一个不速之客。   确切的说,是一个少年。   少年的眉眼带着轻佻,正堵在门口,自门外往里打量,瞧见赵凰歌的时候,顿时便露出一抹笑意来。   “公主,早啊。”   赵凰歌瞧见他,瞬间便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他继续道:“方才在门口听到些,你们要去哪儿,不介意带我一个吧?”   赵凰歌表示,介意,很介意。   但还不等她先开口,先听得萧景辰淡漠道:“世子不是受伤了么,不在府上养着,跑这儿做什么。”   自从先前听到唐无忧那句“牡丹花下死”之后,萧景辰再见他,总瞧着哪儿都不顺眼。   而对他的不顺眼,也让萧景辰脸上的淡漠更浓重了些。   唐无忧下意识缩了下身子,可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又硬生生站直了身子,神情里满是笑意:“在府上待着无趣,何况兵马司是宝地,公主与国师都在此,比府上好多了。”   他这话一出,萧景辰顿时拧眉:“无趣总比没命好,世子觉得呢?”   若说先前只是冷,那现在这话,就是夹着火药味儿了。   偏生唐无忧在听得他这话之后,还能理直气壮的回应:“国师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身上有伤,万一死在兵马司,公主也不好交代。”   这是赤裸裸的危险。   赵凰歌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一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对唐无忧道:“世子怎不去你房中?”   这人赖上兵马司之后,她便让孙诚给唐无忧收拾了房间,如今那里一应都是按着他的喜好布置的。   闻言,唐无忧笑的轻佻:“总在房间待着都要生锈了,况且公主要出门,本世子也想跟着凑个热闹。”   “凑热闹?”   萧景辰听着这人的话,就觉得不大舒坦,声音也沉了下来:“贫僧劝你少添乱。”   唐无忧从他的脸上,能明晃晃的看出对方的不虞。   这样情绪外放的萧景辰着实罕见,罕见到唐无忧也有些诧异。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笑意加重,刻意道:“国师这话可就不对了,皇上命我在兵马司当值,且为公主手下,如今公主要外出办差,按理,本世子应当陪同前往。这是公差,怎么是添乱呢?”   说这话时,唐无忧的目光又在萧景辰脸上打量了一圈,再说出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倒是国师,你无缘无故随着前往,焉知添乱的人不是你?”   若是在别的地方,唐无忧大抵还没这么大的胆子跟萧景辰叫板。但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他现在在兵马司、赵凰歌的地盘,单说他这一身伤,若是萧景辰敢动他,他就碰瓷儿!   反正,有赵凰歌在这儿呢,唐无忧笃定自己吃不了亏。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就是十分确定。   听得他这话,萧景辰的神情越发冷冽几分,沉声道:“贫僧乃是公务,劝世子清醒些。”   这话一出,唐无忧倒是气笑了,睨着他,反问道:“国师这话说的,谁又不是公务呢?”   他说这话还不算,还得将赵凰歌给拉下水:“公主,上司,您说是吧?”   眼前人笑的眉眼轻佻,那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赵凰歌看着什么感觉不知道,反正萧景辰是觉得格外扎眼。   这二人针锋相对,赵凰歌眼皮直跳。   她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若是今儿个不劝走一个,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赵凰歌叹了口气,在萧景辰与唐无忧的脸上扫过去,到底是下了决定:“世子啊。”   少女的声音诚挚,可惜唐无忧还是从中听出了些撵他走的感觉:“你身上还有伤,本宫今日所去的地方怕是有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好话,奈何唐无忧已然读懂了她的潜台词,自然不肯干,只轻笑道:“既是有危险,那我更得去了,毕竟,我是您下属啊。”   赵凰歌脸上强挤出来的笑,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身侧的萧景辰一直在放冷箭,唐无忧硬着头皮站在那儿,只拿一双含情眼盯着赵凰歌。   她倒是瞧的真切,这人哪儿含情了,分明满是挑衅。   赵凰歌一时有些无语,这两个人斗法,干嘛连累她一个无辜弱小的小姑娘!   偏生现下萧景辰一句话不说,赵凰歌只能将矛头对准了唐无忧:“世子还是别去了,不然出了危险,本宫怕是要那你挡枪的,这多划不来啊。”   她好心提醒,奈何唐无忧半分听不进去,笑的恣意:“不怕,替公主挡灾,也是本世子的荣幸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不避讳的给赵凰歌抛了个媚眼。   赵凰歌再了解不过眼前人的德行,更是透过他这一副好皮囊,瞧清楚了这人心里明晃晃的想法。   只一句话:反正小爷现在赖定你了。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骤然叹了口气。   “那,要不……”   她是知道唐无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可一看向萧景辰,便觉得话说不出来了。   分明萧景辰此时的神情格外平静,但赵凰歌就是感觉到了凉飕飕的冷气。   果然是深秋了。   见赵凰歌看自己,萧景辰抿唇,看着她问:“公主有事?”   赵凰歌笑的讪讪,道:“要么,咱们同去?”   其实带着唐无忧也不是坏事,至少这人是帮的上忙的。   但赵凰歌这话一出,便见萧景辰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他到底还记着自己的涵养,闻言也不多言,只道:“随意。”   便拂袖而去。   男人大步走了出去,背影里都带出些气急来。   唐无忧顿时有些得意,笑吟吟的问她:“公主好生偏心,怎问他不问我?”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不能明着说,只叹了口气道:“世子,别作死了。”   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分明怕萧景辰都怕的不行了,还上赶着过来刺激对方。   这是图什么呢?   赵凰歌想不明白,唐无忧倒是清楚。   但他却不明着说,只是意有所指:“国师动怒,世上罕见啊。”   往日里冷冰冰的疏离性子,如今却动了怒,这说明什么?   说明触到了他的逆鳞。   至于这个逆鳞么……   唐无忧的眸光在赵凰歌身上掠过一圈,复又笑着问她:“公主不是要查案么,快走吧,再这么耽误下去,要误事的。”   这话说的格外诚恳,倒像是先前捣乱延误时机的不是他一样。   赵凰歌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还不跟上!”   小姑娘急匆匆的去追萧景辰的脚步,唐无忧催促完了赵凰歌,却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他方才慢悠悠的跟上了他们。   ……   他们到的时候,赫连耀的家中已然被贴上了封条,他是赫连的旁系子弟,这些年出力不少,但宅院却不大,不过一个二进的小院儿。   这赫连耀与寻常子弟不同,到这个岁数了还未曾娶妻,妾倒是纳了不少,如今宅院被查封之后,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围在一起哭,这场面,也着实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空气里都飘着浓重的胭脂味儿,赵凰歌到的时候,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就连唐无忧,也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这场面,倒是还不忘记低声挤兑赫连耀:“瞧着他生的人模狗样的,怎么眼是瞎的,这都什么货色啊……” 第234章 人呢?   说这话时,唐无忧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   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瞧着比青楼还青楼,赫连耀别是脑子有毛病吧?   闻言,赵凰歌则是轻笑:“自是比不上世子您见多识广。”   这话一出,唐无忧却是笑了起来,自得道:“那是自然,改日我带你去白雪阁看看,那儿的姑娘……”   只是话没说完,萧景辰先回头看了他,却是沉声道:“慎言。”   什么话都敢跟赵凰歌说,就没半点自觉么?   赵凰歌才十五!   唐无忧:……   他奇异的懂了萧景辰的意思,后颈一凉,便不敢再说话,只是看向赵凰歌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委屈。   十五岁的长公主,懂得可比他多。   赵凰歌嗤了一声,无声冲着他说了一句:“活该。”   而后,也懒得理会他,往前走了几步,吩咐官差们将那些妾室都带去了一个地方暂且关押。   没了这些人,主院总算是勉强可以进人了。   赫连耀的宅院并不大,他们来之前,兵马司并着御林军的人都已经各自搜寻过了一遍,将所有可疑的东西都摆在了主院里。   赵凰歌过去,招手让他们一同来看,做正事儿的时候,唐无忧难得没再嘴欠。   只是,三人一同看过之后,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答案。   一无所获。   主院里扔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些小玩意儿,稀奇好玩,没半点用处,可拿来哄人倒是好的。   比如,此刻被赵凰歌拿在手中的千里镜。   这玩意儿是海外传来,那里的人皆是金发碧眼,发明这玩意儿也有趣,拿着它,可以看到十丈开外。   赵凰歌捏着它,从千里镜里去看唐无忧。   少年像是一下被拉近了一般,笑容里的坏劲儿半分未藏。   见赵凰歌看自己,他还刻意凑了上来,笑嘻嘻的问她:“公主可看的清楚?”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将千里镜扔到他的手中,一面道:“自己看啊。”   唐无忧笑着接了过来,却并未去借助它看远方,而是诡异一笑,道:“都说这东西可以看到极远之处,你说,这赫连耀拿它做什么,难不成是坐在主院里,看其他房中的美人儿?”   这话,顿时得了萧景辰一记冷眼。   赵凰歌显然也想了一下他说的这个场面,顿时送了他两个字:“下流。”   唐无忧浑不在意,嘿然笑道:“公主这话便是污蔑我了,本世子风流,但,从不下流。”   他絮絮叨叨,却没有人理会他,赵凰歌径自吩咐人再去搜索,这一次,她与御林军和兵马司的人一同去搜寻了院子,可是得到的结果却如先前一样。   先前抓了赫连耀之后,她是第一时间让人控制了这里,但是赫连耀做事情竟然如此干净,半分异样都没查出来。   赵凰歌若有所思,就见唐无忧从房中出来,手中还拎着那个千里镜,倒是真拿这个小玩意儿当消遣了。   见赵凰歌看自己,他将这东西在手上转了一圈,神情里还带着几分散漫:“要么,就是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要么,他手段了得,早想好了退路。”   第一种不大可能,第二种倒是合理。所以,最大的可能,这里根本就是障眼法,糊弄的就是他们。   听得唐无忧这话,萧景辰则是抬眼,四下看了一圈,对赵凰歌道:“狡兔三窟,我若是他,必然不止这一处。”   虽说对萧景辰不大喜欢的起来,但对于他这话,唐无忧还是十分认可的。   他打量着四周,又拿手中的千里镜四下照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复又快步走出去。   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与萧景辰对视一眼,都跟上了他的脚步。   唐无忧一路到了门口,待得他们出来后,头也不回,只道:“对面是个好地方,不是么?”   这宅院不在闹市之中,却也算不得太僻静之所。   这周围几乎都是民宅,隔了一条道路的对面,赫然有一座两层的小院,赫然在斜对面。   若是有人在那里,既可以看清楚这里发生什么,也好逃。   萧景辰眯了眯眼,偏头去看唐无忧,却见他的笑容里云淡风轻,像是随口一说似的。   他才想说什么,便听得赵凰歌当先开了口:“世子说的是,那是个好地方啊。”   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她想要藏匿监视,也会选择在这里。   她说着,便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辛夷快步走来:“主子,抓到了一个人。”   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才放松了几分,看向他们二人道:“走吧,过去瞧瞧?”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跟唐无忧都看她,各自若有所思。   她什么时候布下的棋?   赵凰歌只当瞧不见,说完这话之后,自己便先跟着辛夷过去,二人也随时跟了上来。   他们去的,便是斜对面的那个民宅。   先前抓人的时候,赵凰歌便让人暗中都排查了一遍,这宅院原本是个空院。   可院子虽然空,里面的陈设,却不像是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方才唐无忧的话提醒了赵凰歌,在让御林军搜寻第二遍的时候,她也让辛夷带着人去那边再次排查,不想倒是真的抓到了一只要溜走的兔子。   且,还是一只老兔子。   赵凰歌简要的解释了几句,唐无忧眼中的狐疑就变成了了然,笑嘻嘻的问她:“那公主是不是还得谢谢我?”   这人蹬鼻子上脸,赵凰歌叹了口气,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只道:“要谢的,世子想要怎么谢你啊?”   唐无忧瞧出她笑意中的警告,却是半分不收敛:“请本世子吃饭便成,当然,若你想谢我点别的……”   然而唐无忧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萧景辰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人呢?”   人已经被抓起来了,这会儿就被关在房中。   见到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人先瑟缩了一下身子,抢先求了饶:“好汉们,小老儿只是路过,你们若是要财,我这就回家去取,求你们放我一条命吧!”   那言语间,赫然是将他们当做打劫的土匪了。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却是嗤笑道:“我们要什么,你当真不清楚么?”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也让那人吓了一跳。   那人年岁约莫五十开外,生的瘦小精干,此时被赵凰歌吓到,呐呐道:“不,不知,你们要是要钱,小老儿家中的确有些积蓄……”   他话没说完,便听得唐无忧道:“好啊,你家在哪儿,钱放在何处,小爷自去拿,够多的话,小爷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唐无忧打断了他的话,那人却是下意识看赵凰歌。   赵凰歌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了唐无忧的说法。   那人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会同意这个请求,说话也有些磕巴:“在,在城北条三胡同,巷子尽头便是了,小老儿家中金银都在寝房床下的小箱子里。”   他说完后,唐无忧直接一挥手,问辛夷:“都听清楚了吧?去拿。”   辛夷拧眉,先看赵凰歌,得了她的点头后,这才转身去了。   待得他走后,那人才问道:“那,现在可以放开小老儿了么?”   赵凰歌轻笑一声,道:“可以啊。”   她说着,却是从腰间抽出了匕首,道:“不但可以放了你,我还可以送你走。”   匕首闪着寒芒,赵凰歌的神情也带着凌厉,那人不想赵凰歌突然发难,瞬间便有些呐呐,下意识道:“您,你这是什么意思?小老儿不是都要给你们钱了吗?” 第235章 你看,手都红了   他说话时声音都发抖,赵凰歌笑的漠然,道:“是啊,你把老巢都告诉我了,你也就没用了呀。”   寒芒利刃在他脖颈处划过,那老者顿时就变了脸色,声音里也带出颤声来:“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老巢,小老儿听不懂啊……”   他声音里都打着磕绊,说话时候,连带着牙齿都在打颤,在这狭小的室内听着格外的真切:“小老儿就是一个过路的,我保证出去之后不泄露你们半分,求饶我一条性命吧!”   赵凰歌的匕首在他的喉咙处过去,也不收回来,就这么抵着他的喉咙,漫不经心道:“若非他们都穿着兵马司的官服,我差点就信了你的话。”   满上京的人,上至七八十,下到两三岁,谁不知兵马司是做什么的?   这人一口的上京话,对这一队跟进来的兵马司的人视若无睹,直拿他们当匪徒,想要装糊涂,可惜办的事儿是真糊涂。   她说着,又直起身道:“不过我今日心情好,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实话,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那匕首骤然离了他的喉咙,那老者像是参破什么似的,呐呐问道:“你们是官家人?”   到了这会儿他还要装糊涂,赵凰歌嗤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道:“是。”   那老者顿时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小老儿真的是过路的,啊——”   话未说完,室内便响起一声格外沙哑的惨叫声。   唐无忧起先还在散漫的看热闹,突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骤然瞪大了眸子。   只见那老者的胳膊已然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满脸冷汗,嘴唇都在发抖。   他不断地大口吸气,却连吸气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痛苦,起初那一声惨叫之后,便是格外艰难的缓气儿。   更遑论说,还有那一声叫人牙酸的骨骼错位的声音。   唐无忧无声的“啧”了一下,再看向赵凰歌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审视来。   往日里只知道这小丫头是个狠的,今日一看,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赵凰歌。   直接便将人的胳膊给卸的脱臼了,他听着都觉得牙酸,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是个狠人。   狠人赵凰歌面不改色,手中的匕首还牢牢地握着,看着眼前的老者,淡漠问他:“现在,想起来自己身份了吗?”   那老者眼神飘忽,在室内环了一圈,疼的话都说不利落,却依旧想要辩驳:“小老儿……”   只是一句话未完,便听得他闷哼一声。   这次却是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赵凰歌面带寒光,再次出手的时候,那老者几乎是掐着破锣嗓子,有气无力的叫:“我,我想起来了!我说,我说!”   然而对于他这话,赵凰歌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笑的轻慢:“晚了,我不想听了。”   小姑娘年岁不大,下手干脆利落,那老者到了这会儿,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的决心,再不敢小看她,眼见得她又要动手,忙不迭道:“您不是想知道线索么,别杀我,我知道的都说!”   就在唐无忧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去做一个和事佬,给赵凰歌一个台阶下的时候,却眼睁睁瞧着眼前的奇观。   赵凰歌慢悠悠的动作,而那老者,在惨叫之中,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所知道的东西,一股脑的往外倒了出来。   “我,我是这儿的看门儿的,寻常便是监视对面,看可有可疑人员。今日也在此监视——啊……”   他话说到一半,身上再次挨了一下,见赵凰歌面色平淡,便知这话没说到重点,眼见得她手中的匕首明晃晃的就要过来,忙焦灼道:“还有一件事,我,我送信的地方在——”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停下了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那老者下意识楞了一下,却听得赵凰歌道:“继续说。”   他忙忙的睁眼,果然见那匕首就停留在自己的眼前。   老者再不敢隐瞒,当下便交代了一个地址,赫然是离此不远的商铺,又表忠心似的,着急忙慌道:“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生的矮胖,寻常小老儿的信都是送到他那里的,再多我真的不知道了,但他一定知道!”   赵凰歌点头,身后立刻有人出去。   “那你方才的地址是什么?”   那老者闻言,顿时有些呐呐,可在看到赵凰歌的表情后,又不敢不说,只能老实道:“那是通风报信的地方,陌生人去了,只要敲门,里面便会放信号,紧急逃亡……”   他说到这儿,又下意识打量赵凰歌的面色,生怕这个疯子一个不高兴,再给自己一下。   这会儿老者浑身都湿透了,冷汗流的大夏天似的,他越说越心虚,最后声音更小了下去。   一旁的唐无忧先开了口:“嘿,老头儿你可够阴损的,这是拿我们的人当传声筒了?”   他说着,又蹙眉道:“可要传信给他们?”   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道:“不着急。”   她说到这儿,当先转身要出去,到了门口时,又看向萧景辰道:“这里不清净,咱们出去说话?”   萧景辰面色如常,颔首与她一同走了出去。   唐无忧走的慢,眼见得他们二人就这么去了外面,顿时便追了上去。   那老者在房中被人看着,倒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才打算说什么,便见辛夷带着人去而复返。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人,他的身后,则是绑着几个人。   “主子,人都捉回来了。”   赵凰歌应声,让他们将人带进去,只道:“连屋子里那个一块审。”   审讯人的事情,辛夷做的比她得心应手。   辛夷应声,将身后这群人一同给赶了进去。   唐无忧眼眸一转,再看向赵凰歌的时候,越发多了几分打量。   “这些,是从他说那地儿抓回来的?”   赵凰歌点头,解释道:“那老头说的地址是真的,但法子是错的。”   老头儿以为自己真假掺半的消息,然而赵凰歌瞧出他的猫腻,辛夷他们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惊动任何人,抓了个措手不及。   唐无忧啧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复又笑着夸赞:“公主神算,本世子佩服。”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反问他:“世子当真半点不知?”   那会儿她派人过去的时候,分明唐无忧也派了人去。   当她不知道呢?   唐无忧听出她话中意有所指,笑的却是从容:“班门弄斧,不想倒是露丑了,公主勿怪。”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便又带出些调侃。   分明是正经的夸赞人,萧景辰总觉得他这表情里带着些龌龊来。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便见赵凰歌先回头看他,与萧景辰道:“国师可被我吓到了?”   萧景辰回头看她,见小姑娘一双眸子澄澈的很,分明是关心,他却莫名瞧出些娇来。   “不曾。”   男人声音温和,赵凰歌却垂下睫毛,神情染上些可怜巴巴:“可本宫吓到了。”   她说这话时,又伸出手来给他看:“你看,手都红了。”   方才她下手利落的很,可半分都瞧不出来哪儿害怕。   更何况……   手红,那也是她与人动手才红的!   唐无忧在心中腹诽着她变脸的技术炉火纯青,就见萧景辰先开了口:“贫僧为你诵经祈福,邪恶自散。”   赵凰歌得了想要的答案,脸上笑的欢喜。   一旁的唐无忧:……   他突然觉得吧,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不过,自我认知清晰的唐世子,很快便不多余了。   因为不过片刻功夫,兵马司的人便带回了一个男人。   与那老者口中叙述一致,年约三十岁的矮胖男子,也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第236章 公主,高抬贵手啊。   而唐无忧在看到那人之后,却是微不可查的变了变脸色。   这人,他认识。   在鬼市里,可没少跟自己打交道。   赵凰歌这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竟真的捞上来一个大的。   唐无忧情绪变化,赵凰歌尽收眼底,待得进门要去审讯人的时候,便笑吟吟的邀请他:“一起?”   分明这小丫头满脸都写着坏水儿两个字,可唐无忧却在那一瞬间,心头微跳,声音都飞扬了几分:“好啊。”   便在此时,审讯的辛夷从房中走出,手中还拿着染血的口供。   萧景辰见状,自走过去道:“给我吧。”   闻言,辛夷下意识看向赵凰歌,却听得她道:“有劳国师。”   她眼中满是信任,而后便与唐无忧一同进了另外一间房。   辛夷将口供交过去后,全由外面的萧景辰处理善后,至于赵凰歌,则是一个比一个散漫的坐在了那矮胖男人的面前。   被抓进来后,那矮胖男人便出乎意料的淡定。   赵凰歌也不开口,只是托腮打量着他。   唐无忧原以为她要审问呢,谁知她进来后一改方才的作风,等了一会儿才悄然问她:“你不问点什么?”   闻言,赵凰歌笑吟吟的看向他,道:“你问啊。”   当她真的无理由将唐无忧抓进来呢,还不是看到他的眼神儿,知道这是他的熟人么。   唐无忧顿时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偏生上了贼船,他在领会了对方意思的时候,还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走:“我说,你呢。”   唐世子一改先前的散漫,骤然正经了起来:“是自己招认,还是让小爷动手啊?”   他的正经,瞧着也比寻常人多了些不靠谱。   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才皱眉道:“我没钱,你们若想敲诈,不如杀了我。”   唐无忧:……   这是拿自己也当傻子呢。   “小爷是兵马司的人,你当我们是土匪强盗不成?”   闻言,那人越发拧眉,只道:“官匪一窝,谁不知道你们?”   这话的语气太嚣张了,唐无忧顿时便冷了脸,走到他的面前。   可惜他生的一向多情,此时便是冷脸,也瞧着不大吓人。   至少这会儿,赵凰歌觉得,这人的面貌是半点都唬不住自己。   然而他一开口,那人就变了脸色。   唐无忧低下头,在他的耳边,淡漠道:“你儿子生的倒是不错,才刚三岁吧。”   这话一出,那矮胖男人瞬间脸色难看,咬牙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听不懂。”   他对外的身份,乃是孤寡一人,可现在唐无忧竟然能直接说出他儿子的年龄……   那矮胖男人惊疑不定,唐无忧嗤了一声,站直了身子,道:“听不懂无妨,你那娘子生的模样一般,儿子倒是好看——三岁啊,死了怪可惜的,不如送到楚馆里,反正皮相好,可不少值钱。”   他说到这儿,又定定的看着那人,漠然道:“这提议如何啊,墨七老板。”   连他的真实姓名都说了出来,墨七再装不下去,警惕的抬头问他:“你是谁?”   唐无忧嗤了一声,道:“别装了吧,你当真不认识我?”   上京有名的酒肉纨绔,唐家世子唐无忧,鲜少有人不认得。   墨七自然认识他,但是,那个纨绔不会认识自己。   除非眼前人另有身份。   而且,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唐无忧却不打算再说,只是回头问赵凰歌:“公主殿下,我可只知道这些了,您当真打算作壁上观?”   他明晃晃的挑明了赵凰歌的身份,却是在这时候又坑了她一把。   赵凰歌倒是不恼,只是顺势看向墨七,道:“我耐心不大好,只一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家人一条命。”   她话不多,可显然比唐无忧瞧着更吓人。   至少墨七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却是认认真真的考虑了起来。   “好,我说。”   ……   按着墨七的交代,赵凰歌着人去搜查证据,吩咐完后,却见萧景辰没了踪影。   她微微拧眉,回头问辛夷:“人呢?”   知道她问的是萧景辰,辛夷应声回道:“那些人招认了几个地方,这会儿国师带着人去搜了。”   今日来的有兵马司的人,相较于赵凰歌的贴身侍卫,萧景辰显然不大信任他们。   所以,他亲自去了。   辛夷轻声解释之后,赵凰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与其说是萧景辰不信任他们,不如说他是变相的关心自己的安危。   她压下心中那么点悸动,复又淡漠道:“你们也速去速回。”   唐无忧就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些人去了之后,带着调笑,轻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位国师有点不对劲儿呢?”   往日里他跟萧景辰打交道,对方都让他既咬牙又害怕。   可今日瞧着他跟赵凰歌的相处,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凰歌闻言,却是回眸看他,不答反问:“世子别操心旁人了,不如操心下你?墨七跟鬼市做了什么买卖?”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讪笑着变色。   “公主,高抬贵手啊。”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捏了捏有些发胀的手,面上带笑,声音却带着些提醒:“那你就快点处理干净,别让本宫抓到什么。”   墨七与鬼市有交易,查下去,怕是会连累到鬼市的人。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唐无忧提前处理好,不但不会连累,还能倒打一耙。   闻言,唐无忧眯眼看她,却又轻轻笑了起来:“多谢公主提点。”   小丫头分明是好意,还要提醒的这么冷酷。   他的目光在赵凰歌脸上扫了一圈,却又莫名觉得心中舒坦。   倒是很对他的胃口。   ……   这一上午马不停蹄的来回跑,待得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然是正午错后了。   按着那墨七的招供,赵凰歌顺利的拿到了与之相关的证据,至于萧景辰,却是查到一个账本。   回到兵马司之后,赵凰歌没顾得上吃饭,先将所有人收押,又开始翻看着证据,却在看到那账本的时候,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收支的账册,只是账目记载的却有些怪异。   “国师可看了?”   萧景辰点头,骨节修长的手在其中几处点了点,道:“这是总册。”   几家账目合在一起,打散重新排列,所以才会显得凌乱的很。   但若是按着特定的顺序看,便是清晰了然的。   赵凰歌顺着他的指点看去,果然瞧出些门道,可也有些惊心。   “按着这个看,不止那一处烟花作坊?”   可这之前,他们所查到的,分明只有那一家。   萧景辰应声,见她拧眉,下意识道:“别担心,贫僧已经着人去逐一查访,至多下午便会有结果。”   暗中做火药生意的烟花作坊并不只是这一处,而这背后所藏着的秘密也在逐渐地浮出水面。   萧景辰倒是不慌,毕竟现在该慌乱的,是赫连家才对。   而慌,便会出错。   赵凰歌起初还有些担心,可在看到萧景辰的表情后,却是有些放松下来。   他说的对。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等么?”   听得赵凰歌的问话,萧景辰的目光却是落在她有些发干的唇上,而后默默地推过去一杯茶:“等着吃饭。”   这一上午,连水都没时间喝,饭必然也是没吃的。   闻言,赵凰歌眼中顿时便多了些笑意:“好,都听国师的。”   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眼中满是笑意,声音也软了下来。   分明已是深秋,可萧景辰却在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属于春日的气息。   温软和煦,让人有些沉醉其中。 第237章 微臣帮您找吧?   男人的脸上十分温和,可那眸子却有些直白。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心惊肉跳。   她几乎是仓惶的别过头去,一颗心还在剧烈的跳动着,人却已然先开始给萧景辰找理由:“国师这般看着本宫,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她自然是不敢自作多情的,但萧景辰看着她的眼神,也忒吓人了些。   只这一瞬间,萧景辰便恢复了正常,声音也淡漠了下来:“才想到一件事——”   萧景辰稳着心神,克制着狂跳的心,平复呼吸:“关于唐无忧,公主知道什么?”   他只是借着这话转移注意力,却不想,赵凰歌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僵。   而后,便见赵凰歌笑着反问:“国师想知道什么?”   她说着,一面又忍不住回想,今日唐无忧与萧景辰接触不多,按说不应当露马脚才是。   念及此,赵凰歌的笑容又真挚了几分,含糊道:“不过本宫知晓的不多,唐家为世家,唐无忧身为世子,想来也是有些秘密的。”   她若不这样说还好,这话一出,萧景辰便察觉出了里面的猫腻。   更清楚的意识到,赵凰歌这是在为唐无忧打掩护。   一个混不吝的纨绔,也值得她这样?   “公主倒是了解他。”   不知怎的,那一刻,赵凰歌莫名觉得他的话里,带着些味儿。   好像,有些酸。   赵凰歌自然不敢将这话说出来,闻言只轻笑道:“猜测罢了,本宫最爱揣度人心。”   萧景辰还想说什么,便见小厮提着饭盒而来。   赵凰歌顿时便找到了极好的借口:“本宫的确饿极了,国师留下来一起吃吧?”   见状,萧景辰却是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必,便转身去了。   ……   吃了午膳后,赵凰歌难得睡了一会儿。   秋日的天,上午还是晴好的,下午便起了风,不过片刻,天边乌云席卷而来,裹挟着雨势降下。   赵凰歌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被雨打纱窗的声音给吵醒了。   她骤然睁开眸子,梦中的兵荒马乱与外面嘈杂的雨势融合到一起,分明该是割裂的,却又奇异的一同压抑着她的心。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冷。   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擦去额头的冷汗,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主子。”   赵凰歌理了理衣服,应了一声进,便见丹参快步走进:“查到了。”   他神情凝重,赵凰歌心头一跳,她克制着心中的不安,示意他继续说。   “眼下所查到的可疑烟花作坊,共有七处,着人逐一排查之后,有五家与赫连家有关。”   他说着,将名单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国师的人与咱们一同查的,现下那些工人与管事都被带回了兵马司,国师去审讯了,辛夷也在盯着,您现下可要过去?”   赵凰歌伸手接过丹参递过来的名单,看清楚上面罗列的之后,神情越发冷凝了下来:“自然要去。”   外面雨势更大了,拍打着纱窗,连那风都裹着凉气。   出门时,冷风带着雨水吹到她面上,为她的面上更添了冷意。   兵马司不大,监牢却是朝中人闻风丧胆的。   那里常年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晴天尚且还好,到了雨天的时候,气味儿散不出去,人一进去,先要被那血气扑面打过来。   赵凰歌这两日没少来,倒是对这气味熟悉了,进去后面不改色,只沉声询问:“国师在哪儿?”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里面有声音传来。   那是刑讯的声音。   赵凰歌脚步顿了顿,循声而去,却见萧景辰已然迎了出来。   “公主。”   赵凰歌颔首,见男人面色如常,只是监牢离她还有些距离,瞧不真切内中的情况。   “如何了?”   听得她询问,萧景辰只道:“出去说吧。”   他说着,一面示意赵凰歌出门。   见状,赵凰歌颔首,随着他走到门口,才觉得那一股血腥气散了一些。   “这些抓回来的人,要么是一无所知的,要么是嘴巴牢靠的。”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道:“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们的烟花作坊,都私藏火药。”   至于这些火药,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却没有半点线索。   上午的时候,萧景辰所想的最坏结果已经发生了。   若是只有一家烟花作坊尚且还说,可如今这么多的私藏火药的地点,又藏匿了那么久。   在这北越最重要的京都里,在皇城仅有一步之遥的地盘上,若是他们拿这些火药做点什么,怕是会损失惨重。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楚它们的去向:“贫僧打算再审赫连琦。”   与赫连耀那个疯子不同,现下闭口不言的赫连琦,兴许会是一个相对好一点的突破口。   不过在此之前……   “公主,贫僧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顿时应声:“你说。”   萧景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番,末了又道:“眼下已经打草惊蛇,还需公主做个局,引蛇出洞。”   他说完后,赵凰歌神情微怔,而后便坚定的应声道:“国师放心,本宫定然将此事做好。”   她说完这话便要去,却又看了一眼监牢之内。   方才被抓进来的人,她还没看到呢。   萧景辰却先猜到了她的想法,只道:“不必在脏了公主的眼。”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淡漠。   但赵凰歌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关心来。   萧景辰不让,她便也不再纠缠此事,与他略说两句之后,便带着人走了。   眼见得赵凰歌走远,萧景辰再进了监牢中,一面侧身吩咐:“提审吧。”   说这话时,男人脸上的温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底的阴霾与戾气。   ……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南城兵马司的时候,天色越发的暗沉了下来。   赵凰歌按着与萧景辰说的计划,逐一吩咐下去,一面又顺着记忆开始翻阅资料。   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不知她这一尊大佛冒雨前来所为何事,神情里既恭谨又忐忑:“公主要找什么,微臣帮您找吧?”   闻言,赵凰歌想了想,赞成道:“帮本宫去查几桩卷宗,过去两年之内,所有因烟花作坊及火药引起的案子,通通递过来。”   那指挥使在听到她说起来烟花作坊时,便微微的变了脸色,而后便笑着应声,着人去办了。   不过一面查,一面试探性的想要套话。   赵凰歌只做不知,在他询问的时候,甚至还透露了些:“这些作坊藏着火药,本宫已经搜查出来,只是查不出证据,本宫需要证据。”   赫连家的人被抓到兵马司,这事儿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眼下人人都知道没有证据,赫连琦是会被放出来,还是会被问罪,就要看能查出来什么了。   这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指挥使在听完赵凰歌的话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了变,复又讨好的笑道:“外面雨势太大了,公主且在此稍后,下官去吩咐那些人动作快些,不耽误您的时间。”   眼见得他要走,赵凰歌眯了眯眼,十分好脾气的应声。   待得人走了之后,一瞬间便冷下了脸。   按着他们寻出来的烟花作坊,基本上都集中在了南城这里。   赫连家这般有恃无恐,必然是早就打好了招呼的。   不管是不是官匪一家,可至少在这件事儿上,这个作为地头蛇的南城指挥使,绝对逃脱不得关系! 第238章 本宫的人手,国师可以调派   先前萧景辰说的时候,赵凰歌便想到了这一点,这会儿利用起人来,毫不含糊。   “跟上他。”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丹参应声而去,发了信号之后,再次守在了赵凰歌的身边。   南城指挥使冒雨报信去了,但赵凰歌到底是长公主,所以他们也不敢含糊。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就为赵凰歌找出了她想要的。   的确有几桩出在烟花作坊的案子,但都极小,明面儿上看起来,似乎毫无问题。   赵凰歌一一翻看过之后,确认了上面的信息没有造假,方才起身道:“走吧,咱们自去逛逛。”   她这一逛,直接便逛到了他们的办公之处。   今日下雨,出去巡城的人就都变成了兵马司下辖的巡防司。   至于他们,但凡有些品级和关系的,都在这儿闲着。   因着赵凰歌的临时到来,那里被收拾的规规矩矩,然而内中却还有些散不去的烟味儿。   赵凰歌睨了一眼,见一群人表情各异的跟自己请安,示意众人坐了,只道:“本宫今日过来,倒也没什么别的大事,你们不必紧张,本宫随便看看。”   她话虽然这么说,谁也不敢张狂,一个个如坐针毡,反倒是赵凰歌闲适的很。   她像是真的好奇似的,在这房中看了一圈之后,复又笑着问道:“是了,你们谁是主事文书?”   这报备给兵马司的案子,都得有主事文书记录下来,该怎么记,都得由他们去写。   这事儿,是最不好干的,受气多,没前途,给钱少。   所以,能做这个的,要么是走投无路的,要么就是老实巴交的。   而在南城兵马司的这位,显然是后者。   赵凰歌问完话之后,便见角落里一个人站了起来,瞧着模样生的忠厚,岁数约莫四十开外,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回公主,是下官。”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道:“那正好,你过来帮本宫记录些东西。”   她说着,将那几个案子都丢给他,道:“本宫要誊抄一本带走,你抄写清楚些。”   得了这话,那人忙的应声。   而赵凰歌在吩咐完了之后,又问起了其他的:“南城兵马司里,寻常出勤都是怎么分的?”   这事儿是另外有人负责的。   那人忙的站起身来,笑着行礼道:“回公主,是下官。”   这人瞧起来便机灵一些了。   赵凰歌让她取了寻常的出勤的册子来,在上面点点划划,扔给先前的主事文书,让他一并誊抄了。   如此一番下来,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这位长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但他们到底也没能知道。   因为赵凰歌在拿到自己要的东西之后,直接起身便吩咐人走了。   她仿佛就为了特意过来溜达一趟似的,待得人走后,那些人皆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谁也不知道。   有机灵的,当先提议道:“还是先告诉指挥使吧。”   众人自然都点头应承,却不想,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指挥使了。   那南城指挥使,此时已然被赵凰歌的人给扣下了。   连带着他要通风报信的那一户,也全部被抓了个正着。   赵凰歌拿了这些东西,再次折返回兵马司的时候,萧景辰也已然审讯完了。   二人打了个照面,她敏锐的闻到了萧景辰身上的血腥味儿。   那味道格外浅淡,但是却瞒不过她。   赵凰歌神情不变,只将东西都递了过去,道:“人来了。”   萧景辰应声,从她手中接过,见她的衣角有些濡湿,先温声道:“公主,去换了衣服吧。”   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都湿了。   她应声回了自己的院子,萧景辰则是偏头吩咐道:“去善后吧,该怎么做,知道吧?”   孙诚方才围观了萧景辰如何刑讯的,这会儿还有些没回过神儿,闻言倒是顿时一个激灵,答应:“国师放心,下官知道。”   他说着,急急忙忙折返回去。   萧景辰又命人将南城指挥使带到一个单独的监牢看押着,做完这一切,方才起身去了赵凰歌那里。   他到的时候,赵凰歌刚换好衣服。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拿了帕子随意擦拭了一番,听到外面脚步声,当先让他进来。   “公主。”   萧景辰踏着雨色而来,衣摆也被濡湿了一大片,神情里倒是从容的很。   赵凰歌示意他先坐,一面擦头发,一面将方才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人与赫连家有猫腻,本宫将人给扣了,但瞧着如今的情况,大鱼未必肯上钩。”   毕竟,从昨日到现在,赫连家吃亏不少,怕是早就心生警惕了。   闻言,萧景辰却是轻笑一声,只道:“要的就是他们不上钩。”   他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口供递了过去,道:“你看这个。”   赵凰歌闻言,从他手中接过了口供,在触及到他手背上那一道血痕的时候,却是神情微闪。   而后,她若无其事的收回眸子,低头去看上面的内容。   在看到上面写的什么之后,却是神情一变。   “这……”   她才说了一个字,骤然想起一件事来,急急忙忙将方才带回来的誊抄卷宗打开,与上面的内容一一核对。   “这些人的死,都与烟花作坊有关。”   先前萧景辰跟她说,让她去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兵马司卷宗的时候,赵凰歌还有些迟疑。   毕竟,该被遮掩过的,怕是都遮掩好了。   不想这些人寻常惫懒惯了,这些事儿上面都敢偷懒,倒是真的叫他们抓住把柄来!   方才她让那主事文书所誊抄的卷宗,全部都是因着火药或者烟花而出的事故,大到出过命案,小到只是写擦伤之类的。   当时赵凰歌事无巨细让人全部找了出来,如今再与这口供上面核对到一起,才发现端倪来。   那赫连琦说,火药的作用,是为了拿来做生意。   做人命的生意。   很显然,这些被故意弄成意外的案子,全都是他们口中所谓的……   生意。   赵凰歌一时有些震惊,她是真没想到,这些人是真的敢。   她豁然站起身,沉声道:“本宫出去一趟。”   这事儿非同小可,她得让人查清楚,赫连家所谓的生意,买主是谁。   还有,他们用这些火药,到底伪造了多少桩意外!   见赵凰歌神情里满是冷意,萧景辰却是起身拦住了她。   “公主不必着急。”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些冷意,只是看向赵凰歌的神情还是温和的:“外面雨势太大,公主还是在此休息吧,况且这事儿,其他人办也是一样的。”   见状,赵凰歌还要说什么,萧景辰却已然起身道:“放心,此事交给我。”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可靠,让赵凰歌有些焦灼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她张了张口,到底是点头应下:“好,本宫的人手,国师可以调派。”   闻言,萧景辰轻笑一声,到了这会儿还有心情开玩笑:“公主对贫僧倒是放心的很。”   这会儿,他至少要比旁人可靠的。   但是这话,赵凰歌没有说出口,只是垂眸道:“自然。”   小姑娘眼中的那一抹信任,萧景辰看的真切。   他手指微微蜷缩,声音越发温和下来:“贫僧告退。”   眼见得萧景辰要走,赵凰歌却又叫住了他:“国师,等等。”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让萧景辰的脚步生生顿住,有些意外的回头看她,却见小姑娘已然进了内室,声音还传了出来:“你且稍等片刻,本宫有东西给你。” 第239章 如她所想   赵凰歌进门不过片刻,便又去而复返。   再出来时,她的手中拿了一个小瓷瓶。   “这个给你。”   那瓷瓶是白玉的,可却抵不过她掌心的白。   萧景辰眸光微闪,到底是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赵凰歌有些不大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伤药。”   她说着,指了指萧景辰的手背,道:“国师受伤了,雨天,不可大意。”   萧景辰顺着她指的方向,将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时候,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些。   外面瓢泼大雨如注,少女的声音分明不大,但萧景辰却听得真真切切。   雨势嘈杂,却抵不过他心头跳的乱。   然而他面上尚且稳的住,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瓷瓶儿,道了一声谢,从容的向外走去。   男人走的匆忙,赵凰歌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然走远了。   这样大的雨,他竟连油衣都没用。   赵凰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得人影儿都不见了之后,方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做这事儿不过是一时冲动,现下回过神儿来,赵凰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萧景辰伤在了手上,那伤势并不严重,且还有些隐蔽,她若不是观察细微,也不会发现。   幸好萧景辰没有追问,否则,还不定以为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雨,越发的大了。   这一下午,她都待在房中。   但却没有闲着。   兵马司紧急调派了所有与之相关的卷宗,意外受伤或者致死的案子一一列出,尤其被火药等物伤过的,更是调查之重。   任务量繁重,幸好兵马司的人多,所以查阅起来,进程尚且算快。   起初底下人心里不大乐意的,赵凰歌也不多言,只跟孙诚道:“此事关乎皇室安危,若有人携带此物危及皇上生命,本宫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将厉害摆明,孙诚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等赵凰歌再说,先将那些人训斥了一顿。   再做事的时候,众人便配合多了。   不到傍晚的时候,兵马司这两年所有与之相关的卷宗,几乎都被罗列在此。   众人将这些逐一筛选过后,再摆在赵凰歌面前的,只剩下三十多份儿。   但这每一份的背后,都是一条人命。   赵凰歌的目光从上一一看过,而后定在了其中一个人名上。   汪兆恒……   这名字有些熟悉。   她微微拧眉,将那一份卷宗再次翻阅了一遍,见上面写着,元兴七年冬月,汪兆恒赴友人宴,秉烛夜谈,夜间客房起火,无一生还。   赵凰歌神情微怔,又将其他的卷宗给翻了出来,果然见到在南城调出的一份卷宗里,赫然有与之相近的内容。   只不过,死的却是汪兆恒的友人,宴客的主家,名唤晁咏。   在同一处死掉的人,却被记录在了两份卷宗里,且这两份卷宗分别在南城兵马司与西城兵马司里,若不是今日赵凰歌要调阅,怕是此生都不会有被重叠在一起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隐约抓住了些线索。   这些出事的人,年纪大小都有,但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二十出头。   这样的年岁,又是有贫有富的,乍一眼看过去,根本就查不到什么关联性。   但是,若是仔细想来,又有些违和感。   赵凰歌拧眉,指尖在那那些卷宗上逐一掠过,却又骤然定住:“丹参,你拿着本宫的腰牌,去一趟吏部,调取三年内春闱中举、以及曾参与过秋闱科考的学子名单。”   北越科考,分春秋两季。   春季多为乡试,又叫春闱。   秋季则是乡试所中之人,在上京国子监统一进行的考试,民间多称其为秋闱。   而这些人出事的时间,基本上就集中在两个时间。   一个是五月,一个是冬月。   恰好,都是放榜之后。   这也太巧合了。   丹参应声,拿着她的腰牌去了,赵凰歌坐在房中,听着外面越发嘈杂的雨声,被自己的想法骇出了一身冷汗。   若真的如她所想,那些被害的大多都是学子的话,那赫连家这些年,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是孙诚。   按着她的吩咐,他们又整理了名单,由孙诚将之送过来。   赵凰歌定了定神儿,让他进来后,将名单接了过来,眼见得孙诚要走,却叫住了他:“孙大人,不必急着走。”   闻言,孙诚有些疑惑,先给她行了礼,一面笑道:“公主有何吩咐?”   赵凰歌随手将那些卷宗放在一旁,含笑问他:“本宫才想到一件事——孙大人可知道,吏部每年考核,都是由哪些官员们所审的么?”   孙诚起初吓了一跳,待得听到她询问的都是寻常的问题,便又放下心来,认真的回答了几个名字。   赵凰歌听着,也与心里的名单对上了号。   七成之人,是赫连家的。   “那,这些年的科考审核,也是从吏部出的人?”   听得这话,孙诚却是笑着摇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科考审核,是翰林院、中书省还有吏部共同出的人,一同监督的,哪儿能吏部一家呢?”   他认真的解释着,赵凰歌慢慢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去岁是谁?”   孙诚想了想,有些讪讪道:“这,下官倒是一时记不真切了,毕竟科考虽是大事,朝中却也有诸多要务,想来应是侍郎以下的官员吧。”   他说的含蓄,赵凰歌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北越的官吏制毒,与其他国家有些不同。   开国的时候,太祖皇帝依旧沿袭了前朝的举荐制,也就是由朝中德高望重之人,举荐可用的人才入朝为官。   不过与此同时,太祖皇帝也借鉴了西楚的科举制度,将其一并搬了过来,设立了科考,寒门学子便可以此为契机,鲤鱼跃龙门。   初始的时候,科举制度并不受人重视,甚至一年朝中都出不了一个科举上来的官员。   后来太祖皇帝又加了一条,科考的官员需的过半。   他的本意是为了均衡,可实际的情况却是,哪怕百余年的现在,已经历经了三朝的皇帝,朝中以科考上来的官员们,依旧是屈指可数。   朝中官员,至多不过四成。   这还是往多处算。   且那些科考上来的学子们,有多少是出身寒门,又多少是出身贵族,还是不可深究之事。   因此他一说,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文武百官包括皇室,对科举之事不够重视,所以便是前去的审核监考的,也不会是太高级别的官员。   她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什么,却是摆了摆手,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得孙诚走后,赵凰歌靠在椅背上,心中有个念头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样混乱的科举,内中有太多可以钻空子的时候了。   若是真的有人借此浑水摸鱼,也未必不可。   要是她想的不错,那些火药的买主,难不成是与科举背后的得利人有关?   丹参回来的时候,浑身几乎都湿透了。   但他带回来的东西,倒是半点水都没沾。   赵凰歌接了名单,让他下去沐浴换衣服,自己则是快速的查看上面的内容。   待得看完之后,她的眉眼中满是阴冷。   如她所想。   这些被害的人,全部都在名单之列。   这些并非是一年的学子,且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虽说都是在上京出事,可因着都有因有果,再加上出事的都是贫寒的学子,故而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很显然,这是有人刻意在针对这些学子们。 第240章 你的人?   赵凰歌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十之八九是对的,背后的买主,就是在借着科举之事牟利。   但,那些人会是谁?   她将名单逐一收起来,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些卷宗上。   每一份卷宗都只有寥寥数字,却记载着不可逆转的悲剧。   赵凰歌呼吸有些重,攥着卷宗的边缘,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赵凰歌寻声望去,在见到来人时,却有些诧异:“世子?”   来人是唐无忧。   他的眉眼带着些阴郁,沉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神情里满是焦灼,其间还夹杂着些暴虐。   赵凰歌见状,下意识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她才说了这话,又见唐无忧的表情,复又加了一句:“算了,那就路上说吧。”   说着,她一面拿了油衣,道:“我先随你过去。”   赵凰歌这反应,倒是让唐无忧有些诧异。   毕竟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诸多说辞,也考虑好了要如何简略的告知她事情的严重性。   却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连想都不想,直接便答应了他。   唐无忧反应极快,不过一瞬间,便重重的点头,道:“好。”   事情紧急,他带着赵凰歌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快点!”   马车跑的快,在这雨势里,随着前行的动作,踏水坑的声响格外大。   大雨浇在车棚上,坐在马车里,也能清晰的听到头顶的声响。   唐无忧随手抄了毯子擦雨水,想了想,又递给赵凰歌一方帕子。   是没用过的。   赵凰歌弯唇道谢,一面擦拭着手上的水,一面问他:“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到了这会儿,唐无忧才有心情与她说:“赫连家的秘密,我查到了。”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凝重,听得赵凰歌骤然坐直了身子,眯眼问道:“什么秘密?”   唐无忧这会儿却又有些迟疑,只道:“我可以都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不得将此事粘连上鬼市。”   这话一出,赵凰歌直接便应声:“你放心。”   得了她的保证,唐无忧这才说了起来。   白日里的时候,他从赵凰歌的提醒里,知道这事儿跟鬼市脱不开关系。所以当下便带着人回了鬼市,唐无忧原先的想法很简单,便是将鬼市从那些纠纷里脱离开来。   谁知回去之后,他在翻阅过了过往与赫连家的交集,却发现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   赫连家与鬼市的生意里,每一处都埋着雷。   “赫连耀那个疯子,不管是买卖乌油,还是其他的东西,都暗中给我们使了绊子,朝廷但凡查过来,第一个要出事的必然是鬼市。这还罢了,今日我去查那个墨七,才发现……与他接头的,居然是个‘死人’!”   鬼市里并不是全然安全的,那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且有相当一部分是刀口舔血的,也就是外人所说的,“死人。”   但那个所谓的死人,却与旁的不同。   他在躲藏在鬼市的时候,还在接着外面的生意。   若不是唐无忧今日顺藤摸瓜,也不会发现,墨七借着那个人的手,杀了不少的人。   他原本想着将那个人给揪出来,直接询问清楚的,谁知动作大了些,却叫那人逃了。   现在他正在着下属暗中抓人,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自己先行折返回来,要让赵凰歌跟自己一同过去。   一旦抓到人,是就地杀死,还是另作处置,全由赵凰歌做主。   “什么意思?”   赵凰歌听他这话的时候,骤然抓住了重点,却有些不可思议,试探性的问道:“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唐无忧定定的看着赵凰歌,道:“百姓、学子、官员,皆有涉猎。”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有相当一部分人,死于火药制造的,意外。”   意外多了之后,那么唯一可能,就是人为。   赵凰歌呼吸微顿,按着唐无忧所说,墨七指使人去杀了他们,那么结果倒是对上了。   可是目的呢?   墨七总不能是买主……   她才想到这里,却是骤然坐直了身子。   从白日开始,其实她就陷入了一个误区,赫连琦招认,那些火药是用于买卖。   但是,且不说她不知道萧景辰是如何审讯出来的这句话,单说那赫连琦突然改口,这话的真伪便已然存疑了。   如果,这背后根本就没有买主,而是赫连家自己用的呢?   赵凰歌拧眉,又看向唐无忧,问道:“那你现在叫本宫出来,是为的何事?”   唐无忧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她说清楚,言简意赅道:“抓人,我让人去他老巢了。”   他手上虽然有证据,可是有些东西是拿不出手的,而且,这种人,抓住了,才算板上钉钉。   听完他的话,赵凰歌应声道谢,靠在马车上,却是不再说话。   脑海中的诸多线缠绕在一起,但那些线都有迹可循,只要她足够耐心,便可从中理出真相。   只是赵凰歌没想到,等到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且,是萧景辰下的手。   ……   赵凰歌才跳下马车,便见那里打斗正酣,而其中一人,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那人身着佛衣,在一众围攻者内,丝毫不落下风。   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直接便抽了腰间缠着的软剑,不顾风雨过去给他帮忙。   后知后觉的唐无忧,在看清楚那局势之后,却是骤然喊了一句:“都停手!”   在他话出口之后,那些围攻的人先停了手。   萧景辰在看到赵凰歌过来时,下意识先过来护着她,眼见得那些人停住,他先是一怔,第一反应却是先将赵凰歌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以他的整个人,将赵凰歌给护住。   唐无忧瞧着这局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该怎么说呢?   萧景辰跟他的下属们,打在了一起。   赵凰歌已然看懂了这局势,虽有些懵,却还是先问萧景辰:“你没事儿吧?”   萧景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骤然出现的马车,和很明显是一同过来的两个人,问道:“你的人?”   这话,却是问唐无忧的。   唐无忧点头,才要说话,先打了个喷嚏。   这雨势太大,他才下来这一会儿,已然成了落汤鸡了。   “要么,咱们屋子里说?”   这里是一处破庙,虽说小了点,可到底比在外面好一些。   萧景辰却有些警惕,赵凰歌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悄声道:“国师,进去避雨吧?”   小姑娘浑身都湿透了,一双眸子清亮,被雨水一冲刷,莫名瞧着有些可怜相。   萧景辰不曾放下心,但到底先应声,护着赵凰歌进了破庙之内。   庙里有一尊半倒着的佛像,屋顶还有些漏雨,显然是年久失修了,雨水冲刷之后,泥土与枯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潮湿的腥味儿,让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   赵凰歌拧眉,先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危险之后,才问萧景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景辰言简意赅:“抓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然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拧着上面的水分。   男人这动作做得赏心悦目,唐无忧却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事儿多”。   这么多人的衣服都湿了,唯独就他一个要脱衣服,还是和尚呢,真不害臊!   他才在心里想着,又见萧景辰再次看向了自己,道:“这些不是唐家的人。”   这话说的十分笃定。   唐家的人功夫自成一派,留在京中保护唐无忧,还有守卫唐府的人,萧景辰是知道的。   那些人,绝不是这个路子。 第241章 一场乌龙   但方才,唐无忧却承认了,这是他的人。   这话一出,唐无忧先前所有的腹诽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带出几分慌乱来。   他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他脑子转的快,瞬间便应声道:“这是我请来的人,他们今日过来追一个杀手,倒是国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到这儿,复又看向那些人,问道:“人呢?”   这话一出,便见为首一人顿时便指向了萧景辰:“被他杀了!”   只是那话,说的却有些底气不足。   在他话出口后,萧景辰瞬间拧眉,沉声道:“你确定,是贫僧杀的?”   他那时候追击嫌犯到此,与那人交手时,便来了这么一群目的不定的人。   萧景辰不知他们是什么身份,自然不肯暴露自己的,那些人便连同他一起攻击,然而便在局势乱作一团的时候,那个嫌犯却趁机要杀他。   萧景辰原是算好了力度,若不是这些人捣乱的话——他们让他的力道失了准头,直接将人给杀了。   念及此,萧景辰的神情越发冷却了下来,沉声道:“你们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莫不是试图掩盖罪行的?   萧景辰的质问,让为首那人先变了脸色,咬牙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来抓人的,若不是你从中搅和,人现在就被我们抓到了!”   那人说到这儿,又看向唐无忧道:“属下带人赶来的时候,他不知在跟那老余说什么,我们起先是好言相劝的,谁知他非但不听,还威胁我们。属下以为他们是一伙儿的,便想着将这人一起拿下,谁知道……”   那个所谓的老余,便是唐无忧要他们追踪的人。   萧景辰闻言,却是冷脸不语。   他们所谓的好言相劝,便是让他“别多管闲事”。   再加上那人的表情显然是认识他们的,萧景辰自然不能不多心。   “事到如今,追究也没意义。”   唐无忧先给事情下了定论:“平柏,那尸首在哪儿呢?”   闻言,唤做平柏的下属顿时指了指外面,道:“那儿呢。”   那尸首就趴在地上,浸泡在雨中,瞧不见真实模样。   唐无忧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赵凰歌,道:“要不,把他一起弄进来?”   不等赵凰歌说话,萧景辰先沉声开口:“不行。”   赵凰歌还在这儿呢,弄进来一具尸首,吓到她怎么办。   他冷了脸,唐无忧也有些怕,毕竟这人积威深重,况且,今日这事情,按着平柏所说的来看,好像还真的是他的人误打误撞坏了事儿。   唐无忧讲理,虽说寻常混不吝惯了的,可也不会分不清楚轻重。   所以现在,被萧景辰驳回这意见后,他还能好言好语去说:“此人与赫连家的案子有关,是重要证人。”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萧景辰越发脸黑如墨:“你猜,贫僧知不知此事?”   若不是知道那人格外重要,他也不至于冒雨追寻而来。   结果,却被唐无忧的人给坏了事儿!   念及此,他看向唐无忧的目光,也多了些探究。   他的人,当真是无意坏事儿的?   虽说唐家与赫连家不对付,焉知在巨大的利益之下,二者会不会合作。   他这目光,落在唐无忧眼中,骤然便有些起火儿:“你怀疑我?”   要不是为了抓人,他忙前忙后的图什么?!   到现在连一口饭一口水都没喝呢,虽说也是为了自家的事儿,但他就算是全然不管,这一把火也未必就烧到自己头上来!   见他们二人这模样,赵凰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她心知肚明这是误会,但这误会也太巧合了!   然而此时,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时机,眼见得双方气氛剑拔弩张,她忙的挡在了二人的中间打圆场:“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去再慢慢掰扯,你们先听我……阿嚏……”   赵凰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上也有些冷,再说话就带上了些颤音儿:“先听我说,这里是他的老巢,搜一搜看有没有可疑之物,再将人带回兵马司,死人也是可以说话的。”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些楚楚可怜的劲儿,说出的话倒是有条不紊。   唐无忧还想再说什么,便见萧景辰已然将拧干了水分的袈裟外衣,披在了赵凰歌的身上。   他骤然便瞪大了眸子,先前想说的话,瞬间都咽了回去,甚至在心里骂了一句。   怪不得方才萧景辰进门后便在拧衣服呢,他还当是这人嫌弃衣服湿,谁知道,居然是给赵凰歌披的?   早知道,刚刚他也把自己的衣服拧干了,这么献殷勤的事儿,怎么就没想到呢!   唐无忧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却听得萧景辰道:“你先回去,贫僧处理完这里,再与你详细说。”   他说着,又皱眉问道:“你出来时没带油衣么?”   闻言,赵凰歌顿时有些呐呐:“方才出来时,忘记穿了,在马车上呢。”   她那会儿瞧见萧景辰被人围攻,哪儿还记得穿油衣,直接便冲出来了。   谁知道,这竟是一场乌龙。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赵凰歌还要说什么,却见这人已然进了风雨之中。   他的袈裟外衣在她身上,如今身着中衣,越发显得那身形颀长而瘦。   赵凰歌追到门口,就见萧景辰已然到了马车旁边。   男人替她将油衣拿了回来。   风雨交加之中,却让她莫名觉得一颗心都骤然安定了下来。   不过是一桩小事儿,赵凰歌却有些心头鼓胀,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手指也捏着。   一旁唐无忧的声音里已然带了些酸劲儿:“献殷勤。”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回神儿,不等说什么,就见萧景辰已然进了门。   她忙的将帕子递过去,一面拧眉道:“外面雨大得很,你怎好再来回走一趟?”   闻言,萧景辰避开手帕,替她将油衣披好,这才道:“公主千金贵体,莫要沾染风寒。”   他说的公事公办,倒让赵凰歌的心情跌落回去几分。 第242章 当时扣押你的,是他?   赵凰歌垂眸,将油衣裹好,只是她身上的衣服已然湿了,这会儿贴在身上,越发让她有些冷。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因轻声道:“公主先回去吧,可有人护送?”   自然是没有的。   她那会儿着急跟唐无忧过来,半个人都没有带。   萧景辰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才想说什么,便听得唐无忧不满道:“国师这是把我忘了?本世子便是护送之人,有我在,无人可让公主出事。”   这话说的倒是笃定,萧景辰却只是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不成。”   萧景辰不等唐无忧再说什么,又道:“贫僧已传信,人马上就到——世子若不介意,可再等片刻,与贫僧一同回去。”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明了。   这人的潜台词太明显,因为方才的事情,他对自己起了疑心,毕竟,方才是他亲口所说,这些都是他的人。   知晓了他的意思,唐无忧便不再多言,他坦荡荡,唯一担心的便是这些人的鬼市身份。   不过……   萧景辰未必发现的了。   反倒是现在他心虚的话,才会被对方看出端倪。   “好。”   得了唐无忧的应承,萧景辰又看向赵凰歌,道:“贫僧的人来了,先护送公主回去吧。”   他说着,便见两个短打装扮的男人快步走进来,进门后目不斜视,与萧景辰行了礼。   这两个人身形高大,生的倒是寻常,只不过,若是此时桑枝在此的话,必然会认出来,其中一人,她曾经打过交道的。   在严华寺的时候,桑枝按着赵凰歌的命令去陷害萧景辰,可惜人没陷害成,反倒是自己被扣押了。   彼时扣下了她的,便是左侧这个男子,名叫,玄霄。   然而现下桑枝不在,所以赵凰歌应声后,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了:“国师确定不要本宫一起么?”   她留在这儿,也能帮上忙的。   萧景辰却是摇了摇头,神情温和,话坚定的很:“公主先回去吧。”   分明他的话平淡,但赵凰歌却是突然后知后觉的领悟了萧景辰的意思。   他怕吓到她。   所以,方才不肯将尸首抬进来,现在不肯让她留下。   虽说赵凰歌早就不怕这些了,但是被人这么暗中关心的感觉着实不错,她也难得的起了些任性的心思,不愿意拂了这一片好意。   哪怕,现下她应当留下来勘察现场,而不是躲在后面。   但如今她就想回去,由着萧景辰庇护她这一次。   赵凰歌不再反驳,应声之后,又悄然跟唐无忧使了个眼色,嘴里则是道:“今日有劳世子辛苦这一趟,待会回去了请你喝茶。”   她语气温和,唐无忧顺着看过去,心里踏实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便带出些轻佻来:“公主,只请本世子喝茶么?今日我可是出了力的。”   他话没说完,便先感知到了一阵冷风嗖嗖。   萧景辰面无表情,可那一双眸子却冷的很。   起初唐无忧还怕,可打底是这几日吃冷刀子吃多了,反倒是不怕了。   甚至在萧景辰看过来的时候,还能整好以暇的冲着他笑:“国师,待会一起啊?”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将这人打一顿的冲动,不打算理会她。   见状,赵凰歌微微挑眉,在心中无奈一笑,唐无忧任何时候,都不辜负他作死的名声。   她一面想着,一面笑吟吟的跟二人告别,自己当先出门了。   玄霄驾车护送她离开,另外一个人,则是留下来照看待得她上了马车离开,萧景辰这才回过头来,道:“世子若真的无辜,还请拿出你的诚心。”   不知怎的,萧景辰分明还是这一张冷脸,可是赵凰歌在的时候,唐无忧觉得对方这脸上还没有这么面目可憎,等到人一走,那冷意便像是冻上了似的,让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但如今狭路相逢,他便是再怂,也只能认命:“国师放心,本世子清清白白,无惧无畏!”   “那样最好,尸首抬进来。”   萧景辰与他说完,转身便吩咐人开始搜,倒是将他给忽略了个彻底。   没了赵凰歌在,唐无忧也找不到与他再斗嘴的力气,索性也沉默下来,认真搜查。   ……   赵凰歌并不知这二人在她走后是什么情形,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先让车夫停了车。   “前面那个布庄等下,本宫去换身衣服。”   赶车的是玄霄,话不多,办事倒是利索,他原要在门口等着,却被赵凰歌叫进了布庄:“衣服都湿了,你也换一套吧,桑枝,在么?”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个模样温柔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神情还有些诧异:“主子,您怎么弄成这样……”   只是,桑枝的话说到一半,便骤然卡壳。   赵凰歌的身后跟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打过交道,且还吃了大亏的人。   “主子快跟奴婢来,我为您更衣。”   桑枝说这话时,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了回来,扶着赵凰歌进了一侧的室内。   进门后,她先给赵凰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面压低声音问道:“主子,那人怎么在您身边?”   被扣押的那段时间,她的经历着实算不得好,然而比起来那些,她更担心的,却是这人跟在赵凰歌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她的神情带上了询问,赵凰歌心思电转,轻声问道:“当时扣押你的,是他?”   桑枝应声,赵凰歌却骤然想到了别的。   这人是萧景辰的心腹,他竟敢这么大胆的留在自己身边。   她想到这儿,又压下心中的异样,不动声色道:“他如今是友非敌。”   桑枝倒是没看出赵凰歌的异样,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吩咐了桑枝去传信之后,赵凰歌自顾去擦拭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服。   深秋的天凉意深重,更遑论这雨天,赵凰歌换好衣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日受寒重了,怕是回去要发热。   她才想着,便见桑枝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一碗姜汤:“主子,趁热喝了吧。” 第243章 计划有变   桑枝想的体贴,赵凰歌笑着接过,喝完之后,又问她:“可给他换过衣服了么?”   闻言,桑枝倒是怔了一下,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还不曾,属下去吩咐人给他拿衣服。”   按着她的意思,她是不打算管玄霄的。   但眼下赵凰歌说了,她也不好拒绝。   赵凰歌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见她急匆匆的去了,有些失笑。   这丫头,这么着急做什么?   待得换好衣服之后,她的目光落在湿衣服上,又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那佛衣是萧景辰的,从他身上脱下来,特意拧干了水分给了她避寒。   这人瞧着是个冷清漠然的性子,可其实做事儿却格外体贴。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时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才想着,便见桑枝去而复返,道是:“主子,丹参来了。”   赵凰歌顿时收敛了那些杂乱的念头,应声让人进来。   不过在看到桑枝脸色的时候,却又有些诧异:“你没事儿吧?”   方才出去时瞧着还好,这会儿怎么脸颊都有些红。   闻言,桑枝顿时摆手,道:“多谢主子关心,属下没事儿。”   只是那话说的,却颇有些咬牙启齿。   她的确脸红了,可惜是被气得!   但现下显然不是说的好时候,因此她复又侧开身子,让丹参进来,自己则是走到一边平复心情。   赵凰歌待要再问,便见丹参已经进来了。   丹参来的匆忙,不过这次有了准备,倒是没那么狼狈。   “主子,您要的东西。”   那是一份名单,方才赵凰歌出来的急,将它落在了兵马司。   丹参递过来的时候,又压低声音道:“属下来时看过了,无人翻阅过。”   得了这话,赵凰歌才松了口气,兵马司里不干净,幸好丹参守着。   赵凰歌伸手接了,一面问道:“可着人去查了?”   丹参应声,接了桑枝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脸上的雨水,先道了谢,又回禀赵凰歌:“人已经去了,有几处离得近,想来稍后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得了这话,赵凰歌才安心下来,想了想,又吩咐一旁的桑枝:“传信给他们,今夜盯紧点,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桑枝闻言,顿时回神儿,连忙答应下来。赵凰歌则是起身,跟丹参道:“你跟我去一趟轩逸馆。”   这话一出,桑枝轻声阻拦她:“主子,如今雨势正大,不如让属下带着人过去吧。”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必,起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才要出门,就见玄霄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他目光先是落在桑枝的身上,复又收了回来,问赵凰歌:“公主要去哪里,草民来给您赶车。”   他将姿态放得低,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反倒是桑枝睨了他一眼,道:“不劳烦了,我们这儿有的是使唤的人。”   这话有些冲,赵凰歌意外的看向她,却见桑枝的神情里有些敌意。   桑枝的脾气向来很好,今日这般倒是罕见。   玄霄却并不接口,只是跟了过来,走到赵凰歌面前,恭声道:“国师有吩咐,属下得保护您。”   见状,桑枝气滞,赵凰歌才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顿了顿,道:“也好。”   她说着,复又看向桑枝,轻声道:“记得本宫交代你的,雨大,留心。”   有正事儿要做,桑枝瞬间收敛起了脾气,恭声应了,再不将目光分给玄霄半分。   出门时,玄霄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店门口的匾额,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桑枝,缓缓勾了个笑。   桑枝余光感知到这人的目光,在心里骂了一句,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等到玄霄赶着马车离开之后,她却是泄愤似的,豁然便将门“啪”的一声给合上了。   ……   赵凰歌要去的,是轩逸馆。   自北越开国以来,这里便是文人聚集的地方,多少文人墨客,以在这里扬名为荣。   赵凰歌在这里,也算是一个名人了。   可她出名的缘由却不是因为才气,而是……   在这儿打过人。   今日大雨倾盆,轩逸馆里人并不多,见到赵凰歌来时,那掌柜的先迎了上来,却在看清楚她的长相之后,忙的请安:“草民叩见公主。”   赵凰歌摆了摆手,道了一声不必多礼,只道:“本宫来此喝茶,不必惊扰人。”   听得她的吩咐,那掌柜的连连应声,一路恭敬地将她送到雅间里坐着,又嘱咐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只是一转身,便在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祖宗每次来,他们轩逸馆都不得安生,上次更是连打了好几个学士。   虽说……是那些学子们嘴欠,号称是什么针砭时弊的文人骚客,实际上却将御史大夫给骂的狗血淋头。   那种玩意儿他瞧着也欠揍,后来被打也着实不亏。   但话虽然这么说,眼前这位祖宗不好惹也是真的,也不知她今日过来,是想做什么。   希望,别惹事儿!   奈何对方的身份太尊贵,他便有千般抱怨也不敢说,只能再三的叮嘱下人,想了想,又让人看着其他学子,千万别跟赵凰歌起了冲突。   不过他倒是猜错了,今日的赵凰歌,的确不是来找茬的。   她是来找人的。   不过片刻功夫,她要找的人就来了。   “骆先生,真是稀客呀,快里面请!”   楼下掌柜的这次笑的真心实意,赵凰歌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看着楼下与掌柜寒暄的人,微微弯唇。   洛江潮,去年秋闱的解元,也是这轩逸馆的常客,曾以一首《虞美人》,博得满堂彩。   此人才气了得,出身却不大好,故而现下都未曾入仕。   但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在这里的受欢迎程度。   至少,那掌柜的在欢迎他的时候,那态度便与看到赵凰歌截然不同。   赵凰歌捏着茶杯盖子摩挲着,感受到楼下人看过来的目光,冲着他弯了弯眉眼。   而后,便见那人抬脚走了上来。   门扉被扣响,赵凰歌应了一声,有人推门而进。   来人生的眉清目秀,却是目光如炬。   “公主殿下,近来可好啊。”   见到来人,赵凰歌招呼他坐下,一面笑道:“一如既往,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骆先生,瞧着意气风发了许多。”   她与洛江潮寒暄着,眼见得下人添了茶水后又出去,室内便再次安静下来。   丹参等人都在门外守着,室内只她与洛江潮,他便也收敛了笑意,道:“所求之事皆顺遂,自然意气风发。”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道:“计划有变。”   她说着,将那份名单递了过去:“这几个人,你认得么?”   说这话时,赵凰歌眉眼里满是凝重,洛江潮依言接了名单,却在看到上面名单时,骤然拧眉。   半日,才听得他轻声道:“有相熟之人。”   他的目光点在几个名字上,沉声道:“去年秋闱,他们与我同期。”   但是现在,这几个人,都死了。   洛江潮想到这儿,骤然看向赵凰歌,问道:“公主怎想到了他们?”   他说到这儿,复又想到一件事,追问道:“他们,可是与所谋求之事有关?”   说起来,他与赵凰歌之所以相熟,还是因为不久之前。   那时有人在这里大放厥词,他与那人辩驳了一番,奈何对方却蛮不讲理。   他气急,却做不出胡搅蛮缠之事,是赵凰歌出现,将那些人……都给打了一顿。   小姑娘有一双透亮的眸子,分明声音娇软的,可那气势却是十足,将那些人打了一顿还不做数,又将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244章 她的秘密,与他有关?   文武双管之下,之后,便再也不见那些人来过轩逸馆了。   大抵,是丢脸丢大发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他才与赵凰歌渐渐熟识了起来。   月余之前,赵凰歌找上了他,借着吃饭的由头,却是与他商议别的事情。   她要改天换地,洗清朝堂污浊。   而第一步,便要以学子为刀,劈开这一团混沌,让学子们的话,直达天听。   他本不愿掺杂在其中,却架不住她的请求,且他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没有半点不甘么?   赵凰歌的话打动了他,他也承认自己还是有野心的,故而便答应了下来。   眼下计划成功在即,赵凰歌却给他看了这样一份名单。   洛江潮不得不多想。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兴许有关,但现在我怀疑的却是他们的死因。”   赵凰歌说着,神情也越发凝重下来:“他们是被人害死的,如今凶手未明,但我有个怀疑的对象。”   她将事情经过说了,却见洛江潮的神情也难看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问道:“公主是说,他们是阻碍了别人的财路,所以才被杀了之后,伪装成了意外死亡?”   赵凰歌点头,洛江潮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名单,他思忖了片刻,抬眼道:“若是这样,也许,我知道一些线索。”   ……   风雨如晦。   赵凰歌回去的时候,萧景辰与唐无忧也刚巧回来。   她顿了顿脚步,让丹参请他们换完衣服过来,自己则是先进了房间。   将洛江潮给的东西,与她先前整理出来的卷宗等物都放在一处,赵凰歌方才长出一口气。   片刻,便听得门外回禀声响起:“主子,人到了。”   赵凰歌应声,萧景辰与唐无忧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见她脸色不好,唐无忧当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萧景辰并未说话,看着她的眸光也有些深沉。   赵凰歌摇了摇头,先让他们坐了,又让丹参上了茶,这才问道:“可查出什么不曾?”   闻言,萧景辰抿了抿唇,递给了她一张纸:“你看这个,熟悉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也格外凝重。   赵凰歌心头一跳,下意识接了过来,待得看到上面所绘制的东西之后,骤然抬眼:“这是哪儿来的?”   一侧的唐无忧表情也不大好,沉声道:“这是老余身上纹的。”   这图腾,他太熟悉了。   毕竟,上次就是他带着赵凰歌,去鬼市验证了这玩意儿是什么。   红莲教众所刻在身上的图腾,昭示着他们的身份之物。   可是……   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老余身上呢?   当初鬼市里分明曾经排查过,他却成了漏网之鱼。   本该是最安全的鬼市,如今却被别的势力所渗透,这让唐无忧的心中既忧虑又愤怒。   赵凰歌在听得他这话之后,却是瞬间愣住。   又是红莲教。   上次赫连家请的杀手便是他们的人,这次与赫连家相关的,又是他们的人。   这赫连家,到底与红莲教有什么牵扯?   还有,这个分明是在边关一带肆虐的红莲教,又是何时开始渗透到上京的?   赵凰歌想的多,萧景辰却是先沉声道:“且不论这人的身份,今日之事有些古怪,方才贫僧与世子已经核实过一遍,是有人把我们一同引过去的。”   “什么意思?”   赵凰歌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唐无忧则是接口道:“我的人查到那个老余有问题,所以便派人去追他,而国师则是在不同的地方查到他有问题,但是最后抓老余的地点,却是一样的。”   唐无忧说的含糊,跟赵凰歌使了个眼色,她却是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唐无忧是在鬼市里查到的这些线索,但是,鬼市的线索,怎么会被萧景辰在别的地方查到呢?   而且,同样的线索,本来不该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除非,是有人刻意放在那里的。   唐无忧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也有些凝重下来。   若是这样的话……   萧景辰却先问了一句:“不过,贫僧还有一个疑虑,世子是在哪里查到的?”   他方才便将这话给含糊了过去,如今萧景辰再问,唐无忧顿时便有些呐呐。   若是说了,就会暴露他在鬼市的身份。   今日那些人,已然暴露了唐无忧纨绔身份有假,若是再被他知道自己与鬼市有瓜葛,怕是不太妙。   赵凰歌显然知道,因先打断了他的话:“国师,这事儿关乎本宫的秘密——他能不说么?”   她先开口替唐无忧解围,唐无忧顿时松了一口气,反倒是萧景辰,却是微微拧眉。   她的秘密,与他有关?   这话不能深思,稍微一想,便带出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来。   偏生一旁的唐无忧还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错,是公主的秘密,本世子暂且不方便告知,还请国师原谅。”   这二人一唱一和,越发让这话听起来多了些古怪。   萧景辰捏了捏佛珠,抿了抿唇,压下心中那么点不舒坦,道:“既是如此,那便是贫僧失礼了。”   他态度端正的很,赵凰歌却是心虚的很,因道:“这些事情,咱们暂且不讨论,如今只有一件事,若是背后有人试图渔翁得利,你们觉得,会是谁?”   萧景辰与唐无忧一同摇头。   “贫僧猜不出来,但顺藤摸瓜下来,这事儿根源在赫连家。”   从一开始,那私藏火药的烟花作坊,便是赫连家的。   这其后引出来的一连串事故,也都与他们脱不开关系。   比如今日,他便是顺着赫连家的线索,才查到了那个人。   闻言,赵凰歌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她说到这儿,又道:“我先给你们看些东西。”   赵凰歌一面说,一面将她整理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萧景辰与唐无忧各自接了一份,待得看完后,又互相交换着看了剩下的。   室内沉寂,唯有翻动页面发出的纸张声响。   但室外却嘈杂的很。   雨势绵密,敲打着纱窗,让人没来由的有些心浮气躁。   萧景辰先看完,神情里满是冷意:“公主手中这些,都属实么?”   按着这上面整理出来的资料,萧景辰清晰的看出来了一条明确的时间线。   赫连家以烟花作坊为由头,暗中囤积了火药,但这目的并不是赫连琦所说的牟利赚钱,更没有买卖。   事实上,那些囤积的火药,全部被他们拿出来做了——杀人的勾当。   这里面被谋害最多的,当属学子们。   赫连家以科考之事从中牟利,但是学子们人多,总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为达目的,将那些拦路的学子们逐一用火药杀掉。   之后,再伪装成了意外事件,分散开来。   会参加科考的学子们,大多数都是贫穷的,且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五湖四海,本就在上京如同浮萍。   出事的那些人,更是人际关系往来极少,故而基本无人伸冤。   便是有人发现一点点端倪,一个是已经死了的人,一个是可能会面临的庞然大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人选择闭口不言。   赵凰歌点了点头,应声道:“属实。”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所以,国师方才的话是对的,赫连家才是一切的根源。”   今日她去见洛江潮,从那人手上拿到些东西,是关于学子的。   她说到这儿,又抿了抿唇,语气沉郁道:“不瞒你们说,其实,这事儿最开始,本宫存了些私心。” 第245章 我必不罢休   赵凰歌原是不想说的,但事到如今,眼前二人都是她的盟友,她势必得交代清楚。   否则,他们先不能齐心,又怎能对付敌人?   但这事儿说起来,到底是让她心中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我原本……”   她原本就将刀指向了赫连家。   从一开始借着烟花作坊去查赫连家,她便是想要撕开一个口子,整顿赫连家,收拢他们手中的权力。   为此,她还布了局,想要陷害对方。   她联系了洛江潮为首的学子,都是些既有才华,又郁郁不得志的,原是想在朝堂上振聋发聩,堵朝堂的悠悠众口,顺理成章的从赫连家这一个庞然大物上私下一块肉来。   但她没想到……   她不用陷害了。   因为,这事儿,赫连家已然做绝了,比她起初设想的栽赃陷害的事儿,还有绝。   以科举谋私利,杀学子、藏火药,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搅得乌烟瘴气。   不管是哪一条,剖开扔在朝堂上,都足以让他们哑口无言。   赵凰歌知道,她是应该高兴的。   毕竟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可以兵不血刃的去抨击对方。   于大局而言,这实在是对她太有利不过的局面。   可她高兴不起来。   那些学子,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原该成为北越下一任希望的人。   却因着他们的一己私利,成为了泉下之灵,地下之土。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心中的滔天怒火,她不肯叫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情绪,刻意说的平淡,可声音到底有些颤抖:“本宫原是安排了学子们要造舆论,谁知道赫连家比我所想更险恶恶毒,这倒是方便了。此番赫连家事情做绝,又叫本宫拿住了把柄,我必不罢休。”   她叙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将自己代入进去了一个野心家,可是那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至少,现在的萧景辰心中起了波澜。   想要替她荡平险恶,拂去她眉间阴郁,再为她驱散雾霾,让她只剩艳阳和煦,万物明亮。   他垂眸,压下心头悸动,无声的想,他并不是想哄她。   只是这世道艰险,佛也起了慈悲心罢了。   ……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唐无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应当在这里。   他顿了顿,当先开了口:“公主打算怎么做,又需要我配合什么?”   与他们不同,他心里并无太多触动,就连对赫连家的恶毒行径,至多也是在心里添了一句感叹:一群狗东西们,果然不干人事儿。   但更多的,唐无忧倒是没什么敢想了。   他向来没那么多的同情心,况且,也同情不过来。这偌大的朔方城,他连自己的一席之地都争取的艰难,哪儿有精力去顾及旁人?   不过,虽说他没什么同情心,可若是能从这事儿里面争取到好处的话,唐无忧并不介意替赵凰歌做事。   他表了态,萧景辰也随之点头,算作应和。   闻言,赵凰歌轻声道:“其他的尚且可以等等,眼下却有几处,是我担忧的。”   理顺了事情经过之后,先前她疑惑的地方,现在也对上了。   赫连家以火药为引子谋财害命,但是却又不想让人知道,故而在鬼市找了那个“老余”,且将此事栽赃给了鬼市,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赫连家早就布局好了,即便到时候官府即便是真的查到了这件事的猫腻,也只会以为这是鬼市做的。   鬼市这种地方,去的人都是过往有案子的,届时官府一旦查到这里,必然会从这些人里面定性,而不会继续追查其他人。   到那时候,赫连家从中抽身干净,可以置身事外的一身轻松。   但他们的算盘打的响亮,却没有想到,唐无忧自己警惕回去查证,发现了老余的端倪,反倒是破了他们的计划,将此事暴露在人前。   只是,此事也并非全然说的通的。   比如,那个老余的身份。   他既然是红莲教的人,那么,到底是赫连家无意找到的,还是赫连家本就与红莲教有勾结?   之前杀了玉璋的那个红莲教徒,与今日死掉的老余,到底有没有瓜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日他们双方人马被引到那个破庙之内,背后是谁在谋划?   赵凰歌定了定神儿,将这些疑惑都说了,萧景辰的神情也有些沉郁。   “红莲教向来如过街老鼠,在边关尚且被人人喊打,为何到了上京,却有了落脚之处,供他们施展拳脚?”   他说到这儿,复又想到一件事,因沉声道:“难不成,是鬼市?”   上次与赵凰歌去过鬼市之后,萧景辰便有些震惊。那样一个地下的场所,不知容纳了多少污垢。   他一提起鬼市,唐无忧瞬间有些变色,但他到底还有理智,索性将话题往别处引:“此事既是与赫连家有关,重刑之下,必有实情。况且,赫连家做事不可能滴水不漏,总能找到破绽的。”   赵凰歌见他眼中有些许的慌乱,便替他打圆场:“不错,这事儿其实也好查,本宫眼下更担心那个幕后之人,会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这话一出,便见唐无忧眉心微蹙,轻声道:“其实,我倒是觉得,那人兴许没有恶意。”   那幕后引出这个的人,若是真的有恶意,完全可以借由老余做一个更大的局。   而不是现在,任由他们平平顺顺的将人带回来。   虽说因着他下属的失误,现下带回来的已然是一具尸首了。   但诚如赵凰歌所言,尸首也是可以说话的。   闻言,赵凰歌若有所思,她倒是知道其中的缘由,但萧景辰显然不这么想。   他才要说什么,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赵凰歌应声之后,进来的却是辛夷。   他显然没想到室内有这么多人,先怔了一下,却听得赵凰歌道:“查到什么了,只管说便是。”   得了这话,辛夷方才定了定神儿,回禀道:“主子,都查到了,且属下找到了其中两家的家属,其中一户,便是汪家。”   汪家是赵凰歌特意嘱咐他去寻找的,虽费了些周折,可竟真的能找到幸存之人,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辛夷一面说,一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复又道:“这两户,一个尚在的是个老父,另外一个汪家,则是家中有一幼弟。说来巧了,他是今年的学子,如今人就在外面,公主可要见他们?”   赵凰歌神情添了些喜色,先点头应了,又道:“先请他们休息片刻,本宫稍后去见他们。”   等到辛夷去后,赵凰歌这才道:“那些疑团,可以回头再查,现在,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可二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如今,人证物证和被害之人都在了,他们可以清算了。   闻言,唐无忧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来:“自然。”   萧景辰也随之颔首应声:“可。”   ……   傍晚的时候,堪堪停了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更遑论这样的夜晚,风过时,更添了几分冷意。   街道上人烟稀少,偶有路过的行人也是来往匆匆,这样人人都着急往家里赶得时候,却时不时有车马出行,目的却是家的反方向。   而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皇宫。   三省的官员几乎全部到齐,就连三公也被请到了宫里,除此之外,还有鸿胪寺兵马司和京兆尹等人,也都候在了御书房外。   然而,皇帝却一个都没召见。   朝臣们来了之后,只得了王顺笑吟吟的一句话:“诸位大人还请稍后,皇上一会儿便会召见大家。” 第246章 皇上,人都到齐了   也有人心怀忐忑,试图想从王顺这里打听到些内情。   可不管他们怎么试探去问,王顺都是一脸的笑模样,却不肯透露半个字。   被问的多了,便只笑着打机锋:“皇上宣召所谓何事,杂家实在是不知,不过稍后诸位进了殿里,想来就清楚了。”   唯有跟三公说话时,他的态度客气了许多,姿态也放得低,却也并未透露半分,只笑道:“大人莫要为难杂家,实在是不可说,只是,龙颜震怒,怕是事儿不小。”   这话说的含糊,也让在场的人,越发的心神忐忑了起来。   朝臣们现下都在偏殿,离御书房虽然只几步路的距离,可却连里面的半点动静都听不到,更遑论说从中窥探到什么消息了。   王顺看了一眼,也不再说话,只是吩咐下人们伺候好了,自己则是慢悠悠的出了偏殿,直奔了御书房。   “皇上,人都到齐了。”   见王顺进来回禀,皇帝应声,只道:“让他们先等着。”   王顺答应后恭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打量了一眼殿内。   事实上,现下殿内的气氛,虽说并不那么融洽,可皇帝的表情并不算难看。   他坐在龙椅上,靠着身后的椅背,眉心微蹙,目光却是盯着龙案上摆放的折子。   一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姑娘,赫然是长公主赵凰歌。   除她之外,这殿内再无其他人。   这会儿兄妹二人无一开口,王顺却不由得想到方才的情形——赵凰歌是半个时辰之前来的。   那时候雨势稍小,却还没有停歇。她急匆匆的进宫,裹挟了一身的风雨,进来后便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单独跟皇帝说话。   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里面摔东西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还有皇帝震怒的低吼:“他们还真敢?!”   那声音里带着怒意,王顺旋即便被叫了进去,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二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被皇帝给叫了个遍儿。   就连丞相和太尉,还有御史大夫,都被一并请了过来,如今都在偏殿候着呢。   但这会儿,皇帝倒是不生气了,甚至那么点不耐烦中,还能看出些许的平复。   这画面十分罕见,王顺却不敢多言,出门时将门再次和上,自己则是乖觉的守在殿外。   王顺出去后,赵凰歌看着皇帝赵显垣,继续方才未完的话:“皇兄觉得,这法子如何?”   听得她开口,皇帝却是伸出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受着一颗头几乎要炸开的疼痛,轻缓道:“朕将人都招来了,难道还能不同意么?”   事实上,皇帝现下真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从赵凰歌与他说了前因后果,他便恨不得将赫连家的人给诛之而后快。   几十条性命,还都是学子们,在未来很可能会成为朝堂新的中流砥柱的人。   就这么断送在了赫连家的手中,断送在他们的一己之私里面!   但那想法不过是在脑海里过了一瞬,他盯着桌案上的资料看了许久,连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里面的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对应了几句文章,皆是那学子生前所做。   赵凰歌用这种方式,明晃晃的告诉他,死掉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刺激,让皇帝在暴怒之后,却迅速的平静了下来,再问了赵凰歌的意思之后,他便宣召了官员前来。   而这其间,他则是将赵凰歌的打算问了个清清楚楚。   但现下这话,却到底带了几分不满出来。   赵凰歌心知肚明这是为何。   她此举,将所有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可也无异于明晃晃的告诉众人,皇帝有多傻。   他得是多么的昏庸,才会被人给蒙在鼓里。   即便那些事儿是他们做的,但这么不留情面摊开来的赵凰歌,也让皇帝生了些微的不满。   赵凰歌垂眸,先告了罪:“皇兄,事关重大,此番丢了皇室的脸面,待事情了了,您再罚我可好?”   她这么低眉顺眼的任凭处置,反倒是让皇帝说不出重话来。   他摆了摆手,沉声道:“朕没有怪你,朕在怪自己。”   在位这些年,赵显垣自认他是兢兢业业,一日都未曾敢有过放松的时候,可为何时局还是成了这般黑暗混乱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好。   念及此,他的眉眼越发有些阴郁,却听得赵凰歌正色道:“不,皇兄做的足够好了,如今这局面,是因为朝中奸佞作祟。唯有除去他们,才能还北越一片朗朗晴天。”   这也是她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小姑娘眉眼坚定,皇帝下意识看向她,待得看到她眼中的笃定之后,却不知怎的,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这样的她,才像是父皇的孩子。   皇帝心中过了想法,轻声道:“阿阮,朕没有看错你。”   有她开路,这江山,大抵是稳了。   赵凰歌并不知他的潜台词,此时听得皇帝这话,下意识道:“我总不能辜负兄长所托的。”   且不说她也是赵家儿女,单说兄长待她这般好,就不容许她袖手旁观。   况且,她也做不到龟缩一旁,任由奸佞猖狂。   说这话时,她的眉眼里带着孺慕,皇帝的手攥了攥,复又松开,应声:“朕知你心。”   他说到这儿,复又站起身,沉声道:“王顺,将国师他们请进来吧。”   方才来的不止是赵凰歌一个,但进来的只有她,萧景辰与兵马司的人,此刻都在外面候着呢。   得了皇帝这话,王顺隔着门应了,便过去传召去了。   皇帝则是看向赵凰歌道:“你先去里间等着,朕传召他们进来。”   赵凰歌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己避嫌,因轻声答应,转身去了内室。   里间不大,隔着那屏风,可影影绰绰的看到外面的情形,她就坐在里间的椅子上,听着那些脚步声杂乱的进来,而后又轻声请安:“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不管心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在面儿上写着的,倒是清一色的“忠君爱国”。   赵凰歌垂眸讥讽,听得皇帝与他们寒暄,却又话题一拐,直接到了正题上:“今日叫诸位爱卿前来,为着一桩事儿——兵马司上了一封折子,王顺,你念给他们听。”   来之前,赵凰歌已经写好了奏折,冠冕堂皇的话写了一堆,以最文明的方式,将最血淋淋的事实讲了出来,末了还附带着桩桩件件的罪证,让人看了恨不能直接将赫连家抄家灭门。   自然,这奏折是以兵马司的名义上的,而非她本人。   王顺应声,将那奏折念了,便见先前还闲适的众人,瞬间神情各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不傻,自然也听得出来,这奏折里的罪名,都被贴出了证据。   皇上这哪儿是让他们听呢,分明是要拿这来敲打他们呢。   一时之间,众人都安静下来,唯有丞相钱州先出列,问道:“皇上,不知老臣可否看一看兵马司所呈奏的证据?”   他为三公之一,朝堂之事,原就是要先与他们商议的。   只是今日皇帝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身为丞相的钱州,也没了心理准备。   皇帝自然不会反对,挥了挥手,示意王顺将东西都递了过去。   钱州看时,其他朝臣的余光也都落在那上面。   待得看到最后,三公皆变了脸色。   而年纪最长的御史大夫,更是直接冷了脸,沉声道:“真是岂有此理,赫连家做出这等十恶不赦之事,如今证据确凿,老臣斗胆,请皇上严加处置!” 第247章 他进了圈套   他发了话,顿时便有人开始附和,反倒是那太尉朱昌萩顿了顿,反驳道:“皇上,事不可听一面之词,不知可曾提审过赫连琦?此事,当现场对峙才是。”   先前慕容家事发的时候,朱昌萩因此也吃了挂落。   但他到底是老臣,且这些年对社稷有功,皇帝不可能真的将他给贬斥了,因此只是训了一顿,罚了俸禄之后,一切照旧。   朱昌萩上次吃了教训,此番原不该出头的。   但他身在此位,必须得将事情问清楚了。   很显然,皇帝也有此意。   所以对于他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唤了王顺进门:“让他们都进来吧。”   朝臣们闻言,这才明白,皇帝早将人带了过来,如今怕是就在外面候着呢!   旋即,几个学士模样打扮的人便被请了进来,他们进门后先行了礼,便垂首站在那儿。   年岁瞧着都不大,有两个人的面孔,还有些熟悉。   为首的,便是在京中有些名气的洛江潮。   有认识他们的,便都在心里掂量了起来。   皇帝吩咐他们站在一旁,又道:“将赫连家的人,也都带上来吧。”   不过片刻,便见赫连琦与赫连耀等人都被带了进来。   相较于那日朝会上所见,不过这两日的牢狱之灾,就让赫连琦沧桑了许多,这会儿被御林军押着带进来,神情里都带着颓丧。   他进殿之后,先给皇帝磕头问安,一开口,连声音里的嘶哑也听得真真切切:“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相较于赫连琦这模样,他身侧跪着的赫连耀,则是坦然许多,他一并行礼,眉眼中的戾气毫不遮掩,仿佛是要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而事实上,他也并未打算遮掩。   赫连耀早在心中盘算好了,然而皇帝却没打算问他。   待得人都到齐之后,皇帝这才看向那几个学子,道:“你们今日有什么冤屈,一并说了吧。”   得了皇帝这话,为首的学子站了出来,恭声道:“皇上,学生乃是去岁参加过殿试的洛江潮,如今还在国子监就学,赫连家戕害学子之事,学生可以作证。”   洛江潮早有准备,条理清晰,只道:“赫连家把控科考,借机从中牟利。然其罪恶昭昭,到底瞒不过所有人。有学子发现后,便被他们灭口。学生这里有残留下的血书,只是当时并未机会核实,幸的兵马司出力,得以将真相昭示天下。”   他说着,又再次磕了头,道:“学生请皇上还他们一个公道。”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应和,反倒是那些朝臣们,神情各异。   更有人当下便站出来,质问道:“若当真如此,那为何你们早些时候不肯上告?”   如今事情都过去将近一年了,再出来,焉知没有别的目的?   这人话一出,便听得洛江潮道:“大人怎知我们没有?您看看他。”   他将手一指,众人才发现,站在最侧的那个男人,左侧袖子是空荡荡的一截。   竟少了一条胳膊。   “这便是寻求真相的下场——没丢了命去,已然是万幸了。”   随着他话一出,便有其他人站了出来,跪在地上,与皇帝痛陈哭诉。   御书房内一时凄风苦雨,御史大夫平生最怜惜人才,这会儿也变了脸色,声音里满是沉痛:“皇上,老臣请求您彻查此事!”   御史大夫一开口,顿时引得几个朝臣附和。   证据都被摆在皇帝的面前了,此事必然是会要查的,现下说了,还能讨的好。   皇帝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吩咐人将那些学子们搀扶起来,这才看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赫连琦跟赫连耀二人,缓缓问道:“关于他们的参奏,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皇帝一开口,赫连耀先将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回皇上,此事皆是微臣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与其他人无关。微臣不敢奢求皇上原谅,只求您处置臣,以平息民愤。”   他说到这儿,又道:“但有一件事,微臣还请皇上明鉴。那火药的确是微臣借着烟花作坊的名义私自倒卖出来的,可只是将它贩卖给了旁人,并没有借此去杀人。这个栽赃污蔑的罪证,微臣不认。”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认罪的更是干脆,倒是惊呆了场上一众朝臣。   赫连耀怎么这么痛快就认罪了?都不再挣扎一下的吗?   相较于他们的诧异,赫连琦的神情却是有些阴霾。   他自然是想的,但……一想到萧景辰的话,却又什么都能说了。   唯有认罪。   却不想,皇帝只眯眼看向赫连耀,反问道:“污蔑?”   皇帝说着,喊了一声王顺,让他将兵马司的折子,还有物证给了他,道:“你且仔细看看,这难道也是污蔑?”   待得王顺将物证与参奏的折子给了他之后,赫连耀一目十行,脸色微变。   这怎么跟下午提审自己的时候,所看到的不一样?   他心中一沉,便听得皇帝又道:“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一人的行为,但,若当真是你一人所为,赫连琦的口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是污蔑,还是伪造?”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的脸色格外阴沉。   这么着急替赫连家揽罪,这赫连耀还真是忠诚的很。   可惜,忠诚的不是皇室,而是另有其人。   若非方才送来的这些东西里面,便有赫连琦的口供,怕是皇帝还真的要对他的话思索一二呢。   皇帝话音未落,赫连琦就出了一身冷汗。   从被传召开始,他就觉得心里悬着一根线,线上吊着一块石头。   那时候他尚且不知道是为何,现在倒是全都明白了。   是圈套。   他进了圈套了。   那一份来自于他的口供,的确是他的。   早在今日下午,他就已经在兵马司的刑讯之下,招认了事情的经过。但是,他口中的经过,说的与赫连耀几乎相同。   现在那口供都摆在皇帝的龙案上呢,可赫连耀却又说了这么一番话,简直是在明晃晃的告诉皇上,赫连家当着他的面儿串供还串错了,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念及此,赫连琦越发心头发慌。   赫连琦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可事到如今,他连额头上的冷汗都不敢擦,只能颤声回道:“皇上,耀儿他年岁小,是一片孝心,此事主谋,乃是微臣。”   若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被说年岁小尚且情有可原,可赫连耀这么大的岁数,只能说赫连琦实在会睁眼说瞎话。   皇帝冷笑一声,并不询问他其他,只是问道:“这么说,这上面的罪名,你都承认了?”   这话一出,赫连琦顿时变了变脸色,咬牙道:“是。”   他说到这儿,又忙忙道:“不,有一样不是真的,便是耀儿所说——微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谋杀学子啊!”   纵然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但赫连琦却清楚的知道,这个罪,他绝对不能认。   倒卖火药,尚且可以给家里一个时间,让他们去拉一些人下水。   可若是认了杀害学子,必然会叫赫连家元气大伤。   孰轻孰重,他还是清楚的。   赫连琦这话一出,赫连耀骤然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去看对方,又将头给别了回来。   能让赫连琦这般,只能说明,他们二人的口供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是被忽悠着写下的!   念及此,赫连耀顿时咬牙。   就在下午之前,他还想过跟那些人绕圈子,可是下午萧景辰他们拿过去的证据……   却让他再也说不出别的,只能打定了主意,要将所有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 第248章 护佑本宫,风雨不侵   谁知道,竟然连这个都是圈套!   一想到那上面的内容,赫连耀就有些心慌,但他现在心知说多错多,反倒是不敢再开口了。   皇帝却不肯放过他:“你不是说,这是你一人所为么,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闻言,赫连耀顿时有些呐呐,只道:“叔父是为了微臣好,微臣……”   他才说到这儿,就见皇帝的神情冷了下来:“你倒是忠心。”   可惜这忠心,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皇帝不再理会他,又道:“既是你们各执一词,证据又都在这儿放着。不如朕就来当一个旁听,由着三公逐一审查,如何?”   这话一出,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反倒是御史大夫直接站了出来,恭声道:“老臣遵旨。”   他并非世家,因感念先帝知遇之恩,这一生都在为北越鞠躬尽瘁。   如今他开了口,丞相与太尉倒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场面闻所未闻。   主审的是三公,旁听的是皇帝,一侧站着朝臣与国师。   而当事人,一方是赫连世家,一方,则是年轻学子。   赵凰歌在内殿,对外面的情形看不清楚,声音倒是清晰入耳。   三公每问一条罪名,便有学子们举证,苦主们哭诉,起初赫连家还辩驳,可到了后来,那连番的证据却砸的赫连家有些懵。   谁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竟已然搜集了这样多的证据。   或者说……   这从一开始,就是针对赫连家的一个局。   只不过,他们急匆匆的跳进去罢了。   到了此时,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再看向赫连琦的时候,都多了些掂量。   他们已露颓势,此番必然要被撕下一块肉来。   既然如此……   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众人各自有掂量,而皇帝只是看着沉默不语的赫连琦,问道:“你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学子们字字句句,都是质问,而赫连家,却拿不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唯有一句:请皇上明鉴。   皇帝都恨不得反问他们,要朕如何明鉴?就凭着这几句苍白的话吗?   这话一出,赫连琦顿时变了脸色。   他心知到了现在,已然是回天无力,倒不如断腕保命,当下便磕头道:“臣此番确实是因一时贪婪,才犯下这弥天大祸,可是皇上……”   若是赫连家肯说别的,兴许朝臣们还不打算开口。然而他这话一出,瞬间便被人打断了。   “赫连大人好一句一时贪婪,微臣倒是想问一句——学子们寒窗苦读,为的便是一朝学成报效北越与皇室,可他们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于社稷,却死在你的贪婪之下。你的贪婪,到底是为了利,还是为了毁坏北越的根基!”   这话说的重了,赫连琦骤然变了脸,咬牙道:“本官并无此意,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岂不是明晃晃的给他脖子上架了刀?!   有了这人的开口,其他人便也不再做壁上观。   不过短短功夫,这御书房里便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   皇帝冷眼看着,直到他们互相辩驳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国师,你怎么看此事?”   这事儿,萧景辰是他派过去监工的,上奏的折子里面,也有他的名字。   皇帝一开口,其他人便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萧景辰。   萧景辰眉眼清正,只说了一句话:“赫连家私自处置学子,这是越过了皇家。国法不可违,君威不可毁。”   一句话,便定了此事的罪。   那些先前还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们,却在这一刻,骤然脊背生寒。   萧景辰视若无睹,只是眉眼平和的看着皇帝,从那眸子里,瞧不出半点私心。   皇帝神情淡漠,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赫连琦垂眸,道:“老臣……罪该万死。”   皇帝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赫连琦的身上:“既是认罪,那便让三公指引、三司走流程,明日此时之前,朕要一个结果。”   皇帝下了旨,不由分说,便让朝臣们都退了。   只是却又留下了那些学子们:“你们都是北越未来的肱骨,朕却没有护好你们,是朕之过。此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些学子里,有与此事相关的,也有怀着一腔热血,想要来讨个公道的,如今听得皇帝这话,便都红了眼眶,诚恳谢恩:“学生们叩谢皇上,吾皇圣明!”   萧景辰就在一旁看着,见皇帝这般,眼带悲悯,有些动容。   学子们被安抚之后,皇帝让王顺亲自护着人离开,这才看向萧景辰:“辛苦国师了。”   闻言,萧景辰却是摇头,行了佛礼:“贫僧分内之事。”   见他这模样,皇帝颔首,又道:“朕累了,国师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用得到你呢。”   萧景辰应声,走到门口,却听得内殿珠帘响动。   他没有回头,余光却看到一抹身影。   是赵凰歌。   下一刻,萧景辰便出了门去。   赵凰歌从内殿走了出来,见皇帝的神情里有些疲惫,先行礼安慰:“皇兄,你还好么?”   方才那样吵闹的情形,她在内殿听着,都有些心浮气躁,更何况身处中心的赵显垣。   赵显垣摇了摇头,手握成拳,在发疼的头上轻轻锤了几下,道:“安心,朕无事。”   他说到这儿,又道:“你可有把握,他们明日递的结果会如愿么?”   那会儿赵凰歌跟他说,赫连家要罚,但是得由其他人来递折子。   赵显垣听了她的建议,可这会儿将权力交给了三公,却又怀疑,他们会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凰歌倒是很放心,只道:“皇兄放心,便是他们不这么做,也有的是人在背后当推手。”   这留出来的一日,便是要让他们斗法的。   世家跟赫连家相互争斗博弈,皇室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至于到最后的结果么,她可以保证,皇室会是最后的赢家。   见赵凰歌笃定的模样,皇帝到底是点头道:“但愿如此。”   ……   赵显垣及其疲惫,赵凰歌只与他略说几句,便请安离开了。   这会儿云雨都收,天却是彻底暗沉下来,回廊下的琉璃宫灯在夜色里照着亮,赵凰歌拾级而下,却不期然看到了萧景辰。   “国师?”   赵凰歌诧异一笑,问他:“你还没回去么?”   萧景辰颔首,言简意赅:“等你。”   他说着,又将灯笼给她照明,道:“走吧,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笑了出来:“这样冷的天,还得劳烦国师送本宫,倒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这话时,歪头打量他。   身上的袈裟是新换的,至于先前那一件么——如今还在她的马车上。   她不期然想到下午萧景辰的举措,眼中的笑意便又多了几分:“多亏国师的袈裟,护佑了本宫风雨不侵,改日洗了再还你。”   小姑娘突然改话题,倒是让萧景辰心头一跳,他反应快,只道:“无妨,贫僧不着急。”   瞧着倒是油盐不进的样子,可惜做的事儿,都是暖人心的。   赵凰歌弯唇轻笑,也不再逗他,正色问道:“国师找我,有事儿吧?”   不然,他不会再这儿等着自己。   两人走了已经有一段距离,宫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听不到他们说话。   萧景辰依旧谨慎,只轻声道:“世家必有所行动,公主打算如何?”   赵凰歌就知道他等自己有正事儿,可如今见他当真公事公办的与她说话,又觉得心里莫名不大痛快,连带着笑都多了些意味深长:“国师聪敏,不如猜猜看?” 第249章 赵杞年来了   萧景辰自认并不聪敏,但却在这一刻,清晰的理解了赵凰歌的潜台词。   这小姑娘不高兴了。   但她为何不高兴?   萧景辰抬眼看她,今夜无星无月,手中拎着的灯笼烛火微弱,并不足以照亮她脸上的表情。   这让他连窥探都不得。   萧景辰思忖片刻,到底是顺着她的话接口道:“公主莫要取笑贫僧,但以今日情形看,按兵不动方为上策,想必公主也是这般想的吧?”   他向来话少,但近来与她在一处,倒是日渐多了起来。   这会儿说了一连串,声音还是温和的,赵凰歌看向他,却又笑了起来:“国师这是恭维我呢,还是夸自个儿呢?”   她说着,复又道:“不错,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本宫便可坐收渔利。”   赵凰歌说的坦诚,萧景辰颔首,道:“原应如此。”   夜里风有些凉,她走了几步,便瑟缩了一下身子。   萧景辰看在眼中,便加快了步子。   他说是送赵凰歌,当真将人送到了栖梧宫的门口,目送她进去,这才离开了。   大抵是夜间被他送回来的缘故,晚上赵凰歌当真噩梦不侵,睡了一个十足的好觉。   ……   然而人可能真的不能说大话的,头天夜里,她才跟萧景辰说,他的袈裟护佑了她风雨不侵,到了翌日晨起的时候,一张口喉咙便跟火烧了似的。   再一开口,赵凰歌便知道,自己这是染上风寒了。   绵芜这才知道她昨日竟然淋了雨,自责之时,又忙的去请了院判给她看诊。   原本不过是着了凉,可她先前在严华寺的时候,曾经受过伤,那伤势还没好彻底呢,如今被着凉又给引出了别的,竟有些严重了。   院判来了之后,先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方嘱咐宫人去配药,自己到底是劝道:“公主近来积劳成疾,兼之气血双虚,如今染了风寒,反倒是将病症都激出来了——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病表出来,比憋着成了大症要好,可您若长此以往,恐对身体不利。”   也就是仗着她现在年轻底子好,所以才敢乱来。   院判在心中腹诽着,先前便让她好生将养,可这位长公主却是半分都不肯听。   奈何这人是金枝玉叶,他便也只能好言相劝。   赵凰歌闻言,却是忍不住失笑,应声道:“本宫知晓了,有劳大人。”   说起来,前世里的时候,院判们也时常这般劝告她,但那时候与现在却不同,那时候她说话都是应付,但现在,她却是全听进去心里了。   难得如今活了下来,总不能亏给自己作死上吧?   见赵凰歌听进去了,院判也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人身份尊贵,要是真的出了事儿,他们这些太医院的院判,谁都逃不过。   待得院判走后,绵芜伺候着她吃了药,又见外面这天阴郁,因嘱咐她道:“公主,今日不如别去当值了吧?索性不差这一日的,还是身体要紧。”   赵凰歌思忖一番,见绵芜脸上的担忧,不由得笑道:“本宫全听嬷嬷的,让晚霜进来,我嘱咐她点事儿。”   绵芜应声去了,不多时便见晚霜进门,先与她行了礼:“公主。”   赵凰歌点头,招手让她过来,先问了外面的情形,得知一切都与她料想的一样,便又嘱咐道:“着咱们的人盯紧点,若是局势有变,辛夷知道该怎么做。”   晚霜正色应声,赵凰歌又松了心神,笑道:“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还有,昨日雨大,你与藤萝将名单列出来,昨日参与的人,都额外添一份奖赏。若有病了的,便让他们暂且休息,着人调换岗位,不可因此事亏了身子。”   龙虎司里赏罚分明,赵凰歌向来对自己的人大方。   晚霜闻言,忙的替那些人谢了恩,又见赵凰歌的脸上染了病气,关切道:“主子也好生养着,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属下。”   赵凰歌含笑应声,让她去了之后,自己复又靠着床头软枕,拿了本册子慢慢的看着。   院判开的药里,有一副安心宁神的,她原想着不耽误做事,谁知不过片刻,便将头一歪,扔了书册睡着了。   ……   阴云密布了一上午的天色,才过了午后,便又降下一场雨来。   一层秋雨一层凉,不过短短两日,便隐约有了冬日的预兆。   这样的天气里,栖梧宫倒是安静祥和的。   她睡醒后便起床活动了几下,又在绵芜的劝告中,到底是无奈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罗汉床上支着一张矮桌,要处置的事务都放在此,绵芜不放心,又让锦心给她煮了药茶来,给她放到了一边。   赵凰歌奋笔疾书了一阵儿,触碰到旁边的药茶,又恍惚有一种自己回去了的错觉。   那是她以往的常态。   可到底是不同的。   现下她没有那些需要不顾寝食也要处理完的政务,没有需要费尽心思拉拢或打压的朝臣,更没有让她头大如斗的赵杞年见缝插针的来烦他。   赵凰歌抿了抿唇,将笔搁置了起来,才伸了个懒腰,就骤然定住。   窗外站着一个男孩儿,正与人说着些什么。   是赵杞年。   赵凰歌那一瞬间,恨不得敲一下自己的头,想谁不好去想他,如今倒好了,说谁谁就到!   这张乌鸦嘴。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便见锦心进门来回禀:“公主,四殿下来了。”   赵凰歌微微叹了口气,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外面雨势大了,她就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可以清晰的听到风雨声拍打纱窗。   赵杞年不多时便走进来,见了她,乖巧的请安:“侄儿给小姑姑请安。”   几日不见,赵杞年瞧着又瘦了些,下巴有些尖,大抵是过来时吹了风,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   赵凰歌扫了一眼,便吩咐宫人给他倒了热茶,一面道:“四殿下怎么来了,外面雨大,宫人也不知给你加件衣服。”   她声音虽然温和,但却带着疏离。 第250章 谁教你的?   赵杞年下意识看她,却又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声音里倒满是关切:“才听宫人说,小姑姑病了,侄儿不放心,特意来看看您。”   他年岁不大,规矩倒是瞧着极好,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若是赵凰歌不知前情,必然又要心软的。   但眼下,她只是微微弯唇,温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染了风寒罢了,今日天冷,殿下这么过来,再累你染了病,倒成了本宫的过错了。”   只一句话,赵杞年就变了脸色,呐呐道:“小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关心您。”   这下,他脸上的着急倒是真心实意了。   赵凰歌心中晒然,面上毫无波动,只应声道:“殿下的心意,本宫领了,喝口茶吧,手都冻的发白了。”   赵杞年悄然打量她,瞧着她带着关心,这才微微放心,道了谢,又坐回了原位上。   但他又不知该与赵凰歌说什么,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方才又道:“昨日夫子夸奖了侄儿,说我策论做的好。”   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寻常人家能开始读四书便已经是了不得,皇子的学业却是繁重的很,赵杞年的背后又有一个生怕他落于人后的皇后,便比旁人更多了一重压力。   然而他到底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学的吃力,夫子们又不肯真的施压,还怕得罪了这唯一的皇子,学业上有时便会刻意放水。   赵凰歌心知肚明,原先还为此动怒,但现下听得他的话,也不过温声道:“殿下聪慧,肯好好学,必然不差。”   她夸赞时,赵杞年则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问道:“但是侄儿总觉得策论做的差强人意,都说小姑姑的策论学的好,您可否给我点评一二?”   赵杞年闻言,倒是诧异的看了看他,见小孩儿眼里的纠结,又了然。   大概是先前皇后拉着赵杞年送她东西,反而被她意有所指的说了那么一通,如今又开始换了法子,改用别的跟自己拉关系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她还都是一个香饽饽。   赵凰歌垂眸,压下自嘲之意,方才道:“本宫学问不够,殿下若不嫌弃便可。”   听得这话,赵杞年忙的摆手,对她又是一顿恭维。   恭维话给够了,他才开始念自己的策论,少年说的磕磕巴巴,有几句论调却听到了赵凰歌的耳朵里。   “历来穷山恶水之地,多粗鄙无知村夫,钟鸣鼎食之家,多勤奋求学之子;故凡举荐者,以其家世清正、洁身自好为重,学问为次、人品为要。”   “故为君者,当重学、重才,当体恤下臣,当权衡局势,方可山河永固。”   赵凰歌起初还散漫的听着,到了后来,却是拧眉看向对方。   赵杞年的声音,便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他强撑着背完自己的策论,见赵凰歌这模样,神情也有些忐忑:“小姑姑,可是侄儿说的……哪里不对么?”   赵凰歌盯着他,只问:“这策论,是谁给你写的?”   这话一出,赵杞年顿时呐呐:“我,我自己啊。”   “那这论调,是谁教的?”   赵凰歌的话堪称严厉,赵杞年越发心虚下来,声音都颤了几分:“是,是我自己总结……”   他咬死不认,赵凰歌却是骤然笑了:“殿下方才问本宫,这策论写的如何,那本宫便告诉你——简直是混账至极。”   赵凰歌盯着眼前的赵杞年,沉声道:“以地域判人品乃是其一荒谬;以权衡为君策乃是其二荒谬;以家世重举荐乃是其三荒谬!此三者,由你一个皇子口中说出,更是谬论!你说是你自己所写,那本宫问你,这论调又是何人所教!”   不管这论调是谁教给赵杞年的,都是其心可诛!   分明是铁了心的要把赵杞年往聋子瞎子傻子的方向去培养呢!   赵杞年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原是想借着这策论来拉近他们的关系,如今却被赵凰歌凶了一顿,吓的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眼下更是只能颤声道:“我,我并不是……”   他从未见过赵凰歌如此,如今被吓到,眼眶通红,虽说不出话,却又莫名起了些火气,咬了咬牙,问赵凰歌:“可是,先生说过,北越自来便是如此,难道,老祖宗们做的也错了么?”   来之前,赵杞年曾经想过,这策论即便是写的差,也有了正当的由头让赵凰歌指点。   若是她觉得这策论写的好,那更能拉近他们的关系。   不管是哪种,都全了他的心思。   谁知道,赵凰歌的反应,却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会儿的话,与其说是他在反驳赵凰歌,不如说他是在发着自己的怒火。   闻言,赵凰歌却是冷笑一声,道:“那本宫问你,你可知局势二字怎写?可知当下二字怎念?祖宗当年之法,在于审时度势。你如今,也当知这四个字。”   听得她这话,赵杞年却是骤然愣住:“可我,我并不知当下的势。”   男孩儿说这话时,带着些怯懦与委屈,赵凰歌心头的火气,却是瞬间熄了大半。   这会儿的赵杞年,还未曾接触政务,更不知朝堂艰险。   不过是被人带坏,偏听偏信罢了,她又是何必呢。   她看着眼前的赵杞年,到底又放轻了声音:“殿下好学是好事,只有一点,莫读死书,更莫偏听偏信。”   饶是如此,说这话时,赵凰歌也有些心凉。   便是她再不愿意正视,也不得不承认,一旦赵显垣殡天,那么之后掌权的,终归会是眼前人。   可是这个人……   前世里便是那样一个品行,如今,她真的能再掰正回来么?   而且,她又真的有那么心力,将人掰正回来吗?   见赵凰歌情绪平复下来,赵显垣再不敢反驳,只能咬唇道:“是,侄儿,侄儿记住了。”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道:“你到底年岁小,慢慢来吧。”   今日,本就是她多说了。   赵杞年不会领情,怕是会记恨她。   想来也是,他自来是厌恶人说教的,而她恨铁不成钢,说的便多些。   这会儿她不愿意在他身上耗费那许多,却又不想蒙骗他,只道:“但殿下身份尊贵,日后,还是需得多听多看,切不可片面。”   这话说的可谓言辞恳切,赵杞年顿时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女子的模样分明是柔软的,可是眸子里却又带着锋芒。   他骤然便想起一句话:爱之深,责之切。   赵杞年低低的应声,道:“侄儿谨记小姑姑教诲。”   对于他的答应,赵凰歌并未放在心上,闻言只是摆手道:“好,本宫累了,且我到底染了风寒,待得久了怕染给你病气,你今日便先回去吧。”   赵杞年才被她骂了一顿,听得这话,便站起身来,可是他才要走,却又顿住脚步。   赵凰歌见他停下,疑惑的看向他,就见赵杞年期期艾艾的问道:“小姑姑,您是疼爱祈年的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   她自然是疼爱的。   可那是久远的过去,已然恍如隔世。   而如今,她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忘掉那过去,尽力与他和平共处。   男孩儿的眼中带着些执拗,赵凰歌看着他的模样,到底轻声道:“莫走弯路。”   过往之事无可更改,今生,她只希望赵杞年莫要那么歪,歪到让她不得不出手。   若真有那么一日……   赵凰歌的神情里,有赵杞年看不懂的情绪。   眼下,他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心中有些失落,只道:“侄儿记下了,小姑姑好生养着,侄儿告退。”   走出这殿门的时候,赵杞年突然便想起那一日,她抱着赵明柔,他站在她身侧。   却抓不住她一片衣角。   ……   赵杞年走后,赵凰歌坐在罗汉塌上,忍不住往外看了看。   小孩儿由着宫人撑伞,却是走的步履匆匆。   不过片刻,他便出了栖梧宫。   赵凰歌却看得真切,因着走的太急,他的后背都被打湿了。   她垂眸叹了口气,捏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咳嗽了几声。   今日赵杞年过来,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回想又不难理解。   如今她去了兵马司,日日不在宫中,赵杞年年幼,到不了上朝的年岁,皇后大抵是有些急了。   今日这策论,皇后必然是看过的,她觉得没问题,才让赵杞年来借着请教的名义拉近自己的关系。   那么……教授他的人又是谁,难不成是皇后的人?   还是,那一群夫子里面的某一位?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见绵芜从殿外进来,轻声道:“公主,该喝药了。”   她骤然收回了思绪,又忍不住蹙眉。   老毛病又犯了,总克制不住的替人操心,可哪儿又用得到她呢?   赵凰歌压下冷厉,应声接了药,一股脑喝了个干净。   待得喝完药后,到底是起身道:“嬷嬷,替我收拾一下,本宫去一趟乾元宫。”   明明早就被赵杞年伤透了心,可现下,却还是不能放任自己坐视不理。   她这脾气,怕是改不了了。 第251章 人送回去了?   北越的朝堂,不能由着奸佞祸害,赵杞年既然会注定是未来的皇帝,那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须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除干净了。   但这次,她不会自己动手。   赵杞年也犯不上让她自己费心费力。   ……   “皇兄。”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见赵凰歌前来,手中的笔未停,只道:“坐吧。”   闻言,赵凰歌依言在一旁坐了,等到皇帝批阅完了奏折,这才抬眼看她。   “怎么了,外面下着雨也要过来?”   皇帝说这话时,又看了眼赵凰歌的脸色,问道:“可是谁欺负你了?”   这脸色苍白的,瞧着倒是不大好,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皇帝这话,引得赵凰歌无奈的笑:“皇兄,谁能欺负我呀?再说了,臣妹也不至于这么讨人嫌,冒着大雨,还有人上门来给我气受。”   说这话时,小姑娘的眉眼里满是笑意,但那笑容之下,又带着些郁色,皇帝看着她,先让她坐了,又让人上了茶,才问道:“那你冒着这么大雨,过来找朕,又是因为什么呢?”   赵凰歌捧着茶盏喝了几口茶,才觉得口腔里被热度充斥,连带着身上的寒气都退散了几分。   方才来这一路上她走的快,现下整个人都有些冷的。   赵凰歌喝完茶,没把茶杯放下,只是在手里捧着,蹙眉问赵显垣:“皇兄,臣妹想问您个事儿——教授祈年的夫子们,您可都掌眼了么?”   皇帝不知她因何发问,先是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朕考较过他们的学问,都是不错的,况且给皇子们上课的先生,也都经过翰林院挑选。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凰歌应声,道:“也兴许是臣妹想多了,但今日祈年来探望臣妹,言谈说起他近来所做的策论……”   她将赵杞年策论里的话说了,末了又道:“虽说这只言片语不能断定什么,但他到底是皇子,加之如今年岁尚小,若是被有心人误导,乃至于走了歪路,可就不好了。”   皇帝起初脸色尚可,待得听到赵凰歌念那几句策论时,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等到赵凰歌说完之后,皇帝彻底冷了脸色,问赵凰歌:“他可有说,是哪位所教授的么?”   相较于皇帝话里的怒意,赵凰歌现下倒是平静了许多,摇头道:“不曾,臣妹性子急,许是当时凶了些,他吓到了,不肯说出先生名号。但臣妹想,祈年是个纯良的孩子,背后若无人教,必然说不出这些话来的。”   她一向知道皇后为人如何,因着自家身份低微,所以皇后拉拢世家的心思从未减轻过,那些夫子里面,便有世家塞过来的。不止如此,就连赵杞年身边的伴读,也有世家子嗣在内。   赵杞年自幼被皇后教的偏了,身边又有那样一群人,他便是想要学好也艰难。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赵凰歌点到为止,皇帝沉声道:“你是他长辈,凶他些,他也得受着!况且他如今已经七岁,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竟还能被人蛊惑做出这样的文章来,简直是……”   到底是自己如今唯一的儿子,皇帝的重话没能说出口,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河阳,这事儿你做的对,朕会留心此事的。日后,还得劳你多看顾他才是。”   赵杞年太小了,还没有足够明辨是非的能力,若是被世家忽悠的做了一个昏君,那他便是死了也死不瞑目!   听着这近乎于托孤的话,赵凰歌却是摇头道:“皇兄说哪里话,他是臣妹的侄儿,我自然会照拂他。”   面对赵显垣,她终究是说不出太重的话。   只要今生赵杞年不再次与自己背道而驰,她会提前铺好路,不挡着他。   也算是全了兄长待她的一片心。   赵显垣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踏实了一些,叹了口气道:“朕近来越发体力不支,河阳,委屈你了。”   他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赵凰歌瞧着心里有些酸楚,强撑着笑容道:“皇兄别这么说,臣妹没什么委屈的,只要您养好身体,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不知怎的,她现下瞧着赵显垣,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前世赵显垣撑到了来年的盛夏,可如今瞧着他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妙。   她压着心中的不安,但赵显垣却对她的不安一览无余。   他轻笑一声,道:“朕还撑得住。”   说到这儿,他又起身道:“朕总得瞧着局面稳固,否则死也难瞑目的。”   赵显垣说的风轻云淡,赵凰歌却忍不住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您别瞎说,什么死啊活的,您可得长命百岁呢。”   她这话,引得赵显垣笑了起来。   可他眉眼沉沉,却无半分欢喜之意,只是轻笑重复了一句:“长命百岁。”   世人皆有此愿,可大多都是奢求。   才说到这儿,便听得王顺在外面回禀,道是三公来了。   赵显垣便知道,必然是来送结果了。   “那,臣妹暂且回避吧。”   赵凰歌乖觉的很,赵显垣却是示意她坐着,只道:“将人请进来吧。”   待得王顺去请人,皇帝才道:“此事你居功至伟,哪儿有让你回避的道理?再者,日后你们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赵凰歌只得应声,却是站起身来。   三公进门后,先给皇帝行了礼,见赵凰歌也在,倒是都没什么意外。   互相见礼之后,赵凰歌方才落座,而他们则是将结果呈给了皇帝。   “皇上,这是中书省与尚书省商议出来的结果,请您过目。”   皇帝依言接了,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微微眯了眯眼。   果然如赵凰歌所料。   这短短的一日里,世家跟赫连家相互争斗博弈,各方的料都层出不穷,也幸好他昨日直接下旨让三公监管,方才保证了事态平顺。   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皇室坐山观虎斗,现下虎狼们两败俱伤,三公逐一审查,送到他龙案上的这一份结果,简直是每一处都合了皇帝的心思。   赫连家被连骨带皮的撕下一块肉来,赫连琦作为主使,更是难辞其咎,与他亲近的一干人等,也被吏部列了名单出来,只等皇帝处置。   除此之外,学子们的名单也被罗列了出来,曾贿赂过的学子以及从中捞油水的中间人,也都被核查之后缉拿待办。   一切,都如赵凰歌当初与他说的那般。   皇室坐收渔利。   皇帝看完之后,却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示意赵凰歌:“河阳,你也来看看。”   从先前瞧见赵凰歌在,三公便明白皇帝的打算,如今闻言,并无一人反驳,唯有御史大夫看了看她,目光打量。   赵凰歌起身,接了奏折看过,见事情平顺,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如今三公提出的建议是,一应人等,赏罚分明,赫连家及其相关人等被处置,而相应的,也会有人从中得利。   这是权衡利弊之后,最有利的结果。   赵凰歌看完之后,先笑着夸赞了三公:“诸位大人乃是我北越国之肱骨,办事自然是妥当的,河阳佩服。”   听得她夸赞,三人笑着与她寒暄。   末了,便听得赵凰歌又道:“只是有一样,此番受牵连的学子们,不知几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听得她询问,丞相钱州先开了口:“先前科考之事,赫连家借机牟利,致使有才者反被埋没,现下臣等已经列了册子,待得此番事了,便会着吏部逐一核查,安排相应的职位。”   这也是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   皇帝显然也觉得可以,赵凰歌却是笑了笑,道:“大人说的自然是妥当的,不过皇兄,臣妹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有些唐突。”   赵显垣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听得她这话,鼓励道:“什么唐突不唐突,你只管说便是。”   得了他同意,赵凰歌才道:“这些学子们,相当一部分因着被荼毒,根本无缘面君。如今天理昭昭,得重见天日,不如将所罗列的名单之人,重新殿试一次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倒是御史大夫先开了口:“老臣觉得,这法子可行。”   先前考试出的名单,显然是要作废的,若是能再考试一次,不但可以更好的选择出优劣者,也有利于朝廷网罗人才。   皇帝沉思片刻,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   他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商议之后,皇帝又与他们商议了日子,着学子们回去好生复习,待得十日之后,举办殿试。   自然,若有学子们想要来年再战的,也可在家安心读书,待得明年春闱,再行科考。   等到将细节都商议完后,又定了此番赫连家的处置,罢黜的名单写了长长的一页,而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与之相关之人。   商议那些的时候,赵凰歌就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可她每每开口,给出的意见都是一语中的。   御史大夫留意看她,在心中下了结论,若无旁人提前教过她,这位长公主的确可堪大用。   赵凰歌倒是感受到了老头儿的打量,她泰然自若,反正她被看的多了,早学会了将目光自动忽视掉。   不过因着她态度端正,倒是给人留了一个好印象。   待得商议完之后,三公们便起身告辞。   皇帝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得尽快处置妥当。   等到三公走后,赵凰歌也打算起身离开,却被皇帝叫住:“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闻言,赵凰歌顿时站住脚步,嘿然笑道:“皇兄这话是怎么说的呢,臣妹可什么主意都没打。”   方才皇帝字里行间都流露了让她一起审阅奏折之事,赵凰歌不想现下便接手这些,正要趁着这机会一起溜走呢。   结果皇帝就先将她给揪住了。   “你敢说?”   皇帝睨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道:“朕这儿的公文堆积如山,你就想偷懒了?”   见状,赵凰歌只得留了下来,只是笑容里到底还有些讨好:“臣妹这本事不成,您是知道的,万一再处置不好,坏了您的风评。”   这话说的,皇帝嗤了一声,捏了捏眉心道:“行了,这个不急一时,朕跟你说正事儿——你执意要开殿试,是存着什么主意呢?”   皇帝其实隐约猜到了赵凰歌的目的,但现下还是想要听她说。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轻笑道:“皇兄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然,您也不会同意了呀。”   她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那便是举荐制被削弱,科举地位被抬高。   皇帝必然懂她的意思,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要重开殿试,且还是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儿上。   “如今赫连家才因科举之事被处置,朝野上下的关注度会是最高点,而你要在这个时候让朕开殿试,显然是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批学子,与过往不同。”   或者说,不止是这一批,等到殿试结束之后,他们便会发现,从这一批学子开始,日后的科举走出来的学子们,都与过往不同了。   那是会真真正正走到朝堂上,与世家贵族们分庭抗礼。   而皇室所需要的,便是这样。   因为北越现下的处境,想要破局,需要将眼下这牌局里的人给换一换,得有新的人来洗牌。   而这些人……   只能是新贵,且是由皇室培养起来的新贵。   赵凰歌应声,正色道:“兴许几十年后,他们会成为弊端,但眼下,他们是江河汇聚来的水,必然在京中掀起波浪。”   而这些人,是生生不息的。   他们每一代,都是不同的人,等到几十年后,会有新人来取代他们。   唯有赵家皇室,会是稳固的。   赵凰歌这话,却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敲击着桌案的手顿住,点在那一张名单上。   这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北越的一份希望。   好一会儿,才听得皇帝开口,缓缓点头:“你说的对。”   说这话时,皇帝的目光落在赵凰歌的身上。   这小姑娘年岁小,不过刚及笄而已,可却在某些时候的想法上,格外的老练。   但他的目光也不过一瞬,便又再次收了回来。   不管如何,现下,于他是件好事儿。   “阿嚏……”   赵凰歌骤然打了个喷嚏,让皇帝回过神儿来,再看小姑娘揉鼻子的模样,蹙眉道:“着凉了?”   闻言,赵凰歌这才嘿然笑道:“不瞒您说,来之前刚吃了一副药,染了风寒。”   这话一出,皇帝顿时拧眉:“那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但话说到这儿,他又想起来赵凰歌来的目的,因叹了口气,道:“回去好生歇着吧,王顺,去太医院传话,让院判给公主看诊。”   见状,赵凰歌顿时摆手笑道:“不必这般麻烦,早起那会儿才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让我养着呢。”   早起那会儿,院判说的话有些吓人,若是让皇帝听了,又要担心。   赵凰歌不想让他担忧,毕竟皇兄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添一样自己的让他费神儿呢。   皇帝看着她,确认了小姑娘的确没什么大碍,方才摆手道:“那你快回去养着吧,王顺,送公主回去。”   见赵凰歌又要拒绝,皇帝则是睨了她一眼,道:“听朕的还是听你的?快回去养着。”   得了这话,赵凰歌便也不在多言,谢过了皇帝之后,便随着王顺走了。   待得赵凰歌离开之后,皇帝坐在龙案后,提笔想要写东西,却又放了下来,只是看着另外一份名单。   与学子的名单不同,这一份里面,全都是要处置的人。   此番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赫连家的人脉至少折损三四分。   这与皇帝先前所设想,已然是大大超出预料了。   而这最大的功劳,便是赵凰歌。   他将这东西收了起来,复又靠在龙椅上,眉眼深沉。   王顺回来时,便见皇帝靠着椅子,神情有些冷厉。   他不敢打扰,只垂首在一旁候着,却听得皇帝先开了口:“人送回去了?”   闻言,王顺忙的笑着应声:“回皇上,已经将公主送回栖梧宫了,另外也着院判去看诊,待得诊治完后,便会回来回禀。”   王顺做事一向细心,纵然赵凰歌拒绝了,但他最知道皇帝的心意,自然知晓自己该怎么做。   果然,听得他这话,皇帝满意的颔首,复又支起身子,道:“将祈年的夫子们,一应资料都备一份给朕看,朕要详细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暗中去备,再寻个日子,朕去听他们上课,不必知会旁人。”   虽说皇帝如今只剩下了这一个儿子,那个位置,未来会是赵杞年的希望极大。   但这些年来,皇帝对他上心,还是头一次到这种程度。   王顺恭顺的应了,就听得皇帝道:“行了,你先下去吧。待院判来了,再喊朕。”   他精力不济,不过与王顺说了这几句话,便觉得疲乏的很,索性挥手让人走了。   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却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第252章 怎么就病了?   赵显垣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是做噩梦了,梦里一片腥风血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铁锈的腥气。   先帝指着他的鼻子,痛斥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他张口想要反驳,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先帝躺在榻上,一脸病容,然而对他的恨意,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那一双眸子满是冷厉。   恍惚有声音传来,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复后来的那般虚弱。   “儿臣会以实际证明,这江山,唯有我可掌控,它不会败落于我手,我,亦不比任何人差!”   那是当年的他,也是后来的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梦见的。   赵显垣盯着这一幕,却又觉得荒诞不堪。   这么多年,这梦魇从未放过自己,或者说,是他从未放过自己。   他厌烦的想要转身离开,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这一片牢笼似的宫墙。   而那画面一转,却又看到遍地纸钱,风席卷着它们漂浮在天上,一片缟素之中,有一抹鲜艳的红。   那个年轻的女人,一头撞死在了先帝的棺椁之前。   她死不瞑目,一双眼盯着虚空,却像是透过了那虚空,与赵显垣对视。   鲜血染脏了地面,也染脏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   “皇上?”   赵显垣骤然支起了身子,眯眼看向来人。   王顺恭谨的站在他面前,腰身弯的极低:“院判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恰到好处的让赵显垣听清楚,却又不至于惊吓到他——但赵显垣还是心惊肉跳。   那一颗心不听自己管控似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几乎是下意识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靠着那么点用力的疼痛,才让自己渐渐的平复了下去。   半日,才见赵显垣开口:“传他进来吧。”   他一开口,王顺便吓了一跳,这声音格外的嘶哑。   “诺。”   王顺应声,乖觉的没有多问,小心的退出了殿门。   皇帝则是坐直了身子,盯着殿内空旷却又熟悉的画面,方才觉得渐渐踏实了。   然而,梦里的声音还在困扰着他。   那人说:“朕会照看好她。”   赵显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邪火与戾气,面上到底恢复了些许的正常。   院判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微臣叩见皇上。”   闻言,赵显垣应声,这个时候,他又是那个沉稳淡然的皇帝了。   他摆手让院判起身,沉声问道:“公主如何了?”   朝中宫里,无人不知皇帝对赵凰歌的疼爱,这会儿听得他的询问,院判自然不敢隐瞒,当下便恭声道:“回皇上,公主此番只是染了风寒,但她先前的伤还未好,伤了身子,叠加之下,如今却是有些严重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也无需担心,只消好生静养,约莫一年半载的,便能消减底子的病症。”   说到底,赵凰歌这病吓人也不吓人,瞧着严重,但只要肯好好儿养,问题倒也不大。   皇帝闻言,却是拧眉道:“日常便能调理过来?”   他问的仔细,院判回答的认真,又加了一句:“可以,只是需的精心养着。”   换句话说,若是赵凰歌不肯好生调养,那便是华佗在世,也不能确保她这之后身体会完全好。   皇帝却是若有所思,复又问道:“除却先前的病症,她可还有其他的毛病么?”   院判不知他是何意,回想了一番,才肯定道:“没有。”   得了这答案,皇帝的神情有些阴晴莫辩。   他随意点了点头,让人好生伺候着,又叫他出去了。   待得院判走后,皇帝又挥退了其他人,他靠在椅子上,眉眼沉沉的看着那暴雨如注的室外,眉眼中一片阴霾。   ……   不知是不是跑了一趟,淋了雨的缘故,回去之后,赵凰歌病的更严重了。   当天下午她便发了热,将绵芜吓得,连忙又请了院判过来。   赵凰歌自己倒是不慌,绵芜吩咐完人,回身见她镇定自若,又忍不住叹气道:“公主倒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好歹也体谅下老奴吧,再有下次,老奴直接以死谢罪好了!”   见状,赵凰歌忍不住笑她:“嬷嬷这是哪儿的话,况且本宫先前的确有要事——别生气啦,我好着呢。”   然而她额头还发烫,声音里都带着虚弱,这话说的实在是底气不足。   绵芜有心想要说她,到底是先软了心肠,叮嘱道:“这次便是再有天大的事情,您也不准出门了,什么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能跑腿儿呢?”   对于她这话,赵凰歌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些事情,非她去不可。   赵凰歌压下心中的思绪,到底是乖乖的任由院判前来问诊。   知晓果然是淋了雨的缘故,绵芜再也不肯让她出门了,好在赵凰歌也有自知之明,她这次发热之后,的确头昏脑涨的不舒服,便乖觉的待在房中,踏踏实实的养起病来。   只是赵凰歌没成想,病的竟然不止她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皇后派人过来问候她,捎带来的,还有状似无意的话:赵杞年也病了。   赵凰歌还在床上躺着,来探望的宫人没能见到她的面儿,话都是由锦心转告的。   听得她的转述,赵凰歌先是诧异,继而又问道:“怎么就病了?”   赵杞年上午来看自己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呢,总不能是她那一通话,伤害到了对方的自尊心,所以气病了?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赵杞年。   锦心做事有分寸,当下便问清楚了事实,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柔声道:“说是殿下体弱,淋了雨,染了风寒。”   自然,这话听起来,着实容易让人联想到别的上面来——赵凰歌也是风寒,焉知他不是被传染的?   但这话,谁都可以说,锦心却不能说。   非但不能,还得宽慰赵凰歌:“不过奴婢问过了,殿下病得不重,吃了药发了汗,就没什么大碍了。”   赵凰歌自然知道,她对赵杞年这来的巧合的病没说什么,只吩咐了锦心,待得雨停了之后,让小丫鬟跑一趟腿,去送些补品过去。   她吩咐完,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不必劳烦你们几个去送,就让绛珠去便行。”   闻言,锦心倒是怔了一下,旋即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自从上次被杖责之后,赵凰歌便没再召见过绛珠,但是下面的人都留心着,生怕她在这儿作妖。   然而到底没等到雨停。   晚间时候这雨还下的连绵不绝,赵凰歌索性让绛珠直接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隔着门回禀,道是:“娘娘着奴婢回话,晚些时候再来看您,请您好生养着,若是无聊了闷了也只管打发人过去说,她便来陪您。”   这话传的格外恭敬,赵凰歌散漫的应声,便让人下去了,只是到底冷笑一声。   若不知道的,真当皇后待自己多亲厚似的。   她虽然这么想,到底没在脸上露了行迹,生病没精神,索性在栖梧宫好生养着了。   ……   这一场雨,接连下了两三日方才停歇。   秋日的天本就凉,如今又添了一场雨,待得日头出来,都带着清冷的寒意。   栖梧宫内却是暖意融融的。   自从她前日生病开始,殿内便提前将炭盆燃上,室内温暖至极,她靠在罗汉塌上,头上都顶着微微的薄汗。   这会儿听得晚霜回禀外面的情形,赵凰歌神情里也满是放松。   栖梧宫里现世安好,朝野上下却是腥风血雨,没了宁日。   尤其是赫连家。 第253章 你在看什么?   皇帝与三公商议出来的最终结果,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一道圣旨降下来,直接打的赫连家伤筋动骨。   那些往日里不对付的,都伺机而动,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带血的皮肉来。   至于那些依附于赫连家的人,却都是开始四下寻找关系,试图在这一场血雨腥风里完整抽身。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唯独赵凰歌泰然自若。   这件事儿从一开始挑起来的是她,然而到了现在,抽身事外的也是她。   听完晚霜的回禀知道,赵凰歌笑的轻松:“告诉他们,看戏便是了,若有其他大事,再来回禀本宫。”   闻言,晚霜应声去了,赵凰歌则是靠着身后的软枕,长出了一口气。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赫连家短期内想翻身是不成了,但他们也到不了绝路。   如同慕容家一样,这些世家树大根深,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彻底绝了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好在赵凰歌等得及。   慢慢熬着,熬到敌方先昏了头,她的机会便来了。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殿外有动静传来,窸窸窣窣的在扒她的门。   听着不像人声。   赵凰歌顿时回神儿,朝着门口看去,果然不见人影,可不过瞬息,便有一个白团子冲了进来:“汪汪!”   是玉白。   赵凰歌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切了几分,她笑着拍了拍床,就见玉白跳上了她的床,讨好的冲着她摇尾巴。   小家伙与她几日不见,这会儿恨不得直接黏在她身上。   饶是赵凰歌,也有些扛不住对方的热情,一把将玉白抱在怀中,低头蹭了蹭它的小脑袋,笑吟吟的问:“谁把你带过来的?”   才问完话,门口顿时有人回禀:“公主,国师来了。”   赵凰歌心头一跳,虽然先前便有了这想法,但现下知道萧景辰真的来了,还是忙忙的理了理衣襟,方才道:“请国师进来吧。”   她尚且在病中,如今便是靠在罗汉塌上,模样瞧着又乖又软。   萧景辰进门后,先行了一礼,赵凰歌与他见礼,端庄的吩咐宫人:“给国师看茶。”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栖梧宫,但宫人显然已经知晓了这位国师的喜好,沏的茶都是顶级的云雾茶。   萧景辰眸光微动,声音里一如既往的温和:“听闻公主病了,贫僧特来探望,可好些了?”   几日不见,她瞧着瘦了些,脸上都明显带着病容,萧景辰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赵凰歌则是弯唇一笑,柔声道:“劳烦国师挂念,不过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玉白不甘寂寞的在蹭她的手指,赵凰歌轻笑一声,摸了摸它的头,一面问萧景辰:“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萧景辰温声道:“它想念公主,故而带来了。”   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看了他一眼,好险才忍住了堪堪出口的那一句——那国师呢?   只是她尚且还有理智,知晓什么不能说,便只是笑道:“它倒是通人性,不枉费本宫养了这么久。”   玉白听不懂她的夸赞,却感受的出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温柔至极,趴在她的怀中乖觉的很。   萧景辰看了一眼,不知怎的,莫名觉得有些扎眼。   这只狗,似乎格外的会挑地方……   他垂眸,轻咳一声,克制了那个荒唐的想法,又道:“今日过来,还有一桩事。”   见萧景辰这话里的郑重,赵凰歌使了个眼色,吩咐人出去后,这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抿唇,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却也不小。   “玉璋的死,贫僧查到了证据。”   那日他提审赫连耀的时候,将玉璋的事情也夹带到了里面,倒是得到了回答。   只是,那答案,却让人有些心生不安。   他顿了顿,到底是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玉璋的死,与咱们那日所查到的一致——是被人强塞了五石散,不是他自己主动吸的。”   那样超出承受能力的五石散,肉体凡躯根本不可能忍受的了。而玉璋,是被人强行塞了五石散之后,死在了鬼市里。   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   但还有些是他们不知道的。   “赫连耀承认了,玉璋是他让人杀的,可他说了一句话。他说……”   赫连家,不养二心的狗。   “这是什么意思?”   赵凰歌微微拧眉,听得萧景辰继续道:“按着他的说法,是因为玉璋贪图便宜,背着他们联系了别的主顾,还泄露了他们的秘密,才被杀的。且,他并不认识无相。”   当日无相被皇帝关押起来之后,没多久便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们顺藤摸瓜,才觉得玉璋极大可能是凶手,玉璋就已经死在了鬼市里。   原本以为,这二人的死都是赫连家所为,可是萧景辰查到的东西,却推翻了他们的想法。   “玉璋的死的确是赫连家所为,可现下看来,无相并不是。”   赫连耀没必要撒谎,更何况,他顺着赫连耀的供词,查到的东西也证实了这个说法。   听得萧景辰说完,赵凰歌却是拧眉,问道:“可是,如果我们一开始猜测的都是错的,玉璋没有杀无相,那动手的还会有谁?”   线索已经断了,萧景辰不是神仙,自然不知道结果。   这事儿到现在,已然成了一个谜团。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又问萧景辰:“那,国师打算怎么办?”   见她脸上带着愁容,萧景辰倒是先宽抚起了她:“公主不必担心,这事儿贫僧慢慢查,总归真凶跑不了的。”   他说着,又道:“今日告知公主,也算了一桩心事,总归解了一个谜团,天理昭昭,终归都会真相大白的。”   对于萧景辰这干巴巴的安慰,赵凰歌却是笑了一笑,放下玉白,应声道:“国师说的不错。”   她说着,又歪了歪头,道:“不过,国师可还有别的要与我说的么?”   小姑娘这话,萧景辰没听明白,下意识问她:“什么?”   赵凰歌就知他听不懂,现下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道:“今日国师不是来探病的么,总不能只与我说公事吧?”   她还在病着,声音里都带着软,然而却并不是全无锋芒。   至少现在,萧景辰在她的目光里,就明晃晃看到算计二字。   他却并没有戳穿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问道:“贫僧愚笨,不知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公主的?”   男人这般坦荡,倒让赵凰歌的那么点小心思显出些赧然来。   她盯着萧景辰,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本宫这几日睡不安稳,不如国师与我念经安神吧。”   那一瞬间,她将所有的算计都收了起来,最终选了一个温和却又合乎她心意的。   睡不安稳是假的,想听他念经却是真的。   而萧景辰,则是有求必应。   他说要念经,便真的是念经。   男人声音里不含欲念,带着超出凡尘的仙气,听得赵凰歌也随之沉静了下来。   但她的沉静只有一瞬,不过片刻,便又克制不住的看向男人的眉眼。   他闭着眼睛,神情淡漠,可赵凰歌知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是如何的光华璀璨。   仗着他此时看不见,赵凰歌的神情便多了些放肆,任由一颗心从安宁到躁动,肆无忌惮的落在眼前人身上。   而后,便见他睁开了眼:“公主。”   男人眸光平静,神情里不见半分窘迫,就连问话也是平静的:“你在看什么?”   赵凰歌骤然被抓包,却是淡定不下来,她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话却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看国师你。” 第254章 下月初九,便来寻您   话才出口,赵凰歌便后悔了。   她下意识闭嘴,却见萧景辰的神情也失了淡然。   他甚至还是理智的,可那问的话却半分不理智:“为何看贫僧?”   萧景辰知道,自己本该避开这个话题,那才是最明智的。   而不是像现在,问完之后,看着小姑娘呐呐甚至于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张了张口,却又看到萧景辰眼中的专注。   男人似乎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她垂眸,再看向他的时候,已然淡定了下来:“因为,国师生的好看呀。”   小姑娘这话说的格外自然,就仿佛先前那窘迫的不是自己一般。   她说到这儿,甚至还能反守为攻:“国师难道不知晓,自己长的好吗?”   赵凰歌笑吟吟的看他,眼中满是戏谑。   萧景辰几乎瞬间便怂了下来。   他捏着佛珠,瞧着眼前的女子,只道:“色即是空。”   萧景辰从不在意皮相,也无人敢在他面前品评皮相,那是对佛子的亵渎。   赵凰歌是头一个。   但他却不觉得被亵渎。   甚至于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还升起些隐秘的欢喜。   原来除了佛法之上,他在赵凰歌心中,还有其他的可取之处。   赵凰歌并不知萧景辰心中所想,眼下见男人捏着佛珠的手指用力,便也不敢再逗他,又正正经经的道歉:“本宫开玩笑呢,国师别恼我。”   萧景辰凝视着她,道:“不会。”   以前兴许会,但如今不会,以后更不会。   赵凰歌起初还没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但萧景辰已然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贫僧先告辞了。”   男人步履匆匆,赵凰歌却在其中品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来。   她微微诧异,却又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摸着手腕。   佛珠在她手上缠了三四圈,绕着她的手腕,用力的时候有些硌手,也让她唇边染上几分笑意来。   她这是,在萧景辰那儿得了特权了?   ……   有了萧景辰的探望,赵凰歌这一日心情都好了起来。   而她的好心情,在朝元来了之后,更是到了极点。   朝元是傍晚来的,数日之前,赵凰歌让朝元替了丹参,前去暗中保护萧山。   得知他回来的消息,赵凰歌第一反应有些担忧,但见他脸上的神情,又松了一口气,屏退下人后,轻声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朝元笑着行了礼,先宽抚了她的心:“的确有要事,不过却是喜事——萧先生让属下给您答复,他同意来京,下月初九,便来寻您。”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在意识到话中的意思之后,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你说师……先生他同意了?!”   赵凰歌心中既欢喜又飘忽,心知以萧山的性格,答应这事儿无异于难于登天,便又问道:“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竟然同意了!”   她太过欢喜,朝元也被她的笑容感染,笑着将事情经过说了。   这事儿说起来是个巧合。   因着萧山被赫连家的人盯上,所以一开始,龙虎司的人都在暗中保护他,一路随着萧山,从未真正露过面。   那赫连家要他去杀一个人,但萧山并未寻到人,他们远远地跟着,听说那人逃得快,没被抓到。   其后萧山便返回了北越的边境,朝元也是那之后,才替换了过去,跟随萧山的。   依着赵凰歌的嘱咐,朝元曾暗中接洽萧山,试图获取他的信任,然而,却先被他的徒弟给挡了下来。   那个叫李生的是个厉害角色,路子一看便知是承袭萧山,他历尽艰难才将赵凰歌的信给了萧山,却被对方当着面儿烧了。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没有转机了,谁知……   萧山却救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萧先生的亲人,属下不敢跟近,听那人似乎喊他……姐夫?”   他不大敢确定那人身份,但萧山在意对方却是真的。   也正是这个人,成了转机。   “那人才从雪山上下来,中了毒,急需药材,萧先生为了与他筹措,主动找上了我们,还列了一张清单,说若有诚心,这张单子上的药材,便是公主的束脩。”   朝元说到这儿,神情也有些不安:“安陵在西楚,且又与朔方城相隔甚远,事急从权,属下便紧急调派了龙虎司的人,未经公主允许,将东西给他配齐了。此事属下擅自行动,还请公主恕罪。”   当时事情紧急,朝元自然知道那人中毒严重,所以便没有回禀,直接便调了药材,也幸好如此。   据说药材若是再晚两日,人就没救了。   也因着如此,萧先生才松了口。   得了萧山的准信之后,朝元命剩下的人继续在那边守着,自己则是马不停蹄的回京复命。   不过,不止复命,还有请罪。   赵凰歌听的他说的来龙去脉,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他,闻言顿时笑道:“不,你不但无罪,还有功,本宫需的奖赏你。”   那些死物算什么,能帮上萧山的忙,她半点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还因此得了萧山的允诺,不日便会来上京见自己!   如今已经月末,下月初九,也不过十日功夫了!   赵凰歌一想到这儿,脸上的喜色更甚,复又喊了藤萝进来,着她打扫出一栋宽敞的宅院,但话说到一半,又道:“算了,明樱花国宫亲自过去看地方,待我看过合适了,你们再去收拾。”   见她脸上的欢喜,藤萝便知有喜事儿,应声之后,便听得赵凰歌又道:“朝元,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好生休息吧,你的功劳,本宫会着龙虎司记上,必重重有赏!”   朝元闻言,忙的谢恩,赵凰歌见他满脸疲惫,心知这一路奔波辛苦,又赐了补品,才让他回去了。   因着这个好消息,赵凰歌这一晚上都欢喜的未曾睡好。   翌日一早,她便带着人出了宫。   绵芜还要劝她,如今病没好呢,先要病歪歪的出门,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可惜赵凰歌却不肯听这一套,还冲着她撒娇:“嬷嬷放心,本宫片刻便回,您若不让我去,我必然是不得安生的。”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绵芜瞧着又心软了,吩咐锦心她们好生伺候着,待得出门时,赵凰歌已然被裹得粽子似的。   赵凰歌得了逞,也不计较这些,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便将自己在上京的那几处宅院都盘算了一遍。   她挨个看过,最后敲定了白云巷里的一处院子。   那儿离长安大街不远,四下都便利,旁边便是闹市,菜场酒馆各色铺面都集中。   那宅院闹中取静,人住下,方便之余,也不会被吵嚷到。   再加上这宅院不大,两进的院落,一家人住着很是温馨。   届时,师父师娘及儿女们都搬过来,其乐融融的,师父必然喜欢。   赵凰歌在这宅子里看了两圈儿,确认了处处都合适,又吩咐人重新设计装潢,不过她只让人修整了大体,细节处,只等师父一家人入住后,按着他们的意思去改。   她在这儿忙了整整一日,人出了一身汗,回去的时候,病症反倒是轻了不少。   不过她这点好心情,也只持续到了回去。   还没进栖梧宫,先瞧见了门口守着的宫人,见她回来,那宫人当先行礼笑道:“给公主请安,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她不知是来的巧还是不巧,若是再晚一些,皇后等不到她的人,必然就走了。   可惜这会儿她回来了,也不能不见。 第255章 年轻,底子好   赵凰歌理了理衣襟,由着宫人挑帘,自己则是进了门。   皇后正在殿内坐着,听得她回来,笑吟吟道:“河阳今日可好些了?”   她进门先问候自己,赵凰歌便也笑着回她,只道:“有劳娘娘挂念,已经好多了。”   因着跑了一日的缘故,赵凰歌这会儿瞧着气色红润,如何也不像是病人。   皇后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只与她寒暄着,一面笑道:“这两日忙得很,这才得出空儿来,但本宫日日挂念你,听院判说你一直不好,忧心不已——如今可算能放下心了。”   闻言,赵凰歌只抿唇笑着,做了一副乖觉的模样来,道:“娘娘事务繁忙,不必挂念本宫,左右没什么大碍。”   她说着,又问皇后:“娘娘今日过来,是为何事,让宫人传话便是了,何必再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赵凰歌话说的客气,皇后却莫名从那话中听出几分敷衍来,她压下心中的不虞,轻笑道:“原就是来探望你的,得亲眼瞧着你好些,本宫心里才踏实。”   皇后说到这儿,又笑道:“不过的确有一桩事儿,明日一早,要去太后那儿祈福的,你可别忘了。”   太后信佛,每逢初一便要礼佛,且要后妃们与她同行。   这事儿,在赵凰歌的记忆里已然十分久远了,如今皇后一提醒,她才想了起来,脸上尚且还好,心里已然难受了几分。   上个月,她因着在严华寺出事儿,身上带着伤,太后自然不敢逼迫她。   本来今日若是她还在床上躺着,明日便也可躲过去,谁知她这出了一趟门,倒是正被皇后给堵了个正着,连这个由头也不能用了。   不过……谁知皇后这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赵凰歌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笑容疏离:“幸得娘娘提醒,必然忘不了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皇后则是温声笑道:“本宫也是顺带说罢了,说来,本宫还得谢谢你呢,四皇子年幼,本宫又是个妇道人家,先前选先生的时候,选了不应当的人,险些叫他误入歧途,幸好得你提点,否则本宫便酿成大错了。”   皇后这话瞧着倒是真心实意的,可惜赵凰歌半个字都不信。   毕竟,对方说这话的缘由,她是清楚的。   上次她在皇帝那上了眼药,回去后,赵显垣便将赵杞年的那些夫子们都给排查了一遍。   也因此,揪出来三四个牛鬼蛇神的玩意儿,皇帝因此还将皇后大骂了一顿,只不过,是关起来的罢了。   对外,皇帝还是很给她面子的,只让人将夫子们换了一批,又将赵杞年叫去教导了一番。   教导内容不得而知,但以赵杞年出来后眼圈通红的模样,想来没什么好话。   这两日,赵杞年的病据说越发重了,也不知是淋雨的成分多,还是被训斥的成分多。   眼下皇后这分明是心里有气儿,但又没地方发,还不敢明面儿上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借着这事儿过来膈应自己呢。   赵凰歌心知肚明,笑的意味深长:“无妨,这也是本宫应该做的。祈年是本宫的侄儿,总得照看着他。”   她这话一出,皇后的笑容一顿,而后柔声道:“他平生最尊重小姑姑,知晓你这么想,必然十分欢喜。”   皇后与她寒暄了一会儿,话里夹枪带棒的还要时不时塞给她一口蜜饯,赵凰歌笑的温和,眼里却落了凉意。   末了,到底是皇后先觉得有几分无趣,因起身笑着告辞:“你虽然好些了,可到底在病中呢,还是好生休息吧,本宫便不打扰你了。”   皇后主动离开,赵凰歌嘲讽一笑,等人走了之后才问绵芜:“她什么时候来的?”   绵芜见赵凰歌面色不好,先扶着她坐下,一面回道:“您回来前不久,老奴瞧着,是有人先报了信儿的。”   否则,皇后也不会来的这么及时,前脚才来,后脚赵凰歌就进门了。   这话越发确定了她的猜测,赵凰歌笑的冰冷,道:“她这份心思,但凡用到正道儿上,也不至于跟本宫闹到如此。”   空有心计却没脑子,若不是因为她生了个四皇子,且又是世家之外,皇兄何至于容忍她在皇后位置上这么多年?   但这到底是皇兄的人,赵凰歌说完这话,又叹了口气,道:“嬷嬷,着人抄一份经,明儿个早上本宫带过去。”   知晓她跟太后不和,皇后还刻意过来堵她,让她不能找借口不去,那她就不能让对方如意了,至少面儿上得糊弄过去。   但,太后想让她抄经,也得看自己配不配,有一份宫人抄写的,她这面子就算是给足了!   见赵凰歌笑的满脸戾气,绵芜既心疼又无奈,先安抚了她:“公主别气,这事儿老奴早让人办妥当了,明儿个过去您只当走个过场便是,况且,明日明柔公主也在,您去了,正好可以带着她。”   她知晓赵凰歌的点在哪儿,果然一句话出,赵凰歌脸上又多了真心的笑意:“那倒是。”   才说到这儿,赵凰歌又摇了摇头,道:“不成,嬷嬷再去给我端碗药来,病还没好呢,再把病气过给了她,小丫头金贵着呢。”   这话,绵芜不由得失笑。   若说起来金贵,身为皇帝仅存的唯一一个皇子,四殿下难道不比五公主更金贵么?   可惜上次四殿下来的时候,公主却半分都没放在心上,那会儿她病还重着呢,就连回去后,四皇子染了风寒,她也只是让人随便送了些补品打发了。   现下瞧着这面色红润的都快要好齐全了,却因着担心明柔公主,都主动要人端药来了。   可见这人跟人的分量,到底是不同的。   绵芜在心中想着,面上笑着应声,让锦心去了,正好汤池的水也好了,她便叫了锦绣过来,服侍赵凰歌先去沐浴了。   有了皇后来这一趟,赵凰歌先前的好心情去了大半,到了第二日一早宫人叫她起床的时候,情绪便越发明显了。   “嬷嬷,这才什么时辰啊,容本宫再睡片刻。”   她鲜少有这样不愿起身的时候,绵芜心知肚明,笑着哄了她起身,又在她不满的模样里,柔声道:“已经不早了,待会儿还要先吃饭呢。”   以她对赵凰歌的了解,在太后那儿吃一顿饭,赵凰歌怕是要呕的三天都吃不下了。   赵凰歌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想到要在太后那里待整整一上午,忍不住搓了一把脸,到底是起身了:“那你让她们上些清淡的,油腻了,本宫怕吐了。”   小姑娘这明显带着脾气呢,绵芜好声好气的应了,一旁的锦心掩嘴轻笑,过来给她梳头,一面轻声道:“公主放心,都是您爱吃的,保管叫您不舍得吐。”   闻言,赵凰歌横了她一眼,道:“前提是别有人来膈应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   ……   她出门的晚,到的时候,太后那儿已然热闹至极了。   还没进门,赵凰歌便听得里面的喧嚣,她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走了进去。   见她来后,太后脸上笑容顿了一顿,只道:“不是病着么,怎么来了?”   上次她们闹过之后,太后直到现在都记恨着,可惜她对赵凰歌半分都奈何不得,如今见了人,还得与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赵凰歌也是如此。   她到底是没吃亏的,原本一大早过来,还有些不愉快,可这么点不愉快,在看到太后脸上的不虞之后,却又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   就连说的话,都带着笑意:“病好了,就来了。年轻,底子好。” 第256章 您看如何?   小姑娘说话言笑晏晏的,可惜没一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直让太后的脸色都忍不住变了变。   这个赵凰歌,是在阴阳怪气的捎带谁呢!   “虽说底子好,可也得好生养着,否则动不动就生病,日后年岁大了,也是撑不住的。”   太后勉强撑着笑,说了这话后,也不看赵凰歌,只吩咐人给她上茶。   皇后见状,倒是先出来打了圆场:“昨儿个瞧着河阳脸色还未曾这般好,到底是下人们照看的周到,快入座吧。”   赵凰歌应声,与人寒暄之后,踏踏实实的入了座。   今日来的人不少。   太后不大喜欢见人,每次晨昏定省,嫔妃们自然都巴巴儿的过来。   可也不是每次都巴结的上的,譬如现下,一眼扫过去,便可见亲疏远近。   皇后自然是挨着最近的,至于赵杞年,则是直接坐在太后的怀中,七岁多的小男孩,懂事儿又乖巧,哄得太后片刻便转阴为情。   离得最远的,往常都是晋妃,但今日却换了个人。   赵凰歌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慕容绯……   她竟然也来了。   自从上次慕容绯有孕之事借着那种由头公布了之后,她越发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旁人害了这孩子。   今儿个虽说太后烧香礼佛,可慕容绯若是借着肚子的缘由,也是可以在宫里歇着的。   赵凰歌才想着,便见太后起身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走吧。”   众人应声,随着太后一同去了小佛堂。   说是小佛堂,里面却供奉着大大小小百余尊佛像,这里只扫撒维护的宫人,便足足有四十多个。   如今这十几个嫔妃进去,容纳下来倒是绰绰有余。   太后年岁大了,倒是真起了几分诚挚的信仰,结结实实的跪在第一位,闭眼诵经。   其他嫔妃们自然也不敢耽误,赵凰歌瞧了一眼,寻了个最偏的位置跪坐下来,直接挨着了晋妃。   待得下跪时,又悄声与她说话:“明柔怎么没来?”   才去的时候,她就想问了,今日只晋妃一个,明柔不在。   这种场合,晋妃从不肯落人话柄,将明柔留在宫里的。   听得她询问,晋妃压低声音道:“她有些不舒服,怕过给太后病气,便没让过来。”   闻言,赵凰歌一时有些担忧,悄声问她:“可请院判看过了,要紧么?”   晋妃摇了摇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见皇后余光看向她,因轻声道:“公主,经书借你一阅。”   见晋妃的动作,赵凰歌便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她才不打算在这儿念经呢。   东南西北的满天神佛都恨不得被太后请过来供奉在这里,她倒是不怕哪一路神仙最后都不帮自己。   赵凰歌瞧不上太后这做派,只打算将今日这一场诵经之事给糊弄过去。   谁知才这么想着,便听得男人淡漠的声音响起:“贫僧前来祈福。”   赵凰歌骤然抬头,循声望去,不见人影。   声音是从门后发来的。   这里是一众女眷,太后年岁大了,较旁人更忌讳几分,所以哪怕来诵经的人是萧景辰,她也将人困在了那方寸之间,与她们隔着一道门。   赵凰歌拧眉,心中越发有些膈应,然而萧景辰的声音已经响起。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声如昆山玉碎,又如凤凰清鸣,入耳时,仿佛人的心也被净化了一遍似的。   起初赵凰歌是存着糊弄的心思来的,但那点想法,在听到萧景辰声音之后,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待得祈福完后,太后当先起身,着宫人将她们送上来的手抄经书都摆放在了香案上。   赵凰歌那一份是让下人抄的,她倒是面不改色,皇后瞧了一眼那字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   对于她这目光,赵凰歌只当不见。   诵经祈福的时间不算短,结束之后,已然临近正午,但太后没说让散,众人便又回到了正殿内。   慕容绯先前也跪着祈福,她肚子不小,起身的时候微微踉跄。   太后见了,便让人护着她先回去,却听慕容绯柔声笑道:“多谢老祖宗,臣妾并无大碍,况且能多听您的仙音,腹中孩子也能多得些福泽,您就成全我这一片心吧。”   她话说的温软,眼中孺慕之情浓重,太后微微一顿,便让自己的宫人过去扶着慕容绯,道:“你愿意留下,陪哀家做个伴儿也成,只是当心些,孩子到底大了,得精细着。”   慕容绯笑着应了,神态中越发亲近。   赵凰歌在一旁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她没什么兴趣看这等虚与委蛇的场景,不过皇后的脸色显然不大好。   赵凰歌心知肚明。   太后要照拂慕容绯,一则是因着她腹中的孩子,二则却是因着慕容家——纵然慕容家先前出事儿,可当家的老太君长乐公主,当年未曾出嫁的时候,对太后可是多有照拂的。   这些年的情分到底不假,况且……皇后前两日因着给赵杞年找的夫子出了事儿,太后不能将火儿冲着怪孙儿赵杞年,自然只能冲着皇后来。   所以,她脸色不大好,太后便算是出了气。   回了主殿后,太后果然越发照拂慕容绯,让宫人照看着她,复又看向皇后道:“过些时日便是重阳节了,一应可都布置好了么?”   皇后强撑着的笑,瞬间便自然了起来:“回母后,皆预备齐全了,帖子也都下了,届时便在雨荷苑内操办,您看如何?”   皇后回禀了,便听得太后笑道:“你办事,哀家自然是放心的。”   她夸赞了皇后,与她道:“这次原也不是什么大宴,叫他们不必拘束,只管随心便可,哀家岁数大了,就喜欢瞧着热闹喜庆。”   皇后应声,又看向赵凰歌道:“河阳,正好初九那日休沐,你也一同来玩吧?”   九九重阳的节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太后今年有意让这个节日热闹着来过,便与皇后商议,请了世家夫人们与年轻孩子们进宫,说要一起过节。 第257章 小姑姑!   达官贵人们自然没有异议,宫里有名号的嫔妃,也多是出自有头有脸的门户,能够多见一次亲人,自然也都是同意的。   可惜这里面,却不包括赵凰歌。   因此,在皇后问赵凰歌的时候,她抬眼便回绝了:“不巧,那天有些事儿,便不打扰娘娘们的雅兴了。”   她一口回绝,太后顿时拧眉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这分明就是托词。   赵凰歌自然是托词,且这托词说的半分诚意都没有。   在听得太后问话的时候,她还能笑吟吟的回答:“那会儿身体不舒服呀。”   赵凰歌咳嗽了两声,笑着继续道:“怕坏了您的兴致。”   旁人不知道办这宴会的目的,赵凰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前世里她就操办过一场,借着重阳节的名义,还让赵显垣给自己骗了过去。   那宴会上一帮世家小姐与公子们混合着,前者传播她的跋扈,后者传播她的艳名。   宴会之后,赵凰歌的名声雪上加霜。   自然,那其中也有些缘故——她将几个试图借着酒劲儿与自己亲近的公子哥儿们,给打了一顿扔到了水里。   但,谁让他们活该呢?   赵凰歌今生不打算再去凑那等膈应的热闹,也不打算由着太后恶心自己,索性直接便将话挑明了说。   那托词里带着满满的敷衍,在场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太后盯着她,神情也有些难看:“你这不舒服,还能挑日子的?”   便是要敷衍她,好歹也找个像样的理由,这算什么!   赵凰歌闻言,收敛了笑意,正经道:“可不是么,说出来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太后也是女人,难道不懂?”   她这话意有所指,偏又说的正经的很,太后几乎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   月事。   这,这个疯丫头,这话也是能说的么!   太后捏紧了桌角,到底将骂人的话给咽了下去,沉声道:“既是不舒服,那你就好好养着,别让人以为哀家苛待了你,得那些有的没的毛病!”   闻言,赵凰歌轻笑,旁人兴许还怕太后,可惜她半分不怕。   这会儿,还能慢悠悠的整理袖口,一面矜持的应声:“那不能,皇兄待我极好,谁苛待的了我?”   声音矜持,话半分不矜持。   且还十分嚣张。   太后瞧着她便心烦,但这话又反驳不得,总不能说自己的儿子不好吧?   她原还打算留众位嫔妃们吃了斋饭再回去,可现下,饭也不必留了。   不过片刻功夫,太后便借着乏累的由头,让人回去了。   众人跟太后告辞,赵凰歌行了礼,施施然的便出了门。   管他旁人气不气,反正,她今儿个还算开心,听了萧景辰正经念经呢。   可惜今儿个人多,晚间得想个由头,溜去东皇宫——得让他再单独给她念一遍才好。   她想法单纯又直白,出了门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下去。   晋妃与她回去的路有一段是重叠的,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喊她:“公主。”   赵凰歌回头,见是晋妃,脸上笑意未收,站在原地等了等她:“娘娘,回去么?”   晋妃含笑应声,待得其他嫔妃们走的远了些,才轻声道:“今日公主有些冲动了,何必呢?”   她向来不大参与纷争之事,清高的像一朵莲。   可今日却不同,赵凰歌于她家人有恩,且又对她的脾气,言谈里便提点了些。   赵凰歌知晓她的意思,闻言只笑吟吟道:“便是本宫不冲动,娘娘觉得,她就会好好儿与我相处么?”   那倒也是。   太后与赵凰歌关系不好,最大的原因是上一辈的恩怨。   晋妃进宫的时候不短,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纠葛。   但还是得劝一下的:“她身份在那放着,若得罪的狠了,外人必然要落口舌的。”   晋妃一片好意,赵凰歌自然领情,不过依旧笑道:“谢娘娘提点,不过,那又如何?”   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也从没怕过太后,不然的话,如今她们也不会闹到这个局面了。   晋妃原还想劝一劝,听得赵凰歌这话,自己倒是先笑了:“公主说的有道理,倒是本宫糊涂了。”   眼前这人是河阳长公主,自幼便与旁人不同的,何况,便是真的与太后闹翻了又如何,至多不过现下这个局面了。   以赵凰歌如今的价值,太后不敢动她。   说来虽然讽刺,可长公主这个身份,与她手里所拥有的东西,即便是太后,也要权衡利弊。   但权势在大多数时候,的确比所谓亲情来的更为重要。   尤其,身在皇家。   晋妃心中想着,又暗自庆幸,幸好她的明柔是个女儿家,虽不是那么得宠,却在关键时刻,可以躲开是非。   她才想着,便听赵凰歌又道:“娘娘,您该拐弯儿了。”   过了前面这道九曲桥,她们的路便分开了。   晋妃看了一眼路,又看了看赵凰歌,笑着邀请她道:“不如公主随我一起吧,明柔许久不见你,日日与本宫念叨,说要找小姑姑呢。”   小丫头才一岁多,走路还摇摇摆摆的呢,话倒是说得相对利索,只是她到底年纪小,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越发瞧着可爱。   晋妃坏心眼作弄闺女,经常拿她说不清楚来逗她,等到小孩儿急的跺脚之后,又笑着将人搂在怀中安抚,只哄她道:“小姑姑过两日便来。”   如今人就在眼前呢,不将人拐回去看闺女,有些不合适了。   赵凰歌倒没想那么多,闻言思索了一阵儿,知道今日回去没别的事儿,索性便应了下来:“也好。”   她说着,又回身吩咐锦心回去一趟,取个东西过来,自己则是随着晋妃去了她那儿。   晋妃没有骗她,才进了门,只赵明柔便跌跌撞撞的扑了出来,一把便抱住了她的腿,露着才长出来的小奶牙冲着她笑:“小姑姑!”   小奶娃儿的声音既软又奶,赵凰歌直接便将人抱起来搂在怀中,一面笑着问她:“明柔想我了?” 第258章 娘娘不必如此   赵明柔重重的点头,就听得一旁的晋妃无奈的笑:“瞧见了么,看到小姑姑,连亲娘都给忘一边儿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赵明柔的脸颊上戳了戳。   小姑娘生的可爱,一张脸肉嘟嘟的,脸颊上的软肉白嫩,十分好戳。   赵明柔被她戳了也不生气,笑着又去哄晋妃:“最爱母妃!”   赵凰歌被她逗的直乐,不过抱了一会儿赵明柔,便将她放了下来。   她倒是有心抱着小娃娃不肯撒手,可风寒还没好利索呢,虽说今日也喝了药哦,但到底怕传染给了赵明柔,纵然不舍得,也不敢再抱了。   晋妃逗了逗闺女,笑着让她去坐了,自己则是吩咐人上茶果,又特意叮嘱忌口。   见晋妃忙碌起来,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她与对方吃饭的时候不多,之所以记着晋妃的爱好,那是因为前世接触时间久了。可晋妃与她不熟,却能记住她的,却是处处留心了。   赵凰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因笑道:“本宫来是玩儿的,若反而给娘娘添了麻烦,劳您费心,反倒是不好了。”   闻言,晋妃温声一笑,道:“不麻烦,在这儿镇日也是闲着,能忙起来,本宫才欢喜呢。”   她说着,又道:“可惜你事务繁忙,不然本宫倒是愿意日日让你前来玩儿呢。”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赵凰歌自然知晓,闻言那笑意便更诚挚了几分。   赵明柔年岁小,她们的话说的长了,便有些听不大明白,只将小脑袋一歪,趴在赵凰歌的腿上,玩儿她的佛珠。   赵凰歌也由着她去,反倒是晋妃留意到了那佛珠的款式,心思微微一动,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与晋妃聊了一会儿,锦心便去而复返。   她手中还拿着一个盒子,进门后先行了礼,便将盒子给了赵凰歌。   赵凰歌递给了晋妃,笑道:“早先的时候瞧见这一块原石,便给明柔预备下了,只是一直没想好给她雕个什么玩意儿,后来寻了一个顶级的师傅,做了几个小玩意儿,本宫看着挺好玩儿的,也不知明柔喜不喜欢。”   晋妃依言打开,见里面是雕琢了一套生肖小像,里面每一个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且周边锐利之处都打磨规整,小孩子就是拿在手里玩儿,也不会担心伤到自己。   这玉是顶级的,工艺也是顶级的,且人也花了心思。   晋妃还未说话,赵明柔就先瞄上了里面那一只小狗,她的生肖是狗,身边许多狗狗的小玩意儿,但小孩子喜新厌旧惯了,如今觉得哪个都不如小姑姑送的好。   女儿的神情看过来,晋妃哪儿还不明白,先给赵凰歌道了谢,又将里面的玉狗拿了出来,递给她道:“小姑姑送的,还不道谢?”   赵明柔得了礼物,笑的越发欢喜,一笑就露出奶牙来:“谢谢小姑姑,小姑姑最好了!”   她说着,还扯了扯赵凰歌的手,示意对方低下头来。   赵凰歌顺着她的意思低头,就被赵明柔亲了一口。   小孩子香香软软的,连带着那笑容都甜的仿佛浸了蜜。   赵凰歌一颗心都快要化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明柔也最好了,玩儿去吧。”   赵明柔有了新宠,偎依在赵凰歌身边乖巧可人,赵凰歌时不时瞧着她,又与晋妃道:“明柔体弱,重阳宴,娘娘能避就避吧。”   晋妃闻言,微微眯眼,复又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今日赵凰歌的情绪不对劲儿,她往日里虽说也与太后闹得僵,但似是这种需要出席的场合,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她基本上不会落太后的面子。   除非,这宴会有赵凰歌不能去的理由。   她心思原留通透,眼下不过赵凰歌略微提点,便知晓其中隐秘:“公主也当心些,外出办差辛苦。”   晋妃与家中联系并不算多,但她父亲到底是御史大夫,为列三公之一,身在其位,便注定晋妃在宫中行事要更加小心。   不能连累家人,也不能为家人所累。   这次外面的事情她也知晓一些,知道赵凰歌行事不留余地,晋妃佩服之余,也深知这人适合交友而非树敌。   幸好,眼下看来,她们至少是在同一个阵营里面的。   ……   从晋妃这儿回去的时候,赵凰歌没想到还会遇到旁人。   且这个人,还是刻意在等她。   “公主,好巧,你也来逛花园么?”   眼前女子生的艳丽,一双眼狐狸似的,连带着那点温柔气都散了不少。   赵凰歌瞧了她一眼,对这刻意做出来的偶遇,半分不留情面:“不,只是回宫,娘娘有闲心,继续逛吧。”   对于慕容绯,赵凰歌向来没什么好感。   不管是她,还是她腹中的孩子,亦或者是她身后的慕容。   都是如此。   慕容绯闻言,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又笑道:“也是,的确只有本宫闲呢,毕竟有了孩子,如今想绣个帕子都不成了,好在能出来走走,也算是解闷儿。”   她仿佛半点都感觉不到赵凰歌对自己的不喜,依旧与对方攀谈。   赵凰歌见状,只能站定脚步,道:“逛久了也会累,娘娘若是累了,回去歇息也是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扫了一眼慕容绯的肚子。   的确有些大了,宫里似她这样的,哪个不是挺着肚子在皇帝面前转悠,这人倒是不同,来她面前转悠。   难不成,她还成了香饽饽了?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慕容绯笑着开口:“说来,本宫还得跟公主道声谢呢。”   她冲着赵凰歌行礼,赵凰歌偏身避过,虚虚的扶了她一把,道:“娘娘不必如此。”   慕容绯身怀有孕,她时刻警惕着,总觉得这人出来堵着自己没安好心。   却不想,下一刻便见慕容绯抬眼眸子,诚挚的看着她:“本宫知晓,自己在宫中并不招人喜欢,先前的时候,也时时有人为难,但公主与他人不同,您肯在他人刁难的时候,为我解围;又在旁人厌恶的时候,替我说话。这份情谊,本宫一直都想当面道谢,可惜却鲜少有机会。” 第259章 公主,有何吩咐?   慕容绯说到这儿,又笑了笑,声音里满是温软:“本宫要谢的,是公主护着我的这份心思呀。”   都说美人关是最难过的,因此美人一颦一笑一落泪,皆可称为利器。   奈何这利器在赵凰歌这儿半分作用都没有,非但没有,在听得慕容绯这话的时候,她心中的警惕也越发高涨了几分。   赵凰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帮过慕容绯,也不大记得有人难为她。   但是对于她这话,赵凰歌却觉得带着圈套似的。   因此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温声道:“娘娘多礼了,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况且,娘娘日后,也无人会欺负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慕容绯却瞬间懂了,只捂着小腹,失落道:“本宫如今,也不知是福是祸,毕竟,这孩子……”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凰歌打断:“是福是祸,都看娘娘自己的抉择罢了。”   赵凰歌语气温和,可说出的话,半分都不温和:“有这个孩子做依仗,日后便是你的指望,宫中喜事不多,皇兄必会护着。待得他出生后,只要娘娘好生养着,不听信什么谗言乱来,没有动的了你。”   这话,赵凰歌几乎是明示了。   前世里,五皇子到底没能活下来。   就算她允许,其他人也不允。   但那到底是皇兄的子嗣。   他孩子本就不多,若是慕容绯乖觉一点,将来留五皇子做个闲王,她这个身为母妃的,也半分都吃不了亏。   但这个前提,都是她别兴风作浪。   否则,慕容家倾覆之后,她们母子也得不了好。   可惜,赵凰歌这一点好心,终究是喂了狗。   在听得她这话之后,慕容绯笑的温软,像是没听懂她话中言外之意似的,只轻声道:“那是自然,本宫向来不喜欢碍人的路,自然也会好生养孩子,不给人添乱的。”   她这话说的敷衍,赵凰歌便知她半分都没听到心里去。   但她将话说到了,便也问心无愧,此刻见她这模样,只应声道:“如此便好。”   赵凰歌说着,又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时候不早,本宫便先告辞了。”   眼见得赵凰歌转身离开,话都不肯与她多说两句,慕容绯毫不诧异。   只是在人走之后,却是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一旁宫人不敢开口,便陪着她站着,好一会儿,才听得慕容绯开了口:“走吧,回去。”   她神情里带着探究与思索,分明唇边是带着笑的,可不知是不是秋日的天凉,连带着那一点笑容,都染上了冷意。   ……   赵凰歌回去之后,先唤了绵芜前来:“近来,慕容绯可有什么动向?”   绵芜一直着人盯着她,有了上次的事情之后,这次她寻的人更细心了。   此时听得她询问,顿时回禀道:“回公主,其他的倒是没异常,但前几日,慕容家的人曾进宫探望过她。”   宫妃到了一定的位置后,家人是得恩赐可以进宫探望的。   慕容绯原本没有,但她怀了身孕,皇帝便额外赐了一次。   “来的是她的嫡母,谈话未曾听到,老奴着人打听了些,说是不紧要的,谈及了府上事宜,让她好生养胎。”   自然,这话必然不全,毕竟以慕容绯的警惕心,若是真的要说些什么,必然得避开了人的,赵凰歌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并没有大到可以一手遮天,便也无从得知她谈话的机要内容。   赵凰歌敲了敲桌案,见一旁的晚霜对她使眼色,因道:“好,本宫知道了,嬷嬷继续着人盯着便是。”   绵芜应声去了,赵凰歌这才问她:“怎么了?”   闻言,晚霜顿时压低声音,回禀道:“公主,这次的事情,慕容家也在背后出了力——算算时间,就在慕容家的家眷进宫之后。”   这事儿不意外,赵凰歌先前也是知道的,不过一时倒是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毕竟,赫连家出事,个大世家都会上前来撕咬下一块肉来。   包括慕容家。   先前才收了损,慕容家纵然要蛰伏,也只是面对皇室。   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们依旧有足够的能力动手。   但如今晚霜一提醒,赵凰歌才意识到,这事儿里面,怕是也有慕容绯的通风报信。   有些事情不是机密,稍加打听,便能问出来。   她微微拧眉,想了想,才轻声道:“着人继续盯着慕容家,还有,让辛夷去知会一声,让他徒弟当心些。”   除了辛夷之外,无人知晓,那个徒弟是。   晚霜自然也不知道,答应后便去办了。   待得室内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赵凰歌才无声的出了口气。   今日慕容绯堵着她,必然是有缘故的,起初赵凰歌以为她要算计自己。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   慕容绯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过去的事情太久远,赵凰歌记不真切,可就算是她真的曾经在慕容绯被排挤的时候仗义执言,以对方的脾气,也是不会对她心存感激的。   或者说,那么一点点的善念,不至于让慕容绯感激涕零。   但,她今日图什么呢?   就站在那儿与她亲近一些,套一点近乎,能带来什么好处?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却又骤然一顿。   等等……   今日她回去的必经之路有许多,但慕容绯却只等在了花园旁边。   她并不是在那里赏花,甚至于,也不是因为那里凑巧可以等到她,而是因为——那儿还是皇后回去的必经之路!   “锦心。”   听得赵凰歌叫自己,锦心应声进来,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赵凰歌捏了捏眉心,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曾见过皇后回去?”   那时候她让锦心回去取东西,若是皇后走的早,那时候锦心应当可以遇上。   然而锦心摇了摇头。   “不曾,来的路上并无皇后经过。”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明白了其中关节。   怪不得慕容绯在那儿等着,她的言语亲近,只是为了表现给皇后看的。 第260章 国师?   慕容绯特意卡在皇后回去的节点上,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消她扶着慕容绯的动作,还有声音温和眼中带笑,便足以让人误会。   皇后不大度,赵凰歌与她还有过节在前,只要一点点的矛盾,便足以在皇后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不管这种子是针对赵凰歌,还是针对慕容绯,慕容绯都不吃亏。   念及此,赵凰歌冷笑一声,低声咬牙:“倒是好算计!”   凭心而论,慕容绯这个算计并不高明,甚至手段极其简单,可就是因为简单,皇后反而会更相信。   毕竟,没人会想到,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对话与交流,都是一场算计。   赵凰歌拧眉,捏着手腕上的佛珠,微微眯眼。   她倒是一直低估了慕容绯,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   那日之后,赵凰歌便让绵芜将盯着的人撤了回来,换上了龙虎司的人,除此之外,连带着对慕容家的监视,也另外换了一批。   吕纤容仍旧在那卖糕点,被辛夷提醒过之后,行事也越发低调了起来。   秋日的天,日日凉了下来,赵凰歌出去的时候,遇到门下省的人,才知今年的炭火也开始预备了起来。   她扫了一眼,便带着人出了宫。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那几日风寒,被绵芜逼着在房中养着哪儿都不许去,如今好些之后,就带着人直接去了兵马司。   有公务在身,绵芜也不敢拦着,只是出门之前对着锦心嘱咐了大半,末了又叮嘱赵凰歌:“公主千万别要太过劳心伤神,院判说了,您得静养才是。”   赵凰歌对她这话只笑着一一答应,她这次去兵马司,原也不过是去点个卯罢了。   她去的迟,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兵马司的人都在各司其职的忙碌着。   见赵凰歌前来,以孙诚为首的人,明显对赵凰歌热情了许多——倒也无他,赵凰歌来之后不过几日便翻出了大案,虽说上京中闹得腥风血雨的,可是兵马司里的大多数人,却是真真切切的得了好处。   有了利益纠缠,获利的一方便更容易心悦诚服。   孙诚更是个眼皮活络的,见她来后,先将人请到了房中,又笑着把近几日的公文都拿了进来,恭声道:“公主,这些时日一应皆在此了,请您过目。”   赵凰歌含笑应了,问了这几日的情形,知晓兵马司闲了下来,倒也不意外。   出了那样的事儿,所有地方都该忙,可唯独兵马司,反倒成了抽身事外的一方。   这是好事儿。   待得孙诚走后,她又翻了翻这些时日递交过来的公文,便知如今他们处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先前在兵马司关押着的人,如今都被转移到了刑部,包括马俞柏、马奇峰父子,还有与之相关的一批人。   赵凰歌简单看过去,确认没什么可忙的,便将这些放在一边,心安理得的在兵马司里摸鱼混日子。   如此混了几日,便到了殿试的时候。   那一日,赵凰歌早早的便起身,先将自己收拾妥帖,吃了早膳后,便带着宫人去了金銮殿。   这一日的殿试不同于往,因着才出了赫连家的丑闻,此番加试,为的便是要证公道。   故而今日,除却皇帝之外,另有三公坐镇,翰林院的大儒也在其列。   赵凰歌并没有进去,她从偏殿的门拐过去,隔着一道门看这边。   从她的角度,虽看的影影绰绰,声音却是清晰的。   这是先前便跟皇帝说过的,所以她来之后,小太监们忙得给她上了茶,一面轻声道:“公主稍后,吉时未到呢。”   闻言,赵凰歌轻轻点头,示意人下去,不必在这儿伺候着,她自己则是捧着茶慢慢等着。   来之前尚不觉得,可到了之后,赵凰歌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紧张的多。   分明今日这考试与她无关,可她就是觉得一颗心跳的飞快,恨不能蹦出来似的。   门外脚步声传来,赵凰歌下意识回头,却见萧景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骤然一愣,下意识问道:“国师?”   他怎么来了?   萧景辰笑的温和,与她行了佛礼,道:“贫僧前来围观。”   他不是好事儿的人,所以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明白过来:“皇兄让你来的?”   除了赵显垣之外,无人会在这时候请他过来了。   萧景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里面未曾开始,又问道:“公主怎不进去?”   与他不同,赵凰歌若是想去,无人会阻拦的。   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本宫就不去凑热闹了,这儿挺好的。”   他没来之前,赵凰歌还紧张的很,可他一到,她反而不紧张了,一颗心趋于平静,她还能十分从容的给萧景辰倒了茶。   萧景辰接了茶水,道了一声谢,将之放在一侧的桌案上。   他们并没有等很久。   皇帝到了之后,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内侍的声音响起:“开试——”   今日的殿试,由着三公与皇帝共同出题,学子们逐一回答,除却固定需写在纸上的答案之外,还有学子们当堂对答的题目。   殿试进行了一上午,赵凰歌便在偏殿听了一上午。   起初她尚且还可以冷静,可到后来,看到那些学子们神采奕奕,高谈阔论,却又忍不住红了眼。   萧景辰听的她的呼吸不对劲儿,偏头来看她,就见小姑娘的眼圈都红了。   他微微蹙眉,声音也失了镇定,轻声问她:“怎么了?”   可惜赵凰歌现下情绪不稳,是以并没听出他话中的关切。   甚至见到萧景辰眉眼里的询问,她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因摇头,拿帕子抹了一把脸,轻声道:“没事儿,本宫只是欢喜。”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萧景辰没大明白他的意思,便听得赵凰歌又道:“国师,你看,这些,都是我北越未来的肱股之臣。”   他们原本是应该在朝堂上发光发热的,可是前世她有能力出手的时候,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261章 是皇室得了好处,还是她?   若非今日的殿试,赵凰歌不会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群人,存在于北越,抱着一颗拳拳热忱之心,想要报效朝堂。   幸好,今生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些人里面,赵凰歌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的面孔,而如今,这一群人,他们便是一颗颗火种,被再次点燃。   有了他们,她相信北越会越来越好。   萧景辰起初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可在听了这话之后,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赵凰歌的一双眼都凝在殿中那些学子们的身上,萧景辰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这里。   她的心思单纯又直白,摊开来,明晃晃的昭示着她对北越的一片心。   萧景辰念及此,又忍不住看向殿内。   但他看的却不是学子,而是皇帝。   那些学子们对答如流,皇帝显然也是十分满意的,连带着常年病容的脸上,也带上了喜悦。   同样都是为了北越,又是如此的至亲,为何皇帝会觉得——赵凰歌有私心呢?   私心。   皇帝先前与他说的话,萧景辰记忆的真真切切,甚至于就连当初在严华寺中……   他也曾因此戒备过赵凰歌。   可如今,小姑娘分明一心为国,皇帝却依旧固执己见。   萧景辰自己有眼,更有心,人言是对是错,他看的出来。   他无声叹了口气,心知需的寻个机会,与皇帝谈谈。   ……   这日的殿试,直到正午错后方才结束。   此番前来的学子们不少,且里面颇有一部分,都是先前已经得中之人,也正是因此,皇帝对学子们的文采更是满意。   等到结束之后,他并没有当时宣布结果,而是让这些学子们先行回去,待得明日一早,便在京中闹市张贴皇榜。   学子们走后,皇帝又与三公讨论半日,期间还叫来了萧景辰与赵凰歌。   赵凰歌才见识了学子们的学问,并未过多的说自己的意见,只是在他们讨论名单时,偶尔开口,将那些人的优劣都逐一摆了出来。   最终的那一份名单,与赵凰歌先前所想相差无几。   她这一场风寒引出了旧疾,忙碌的间隙便咳嗽几声,待得忙完之后,皇帝先摆手要她回去:“说了让你歇着,怎么就是不听?”   朝臣们已经先走了,殿内只剩下萧景辰与他们兄妹。   赵凰歌闻言只笑吟吟道:“皇兄不必担心,并无大碍,不过臣妹是得回去了。”   这时候不早,她回去却是想让皇帝多休息。   见赵凰歌行礼要走,皇帝并未阻拦,只是等到她走之后,又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可是有话要说?”   方才萧景辰便看了他几次,皇帝瞧出他的意思,这会儿便先开口询问。   殿内没有其他人,萧景辰说话一如既往的平和:“公主此番,也算是一心为国了。”   他话中的意思,却让皇帝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而后看向他,问道:“国师此言何意?”   萧景辰本就想与皇帝沟通一下此事,毕竟先前的时候,他曾与自己隐晦透露过赵凰歌的野心。   但他现下已然知道赵凰歌并非这样的人,这其中的误会,便还是沟通清楚的好。   皇帝却不知他这意思,听得萧景辰对赵凰歌近来的功绩侃侃而谈,看着他的目光,便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待得萧景辰说完后,他却是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反问他:“国师觉得,皇室得了好处,全因她无私?”   “正是。”   萧景辰颔首,皇帝靠在龙椅上,眉眼中一片沉郁之色。   他的眉心疼的有些发紧,皇帝无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赫连家一案,牵涉甚广,但发展到如今,倒无人将目光落在河阳身上——可这事儿,是她起的头儿。”   赵凰歌借着烟花作坊的案子去查赫连家,这期间,她原本安排了学子们,打算借故生事,谁料想,赫连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对学子们下手。于是她先前的布置都作废了,毕竟有现成的证据,又何须再伪装?   而她放出去的消息,引得世家们争斗博弈,侵吞赫连家的同时,自身也被无形损失。   到如今尘埃落定之后,瞧着是大半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从中抽取了利益,但其实,真正获利的,只有皇室。   众人都心满意足,唯有赵凰歌深藏功与名。   皇帝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又将手收了回来,点在那些名单上,淡漠道:“你说河阳无私,朕却有一个疑问——到底是皇室得了好处,还是她?”   恶人是她做的,却无人记得她设局诱人深入。   但那些善事,却被人铭记在心。   别的不说,单说今日那一批的学子们,又有多少,会从此感激河阳长公主赵凰歌?   而他们,都将是未来朝堂上,新的血液。   皇帝这话,让萧景辰微微蹙眉。   佛家心如止水,他却身在俗尘,如今听得对方这话,更是忍不住拧眉,轻声道:“皇上怎会如此想?”   这事儿,他几乎从头到尾都见证,更知道赵凰歌一颗心大公无私的。   而且,即便是真的如皇帝所说,赵凰歌心存私心,可获利的也绝不仅仅是她。   毕竟:“得了好处的,乃是百姓与皇室江山。”   而百姓是北越的、江山是赵家的。   河阳长公主赵凰歌,也是赵家人。   皇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听得萧景辰这话,却是久久未语。   皇帝不开口,萧景辰便垂眸站在原地,任由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审视与打量,还有些滋生而出的不信任。   良久,才听得皇帝轻声开口,询问他:“国师为何如此信她?”   这是皇帝的不解。   他犹记得,仅仅在月余之前,他们之间似乎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再早一些,萧景辰甚至还轻薄了赵凰歌。   不,应当说,是赵凰歌污蔑他轻薄。   萧景辰的人品,皇帝还是知晓的,而后来的旁敲侧击,更让皇帝证实了此事。   然而如今,他们却互相信任,关系紧密。   这不是个好消息。   至少对于皇帝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262章 贫僧会监督公主   萧景辰并不知皇帝在想什么,听得他询问,正色回道:“公主一心为国,与贫僧所求一致。”   天下哪有真的脱离凡尘的出家人?身在红尘中,便离不得红尘事。   更何况,他还是北越的国师。   皇帝明白了他话中意思,却是轻叹一口气:“但愿,真能如国师所言吧。”   皇帝话中,依旧带着对赵凰歌的不信任。   其实萧景辰不大明白,皇帝为何会有这想法,毕竟赵凰歌此人,他接触下来,发现她性情纯良,为人良善,且还生着一颗于国的心,无论如何,都不该被亲兄长猜忌才对。   他将这疑惑问了,便听得皇帝道:“并非是朕疑心于她,只是河阳她……先国师还在时,曾留过一句话——”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皇帝这话一出,萧景辰骤然捏住了佛珠,呼吸一顿。   这话,他先前便曾听过,但……   “师父说的?”   他确信,自己从未听师父提及过。   更何况,师父去的时候,赵凰歌不过一岁有余!   他老人家当真曾对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测过命,还算出了此等命格么?   萧景辰呼吸都有些乱,面上倒还算是平静。   皇帝颔首,轻声道:“原本,朕也是不信的。但她自会走时,便被先帝抱着临朝听政,这事儿国师是知道的吧?”   萧景辰自然知道。   皇帝便又道:“她是朕的幼妹,朕并非真的要疑心她,只是皇家亲缘淡薄,朕不愿她走了歪路。毕竟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国师懂我意思吧?”   萧景辰应声,只道:“贫僧会监督公主,一如过往。”   先前皇帝便要她监督赵凰歌,但他得出的结论,与皇帝所言大相径庭。   只是今日他搬出了师父,却让萧景辰心经且疑虑。   若这箴言是真的,那赵凰歌现下所做,当真是为了以后铺路么?   可若这箴言为假,皇帝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心里存了此事,再行礼时,呼吸也有些乱了:“若无其他事,贫僧……”   谁知他才说到这儿,便听得殿外王顺回禀:“皇上,使臣们回信了。”   闻言,皇帝先应了声,又摆手示意萧景辰稍等,命王顺进来。   使臣们还未归来,只送了信过来,见皇帝拆了信看,萧景辰只能站在一侧候着。   而后,便见皇帝将信递了过来:“国师看看。”   萧景辰依言接过,却在看到上面列出的单子之后,一时有些疑虑:“这是?”   送信的使臣,乃是前去西楚贺寿之人。   北越才吃了败仗,与西楚约定商谈求和。   西楚皇帝千秋,北越为表诚意,在中秋节前夕,着使臣前去贺寿。   这是萧景辰知道的。   但是,这封密信上所言,显然与这事儿的关联不大。   分明是前去给西楚皇帝贺寿的,怎就扯到了赔偿上了?   见状,皇帝轻描淡写道:“先前出了些事儿。”   他们前去西楚贺寿的时候,本着友好切磋的名义,曾与西楚的朝臣们交流过。   但是……在校场之上,有人给宿罗下了毒。   宿罗的功夫,在如今这一辈里面,算是顶级的了,更被皇帝夸赞过为新一代的“第一刀客”。   自然,这名号可能是有点夸大其词了,但也证明了他本人的实力。   所以先前前去西楚的时候,皇帝特意将宿罗也加入了名单之中。   但宿罗却被人下毒了,昏迷不醒,险些丧命。   其后西楚着大理寺查探此案,发现乃是同去贺寿的苗疆人下的毒。   西楚借机敲竹杠,他们与苗疆有新仇旧恨,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使臣之前传过信回来,他与三公商议之后,觉得是个好机会。   中毒的是北越的人,于情于理,北越自然也该得些赔偿。   故而,皇帝便让人传信回去,着使臣酌情处理,但,也提了些条件。   如今使臣给的回信里面,便是苗疆肯给的赔偿了。   皇帝将这事儿解释了,末了又道:“朕瞧着这名单尚可,齐峰的确是个有脑子的,做事也算圆滑,不枉费朕此番叫他前去。”   毕竟,身为御史大夫的学生,齐峰在智辩之上,就没输过。   听完皇帝的叙述,萧景辰才明白过来,却总觉得有些蹊跷。   “既是去贺寿,怎会提及切磋之事?”   因着才吃了败仗,现下北越国库空虚,兵马也需要养着,所以朝廷上下几乎都是主和一派的。   且此番前去的使臣之首又是齐峰,齐峰此人脾气并不算暴虐,按说不该挑事儿才对。   皇帝却不在意,只道:“必然是有人挑衅,才会切磋的。况且此番北越前往之人,一个阿莫一个宿罗,皆以武力见长,总不能让人以为北越全是怂的。”   而且,按着那信件上所说,若不是宿罗中毒,结局如何,还不一定呢。   皇帝到底是有点不甘心的,北越与西楚的仇怨由来已久,几代人都平不了的,到他这儿更成了心中执念。   否则的话,当初也不会添了一个西丰进去——那人便是他拿来捣乱的。   自然,这话皇帝是不会与萧景辰说的。   萧景辰仍旧觉得不对劲儿,便见皇帝又摆手道:“况且,此事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使臣们不日便回,此番又没让北越丢脸,也是功劳一件了。”   闻言,萧景辰也只得将那点疑虑压了下去,应声道:“是。”   皇帝满意一笑,将那信件收了起来,这也算是今日的第二桩喜事了,头一桩,则是那些学子们。   他收拾起了东西,又看向萧景辰,温声笑道:“方才留国师,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皇帝用了拜托二字,萧景辰自然是连道不敢,只回禀道:“皇上有何要事,且吩咐便是,贫僧必然照做。”   对他这态度,皇帝温和一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祈年如今大了,身边的夫子们,朕瞧着多半是不成的。国师若是得了闲暇,还望指点他一二。”   皇帝这话说的客气,萧景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263章 国有明君,天佑北越!   萧景辰倒是不意外,毕竟先前的时候,皇帝便已经提及过,希望他教授赵杞年。   但他身为国师,能教授对方的并不多,且先前萧景辰并不大愿意掺和进如今的浑水里,曾经婉拒过。   可情势不同,如今他若是再拒绝,倒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因此萧景辰先行了礼,方才正色应承:“皇上厚爱,贫僧竭尽全力。”   对于萧景辰这态度,皇帝很是满意。   他才处置了几个夫子,知道那些人没教了什么好东西,又对于赵杞年的平庸有些不满,可那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皇帝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思来想去,还是处置了几个夫子,心知赵杞年需得有才之人来教授,到最后,便将主意打到了萧景辰的身上。   对于萧景辰,皇帝还是信赖此人的。   至少,有他在赵杞年身边,可以让皇帝省心不少。   这会儿得了他的应承,皇帝的笑容便舒心了许多:“你只管去教,也只管去训,朕信国师的能力。”   闻言,萧景辰依旧应承,行了礼后,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退。   皇帝将事儿都说完了,也没再留他。   只是等到萧景辰走后,皇帝脸上的笑容,却又尽数收敛了起来。   诚如他先前所说,他是信任萧景辰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交给他那么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起了疑虑。   萧景辰与赵凰歌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   若是日后,他们当真沆瀣一气,祈年的性情怕是压不住。   今日与萧景辰所说的那个箴言,并不是前任国师所说。   那是他早就备下的。   为赵凰歌备下的。   念及此,皇帝复又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他需的再做些准备了。   若萧景辰与赵凰歌站在同一条线上,那他势必要再寻其他可用之人。   至少,是可以与他们所抗衡的人。   ……   翌日一早,皇帝便发了诏书,将参加过殿试的学子们之中有能力的人,都留在朝中安排了位置。   这消息一出,学子们奔走相告,赵凰歌一早便知道这个消息,但也打发了丹参过去看那边情形如何。   不多时,丹参便去而复返,神情里也满是喜色,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那边的情形。   学子们兴奋至极,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   更有人在街上大喊:“国有明君,天佑北越!”   如此种种,可谓群情激奋。   他先前对这些学子们并无太大的印象,可如今瞧着街上的局面,也不由得心生感叹。   这会儿回来跟赵凰歌说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喜悦:“公主也该过去看看,当真是热闹极了。”   赵凰歌便是不去,只从他的话中,也能想象的出来外面的情形,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反倒是笑着摆手道:“那就不必了,本宫去凑热闹做什么。”   如今这事儿尘埃落定,赵凰歌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便见门外有人回禀,道是:“公主,有人求见,这是他的名帖。”   赵凰歌闻言,应声让人进来,待得看了那名帖之后,倒是挑眉笑了笑。   居然是洛江潮。   赵凰歌站起身来,也不叫人去传,自己出门去请人了。   她到兵马司门口时,便见洛江潮带着几个学子们站在那儿,个个站直身子,如青松修竹。   见赵凰歌出来,洛江潮先是诧异,又迎了上来,当先要行礼:“给公主请安——”   不过这礼还没请完,丹参就接到了赵凰歌的眼神示意,先将人给扶了起来。   赵凰歌则是笑着请他们:“先生不必多礼,请进。”   洛江潮那一句话,其他几个学子都面面相觑,他们随着洛江潮前来,却没想到公主竟会礼贤下士至此,亲自出来相接。   这会儿又见她面色和善,几人心中对她更高看了些。   赵凰歌笑着将人请到了她办公的房间,命丹参过去泡茶,自己则是笑道:“今日不是放榜么,先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自从再次殿试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洛江潮便再也没有与她见过面了。   知道他打算再次殿试,赵凰歌先前的时候还让人去送了笔墨纸砚,她这人分明的很,对于洛江潮有利用的心思是真的,但是欣赏这人的才华也是真的。   昨儿个殿试结束之后,她没有为洛江潮美言,那是因为她觉得,便是没有自己的帮衬,他也是可以的。   赵凰歌原本打算,等到过两日,再让人给他道喜的。   不想洛江潮倒是先来了。   且还带了几个学子一起过来。   赵凰歌目光扫过去,便知道这几日昨日也在殿试之类,且都是中了的。   她心中猜测着,就听得洛江潮正色道:“不瞒公主,今日我们前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请您交给皇上。”   他说着,从学子们手中拿过来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她。   赵凰歌接了,感知到这里面轻飘飘的,才有些疑惑,就见洛江潮又开了口:“公主可以过目,这里的东西,无不可对人看。”   见状,赵凰歌点头应了,一面温声道:“并非不信任先生,只是要递给皇兄,本宫的确要确保里面的东西安全。”   她解释完,才将那盒子打开,可待得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却骤然愣住。   那里面,是一块布。   那布上密密麻麻的摁满了指印,红泥落了印记,每一个,代表了一个人。   “这是?”   洛江潮起身,正色道:“这上面,是此番进京的学子们集体而为,以此物代表学子们的一片心,此物为证,此生,皆为北越死而后已!”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赵凰歌起先觉得这匣子格外轻巧,可现在,却骤然觉得重了起来。   古来有万民书,也是以此方式写就,而如今,这一份虽不是万民书,却是学子们的心。   如此赤诚的摆在了面前。   赵凰歌站起身来,与他们行了一礼,眉眼肃穆:“先生们肯如此待北越,本宫替北越朝堂江山,谢过诸位。”   眼见得那些学子们要给她行礼,赵凰歌拦了一把,直起身,郑重道:“北越,绝不辜负天下学子。” 第264章 听皇兄的   这样的分量,重到赵凰歌觉得手都酸了,连眼眶都是酸涩的。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在北越之中,更是流传甚广。   毕竟,这百余年来,朝堂更重视举荐制,便是学子们十年寒窗,到最后换来的也是一个冷板凳。   多少代的学生们熬过来,一展抱负尚且在云里雾里,可半生蹉跎却早已成了现实。   他们这样自嘲,又何尝不是嘲讽北越朝堂?   但是如今,不过是因着这一个加试的殿试,不过是皇帝给出的一份希望,他们便愿意依旧赤诚相待。   赵凰歌眼眶湿润,压下泪意与酸楚,郑重其事道:“北越的未来,仰仗诸位了。”   ……   送走了学子们,赵凰歌便马不停蹄的进了宫。   洛江潮他们才得了功名,后续要做的事情极多,原本这东西,他们也可以自己交到皇帝的手中。   可那至少得是在半个多月之后了。   他们等不及。   赵凰歌接了之后,自然也不能等。   这一路马车疾驰,赵凰歌手中捧着这个乌木的小匣子,眉眼中却满是遮掩不住的笑。   这些时日,她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可是如今浑身都松快了起来。   怀中捧着的这个,名为希望。   他们都是北越的希望。   直到见到皇帝时,赵凰歌心中的激动尚且没有平复。   她进殿后,先给皇帝行了礼,不等对方询问前来的目的,就将这匣子递了过去:“皇兄,您看!”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笑容,真切又直白,一双眸子里光芒溢出,瞧着便让人心生愉悦。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开心——这是?”   皇帝一句话没说完,就有些怔住。   待得赵凰歌解释了来龙去脉之后,捏着那布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你说,这是他们交过来,要感谢朕的?”   赵凰歌重重的点头应了,又道:“这是学子们的心意,他们在谢您。来的路上,臣妹还听到学子们在喊——国有明君,天佑北越!”   这话,让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变,脸上的喜色纵然克制,也泄露了出来。   “他们是这样喊的?”   皇帝从未重用过学子们。   并非他不想。   北越开国时分封的世家与藩王们,到了如今,已然成了压在皇帝头顶上的一座大山。   这山格外重,皇帝试图要将之推翻,却又心知肚明,仅凭着他的能力是不够的。   他一直在寻找权衡之策,但也更怕做糟糕了,会让局面比现下更差。   但是现在,看到这一个个摁着手指印儿的红色,他却又恍惚觉得,自己兴许错了。   还会有什么局面,比现在更差的呢?   绝地再起,只会更好。   比如现下。   不过是顺势而为,便轻易得了他们的忠心。   而这些人,他昨日是亲自见过的,也是亲自一个个考核过去的。   皇帝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人进入朝堂之后,会带来什么。   也正是因此,他的呼吸都有些重。   “好。”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赵凰歌的时候,又多了些温柔:“你这是特意跑过来的?”   皇帝这才注意到赵凰歌的模样,大抵是因着来的急,她的头发都有些乱了,秋日的天,她额头都染了汗。   赵凰歌倒是没留意看,闻言笑吟吟道:“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臣妹可不得快点过来给您送信么。”   小姑娘说的坦坦荡荡,皇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得亏你这好消息,也让朕欢喜的很。”   他一面说,一面递了帕子过去,让赵凰歌擦汗,又问她:“那些学子们,可都好生送回去了?”   闻言,赵凰歌笑着应声,道:“皇兄放心,都安排妥当了,且此番之后,他们只会越发众人一心。”   听得这话,皇帝的神情喜色越发浓重,再看向赵凰歌时,也带了些柔和:“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赵凰歌的模样,见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心中生起些喟叹来,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两日你暂且不必去兵马司,总归没什么要事,休息几日吧。”   皇帝声音温和,内中满是关切,赵凰歌眉眼弯弯,轻笑道:“不辛苦,倒是皇兄,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可您近来着实辛苦,应当好好养着才是。”   见状,皇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见她脸上笑容明媚,有些百感交集。   他莫名想起那日自己跟萧景辰的对话,再看着眼前姑娘澄澈的眸子,轻声道:“阿阮,听皇兄的,你病好没好利索,多养些时日。剩下的事情,朕自处置便可。”   这次殿试留下来的人不少,因着有赫连家先前做的孽,故而朝中空缺出来的位置,让皇帝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插这些学子们。   虽说学子们所安排的管制都不算太高,但却都是些不起眼又有用的,日后必然能与贵族们平分秋色,这也是赵凰歌早先与他商议过的。   北越终于等到了新人,原先的牌局也要被打乱重组了。   但皇帝心中总有些疑虑,这个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她一日日的展露才华,却又让他有些忌讳。   那点忌讳与情分纠缠着,皇帝心中矛盾,唯有一句是真心话——听皇兄的。   只要她听话,皇帝想,他总归还是疼爱这个妹妹的。   不知怎的,分明皇帝的声音是和软的,赵凰歌却从中听出些不对劲儿来,对方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情绪似的。   她打量了一眼皇帝,没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便压下心中思绪,轻笑道:“我自然听您的。”   她说的干脆,皇帝却一时无言,再次叮嘱,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务必要将肉给养回去些。   赵凰歌好笑的点头,又问他:“皇兄难道不知,女子以瘦为美吗?您这话,可让我怎么应呢。”   皇帝睨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眉眼里都是顽皮的笑,只道:“阿阮怎样都好看。说起来……”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过两日便是重阳节了,宫中届时要办宴会,你也去吧。” 第265章 打什么主意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就明白了。   合着这是上次太后没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给皇帝这儿上眼药来了。   她心中冷笑,咬了咬唇,道:“可我不想去。”   她是真不想去,太后想作什么妖,赵凰歌一清二楚。可她不想去的缘由不是害怕了太后,而是不愿意给皇帝添麻烦。   赵显垣寻常已经够忙碌的了,何必再给他添麻烦。   然而对于赵凰歌这话,皇帝却是直接驳了她的念头:“朕还去呢,你不去?”   他说着,又看向赵凰歌,神情温柔,带着些不容置喙:“阿阮,给朕一个面子,可好?”   赵凰歌推举不过,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点头应承了:“好,但我说好,您不准强逼我待全程。”   当着皇帝,太后不会做的太过,等到皇帝一走,她也就不奉陪了。   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朕应你。”   ……   到了重阳节那日,赵凰歌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早早的起了身。   她答应了皇帝,但并不打算那么早就过去,收拾妥当后,又再殿内磨蹭了一会儿,眼见得日上三竿,这才带着锦心去了。   临走之前,还吩咐了锦绣:“桑枝她们若送了信,你第一时间来告诉本宫。”   前两日的时候,去接萧山的人就传了话来,说是先生路上耽搁了些,最早也得黄昏才能到上京。   那院子赵凰歌早收拾出来了,现下就等着人到,接连派出去了四五波人等着,只要人进了京,她立刻就能知道。   虽说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何方神圣,但赵凰歌对人格外重视的态度,锦绣倒是看得明明白白,因此当下便笑着应声:“公主放心,奴婢明白的。”   嘱咐完了锦心,赵凰歌又慢悠悠的理了理衣服,这才去了宴会。   深秋时节,雨荷苑内错落摆放着时令鲜花,未曾进门便嗅到了香气扑鼻。   只可惜,那些花的味道幽香,抵不过一众女子们的胭脂气。   今日宴会来的人多,她随着内侍的通传进去,打眼一扫,便见在场个个人比花娇。   世家夫人们坐的端正,正陪着皇后聊天,而那些公子小姐们倒是没入座,各自三两站着,有笑着攀谈的,也有孤芳自赏的,气氛倒是格外的好。   见她来,苑内安静了一瞬,旋即便各自起身,与赵凰歌行礼。   赵凰歌着人平身后,又与皇后问了安,便见对方笑的亲热:“才说到你,可就来了,快入座吧。”   赵凰歌应声,见皇后与自己安排的位置,神情微闪,不动声色的入座。   太后与皇帝现下还没来,主位上空了两个位置,而她被安排的位置,则是在一侧的首位。   位置倒没什么不好,不过……   她身侧的位置上,坐的却是长新公府的家眷。   前世里,便是这位长新公府的小公爷,仗着那么点酒后的劲儿,带头对她出言轻薄,而后,被她丢到了水里。   而现在,她一入座,长新公夫人,当先笑着与她问好:“许久未见公主,瞧着越发明艳端庄了,果然还是宫内滋养人。”   听得她夸赞自己,赵凰歌勾了勾唇,淡淡道:“夫人过奖。”   她模样矜淡,长新公夫人面上的笑容,却始终热络。   与三公手握实权的地位不同,朝中这些公侯伯爵们,基本都是封的虚衔,可除了多了些俸禄与名声之外,并无实际的用处。   然而便是这个虚衔,在朝中也寥寥无几。   譬如这位长新公,便是先帝时出生入死,才得了这么一个公爷的名头。   可惜,老子英雄儿狗熊,如今这位小公爷,别的不会,反而将那些个不入流的学了个遍儿。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就听得皇后笑道:“河阳可要去看花儿?门下省才淘了几盆好东西,极品的凤凰振羽,你瞧了必然喜欢。”   她说着,又笑道:“再说,听我们一群上了年岁的人聊天也枯燥,你们年轻人自去玩儿也自在些。”   闻言,赵凰歌温声一笑,道:“娘娘美意,不过本宫不喜热闹,坐着便是。”   这会儿太后没来,皇后倒是先充当了这个“好人”。   她打算就这么坐着,等到皇兄在这儿点了卯,她就随着一起走。   毕竟,将人扔水里这事儿虽说解气,可后续也实在麻烦,这场合,她还是少给赵显垣添乱的好。   赵凰歌这话说的温吞,皇后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一笑便随着她去了。   只听得有人笑着奉承:“公主年岁小,倒是与娘娘一般的沉稳大方,到底还是您教得好。”   赵凰歌闻言,脸上的笑就冷了些,她垂眸去拿桌案上的茶壶,并不搭话,只听得皇后温声道:“哪儿是本宫教的,她自幼随着皇上,言行皆是由皇上所教,自然气度不凡。”   话倒是好话,也是给她示好。   那些夫人们也是会看脸色的,知晓皇后这些年与赵凰歌都不甚和睦,虽然现下与赵凰歌相处好了些,但到底是表象。因此不过片刻,便有人将话题给引到了赵杞年的身上。   夸赞他言行得体,举止有度,直将人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   赵凰歌若不是知道赵杞年是个什么德行,差点都要相信了。   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却疏离的很,一侧的长新公夫人与她寒暄了半日,始终都没有得到什么回馈,终于乖觉的不再多言。   赵凰歌得了耳根子清净,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来的都够晚了,怎么皇兄还不来?   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人通禀,道是:“唐家世子到——”   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来了精神。   她下意识往外面看去,果然见来了个熟人。   唐家世子,唐无忧。   唐无忧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的圆领长袍,白玉带系在腰间,下垂着宫佩,脚蹬一双皂罗靴,行走时踏步如风。   他本就生的白,如今被这颜色一衬,越发显得那一双眼波光流转,眼波潋滟。   见他前来,皇后温声叫人起身,唐无忧笑着道了谢,目光在场上掠了一圈,含笑朝着赵凰歌行礼。   “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   他行礼时,眼尾上挑,一双含情目越发显得多情轻佻,正对着他的赵凰歌,将这人目光瞧了个真切。   她无声嗤笑,语气淡漠:“世子请起。”   不过,心里倒是生了几分玩味来,这人居然会来,倒是稀奇了。   赵凰歌在心底认定了他没安好心,下一刻便见这人不负所望:“不知公主,介意微臣坐在您旁边么?”   她在首位,挨着自己的位置上坐的是长新公府,不过到底还是与她的案有些距离的。   唐无忧问的直白,直接便要占了她身边的位置。   公主案摆的长,即便是唐无忧坐在身侧,也挨不到她半分。   但那就等于明晃晃的告诉旁人,她与唐无忧关系非凡了。   因此赵凰歌笑吟吟的拒绝:“介意啊,不如世子再寻个别的地儿?”   她笑容明晃晃的,内中带着玩味。   唐无忧闻言,半分都不意外,只是顺势邀请她:“哪儿能比得上公主身边呢?或者,不如您赏脸,陪我看花去?”   才来就要看花,怕是这人连这里有什么都没留意齐全呢。   赵凰歌心里腹诽,唐无忧过来必然是有事儿的,不然那也不至于甩着狐狸尾巴在自己面前晃荡了。   且,他们声音虽然不大,但唐无忧就站在她身前,所以纵然听不真切他们的谈话,也有几道目光落在了二人身上。   赵凰歌睨了唐无忧一眼,轻笑着起身:“也好。”   她当真就这么离了席,走之前还不忘与皇后交代:“本宫去赏凤凰振羽。”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更有人已然在唐无忧的身上巡视,猜测他二人的关系了。   皇后倒是恍若不觉,只是温声笑道:“去吧,那边都是年轻人,河阳好好玩。”   赵凰歌应声,当先便朝着那边走去。   唐无忧无视掉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跟在赵凰歌身侧,走的坦坦荡荡。   皇后并未骗她,今日宴会,摆放的各色鲜花皆是门下省搜寻培育出的极品。   这些被精心饲养的花,摆放在雨荷苑内争奇斗艳,每一盆面前都有公子小姐们驻足。   但在赵凰歌前来之后,却又都乖觉的走的远了些——倒不是他们不想上前打招呼,而是此时的长公主,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自然,这些人里不包括唐无忧,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着赵凰歌,直到对方停在一盆龙爪菊面前。   赵凰歌站定脚步,偏头看向唐无忧,问他:“打什么主意呢?”   闻言,唐无忧顿时轻笑了起来,他与赵凰歌错后了半步,声音唯有她听得真切。   自然,也只有她听得到那话里的轻佻:“小爷能打什么主意啊,公主怎么总把人想的这么龌龊呢?”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嗤了一声,赠了他一个白眼,道:“那你今儿个过来,干嘛来了?” 第266章 看热闹   唐无忧叹了口气,看着赵凰歌道:“公主瞧瞧他们干嘛来了,不就知道我为何而来么?”   太后邀请世家公子小姐们,唐家好歹是世家,他爹又被封为安国公,虽说这封号是虚的,可手中的兵权可半点不掺水分。   这样的身份,太后不可能不邀请他。   但赵凰歌半句都不信对方的话。   旁人便算了,唐无忧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若是他不想来,有的是理由搪塞过去。   唐无忧说完这话,就见赵凰歌盯着自己,那笑容怎么瞧都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他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这个拙劣的理由没有瞒过人,索性半真半假道:“为公主而来,您这样的国色天香,本世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您连兵马司都不怎么去了,我思念……”   奈何话没说完呢,赵凰歌便借着拐角无人可察觉的地利,直接踹了他一脚。   “少跟我装蒜,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   赵凰歌鄙夷一笑,那一脚没留情,唐无忧倒是不觉得疼,面上却油嘴滑舌:“公主这是想要我的命?”   他不等赵凰歌说什么,又道:“今日热闹,我就过来凑个热闹,真没什么目的,您得信我,毕竟我是您下属呢。”   这话听着愈发的不像是正经的了。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罢了,本宫不过随口一问,倒亏了你想尽办法的搪塞人。”   见状,唐无忧也笑了起来:“我一片真心,公主竟半分不信。”   他今日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赵凰歌来的,却不是那些油腔滑调。   他说到这儿,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挑了挑眉,道:“真心您不信,现在假意的来了。”   男人脸上满是看热闹的模样,赵凰歌闻言眯了眯眼,果然见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自认风流的对她笑:“见过公主。”   那人生的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张脸着实不错,可惜笑容太过刻意,反倒添了些不适来。   赵凰歌颔首,算作礼节,那人却不肯走,还笑着问她:“公主可要去那边看看,那盆凤凰振羽乃是花中极品,正衬公主。”   一侧的唐无忧在旁边压着声音道:“小爷瞧你也是极品。”   他的声音小,旁人听不清,赵凰歌倒是听了个真真切切。   她忍俊不禁,脸上便带了几分笑,也让那人越发热络起来:“公主,请。”   然后,赵凰歌便收敛了笑容,淡漠道:“不必,本宫没兴趣。”   她直接回绝了人,那人才见了赵凰歌的笑,转头就被人回绝了,一张脸上写满了始料未及。   唐无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会儿还要添乱:“公主眼光真好,那盆花儿哪有咱们眼前这个好看,这龙爪菊才是极品,我瞧着衬您。”   赵凰歌偏头看了一眼唐无忧,见他眼中满是促狭的笑,忍不住磨了磨牙。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简直想将这人给推到水里,醒醒脑子。   得了赵凰歌的白眼,唐无忧越发觉得好玩,他演戏上了瘾,还挑衅那人:“你怎么还不走啊?”   唐无忧生的好,一双眼波光流转,如今站在赵凰歌身边,倒当真有几分祸国妖妃的架势——若男人也可以成为妖妃的话。   那人见赵凰歌着实没兴趣与自己攀谈,再看唐无忧在一侧挑衅的笑,虽有些不忿,到底是铩羽而归。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才轻笑道:“你倒是豁得出去。”   为了看热闹,不惜把自己也当了热闹。   闻言,唐无忧却是叹了口气,看着赵凰歌,一脸的情真意切:“我这都是为了护公主您啊,偏生您半分都不领情。”   这人演戏还上瘾了,赵凰歌搓了搓手腕,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本宫残酷,就离我远点。”   赵凰歌一面说,一面往一边走了走。   唐无忧果然没有跟上来,但那神情里倒是带着点忧郁,像是真的被她的话伤到了似的。   赵凰歌心中晒然,思索着唐无忧前来的目的,不动声色的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   今日来的人,与前世大致相同。   男人里面,世家与新贵们几乎都来了,还有几个得了皇帝中用的青年才俊。   至于姑娘们,则是各家的千金,基本都是嫡出。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唐无忧与她分开后,那两个当先过来给她行礼的姑娘们,便不是嫡出。   两个姑娘关系似乎不错,并肩与她行礼,神情格外的恭敬:“见过公主。”   赵凰歌看着这两个面熟的姑娘,回忆起她们的身份来。   一个是侯府的庶女,一个是太尉的庶女,似乎前世里都嫁的不错,且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   是两个有手段的姑娘。   而现在,这两人低眉顺眼,仿佛只是过来打招呼一般,神情都是甜软无害的。   赵凰歌看了看,语气温和:“起来吧。”   二人起身后,那太尉府的庶女先开了口:“公主来的巧,他们在作诗呢,说是以今日景致为题,您可要一观?”   见她指引,赵凰歌顺着看去,果然见有数十人围在那里,显得倒比其他地方热闹几分。   雨荷苑面积不小,从这儿已然听不到那边宴席上的人说话了,若到那边去,瞧着人脸都不真切了。   的确是个吟诗作画、不怕长辈看了出丑的地方。   赵凰歌随意扫了一眼,便从那里面瞧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她今日不打算找事儿,只温和的拒绝了她们的提议:“不必了,你们自去玩儿吧,本宫在,你们也不自在。”   赵凰歌说话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见状,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乖觉的不再多言。   她们并没有立刻走,站在原地与赵凰歌寒暄了一会儿,方才转身过去了。   赵凰歌终于得了清净,听得内侍高喊:“太后娘娘到——”   赵凰歌眯眼瞧了瞧,见来的只有太后,并没有皇帝,不由得有些失望。   众人纷纷行礼,年轻的小孩儿们想要回去,太后格外和善的摆了摆手,让她们继续玩。   目光落在赵凰歌身上的时候,却见对方压根没有看自己,而是在赏玩着眼前的一盆花。   她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赵凰歌则是有些烦躁。   她今日过来,原是给皇帝面子,可是赵显垣到现在都没来,若她这会儿就走了,回头太后不知又让宫人传些什么。   赵凰歌倒是不怕她,可到底顾忌着赵显垣的情绪。   她捏了捏手腕,摸到那一串佛珠,又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心经,才渐渐平复下来。   谁知才冷静了些,便又有人过来了:“公主怎一人在此?”   那人声音里故作亲近,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捏紧了手腕。   前世里言语调戏她,被她扔到水里的人,这会儿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皱了皱眉,才要说什么,就见那人靠近了些,点着那一盆菊花,声音里带着些醉意:“这花甚是娇艳,可惜抵不过公主半分。”   这话轻佻又直白,赵凰歌骤然沉了脸。   眼前人的眼神令人不适,但赵凰歌不虞的却并非是他的话,而是他身上的味道。   带着些不明显的药味儿,却因着离她近,赵凰歌闻了个清清楚楚。   怪不得前世这人醉醺醺的,竟不是喝了酒,而是被喂了药!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人,思索着谁给他下药,要让他来挑衅自己的。   毕竟,前世里,他言语对她轻薄,其后被扔到了水里。   不管是当时,还是那之后,他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赵凰歌打量着她,眼前人却不知她什么意思,见她不说话,便又靠近了几分:“公主……”   可惜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骤然出手,在他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在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这东西她经常备着,虽说不对症,且与他所服之物里有一味相克,可至少能让他清醒。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赵凰歌做了什么,就下意识的咽了一下,而后便瞪大了眸子,神情也有些害怕:“你,你做了什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语气淡漠:“不想死就站着别动。”   这人既然是被喂了药的那一个,必然是被人算计的。   但这药挥发的快,不过半个时辰也就无事了,皆是谁都查不出来。   所以下药之人,必然还在宴会上,而那人想让他接近自己做什么?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过来,先给她行了礼,复又沉声道:“王遂,你竟敢对公主无礼,简直是荒唐!”   他态度端正,眉眼中满是正气,赵凰歌扫了一眼来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顿时行礼,温声道:“公主安好,微臣是户部尚书之子、白慕尤,王遂乃是微臣的好友,他今日喝多了,对您有些冲撞,还请您勿怪。”   闻言,赵凰歌心中倒是有了底,既然自成微臣,必然是在朝中领了官职的。   不过这人的话,除了身份之外,大抵一个字都不靠谱。   赵凰歌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微微一顿,便了然:“无妨,他也没有冲撞本宫,既是你朋友,便带走吧。”   白慕尤忙的谢了恩,拽着王遂就想走,王遂还在懵,一头雾水的模样,甚至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倒真的像是喝多了。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便一把推开了白慕尤,捂着肚子就往外跑。   白慕尤见状,先给赵凰歌行了礼,又转身去追人。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出了雨荷苑,赵凰歌看了一眼二人背影,做了一个手势,便有人暗中跟了出去。   刚刚白慕尤的指尖有一点黑,正与王遂所中之药吻合,这人在宴会上搞出来这么一幕,虽不知是想做什么,但她一向谨慎惯了,这会儿着下属过去,想必片刻便有结果。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就见唐无忧过来,轻声笑道:“英雄救美失策了呀。”   闻言,赵凰歌回头看他,见这人意有所指,轻声问道:“世子知道什么?”   她跟这人太熟了,如今这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憋着坏呢,赵凰歌再了解不过这个至交好友,语气里也带上了威胁:“你可以考虑是现在说,还是以后说。”   见状,唐无忧骤然起了危机感。   小姑娘瞧着轻描淡写的模样,威胁人怎么这么顺手呢?   然而他还半分脾气都没有,笑吟吟的与她说:“有人从鬼市买了药,用途不正。”   唐无忧只一句话,赵凰歌便明白过来,却是心中一动。   她并不是一直会医术的。   前世里,得知自己中毒之后,赵凰歌曾经四下求医,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个老先生,那位先生将医术传授给她,且还教了她一身的本事。   但是他所谓的医术,真正救人的法子不多,反倒是毒害人的信手拈来。   赵凰歌曾经怀疑对方的身份,然而她动用的一切关系都没能查清楚,反而被老先生给威胁了一顿,再加上他们之间日渐相处,颇有些亦师亦友的感情,赵凰歌便再也没有追究过。   重来一世,身体虽然是年轻的,可是那些本领却还牢牢地刻在她的脑子里,也正是因此,赵凰歌才能闻出王遂身上的味道。   那里面的配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老先生整蛊人之一的方子。   而如今,唐无忧却说,这是有人从鬼市买的药?   赵凰歌心中隐约抓住一个念头,却又听得唐无忧继续道:“方才我四下转了一圈,才发现,中招的竟是个男人,原还以为是冲着公主你来的呢。”   他之所以会来宴会,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怕赵凰歌中招。   不想赵凰歌没事儿,出事儿的倒是一个男人。   唐无忧意兴阑珊,觉得这一场热闹瞧的无趣,便有些想要退场。   却被赵凰歌给叫住了:“你不是想看热闹么,本宫成全你如何?”   这话一出,唐无忧瞬间感觉到了危机:“你想做什么?”   赵凰歌却不说,只笑着问他:“怎么,你怂了?”   这话,唐无忧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先前从他嘴里说出来调侃赵凰歌的话,如今却被人反过来说给了自己,任凭谁,都不会觉得是个太美好的体验。   尤其是,赵凰歌现下明显是别有用心。   可现在,别有用心的人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唐无忧那些拒绝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不但说不出来,甚至还有些兴奋:“公主这是想拿我当幌子,算计谁呢?”   赵凰歌只给了他一个笑容,转身便朝着水榭那边走去。   那儿围着一圈公子小姐们,正在作诗,瞧着热闹至极。   先前的时候,太尉府的庶女她们还曾经过来邀请赵凰歌,可惜那时候被赵凰歌给拒绝了。   而现在,这个原本拒绝过的人出现在这里,那些人先是一怔,旋即便都过来行礼:“叩见公主。”   赵凰歌随意摆手,温和道:“本宫过来看个热闹,没打扰你们的雅兴吧?”   那些人如何会说别的,当下便听得一个男子笑道:“自然没有,公主请。”   赵凰歌颔首,众人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唐无忧,互相对视了一眼,旋即都变成了笑意。   唐无忧此人,在京中人心中都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可即便是纨绔,也是寻常人得罪不起的纨绔。   毕竟,皇帝再将人当做人质扣在上京,那也是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的。   对外,他还是那个唐家正经的世子,唐家在边关手握重权,只要他们不出事,世子爷在京中便是声色犬马的风月无边。   因此这会儿众人只让他们坐了,又继续先前的话题道:“我们才在作诗,公主可要一起?”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必,自己则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她将端庄演绎到了极致,唯有唐无忧看清楚了这人身后的狐狸尾巴。   他手里被塞了一包药粉,据说是无色无味,正是这位“端庄优雅正经”的河阳长公主,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塞给自己的。   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先前还显示静好的水榭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人先站不稳似的,晃晃悠悠做出一副醉态,一把将手中的笔给扔了,沉声道:“这是什么陈词滥调,哪里比得上我的?”   而他这话一出,另外一个人便开始反驳:“我这诗词差在哪儿了?分明是你的才差劲儿!”   先前还和睦十足的情形,突然便成了一个互相指责的大会。   他们互相指责像是上了头,根本无人注意到,那边的内侍监们已然高声唱喏,道是:“皇上驾到——”   赵凰歌像是被吓到了,站起身来好言相劝:“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的行为,可不是君子所为。”   而她一说话,便有人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长公主,你倒是管的挺多的,我们再怎么不是君子,也比公主要好,毕竟——你可可是名声在外,有你一人,可颠覆了我北越!”   话音未落,先听得男人沉声喝问:“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说的!” 第267章 她的确是别有所图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先前还嚣张至极的人,瞬间便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赵凰歌便在这情形下回头看,见到来人,微微诧异,而后眉眼温顺的行礼:“叩见皇兄。”   她身后的唐无忧也随着一同请安,只是余光落在赵凰歌身上,无声的啧了一下。   这丫头,演技倒是好的很。   皇帝应声,却只让赵凰歌起身,目光仍旧锁在先前开口的男子身上:“方才的话,是谁教你的?”   他声音里满是怒火,那人瑟瑟发抖,先前那么点上了头的不清醒,这会儿都吓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懊悔与恐惧:“微臣,微臣一时糊涂,请皇上恕罪!”   不管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今被皇帝撞上了,倒是真倒霉。   其他人纷纷噤声,瞧热闹的跟事不关己的,现下都有了危机感。   唯有赵凰歌神情温和,在这时候,还能劝皇帝:“皇兄息怒,他大抵是一时嘴快,说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再者,今日太后办宴会,大局为重,闹得难看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懂事儿,跪在地上那人脸都黑了。   大局为重,这话越发衬的自己没有大局观了。   可惜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儿的道歉,还不忘将火往赵凰歌身上引:“公主,方才都是微臣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求您原谅微臣。”   赵凰歌也不看这人,只淡淡道:“这般要紧的场合,大人下次还是少喝为妙。”   这人她认得,世家嫡子,生来傲气,前年便入了官场,先前清算赫连家的时候,他还捞了不少好处——最重要的,他与慕容家有些瓜葛。   赵凰歌心中将这关系网捋的格外顺当,这会儿脸色的笑便愈发的温和起来。   可惜那话里像是带着刀子,让那人再出了一身冷汗。   软绵绵的布,裹着锋利的刀,瞧着温吞,可扎人却是疼的很。   至少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既是不清醒,那就回家反省,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这话格外重,那人脸上血色褪尽,显然没想到不过一句话,就会引来这样严重的后果。   若说方才还有些做戏的成分,那么现在,倒是尽数都成了后悔不迭的求饶:“皇上,微臣真的只是一时……”   他也不知怎么就发展成这地步了,脑子真的跟进了水似的,突然就克制不住脾气,冲着赵凰歌阴阳怪气。   谁知这情形就如此巧,正让他撞到了皇帝的火气上。   见这人还不走,皇帝不耐烦的一挥手,顿时便有御林军上前,直接将人给带了出去。   他脸上带着怒气,赵凰歌垂眸,一时倒有些惭愧,利用了皇兄。   然而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因此赵凰歌只是一顿,便又继续道:“皇兄不必为他大动肝火,这样倒让我心里不安了。”   小姑娘眼中带着自责,皇帝看着她,拧眉道:“原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安什么?胆敢编排你,就得接受后果。”   他这话毫不犹豫的护着赵凰歌,赵凰歌咬了咬唇,轻声道:“今日宴会呢,就到此为止吧。”   她满是隐忍,倒是让皇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他的目光落在那群跪着的人身上,将那些面孔一一记了下来,方才道:“走吧,快开宴了。”   得了皇帝这话,赵凰歌自然点头应是。   皇帝要走,那些人却无一人松了气儿,反而越发有些胆战心惊。   赵凰歌目光掠过唐无忧的时候,就见对方冲着自己意味深长的啧了啧嘴。   这小丫头太可怕了,才多大呀,演戏演的跟真的似的。   幸好,方才她算计的不是自己。   可惜他一个眼神没完,皇帝已然回头看向他:“你在看什么?”   他跟赵凰歌的眼神交汇,恰好被皇帝看到了。   皇帝的神情有些不虞,唐无忧在心中叹了一声倒霉,面上还得收敛着,斟酌着道:“回皇上,微臣在提醒公主,让她当心脚下。”   他说着,还格外贴心的指了指地面。   鹅卵石铺就的路,着实不大平坦。   皇帝却只是扫了他一眼,淡漠道:“你倒是贴心的很。”   这话一出,唐无忧连忙表忠心:“不,微臣是忠心,毕竟,我是她下属,保护公主是职责所在。”   这是话说的冠冕堂皇,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的来回打转,赵凰歌离他近,清楚的瞧见这人眼中的不安好心,无声的嗤笑。   皇帝也觉得不对劲儿。   他在二人身上犹疑了一阵,复又收回了目光,道:“走吧。”   皇帝走在前面,赵凰歌则是与他落后了几步,跟在后面。   她脚步慢了些,睨了一眼唐无忧,轻声鄙夷道:“你打什么主意呢?”   若刚刚他不想引起皇帝注意,根本就不会刻意跟自己使眼色。   这人从今日来宴会的目光就不单纯,赵凰歌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也知道这人脸上恨不得写了四个字:不安好心。   见状,唐无忧越发笑的无辜:“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您的下属么?我这是保护您呀。”   这人连目光都带着不怀好意,赵凰歌四下看了一圈,轻声道:“是么?本宫怎么觉得,你这是生怕不够乱呢?”   她的脚步放慢,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敢跟上来,倒是给他们二人留出了一段距离。   知道其他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唐无忧无声的笑,眉眼里满是坏水儿:“这都是做下属的,应该做的。”   他说着,见赵凰歌挑眉看自己,复又轻声道:“毕竟,您为的不就是要局面乱起来么。”   不然的话,方才她就不会带着自己过去蹚浑水了。   还有她给自己的那个药。   方才那一瓶药,除了让这些人神志不清胡说话之外,还有一个,跟白慕尤所用的差不多。   白慕尤将药下到王遂身上的缘由还没查明白,但是赵凰歌拿了一个效用差不多的玩意儿给了他是想做什么,却清楚的很。   无非是浑水摸鱼罢了。   事儿闹得大了,水才能混。   听得唐无忧这话,赵凰歌并没说什么,只睨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的确是别有所图。   方才王遂跟白慕尤离开的时候,赵凰歌派人跟了过去。   若是不出意外,这会儿白慕尤他们已经出事儿了。   自从赵凰歌闻到王遂身上用了药,就没打算将此事给遮掩过去。   胆敢在皇宫里这么做,他们是拿自己当傻子糊弄呢。   既然如此,那就谁都不用留情面了。   一个人中了药或许可以遮掩,可是这一群人却不好遮掩了。   现下皇帝察觉不到异常,但只要白慕尤那边的事儿一出,皇帝回过味儿来,就会将这笔账算在白慕尤他们身上。   虽说这法子卑鄙了一些,但赵凰歌却毫无负担。   唐无忧见她这模样,便随着轻轻地笑。   这人总能做一些十分不留余地,却又让他觉得好玩的事情。   譬如现在。   但他才想开口,便见太后带着人走了进来。   太后来的时候,正撞见被带出去的世家公子。   那人瞧着便是犯了事儿,已然被押解着远去了。   太后拧眉进了门,才想问怎么回事儿,就看到了皇帝和他身后不远处的赵凰歌。   还有,那一群臊眉耷眼的公子小姐们。   太后面色顿时便有些不虞。   她原还想问呢,可现下瞧着这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必然是赵凰歌作妖,除了她,其他人谁敢在这儿惹事儿?   太后将赵凰歌在心里定了罪,可惜儿子还在呢,她便先只当不见,但赵凰歌跟她行礼的时候,到底是说了一句:“多大的人了,怎么衣服还穿不规矩?” 第268章 这是怎么了?   赵凰歌方才领口有些乱,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整理呢,正巧被太后撞见了。   她拿这话来挤兑人,赵凰歌却并未跟她还嘴,只是低眉顺眼的行礼:“让太后见笑了。”   这模样,像是受了委屈,连声音都有些不对劲儿。   太后顿时在心里敲响了警钟,还不等说什么,先听得皇帝开了口:“母后,入座吧。”   虽说没明着替赵凰歌说话,可这态度可见一斑。   太后噎了一噎,赵凰歌则是吸了吸鼻子,面色苍白的冲着皇帝笑:“皇兄,臣妹也入座了。”   小姑娘懂规矩、识大体,皇帝瞧着越发心软了几分。   他应声让赵凰歌坐了,众人纷纷行礼后,便也都回了自己位置上。   太后悄声问缘由,皇帝却不肯说,只压低声音道:“母后莫要问了,今日宴会,您也别为难她。”   闻言,太后眯了眯眼,看向赵凰歌的时候,却见她端端正正的坐着,模样乖巧的很——怎么瞧,都透着诡异。   事出反常即为妖。   可惜太后到底是没见着这人作的什么妖,反倒是见她身边坐了一个男人。   “那不是唐家的小世子,唐无忧么?”   太后询问时,语气也有些不赞同:“皇后,他没有位置么,怎么坐在河阳身边?”   皇后闻言,忙回禀她:“回母后,安排了位置的,不知这位世子怎么就坐那儿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皇帝道:“让他坐着吧。”   先前那会儿,他总觉得赵凰歌跟唐无忧二人之间不太对劲儿,正好借着这机会,可以观察是怎么回事儿。   他发了话,皇后笑着应声便不再多言,太后却越发觉得心里膈应了起来。   总觉得今日的事儿,不受自己控制了。   皇帝来后,片刻便开宴了。   唐无忧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赵凰歌的身边,对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先前他坐下的时候,赵凰歌便微微拧眉,但是扫了这人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偏生唐无忧还不肯消停,时不时的与她说悄悄话:“公主,那些登徒子在看您呢,可要小爷替你出面解决?”   赵凰歌嗤了一声,借着茶盏的遮挡,反问他:“世子难道没有发现,他们看得都是你么?”   要不是他坐在自己旁边,与她分享了一张桌子,怕也没有这么多看过来的吧。   唐无忧丝毫不肯承认,不但不认,还能笑得一脸无辜:“公主莫要冤枉本世子,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况且——我为何坐过来,难道你不清楚么?我这是随时预备英雄救美。”   这人说话半分正形都没有,赵凰歌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十分诚恳的问他:“世子,你确定,自己是英雄?”   她话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唐无忧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英雄不重要,公主是美就够了。”   到了这会儿,唐无忧还不忘记调戏她,赵凰歌挑眉看着对方,若不是这场合不对,她还真想与唐无忧切磋一番。   太久没有跟唐无忧痛快的打过架,她都忘了揍人是什么感觉了。   唐无忧莫名觉得浑身一冷,偏还要占着嘴上的便宜,笑着问她:“怎么,难道小爷说的不对么?”   话音未落,便见王顺快步走了进来。   王顺是皇帝身边的人,方才随着一块过来的,但宴会才开场,就被人悄悄叫走了。   这会儿回来,面上虽然笑着,眼中却带着些焦灼。   赵凰歌心知肚明,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不再理会唐无忧。   她虽然神情自在,唐无忧却敏锐的察觉到,方才还神情散漫的赵凰歌,这会儿却是紧绷了起来。   他顺着那目光望去,便见王顺走到皇帝面前,悄然说了几句话。   而后,皇帝的神情就变了变。   但皇帝的神情也不过那一瞬,旋即便恢复了正常,温声与太后道:“朕临时有些公务要处置,便先走了。”   太后自然分得清楚轻重缓急,闻言笑着应声,待得皇帝走后,又看着在场之人,笑道:“咱们继续便是。”   她到了这会儿,才有心思好好儿的去看在场的人,却又在察觉空缺的几个席位之后,眉眼沉了沉。   皇帝走后,唐无忧不动声色的离赵凰歌近了些,轻声问道:“公主,你做了什么?”   他莫名有一种感觉,皇帝离开,必然与赵凰歌有关。   然而赵凰歌并不肯承认,还反问他:“本宫能做什么?”   见状,唐无忧嗤了一声,才要说什么,却又骤然拧眉,盯着赵凰歌,声音都变了变:“你给我杯子里也放东西了?”   赵凰歌笑的纯良:“哪儿能呢。”   可惜话音未落,便见唐无忧已然起了身,面有菜色的跟太后请罪:“微臣身体不适,先去一趟净房。”   他这肚子有点疼,且还在咕噜咕噜作响,再结合方才赵凰歌整人的手段,他可以十分确信,自己中招了!   太后微微拧眉,可见人这模样,摆了摆手便让他走了。   唐无忧一路跑的飞快,像是身后有狼撵了似的。   赵凰歌垂眸轻笑,也随之站起了身:“本宫也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她眉眼里还带着委屈的劲儿,太后却从她这儿看出挑衅的意味来。   太后眯了眯眼,问道:“你哪儿不适啊?”   赵凰歌咬了咬唇,轻声道:“方才那事儿,本宫心里不适,太后宽宥。”   若是她理直气壮,太后还能说点什么,可这会儿她的话意有所指,太后越发觉得方才的事儿有猫腻。   况且这里原先安排的人,一个都没有在这儿,太后怀疑这里有赵凰歌搞的鬼,便不耐烦道:“那你便回去好生歇着吧,记得好好修养。”   她将后面的话说的重,赵凰歌应声,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雨荷苑的热闹被抛在了后面,赵凰歌眉眼里满是冷意。   见她出来,桑枝顿时迎了上来,轻声道:“主子,人都‘不小心’落水了,院判去之后,在他们身上都查到了药。”   按着赵凰歌的吩咐,给那二人使了点绊子,待得他们落水后,又恰到好处的寻了人救上来。   院判去的很快,瞬间便察觉到他们的脉象有问题,这是大事儿,他们自然不敢隐瞒,当下便请了王顺。   而这会儿,不止是王顺,就连皇帝也在那了。   赵凰歌轻声点头,又问道:“其他的人应当也差不多了吧?”   她才说到这儿,便见岳州急匆匆的过来,见到赵凰歌时,又忙的停下来与她请安:“属下给公主请安。”   赵凰歌应声让人起来,一面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岳州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什么,便听得赵凰歌笑道:“无妨,若是不方便,不必告知本宫。”   见状,岳州连忙摆手道:“不,原也不是什么机要的事情——方才皇上让御林军带走的公子,还没到宫门口,先吐了白沫,像是吃坏了肚子。”   那模样,何止是吃坏肚子,倒像是中了毒。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定论之前,岳州也不敢胡说。   赵凰歌闻言,微微蹙眉,道:“既是这样,本宫与你一同去看看吧,这是大事儿。”   岳州才想拒绝,便见赵凰歌不由分说道:“磨磨唧唧做什么,此事可大可小,但必然不容耽搁。”   她都这么说了,岳州自然不好再推脱,再想起那人的模样,便随着赵凰歌一同去了。   临走之前,赵凰歌跟桑枝使了个眼色,桑枝则是点了点头,悄然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269章 朕考虑不周   赵凰歌他们到的时候,皇帝已经在了。   院判正在里面回禀,皇帝则是一脸凝重。   才听完院判说这二人是被下了药,皇帝正要吩咐人去查此事,便听得王顺回禀,道是赵凰歌与岳州来了。   皇帝微微拧眉,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岳州神情凝重,赵凰歌倒是面色如常。   他应声,让二人进来,问道:“怎么一起来了?”   说着,又问赵凰歌:“不是在宴会么?”   赵凰歌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往一侧避了避,恭声道:“皇兄,岳统领有要事回禀。”   见状,皇帝便没有追问下去,问岳州:“何事?”   岳州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属下现下已经将人带回,暂且安置在了外面,院判还未过去查看,先来回禀。”   皇帝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请院判过去看!”   一出宴会,这边才有两个出事儿的,那厢竟然又有了一个。   皇帝面色不大好看,直接让在这儿看诊的院判跟了过去。   待得岳州去后,皇帝才又问了赵凰歌:“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赵凰歌温声解释了,只道:“臣妹出宫的路上撞上的,那儿的胭脂熏得慌,想着出去散散心。”   皇帝听得她这话,才想说什么,却又想起来宴会上那一幕,到底是将话咽了回去,嘱咐她道:“想出去便去吧,早些回来便是。”   赵凰歌这会儿却不肯走了,问皇帝:“皇兄,这儿没事吧?”   见她询问,皇帝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沉声问她:“朕去之前,宴会上可有异常?”   赵凰歌知道他的意思,面上却是含糊:“倒也没什么大事……”   她说到这儿,又道:“臣妹方才听他们说,是有人落水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是有人落水,但其中一人,却中了毒。”   皇帝这话一出,就见赵凰歌脸色微变,试探着询问道:“中毒的,可是王遂?”   “你怎么知道?”   皇帝盯着赵凰歌,她咬了咬唇,轻声道:“那会儿他正与臣妹说话,却突然捂着肚子跑出去了,其后白府的公子寻他去了,臣妹当时瞧着他面色不太对劲,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可现在想起来,那会儿还没开宴呢,怎么会吃坏东西?”   她话音未落,就见院判去而复返,皇帝要说的话,便咽了回去。   而院判的回答,让皇帝的脸色越发的差了:“一样的症状?”   院判应声,低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只听得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朕知道了,将人送过来,太医院好生诊治。”   院判答应,皇帝则是询问赵凰歌:“你说他当时与你说话——在说什么?”   赵凰歌面色便越发纠结了,她深吸一口气,才道:“他,说了些不大恭敬的话,像是醉了。倒是那位白府的公子清醒,还上来劝了两句,与臣妹示好。”   示好二字,颇有些意味深长。   她在表述过程的时候,刻意模糊了时间线,但因着当时人多眼杂,所以她的叙述听起来毫无问题。   也正因此,所有的事情,都被推到了白慕尤身上。   皇帝拧眉。   她这话这与院判所说的别无二致,王遂当时怕是就已经被下了药。   还有他去了之后,那人正对赵凰歌口出狂言,先前以为是脑子糊涂了,现在看来才知道,原来也是被下了药了。   而这两个人,都跟里面落了水昏迷躺着的白慕尤,有些关联。   皇帝神情冷峻,赵凰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他们出事之前,为何都要挑衅臣妹?”   这话一出,皇帝也微微一滞。   她不说尚且罢了,可她现下一说,皇帝倒是隐约抓住了线索。   “此事,朕会着人好好查的。”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点头道:“皇兄英明,下药之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宫中闹事儿,幸好被发现,否则今日可以下药,焉知他日会做出什么?”   而赵凰歌这话,也让皇帝的眉心蹙着。   他心中有了猜测,再听赵凰歌这话,总觉得眼前人像是兴师问罪似的。   虽然,他很清楚,赵凰歌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但皇帝只是深吸一口气,才道:“放心,朕查清楚后,会给你个交代。”   今日是太后牵线的宴会,现下看来,白慕尤是最可疑的。   而白家,与太后有些关系。   听得皇帝的话,赵凰歌抿了抿唇,才道:“皇兄不必给臣妹交代,臣妹不愿看您为难。”   她说到这儿,又道:“但……太后不喜欢我,我少与她见面吧。”   今日这事儿,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用这个法子捅到皇帝面前,不过是想要过了明路。   这样她后续的事情才好做。   见她将事情明晃晃的点了出来,皇帝神情不虞,但却不是冲着赵凰歌。   若这事儿当真是太后授意,那她着实过分了。   “阿阮,今日这事儿,是朕考虑不周。”   见皇帝与自己道歉,赵凰歌摆了摆手,柔声道:“不,这与皇兄无关的,只是在宫中出了这事儿,少不得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别的不说,世家的公子在宫里出了事儿,皇帝也是要负责任的。   皇帝自然明白,当下便有些头疼,再见赵凰歌懂事儿,又松了口气,宽抚她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朕可以处理,你不是要去玩儿么,去吧。”   到了这会儿,皇帝还在安抚她,赵凰歌心中有些自责,毕竟事儿是她闹大的。   然而若她今日不闹这一场,太后不知还要想出什么歪主意,倒不如这次绝了后患。   赵凰歌心里打算的好,可是看着皇帝的模样,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儿,因放软了声音道:“那皇兄忙完了也早些去休息,若有需要臣妹的,只管着人喊我。”   闻言,皇帝笑着应了,拍了拍她的头算是安抚。   男人脸上的温柔色,让赵凰歌的眉眼里也添了笑意,恭声行了礼,这才道:“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皇帝温声应了,待得赵凰歌走后,方才沉下了脸,道:“岳州,进来。” 第270章 你想怎样?   赵凰歌原本打算的好,出宫后直接便去城门口。   谁知她这计划,在看到马车里坐着的人时,便直接在心中夭折了。   车内坐着一个男人,歪歪的靠在车窗上,整个人都瘫在那儿,怎么瞧都没正形。   偏生他又生的好,因此即便是这模样,也让人瞧出些公子风流的意味来。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便晒笑一声,问道:“看来世子这是不难受了?”   那会儿唐无忧非要在她面前嘴欠,赵凰歌悄悄给他下了点东西,宴会都没参加一会儿,人就先捂着肚子跑了。   她控制着分量呢,知道事儿不大,但没有想到,唐世子的身体这般好,好到她不过在宫里多留了一会儿,这人就生龙活虎了。   哦不,最多算是半死不活。   现下,半死不活的唐家世子唐无忧瘫在她的马车里,却在瞧见她的那一瞬,骤然便坐了起来,咬牙控诉:“你还好意思问小爷?小爷这么信任你,你居然,居然卸磨杀驴,给我下药!”   亏得他那会儿还跟人狼狈为奸,替她给旁人下药呢,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她给过河拆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一双笑眼凝视着他,挑眉问道:“世子,原来你是驴啊?”   她火上浇油,唐无忧瞬间变了脸色,咬牙切齿,指着她连声道:“好没良心,果然他们说最毒妇人心是没错的!”   赵凰歌嗤了一声,自己上了马车,又踹了他一脚,道:“知道本宫是恶毒之人,还不赶紧跑,赖在这儿做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赵凰歌一说,反倒是提醒了唐无忧。   唐无忧骤然坐直了身子,趾高气昂道:“债主懂么?你给小爷下药,小爷得从你这儿讨回来个说法!不给我说法之前,我就不走了!”   这人说的理直气壮,倒是引得赵凰歌嗤笑一声,再次踢了踢他:“把你腿缩起来,你这样我怎么坐啊?”   他腿长,伸直了,跟狗圈地盘似的,直接占了她大半个马车。   唐无忧非但不收,还嘚瑟的晃了晃腿,道:“那不是有地儿么,公主殿下委屈些,毕竟小爷现在是占理的那一方。”   “坐着本宫的马车,还跟本宫横?”   赵凰歌觉得这人脑子怕是不大清醒,又提点他:“好心提醒你一句,本宫的药可还没用完呢。”   “公主只要敢给我下,我就拐回去进宫。”   唐无忧不怒反笑,一面拿茶壶给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之后,才又继续道:“反正,这会儿皇上必然已经开始查了,想必很乐意瞧见我这个送上门的证据。”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眯眼看向对方。   “看来这宫里的钉子有些多了,改樱花国宫得了空,是得好好清理一番了。”   她话里带着威胁,唐无忧则是整好以暇的笑。   这偌大的宫里,林林总总的几千人,世家到清贵,乃至于藩王,谁不往里塞人?   唐家自然也是有的。   能在宫里埋了这么久的钉子,他自然有信心不被人找出来。   更何况……   “那公主怕是暂时不得空,毕竟还不是你说了算呢。”   唐无忧笑的不安好心:“再说,谁都不清白,公主自己难道就没钉子撒出去么?”   这宫里若没有赵凰歌安插的人,今日这事儿不会做的这么顺。   都是心黑手毒的,就别装纯白良善了。   赵凰歌懒得跟这人拌嘴,且唐无忧这人,嘴一向毒的很。她现下在马车里,不想把自己的马车给拆了,自然是不能动手。   她索性又踹了踹他的小腿,道:“有事儿说事儿,若是没事儿,劳烦世子滚下去,本宫且忙着呢。”   赵凰歌话说的不客气,唐无忧却是直接赖在马车上,道:“公主算计了本世子,这就想让我走?哪儿这么便宜的事儿呢。”   男人脸上满是控诉,然而一双眉眼里却满是笑意。   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索性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想怎样?”   见她妥协,唐无忧笑的一脸纯良:“也不想怎样,蹭公主的马车一用——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还真是打算赖上她了。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勾了一抹笑,整好以暇的问他:“那,本宫要整人,你也跟着?”   这话一出,唐无忧眼都亮了:“却之不恭啊。”   闲着多没劲儿,总得找点乐子不是?   “去哪儿,整谁!”   对于唐无忧这话,赵凰歌并没有回答,只是嗤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知怎的,分明赵凰歌这笑容很正常,可唐无忧却在那一瞬,莫名有一种危险的直觉。   很久之后,被坑多了的世子爷才知道,这种危险的直觉是对的——赵凰歌这是要坑他!   然而现下的唐无忧,还不知晓这是个坑。   他压着心底的疑惑,乖顺的随着她去了兵马司,又眼睁睁瞧着她从辛夷手中接过几样卷宗,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   唐无忧随手翻了一下,见都是过往的卷宗,越发有些狐疑。   闻言,赵凰歌笑的和善:“这里面,有本宫要整的人。”   辛夷出去的时候,将门也给带上了。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午后的室内光线细碎,落在赵凰歌的脸色,却让她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凉意。   “世子不是说想跟我一起整人么——从这里面找出来能深究的,我就带你玩。”   唐无忧抬眼看她,少女笑的漫不经心,眉眼里却全都是凉薄。   她这话说的随意,将算计人说的轻飘飘的,与今日吃什么一样的轻松。   唐无忧点了点这些卷宗,靠着身后的书柜,翻动了几下,便猜到了她的意思:“看来,今日这事儿,没能让你解气啊。”   白家、王家、平家还有……常家。   这几个,都是今日曾挑衅过赵凰歌的人,且仔细看去,他们都或多或少与太后、或者其娘家有点关系。   尤其是白家。   给王遂下药的白慕尤,论起来与太后还沾了亲戚。 第271章 我信你   将这些关节想通了之后,唐无忧再看向赵凰歌的时候,神情便没有那么闲适了:“公主想要做什么?”   这人有前科,赫连家的例子就在那摆着呢,她如今又想从旧事下手,那便是要牵扯到朝堂上了。   “他们兴许只图公主一个,公主这是要图谋他们全家啊。”   唐无忧轻声一笑,眸中却满是审视。   对于他谨慎的模样,赵凰歌浑不在意,笑的依旧轻松:“对啊,毕竟,本宫睚眦必报。”   眼前少女笑的纯良,可惜那话却跟纯善半分都不沾边。   她坦荡的承认了自己的打算,反倒让唐无忧生了些不安来。   不,不对。   “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   这话,唐无忧说的笃定。   赵凰歌随身带着药过去,可见她必然知晓这宴会上会发生些什么,且还就此做了防备。   之后,她又借机将事情闹大,此事原本该处处都是漏洞的,却因着白慕尤下药在先,便让这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不但掩盖了她的罪证,还将白慕尤他们的目的暴露出来。   太后。   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这么蠢,但是她着人给赵凰歌闹了这一出难堪,只会让皇帝的天平倾斜于赵凰歌。   这样,不管她再针对这几家人做什么,皇帝势必会偏向于她。   “公主好算计啊,你这哪儿是睚眦必报,分明是蓄谋已久,借机清理才对。”   她怕是早就想对这几家下手了,而今日,是对方送上门的好机会。   听得唐无忧这话,赵凰歌却是叹了口气,诚心诚意的问他:“世子,本宫看起来像妖怪么?”   她又不是智多近妖。   今日要不是发现王遂是被人下了药,才顺藤摸瓜的猜出来真凶,她也不会临时想出来这个计策。   说起来,太后前世今生都吃了亏的。   前世她直接将王遂他们给扔到了水里,让那个所谓的“英雄救美”的白慕尤不但没机会接近自己,后续还因此遭了殃。   而今生,更是被她直接将事儿捅到了皇帝面前,依旧没落得什么好处。   至于她,今日也是见招拆招,若是早先就知道的话,她必然会布局再精妙些。   可惜对于她这话,唐无忧却是持怀疑态度。   他瞧着眼前这小姑娘,分明就是浸润了毒汁儿的,只要碰一下,自己就先得倒霉。   然而也正是因此,才让他的兴趣越发高了几分:“不,公主怎么会是妖怪呢,你分明是国色天香的仙子。”   他在“国色天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问他:“看来世子果然很闲。”   不然的话,也不能到现在还在她面前轻佻了。   唐无忧顿时便点了点这几本卷宗:“哪儿能呢,本世子不闲——”   他说着,一面翻了翻卷宗,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也僵硬了下来。   而后,便见唐无忧骤然站直了身子,攥着手中的卷宗,慢慢的绽开一个笑容来。   “公主啊。”   唐无忧看着她,眼中带笑,可那笑容,却满是冷冽:“本世子才想起来,你最近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他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人,瞧着是从容的,实则已然紧绷了起来。   唐无忧起先对赵凰歌并不了解,但是这些时日的相处,却让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赵凰歌,绝对不是外表上瞧着那么纯良的。   她就像是一只狼,盯紧了猎物,只待合适的时机,直接便咬住猎物的喉咙。   而现在,这只狼,终于让他意识到了危险将至。   赵凰歌知道,他这模样,说明他此时很紧张。   她无声的笑:“世子,这是何意啊?”   赵凰歌装糊涂,唐无忧索性直接挑明了话题:“待这些人处置了,接下来你要针对谁?”   他太大意了,哪怕方才瞧见了赵凰歌给他的卷宗,一时也没往别处想。   可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情。   不足三月的时间,两大世家遭殃,背后都逃不开赵凰歌三个字。   而如今,赫连家的事情才了了几日,她便已经预谋好,要对太后背后的势力下手。   待得这些处置完了,她的目标会转向谁,或者说——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个下场,离唐家还有多远?!   见唐无忧满眼警惕,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靠近了唐无忧,清晰的察觉到这人瞬间紧绷的神经。   还真将她当豺狼虎豹了。   赵凰歌念及此,又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抽出来卷宗,笑着问他:“世子,这是不信本宫?”   唐无忧眯眼看她,复又变成了从容之色:“哪儿能呢,公主不是说过,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么。”   这话蒙骗外人还成,赵凰歌前世与他共事久了,唐无忧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因此这会儿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只是将卷宗放在桌案上,正色看着他,回答道:“所以世子大可放心。”   唐无忧盯着眼前人,听得她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不动唐家。”   她将话摊开来在唐无忧的眼前,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般的坦诚,反倒是让唐无忧有些狐疑。   眼前人的眸光满是打量,赵凰歌心知肚明。   她捏着手腕,对上他的目光,收敛了笑容,眉眼里满是诚挚:“有句话,不管世子相信与否,本宫都要说——”   “从一开始,本宫就没打算动唐家,也是诚心想与世子做个朋友。”   这是她并肩作战的人,前世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给予过她力量。   重活一世,她的愿望也从来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一样,希望他们好。   希望她至亲至爱挚友,都好。   唐无忧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从她话出口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破土发芽。   那是早就被洒下的种子。   他良久无言,少女的目光太过诚恳,反倒衬的他像是一个小人。   唐无忧骤然收回目光,一时竟不敢看她。   半日,才听得唐无忧道:“我信你。” 第272章 他还能找人算账不成?   他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刻,往日含情眼内,如今唯有一片细碎寒冰。   是冷的。   可冰霜之下,却是轻易不为人展示的炙热。   听得唐无忧这话,赵凰歌莫名有些眼眶发酸。   今生到现在,其实唐无忧从未相信过她,赵凰歌十分能理解,毕竟前世里他们互相算计了将近两年,才渐渐成了至交好友。   如今这才多久,唐无忧防备心重,能对她敞开心扉才叫人奇怪呢。   可现下,听到他口中“我信你”三个字时,她还是忍不住在感动之余,蔓延些委屈的情绪来。   唯有她一人背负着那些回忆,知晓那些欢喜、悲伤、痛苦与温暖的过往。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她需要再次一步步的走到这些人的面前,逐一告诉他们,接纳我。   请接纳我。   先前还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的小姑娘,这会儿却红了眼眶,瞧着他的模样满是委屈,泪要落不落的,瞬间便戳了唐无忧的心。   他瞬间有些手忙脚乱,掏出帕子递给她:“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呀,怎么还哭了呢?”   唐无忧忙忙的去哄人,赵凰歌却没有接他的帕子,只是吸了吸鼻子,将头别开来不看他。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   但唐无忧那三个字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现下着实有些情绪失控。   见赵凰歌这模样,唐无忧越发有些慌了,绕到她面前,颇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我跟你道个歉?方才话说的重了,其实我真没别的意思……”   这话出口,赵凰歌倒是缓和了情绪,轻笑一声,到底是从他手中将帕子给夺了过来:“世子跟我道歉呢?”   唐无忧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忙的应声:“嗯,道歉,公主也说了,咱们是合作关系,我的确应当相信你的。”   虽然不知赵凰歌怎么就情绪失控了,但不可否认,她眼眶红了的那一瞬间,唐无忧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给揪住了。   分明与她认识没多久,但他竟恍惚觉得,他不应当伤她的心。   然而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因此他顿了顿,又换了嬉皮笑脸道:“毕竟公主这样的美人儿,是应当被人疼爱,而非被人怀疑。”   这人才正经了片刻,这又恢复了常态,赵凰歌嗤了一声,那些情绪到底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咳嗽了一下,缓和了一下情绪,方才看着他道:“难为世子这张嘴,什么时候好听的话都不带重复的,不愧是风月场所去惯了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话里带着嘲讽,不过却半分恶意都没有,唐无忧这会儿也不与她辩驳,只顺着她的话笑道:“幸好过往去的多了,不然如今瞧见公主梨花带雨的,本世子岂不是就束手无策了么。”   这话简直就是歪理,赵凰歌好笑的看了一眼他,到底是道:“世子果然会哄人。”   见她恢复如常,唐无忧不由得啧啧称奇,方才瞧着还是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呢,这么一回儿的功夫,人倒是已经调节好了。   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唐无忧长这么大,最不会的就是哄人。   赵凰歌平复了心情,又觉得自己方才突然的失控有些不大体面,因先转移了话题:“世子既然相信我,那这差事本宫可就交给你了。”   她转移话题的快,唐无忧倒不觉得生硬,闻言还能笑着问她:“公主这么快动手,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打压的越厉害,只怕反抗的就越厉害。   三个月不到,赵凰歌收拾了两个世家,虽说只是让他们伤筋动骨,可这样的程度,越容易被人触底反弹。   唐无忧话里虽然是调侃,也是带着实打实的担忧。   赵凰歌听出他话中的关切,眼中的笑意也越发温软了下来:“本宫怕的就是他们不来找麻烦呢。”   小姑娘在笑,甚至连说话都是温柔的,然而那一瞬间,唐无忧却觉得身上都有些发冷。   他才见识了这人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一转眼柔弱褪却,对方就露出了尖嘴獠牙。   这小丫头,变脸倒是快。   大抵是瞧见了他的表情,赵凰歌复又收敛了笑,正色道:“世子放心,本宫说话算数的。”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一声,道:“本世子自然也是说话算数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公主记得,回头分好处的时候,别忘了让本世子喝汤。”   这话说的可怜,可惜赵凰歌知晓他是什么人,更知道自己主动让唐无忧去寻这里面的漏洞,他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从中牟利,用尽最大可能去拿好处。   “好。”   赵凰歌笑着应承了他,又看了一眼天色,这才道:“那,这事儿就拜托世子了,你行的吧?”   唐无忧下意识便回了她一句:“那自然,小爷一向行。”   可那话才说口,他就敏锐的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赵凰歌,却是脸色未变,依旧笑着回他:“那就有劳世子了。”   眼见的这人就这么出了门,唐无忧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   他方才……在说什么呢?   念及此,唐无忧又拍了拍心口,幸好赵凰歌还是个小丫头,没听懂这话还可以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无声的出了一口气,再看向走远的赵凰歌,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儿。   不对啊。   他本来,不是要赖上赵凰歌的么?怎么稀里糊涂的被人给安排了差事,还乐呵呵的接了?   唐无忧一头雾水,见赵凰歌的背影里都带着欢快似的,到底是将喊人的话给咽了下去,认命的拿着卷宗坐回了位置上。   那一句“小爷一向行”也算是他发了誓,既然应诺了下来,那就得将事儿给做好了。   况且,此时由他来,这里面可大有手脚能做!   他眯眼瞧着手中的卷宗,虽然认命的坐了下来,却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坑了。   赵凰歌方才不会是故意卖惨,好博取他同情的吧?   唐无忧摩挲着下巴,想着这事儿的可能性,末了又捏了捏眉心。   算了,就算她真的是故意的,难道他还能找人算账不成?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卷宗展开,却又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若有所思。   方才他的关注点都在别的事情上面,一直以来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同样的法子不能用第二回,赫连家的事情一出,这些世家也好,清贵也罢,但凡过去有小尾巴没有收拾干净的,如今必然都已经开始警惕了。   各家自扫门前雪,收拾起来也快,这些时日足够他们收拾干净了,这些陈年的卷宗里面,当真可以揪出来让他做手脚的东西么?   唐无忧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比谁都清楚,艰难的很。   这些东西,至多不过让他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网,那些不被鬼市查出来的东西,在这些上面,却可以查出来蛛丝马迹。   可是再多的,怕是不大容易。   赵凰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要做什么?   才想到这儿,唐无忧便骤然抬头,朝着外面看去。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外面,这会儿多了一道暗影。   来人恭声行礼,唐无忧先四下望了一圈,这才应声道:“进来吧。”   赵凰歌走后,这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人进了门,直接将大门掩上,轻声道:“主子。”   唐无忧点头,问道:“怎么了?”   那人做了个手势,压低了声音:“咱们的人,回来了。”   这话一出,唐无忧瞬间站起身来,神情里带着些喜色,复又克制着,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第273章 当真要做我徒弟?   赵凰歌并不知道,在她走后片刻,唐无忧便径自走了。   她一路出了兵马司总司,便奔着城门方向而去。   出宫之前,锦绣便给她回禀,道是人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到京。   那会儿赵凰歌便忍不住要去接人,谁知却被唐无忧中途给搅和了一通,好在这会儿时候不晚,她现下去接人,倒是刚巧赶得上了。   这会儿天气有些阴,瞧着像是风雨欲来的模样,连带着空气都冷了几分。   赵凰歌坐在马车里,心情倒是十分好。   她与萧山的师徒情分只有短短几年,但他教她的道理,却是赵凰歌终身受益的。   如今能够再见到师父,纵然对方前尘往事全数不记得,也足以让她兴奋起来。   赵凰歌努力的想要克制着这一份兴奋,做出淡然的模样来。   然而这一份淡然,却在看到马车停在自己面前不远时,顿时便化作了紧张。   车帘被挑开,先有一个年轻后生下了车。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生的俊秀,眉眼冷冽。   朝元已然先过来给赵凰歌行了礼,一面悄声介绍:“主子,这是李公子,先生的徒弟。”   赵凰歌闻言,诧异的看向这人,她前世里并没有听过萧山还有别的徒弟,这个李公子又是谁?   那个后生则是随着与她作揖,声音清冷:“李生有礼了。”   她目光落在这人身上,见那人面相不似奸恶之徒,方才道:“公子不必多礼,请起吧。”   从让这些人跟萧山接触开始,赵凰歌便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萧山急需药材的时候,会直接找上她的人的缘由。   而如今,这个叫李生的公子瞧着不卑不亢,知晓她的身份,还能如此,赵凰歌心里倒是有些满意。   不管如何,不是奸猾之辈,跟在师父那,她是放心的。   她一面想着,又见李生要挑车帘,忙道:“不必请先生出来,咱们回去再说吧。”   这里人多眼杂,赵凰歌知道萧山身份特殊,并不愿让他在外人面前多露脸。   她话音才落,便听得里面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多谢。”   虽只有两个字,却让赵凰歌骤然捏住了手指。   是师父!   她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去自己安排好的宅子。   萧山的马车就在她的后面,赵凰歌只要挑开车帘,就能瞧见那一辆马车。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在车里的时候,又将自己的衣衫整理了一遍,待得马车再停下后,却是已然到了她安排的那座宅院。   马车过了二门,停在了那里,赵凰歌先下了车,站在车外,放柔了声音道:“到了,先生请。”   一只手先挑起了帘子,而后便有中年男人从车内下来。   他瞧着约莫四十开外,身形高大,生的寻常,然而一双眸子里带着精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男人下了马车,在赵凰歌面前站定,先拱手行了礼:“公主。”   赵凰歌顿时偏了身体,避开了他的礼数,一面笑着与他端正的请安:“先生,终于见面了。”   她将礼数做的足,萧山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眼前姑娘生的好,脸上带着些英气,翦水秋瞳,看着人的时候,内中满是仰慕。   仰慕……   萧山凝视着她,一时有些嘲讽。   北越皇室拿他做了狗,这位小公主倒是仰慕他。   大抵,是这徒有虚名的北越第一刀客,让她生了些不该有的错觉吧。   萧山才这样想着,便听得赵凰歌又开了口:“先生,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屋说话吧?”   她记得萧山身上落了些病,吹风久了,腿会疼。   小姑娘眼里满是诚挚与关切,萧山将打量的眼神收了回来,应声道:“好。”   他随着一同进了二门,就见这座宅院被收拾的极好。   处处都被人精心修整过的,昭示着主人的用心。   房间里设置的雅致不俗,不过大抵是不常在这里住,所以并没有摆设太多的家具,显得屋子里有些空荡荡的。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神情有些拘谨,试探着问道:“不知先生对这里可还满意?”   闻言,唐无忧随意道:“公主是个雅人,这里收拾的自然不错。”   “那,先生暂且在这里落脚可好?”   她话里带着商量,也带着少女忐忑的请示:“这房子是我收拾出来的,只是仓促,您暂且住着,哪里不喜欢,我再着人改。”   与萧山说话的时候,赵凰歌全是用的“我”字,从未用过“本宫”。   萧山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小心翼翼,有些奇怪的同时,又仔细的去打量赵凰歌。   小姑娘很年轻,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的情绪直白又热烈,将自己的情绪一览无遗。   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瞧着单纯又无害,却派了人尾随自己许久——   她到底想做什么?   萧山念及此,索性开门见山:“公主找草民,不知所为何事?”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   他曾是北越皇室的一把刀,可后来,这把刀被污蔑伤了主,不但被丢弃,还被销毁。   他命大,逃过了一劫,如今妻儿皆在,不愿再与过往有半分纠缠。   但他们又找上了他。   赫连家为何,他倒是心知肚明。   可眼前的小姑娘,他却不懂了。   “公主曾帮草民的忙,念在这个情分上,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草民做的,我可应你。”   哪怕到现在,萧山都不相信那几个毛头小子说的话。   认他做师父,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北越长公主赵凰歌,哪怕萧山那时候早已不在北越,可也是知道她的传闻的。   这个从小就含着金玉出生的小姑娘,她的身边根本就不缺师父,北越上下的文武之人都被先帝搜罗起来,排着队的要去教授她,她如何会看的上自己,又如何会不远万里的去找他?   况且,早在她出生之前,他已经是被放逐之臣,她又是从哪里知晓的,关于他的事情?   萧山心中写满了疑问,面上倒是淡漠。   他生的寻常,唯有一双眼睛锐利,看着人的时候,叫人无端想起寒芒利刃。   赵凰歌一张脸上写满了无措,咬唇问他:“先生,您不是说……说认了我这个徒弟么?”   看到萧山的时候,赵凰歌的心跳就没有缓和下来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前世里他们相遇的时候,他已经受伤很重,不像是如今,瞧着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然而那些激动,在听到萧山这话的是哦后,都变成了迟疑和胆怯。   说到底,现在的萧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怕是在心底将她与赫连家之流摆在同一个位置上的。   赵凰歌念及此,又咬了咬唇,道:“我知道,我资质平平,先生武功盖世,收了我做徒弟,的确有损您的英名。”   她将话说的这么卑微,倒是让萧山越发诧异。   他自认自己没什么值得这位小公主惦记的,怎么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反倒像是高攀了似的?   萧山拧眉瞧着眼前人,小姑娘眉眼周正,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   然而他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因为识人不清,如今在听得赵凰歌这话,心中却没有起多少波澜,只是看着她道:“你当真要做我徒弟?”   萧山不等赵凰歌回话,又道:“公主金尊玉贵,原本不必如此屈尊降贵。你若想让我做事,只管吩咐,恩情在,我不会推辞。”   他原本是想告诉赵凰歌,她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子,谁知赵凰歌在听到他这话之后,却是坚定道:“那,做我师父,您也不会推辞是么?” 第274章 这位长公主,到底图什么   小姑娘这话说的坚定,萧山越发诧异的看向她。   难不成,这还是真的想要上赶着拜师呢?   萧山纵然不相信她话中的意思,不过此时瞧着她满脸诚挚,到底是开口道:“既然公主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会推辞。不过——”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赵凰歌,道:“做我徒弟,得不怕吃苦,公主身骄肉贵,原不必如此。”   眼前的小姑娘岁数不大,萧山来之前,曾经听过诸多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有从外人口中听到的,也有从她下属口中听到的。   那是截然不同的版本,甚至于是两个极端。   但现在见到了赵凰歌,萧山却觉得,不管是哪一方,说的都不准确。   她就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有娇憨,也有小心思。   萧山叹了口气,他惯常会将人想的很坏,但瞧见了赵凰歌,却觉得小姑娘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纵然,她出生在帝王家。   萧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诚恳,然而这模样看在赵凰歌的眼中,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不相信自己。   从她派人接近他,到他从她这儿欠了情,乃至于现在到了上京。   他都不相信她。   赵凰歌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也知道萧山如今的选择才是最正确和最安全的——不与她有那么多瓜葛。   但现在,听得他这话时,赵凰歌却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先生放心,我从不怕吃苦,只是我的确天资有限——”   赵凰歌说到这儿,萧山心中顿时了然,知道这是她给自己台阶下呢。   谁知道小姑娘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但俗话说的好,勤能补拙,若是先生不弃,可以先考验我,待您何时觉得我这勤奋能弥补上了先天的不足,您再考虑是否收了我这徒弟,如何?”   她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若是萧山再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他还欠了赵凰歌的情呢。   萧山念及此,神情一时有些微妙。   小姑娘眉眼里都是坚定,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决心。   若说是贪图他的什么……   萧山先在心里晒然一笑。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可值得人利用的?   想到这儿,萧山沉吟道:“公主既然这么说了,萧某自不会再推辞,只是习武辛苦,公主可能受住?”   闻言,赵凰歌顿时正色道:“但凭先生教授,我绝无二话。”   见状,萧山打量着她,点了点头,复又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去扎个马步让我看看。”   得了这话,赵凰歌忙的应声,萧山说让扎马步,并不是让她摆个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扎好了,至少半个时辰起的。   她知道萧山的规矩,走到院子里开阔之处,自己老老实实的扎好马步,手脚稳稳当当,一看便知没少练。   萧山的确是想看看她的资质,也想让她知难而退,故而他吩咐了之后,便去让李生将行李拿进来,开始去摆放自己的东西了。   但他眼角余光,却半刻都没离开过赵凰歌。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的确有两下子。   下盘稳的很,动作标准,瞧着这模样就知道寻常时候没少练。   李生将东西摆好后,已然过了一刻钟有余,他看了一眼外面扎马步的赵凰歌,轻声跟萧山道:“师父,时候差不多了吧?”   这时节已然是深秋,今日天阴有风,直往骨头缝里吹。   若是练武动起来还好,似是这样扎马步,赵凰歌的手都有些泛红了,但额头却出了汗,脸色也有些红润。   对方到底是公主,身份尊贵,李生跟在萧山身边多年,对萧山如同父亲一般。他行事谨小慎微,生怕万一惹到了这位公主,届时对方再报复萧山。   萧山却只摆了摆手,道:“不着急。”   若说先前他只是想让赵凰歌打退堂鼓的话,那么现在,他倒是真的对眼前的小丫头生了几分兴趣。   瞧着是个好苗子,兴许她还真的是冲着拜师来的。   赵凰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她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若是凝神去听,倒也能听到萧山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现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周围半分动静都听不真切了。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才认识萧山的时候。   师父面冷心热,脸上冷冰冰的,但是从不捉弄她,每个练习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忽觉得周遭风声有些不对。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李生已然朝着自己袭来!   她骤然后退避开,沉着应对,也没错过对方眼中的诧异。   在这样专注练习的情况下,还能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及时避开,这个长公主果然有点东西。   李生下手越发认真,赵凰歌面色从容,实则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是萧山派过来检验自己功夫的,但赵凰歌却半分都不敢露出来真本事——毕竟她诸多的招式,都是萧山教自己的。   她仰慕对方,想要拜师还能解释,可她这一身武功,要怎么解释?   就算是她说了真正缘由,萧山也只会将她当做脑子有病,直接给扔出去的!   赵凰歌生怕萧山起疑,又要顾忌招式不能露出痕迹,又要应对李生凌厉的攻击,不过片刻功夫,便节节败退。   “我输了。”   她并不恋战,被李生再次险些打到之后,先往后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了身子,虽是在认输,眉眼里倒是依旧平和。   只除了那喘息,因着打斗的缘由,现下有些不稳。   赵凰歌说完这话,又看向萧山,神情坦荡的问道:“不知今日这样,可还能勉强得先生入眼?”   她态度谦和,萧山越发起了几分欣赏,闻言应声道:“尚可。”   虽说瞧着招式弱了些,可那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若是对方真的有心败自己为师,日后教授了她,小姑娘未来不可限量。   的确是个好苗子。   若是旁人,萧山必然已然起了惜才之心,可眼前人是皇室的。   萧山无声的叹了口气,再看眼前的赵凰歌一张脸上满是渴盼与忐忑,狠话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有心,明日起每日来我这儿一个时辰,一个月之后若你能坚持下来,我便正式收你为徒。若你不成,我会以别的方式来还你的人情,不叫你吃亏。”   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赵凰歌还不肯放弃,那他便是想要遁走,对方也终究会找到自己。   可若是她在这期间放弃了,萧山也会从别的地方补偿回来,之后与她再无瓜葛。   他心中打算的好,赵凰歌在听得这话之后,却瞬间激动了起来,恭声道:“多谢先生!”   她态度里满是尊敬,也让萧山有些意动。   小姑娘眉眼正,的确带着一颗诚心前来,但愿他没有看错,这颗诚心下面没有包着一颗坏心眼吧。   他打定了主意,又见时候不早,因让她先离开。   赵凰歌知道此时留下,萧山只会不自在,而且她今日见到了对方,已然心满意足,因此当下便恭声道:“也好,先生一路奔波辛苦,您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探望您。”   她说到这儿,又温声道:“先生觉得哪里不合适,只管随意更改,一应物品都已经备下,皆在内室了,还请先生千万莫要与我客气。”   萧山应声,又与她寒暄几句,赵凰歌便乖巧的离开了。   待得赵凰歌走之后,萧山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内室放着几个盒子,内中放置了金银等物,大小额度及票号的银票都有,为了方便他,甚至连铜钱都换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整个朔方城的地图,以及东西市各自买卖所在,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不管这是她预备下的,还是交代给下属预备的,都足以证明,她的确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否则不会这么事无巨细的体贴。   李生也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心中一动,轻声道:“师父,您说这位长公主,到底图什么呢?”   他与萧山不一样,萧山这些年对诸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因着李生是故人之子,所以有些事情告诉他的时候,萧山是十分平和的态度与他说的。   可是李生却是对于皇室当年的所作所为,始终耿耿于怀。   他总觉得,这位长公主既是皇家人,那必然是别有用心的。   毕竟,皇家的人没有好的。   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矛盾。   瞧着她的第一面,他就觉得这人不像是坏人,方才与她打斗的时候,也察觉的出她招式温和,并不凌厉——自然,现在这个认知,在不久之后,就被赵凰歌给打碎的彻彻底底。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小丫头拿一张善良柔软的外壳,不知蒙骗了多少人!   但现在,他还在兀自纠结当中,与萧山说话时,便也带出些不知所措来。   闻言,萧山叹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将这些东西收拾起来放好,待回头交还回去。” 第275章 他们待在上京,会安全么?   不管赵凰歌有什么目的,如今他既然来了,便不会避让退缩。   而且,说来也奇怪,他从未见过赵凰歌,但总觉得这小姑娘面善,这不过初次相见,他就对她生不起恶意来。   见李生将东西收拾起来,萧山又吩咐他:“传信给你师娘,让她暂且不要回家,他们若是喜欢上京,就在那多留一段时日。”   这话一出,李生顿时拧眉道:“可是,您不是说那个大理寺卿……知道您的身份了么?”   在安陵郡的时候,因着给师娘的弟弟寻药,师父的身份已经被察觉了,师娘他们待在上京,会安全么?   听得这话,萧山却是笑了笑,温和道:“放心吧,他不会对你师娘如何的,即便真的有事儿,他也只会护着。”   萧山一向识人很准,那个叫秦峥的大理寺卿,纵然恶名在外,人却并非是奸恶之徒。   况且……   “这天底下,还有比朔方城更不安全的地方么?”   当年他狼狈遁逃,二十余年未曾再踏足过朔方城。   即便如此,偶尔的午夜梦回里,他也记得被鲜血覆盖的往事。   若只有他自己,萧山自然是不怕的,但是如今不同了。   他有妻儿,有想保护的人。   听得这话,李生心中一时有些酸楚,他下意识应声,道:“我这就去给师娘传信。”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轻声安慰萧山:“师父也别想太多,我瞧着那个长公主倒也不像是个坏人,兴许此番会是转机呢?”   李生向来不大会安慰人,如今这干巴巴的安慰,倒不如不说。   萧山却是笑了起来。   他应声,摆手道:“也许吧。”   说起来,他与这小姑娘,大概是真有些缘分的,不然对方怎么只缠着他呢?   再者,就算是对方心怀不轨,他孤身一人也不怕。   西楚的上京离此万里之遥,在那边,又有大理寺卿护着,北越的爪子伸不到那儿去。   只要妻儿平安,哪怕赵凰歌真想对他做些什么,萧山也丝毫不惧。   见状,李生顿时应声,见萧山明显想要单独待着,又行了礼,这才转身出去了。   待得他去后,萧山看向窗外,眸光深沉。   这些年,他未曾再来过一次。   二十年太久了,久到记忆都变得模糊,街角建筑虽然大多相同,可他却已然回忆不起来旧时的模样。   分明是故园,却如此陌生。   可别了这些年,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大概真的是命。   ……   将萧山接回来之后,赵凰歌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原本是想让萧山将妻儿一同接回来的,可又怕萧山警惕,到底是压着没说此事。   自然,此时的赵凰歌还不知道,幸好她没有说。   否则,萧山怕是直接将她列为危险列表第一人。   心情甚好的长公主,第二日早早的便起床梳妆打扮。   念着今日要去萧山那里练武接受考察,她特意穿了一套轻便的衣服方便习武,谁知她还没打扮好,便见绵芜先进了门。   绵芜神情里带着些凝重,见到赵凰歌,先与她行了礼,才轻声道:“公主,太后病了,说是要您过去呢。”   闻言,赵凰歌打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从铜镜里看绵芜,漫不经心的笑:“病了?找院判啊,本宫又不会看病。”   相较于看病,她会的那些东西,倒是能快速的送那老太婆见阎王。   自然,这话,顾忌着绵芜的慈善心,赵凰歌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然而她的表情,已然昭示了她的潜台词。   绵芜不赞成的看了看她,到底是轻声道:“怕是与您有些缘故。”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隐约想起了些什么,因问道:“她是怎么病的?”   绵芜走过来,压低声音将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昨日那一场宴会,赵凰歌走的早,不知道她走后,宴席上却闹了起来。   有几个人世家公子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的,皇帝大发雷霆,不但惩治了御膳房的人及上菜传菜的宫人,就连参加宴席的人,也都诊脉确保无误之后,才将人给送了回去。   这一折腾,便直接到了傍晚才结束。   赵凰歌昨儿个回来之后就睡了,并不知道这事儿,更不知道,皇帝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直接去了太后的宫里。   他去了之后,将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与太后在殿内不知说了些什么。   但听着那动静,像是在吵架。   宫人在外面,倒是隐约听到了“河阳”二字。   “皇上走后,太后便病了,夜里院判就在那儿守着,今晨传出的消息,说是急火入心,需的静养。”   绵芜说到这儿,又斟酌着道:“永安宫那边一早传话,说是让您过去侍疾。除您之外,后妃们也需的过去轮流侍疾。”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了然。   昨日她走的时候,特意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场戏,赵显垣又不是傻子,只要他查下去,必然能查出来,白慕尤给人下药,本质原因是想要勾搭自己。   可惜白慕尤太怂包了些,非但没有勾搭上她,反而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害了自己。   皇帝也的确如他所说,给了赵凰歌公道——在宫里闹那样一出,又与太后吵了一架,这都是为了给赵凰歌出气的。   但是很显然,即便是跟皇帝闹了不愉快,太后也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她大抵是一肚子火气没地儿可以发泄,索性便找到了始作俑者赵凰歌的头上。   如今这名义上说的好听,是侍疾,其实就是想借故发作到自己身上,还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赵凰歌想明白这其中关节,看向绵芜的时候,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十分诚恳的问她:“嬷嬷,本宫看起来,就这么像软柿子么?”   不然的话,太后都在她这儿吃了这么多的亏,怎么还那么天真的认为,自己会任由她揉圆搓扁的?   听得赵凰歌这带着讽刺的话,绵芜一时有些语塞。   她其实也不大明白,太后分明在公主手中从未讨到好处,怎么还不肯死心呢? 第276章 交锋   但是绵芜到底是下人,虽然心中这么想,却不能将真实想法说出来,还得哄着赵凰歌,不能火上浇油。   因此她只是顿了顿,便又柔声道:“太后是长辈,原本按着规矩,您过去侍疾也是应当的。再者,太后宫中的侍从诸多,您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无需做什么的。”   她知道赵凰歌的心思,见对方一脸的不大情愿,复又笑道:“您只当给皇上一个面子吧。”   听得绵芜这话,赵凰歌则是嗤了一声,道:“嬷嬷放心,本宫会过去的。”   别的不说,皇帝都为了自己跟太后吵起来了,现下这人宣称自己病了,要人过去侍疾,赵凰歌就是明着知道这人想拿自己当软柿子捏,也得过去。   一则,是全了皇帝的面子,不让他太难做;二来么,她若是不去,倒让太后以为她怂了呢。   不管怎么说,赵凰歌愿意过去,绵芜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是赵凰歌的人,自然全都为自己主子着想,赵凰歌是晚辈,她与太后起了争执,传扬出去之后,外人不会说太后的不是,只会觉得是赵凰歌太过分。   说句不好听的,太后如今都这般年纪,还能活几年?可赵凰歌却不一样,她年岁还小,真被太后设计的毁了名声,那以后怎么办呢。   因此这会儿听得她的话,绵芜便又笑着哄她:“公主大度,也不必去的太早,老奴已经着人备好礼物了,待临近正午时,咱们再过去走一遭便是了。”   绵芜做事,赵凰歌一向是放心的,听得这话,到底是又加了一句:“随便拿一些用的便是了,不必太金贵之物,反正给了她也是糟蹋。”   对于她送过来的东西,太后直接赏给下人都是给她面子,怕是看都不看,就让人丢仓库了落灰去了。   赵凰歌这儿的宝贝不少,可半分都不乐意贴到太后那儿去。   小姑娘说这话时,眉眼中满是骄纵,绵芜见状,不由得摇头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您放心,老奴留心着呢。”   ……   虽说先前绵芜哄她,说是临近正午过去一遭便可,但吃了早膳后,赵凰歌不过在房中歇了一会儿,便带着人去了永安宫。   太后的确是病了,她到的时候,据说人刚喝了药睡下,皇后正在忙碌着。   见赵凰歌前来,皇后先招手示意她过来,这才轻笑着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这里乱遭遭的,本宫看着就可,你病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皇后今日的神情里带着些讨好的亲热,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这是心虚了。   昨儿个那宴会,皇后也一力撺掇了,且那一场事儿,她绝对也是知情人,就算是没有参与其中,也不无辜。   如今太后都被皇帝落了面子气病了,皇后自然也有些危机感,现下瞧见赵凰歌,更怕她恨上了自己。   赵凰歌心中晒然,这会儿倒是做出的冠冕堂皇的模样,当别人都是傻的么?   但她面上倒是半分未露,只是从宫人手中接过了几个盒子,温声道:“太后病了,于情于理,本宫都得过来看看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将东西放在了桌案上,这才问皇后:“院判来过了么,怎么说的?”   见赵凰歌面上一如往常,皇后非但没有半分安心,反而生起几分不安来,因强撑着笑意道:“院判来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只是些老毛病,得好生静养呢。”   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内殿传来老妇人的咳嗽声。   下一刻,便见宫人走了出来,恭声道:“给公主请安,太后醒了,请您进去呢。”   赵凰歌微微挑眉,怕不是这会儿醒了,约莫压根没睡,见自己迟迟不进去,有些坐不住了吧。   她念及此,面上则是笑道:“好,那本宫先进去,娘娘且忙着。”   皇后见状,笑着应了,却是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赵凰歌进了内殿,就见太后在床上躺着,瞧着精神的确不大好。   内殿的药味儿浓重,太后脸色发白,唇上也有些干裂,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见到赵凰歌进来,她掀开眼皮扫了一眼,一面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肯来。”   一开口便是火药味儿,可惜因着她太过虚弱,那火药味儿里也带着些力不从心来。   赵凰歌没来由想起对方死前的状态来,不过那时候的她,显然不如现下有精神。   毕竟,这会儿她还有力气挤兑自己呢。   赵凰歌弯唇一笑,知道太后昨日怕是与赵显垣争执的狠了,也不与人一般见识,声音里都带出些乖顺来:“太后不舒服,本宫自然是要来的——”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太后,复又笑道:“昨儿个您才交代,说让我好好儿的养着身体,怎么今日反倒是自己先病了?年岁大了,就该好好养着,毕竟不比年轻时候,您说是吧?”   小姑娘的每一个字都是关心,可惜组合到一起,怎么听都带着嘲讽,至少太后在听到她这话之后,顿时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一面咳嗽,一面指着赵凰歌,眉眼里都是气急败坏:“赵凰歌!你少在哀家这里猖狂,哀家看,你这是见不得哀家好,过来咒哀家死呢!”   闻言,赵凰歌越发笑的温婉:“您这话怎么说的呢,本宫到底是个小辈儿,您如今病了不舒服,我按着规矩过来给您侍疾,这是盼着您好,可不是盼着您死。”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打量着太后如今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方才来的时候,皇嫂才与我说,院判让您安心静养,切莫动怒,怎么不听医嘱呢?”   她这话,好险没将太后气得一口气憋过去,再看赵凰歌越发不顺眼了起来。   “你!”   太后指了指赵凰歌,想要说什么,却又骤然将手收了回去,冷哼一声道:“你说你是来侍疾的,便是这么侍疾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哪儿还不明白?   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柔声笑道:“是呀,我总不能是来瞧热闹的吧,方才来时还给您带了些补品,岁数大了,日常就得多补一补。”   这话听着越发叫人来气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当场让人将赵凰歌给扔出去。   她缓和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河阳有心了,你来的正好,哀家要喝药了,你来侍奉哀家。”   太后话音未落,一旁的宫人便端来了药,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   赵凰歌心知太后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因此并未接药,而是站在床前一侧,给宫人让出了位置:“还愣着做什么,给太后喂药啊,不然等着本宫么?”   太后不想她竟然真的堂而皇之的拒绝,先是一怔,继而沉声道:“怎么,你是听不明白话么,哀家要让你喂药!”   闻言,赵凰歌顿时垂眸笑了起来:“太后如今年纪大了,怎么脾气反倒是更像小孩子呢?这永安宫那么多的侍从,如何就轮得到本宫了?况且,若事事都要我来,要他们还有何用?不如直接全打发出去,还清净些。”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张脸上瞧着温和又无害,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都往人的肺管子上扎。   太后咬牙,眯眼看向赵凰歌,见对方的眼中无惧无畏,沉声道:“你来侍疾,便知这是看你孝心的时候,河阳,这就是你的诚意?”   太后话里带着警告,赵凰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笑道:“太后这话可就严重了,喂药么,本宫倒也行,只是我从未伺候过人,若是到时候反倒害的您病又重了,您可不能怪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随手将那药碗接了过来,凑到了太后的面前。   眼前少女分明端着是一碗汤药,可太后不知怎的,却在看到她神情的那一刻,骤然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总觉得,那是一碗穿肠毒药!   “你想害哀家?!”   太后话音未落,一把便将那药碗拂落在地。   墨色的药汁泼泼洒洒的溅在地上,瓷碗也碎裂成片,将赵凰歌的裙摆都染上了一片深色。   赵凰歌却恍然不觉,只是无奈的问她:“太后好生难伺候,要侍疾的是您,撒泼的也是您,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自己的帕子掏出来,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手,眉眼里满是平和,可惜太后却能从那平和的表象之下,清晰的看到对方的恶毒心思。   赵凰歌压根就没想好好伺候自己,她就是故意的!   “你滚,哀家不需要你伺候!”   哪怕先前她打算的好,可是如今真的见赵凰歌站在自己面前,太后又不由得将那些算盘都给扔到一边了。   磋磨赵凰歌,只怕最后人没磋磨到,先将自己气个够呛!   皇后进殿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顿时过来和稀泥:“药怎么撒了呢?还不快将这儿收拾了。母后醒的正好,河阳惦记着您呢,只是这丫头一贯是个面冷心热的,您千万别因此恼了她,到底都是一家人呢。”   那会儿殿内二人剑拔弩张,皇后在外面乐的看热闹,可惜那瓷碗一碎,她就是再想隔岸观火也不成了。   然而就算是如今的和稀泥,也没人乐意理会她。   至少赵凰歌在听到她这话之后,只是似笑非笑道:“是啊,一家人呢,怎么就那么多歪心思算计人呢?”   这话一出,太后气息一滞,顿时眯眼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凰歌垂眸,叹息道:“太后身体不好,还是得以身体为重。院判说让您好好养着,想来看着我,您也养不好了,我便先告辞了吧。”   她满眼都是失落与委屈,饶是太后知晓赵凰歌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瞧见她这变脸的速度,也不由得咋舌:“哀家何时说过这话?你既是来侍疾,就在这儿好生待着!”   太后说到这儿,又咬牙道:“还是说,你故意惹恼了哀家,就是为了躲懒的?”   赵凰歌倒是没想到,她的忍耐力这么好,刚才还气得不行呢,这么会儿功夫就缓和过来了。   她在心中无声的叹气,一面挤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冲着对方道:“哪儿能呢。”   才说到这儿,就见宫人又端着重新盛好的药碗走了进来。   她挑眉一笑,顿时做了个接药碗的动作:“不是要喂药么,本宫来呀。”   谁知她话音未落,先被太后阻止了:“不用你!”   太后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药沾染了赵凰歌的手,自己就先得中一层毒,当下便疾言厉色的让她站在一侧,却又不准她走,只道:“你就站在这儿,别的用不上你,当个吉祥物,总会的吧?”   她打定主意要为难人,赵凰歌也不多言,只随意点头应了,乖觉的退到了一旁。   太后当真让她做起了吉祥物。   不准坐,不准走动,只准站在这儿。   赵凰歌就知道太后没安好心,但也没想到对方的手段也仅仅到此,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反正这一上午没别的事儿,她索性就在这儿呆着,打算当一个摆件儿,瞧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演戏。   谁知才站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个意外之客。   “太后万福金安。”   来人神情关切,恭顺温婉,给太后请了安,便乖觉的接了宫人手中的垫子,去给太后垫上。   正是慕容绯。   她这动作做得熟稔,倒像是伺候惯了的。   太后见她前来,眉眼中也带了些笑意:“你有身子,哀家不是说了,不让你来了么?”   慕容绯闻言,抿唇一笑,道:“臣妾听说您病了,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虽说老祖宗您体谅臣妾,可若是不来看看您,我却是心里不安的。”   她说话时轻声慢语,却听得人字字舒心。   却不包括旁边的皇后。   在慕容绯来之后,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赵凰歌起先已经看腻了这戏码,谁知如今倒是来了变故,一时又有了精神,却见慕容绯回头又与她行礼:“公主也在呀。”   闻言,赵凰歌含笑点头,回答的大大方方:“侍疾。”   这话一出,太后险些将自己的枕头扔过去砸她。   赵凰歌这人,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来“侍疾”二字的?   慕容绯却很是会做人,先恭维了她一番,又回头来哄太后。   眼见得太后的脸色变了又变,赵凰歌心中晒然,垂着的左手去摩挲佛珠,一面打量着慕容绯。   有她在,太后与皇后的心情便成了两个极端。   一个阳光明媚,一个阴云密布。   偏生她浑然不知似的,甚至还能时不时的去戳皇后的肺管子:“娘娘日理万机,不如先去忙吧,这里交给臣妾就好。”   她说着,又无意识的摸了摸小腹,那鼓起来的肚子,便瞧着更加扎眼了。   皇后一时有些气滞,还得笑着回应她:“无妨,万事都比不得母后重要,倒是你,怀着身子,还是回去好好休息,毕竟皇嗣要紧。”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交锋,赵凰歌看的津津有味,却不妨慕容绯又将火引到了她这里来。   “这里有臣妾跟公主已经够了,公主心思细腻,办事妥帖,有她在,娘娘也可以安心去忙了。”   与其说慕容绯是在夸自己,倒不如说,她这是直接将火儿给挑了过来。   她这话一出,皇后便看了过来。   赵凰歌才要开口,余光无意落在太后的脸上,一时捏了下佛珠。   太后这表情,是在看戏?   她先前要说的话,瞬间便收了回去:“本宫可不细心,才害的太后摔了一个碗呢。”   她说到这儿,复又淡漠一笑,道:“况且,本宫不比兰贵人清闲,还有诸多事情要忙,太后这儿伺候的人不少,想来也不缺本宫一个吧?”   赵凰歌明晃晃的说着自己要走,太后待要说什么,可在看到她这模样的时候,又觉得厌烦,索性指着门外道:“自然不缺!”   原是想磋磨人的,可惜现在瞧着这情形,怕是让赵凰歌再待下去,最后气急败坏出事儿的得是自己。   太后念及此,神情越发难看,瞧着赵凰歌面色不善。   赵凰歌也不多留,得了她这话,笑吟吟的应了,与皇后行了礼,也不看慕容绯,转身便走了。   她走的干脆,却是慕容绯没有想到的。   直到赵凰歌出了门,她才将目光从对方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垂下的眸子里,掩盖了那一抹冷意。   没了赵凰歌,太后又让皇后走了,这儿便只剩下了慕容绯。   她做事体贴的很,伺候太后也精心,太后瞧着她挺着肚子,便让她歇着,谁知她倒是乖觉,只笑道:“伺候老祖宗,那是臣妾修来的福分呢,腹中孩儿都跟着欢喜。”   太后瞧着她如今越发顺眼,便也就任由她去了。   只是想起来已经离开的赵凰歌,到底有那么点不甘心。   她的不甘心,赵凰歌心知肚明,不过她懒得理会太后,走了之后,更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相较于在太后这里交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277章 我不嫁人   但赵凰歌没想到,才出了永安宫,她就被请到了御书房。   她到的时候,皇帝正在里面见朝臣,王顺将人请到了偏殿,一面恭声笑道:“公主稍候片刻,皇上待会忙完了就请您进去。”   赵凰歌应声,从偏殿听不到御书房在说什么,但人离开的时候,她倒是瞧的真真切切。   是礼部尚书。   只是这非年非节,又没什么大事,他来做什么?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王顺便过来请她进殿,赵凰歌压着心思,应声起身,随着去了正殿。   见她前来,皇帝笑的温和:“坐吧。”   他才见了客,瞧着精神不大好,面上终年带着病气,这会儿便是神情放松,也叫人觉得虚弱的很。   赵凰歌行礼道谢,在下首坐了,一面问道:“皇兄找我有什么事儿?”   她本来要出宫去找萧山的,谁知路上就被人给拦了,说是皇帝找她。   赵凰歌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待得他一开口,果然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昨日之事,朕已经查清楚了,你来看。”   皇帝一面说着,一面将录入的卷宗递给她,示意她过目。   赵凰歌依言接了,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眉心微蹙。   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道是白慕尤误将药物带入了宫,又误打误撞的被其他人吸食,险些酿成大祸。虽说此事不是白慕尤有意为之,但在宫中如此,自然不可轻饶。   因此,皇帝着人褫夺了他的官职,罚他在家自省,且还惩罚了白家。   一应连带责任,刑罚不可谓不重。   皇帝见她看完后不说话,又道:“此番白家虽是无心,但一着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朕已然严惩,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捏着卷宗的手便用了几分力。   她垂眸,不可自抑的失望。   昨日之事,赵凰歌原本以为,皇帝会真的与自己讨个公道的,但她没有想到,皇帝这么直接瞒哄过去了。   若不是那些事情是她刻意纵容,赵凰歌怕是会真的信了这一份卷宗上面所说的。   可惜,昨日真相究竟为何她清清楚楚,纸面上这么糊弄过去,处罚却是重的,皇帝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处置过了,叫她莫要再动手脚。   这态度,让她在失望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见赵凰歌安安静静的模样,皇帝张了张口,才要说什么,便听赵凰歌道:“多谢皇兄。”   小姑娘神情平静,但不知怎的,皇帝却在那一瞬间,有些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道:“此事……是朕顾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事情的真相他心知肚明,但是那些东西是不能写在纸面上的。   难不成,让他亲自定了自己母后的罪不成?   虽说,这事儿上面,太后做的的确过分了。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则是摇了摇头,仰头去看皇帝。   外面日光细碎,落在殿内,那一瞬,皇帝甚至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没什么委屈的,如今人都已经处置了,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方才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温和了下来,柔声道:“今日你去太后那里侍疾了?”   皇帝问话,赵凰歌则是点了点头,道:“去了,不过太后那儿不缺人伺候,便让我先走了。”   她话说的平和,皇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但自己亲娘是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所以皇帝只能斟酌着道:“她年岁大了,若有什么说的过分的,你担待些。”   这话说的实在是低声下气,赵凰歌心中一软,到底是仰头道:“皇兄放心,我心里有数,太后的确年纪大了,您也别因为我,惹她生气。”   闻言,皇帝诧异的看着赵凰歌,确认了她眼中真心诚意之后,方才温声笑道:“你倒是成长了不少。”   以前的赵凰歌,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不吝的夸奖她,赵凰歌则是垂眸,柔声道:“不然,怎么跟您分忧呢?”   赵凰歌表了态,皇帝终于觉得一颗心踏实了不少,眼见得她将这卷宗交回来,便又问道:“这处罚还是轻了些,你若是不满意,朕再罚重些。”   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垂眸轻笑,只道:“皇兄做事有条理,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了,况且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若是处罚的重了,倒叫人心中不服呢。”   见状,皇帝则是看着她道:“你一贯是个柔软的心肠。”   赵凰歌但笑不语,两只手交叠着垂下,眸光扫了一眼那一份卷宗,复又收了回来。   她心肠可不柔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皇帝做的的确是够了。   其实仔细想想,赵凰歌并非不能理解皇帝,虽说她失望是真的,可也能明白,皇帝在亲娘与妹妹之间的抉择,想必也是困难的。   赵凰歌不打算为难皇帝,赵显垣被夹在中间已经够为难了,不能由她再挑起矛盾。   所以,这事儿,她不会再出手。   但她不出手,也拦不住别人不是?   皇帝并不知赵凰歌心中打算,他一面说话,一面悄然打量眼前人。   见赵凰歌果然是真心实意说的,才有些欣慰了起来。   大抵是他这些时日的话有用,至少在某些方面,赵凰歌还是听话的。   皇帝将卷宗扔到一侧,心中又微微打了个突儿。   昨儿个,他的确与太后起了些不睦。   那缘由的确是因为赵凰歌,却也不完全是因为她。   太后想要算计赵凰歌,给她相了一门亲事。   她打算的明白,想要将赵凰歌嫁到可以掌控的人家,还质问自己:“她就是一个危险因素,不稳妥的放在眼前,难道你能放心?”   皇帝那时便因为这个,与太后吵起来的。   皇帝不欲说自己的想法,太后却反倒是误会了他,后来二人各自生了火气,皇帝拂袖而去,太后也被气病了。   昨日的那些烂事儿言犹在耳,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盯着赵凰歌的眸光便多了几分打量。   “河阳。”   皇帝鲜少这样郑重地叫她,赵凰歌诧异看过去,见皇帝的神情里带着些阴郁,心头一跳,问道:“怎么了?”   皇帝却不知怎么说,他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正色问她:“你如今及笄,也到了该嫁人的年岁了,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题跳跃的太快,上一刻还在说别的,下一瞬就转移到了婚嫁之事上。   且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的神情,一直在瞧着赵凰歌。   这神情,莫名让赵凰歌有些心里不舒服,因反问道:“皇兄,我能有什么想法?”   她大概也猜到了几分,难道是太后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皇帝定定的看着赵凰歌,道:“皇室的公主,虽说出嫁的时候会晚些,可及笄之后,也都可以安排了。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不曾?”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拧眉道:“皇兄,你既是问我了,那我也跟您说一句——我不嫁人。”   她说这话时,紧紧地捏着袖中的佛珠。   皇帝说到婚嫁二字的时候,赵凰歌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面容,便是萧景辰。   若是他的话,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念头不过跳出来一瞬,便被赵凰歌强硬的摁了下去。   且不说萧景辰是佛子,单说他们之间的身份,便足以让她消灭掉一切的妄念。   人可以有梦想,但不能痴人说梦。   赵凰歌将话说的坚定,皇帝却总觉得她的态度有些怪异。   他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十五岁的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英气十足,大抵是在他面前的缘故,还带着些小女儿家的撒娇姿态。 第278章 此番切磋,是何缘故?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年岁正好的小丫头,花儿一样的年岁,已然是知人事,会情窦初开了。   因此皇帝并不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只笑道:“这是什么话,哪有不嫁人的?”   他顿了顿,又从赵凰歌的神情中品出些不一样来,复又追问道:“还是说,你心中有人了?”   否则的话,她的眉宇间,怎么会有一丝愁思?   皇帝这话原是试探,却不想赵凰歌的反应却是大的很:“您说什么呢,我心里能有什么人!”   她太过着急反驳,可惜这模样却又让皇的确瞧出了些不一样来。   “朕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皇帝笑了笑,却是已然在心里将与她接触的世家子嗣们挨个想了一遍。   末了,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脸,连带着那笑意都凝结了一瞬:“这些时日,朕瞧你与那唐家的小子走的倒是近。”   赵凰歌神情不太对劲儿,若是真的有喜欢的人,总不能是唐无忧吧?   唐家……   皇帝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凰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先是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儿,气儿还没喘匀呢,就着急解释:“我们的确走的近了些,但那是因为世子言行不同寻常人,思维清奇,且他对世俗多有了解,偶尔也听个乐子,并没有别的缘由。”   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他脑子有毛病,办事儿不靠谱,爱吃爱玩,草包一个。   皇帝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赵凰歌满脸的嫌弃,顿时便放下了心。   看来,是他想的太多了。   唐家的确是他的顾虑之一,但唐无忧在上京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人,皇帝还是清楚的。   那是个草包,虽说添麻烦的多,皇帝瞧着不顺眼且头疼,但只要不跟赵凰歌勾搭到一起,皇帝自认还是可以承受的。   他想到这儿,又看着赵凰歌道:“不是便好,他不是良人。”   皇帝说到这儿,看着赵凰歌,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迟早是要嫁人的,放心,朕定然会为你寻个好的。”   虽说昨日他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可太后的有些话,他还是十分赞成的。   赵凰歌需的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得由着他盯着。   哪怕日后他盯不了了,也得有新的人代替他。   皇帝念及此,眸中也有些阴郁。   然而此时的赵凰歌全新都放在了皇帝这话上,丝毫没有留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只是连声道:“我如今年岁还小,皇兄,咱们不提这事儿了吧?”   前世她不成亲,是心中没有人。   而今生她不想成亲,是心中放了一个人。   可那人注定是她得不到的,只要她还得守着北越一日,便一日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不成,旁人便更不成。   赵凰歌压着心中的艰涩,正色与皇帝说了这话,便听得皇帝温声道:“你的确还小,放心,你不想嫁人朕不逼你,你欢喜就好。”   他并没有将赵凰歌这话放在心上,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只不过,她要嫁的,需的自己考量。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又道:“若没有旁的事情,那我……”   只是赵凰歌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殿外先传来脚步声,旋即便见王顺走了进来:“皇上,人回来了。”   赵凰歌的话被打断,皇帝在听到这话之后,随意摆手道:“让他们进来吧。”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赵凰歌道:“正好,你也坐下来听一听。”   赵凰歌盯了定神儿,听得他这话,又诧异的问道:“皇兄,是谁来了?”   皇帝但笑不语,片刻后便见人进了殿,赵凰歌就明白过来。   来的是七月被派遣到西楚的使臣们。   那会儿礼部尚书过来,就是来提前通禀的,而现在,他们不负众望的回来了。   众臣先与皇帝请了安,便得了皇帝笑着赐座。   赵凰歌在一侧坐着,众臣与她请安,她温声应了,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却是若有所思。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当初她所说的使臣名单,可也有这之外的。   比如,阿莫,比如西丰。   那时候她分明与皇帝商议好了,怎么现在这些人还是变动了?   她心知肚明,这怕是皇帝后加上去的,但她当初不过是一个建议,自然也不能质问皇帝。   但这两个人,一个是唐家的人,一个是赫连家的人,且阿莫离开北越的时候,似乎还早于这些使臣,他那么早去西楚的上京,是做什么?   赵凰歌心中存了疑惑,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听着齐峰为首,回禀了这一路的见闻。   起初,赵凰歌的神情还算是平静,可待得听到在西楚出的事情之后,却是不由得拧眉。   前世他们的人在西楚出事,是打伤了西楚的臣子,可那时候,是因为派遣去的使臣们刻意找茬。   而今生,赵凰歌提前与皇帝商议过,将前去的使臣们尽量换成了不挑事儿的人,然而从齐峰嘴里的叙述来看,这次依旧是北越的人先提议“切磋”的。   说是切磋,说白了还是挑事儿。   只不过,这次,因着苗疆添乱,所以出事儿的不是西楚的朝臣,而是他们北越的。   这与前世截然不同,虽说这其中有赵凰歌的缘由,可那个突然冒出来找茬的苗疆,却让赵凰歌心生警惕。   相较于她的不安,皇帝倒是显得十分满意,甚至在听完之后,还温声道:“此番前去,你们一路辛苦。诸位爱卿都是有功之臣,待得晚些时候,朕会按功劳封赏。”   闻言,众臣自然连声谢恩。   赵凰歌却在这时候开口问道:“此番切磋,是何缘故?不是前去贺寿么?”   这话一出,齐峰微微诧异,才要解释,便听得皇帝道:“这是朕的主意,原本是友好切磋,顺便叫他们瞧瞧咱们北越的雄风。谁知中间杀出个苗疆的人,幸好咱们的人没事。”   听得皇帝这解释,赵凰歌拧眉,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皇帝的神情之后,因道:“原来如此,可是这般看来,此番西楚才是这次最大获利方。”   苗疆与他们赔偿颇重,北越这次也险些折进去一个宿罗。   这么看下来,似乎从头到尾,只有西楚获利颇丰。   她有些警惕,皇帝却是不以为意,只摆手道:“那些人原是冲着西楚皇帝去的,最后获利也是应当的,况且,就算是那苗疆心存不轨又如何?他们越乱,于我北越只会越有好处。”   对于皇帝这看法,其他朝臣也是赞成的,赵凰歌仍旧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但皇帝已然截了她的话,摆手道:“行了,此事无需多谈,时候不早,你们也都先回去吧。”   待得朝臣走后,赵凰歌才轻声道:“皇兄,他们万一……”   可赵凰歌的话才出口,便见皇帝已然沉了脸,问道:“河阳,你为何这般在意西楚,又怎对他们知之甚多?”   他眼中明晃晃的不信任,让赵凰歌气息一滞。   先前想说的话,现在都卡在了喉咙里。   赵凰歌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是臣妹僭越了。”   见她这模样,皇帝又叹了口气,沉声道:“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你不该在这等小事上多放心思——不管西楚是什么打算,北越难道能与他们一世修好么?”   那是不能的。   对此,赵凰歌心知肚明。   北越与西楚,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便眼下暂且休战,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的。   永宁公主的魂灵一日不能回归故园,北越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而在此之前,战争,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 第279章 找本宫?   念及此,赵凰歌正了神色,道:“自然不能。”   战争是最残酷的事情,百姓流离失所,山河破碎,血流漂杵。   但战争又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永宁公主是起因,这几十年来因此结下的仇恨,已然让这因成了参天大树。   想要拔除,除非你死我活。   赵凰歌垂眸,却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死后所见。   覆巢之下无完卵,可为君者的一个不察,先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便是将士与百姓。   所以,哪怕战争不可避免,在此之前,也要谨慎做决定,不能让百姓作为代价被牺牲掉。   因此赵凰歌说完这话,又道:“如今北越与西楚不宜起战事,即便日后再次开战,也得等到北越兵强马壮才可。”   她这话,皇帝上次便听过,现下见她再讲,神情便有些不虞。   不过皇帝并未说什么,只道:“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况且这次事情,并非我北越挑衅,论起来,谁都不干净。”   他说到这儿,又道:“眼下也不必再说这些,终归西楚虽然占了便宜,可北越也没吃亏就是了。”   宿罗当时出事,但后来也有惊无险,且北越也得了好处。   皇帝这态度,赵凰歌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声道:“西楚狡猾,兄长不可大意。”   赵凰歌知道,自己这般的确有些越俎代庖了,也无怪乎皇帝不满。   见状,皇帝便又缓和了神色,温声道:“这是自然。”   他说到这儿,又道:“朕瞧着你神色不大好,都说病去如抽丝,这些时日多有劳累,也该好生养着才是。”   听得皇帝关心自己,赵凰歌点头答应,笑道:“皇兄安心,我如今日日养着,太医说不日便可痊愈。”   得了这话,皇帝神情不定,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她的手腕,见那露出一角的仍旧是佛珠,手指便微微蜷缩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这就好,你这几日在宫中若是无事,也可去看看祈年的学业如何——朕才给他换了一批夫子,把国师也请了过去,每三日给他上一次课。”   赵凰歌才想敷衍过去,在听得萧景辰名字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国师?”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笑着:“是啊,国师胸怀天下,由他来教导祈年,再合适不过。”   闻言,赵凰歌一时有些失语。   萧景辰去教授赵杞年,一切都如同前世一般发展着,但,他当真能被教好么?   小姑娘眉眼里不像是高兴,倒是带着些忧思似的,皇帝察言观色,问道:“怎么,你不相信国师?”   “没有。”   赵凰歌忙的回答,又斟酌着道:“国师自然不错,但祈年是皇子,更该以夫子们教导为主。”   若是赵杞年能被掰过来,倒也算是好事一桩,至少皇帝这次可以瞑目。   但他真可以么?   况且此番赵杞年被换了一批夫子,新来的里面多了一个萧景辰,他未必不会将那些不满加诸到萧景辰身上。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皇帝又道:“那是自然,你是他小姑姑,也该上些心。”   皇帝说到这儿,看着赵凰歌温和道:“朕日后,还得将他托付给你呢。”   这话像是开玩笑似的,赵凰歌却觉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皇帝。   他近来神色越发的差了,现下即便是带笑,也让人有些阴沉暮色的感觉。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鼻子一酸,强撑着笑道:“皇兄这是什么话,您才说要护着我呢,怎么又给我施压?”   皇帝只是笑,神情有些感慨:“你就当朕随口一说吧,好了,你这些时日也累了,回去好生休息吧。”   他不愿意再多说,赵凰歌只得应声请安。   待得赵凰歌走后,皇帝却是微微拧眉,想了想,到底是起身吩咐道:“摆驾,去永安宫。”   太后病了,且还是因着自己病的,皇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且于情于理都得去看一看。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又站定了身子,吩咐道:“让四殿下一起过去,就说朕有话与他讲。”   ……   赵凰歌原打算出宫的,可才听了皇帝这一番话,一时有些心里发堵,出了御书房,她便直接回了栖梧宫。   谁知才到了门口,便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将闲情逸致,怎么在这儿啊?”   来人站在栖梧宫门口,一张脸上满是笑容,与先前在殿内所见截然相反。   赫然是阿莫。   见她过来,阿莫忙的往一侧站了站,有些局促的与她行礼:“叩见公主。”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姑娘,这会儿脸都红了,上前来悄声叫她:“公主,您回来了。”   赵凰歌嗤笑一声,挑眉道:“是啊,回来了,不过本宫似乎来的有些不巧?”   她原是打算回来冷静一下的,谁知门还没进呢,就先瞧见一对鸳鸯。   赵凰歌心里堵的那么点劲儿,瞬间便消散了不少,尤其是瞧着锦绣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玩,因笑着问她:“要不,本宫再去别处转转?”   见赵凰歌作势要走,锦绣脸上越发红的灿如云霞,忙忙的去拽她的袖子,急切的解释道:“公主,您误会了,阿莫小将来不是寻奴婢的,是,是有事儿找您……”   赵凰歌见她话都说不利索了,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睨了一眼阿莫,道:“哦?找本宫?”   被锦绣直接将问题塞到了自己这里,阿莫顿时呐呐,下意识顺着锦绣的话点头:“是,找,找您。”   见这二人磕巴的模样,赵凰歌也不再逗他们,只道:“行了,既是找本宫,那就进来吧,站在门口,抢我这石狮子的位置么?”   赵凰歌当先进了栖梧宫,阿莫挠了挠头,看着锦绣轻声问道:“我找公主做什么呀?”   锦绣脸上云霞未散,瞪了他一眼,悄声道:“你自己看着办!”   这个蛮子,她才要去御膳房呢,就被他给拽住了,且还好巧不巧的被公主抓住,反正她是解释不清的,若是直接说人来找自己的,还要不要脸了?   阿莫被她嗔怪的看了一眼,心跳都快了些,忙忙的应诺:“好,我看着办,你别生气呀。”   这二人在后面窃窃私语,赵凰歌耳朵好使,听得真真切切,眉眼弯起,内中满是笑意。   待得进了殿,阿莫倒是想到了主意,进去后先跪了下来:“给公主请罪!”   这人倒是实在的很,赵凰歌都替他膝盖疼。   她摆手示意锦绣去倒茶,自己则是笑着问道:“那小将倒是说说看,你给本宫请什么罪啊?”   这话一出,阿莫便呐呐道:“我,微臣,微臣先前答应了公主,要带胭脂回来的,可是那店里的人说,现下天气热,胭脂不好储存,得等到十月之后才可。所以,来跟公主请罪。”   他实在的很,且这也是事实,说话时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歉疚。   赵凰歌楞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看向阿莫。   但这一次,她眼中全是打量。   阿莫当时离京之前,赵凰歌曾经试探过对方,为了看他去哪里,特意向他要西楚皇商顾家的胭脂。   胭脂没带回来是真,他去西楚京都也是真。   念及此,赵凰歌垂眸一笑,摆手道:“不过是几盒胭脂,没买到便没有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了,你怎么跟着使臣去了西楚?本宫记得,那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呀。”   她这话问的随意,且先前他们才在御书房碰了面,阿莫并没有怀疑,只顿了一下,便回禀道:“回公主,微臣去西楚有些私事,与我家中之人有关,正巧有个使臣不大舒服,微臣便替了他。” 第280章 您可是……有了心悦之人了?   他说完,赵凰歌点头应了,又见人还在地上跪着,不由得笑道:“这么实在呢?起来吧,本宫又没有真怪你,况且,你若是在本宫这里跪坏了,有些人怕是要心疼坏了。”   她话音未落,锦绣已然提着茶水走了进来,在听到赵凰歌这话的时候,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凰歌好笑的看着她,起身道:“行了,本宫还有些事儿,先走了。锦绣,阿莫小将来一趟不容易,你替本宫好生招待。”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然走到了锦绣的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锦绣领会了她的意思,无意识的咬唇,便见赵凰歌笑着出门了。   待得她走后,阿莫愣怔的看着锦绣,有些呆愣的问道:“公主这就走了?”   锦绣见他唇上都生了干裂的纹,先给他倒了茶水,一面道:“你若还有话与公主说,奴婢这就将人请回来。”   可她话没说完呢,阿莫就先连连摆手:“不不,不用,我,我是来见你的呀!”   这人话说的直白,锦绣却是嗔了他一眼,将茶水递了过去。   阿莫接了茶水,一股脑就全部喝了干净,冲着她笑的带着傻气。   见他这模样,锦绣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   分明生的不错,且在旁人眼前,也是个顶天立地能扛事儿的男子汉,怎么到了她这儿,总是傻的让她头疼呢?   她将茶盏接了,只道:“那现在,见也见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儿,您就先回吧?”   闻言,阿莫顿时有些着急,呐呐道:“我,我还有事儿呢,这次去西楚,我给你搜罗了好多话本子!”   他说到这儿,又有些懊恼:“可惜今日来宫里是给皇上汇报的,所以没带过来,明日我来时带给你好不好?”   青年眼中满是小心翼翼,锦绣瞧着他,心便有些软了:“明日我甚是末下值,你莫要来早了。”   这话一出,阿莫顿时重重点头,连声道:“你放心,我早些等你。”   ……   待得阿莫走后,锦绣才去了赵凰歌房中。   彼时她才换了衣服,正拿梳子拢着头发,锦绣见状,忙的走过去接了梳子替她梳头,一面道:“公主怎么不喊奴婢呢?”   赵凰歌从铜镜里看她,见锦绣脸上还带着些未曾褪却的红润,因笑着打趣道:“你看本宫,瞧着像是棒打鸳鸯的人么?”   这话里满是调侃,锦绣耳根都有些红了,咬唇道:“主子……”   见状,赵凰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根发钗,自己将头发固定好,笑道:“好了,本宫不逗你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看着锦绣温声道:“问你一句正经的,你觉得阿莫小将如何?”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温和,瞧着锦绣的神情也带着鼓励。   锦绣没想到她会与自己说这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道:“阿莫小将很好,公主,您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她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羞涩,越发衬的这一张脸娇艳如花。   赵凰歌瞧着她,心中的愧疚便越发深了几分。   前世的时候,若不是她没有及早发现,也不至于让锦绣与阿莫落了那样的下场。   有情人不得厮守,后来的锦绣日日受着煎熬。   念及此,她又叹了口气,正色道:“本宫也瞧着他人不错,锦绣,你喜欢他么?”   她问的正经,锦绣知道,自己该第一时间便否认的。   她是公主的奴婢,心里只能装着公主一人,其他旁人,谁都不可被放在心上。   可看着公主鼓励的眼神,那否认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锦绣咬唇,好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虽然微不可查,赵凰歌却瞧的真切。   下一刻,便见锦绣跪了下来:“公主,奴婢知道,自己不该起这种心思,请您恕罪。”   她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那动作倒是与阿莫如出一辙的实在。   那会儿瞧着阿莫,赵凰歌还有看戏的心思,可这会儿跪的人换成了锦绣,她先开始心疼,一把将人扶起来,嗔怪道:“本宫说要怪罪你了么?伤还没好全呢,别再伤着了。”   赵凰歌的掌心都是温热的,锦绣被她抓着胳膊,眼眶顿时有些红,下意识道:“主子……”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轻声笑她:“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要怎么着你呢。”   她说着,拍了拍锦绣的手,神情里满是认真:“有些话,本宫必须得与你说清楚——你也好,锦心也罢,还有绵芜嬷嬷,从来都不是本宫的附属品,你们陪着本宫这些年,在我心里,也不是下人,而是至亲。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惟愿亲人安康和美,你们也是一样,知道么?”   赵凰歌说到这儿,见锦绣已然落了泪,又笑着替她将眼泪擦了,笑道:“先前是我年岁小,未曾往男女之事上面想,但我冷眼旁观,阿莫小将的确是个中正的为人。所以,你若是当真喜欢阿莫,就不必克制自己的心,本宫万事都可以为你做主。”   锦绣早就忍不住红了眼,这会儿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泪意,颤声道:“主子,奴婢,奴婢谢公主大恩!”   她比赵凰歌年岁大,这些年也是与阿莫相知,只是她是赵凰歌的人,生死都得由主子说了算。   自家主子天真烂漫,锦绣全心伺候她,一则是不想拿男女之事让赵凰歌烦心,二则,她也当真是不舍得离开赵凰歌的身边。   谁知道,主子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如今还与她挑明。   今日这番话,她便是现下就为了赵凰歌豁出命去,也是甘愿的。   她唇上都咬出了痕迹,无声的啜泣,也让赵凰歌眼圈都红了。   赵凰歌叹了口气,一面替她擦泪,一面还不忘调侃人:“幸好阿莫小将不在,不然,必然要以为本宫欺负了你。”   锦绣的泪意便又回退了几分,带出些羞涩来:“公主……”   她这会儿倒是不哭了,赵凰歌笑着打趣她:“怎么,难道本宫说的不是实情么?本宫瞧着,他待你倒是上心的很。”   走之前,她跟锦心她们刻意坑阿莫,那人倒是放在了心上,今日过来还实打实的道歉。   其实谁也不是真心想要胭脂,赵凰歌是算计,锦心她们是调侃。   但阿莫待锦绣的心,却是坚如磐石的。   锦绣这会儿与赵凰歌说开了此事,在开口的时候,便带上几分害羞来:“奴婢瞧着他,倒也是真心的。”   她跟在赵凰歌身边这么多年,事无巨细她都有做,且宫里人心复杂,虚虚实实在一起,也让她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谁真心谁假意,她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她与赵凰歌敞开心扉,便引得对方笑了起来:“看来,本宫可以为你预备嫁妆了。”   赵凰歌这话说的真心,锦绣却以为她打趣自己,无奈的叹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说到这儿,锦绣却又想起方才赵凰歌的话,又试探着问道:“不过,奴婢能问您一件事儿么?”   见状,赵凰歌随意道:“自然可以。”   锦绣得了她同意,悄声道:“您可是……有了心悦之人了?”   否则,方才怎么会跟她说,以前不懂男女之事。   以前不懂,这不就是代表,现在懂了?!   锦绣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相,看向赵凰歌的眼神,也带着探寻。   赵凰歌不想她问自己的竟然是这等问题,顿时便咳嗽了一声,眉眼飘忽:“本宫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没有,没有!” 第281章 攀咬   赵凰歌否定的太快了,说这话时,连连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一双眼睛,哪儿都看了,唯独没有看锦绣。   锦绣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可再看赵凰歌的模样,却越发觉得怪异。   若是真的没有,公主怎么一副心虚的表情?   大抵是她眼睛里的疑惑太过明显,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哼了一声道:“本宫才刚及笄呢,你怎么也着急让本宫出嫁了?”   闻言,锦绣顿时被拐带了话题,道:“谁还催了您么?”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你说呢?”   她这么一说,锦绣才想起来太后前些时日撒的疯,又叹了口气,道:“公主别因这个不开心,您不愿意,没人能勉强的了您。”   这倒是实话。   赵凰歌原也没有因为这个生气,这会儿见她认真安抚自己,复又笑道:“无妨,你且回去歇着吧,本宫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见赵凰歌脸色平静,锦绣才松了口气,复又安抚了她几句,方才转身出了门。   谁知才出去,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分明是她先问公主话的,怎么就被转移话题了?   然而锦绣已然出门,现下也做不出再折返回去询问的事儿,况且见赵凰歌这模样,必然也是不大愿意提及此事的。   因此她便将这事儿给压到了心底,回了自己房中。   待得锦绣走后,赵凰歌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先前在皇帝那里的时候,被询问起心上人之事,赵凰歌尚且能克制,可现下殿内没了人,赵凰歌独自呆在这儿,却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人的模样。   那就算是,她的心悦之人吧?   ……   下午的时候,赵凰歌到底还是出了宫。   萧山原以为她不会过来了,谁知才吃了午饭,便见少女孤身一人前来,见他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歉疚。   “给先生问安,上午有些事情耽误了,先生恕罪。”   赵凰歌打扮的利索,一看就知有备而来,少女眉眼周正,说话时落落大方,十分容易便得了人的好感。   萧山打量着眼前人,应声道:“公主,请吧。”   他神情平淡,笑的客套又疏离,赵凰歌心知肚明,也不求现下萧山便能与自己亲近,他没有对自己有敌意,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一下午,赵凰歌都待在这处院子里。   她按着萧山的吩咐,练的都是枯燥无味的基本功,既吃力又无聊,李生中途还观察过这位公主好几次,中间还曾经悄然与萧山道:“这个公主,倒像是个能吃苦的。”   别的不说,单说这一下午的只做那一两个动作,寻常人就觉得十分难熬了,她倒是半分不见烦躁之色,眸中格外平静。   萧山也在暗中观察赵凰歌,对于她这两日的表现,心中也有些满意,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道:“再看看吧。”   毕竟,一两日的功夫,若想伪装倒也不难,难得是日日都这般做。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时日一长,便都可以试探出来了。   到了傍晚时分,萧山才让赵凰歌进屋休息。   才进了门,李生便给她倒了茶水,赵凰歌道了声谢,接了茶来喝了几口。   深秋的天,她却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额头还有薄汗,几口水入腹,才觉得喉咙的干哑好了些。   萧山瞧着她这模样,心中倒是有些认可,小姑娘也算是娇宠大的,难得身上有一股韧性在。   因着时候不早,赵凰歌并未在此多待,走之前想了想,又与萧山商议:“先生,若遇着繁忙时刻,我便只下午来,可好?”   若是先前倒也还好,可她如今在兵马司任职,这两日赵显垣让她在宫里休息,赵凰歌还能按时过来,但过两日可就不一定了。   赵凰歌诚心解释,萧山则是颔首道:“自然可以,一切都以公主时间为准。”   得了这话,赵凰歌才放下心来,又与他道:“先生暂且在此住着,若有哪里不习惯,定要告诉我。我人手不够,便不在这儿给先生留人了,还请您见谅。”   她坦坦荡荡的将话摆明,萧山倒是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是先前派人跟踪他,现下怕萧山不放心,特地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将跟踪的人都撤走了。   虽说不知道赵凰歌这话是真是假,但她摆出来的这个态度,萧山还是很喜欢的,因此神情也温和了些,只道:“无妨,多谢公主。”   他这般疏离,赵凰歌笑了笑,只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先生,留步。”   小姑娘神情坦荡,萧山便也温和了几分。   谁知她才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一事儿来,因道:“这里宽敞,先生若是住的习惯,日后也可以随意带人前来,有任何需要,只管着人告诉我便成。”   她这话一出,先前还平静的萧山,却是骤然暗沉了眸子:“带人?带谁?”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却不妨碍萧山听明白,她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带家眷前来?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家眷?   萧山微微眯眼,才缓和的气氛,顿时便有些僵住了。   赵凰歌自觉失言,微微捏了捏手,正色道:“先生别误会,先前派人去寻您时,我的确知晓了您家中之人。但您放心,我不是坏人,对您与家人也没有半分坏心思。”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赫连家贼心不死,我只是有点担心,自然,想如何做,还是看先生意愿。”   赵凰歌正色解释,却在心中懊恼说错了话。   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好人,但在萧山这里,怕是她与赫连家之流并无太大区别。   赵凰歌有些担心师娘他们在那边会遇到危险,一时嘴快,如今说完了才发觉不妥。   毕竟,她在师父的眼中,现下应当也是那等危险的角色。   小姑娘眉眼里的懊悔都写的清清楚楚,萧山才冷峻的眉眼,也缓和了几分。   至少这幅做派,她说的合情合理,不像是存了坏心思的。   想到这儿,萧山便又道:“劳烦公主挂念,不过此事便不必了,一路车马劳顿,待日后再说吧。”   这便是给赵凰歌台阶下了。   赵凰歌心知肚明,听得萧山这话,顿时便接口笑道:“先生说的是,是我鲁莽了。”   赵凰歌与萧山略寒暄了一会儿,眼见得天色都有些昏暗,这才道:“先生,时候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眼见得她终于要走,萧山只颔首应了,待得人走后,方才吩咐李生道:“关门吧。”   ……   赵凰歌上了马车,远远地瞧见那门合上,将车帘放了下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她坐在马车里,听着那辚辚的车响,一时有些思绪飘飞。   她今日说错了话,幸好萧山并不在意,否则便是前功尽弃了。   念及此,她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不管如何,现下萧山还肯待在这儿,也算是让她心里勉强踏实了一些。   赵凰歌并未直接回宫,行经一处酒楼的时候,她径自下了马车,将兜帽戴好,带着人进了二楼的包厢。   那儿早就有人在等着,见她过来,先与她行礼:“主子。”   在那的人是辛夷。   赵凰歌应声,着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则是问道:“查的如何了?”   出宫的时候,她便已经吩咐人传信给辛夷,方才瞧着他发的信号,便知这事儿有结果了。   闻言,辛夷应声回禀道:“查到了,您猜的不错,阿莫的确是后来与使臣汇合的,且这个时间,有些蹊跷。”   阿莫起先并不在那一长串的使臣名单里,他独自一人先去了西楚,且还是隐姓埋名的前去,其后才与北越使臣汇合。   “但是在汇合之前,他已经在西楚待了十来日,好像在打听什么。”   按着规矩,北越的使臣前去西楚,都要经官家驿站的,但阿莫却是悄然前往,又在其后光明正大的拿了身份,混入了使臣之中。   且,不知怎的,还得了皇帝的准允。   他说完后,顿了顿,又道:“属下还查到,昨日使臣们回来之后,阿莫先去了京郊的一处宅院,正是您先前带我们前往的——鬼市入口。”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若有所思。   鬼市入口,那便是去寻唐无忧了。   阿莫是唐家的人,这个赵凰歌早就知道,此番他偷偷去西楚,必然不是如他嘴里所说是私事,而是为了唐家。   可是……   唐家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们想在西楚找什么?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辛夷道:“可要属下再带人去探一探鬼市么?”   闻言,赵凰歌顿时摆手道:“暂时不必。”   辛夷不知道鬼市与唐家的关系,她却是知道的。   且如今唐无忧与她是合作关系,必然也着人盯着她的,若是她这边带人入了鬼市,怕是片刻唐无忧就会知道。   唐家目的不明,未必就是奔着作恶去的,毕竟,唐家虽经打压,但是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念及此,赵凰歌又起身道:“你后续着人再盯着便是,切不可轻举妄动。”   今生的变故太多了,她所有的那些模糊的记忆,大半部分都派不上用场,所以,她每走一步,都需的小心谨慎。   哪怕对方是唐无忧。   辛夷一向执行力强,闻言应声答应,又问道:“主子可还有别的吩咐么?”   赵凰歌摇了摇头,见他要走,却又想起一事儿,问道:“吕小姐如今还在那儿?”   她这话一出,辛夷便明白了,先咳嗽了一声,才道:“回主子,在呢,不过先前您说过,让她万事小心,如今她做事格外谨慎了,且属下也盯着呢,不会出纰漏。”   慕容忠是吕纤容的执念,然而现下对方几乎是龟缩在家中不肯出来,想要抓他们的把柄难,可被他们暗中咬上一口,却是简单。   所以便是赵凰歌没有交代,辛夷也盯得紧紧的,一则是不能让慕容家再次作恶,二则,却是因着心中那一点点的私心。   赵凰歌并不知他心中的私心,知道他办事妥当,交代了之后,便安心了几分。   她点了点头,吩咐道:“盯着唐无忧那边,有消息再来回禀——万事小心。”   最后一句,却是叮嘱他的。   辛夷心中一热,顿时便应声点头。   ……   接下来两日,赵凰歌的日子倒是过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皇帝先前嘱咐了赵凰歌,让她好生休息,暂且不准去兵马司。赵凰歌听话的很,便当真踏踏实实的在栖梧宫待着,半步都没有踏足兵马司。   太后起先还有些不舒坦,总想给赵凰歌找茬,但吃了几次亏之后,太后便彻底的安生了下来。   赵凰歌上午在栖梧宫,下午出宫去寻师父,日子倒是过的踏实又舒坦。   然而也不过两三日。   到了第四日一早,她才起了床,便听得桑枝过来回禀,道是出事儿了。   的确是出事儿了,但出事的不是别个,而是白家。   那日唐无忧跟着赵凰歌去了兵马司,被她扔过去一叠卷宗,倒是真的让唐无忧从中找出了些破绽。   这两日赵凰歌没去兵马司,所以并不知道,如今被桑枝回禀,才知道,唐无忧在背后做了些小动作。   “世子聪明,那些小动作并未被人发现,只将一应证据都指向了白家为首的几户清贵。现下事情捅到了皇上的面前,他们自顾不暇,正互相攀咬呢。”   说起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真的论起来,没有一户人家是清白干净的。   小到作奸犯科,大到互相勾结,只要不被摆在明面上,没有人会特意去寻。   然而,偏偏唐无忧就打算特意去寻。   他抓了这几家的小辫子,直接将事儿捅到了皇帝面前不说,还让人刻意在外面散布了一些流言,现下京中都知道了那些破事儿,且民愤激昂。   皇帝有心不管,却架不住民怨沸腾,再加上克扣百姓吃食,从中抽取油水这事儿,他们做的实在是明目张胆,让他想要和稀泥都不成。   “皇上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现下已经下旨,说是要让人严惩呢。”   听得桑枝说完事情经过,赵凰歌却是挑眉一笑,道:“有点本事。”   她还真没想到,唐无忧会从这个方向来搞事情,这一下,白家他们的事儿被闹大,必然是要受些惩罚的。   不止如此,唐无忧也必然从中挑拨了些东西,她就不信,那些被抓住了小辫子的几家清贵,没有一家是不与唐家有过节的。   见赵凰歌这模样,桑枝轻声问道:“主子,咱们可要插手?”   龙虎司现下还作壁上观,但若是出手的话,也可以助唐无忧一臂之力。   谁知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笑的小狐狸似的:“咱们为什么要插手?”   “可……”   桑枝才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赵凰歌的表情之后骤然明白。   主子从一开始,怕是打定的主意,就是看热闹吧。   否则,也不会这几日都不上心了。   念及此,她复又将话收了回来,只道:“属下明白了。”   见状,赵凰歌弯唇一笑,只道:“行了,有其他消息,再来回禀。”   她才让桑枝去了,便得了消息,道是皇帝请她过去。   赵凰歌略一思索便明白原委,施施然的将衣服整理好,方才随着人去了御书房。   ……   皇帝才送走了臣子们,见赵凰歌来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一面问道:“这两日休息的可还好?”   闻言,赵凰歌笑着行了礼,道:“自然是好的,谢皇兄准我几天假,终于不必理会那些烦心事儿了。”   听得她这话,皇帝睨了她一眼,笑道:“这是怪朕给你安排的事儿多了?”   “哪儿能呢。”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顺着他的意思在位置上坐了,方才道:“忙有忙的好,清闲也有清闲的好,况且是您说的,我现下病还没好利索,可不是得休息么。”   小姑娘满脸笑意,瞧着兴致盎然的,又问皇帝:“您怎么想到叫我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吩咐么?”   皇帝只道:“没什么大事。”   但他话虽然这么说,不过片刻,到底还是问了起来:“白家的事情,你知道么?”   赵凰歌自然知道,且还是刚知道的。   但如今皇帝问她,她只笑吟吟的问道:“您不是才处置过么,我自然知道的呀。”   “朕说的不是这个。”   皇帝索性将话挑明,将那奏折递给她,道:“你且看看。”   那上面写的明晃晃的,都是参奏以白家为首的几户清贵,且好巧不巧的,正与皇帝先前处罚的名单重合。   赵凰歌了然一笑,道:“皇兄这是怀疑我动了手脚,以泄私愤?”   她将话直接挑明了说,皇帝反倒是有些哑然,好一会儿才道:“朕没有这个意思。”   但他叫了赵凰歌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也唯有这个意思。   赵凰歌垂眸,遮住神情里一瞬间的复杂,再抬眼时,已然满是正经与无辜:“皇兄,您先前叮嘱的话,河阳都记得真切呢。” 第282章 星火可燎原   说这话时,赵凰歌的一双眸子里满是诚挚,瞧不出半分的虚伪。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见小姑娘眉眼无辜,好一会儿方才道:“记得便好。”   他那时候先动手惩处了白慕尤等人,便是想堵了赵凰歌的嘴,也不让她再找事儿。   谁知道,他将态度摆的明白,可这几家还是出事了,皇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是赵凰歌再搞鬼。   但小姑娘神情天真,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做了这等事情的人。   且这会儿听得他这话,还能格外恳切的回答:“皇兄放心,您不让做的事儿,河阳肯定不会去做的。”   她倒是没撒谎,皇帝不让她动手,她就不动手。   但是……   她不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比如唐无忧。   他们在背后搞鬼,对付了这几家,那与她赵凰歌有什么相干?   赵凰歌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皇帝先前还有些怀疑她的,但现下见她这模样,又有些犹豫。   难不成,他真怀疑错了对象?   但事已至此,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管是赵凰歌也好,不是她也罢,到了如今这地步,不能再闹下去了。   再闹下去,太后那边又要安抚不下了。   皇帝心中苦恼,赵凰歌则是温声一笑,道:“皇兄说的是,只是,臣妹方才想到一句话。”   见状,皇帝便觉得,她嘴里没好话,但还是依言问道:“什么?”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弯唇一笑,柔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只这一句,皇帝便懂了她的潜台词——白家自己作了死,便是赵凰歌不动手,也有其他人动手。   良久,皇帝才道:“朕明白。”   ……   皇帝是不是真明白,还是敷衍她,赵凰歌都不在意了,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没两日的功夫,弹劾白家等人的奏折就摆满了皇帝的龙案。   那些罪名大多数都是些小事儿,可架不住这毛毛雨似的,多了也能淋湿衣服。   皇帝借着这个由头,将这几家都警告惩处了一遍,虽说那罪名不大,可是叠加起来,也颇有些要命。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些新贵,大多数根基不深,原本就是靠着太后这一颗大树才成了点气候。   如今出事儿,自然先想到的便是去寻求太后的帮助。   他后原本就病着,再听得这些消息,越发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踩在了脚下,一时愤怒之下,便又再次去找了皇帝。   但这次,皇帝却没有留情面。   他将好话说尽,可却咬死不肯松口,天子一言,重于千斤,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太后却不理解,母子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赵凰歌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栖梧宫里下棋。   这宫里没人是她的对手,长公主也不乐意虐菜,索性便摆了棋盘,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十分乐在其中。   绵芜来回禀的时候,她挑了挑眉,问道:“现下太后如何了,别是又病重了吧?”   小姑娘满脸写着幸灾乐祸,绵芜一时有些无奈的笑,温声道:“那倒是不曾,但太后与皇上闹了不愉快,那些向她求助的,也都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避而不见了。”   这也在赵凰歌的意料之中。   毕竟太后此人,平生最重面子,皇帝明摆着不给她脸,她自然没脸去见那些人了。   只不过么……   她这样直接将人给拒绝,倒不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念及此,赵凰歌轻笑一声,随手捏了一枚棋子,一面漫不经心道:“那就劳烦嬷嬷盯紧点,若再有人来,记得散播出去点消息。”   她说着,示意绵芜附耳过来,与对方轻声说了几句。   绵芜顿时变了脸色,迟疑道:“这样当真成么?”   闻言,赵凰歌笑的不经心:“有什么不成的,嬷嬷只管去做便是。”   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不过是让那些人知道,太后靠不住罢了。   太后此人,其实认真算来没什么野心。   她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没脑子。   没脑子不可怕,可没脑子,还自以为聪明,却是最可怕的。   那些依附于她的人,便因着这么一个独断专横的人,就以为自己也可以成点气候,所以便听命于她,一同上蹿下跳。   如今有了这一出,皇帝能不能与她生了嫌隙尚且不知,但太后与依附于她的人们,必然得生嫌隙。   没有她撑腰,那些人便是秋后的蚂蚱。   任人收拾。   赵凰歌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做事也不择手段,何况太后这次先挑衅到了她的头上,若她不借此机会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太后这一番苦心?   人家都送上门了,她总得投桃报李不是。   分明正午日光盛,绵芜却在这一刻,骤然觉出一阵冷意。   从严华寺回来后,绵芜便觉得,自家主子与之前不一样了,但这个时候,她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手段,与心机。   她的目光落在赵凰歌的身上,后者抬眼看她,却又骤然笑了起来:“嬷嬷,吓到你了?”   这一刻,她又恢复了那个娇憨可爱的赵凰歌。   绵芜压下心底的思绪,垂眸应声:“没有,老奴这就去办。”   绵芜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却在走了两步之后,又折返了回来。   见她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赵凰歌若有所感,问道:“嬷嬷有话与我说?”   她没有用本宫,而是用的:“我”。   绵芜蹲下身子,与赵凰歌平视,努力放柔了声音,道:“公主金贵,别脏了自己的手,他们不值得。”   赵凰歌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长公主身上,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的。   这就如同是她的命。   所以:“那些事情,交给老奴便好。”   她只希望,她的长公主,可以如日如月,永远悬在天上,不染人间半点污浊。   赵凰歌在她开口之前,便有所预感,可真的听到对方这话时,却是骤然红了眼。   她捏紧了手中的棋子,看着绵芜眼中的关心与怜爱,好半日才轻声道:“好。”   她可以是天上的日月,却是要扫除业障与暗夜,为她们照亮周遭的一切,庇佑她们无风无雨。   ……   进了十月,天便彻底的冷了。   晨起时,树上都生了霜,空气里也带着干燥的凉风,刮在脸上,再不复先前的和煦。   今日要上朝,赵凰歌起得早,天还没亮便到了金銮殿外。   一众朝臣们皆在此候着,见她来时,互相见了礼。   若说一开始赵凰歌的出现,还让他们各自心中掂量,那么经过这些时日的洗牌,再见到赵凰歌时,他们心中便有了一杆秤。   而赵凰歌,便是那个较重的砝码。   对此,赵凰歌浑不在意,她与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在瞧见其中几个人的时候,却是露了个隐秘的微笑。   先前学子们在皇帝面前陈情,不得不说,着实打动了皇帝与御史大夫。   所以殿试过后,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都被安排了官职。   他们的“运气”太好,恰逢一批人被清退,为了安抚民心,皇帝便将其中几位,替补到了那些空缺里面去。   不过月余的时间,现下可以站在金銮殿外候着的朝臣里面,便多了几个崭新的面孔。   那些学子,他们每一个都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或是清水衙门,或是劳苦差事,皆是勋贵后嗣不愿意去的地方,可正是这些地方,却于小处可见大。   他们,就像是散开的一团火,星星点点散落在各处,可一旦连起来,却势可燎原。 第283章 您要去哪儿?   唱喏声响的时候,赵凰歌方才收回神智,她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跟在萧景辰身后,同入了被旭日朝霞照亮的金銮殿内。   如今的她,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一个吉祥物似的存在,却在无人敢小觑这位吉祥物。   朝会散后,因无要事,她照旧回栖梧宫先换了衣服,才出宫去了兵马司。   因着先前受伤落下的后遗症,现下才秋末冬初的季节,她便已经裹上了厚重的披风——自然,这也不是自己情愿的,但谁让她宫里有个念叨功力颇强的绵芜嬷嬷呢?   有一种冷,叫,嬷嬷觉得你冷。   出宫时,萧景辰正在外面等她。   “公主。”   赵凰歌含笑答应,照例邀请他上马车。   自从前几日巧合的在永定门外遇见之后,赵凰歌便与他有了不成文的默契,但凡瞧见对方,必然要请着一同上马车。   对此,赵凰歌欣然接受,且还有些隐秘的欢喜,她十分会说服自己,反正兵马司与鸿胪寺不远,便是同乘也算是行个方便了。   但赵凰歌却忽略了,萧景辰身为国师,并不需要日日前往鸿胪寺。   待得二人上了马车,赵凰歌先将披风解了下来,萧景辰则是把食盒内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   昨日的时候,赵凰歌说她想吃东皇宫的素斋,萧景辰昨夜回去便吩咐了膳房,一大早又亲自过去查看,见一应都是她爱吃的菜,才放下了心。   他摆好后,又见赵凰歌额头的薄汗,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赵凰歌随手接了,一面擦了擦汗,一面叹息:“嬷嬷怕是将我当了娇花儿了,也不想想,便是花儿被这样捂着,也得蔫吧了。”   可惜这话她不能在绵芜面前说,毕竟一瞧见对方那疼惜的眼神,她便不忍心再开口了。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瞧的萧景辰不由得摇头失笑。   但也不过一瞬,大抵是觉得自己还笑她有些不厚道,萧景辰复又温声道:“嬷嬷一片好心,公主出来后脱了便是,无需因此事与她起了争执。”   赵凰歌也是这么想的,脱了披风,觉得不热了,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吃食上面。   “国师有心了。”   摆放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赵凰歌瞬间心满意足。   ……   路上的时光短暂,饶是马车走的慢,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萧景辰也到了目的地。   萧景辰下车后,赵凰歌坐在马车里,手却放在车帘上,直到见对方进了鸿胪寺,方才收回了目光,吩咐车夫继续走。   只是赵凰歌却不知道,待得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萧景辰却又从鸿胪寺里走了出来。   这一路程的时光是他偷来的,偷的不动声色,而代价便是,这之后,他要花双倍的时间,去真正要去的地方。   而这些,赵凰歌并不知道。   她如今的日子稳定的很,白日在兵马司,处理些不大重要的事件。   到了下午的时候,瞧着没什么大事儿,便先带着人溜走,去萧山那里。   按着萧山的规矩,又协调了她的时间,赵凰歌日日雷打不动,至少要在那练功一个时辰。   起初的时候,萧山只让她做些基础的动作,且常常一固定便是半个时辰,若是不知情的,必然以为他是在为难人。   但赵凰歌跟着他练惯了,且她今生虽有那些记忆,身体却没有练习出来天然的反应,如今能跟着萧山的指点,从基础的底子开始巩固,于她而言,是大有裨益。   赵凰歌练得半点水分都不掺杂,萧山起初尚且冷眼旁观,到了后来,却是渐渐生了些爱才之心来。   到了这日傍晚,赵凰歌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结束了练功之后,萧山便先叫了她一声:“明日来时,带上束脩吧。”   赵凰歌才从李生的手中接了毛巾要擦汗,胳膊刚抬起来,就听到萧山这话,她先是随意点头,却又骤然瞪大了眸子。   脑子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萧山说了什么,赵凰歌反倒是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先生,您,您说什么?”   带上束脩……   只有收徒弟才要束脩呢。   先生这是,终于肯接纳她了?!   赵凰歌一瞬间狂喜,连说话都带出颤抖来,萧山瞧着她这模样,也有些动容。   一个月的相处,虽说时间不长,可也足够他将赵凰歌的品性琢磨个差不多。   小姑娘浑身都带着一股机灵劲儿,实则骨子里是个执拗且韧性的,最难得是她的一颗诚心。   衣食住行,赵凰歌无处不妥帖,且并未给他造成过半点负担。   这般伪装,他知道不难,可他看的出来,赵凰歌不是伪装,而是诚心诚意。   萧山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一开始的敷衍里,到底也带了些真心诚意来。   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却只是淡淡道:“若公主不愿意,就算了。”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见赵凰歌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激动道:“先生,不,师父,我愿意!”   这地面是青石板路,纵然是秋末时节,可因着练功,赵凰歌只穿了薄薄的一层。   这样重重的一跪,萧山都觉得膝盖疼的慌。   她却浑然未觉,一双眸子都红了,鼻尖酸涩着,她说不出话来,直接就要给萧山磕头。   下一刻,却被萧山给搀住了。   男人看似风轻云淡,但手上的力道,却让赵凰歌跪不得。   她顺着萧山的力道站起身来,便听得他道:“束脩还没给呢,着什么急啊。”   男人神情冷淡,可眼中却是与之相反的认可。   这一份认可,让赵凰歌心神激荡。   她知道萧山的秉性,闻言顿时点头应道:“师父放心,明儿一早我就给您带过来!”   她一口一个师父,萧山也不再纠正她的称呼,只道:“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赵凰歌脆生生的答应,眉眼里满是激动,这一份情绪感染了萧山,直到她不舍得离开后,才终于露出一抹笑来。   那笑容里不是平常的虚与委蛇,而是发自肺腑。   李生送完了人回来,瞧见萧山这模样,先是一怔,继而便有些感慨。   来到朔方城之后,他几乎都没有看见师父真心笑过,为数不多的情况,也都是收到了师娘的信。   而如今,这笑,却是为了这位北越的长公主。   念及此,他又微微拧眉,问道:“师父,您当真要收她为徒么?”   这些时日,赵凰歌的表现,李生也看在眼底,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他倒也不至于有什么不满。   只是,她到底是皇室的人。   他们师徒太亲近,只一句话,萧山便明白了他的担忧。   他无声的看了看皇城的方向,好一会儿才道:“她不一样。”   从第一次见到赵凰歌,萧山就知道,她与那里的人是不同的。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更验证了他的想法。   况且……   “既是走不掉,那就好好留下来,焉知这不是一个转机?”   萧山这话,也让李生心中骤然酸涩了下来。   “师父,您……”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萧山又无声笑了笑,道:“你在家待着,我出去一趟。”   闻言,李生顿时有些担心:“您要去哪儿?”   虽说眼下天色将晚,夜幕下的皇城在李生的眼里,更成了一幅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噩梦画卷。   但萧山的笑,却驱散了那些阴霾。   他安抚的拍了拍李生的肩膀,轻笑道:“给你师妹,挑选礼物去。”   明日就要收徒弟了,总不能空着手吧?   他得给赵凰歌,选一样像样的礼物,也算是当得起这一声师父了。 第284章 公主怕么?   自萧山处离开后,赵凰歌的喜悦一路上都没退过。   她离开时已是黄昏,原本是要直接回皇宫的,谁知到了中途,却见玄武大街熙熙攘攘的被堵住了。   马车前行不得,赵凰歌着车夫去瞧了才知道,有一个赌徒欠了债,被人追着讨债,偏生他慌不择路的掀了别人的摊位,于是一个要带人走,一个要人留下赔偿,便闹了起来,加上这会儿路上行人多,所以便堵的谁都不好经过。   行人尚且勉强通行,可马车却是过不去了的。   赵凰歌沉吟片刻,吩咐车夫去请兵马司的人过来处理,正巧离此不远便是吕纤容的点心铺,赵凰歌索性又嘱咐那人待会儿去那边寻人,她径自朝着点心铺去了。   谁知才到了中途,却有人慌不择路的跑了过来。   秋末的天,那人满身污浊,喘着粗气,未曾靠近时,赵凰歌便闻到了他身上难闻的气息。   她下意识要避开,那人却在瞧见她的时候,骤然便眯了眯眼:“是你?”   这人认识她?   赵凰歌才起了这个念头,就见那人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便朝着她袭了过来!   因着今日去见萧山,赵凰歌便与下属提前约定了在皇城外会面,除车夫外,再无人跟着她前往。   眼下车夫绕路去请兵马司的人,唯有她孤身一人,赵凰歌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面上却是沉稳,闪身避开他的匕首,还能沉声逼问:“谁派你来的?”   然而这话一出,却听那人狞笑道:“少装蒜,你们就是一伙儿的,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太过奇怪,赵凰歌边避开这人的招式,边回忆着他的相貌,却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此人。   她心中存了疑惑,手上功夫却是半分不乱,那人招式奇诡,然而不知是不是虚弱的缘故,招式都不曾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也正是此,给了赵凰歌可乘之机。   她刻意卖了一个破绽,那人追击而上,赵凰歌不退反进,抬脚便将人踹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腰间的软剑也架上了那人的脖颈。   到了这会儿,她才有精力询问:“我倒不知,谁与我是同伙?”   那人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先瞧了瞧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了一个狰狞的笑:“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却骤然发难,偏头躲过了她的软剑,直接朝着赵凰歌撞了过来!   赵凰歌下意识往后躲,却听得周遭风声忽至,下一刻,那人便被直接踹到了一侧的墙上。   男人干脆利索的将人给遏制住,赵凰歌眯眼看去,却又微微一愣。   这人她熟悉的很。   “玄霄?”   男人才将那人给辖制,这才有空看赵凰歌,脸上倒是一如既往,唯有眼底瞧见几分诧异。   他微微颔首,一把强硬的将人给绑了,这才道:“主子在后面。”   这话一出,赵凰歌越发诧异,她的目光在这二人身上巡视了一圈,下意识问道:“这人是他要抓的?”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玄霄点头应了,又道:“嗯,有劳您。”   他不善言辞,话少的很,又没头没尾的,赵凰歌倒是懂了,因摆手道:“无妨,若无旁的事情,那我便先走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已然见一人自巷尾拐了进来。   眉眼冷凝,如至冰川。   纵一身佛衣,也遮不住寒意。   赫然是萧景辰。   赵凰歌原以为玄霄说的“在后面”,指的是他在后面坐镇,谁知这人竟然只是字面意思。   这会儿一见到萧景辰,赵凰歌的腿突然就迈不动步伐了。   反倒是萧景辰,在看到她的时候,一时有些诧异,他眼底先还带着寒凉,可那冷意在瞧见了赵凰歌之后,却是消弭了一些。   “公主怎么在此?”   听得萧景辰询问,赵凰歌微微弯唇,喟叹了一声:“意外。”   她说着,一面解释:“那边堵了路,原想在这儿抄近路吃点心的。”   闻言,萧景辰眼底便越发多了些温柔神色。   玄霄话少却乖觉,直接拎着这人的衣领,恭声道:“主子,我先将人带走。”   萧景辰颔首,待得他将人给带离了这里,方才看向赵凰歌道:“我送公主过去吧。”   赵凰歌却是眯了眯眼,直白的问道:“国师,你抓的这人,有些来头吧?”   方才玄霄揪着人衣领的时候,虽只有一闪而过的标志,却被赵凰歌瞧了个真切。   小姑娘一瞬间冷冽的气场,萧景辰骤然明了,道:“公主好眼力。”   他神情坦荡,顿了顿,又道:“红莲教的漏网之鱼,贫僧抓了好几日了,今日方才逮着。”   这话一出,赵凰歌越发诧异了:“漏网之鱼?”   她方才果然没看错,那人脖子后面的图腾是红莲教的,可问题是……   什么叫做漏网之鱼?   念及此,她的目光又骤然一冷:“等等,方才那人说我跟你是一伙儿的,他什么时候同时见过我们两个?!”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神情也冷冽了下来:“如此看来,这条鱼知道的东西超乎贫僧的想象。”   说到这儿,萧景辰复又看向赵凰歌,道:“公主若是不忙,不如随贫僧一同过去?”   听得这话,赵凰歌想也不想,应声道:“好。”   ……   玄霄已经先将人带走,赵凰歌待车夫回来后,着他回去给辛夷传话,自己方才随着萧景辰去了。   去的路上,萧景辰也与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从上次在鬼市之后,萧景辰便一直在暗中查探关于红莲教在上京中的落脚之处。   他查了这些时日,方才查到了他们的下落,下午的时候,直接将他们的窝给端了。   可惜那会儿疏忽了,跑掉了一条漏网之鱼,萧景辰与众人穷追不舍,方才将这条鱼给抓了回来。   “说来还要感谢公主,若不是你,这人怕是也不会这么顺利被抓住。”   他说着,又问道:“方才他可曾伤到你?”   闻言,赵凰歌微微勾唇,道:“倒是不曾。”   听完了经过,赵凰歌才明白了缘由,复又轻声问道:“可曾问出他们在上京意欲何为了么?”   一群原本在边关的人,却跑到了朔方城内闹得乌烟瘴气,若说他们背后没有人支撑,赵凰歌是不信的。   萧景辰当然也不信。   他摇了摇头,道:“正要审讯,公主怕么?”   刑讯逼供的手段,赵凰歌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萧景辰也会用。   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却是弯唇笑着问他:“本宫为何要怕?”   该怕的,得是那些犯人才是,毕竟若是她一个忍不住亲自动了手,手段不亚于暗司的人。   萧景辰骤然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却是轻轻勾唇,不再言语。   马车很快便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这是萧景辰的私宅。   因着他是暗中查探的,此事在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并未过了明路,所以在这里把手的,也都是萧景辰的亲卫。   赵凰歌扫了一圈,倒是在其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她收回目光,随着萧景辰一同进了院内。   房中关押了十来个人,已然被审讯过了,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显然是这些人的头目,他被绑着不得动弹,神情依旧是凌厉的。   那人被塞着嘴不能说话,见萧景辰进来,眉眼里满是愤懑,盯着他的目光几欲吃人。   萧景辰倒是浑不在意,只问赵凰歌:“偏房有好茶,公主可要尝尝看?”   这里的环境污浊,再脏了她的眼睛。   赵凰歌骤然明了了他的意思,因轻笑一声,顺着他的话道:“好。” 第285章 说吧,求什么?   她转身便出了门,而在进了偏房没多久,便听得里面传来隐约的惨叫声。   她状若未闻,只是径自问玄霄:“都审问的如何了?”   这些时日,萧景辰与赵凰歌的关系越发亲密,而主子对待她的态度是如何的,玄霄再清楚不过。   因此这会儿听得她询问,玄霄倒也不瞒着,将其中几人的口供拿给了赵凰歌看。   上面写的倒是清楚,可惜大多都是知晓信息含糊。   这倒是与赵凰歌所了解的差不多,红莲教中等级森严,下一级的人,很难知晓上司的消息。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正在被萧景辰审讯的人,必然知道不少东西。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目光却落在其中几行字上,拧眉道:“刺杀……”   等等,这个刺杀,不是当夜刺杀唐无忧的么?   赵凰歌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而萧景辰也在此时进了门。   他衣衫干净,手上还滴滴答答的落了水,萧景辰拿帕子擦拭了,一面问道:“什么刺杀?”   赵凰歌将这口供给他看了,道:“国师可还记得当时刺杀的人里,有红莲教的标识么?”   萧景辰自然记得,知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之后,萧景辰颔首道:“那夜刺杀的人里面,有他们,只不过当时他们提前撤走了,所以才以为今日抓捕之事,是你我合力而为。”   这与赵凰歌方才所想,几乎一致。   赵凰歌点头,解了这个疑惑,沉声道:“他可招了?”   她问这话时,鼻子微微嗅了嗅。   萧景辰靠近时,她可以清晰的闻到血腥味儿。   连那佛香,都被这味道给遮盖了几分。   但萧景辰显然并未意识到,听得赵凰歌问话,他应声道:“招了,他在上京是刀子,背后有人指使。上次与赫连家合作,便是他背后的人指使的。”   他说到这儿,又对赵凰歌道:“贫僧还有些事情要做,公主可要同去?”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并未答应,只是问他:“国师意欲何为?”   闻言,萧景辰眉眼平淡:“引蛇出洞。”   方才那人招认的消息来看,赫连家之事还有内情在里面,这些人背后藏着一个负责人,而那人,眼下就在上京。   且,还是一个他有些熟悉的地方。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此地有风险,公主确定要去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且说说看,是何处?”   “鬼市。”   萧景辰一开口,赵凰歌却是挑了挑眉:“国师莫不是忘了,上次是谁带你去的?”   她笑的眉眼弯弯,内中却带着玩味:“况且,国师觉得,本宫是那等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么?”   小姑娘的眉眼是锋利的,像是出鞘的宝剑,萧景辰看着她,骤然便笑了起来:“贫僧失言,公主勿怪。”   她安静的时候,是带着些柔软的,然而这柔软不过是表象。   她就像是,一把被裹了绸缎的宝剑,触手是软的,可惜揭开那一层绸缎,便可看到寒芒利刃。   赵凰歌顿时笑了起来:“无妨,本宫大度。”   她说到这儿,又睨着萧景辰,道:“但若有下次,本宫可不介意与国师切磋一番,让你亲眼确认,本宫需不需要人保护。”   赵凰歌这话说的自信,自然,他也有十足的自信。   虽说萧景辰的武功在她之上,可这些时日她在萧山那里的练习也是实打实的。   假以时日,萧景辰未必是她的对手。   况且,若只是切磋的话,她有的是法子让萧景辰输。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只温声一笑,道:“那就劳烦公主,保护贫僧了。”   他神情温和,赵凰歌却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好说。”   天色彻底的暗沉了下来。   萧景辰着人守着他们,临走之前,赵凰歌征询了他的同意,又调派了龙虎司的人前来一同在此把守。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带人去了鬼市。   他们走的是老路,今日鬼市守着的依旧是一个老叟。   那老叟见他们前来,眼波未动,但在给赵凰歌递面具的时候,却被她塞到手中一个纸条。   老叟瞧了她一眼,往后退了退:“客人,鬼市已到,自便吧。”   鬼市进门不限制人多少,但萧景辰他们求精不求多,只带了六七个人,一行不足十人,那些下属更是寻常的扔人群里便不会被人注意到第二眼。   老叟面色如常,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   待得老叟离开,萧景辰则是与赵凰歌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等到他们一行人入了鬼市,那老叟方才从拐角中走了出来,捏着手中的纸条,快步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鬼市里热闹如昨,分明是喧嚣的,可那喧嚣里,总掺杂着些诡异与阴暗,夜色深重,叫人不自觉有些浑身发冷。   萧景辰他们来之后,便分散开来,约定好了信号,他自己则是与赵凰歌一路,沿路搜寻着。   方才刑讯时,他从那人的嘴里套出了接引的法子,但为了以防万一,需的小心为上。   其他人都隐入夜色里,唯有他们两人按着那法子,一路寻了过去。   “是不是那个?”   鬼市的尽头,有一处矮小的房屋,外面刻满了斑驳的画,鬼画符似的,叫人一眼看过去心里都有些发毛。   这画面里面,却有一处引人注意,便是内中的小小符号。   萧景辰手中捏着一张纸,他比对了一下,发现这符号正是一致。   “走。”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才入门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呛味儿。   “谁准你们进来的?”   那人的声音嘶哑,萧景辰看不真切房中情形,听声辨位,抬手扔过去一锭银子。   “这个准的。”   那银子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旋即便有一双枯瘦的手将之抓了起来。   室内安静了片刻,仿佛是有人在验证真伪似的。   再然后,那声音里的情绪,便显得缓和了许多:“说吧,求什么?”   “来这儿,自然是求一桩事,先生不会不知吧?”   萧景辰带着兜帽,身上穿的也并非佛衣,现下面具遮盖着他的脸,他看不清楚那人,那人自然也看不清楚他。   这样的情形下,反倒是更好让他伪装了。   赵凰歌从进来后,便在他的身后当透明人,只是一双眼睛却在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室内实在是太过昏暗了,昏暗的让她看不清楚,但是视觉的不灵敏,却让她的嗅觉意外的灵敏了几分。   至少现在,她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萧景辰的袖子,另一只手则是从手缝里撒出了些粉末来。   那人一无所觉,听到萧景辰这话,整好以暇的站起身来,从阴影里往外走了走:“我这儿能办的事儿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桩,总得给个路子不是?”   他们站在门口,外面昏暗的光透进来几分,也终于叫萧景辰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枯瘦老叟,脸上覆盖着一层假面,竟是一张狰狞鬼脸!   萧景辰下意识往赵凰歌身前挡了挡,高大的身影将她给笼罩其间。   “先生是觉得,这诚意不够?”   说这话时,萧景辰一只手暗中做了一个保护赵凰歌的动作,神情倒是格外的淡然。   闻言,那人顿时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够了,老朽这么说,也不过是试探你一下罢了。给你笔,把地址写在这儿,三日之内,保管叫你见着那只死羊。”   说这话时,那人枯瘦的手,递过来了一支笔。   萧景辰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就要去接,却不想,那人却直接将一侧的砚台抓在手中,直直的朝着他打了过去! 第286章 不如我替你们带路啊?   鬼市之内不分昼夜,外面的烛火更像是阴森的鬼火,照应在房内,更添了几分渗人。   那人突然扑过来的时候,萧景辰没有防备,他下意识去躲,却晚了一步。   萧景辰将胳膊抬起来,抵挡了那一下,却闷哼了一声,那人袭击到了他,狞笑着再次朝着萧景辰的要害袭去。   然而不等他碰到萧景辰,便有利刃带着风声席卷而来,下一刻,他便被重重的踹到了地上。   那人踉跄着要爬起来,却有带着刺鼻气息的粉末突然洒到了他的脸上,他要闭眼已经来不及,顿时便呛咳了起来。   赵凰歌抓住了萧景辰的衣袖,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萧景辰摇了摇头,弯腰将那人给抓了起来,一面从赵凰歌手中接过了绳子,将人给牢牢地绑住。   那人所吸的粉末,是赵凰歌随身携带的,药效并不大,却足以让他浑身瘫软,由着人将自己给摁了。   眼见得他被辖制住,赵凰歌方才松了一口气,她走过去将室内的烛火调亮,借着这光线去看房中的模样。   房中狭小逼仄,堆积着乱七八糟的,唯有他们落脚的地方还算是干净一些,那老头就被绑在这里,眼下浑身瘫软无力,唯有一双眼睛带着毒似的瞧人。   萧景辰一把将那人的面具揭开,露出一张属于老叟的脸来。   他捏住那人的脸,拧眉看了看,复又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脸上。   那人顿时便瞪大了眼睛,却并没有畏惧,只是冷声道:“有本事就杀了老子,不然我定要你好看!”   分明是个老头的模样,可那声音里,却中气十足,赵凰歌顿时便了然,她随之走过去,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了桌案茶盏上。   “用这个吧?”   她说着,将茶盏端过去给了萧景辰。   萧景辰接了,抬手便泼在了他的脸上,并未说话,匕首却是直直的挑上了他的脸颊!   那人的模样是假的,上面蒙了一层人皮面具。   萧景辰的动作堪称粗暴,那人被捆着不能动弹,先前还不怎么慌,可被揭下来面具的时候,眼神却开始慌了。   赵凰歌并未看这人,只是四下走动了一圈,试图从这其中找到可用的线索。   然而才走到角落时,便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些动静。   赵凰歌骤然站直了身子,她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就见萧景辰已然将这人的面具给扔到了一旁,露出一个中年人的面容来。   脸上带着疤痕,瞧着有些吓人,他目露凶光,更让人有些不适。   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对萧景辰道:“我去外面看看。”   闻言,萧景辰点头应了,叮嘱她当心,便见赵凰歌抬脚走了出去。   她出门后,正遇见同行的萧景辰的下属,让这人进去见萧景辰,她则是转身去了另外一条巷子。   才进了巷子内,她的脖颈便被一把折扇抵住,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恶声恶气的声音:“胆子挺大啊,还敢过来?”   赵凰歌往前走了走,抬手将他的扇子给抢了,一面鄙夷道:“你胆子挺大啊,还敢威胁我?”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调侃,说这话时,还拿扇子挑了一下那獠牙面具。   下一刻,那面具就被人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轻佻风流的面容。   “小爷胆子小的很,知道你来这儿添乱,我胆子都要下破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打量了一圈赵凰歌,问道:“公主这是意欲何为啊?”   赵凰歌是到这儿之后,才给唐无忧传了信的。   今夜说来巧了,他因着有些事情,故而来了鬼市,谁知道正在忙的焦头烂额的,却有引路人过来传信,道是故人。   那故人正是赵凰歌,不过一张纸条,上面寥寥数语,只说要让他行个方便,她要过来抓人。   知道来的是赵凰歌,唐无忧自然不会阻拦,让他的人放松些,莫要从中添乱,径自则是安置好了手头的事儿,便来见赵凰歌了。   听得唐无忧这话,赵凰歌也不瞒着,悄声道:“红莲教的人得罪了我,今夜来抓几条漏网之鱼。”   这里是鬼市,唐无忧的地盘,便是她不说,唐无忧也有法子查到。   隐瞒没有意义,更何况,她还需要唐无忧帮忙呢。   她说到这儿,又轻笑道:“世子,行个方便,帮我查一查吧。”   鬼市里有红莲教的人,唐无忧清楚的很,但是她口中所说的,必然不是那一批登记在册的人。   唐无忧拧眉,道:“查什么?”   赵凰歌弯了弯唇,道:“上次想要世子命的人。”   这话一出,唐无忧骤然便沉了脸。   “你是说,他们在鬼市?”   那一批人,唐无忧十分确定,他们的落脚点不会在鬼市。   毕竟这里的人,就算是鱼龙混杂,可关乎性命安危的事情,他大体上排查的是没有错的。   但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太过笃定了。   见状,赵凰歌点头应了,又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见唐无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下来。   “我知道了。”   他说到这儿,吹了一个口哨,唤来人叮嘱了几句,又道:“你可以随我来。”   鬼市里面,真的想要藏住人,也并非不可能,唐无忧对这儿熟悉的很,知晓哪里是死角。   谁知他们才说了这话,便见萧景辰带着人朝着这边而来。   唐无忧眯了眯眼,又将面具给带上,问道:“他是随你来的人吧?”   这身形,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他才想到这儿,那人已然先发现了他。   确切的说,是发现了他身边的赵凰歌。   萧景辰脚步微顿,赵凰歌已然迎了过去:“怎么出来了?人审了?”   她声音压低,萧景辰眯眼看了看她身侧的唐无忧,哑声道:“没有,这是个小鱼,大的不在此。”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你上次的朋友?”   上次他来鬼市的时候,曾见过这人,他向来过目不忘,何况这人当时是在赵凰歌的身边。   闻言,赵凰歌顿时呐呐,好一会儿才应声道:“是,寻他帮忙。”   她回头的时候,给唐无忧使了个眼色,生怕这二人认出来彼此。   不想,却见唐无忧冲着她挑眉一笑。   那笑容太过熟悉,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完了。   若说上次萧景辰身上还有伪装,没有让唐无忧认出来他身份的话,那么这一次……他虽然没有穿佛衣,可是没有刻意伪装,方才这几句话,已然被唐无忧给看穿了!   念及此,赵凰歌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一声,盯着他的目光便多了些警告。   唐无忧浑然不惧,甚至还整好以暇道:“嗯,我们是知己,她特来求我帮忙。”   认出这人是萧景辰,唐无忧第一反应是有点怕,可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之后,那么一点怕劲儿,就变成了得意。   这里是鬼市,可是他的地盘,想在这儿给萧景辰使点绊子,那可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唐无忧心中主意打的好,却不防萧景辰闻言只淡漠道:“多谢,不必。”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又看向赵凰歌道:“我去寻人,你可要随我一起去?”   原本他是想叮嘱赵凰歌先在此的,毕竟安全。   可是那句话还没出口,在看到唐无忧轻佻的眼神之后,就全数咽了回去。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怎么看都不安全。   然而他才说了这话,不等赵凰歌回应,唐无忧便先开了口:“鬼市里地形复杂,不如我替你们带路啊?”   唐无忧打定主意,哪儿肯让他就这么把赵凰歌带走,当下便要横插一脚。   萧景辰自然是不肯的,却架不住唐无忧直接拿出一个牌子,笑吟吟道:“这个认识么?有它,才可保你在鬼市畅通。”   这枚令牌,萧景辰上次曾见过引路人拿着。   他要拒绝的话,便收了回去:“可。”   分明他是帮忙的人,结果萧景辰这态度,却半分都没有对他应有的感激。   唐无忧暗中磨了磨牙,拉了一下赵凰歌的袖子,随着他们前行的时候,硬生生扯着她落后了些:“他也太烦人了!”   见状,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无声道:“别露了身份!”   今夜萧景辰前来是为了捉红莲教的贼人,便是唐无忧察觉了他的身份也无碍,但是唐无忧的身份却不同,要是被萧景辰发觉,他必然会对唐家起了疑心。   赵凰歌虽然相信萧景辰的人品,但此事涉及到了唐无忧的安危,她心里的天平,便不自觉的偏向了唐无忧。   她明晃晃的关心,让唐无忧眼中笑意也多了些,无声回应她:“安心。”   他们去的是鬼市的另外一侧,先前萧景辰的人传信过来,他们分别去抓人,既要躲开鬼市管理之人,又要避免打草惊蛇,行动颇为小心。   但萧景辰很快就发现,他们根本无需小心。   因为有人先堂而皇之的动了手。   “只管抓,其他事儿,我来兜着。”   唐无忧见那些人如黑夜的幽灵一样四下逃窜,先起了几分火气,说完这话之后,又一挥手,便有几个身着白衣之人朝着散开的“幽灵”们而去。 第287章 你要找什么?   见状,萧景辰再不避讳,当先便带着人冲了上去。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赵凰歌抽出腰间软剑,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在意识到这些人的武功路数的时候,眉头拧的越发紧了。   而唐无忧的表情,也越发难看了下去。   都是同样的路子,同源同宗,是红莲教的人没错了。   可是,这鬼市里分明是外松内紧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混进来,而没有被他们察觉的?   唐无忧表情难看,下手也越发的重了几分。   那些人起初还有一战之力,可不过片刻之后,便都被摁在了地上。   两方人马对一方,到底是萧景辰与唐无忧的人占了上风。   萧景辰将最后一个人给绑了,目光却是自唐无忧的身上掠了一圈,一双眸光沉沉,带着探究与打量。   唐无忧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压着事儿,看向赵凰歌道:“且先带去我那边吧。”   他们动作迅速,且方才唐无忧让人先切断了消息,一时半会应该传不出去信息。   但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   鬼市里混进来了这批人,背后绝对有人,且还是他们鬼市的人,他需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出来是谁串通外贼,放了这些砸碎们进来。   赵凰歌与他默契的很,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过去与萧景辰说了两句之后,便见萧景辰也颔首答应。   唐无忧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因嗤了一声,道:“怎么,还得征求他的同意?这是我的地盘,难道征求的不该是我的意见么?”   他这话里带着些味儿,萧景辰眯眼看他,并不说话,反倒是赵凰歌先笑道:“多谢公子。”   小姑娘眉眼弯弯,唐无忧嘿然一笑,道:“客气客气。”   他们之间熟稔可见一斑,萧景辰扫了一眼赵凰歌的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捏了捏佛珠,沉声开口:“多谢。”   说这话时,他又走到了赵凰歌的身边。   这下看来,倒成他与赵凰歌同为一个一体似的。   赵凰歌尚且没感受到什么,唐无忧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复又收了回来,道:“走吧。”   他们一路上走的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唐无忧所说的安全的落脚点。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门口悬挂着白灯笼,院子里放着几口棺材,香烛纸钱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走进来都觉得身上冷了几分。   唐无忧先进门,那一群人被押进来之后,大门便被从里面合上了。   那些人约莫有七八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扔在偏房内,这方子低矮,屋檐压下来,像是随时可以将人给困在里面,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萧景辰微微拧眉,下意识往前了一步,将赵凰歌护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唐无忧余光瞧见他这动作,抿了抿唇,自己走到那几个人的身边,抬手在他们的手臂上各自看了看,待得瞧见上面的印记之后,拧眉道:“且先留着他们的命,别弄死了,待我回来再说。”   他说完这话,又看向赵凰歌道:“随我来?”   赵凰歌应声,却被萧景辰给拦下:“同去。”   这里瞧着阴森森的,虽然赵凰歌说这是他的朋友,但萧景辰依旧不能放心交给他。   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前,空气里的烟熏气息似乎都淡了许多,唯有萧景辰身上的佛香将她笼罩,让赵凰歌眉眼中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她看了看唐无忧,方才开口道:“要么,同去?我们绝不多生事端。”   赵凰歌先做了保证,唐无忧却是看了看萧景辰,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好啊。”   他说这话时,有一瞬间的笑,然而那笑容里带着玩味,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   萧景辰将他这笑定义为:不安好心。   “人先在这儿,你们随我来吧。”   不安好心的唐无忧,直接带着萧景辰他们进了正房。   房中陈设倒是寻常的很,不同于外面的那些杂乱之物,内中整洁又干净,空气里甚至还有熏香的气息。   广藿香掺杂着雪松的气息,明亮又干净。   “你是外人,只能在这儿等——”   唐无忧说到这儿,又看向赵凰歌道:“随我寻点东西?”   他刻意将话说的直白,果然便见萧景辰的眼神冷了下来。   赵凰歌睨了唐无忧一眼,哪儿能看不明白这人是故意搞事儿呢,但他说这话时,又指了指内室,赵凰歌也知道,这里面的确不是萧景辰可以进的。   因此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国师稍后,我随他去拿东西,马上出来。”   她怕萧景辰担心,又加了一句:“就在内室,透过珠帘你可以看到我的,随时都可以。”   一层珠帘阻隔开来,但从这儿往里看,的确清清楚楚。   萧景辰压着心中的怪味儿,点头应了,偏头就看到唐无忧得意的笑容。   他径自先进了室内,萧景辰则是压低声音问道:“这么信任他?”   他话问的随意,赵凰歌却莫名从这声音里听出些不对味儿来,但她也没有多想,只轻声道:“他可信的。”   赵凰歌这话说的诚恳,却更让萧景辰的气场低沉了下来。   而这时,唐无忧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来啊。”   赵凰歌应声,随着走了进去,她进内室的时候,萧景辰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身上。   “你要找什么?”   赵凰歌进了内室之后,便见唐无忧在几个架子上面来回的搜寻着。   这是他常在的地方,房间也是独属于唐无忧的,而这里面摆放的东西,则是鬼市里的机密。   唐无忧敢将他们带过来,一则是事情的确紧急,二则便是出于对赵凰歌的信任。   这会儿见唐无忧在这架子上面寻找,赵凰歌顿时便有些悬起了心。   唐无忧摇了摇头,点在其中几个册子上,一面思考,一面又示意赵凰歌靠近。   赵凰歌依言走快了几步,谁知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却见唐无忧骤然偏向了自己,几乎贴到了她的耳边:“我说公主殿下,你带国师深夜来这儿,是想卖了我,还是卖了他呢?” 第288章 清理门户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靠的极近,一双眸子乌黑明亮,里面翻滚的都是坏水儿。   赵凰歌抬手便推了他一把,鄙夷道:“说话就好好说,靠这么近,本宫又不聋。”   见状,唐无忧这才站直了身子,只是冲着她笑。   那笑容里满是不怀好意,赵凰歌嗤了一声,又继续道:“我既不卖你,也不卖他。认真说来,世子还得谢我呢,毕竟——今夜我可是给你机会,让你光明正大的清理门户。”   前世她真正得唐无忧的信任,接受鬼市的势力之时,这里已然没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了。   但眼下的唐无忧,显然还没有完全将这里清理干净,否则这里不会成为红莲教贼人的窝藏点。   今夜是个好机会,唐无忧陪着她这么堂而皇之的抓人,便要赶在那些人前面找出证据,先下手为强。   这是一件好事,虽说危险了些,可经此一事,这鬼市里,唯一的听命者便会只剩下唐无忧一个人。   这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唐无忧在听得她这话之后,却是轻笑了起来:“公主巧舌如簧,可叫我怎么回呢?”   分明是他帮了她的忙,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占了她天大的便宜。   小姑娘的心眼,果然不可小觑。   唐无忧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只是轻笑,语气浅淡:“世子想怎么说,难道还有人拦着你么?”   “那倒没有。”   唐无忧很快的回答,目光随意往外看了一眼,笑容里便又添了几分恶劣:“不过说来,托公主的福,今夜倒是让我瞧了个稀罕。”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正与萧景辰对上。   男人就在外面站着,目光沉沉的盯着内室,只是在瞧见她的时候,那冷冽的神情却又缓和了下来。   赵凰歌一时觉得哪里不对,便先听得唐无忧嗤笑道:“想不到国师还有这么一面呢,好一个护花使者。”   幸好这人是个无情无欲的和尚,否则他倒是真要对萧景辰的态度多想了。   赵凰歌先是楞了一下,复又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鄙夷道:“别这么下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   护花使者……   这四个字,她都觉得玷污了萧景辰。   他可是得道高僧,天生佛子,谁都会动了这七情六欲,唯有他不会。   赵凰歌心中有酸涩一闪而过,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唐无忧却没有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闻言只是笑道:“小爷怎么下流了?小爷这是风流!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瞧着他关心你罢了,公主没发现么?”   他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赵凰歌却不敢再看萧景辰,只拧眉道:“不是还要翻旧宗么,你就靠嘴翻?”   她不肯配合自己,唐无忧便少了些乐趣,再听得这话,不由得叹息道:“无趣,当真无趣。”   好不容易想瞧萧景辰的乐子呢,可惜赵凰歌不肯配合。   唐无忧不住地啧嘴,眼中满是瞧热闹不成的遗憾。   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不由得失笑,抬脚便踹了他一下:“你早些找出要紧东西,必然就有趣了,何必去为难国师?”   她这明显偏袒的维护,让唐无忧眯了眯眼,压着心中那么点不不舒坦,哼了一声,只道:“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一面说,一面去翻看那几本册子,神情也正经了下来。   内室与外室之间只有一道珠帘相隔,他们之间所有的互动,都被萧景辰都收入眼中。   这样的亲昵,直让人想到四个字:亲密无间。   萧景辰无意识的拧眉,这二人之间的亲昵,让他周身气场越发的冷了下来。   偏生这时,唐无忧还淡淡的在他这里扫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示威,让萧景辰骤然沉了脸。   他不自觉的吃味儿,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便捏住了佛珠。   等等,这个眼神……   此时的唐无忧,尚且不知道,他不过一个眼神便将自己给卖了个彻彻底底。   起初他还有些戏弄人的心思,可待得将那些册子快速翻完之后,眉眼却是彻底的冷了下来。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也起了些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唐无忧抿了抿唇,到底是将这册子,递给赵凰歌道:“你看看。”   他知道赵凰歌看不懂,又指着其中的几个图案和名字,解释道:“这些图案是他们身上刻着的,鬼市久居之人,都有此物。但是这册子上的记载里面,这些人,原本是已经离开的人。”   也就是说,今夜被抓住的红莲教之人,都是冒名顶替进来的。   鬼市里面瞧着散乱,实则有固定的章程,上次的事情还可以说是意外,但这会儿翻出来的,却是蓄谋已久了。   赵凰歌早在看到册子上的记号便明白了,这会儿见唐无忧解释,问道:“可需要我帮忙么?一刻钟,他们便可赶来,由你差遣。”   唐无忧手下虽然有人,但是这样未免会打草惊蛇。   她眉眼诚挚,唐无忧看了看她,却是笑的冷冽:“无妨,小爷还应付的来。”   他说到这儿,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到了外室的时候,却又站住了脚步:“这儿安全,你们可暂时在此。那些人只要不死,由你们处置。”   他说完这话,大踏步的出了门,脚步里都带着风。   待得他的背影消失在暗夜里,赵凰歌才从内室出来,见萧景辰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问道:“国师在担心什么?”   这会儿没了人,她便喊了国师,自然,萧景辰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早先便已经被发现了。   闻言,萧景辰摇了摇头,眸光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第一句话却是:“他与这里,什么干系?”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怔了一瞬,骤然意识到了萧景辰的意思,却还要装糊涂:“谁?”   萧景辰看着她,小姑娘摘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巧笑倩兮的脸,眸子里满是无辜。   他叹了口气,又道:“罢了。” 第289章 国师勿怪   说到这儿,他又垂眸,看了一眼赵凰歌手中之物。   她方才从内室出来,手中就一直拿着这本册子。   见萧景辰看,赵凰歌却是将册子收了起来,道:“未经主人允许,国师勿怪,我将东西放回去。”   她说完这话,也不等萧景辰回应,快速的进了室内,准确的将册子放回了原地。   这会儿唐无忧不在,她也不隐瞒自己对这里的了解,几下将东西摆放回了原位。   然而这模样看在萧景辰的眼中,却又心中一沉。   她对这里的熟稔骗不了人,他们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个地步。   可先前在宴会上,赵凰歌对唐无忧不还恶言相向么?   不对……   她并不曾口出恶言,反倒是唐无忧曾经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想到这句话,萧景辰眉心皱的更紧了些。   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受他控制似的,连带着眸光都暗沉了下来。   赵凰歌回来之后,便见萧景辰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却只当他是因今夜所抓的那些人,因快步走过去,问道:“国师,可要现在去审讯那些人么?”   萧景辰颔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眸光,克制着心中的情绪,道:“好。”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朝着偏房走去。   那些人都被关在这里,下属们正在审讯,然而他们的嘴却牢靠的很,问话并不顺利。   萧景辰并未直接进门,只是闻到里面的铁锈之气,站在门口,对赵凰歌道:“这里大抵还要许久才结束,公主若是无聊,可要先出去逛一逛?”   他挡着门口,赵凰歌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形,然而却能透过他面具下的一双眼,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的意思。   这是怕吓到了自己?   念及此,赵凰歌不由得露了些笑意,摇头道:“鬼市有什么可逛的,你不必顾及我。”   “方才走来,这里很是热闹,你不是喜欢热闹么?”   萧景辰还想再劝她,可惜说话干巴巴的,反倒让赵凰歌笑了起来:“热闹,也阴森,国师忘了,我胆子很小的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的露出手腕的佛珠,明晃晃的告诉他,这佛珠被套上去的缘由是什么。   萧景辰抿了抿唇,又道:“那你去旁边等着?”   他们才从那房间出来,这会儿又要让人回去,萧景辰自己都觉得矛盾,赵凰歌更是笑的乐不可支:“不了,今晚夜色好,我看星星。”   夜幕低垂,天上云遮月,星子聊胜于无,萧景辰自然不觉得这星月有什么好看的,但见她这模样,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   下一刻,那宽大的外袍便笼在了赵凰歌的身上。   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上面带着佛香,让赵凰歌诧异回头:“嗯?”   萧景辰却未曾说什么,只道:“天冷。”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快步走了进去,只是那背影,倒像是逃跑似的。   赵凰歌骤然便笑了起来。   那笑容是无声的,可是眉眼里却满是柔软。   她伸出手来,将佛衣牢牢地裹在自己的身上,也让那气息离自己更近了些。   萧景辰进了房中,神情也恢复如常,他走过去先将房中的烛火点的亮了几分,淡漠道:“我来吧。”   ……   赵凰歌当真就这么在外面站着。   夜间风大,她拢着衣服,没有看天幕,而是偏头,瞧着室内。   门被合上了,透过窗户,却能瞧见些影影绰绰。   她的月不在天上,在里面呢。   下一刻,内中便传来了惨叫声,只是那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呜呜咽咽听不真切。   赵凰歌收回了目光,走到回廊下坐下来,手指则是捏着衣角无意识的揉搓着。   里面的声音时断时续,一同响起的还有男人压低了的询问声。   他声音轻慢,不带感情,像是抽离了这凡尘俗世一样。   赵凰歌翻着衣角,却又在翻完之后,又捏住,旋即轻笑。   抽离了凡尘……   可他分明,现下才是正在凡尘。   说起来,她对萧景辰的印象,似乎是一直在变的。   起初,他便与那庙宇里的佛像一般,万般不入他的眼;   其后一度,他成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凡事都可与之相商;   再到后来,他在自己这儿,又是那十恶不赦的奸佞之徒;   到了现在……   赵凰歌垂眸,看着被自己捏在手中,已然皱巴了的衣角,却又无意识的玩了弯唇。   现在的萧景辰于她而言,便是天上的神佛踏入凡尘俗世,身为出尘身,心已染红尘。   她垂眸无声的笑,萧景辰不如她想的那么出尘,这让她有些隐秘的愉悦。   而他心中染上红尘杂念,这更让她的欢喜多了几分。   身上的外袍带着温度,那是属于萧景辰的。   可现在,它在她的身上披着。   赵凰歌偏头看了一眼室内,惨叫声未断,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的话语声。   院子里放着棺材,空气里都是香烛元宝的气息,那惨叫声便越发显得阴森了起来。   可她被这衣服包裹着,却觉得周遭一切都被隔离开来,而她被牢牢地护在其中。   先前她不能确定,可如今却能信了。   他的那些红尘杂念里,有那么半分,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而这念头,让赵凰歌眼中的笑意,便更多了起来。   萧景辰审讯完之后,已然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赵凰歌坐在回廊下,几乎有些昏昏欲睡,萧景辰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骤然回头看去。   男人的脸被掩盖在面具之下,那一双眸子却是阴晴不定。   暗影落在他眼中,与之融为一体。   但那么点暗影,在看到赵凰歌迷迷糊糊的模样之后,却又温柔了下来:“困了?”   赵凰歌摇头,起身问道:“问完了?”   萧景辰闻言,点头应了,递了过去,道:“你看看。”   他身上干干净净,半点血腥都没有染上,手上却是带着味道的,递过来的时候,血腥掺杂着佛气,诡异的融为一体。   赵凰歌神情未变,从他手中接了过来,再看到上面的东西之后,却是瞬间拧眉:“这……” 第290章 天黑,跟好我   她才说到这儿,却见外面骤然响起脚步声,赵凰歌顿时将手中的口供还给了萧景辰,自己从中抽出软剑。   萧景辰的速度更快,他几乎是在瞬间便将赵凰歌护在一侧,眼眸深沉的看着外面。   两人神情戒备,来人却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是唐无忧。   他进门的时候,先瞧见了赵凰歌手中的剑,眉眼中的戾气顿时变成了调侃:“怎么,这是要打架么?”   赵凰歌见是他,先长出一口气,才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无忧点了点头,才想说话,目光又在萧景辰身上巡视了一圈,那种怪异感越发明显,这人护着赵凰歌的动作,怎么觉得那么怪异呢。   就像是……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这个念头才出来,唐无忧瞧着萧景辰的目光便越发的怪异了。   但也不过一瞬,便见萧景辰看了回来:“有事?”   男人声音里满是冷意,饶是知晓这是在他自己的地盘,唐无忧还是忍不住身上一冷,总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吃亏似的。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咬牙,刻意不看萧景辰,只对赵凰歌道:“你随我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方才纵然是在调侃,可是那眉眼戾气未褪,明显不大好看。   赵凰歌心知必然出了什么事儿,因点头应了,又对萧景辰道:“咱们收拾一下,待会回去吧?”   如今人也审讯完了,瞧着唐无忧这表情,今夜这里必然要发生事儿。   他们留在这这里,不合适。   萧景辰自然同意,他点头应了,转身进了室内,唐无忧则是悄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听话?”   他声音不大,赵凰歌没听清楚,狐疑的问道:“什么?”   闻言,唐无忧顿时大了点声音,淡漠道:“没事儿,进屋说吧。”   他现下带着面具,所以赵凰歌并没有看到,他这淡漠之下掩藏的心虚。   室内的烛火亮着,相较于外间的昏暗,这会儿她才将唐无忧身上给看了个真切。   而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与狼藉之后,更瞬间冷了脸:“出什么事儿了?”   她脸上满是关切,唐无忧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比我惨。”   见他气息无碍,瞧着也不像受伤的模样,赵凰歌才松了口气,又问道:“查出结果了?”   唐无忧便是要来跟她说这个事儿的。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里面这批人,与我这儿的人串通好了,借由那些假身份,在鬼市一则收集情报,二则借机动手除人。”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有一点,他们都是拿钱办事儿——源头不在上京。”   这些人出了差错,唐无忧知道自己该往哪里查,因着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唐无忧这段时日已经开始着手清理鬼市,所以今夜异乎寻常的顺利。   但是这个顺利,并没有让他心里轻松。   至少就今夜查出来的消息来看,这些人里面分明是早就预谋好的一条龙作业,而他们抓到的人,只是其中一环。   更让他心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但是那些红莲教的贼人,还有鬼市里面的叛徒们,他们的背后所埋藏的人,根据地都不在上京,而是……   “我如今只得了这几个线索,给你看。”   唐无忧拿出一张纸,指着其中的几个道:“你看。”   赵凰歌垂眸看去,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她的神情瞬间沉了下来:“永、韶。”   她缓缓的念了这两个字,眉眼里满是冷凝。   且不说他们在永韶那里安稳落脚,单说从永韶到上京,足有千里之遥,可他们这一路却顺利的如同探囊取物,要么是有人在源头便做了保护伞,要么便是这一路的官员都与他们行方便。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而前者的话……   “那里,是韶明王的地盘。”   看出赵凰歌的疑虑,唐无忧轻声道。   赵凰歌点了点头,问道:“你怀疑他?”   唐无忧看着她,并未多言,赵凰歌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垂眸道:“我知道了。”   先皇亲封的韶明王、她与皇帝的亲皇叔,先皇的亲弟弟,他的封地便在永韶。   这事儿的背后之人,难道真与他有关?   赵凰歌念及此,复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唐无忧道:“时候不早,我便先走了,你今夜想必也要诸多事情要忙——万事小心。”   后一句话,带着叮咛的意思。   唐无忧了然一笑,复又轻佻道:“放心,凭着美人这一份担心,我也绝不会有事。”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想冲着他翻白眼,这人,怎么无时无刻都不能好好儿做个人?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道:“切莫大意。”   她如今的身份,倒是想帮忙,可惜涉及到鬼市,唐无忧也不会同意的。   毕竟,他们现在只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与她共理鬼市的关系。   唐无忧眼中的笑意也认真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应声之后,便见萧景辰也从房中走了出来。   他原本想说的话,便咽了回去:“走吧,我送你们。”   那几个人被胡乱蒙着头,此时被萧景辰的人辖制着。   瞧见唐无忧的时候,萧景辰指了指那些人,道:“人,我便带走了。”   唐无忧随意扫了一眼,应声道:“好。”   他已经找出了内奸,他们自然无用了,不过萧景辰这态度,倒是让他颇有些不爽,因此看向萧景辰的眸光里,便又多了些火药味儿:“但是,希望别再有下次,毕竟我这儿不做慈善,不能次次都往外捐人。”   闻言,萧景辰睨了他一眼,淡漠道:“我也希望。”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赵凰歌与他的距离,二人现下还离得很近,昭示着他们之间关系的亲密。   萧景辰拧眉,道:“走吧。”   他当先往外走,但到了赵凰歌身边的时候,却又伸出了手,道:“灯笼给我。”   赵凰歌下意识将灯笼递了过去,萧景辰提着灯笼,又叮嘱道:“天黑,跟好我。” 第291章 突然就温柔了?   男人声音在这夜色里带着朦朦胧胧的温柔,让赵凰歌心头一跳,脚步已然跟了上去,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方才他的声音,怎么突然就温柔了?   赵凰歌才这样想着,便又听得萧景辰嘱咐:“当心脚下。”   他尽职尽责的为她照明,与她只错了半个身子,反倒是将唐无忧给甩在了身后。   赵凰歌尚且没有意识到,唐无忧却已然感受到了。   他在二人身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盯着萧景辰的背影时,却是越发多了打量。   如赵凰歌所说,一个无欲无求的国师,真的会这样细心妥帖的对待与他毫无关系的赵凰歌?   他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无声回头。   男人的神情里带着警告,正与唐无忧目光相撞。   那一刻,二人眸中的火花四溅,如同实质。   唐无忧当先转过了头,又有些不服输的看过去,却见萧景辰已然专心的给赵凰歌引路了。   但方才那目光里的警告与冷意,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更让唐无忧蒙上了不解。   唯有一样是可以肯定的,这人对赵凰歌,必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无私!   ……   唐无忧原本打算将人直接送出去的,谁知才走到街角,便有人追了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便见唐无忧的神情微变,旋即站定了身子,道:“我先送到这里,你们回去当心。”   赵凰歌知道他有要事做,当下应声,又叮嘱了他几句,就见唐无忧急匆匆的折返了回去。   反倒是萧景辰神情淡漠,因着面具的遮掩看不真切,唯有那声音是冷的:“人走了。”   他这提醒里,却带着些酸味儿。   赵凰歌疑心自己听到的声音里带着些别的情绪,可再看对方,又是一本正经,只道:“咱们也走吧。”   未免目标太大,随从们已然押着人走了另一条隐秘的路离开,萧景辰则与她走的正常离开的路。   这会儿没了旁人,萧景辰寻常便不大爱开口,现下也是安静的很,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声响,昭示着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赵凰歌张了张口,才要说话,却又下意识拉了一把萧景辰的衣服。   萧景辰偏头看她,小姑娘已然拉着他拐到一个房屋的侧面。   “怎么了?”   男人声音带着疑惑,说这话时,又在四周看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什么异常。   赵凰歌屏息,拧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独行男人。   即便是带着面具,可她太过熟悉,所以一眼便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是萧山!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但瞧见萧山的第一反应,却是要躲开。   若是让他看到自己在这儿,怕是先前才树立起来的单纯无害的形象,必然要轰然倒塌了。   赵凰歌咬了咬唇,更多的却是疑惑,这个时候,师父来这儿做什么?   且看着那模样还是轻车熟路,倒像是来惯了的。   可前世她接管鬼市之后,并无任何关于萧山的资料。   赵凰歌微微拧眉,却知道此刻她不应该出现,让萧山心生防备,因此便压下心中的想法,拽了拽了他的衣服,道:“咱们换条路走吧。”   见赵凰歌这模样,萧景辰又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没有发现异常。   或者说,这样的鬼市里面,瞧着似乎处处都是异常,反倒是让人看不出哪里有猫腻了。   且赵凰歌现下的情绪,瞧着不像是害怕,更多的,则是心虚。   只要不怕,便不是危险。   因此他便也不在多问,只点头道:“好。”   萧景辰从了她的意思,随着她一同转了方向,顺着小路拐到了别的地方。   赵凰歌一路脚步很快,心里的疑惑也半分不减,满脑子都在想,师父他怎么会来这里的。   她第一反应便是,可是住处那里短缺了他什么,却又顿时被自己否定。   及至到了拐弯的地方,她却又骤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她的人过去寻萧山的时候,曾经提及过,赫连家当时让萧山杀一个人,而那人的名字叫,雷影。   鬼手无名,雷影,也是鬼市里的一员。   赵凰歌顿时站住脚,心头一沉,他今夜过来,不会是来杀人的吧?!   她心中一瞬间打起了鼓,便没有看清楚眼前,拽着萧景辰径自走了出去。   才拐到大路上,就与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当心。”   萧景辰当先拽了一把赵凰歌,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才没有与眼前的高大男人撞上。   而后,他则是淡淡的冲那人点头:“抱歉。”   那人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身形很高,脚步却是轻的,一望便知是练家子。   赵凰歌下意识抬眼,却骤然心头狂跳。   她方才心思乱了几分,拐错了道路,竟然直接跟萧山撞上了!   赵凰歌这一瞬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也不敢开口,只能低下头,将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萧景辰的身后。   只是心里却在默念,千万别认出来她!   先前所有心思都没有了,赵凰歌眼下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而萧山似乎也如她所愿,并没有认出来她。   在险些被人撞上后,萧山只是退了一步,避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哑声道:“无事。”   说完这话,萧山转身便走了。   他走的快,萧景辰也只当这是一个插曲,因道:“走吧。”   赵凰歌这才回神儿,见萧山已然走远,庆幸没有被认出来的同时,也莫名有些失落。   到底还是相处的时日短,师父没有认出来她。   萧景辰见她心神不宁的随着自己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却不想,那人也在这时候回头,看向了他们。   但只是一眼,那人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拐了个巷子,隐入了夜色里。   这个男人……   赵凰歌方才是在躲他?   萧景辰下意识想要开口问什么,但瞧见赵凰歌这神情之后,复又将话给咽了回去,轻声道:“当心脚下。”   赵凰歌乖觉的点头,又在想起自己方才的乌龙,越发在心中骂了一句没出息。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萧山又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目光,盯着的便是他们二人。 第292章 那只是一场梦   夜色浓重,鬼市里更是阴森可怖。   男人手执一盏烛火,为那小姑娘照亮了脚下的路。   萧山定定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心微蹙。   他今夜过来,是想为赵凰歌挑选礼物的,但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本人。   且……   她这模样,显然是在躲他。   事实上,在第一次赵凰歌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小丫头。   萧山那一瞬间是想躲开的,毕竟他过来是要为小丫头挑选礼物的。   下午才神情散漫浑不在意,这会儿就开始迫不及待的用心挑选礼物,被瞧见了,萧山有些被戳破的尴尬。   然而还不等他想清楚自己躲哪里比较好,就见这小丫头急匆匆的拉着人躲开了。   这下,尴尬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心中隐约的不舒坦。   这小丫头,见了他,又不是见了鬼,至于这么躲么?   更何况,他还戴着面具呢!   萧山一瞬间有些气闷,更在意的却是那个被她拽着的男人。   那男人,又是谁?   萧山起了些心思,见她离开的小巷,已然先一步往那边对应的出口走了走。   谁知还没走到,倒是险些跟赵凰歌撞了个脸贴脸。   幸好那男人拉了一把赵凰歌。   而他出手的时候,更让萧山看了个真切。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走远了,萧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下来。   那人戴着面具瞧不清楚长相与年龄,但那手腕上的佛珠,他却是认得的。   若没有认错的话,与赵凰歌手腕上所戴的,似乎是同一种。   ……   赵凰歌并不知道,她都这么躲着了,还是被萧山发现端倪,随着萧景辰离开鬼市之后,她才缓和了些心思。   虽不知今夜萧山为何来此,但那到底是他的私事,赵凰歌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干预太多。   反正,若是师父当着有危险,她不会坐视不理的。但在这之前,她不应当给师父添负担。   赵凰歌打定了主意,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这会儿已经出了鬼市,沿着那一条风尘路走过去,入眼皆是纸醉金迷。   她心思活络起来,又见萧景辰的眉眼依旧冷肃,因笑着问道:“国师,可要进去逛一圈?”   小姑娘眼中满是调侃,萧景辰只扫了一眼,神情依旧正经:“公主想去?”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国师若去,我便去。”   “嗯。”   萧景辰颔首,却是径自出了这条街。   赵凰歌起先还以为逗弄他成功了,眼睁睁见他离这些脂粉地越来越远,不由得诧异笑道:“国师,走过了呐。”   萧景辰偏头,正色反问:“贫僧何时说要进去?”   他不过是点了头,可回应的是上一句——国师若去,我便去。   赵凰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被他给戏弄了,不由得轻笑,喟叹道:“国师这么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当真好么?”   眼前人眉眼里满是调侃与笑意,萧景辰却在心中腹诽,世上的小姑娘们大多好欺负,可绝对不包括眼前这一个。   但他向来不肯说话过火,因此面上依旧淡然:“太晚了,公主该回去了。”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萧景辰边说边带着她过去,站在车前,道:“路上小心。”   赵凰歌歪头看他,轻笑道:“国师不回去?”   她才说了这话,又想起萧景辰方才抓的那些人,他们已然被他的属下给带去了先前的地方,并不与她一路。   萧景辰看了眼周遭,见夜色茫茫,又道:“罢了,贫僧先送你回去。”   夜色浓重,他到底不放心赵凰歌这样回去。   哪怕她身边有护卫跟着。   见状,赵凰歌不由得轻笑,应声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行,车内十分安静,已然是深夜,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有几个,也是赶着回家,并不在外面多做停留。   赵凰歌挑帘看了一眼外面,便听得萧景辰先开了口:“今夜这些人,才来上京不久。”   闻言,赵凰歌回头看他,见萧景辰神情冷凝,话中却是斟酌着:“他们自称自永韶而来,话中可信度尚且未知,可若是事实,这里面怕是有些猫腻的。”   永韶离朔方城约莫千里,还是戍边之一,这其中关卡不少,这些人一路跑到上京来兴风作浪,勾结世家、暗害他人,桩桩件件都瞧着不安好心。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沉吟道:“国师怀疑韶明王?”   方才唐无忧与她说起来讯问出的结果,也是直指永韶。   这么看来,那些人没有撒谎。   赵凰歌沉吟着,便听得萧景辰点头道:“不错。”   他说到这儿,又道:“只是他们的口供不足为证据,先着人去查吧,此事若为真,势必要回禀皇上。”   若是这些人真的从永韶而来,那韶明王怕是逃脱不得干系,毕竟,整个永韶城都在韶明王的治下,他为其主,不可能半分动静都不知道。   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也是认同的,她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道:“若需要本宫帮忙,国师可随时找我。”   虽说她从未将红莲教放在眼中,也知道这一股势力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如今他们既然敢这么做,背后必定有人支持。   那幕后之人,是一个隐患。   ……   将赵凰歌送回宫中之后,萧景辰又折返了回去,先前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他问话并不详尽。   送了赵凰歌回来,他还需再去详细审问。   赵凰歌见那人的身影融入夜色,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夜色浓重,她披了一路那人的外袍,这会儿将衣服还了回去,虽说锦心已然给她披上了自己的披风,可不止怎的,赵凰歌总觉得,衣服像是不保暖似的。   总抵不过他那件。   锦心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轻声问道:“公主,怎么了?”   赵凰歌摇了摇头,直到萧景辰上了马车,这才道:“无事,走吧。”   她带着人直接回了栖梧宫,因着夜色太晚,洗漱之后便直接歇下了。   可不知是不是夜里跑的地方太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晨起醒来的时候,赵凰歌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分明是秋末的天,她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濡湿了,赵凰歌伸手抹了一把,长出一口气。   没有血海尸山,也没有血流漂杵,眼前一片岁月静好。   那只是一场梦。   因着这一场噩梦,她有些头昏脑涨,晨起吃饭的时候,绵芜过来小心的询问她:“公主,可要去太后那里问安?”   院判这几日天天在永安宫伺候着,然而太后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或者说,白家等人出事之后,太后便被气得更郁结在心了。   后妃们日日在那儿侍疾,就连皇帝也去了几次,唯有赵凰歌,除却第一日之外,便再也没有去过。   自然,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她若是过去了,太后的病情怕是要被气得更严重。   这会儿听得绵芜的话,赵凰歌摆了摆手,道:“今日还有要事,你差人去永安宫问个安便是。”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嘱咐道:“让绛珠去。”   这话一出,绵芜瞬间了然,应声道:“是。”   那绛珠是先前皇后送来的人,这些时日在栖梧宫并不算安分,然而也不敢闹的太过,毕竟她头一次想要出风头的时候,就被赵凰歌着人跟教训了一顿。   这些时日,她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绵芜回禀了赵凰歌许多次,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要暂时不理会这人呢。   不想现在,就用上了。   她吩咐完了绵芜,慢悠悠的将早膳用了,这才带着人出了宫。 第293章 那个人,是国师吧?   这些时日朝中才闹腾过,整个朔方城都相较于之前安分了不少,街上的事儿少了,兵马司里便轻松了许多。   赵凰歌日常过去点卯,提前走人,安安静静的仿佛是兵马司里新增的一只吉祥物。   对于她这状态,孙诚等人都格外满意,恨不得这位祖宗日后天天保持这态度。   她对此毫不意外,快走的时候才问辛夷:“世子到现在都没来?”   自从先前皇帝下了旨意,让唐无忧随着在兵马司待着之后,他便日日都粘着赵凰歌,兵马司里更是少不了这人的身影。   赵凰歌瞧惯了这人在这儿兴风作浪,看今日这般安静,便知道他不在。   果不其然,辛夷顿时回禀道:“世子并没有来,他昨夜里便出了城,现下还没有回来呢。”   不止是鬼市,唐府那边,也有人在盯着,所以对于他们的消息,龙虎司掌握的十分清楚。   得了这话,赵凰歌点头应了,想了想,道:“叮嘱宋启元,这两日若唐家有异动,叫他行方便,暗中相助。”   若她没有猜错,要往永韶城查探的人里面,不止是萧景辰一人,唐无忧必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而他的动向,逃不过北大营的眼睛。   辛夷恭声应了,赵凰歌见时候不早,则是收拾了东西,直接去了萧山那里。   她每日都差不多临近黄昏时候过来,萧山早已习惯了,因此知晓她来,神情未变,只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赵凰歌进门时,便见萧山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她先笑着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礼盒双手奉上:“师父,这是给您的束脩。”   这是她早就预备下的,昨日萧山松了口,她回去便将东西拿了出来,今日出宫时直接带在了身边。   萧山应声接了,却并未打开,只是示意李生将茶水端了过来。   赵凰歌顿时会意,端正的给萧山磕了头,将茶水捧过了头顶,垂首道:“请师父喝茶。”   她举动规矩,态度端正,饶是只是走个形式,也让萧山十分满意。   他从赵凰歌手中将茶盏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放在一边,一面取出一柄红绸包裹着的剑,递给了她:“起来吧,自今日起,你便用这把剑,算是为师赠你的礼物。”   赵凰歌起身,将这把剑接了过来,顿时察觉出了分量。   萧山浑不在意道:“看看,若用不习惯,为师再给你挑选别的。”   他态度平淡,可赵凰歌用惯了剑,一掂量这分量,便觉出不对劲儿来,她克制着心头的狂跳,将剑身抽出了几分,赫然看到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小篆:红芒!   赵凰歌指尖微颤,捏着剑柄的手指,也用了力气。   这一柄剑,她再熟悉不过了。   确切的说,她熟悉的,是以这剑复刻的另外一把——青锋。   她出生时,父皇曾经为她锻造过一把剑,名为青锋,那一把宝剑,自她及笄之后佩戴使用,直到她死,前世足足陪伴了她十年。   那把剑上染了无数鲜血,她重生之后,不管是剑还是人,都不愿意重蹈覆辙,所以青锋到现在还在她的私库里安稳的放着,到现在都没有被她拿出来。   谁知道,今日萧山却给了她另外一把。   红芒宝剑,据传乃是前朝女武将的贴身佩剑,曾经排在兵器榜的榜首,可是后来前朝覆灭,那位女武将也随之殉国,她的贴身佩剑白拿下落不明。   然而那一把红芒,却时至今日,都在兵器榜上有名。   当初,父皇便是要匠人们以红芒宝剑为原型,替她锻造的青锋,据说是复刻的分毫不差。   当时她还曾经想过,无人见过此物,谁知道复刻的究竟如何?   可如今将这一把红芒捧在手上,她方才知道,当真是分毫不差!   小姑娘的神情里都染上了泪意,垂眸克制着情绪,可这模样落在萧山的眼中,却是误会了:“怎么,可是不喜欢?”   这是他费尽心思寻来的,离开北越的时候,他将这东西寄存在了故人手中,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取回来了。   谁知他却遇到了赵凰歌,也算是缘分了。   但瞧着小姑娘的模样,仿佛是不大欢喜似的?   萧山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凰歌吸了一口气,仰头道:“不,我很喜欢,多谢师父!”   赵凰歌心神激动,与其说是见到珍品的激动,倒不如说是想起父皇的疼爱,还有眼前人。   分明他们现在相处不过月余,但萧山就肯将此物交给自己,这只能说明,萧山的确将她当做徒弟来对待了。   念及此,赵凰歌心中一动。   他不可能将红芒这样的宝物随身带着的,那么昨夜……   他去鬼市,是给自己拿礼物去了?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心中越发有些赧然。   她当时竟然以为,师父过去是为了别的,谁知道竟然是为了自己。   “师父……”   赵凰歌叫了他一声,再想起自己当时避开萧山的举动,越发有些心中闷得慌,当先开口,斟酌道:“昨夜里,您可有出门?”   她神情里带着试探,眼神倒是没瞧出什么坏心思。   萧山不答反问:“怎么了?”   赵凰歌咬了咬唇,索性直接和盘托出:“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昨夜的时候,我远远瞧见个人影像是师父,但是天黑,没敢上前打招呼,现在想起来了,想问问您。”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山倒是明白了:“你在哪儿瞧见的?”   “鬼市。”   赵凰歌半真半假,将萧景辰隐去,只道:“昨夜我随人一同前往,是去鬼市查案的——红莲教的人在上京胡作非为,始作俑者在鬼市出没,师父知道,我如今在兵马司,前段又接了一桩与他们的案子。”   倒不是她要瞒着,只是萧景辰这次的行动是私下做的,她便索性将事情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给对方添半分麻烦。   萧山倒是没有想到,赵凰歌竟然会这般坦诚,还不等自己询问呢,便将事情都给说出来了。   小姑娘神情坦荡,萧山只觉得昨夜似乎是想错了——他那时候以为,她是随着心上人一同出行的。   念及此,他轻咳一声,道:“原来如此,昨夜,你瞧见的应当是我。”   她都将自己的目的交代的清清楚楚,萧山便也说了实话:“这把红芒宝剑,是为师放在故人那里的,他就在鬼市,昨夜我取剑去了。”   萧山说到这儿,又瞧着赵凰歌的模样,眼中多了些调侃的笑意:“说起来,昨夜你在躲我?”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赧然道:“不,我……倒也不是躲着师父,只是当时是前去查案,之所以没有相认,是因为怕他们知晓您在上京,万一有人认出您的身份,再给您添麻烦,那便是我的过错了。”   小姑娘态度格外端正且诚挚,萧山原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现下见她紧张,不由得轻笑道:“为师又不曾怪你,况且那种情形,的确不好相认。”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赵凰歌,问道:“说起来,你身边那个人,是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又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赵凰歌的手腕。   小姑娘手上的那一串佛珠清晰可见,与昨夜那个男人佩戴的几乎一模一样。   听得萧山询问,赵凰歌却有些犹豫。   她不知该不该把萧景辰的名字说出来,毕竟眼前的萧山,论起来,还与萧景辰是亲人。   她犹豫的时候,却听得萧山先温声开了口,“说不想说也可以,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是国师吧?” 第294章 是,师父!   萧山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看向他。   男人神情平淡,显然是早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见赵凰歌诧异的模样,他勾了勾唇,回身坐到了座位上。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凰歌问道:“师父怎么知道?”   但话音未落,她复又想起来,萧山的确该知道的。   毕竟,论起来辈分,萧山可是他的亲叔父呢。   因此,赵凰歌复又点头道:“不错,的确是他。”   赵凰歌坦荡的承认,萧山颔首道:“倒是不想,我蒙对了。”   他倒不是认出来的,毕竟这么多年未见,又带着面具,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透过面具瞧见对方的真容。   然而那佛珠他却是知晓的,独属于东皇宫之物,上面刻着标记。   赵凰歌是公主,她佩戴的佛珠必然是国师相赠,至于她身边的男人,身份便十分了然了。   只是,萧景辰既为国师,按理说东皇宫与鸿胪寺,哪个都不应当是牵涉进朝堂的地方,他怎么会与赵凰歌一同查案?   萧山心中起了些疑惑,赵凰歌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因试探着问道:“师父,您可要见见他?”   小姑娘这话一出口,萧山倒是归拢了神智,却是反问道:“见他做什么?”   话说到这儿,萧山复又明白她的意思,摆手道:“不必。”   她倒是一片好心,大抵是念着他们的亲情,以为他是想见亲人了。   可是:“萧家三公子早死了,现在我就是一个江湖落拓人罢了。”   虽说他是萧家幼子,当年也曾经是桀骜不驯叱咤风云,但现在往事随风,在朔方城的一切都似尘土飘扬,如今还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   况且,萧家的人……   见了不如不见。   萧山敛去眼中一瞬间的冷厉,再看赵凰歌时,已然格外平静了。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应声点头,只道:“如此,是我唐突了。”   萧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起身道:“不说这些无用的了,去练习吧——当了徒弟,更得好好练,别丢了我的人。”   男人这话十分严厉,神情里却是带着些笑的。   赵凰歌端正站好了身子,恭敬应声:“是,师父!”   ……   萧山果如自己应承的那样,收了她当徒弟,所教授的东西便不一样了。   收她为徒的第一日,便教授了她一套刀法,接下来的几日,赵凰歌每日练习的都是这刀法。   虽说招式她早已烂熟于心,但这具身体练习不够,又有萧山在身边盯着,越发让赵凰歌练习的心无旁骛。   京中近来无大事,朝会上不过是些例行汇报,萧景辰与唐无忧都在暗中查探关于那些红莲教贼人来源的事情,但明面上却都没有表露。   赵凰歌原本以为,等到萧景辰查到确切证据的时候,便会是下一次起波澜之时,却没有想到,没等到他们的人回来,皇帝先找了她。   夜里才生了霜,晨起时,枯黄的树叶上便拢了一层水汽。   天越发的冷了,栖梧宫里的地龙已然烧了起来,也因此,出门时那寒风拂面便感知的越发明显。   今日没有朝会,赵凰歌在栖梧宫吃了早膳,原打算直接去兵马司,却不想人才出了门,便与王顺迎面相遇。   见了她,王顺先弯腰行礼,赵凰歌含笑让他起身,一面问道:“公公哪里去?”   闻言,王顺则是笑道:“回公主,杂家奉了皇上的命,正要寻您过去呢,可巧就遇见您了,若无要事,您随杂家去一趟御书房可好?”   他话说的客气,赵凰歌却是有些诧异,不知皇兄这时候找自己做什么。   但不管做什么,她都得过去。   因此赵凰歌笑着应声,当下便改了路线,随着他去了御书房。   她到的时候,皇帝正在龙案前坐着,一双眉头紧锁,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进了十月,寒气增添,饶是门下省处处妥帖,太医院的院判们也时时精心,也没能让皇帝的气色好多少。   见赵凰歌进了门,皇帝摆手让人出去了,又示意她来:“坐吧。”   赵凰歌应声,却并未坐,而是走到一侧的香炉前,先将里面的香熄了,不赞成道:“皇兄怎么又点这个?院判不是说要少用么?”   如今这香炉里面燃的熏香,乃是掺杂了药物的,可却是烈性的药物,一时可以支撑精神,然而用多了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见状,皇帝微微拧眉,在看到她关切担忧的模样时,又轻声笑了笑,摆手道:“无妨,偶尔用一回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咳嗽着,因着用了力,气色倒是好了些,可那脸颊的红却不正常。   赵凰歌瞧着一阵揪心,想要再劝,便听得皇帝又道:“今儿个找你来,有个正事儿。”   闻言,赵凰歌应声走过去,问道:“要臣妹做什么?”   皇帝将手中的一本奏折递了过去,叹了口气,道:“你看看,怎么解决。”   赵凰歌也不客气,依言接了过来,却在看到上面内容的时候,眉心也紧紧地蹙了起来。   这折子的主人,倒是与近来他们所查的是同一个。   韶明王。   韶明王递上来了一封奏折,前面是言辞恳切的请安,可到了后来,话锋一转,却变成了请罪。   起因倒也简单,韶明王自知天命所至,便请了阴阳先生测了风水宝地,作为自己的死后墓地。因着那块地方乃是百姓们的田地,所以便与他们拿了自己的田地去换。   只不过,百姓狮子大开口,想要一亩地置换三亩地,敲诈自己这个老头子。   如今他骑虎难下,田地谈不拢,墓地倒是先开始盖了,现下百姓们闹将起来,就连世子都被愤怒的百姓们打了一顿,现下还下不来床呢。   这韶明王口口声声在告罪,可惜这话里话外,却都是告状。   赵凰歌看完后,却并没有立刻说自己的想法,而是看向皇帝问道:“兄长信他的话么?”   韶明王名唤赵铭予,与先帝虽非一母,却也是格外亲厚的。   因着他为人纨绔,所以在当年夺嫡之争时,反倒是保全了下来。   先帝上位后,封他为韶明王,另给了他最肥沃的封地,让他安享晚年。   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兄长的期望,这一生都是顺遂合意的,居住在封地,不参与争斗,还娶了七八房的妾侍,孩子生了十几个,日子过的是滋润潇洒。   可惜,这人的纨绔体现在了各个方面。   从先帝开始,弹劾他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飞到上京,若说什么令人发指的大错倒是一件没有,可就是这时不时的来一些让人抓狂的操作,就足以让先帝头大了。   如今上位的是今上,从兄弟辈儿变成了侄子辈儿,韶明王便越发有恃无恐了起来。   譬如眼下这一件事。   瞧着他话里话外都是委屈,但赵显垣却清楚的很,这里面,必然有猫腻。   现下听得赵凰歌问起来,他果然叹了口气,又递给了她另外一封奏折,道:“你说,朕能信么?弹劾的折子是被一并送来的。”   皇帝说到这儿,又将另外一封弹劾的奏折让她看了,赵凰歌逐一看过内容,上面所写,果然与韶明王所说南辕北辙。   “霸占田地、逼死百姓,直逼得百姓去总兵府衙状告……”   赵凰歌一一看过,眉心拧着,却又想起那夜他们抓的人。   他们自称乃是从永韶而来,这事儿赵凰歌倒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只有这样一言堂的地方,才能更便利的滋养一群恶人。   还有眼下这奏折上所说的桩桩件件。 第295章 人到了么?   这奏折不是永韶当地的百姓递上来的,而是驻扎在临县的总兵处官员递交过来的。   那边的人员盘根错杂,赵凰歌前世曾去过那里,也知晓一些。   总兵的官员历来与当地的藩王不成一派,总兵管兵权,藩王管民生。   若战事起,朝廷发放虎符,与总兵核对后,藩王方可用兵;至于寻常时候,他们便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但这不过是明面上说的罢了。   事实上,大多数总兵被派过去之后,都会渐渐成为藩王的人。   比如前世,赵凰歌想要收拢回这一部分权力的时候,遇到最大的阻挠便是总兵府。   然而如今这一封奏折,却是由总兵府递过来的,要么是现下总兵府还不被韶明王所掌控,要么就是这里面出了些什么猫腻。   赵凰歌眉心皱的厉害,皇帝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可是看出什么不妥了?”   听得他询问,赵凰歌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但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虽说她有前世的记忆,可是今生改变的事情太多,在没有确切事实之前,赵凰歌不敢妄下论断。   她说到这儿,又沉吟道:“但有一点,双方必然有一方在说话,若当真是逼的百姓几乎造反,这事儿便严重了。”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他点了点这奏折,道:“你有什么想法?”   赵凰歌倒是真有一个主意,斟酌道:“皇兄可要着人前去看看?不以查此事的名义,另寻一个由头。”   她说着,又道:“自然,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究竟要如何做,还需皇兄做主。”   说这话时,赵凰歌始终谨慎,皇帝所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朕倒是与你所想不谋而合。”   他话里带着别的含义,赵凰歌也不由得有些紧张:“皇兄想让我做什么?”   她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对方的主意,必然与她有关的。   否则,也不必一早将她叫过来了。   赵凰歌这话说的直白,皇帝抿了抿唇,才道:“韶明王生辰是下月初二,离眼下不足二十日,朕打算,派人前去贺寿。”   他话音未落,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兄是想让我去?”   见皇帝点头,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的确是个好法子,不瞒皇兄说,我方才也是这么想的——借着他生辰的由头,去当地查探实情,若此事为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她方才瞧见这奏折的时候,心中便有了个主意,起先还想着要如何劝通皇兄,让她过去做此事,不想他们兄妹倒是想到一处了。   念及此,赵凰歌又轻笑道:“皇兄肯安心让我去做此事,臣妹十分欢喜。”   毕竟自幼皇帝做事都将她安危放在第一位,如今肯让她前往永韶,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皇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阴郁,叹了口气道:“朕自然是不安心的,河阳,你可知道此去危险?若非朝中唯有你去才不招摇,朕哪舍得让你前往?”   他说这话推心置腹,赵凰歌弯唇笑道:“皇兄待河阳的心,河阳自然是知道的。”   韶明王上了这样的一道折子,不管此去的是谁,都会被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查案上去。   唯有她不一样,她才刚及笄,一个黄毛丫头,谁会将她放在眼里?   可越是轻视,便越给了她足够的机会。   赵凰歌心知肚明,复又正色道:“您放心,我定不辱命。”   闻言,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查此事乃是其一,你可知朕让你去,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吗?”   赵凰歌猜到了几分,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名正言顺。”   建祠堂不算大事,逼死了百姓虽说事情大,可也没有大到需要皇室之人过去。   这些事情,随便派几个心腹前往,都可以做到。   之所以让她去,最大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削藩。   名正言顺的削藩。   借着查霸占田产之事,去收拢韶明王的把柄,一旦将那些罪证积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归他们的权力。   这是皇帝的目的,也是她的目的。   她一点就透,这四个字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皇帝的笑容便也多了些:“不错。”   藩王手中的权力的确是他所忧心的,他一直在想要如何在自己死之前,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韶明王便将把柄递到了他的面前。   皇帝考虑良久,也犹豫了很久,才最终下定决心。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才十几岁的年纪,正该是单纯无忧的时候,然而她眉眼中的光芒,却总让他恍惚想起先帝。   他的父皇,被朝臣们盛赞为明君的英宗赵明诚,每每夸赞赵凰歌时,都说此女最肖他。   纵然皇帝不想承认,可是他苦恼之事,兴许,赵凰歌真的可以做到。   念及此,皇帝复又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此番前往,朕是都放心的,唯有一点——万事小心。”   皇帝殷勤叮嘱,赵凰歌庄重的行了礼,这才道:“皇兄放心。”   因着此事要紧,所以皇帝与她商议了行程,约定了后日一早便出发。   在商议完之后,赵凰歌目光犹疑了一瞬,因轻声道:“皇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答应?”   闻言,皇帝温声问道:“何事?”   “我想,让国师一同随行。”   这是赵凰歌方才便在思考之事,红莲教的事儿尚未有定论,自永韶到上京变故太多,若萧景辰可以一同前往,在那里查根源必然会更加方便。   说不定,他还可以帮着自己一同将真相查明白呢!   然而这理由,在未曾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必然是不能跟皇帝讲的,否则萧景辰先前私下行动的事儿,便暴露在皇帝眼前了。   君王多疑,她不愿意让皇帝对萧景辰起疑心。   所以赵凰歌斟酌着,编造了一个理由:“他是国师,前去可以说是为皇叔诵经祈福的,且他胸中有韬略,过去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将理由摆的倒是直白,皇帝却是打量了她一会儿。   分明前不久,她还与萧景辰互相看不顺眼,但如今,她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提起来萧景辰的时候,她的语气有多么尊敬和信任了。   皇帝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可以。”   不管如何,东皇宫的忠心,他还是相信的。   得了皇帝的应诺,赵凰歌脸上的喜色越发多了几分,欢喜的道谢:“多谢皇兄!”   她也不算完全撒谎,有了萧景辰,她便是如虎添翼。   眼见得赵凰歌含笑道谢,皇帝则是摆手道:“你这两日暂且不必去兵马司,好生休养两日,晚些时候,朕将你所带的人手都调派给你,后日一早便带人出发。”   赵凰歌应声,见皇帝神情疲惫,叮嘱他也好生休息,这才请安退下了。   只是出门时,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仿佛有人盯着自己似的。   赵凰歌站在白玉阶下,四下看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可疑的目光。   她这才收回了眸子,带着锦心回了栖梧宫。   待得赵凰歌走后,皇帝方才问王顺:“人到了么?”   闻言,王顺忙的恭声应道:“回皇上,早就来了,现下正在偏殿候着呢。”   他说着,又轻声询问:“可要老奴现在将人带来么?”   皇帝捏了捏眉心,看着桌上摊开的奏折,点头道:“带进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面将奏折等物都收拢了起来。   才做完这一切,便听得脚步声响起,旋即有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属下,叩见吾皇万岁!” 第296章 朕要一个真相   来人身长七尺有余,生的孔武有力,一双眼圆而亮,通身的气势颇有些凶悍。   然而这一份凶悍,在面对皇帝的时候,却是尽数收敛的干干净净,唯独剩下了恭敬。   正是被皇帝夸赞,称其为当今北越第一刀客的宿罗。   见他前来,皇帝应声道:“平身,赐座。”   宿罗起身后,依言在下首坐了,问道:“不知皇上传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他与朝中臣子不同,在北越只领了一个虚职,且宿罗此人,一向效忠于皇帝,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以下属自居。   皇帝对此是十分满意的,因此虽然眼下心情算不得好,可在跟宿罗说话时,也带着温和:“朕要你出一趟京。”   他说着,将收拢起来的奏折递了过去,道:“朕要一个真相。”   宿罗忙的起身,双手将之接了过来,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神情里也带着几分肃穆:“属下明白。”   皇帝却摆摆手,道:“不,朕要你做的不止此事。朕以派了河阳公主与国师前往调查此事,你此番暗中过去,一则查韶明王,二则,盯着他们。一旦查到任何不妥,直接传信给朕,懂了么?”   暗中调查,说白了便是监视。   至于这个不妥,可说的文章就大了。是怀疑韶明王,还是怀疑公主,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皇帝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宿罗神情未变,恭声道:“属下遵命。”   ……   临走之前,赵凰歌又去见了萧山。   因着时间紧急,她翌日就要出发,前日下午特地去了萧山那儿,只说自己要外出一趟,这些时日便不能来此练功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颇有些赧然,说明了缘由,复又道歉:“您才收了我做徒弟,按说这时候,我不应当半途而废,只是确有要紧事。不过您放心,便是在外面,我也必然不会落下功夫,待回京后,还请您验收成果。”   小姑娘说的情真意切,萧山则是温声道:“无妨,你自去便是,为师信你的定力。”   见他没有生气,赵凰歌才放心下来,萧山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出京?”   赵凰歌应声,念着并无不可说的,因笑道:“嗯,要去永韶——韶明王过寿,我带人去给他贺寿。”   萧山闻言,倒是所有所思,韶明王今年并非整寿,且先前也没有皇室之人前往给他贺寿的道理,怎么今年倒变了?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应声道:“山高水长,路上当心。”   赵凰歌笑着应了,又殷殷叮嘱他:“此番我不在京中,师父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我给您留了人手。”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来,递给萧山道:“届时,您凭着这令牌,便可号令他们,虽说他们功夫不如您,但到底人多,若遇困难,必会拼尽全力保您平安。”   赵凰歌有私卫,萧山是清楚的,她也从没有隐瞒过此事。   但在她外出需要用人的时候,还肯将这些人留给自己,来确保他的安全,这让萧山心中有些暖洋洋的。   别的不说,至少小姑娘这是真的把他当师父一样去在意了。   “那倒不必,人手我暂且不用,你留着便是。”   萧山说着,无意扫了一眼那令牌,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下一刻,便见他走近了些,盯着赵凰歌手中的令牌,拧眉问道:“这令牌……你哪儿来的?”   男人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   赵凰歌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个表情,自己低头看了一眼令牌,确认她没有拿错,迟疑道:“这是我自己的,师父,可是哪里不妥么?”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   萧山深吸一口气,才道:“这令牌,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是龙虎司的调令吧。”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心头一沉,问道:“师父怎么知道龙虎司?”   龙虎司隶属于历代皇帝,到了先帝的时候,才在临终前交给了自己。   此事皇兄都不知道,拿着这牌子放到他面前,都未必能够认出来这牌子属于谁的。   可萧山却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龙虎司的牌子!   听得赵凰歌询问,萧山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神情里满是凝重:“龙虎司,如今在你手里?”   赵凰歌见他神情不大好,索性点头,应声道:“是,父皇交给了我,师父竟也知道龙虎司,您当年,与之可是有瓜葛?”   萧山深吸一口气,得了确定的答案,心中反而越发疑窦丛生。   龙虎司不会事二主,如果先帝在此之前给了别人,也不会再收回。   可是,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赵凰歌还没出生呢。   那些事情不会与她有关。   他顿了顿,才道:“我当年,机缘巧合下,与龙虎司有些牵连,其后便不曾了。”   他这话说的含糊,赵凰歌也有些疑虑,什么叫有些牵连?   她接手龙虎司这些年来,也并未发现内中的档案有关于萧山的。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是被刻意抹杀了,二则便是萧山的这个牵连,稀薄到不足以让龙虎司记录下来。   但后者的可能性太小了。   赵凰歌心中有些疑惑,再看萧山阴郁的模样,复又轻声道:“师父若是不愿与他们有瓜葛,那我再派私兵前来护着您便是。”   她说着,又勉力笑着,劝慰萧山:“过往之事便由他去,师父莫要太过挂怀,万事以身体为要。”   小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安慰,萧山哪里听不出来,先前的阴郁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温声的笑:“无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着,又将这令牌接了过来,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肯这般实在,龙虎司是何等地方,那里的人拿来保护我这个老头子,未免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不由得笑道:“师父说哪里话,护您周全怎会是小事?在我这儿便是大事——说起来,先前去边关寻您的那些人,也都出自龙虎司。”   她坦坦荡荡,萧山心中最后一份怀疑也荡然无存。   再看眼前姑娘的模样,萧山复又温和道:“那这令牌我便收下了。”   见他收了,且神情并无什么异样,赵凰歌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又听得萧山问道:“若我没记错,历代帝王才可接手龙虎司——你接了,皇上知道么?”   他问的皇上,唯有当今圣上赵显垣。   赵凰歌抿了抿唇,摇头道:“不知,父皇当今有令,不准我告知皇兄。”   否则,以她的脾气,必然早就告诉赵显垣,不会在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留这样一个秘密。   萧山闻言,捏着手中的令牌,好一会儿才道:“原来如此。”   当年的事情,应该有猫腻。   但不管内中有什么样的隐情,都不会与赵凰歌有关系。   念及此,萧山又道:“此番你前去永韶,要万事小心,毕竟那里与朔方城不同。”   皇室这么多年都未曾前去贺寿过,不会如今心血来潮做这事儿,过去必然有目的。   但这事儿,萧山问不得,所以他只能隐晦的叮嘱赵凰歌。   得了萧山这话,赵凰歌含笑应声。   因着今日时候晚了,所以赵凰歌并未在此练功,与萧山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转暗,便起身告辞了。   萧山是目送着她走的。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萧山这才吩咐李生将门合上。   这院子不小,但自从来了之后,除却日常扫撒的人之外,萧山并没有留太多的人。   且就连那些下人,也都不在这里住着,而是在相邻不远的宅院里。   这会儿偌大的院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师徒二人。 第297章 出京   萧山回房之后,先拿着那令牌看了看,这令牌有些年头,古朴的纹路在夕阳下闪着光芒。   李生进门的时候,便见神情有些阴冷。   他站定脚步,却听萧山叫他:“收拾东西,我明日回去一趟。”   李生点头应了,迟疑的问道:“师父,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闻言,萧山却是摇了摇头,良久才道:“只是有件事,我需要去确认。”   ……   皇帝此番借着的由头,乃是前去给韶明王贺寿,故而他场面上的东西,该有的半分不少。   翌日一早,皇帝便叫来了赵凰歌与萧景辰,将一应的礼单等物交给了他们,照例叮嘱了一些场面话,末了又道:“此番前往,诸事小心。”   赵凰歌知他的意思,笑着应声,便见皇帝又看向了萧景辰:“这次,你要好生照顾公主,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不可让她出事。”   闻言,萧景辰行礼,郑重答应。   见他这般,赵凰歌却是笑了出来:“皇兄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况且此次又有您给的精兵护卫,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这次他们前去永韶,明面上带着的是六十人的护卫,但实际上,皇帝另从北大营拨了五百精兵暗中护送。   不止如此,皇帝为了怕有万一,还额外将虎符给了赵凰歌,有了这个虎符,一旦真的有什么意外,她可以随时差遣人去请总兵府的人。   总兵府统领了五万人在驻防,虽不至于全部为她所用,但保护她平安,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这些人护着,赵凰歌心中踏实的很。   皇帝却仍旧有些担忧,叮嘱了他们半日,见时候不早,这才道:“行了,朕便不与你们多耽误了,去吧。”   赵凰歌与他告别,行了礼之后,与萧景辰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今日是个晴天,日光高悬,落在人身上,难得带了些暖意。   萧景辰要回东皇宫取东西,赵凰歌索性便随着他一起过去。   才到了东皇宫,便听得清脆的狗叫,旋即便有一只小家伙跳着到了她脚边,摇着尾巴冲着她撒娇。   赵凰歌笑着将玉白拎了起来,一面揉着它的小脑袋,笑吟吟道:“怎么这么狗腿儿呢?”   前些时日,玉白在栖梧宫待了几日,不过后来又被她送回了东皇宫。   玉白记性好,每次见到赵凰歌,必然要先撒欢儿。   萧景辰见状,眉宇也舒展了几分,温和道:“公主先在此,贫僧取了东西便来。”   闻言,赵凰歌含笑应了,自己则与玉白在院子里玩。   不过片刻,小家伙便不满足于在这儿,扯着赵凰歌的裙摆,要带着她进屋一同“祸害”。   起初的时候,萧景辰对于他去禅房霍霍的行为,见一次将之丢出去一次,可大抵是次数多了,玉白无所畏惧,萧景辰也举手投降。   现下对于他进门的举动,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它先进了门,萧景辰无奈的笑,回头瞧见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旋即笑道:“公主稍后。”   赵凰歌应声,自去坐在了一旁,她有些时日没来了,房中一如昨日,简单的如同眼前这个人。   萧景辰收拾的快,不过片刻便好了,见她捧了一本佛经,便又顿住了脚步。   还是赵凰歌回头问他:“可以走了?”   萧景辰这才应声,只是出门时,见玉白跟了上来,又将它给拎了回去。   玉白被拦在了房中,一双圆眼可怜巴巴的,赵凰歌又好笑又心疼,回去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声安抚:“待会来后,再陪你一起玩。”   小家伙大抵是听懂了,从喉咙里面溢出来可怜劲儿,瞧的赵凰歌越发怜爱。   萧景辰站在门外,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眉眼里满是温柔。   赵凰歌又与他玩了一会儿,小家伙可劲儿的撒欢,到底还是被她给摁住,与它告别。   玉白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瞧着,赵凰歌忍俊不禁,出门时还与萧景辰念叨:“兴许是佛门地养性,本宫瞧着它如今越发通人性了。”   这话听着像是好话,萧景辰却总觉得她像是骂人似的,便没有接口,只道:“此番前去,少则一月,公主东西可都带齐全了?”   这人转移话题,赵凰歌没能得逞,笑吟吟道:“都齐全了,嬷嬷恨不得将栖梧宫给本宫打包了带走。”   知道她要去永韶时,绵芜便开始张罗,在她极力阻拦之下,依旧装了一个马车。   萧景辰温声一笑,便听得赵凰歌轻声问道:“是了,那边有没有信传来?”   她先前没得着机会,这会儿才有了空闲问他。   萧景辰摇头,道:“不曾,不过贫僧已然传信去了,要他们在永韶候着。”   待他们过去后,想必那些人查的也会有结果了。   闻言,赵凰歌应声,又有些试探道:“说来,这次国师原本不必过去的,还是本宫极力推荐——你不会怪我把你拖下水吧?”   小姑娘这话说的可怜,萧景辰却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反问道:“公主已经将贫僧拖下水了,便是怪罪,又能怎样?”   木已成舟,如今这是既定的事实。   况且,他此番前去随行,并不是坏事。   至少对于萧景辰来讲,不是坏事。   因此他不等赵凰歌回答,复又加了一句:“而且,贫僧并不小心眼。”   男人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继而便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若真的不小心眼,就不会说这话了!   ……   二人到了宫门口,便分开了。   萧景辰带着人在一辆马车,赵凰歌带着桑枝锦心在另外一辆马车。   除此之外,护卫等人另外乘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永韶城去了。   朔方城到永韶约莫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几日,他们这般慢悠悠的载着重物前往,更是需要十来日的功夫。   他们一路上赏花观景,到了黄昏赶到驿站便入住,瞧着格外的悠闲。   但赵凰歌却清楚,不止是她提前派了人过去打探,就连萧景辰,也早让人前往布置了。   走了三四日,上京早被他们甩在了后面,夜里的时候,照旧是住在驿站的。   桑枝先行下车去安排,路上与玄霄撞见之后,各自未曾打招呼,然而那眼神之中却各自电闪雷鸣,火花闪电一路飘过,就连身后随着的锦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等到了房间后,锦心才低声问道:“要么,今夜让奴婢在外面当值吧?”   虽说现下是在驿站里,可是赵凰歌身边也从未离人,桑枝在外面当值,锦心在房中伺候。至于其他的人,则是分散在四周,确保她的安全。   锦心伺候赵凰歌惯了,原本不觉得这安排有什么,可这两日每次见桑枝与萧景辰身边的下属情绪不对付,便有些担心。   毕竟这一路上,他们朝夕相处的,若是下人们生了嫌隙,影响到了主子们之间,那可就不好了。   对于锦心的担忧,赵凰歌却是轻笑着摆手,道:“无妨,桑枝有分寸的。”   桑枝瞧着柔软,实则是个有韧劲儿的,大抵是先前的恶气没出,不过她并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情。   这一点,赵凰歌心知肚明。   见她这么说,锦心只得答应下来,接下来时,她更是时时留意他们二人,果然见他们没有太出格,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如此又走了两三日,到了第六日的时候,那些城郭便渐渐的稀少起来,起初还可以碰到驿站,可到了后来,先前偶尔可见的草原,如今也慢慢的接连成片。 第298章 你看我做什么?   驿站不大好寻,入目之处,皆是天高云阔,一望无际。   如今已是秋末的季节,百草枯黄,远远望去,唯见蓝天白云,目光极尽之处,仿佛天地都连成了一线。   偶有牧民赶着牛羊经过,附近必有玉带似的蓝色湖泊与溪流。   这里的湖泊与天同色,溪水澄澈,若是春夏之交,必然水草丰沛。   然而即便是现在,那些枯草接天,幅员辽阔,也绘制成一副绝美的原野风景。   赵凰歌起初还在马车上老老实实坐着,后来瞧见了这样的景色,顿时来了兴致,换了骑装之后弃车上马,轻叱一声,不多时便超过了前面的马车。   她放缓了速度,握着手中马鞭,居高临下的敲了敲车窗。   萧景辰在车中坐着,身边燃着一炉香,他手中经书才看了一半,便听得那响动,随手将车窗撩开,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事?”   谁知话音未落,便见敲动他车窗的并非是侍卫们,而是赵凰歌。   眼前姑娘神采飞扬,她着一身红色的骑装,成了这接天连地之中,最艳丽的一抹风景。   萧景辰难得愣怔一瞬,便见赵凰歌弯下腰来,神情是倨傲的,可眉眼里的笑也是真切的:“车上这般闷,国师可要一同骑马而行?”   闻言,萧景辰瞬间了然,却是摇头拒绝了她:“不了,贫僧在车上便好,公主请自便。”   见他不肯,赵凰歌挑了挑眉,放缓了速度与他的马车同行,笑问道:“国师当真不么?本宫还想与你一同较量马术呢。”   她原以为萧景辰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羸弱之人,谁知他的功夫竟在自己之上,功夫上她本来就输了一招,小姑娘有好胜心,想看看马术之上,他是不是依旧比自己技高一筹。   然而萧景辰却不肯配合他。   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又叮嘱道:“公主当心,莫要离了队伍。”   他依旧这般沉闷,声音温和而关切,然而态度却是坚定的。   赵凰歌见状,无趣的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如此,本宫便不搅扰国师了。”   她说完这话,马鞭往后撤了撤,而后轻叱一声,身下的马如同离弦之箭,融入在这天地之间。   她原就生的好,可在上京的时候,大多数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假面,便是偶尔露出真切笑意,也都是被框在规矩下的狡黠与灵动。   但现下却不同,银鞍白马,红衣少女,猎猎风声自她耳边吹过,也让少女的笑容银铃般清脆。   笑容恣意,神采飞扬。   这是萧景辰从未见过的她。   像是回归了蓝天的雄鹰,在这天地之间,终于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方空间。   ……   白日里纵马恣意的赵凰歌,到了夜里的时候,便体会到了苦楚。   没经过苦楚训练的身体娇贵的很,两股有些磨,且到了草原之上,幅员辽阔却人烟稀少,驿站便鲜少能寻到了。   找不到驿站,且又前后不着村落,他们便只能宿在马车上,赵凰歌洗澡也成了困难的事儿。   不过她倒也不讲究,只拿湿毛巾将身上简单擦拭了一番,随意上了些药便休息了。   反倒是锦心瞧着心疼不已,出去候着的时候,眉眼都带着愁容。   桑枝见她这模样,便知她为何,还笑着宽抚她:“主子是个做大事的,自然不吝吃苦,况且她今日玩的欢喜,难道你瞧着就不开心么?”   她这话,锦心自然是认同的,闻言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幸好嬷嬷不在,否则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毕竟赵凰歌就连染了风寒,绵芜都担忧的几日睡不着觉呢。   她才说着,就见桑枝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干净,锦心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想一回头,就见玄霄走了过来。   “方才打了猎物,一同吃点吧?”   玄霄神情自然,反倒是桑枝冷笑一声,淡淡道:“倒也不必,我们备了干粮。”   她说着,拽着锦心就往一旁走去,玄霄见状,只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将烤好的野味拎了回去。   这人来去如风,锦心的情绪还没反应过来呢,闻言顿时悄声道:“桑枝姐姐,你还没消气呢?”   桑枝被玄霄抓走的事情,锦心并不知情,只是见他们每次见面都不对付,知道这人惹了桑枝。   闻言,桑枝脸色僵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道:“没有,这人烦得很,你记得离他远点。”   被抓了她认栽,可这人每次见了她,那眼睛里总带着看猎物的光,让人不舒服。   而且,先前他说的那些话……   桑枝咳嗽了一声,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去车里伺候着吧,万一主子有事儿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锦心原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瞧着她情绪无碍,便应声去了。   待得人走后,桑枝才看了一眼玄霄离开的方向,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她倒也不小心眼,可架不住这人忒讨厌!   ……   接下来的两日,赵凰歌便老老实实的在马车里待着,不过却不是自己的马车,而是萧景辰的。   起初她上了自己马车的时候,萧景辰还有些担忧,毕竟这不同于在上京时,那时候赵凰歌身边都是自己贴身的人,如今却不同,随行的精兵们全都是皇帝的人,让他们瞧见了,万一传一些流言蜚语,对赵凰歌不利。   然而他这担忧才出口,就被赵凰歌不在意的摆手,只道:“本宫爱在哪儿待着,干旁人何事,况且,我流言蜚语也不差这一桩。”   她说着,还不忘记调侃萧景辰:“还是说,国师觉得本宫这般貌美如花,不相信自己的定力?”   萧景辰要劝慰的话,瞬间都全部咽了回去。   于是赵凰歌便心安理得的在他的马车里赖着不走了。   说是赖着,但她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   他的马车里摆放了一个小架子,上面都是经书,但自从赵凰歌来了之后,上面便多了属于她的杂书。   赵凰歌除了抄经外,也会捧着书看。   二人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歪在靠枕上,却是相得益彰。   偌大的马车里安静极了,虽然都不说话,却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萧景辰偶尔会看赵凰歌,她安静的时候,如同一幅画。   但他却总会想起那日她骑马恣意的情形,同样是画,但那时候的她,却是鲜活的人。   就像是被点了睛的龙,活了过来。   赵凰歌起先是真的在看书,可后来萧景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便是想忽略也难。   她索性将书放下,抬眼笑问道:“国师,可是本宫脸上有东西?”   被人直接抓包,萧景辰难得有一瞬间的局促,旋即摇头道:“不曾。”   “那你看我做什么?”   她问的直白,萧景辰大抵是还沉浸在那个情绪里未曾出来,闻言也问的直白:“公主不喜欢上京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一愣。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前世今生两辈子,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   若是旁人,赵凰歌必然会直接糊弄过去——怎会不喜欢,天下繁荣地,人间富贵处,哪儿都比不上的。   可眼前这人是萧景辰,他这么问话,赵凰歌却难得起了些别的心思。   她想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道:“不喜欢。”   在她安静的那片刻,萧景辰已然后悔了自己的询问,问什么不好,干嘛问这些扫兴的话题呢?   可是不等他先转移话题,她却开了口。   只这三个字,便让萧景辰先前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第299章 为何?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中笼了一层薄雾,愁云惨淡的,泄露出她欢乐面具之下,那一点点真实的情绪。   “为何?”   赵凰歌歪了歪头,轻声笑了笑。   其实,大概会有许多人问她为何的。   她生的多好啊,富贵皇家,天下至尊处,金尊玉贵的长公主,生来便拥有一切。   有诸多人羡慕她的出身。   “其实,有时候本宫也想问自己,为何。”   赵凰歌看了一眼外面,马车还在行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有牛羊成群,近处天幕可见掠过的雄鹰。   一切都是自由的。   唯有她不一样。   “我生来为公主,拥有一切,却也要承担一切。”   她知道,虽然不喜欢,却并不厌倦,毕竟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既然在这个位置,那么承担起来,也没什么不可的。   她厌恶的,是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环境,是需要力挽狂澜却力有不逮的自己,是向往自由却被困囿于一隅。   “若有可能,我想做一个平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拘无束,自在随心。”   荣华富贵,其实她从未放在心上,前世带军出征,她也并非没有吃过苦处。   苦一些不怕,若为自由故。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自嘲一笑,道:“但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当真没有机会做一个自由人么?   只要肯不管不顾,将这烂摊子丢给旁人就可以了。   可她不能。   “你看这天下,多美好,可它们的美好,是因为未曾被战火侵蚀。”   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腐朽,百姓又怎能安居乐业的过着?   她此生是不得自由了,也不能说服自己,放任不管,任由这天下更烂。   “沉疴腐朽,总要有人祛除的。我不介意为一把刀,纵我不自由,可我之后,有无数人可得安康。”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神采奕奕:“那样,也是一桩好事,对吧?”   总有人要做这一切,总有人要牺牲的,她出身皇室,是更改不了的命运。   既然如此,那便由她来做这一切,即便她不得自由,那又怎样呢?   她已经习惯被困囿了,有些东西,明知得不到,不再奢求便是了。   分明她在笑着,但萧景辰却在那一刻,猛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身为佛子,自出生便要斩断七情六欲,可眼前人的笑,却让他生了尘心。   想替她抚平眉间阴郁,想为她撑起一方天地,想荡平世间所有不平,让她得偿所愿。   萧景辰呼吸乱了几分,左手不自觉的转着佛珠,眉心紧皱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声音,却是问她:“那你呢?”   赵凰歌撩着车帘的手微微一顿,想要勾唇笑,可那笑容却僵住了。   “我呀。”   她喟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赵凰歌将手松开,任由外面辽阔的天地被遮掩住,却又轻声道:“说起来,国师此生都会在东皇宫的,对吧?”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萧景辰不知什么意思,却随着她的话道:“自然。”   他是佛子,自出生便为佛家人,这辈子自然也不会离开东皇宫。至他圆寂之前,若无意外,都为皇室的一把刀。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又笑了起来。   这笑容里多了真心实意。   她偏头看着萧景辰,黄昏的落日余晖透过窗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表情照的明暗不定。   而她说出口的话,却多了些惹人遐想。   她说:“我突然觉得,有了新的期待。”   这一辈子,她是不会嫁人的了,栖梧宫前世是她的归处,今生大抵也是如此。   可她想,自己还是好命的,前世她与萧景辰离心,斗了一辈子,但如今却不同了。   他是帮着自己的。   且……   她心中有他。   同在一处,同在朝中,相互扶持。   即便不能携手同行,她也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人。   他对她无关情爱,却与她一心。   若是能这样与他同行一生,未尝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萧景辰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轻轻的一缩。   他试图不多想,但,却克制不住多想。   东皇宫为皇室效力,所谓佛子,不过是皇帝竖立在天下的一柄趁手的利器。   利器不会有思想的。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若这利器的主人是赵凰歌,他大抵会——甘之如饴。   ……   第八日的时候,他们到了永韶城。   永韶城在草原之上,城池被分为了内外两城。   外城是兵防及其他,内城则是百姓们居住的。   士兵们把守着城门,远远瞧着,这一座城池在夕阳下闪着金辉。   赵凰歌一行才到,便见有人在外面迎着。   “可是上京来的贵人?”   听得人询问,玄霄当先将腰牌递了过去,那些人验了之后,便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笑着走了过来。   “在下韶明王第三子赵崇晋,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诸位贵人。”   闻言,萧景辰当先下了马车与他寒暄。   他一身佛衣,身份格外好辨认,他先行了佛礼,与赵崇晋见礼之后,便听得对方又问道:“车内可是河阳公主?”   赵凰歌并未下马车,只在车中应声,矜淡道:“多谢公子前来相迎,本宫不便下马,待回城后再行见礼。”   听得这话,赵崇晋忙的笑道:“这是应当的,应当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请萧景辰再次回了马车,将一行人迎进了城中。   萧景辰上车后,将车帘留了一个角,赵凰歌与他同乘一车,瞧着外面车马行的飞快,街角的风景则是被不断地收入眼中。   这里与上京截然不同,若说那里是富贵处,那么这永韶城中,便是带着粗狂的风情。   经过巨大的翁城进去,一路进了内城,内城之中格外热闹,一路喧嚣,只不过大多数说的话,都有些让人听不懂。   待得到了韶明王府的时候,马车并未停下,正门早就打开,门槛也拆了下来,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二门,最后停留在了一处院落前。   赵崇晋进府后便乘坐了小轿,这会儿也跟了上来,他站在马车外面,笑着行礼,请二人下车。   萧景辰当先下车,赵凰歌则是跟随其后,一旁的锦心与桑枝扶着她,便见赵崇晋再次冲着她拱了拱手。   赵崇晋年约三旬,生的不错,大抵是随了皇家一脉相承的好基因,此时站在那里,瞧着也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先前在城外没说几句话,这会儿,他才笑着解释了缘由:“按理来说,今日原本是应当我兄长前来接诸位。只是我兄长前些时日才出了事儿,如今还在病中,故而才差遣了我前去接你们。”   他说到这儿,又道:“父亲听闻诸位过来,也是十分欢喜,他现下身体不适,此刻正在主院歇息,待得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们去见他。”   赵崇晋一面说着,一面又将众人迎接了进去,笑道:“这是给你们安排的住处,河阳公主身份尊贵,府上特意为您腾出了一座院子,这秀苑之内有单独的门可以通往外面,绕过这一条路,也可以直接进到内院。这样不论是您出去,还是在家中,都可以自在些。”   这里面约莫七八处院落,还有单独的花园,内中布置的格外秀丽,瞧着的确不错。   赵凰歌对此是满意的,只不过在他说起来萧景辰的安排时,却是微微抿唇。   “你说,国师住在外院?”   赵崇晋闻言,笑着应声道:“正是,国师不在此处居住,外院也打扫好了院落,国师可随我去看看,若是不满意,我再为您更换,保证让您住的舒心。” 第300章 见过皇叔父   赵崇晋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做了手势,邀请萧景辰随自己一同过去。   谁知他说完这话,却见赵凰歌当先开了口:“这就不必了吧。”   她眼中带笑,替萧景辰拦了下来,不等对方说话,又道:“国师与本宫同在这里居住便可,无需单独安排院落了。”   这话一出,萧景辰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赵崇晋则是有些诧异的看向二人,呐呐道:“这,会不会不妥啊?”   虽说萧景辰是国师,可他到底是个男人,与河阳公主同住在一个园子,即便这园子大的足足有七八处院落,可传出去也不大好。   见状,赵凰歌温声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本宫命数未定,皇兄安排国师日日为我讲经,若他住在别处,难免不方便。况且这园子宽敞,国师住在这儿,也与单独住没什么分别。”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崇晋再阻拦,便有些不大好了。他斟酌一番,这才应了下来,笑道:“如此,那便依着公主意思吧。”   他们舟车劳顿,赵崇晋不过与他们寒暄两句,只说了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便带着人离开了。   临行前,还不忘与她商量:“待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们去见父亲。”   赵凰歌自然应声,等到赵崇晋走了,她则是吩咐人将东西都拿了进来。   秀苑内的确宽敞,赵凰歌住的是主院,其他院子只简单收拾过,萧景辰挑了一处与她院子相近的,嘱咐玄霄将行李拎了进去。   下人们忙进忙出,主院里却不用怎么收拾,赵凰歌便招了招手,示意萧景辰随自己去正厅。   这会儿周围的都是心腹,赵凰歌进门后,在椅子上坐了,一面道:“方才这位,瞧着倒是个聪明人。”   那会儿他自报家门的时候,说是韶明王三子赵崇晋,赵凰歌来时查了他的资料,那上面说他为人谦和进退有度,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赵凰歌说这话时,神情有些若有所思,萧景辰看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韶明王膝下六个儿子,他非嫡非长,却能得韶明王看重,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况且他母亲当年与正妃同一日进门,虽为侧妃,身后却是整个海家,府上论起来地位稳固,他与正妃所出的那个世子,不遑多让。”   韶明王赵铭予,如今已经快六十了,这一生堪称将纨绔做到了极致,膝下的孩子更是皇室之最。   他有六个儿子,八个女儿,最小的女儿还在襁褓中,是他去年纳的侍妾生的。   虽说他本人纨绔的很,但对待子嗣们却极为严苛,至少在赵凰歌得到的消息中,是这样的。   这府上的世子之位,是正妃所出的二儿子赵崇原,可最受宠的,却是这位三儿子赵崇晋。   先前韶明王上奏,说是世子赵崇原被那些刁民们打伤卧床,这事儿真假还需商榷,但是今日借着这个由头,前去迎接他们的是赵崇晋,便足以看出他在家中的地位了。   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沉吟道:“是真聪明还是小算计,尚需以后再论,但眼下瞧着,府上倒是有可下手之处。”   她可没忘记自己来是要做什么的,妻妾成群有利有弊,至少不睦这一样,便是她可以利用的点。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只勾了勾唇,并未接口。   赵凰歌心中盘算了一番,复又看向萧景辰道:“方才一路行来,对这府上的建筑,国师怎么看?”   闻言,萧景辰抿了抿唇,缓缓道:“心有些大了。”   韶明王府占地甚广,着实有些大了,这里不是上京,便是大一些,按理说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的问题就在于,不但大,规制也越矩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嗤笑一声,道:“何止是有些大,本宫瞧着,他们的心都野了。”   且不说来城中一路所见,单说这一座韶明王府的规格——屋顶跑兽单行九只,门钉也是九颗。   这规格,只有皇家可以用的,他就算是个亲王,也不得用这个规制。   仗着天高皇帝远,韶明王府修建的这般堂而皇之……这是拿自己当皇帝了?   她说到这儿,又冷笑道:“寻常时候倒罢了,知晓朝中要来人,依然这么明晃晃的摆着,以往前来的臣子们都是眼瞎么?”   萧景辰眉心微蹙,沉声道:“这些年朝廷虽派遣过朝臣前来,但却未曾来过皇室的人。韶明王到底是皇室中人,离得又远,其他朝臣少不得要权衡一二,犯不上因这些问题上报,至多不过是警戒规劝,倒霉的还是臣子们,谁敢说?”   他说到这儿,又道:“朝臣们想的清楚,这事儿可大可小,反正皇家眼不见心不静,大抵他们也没想到你一来,先揪了这个错处。”   听得这话,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本宫怎么觉得,国师话里有话呢?”   萧景辰则是淡淡道:“哪有,不过如今公主前来,他们这规制却未做改动,要么是生怕公主看不见,要么,就是天长日久,自己都忘记了规制如何了。”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如今既然将罪证摆在这儿了,本宫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国师说对吧?”   小姑娘眼中带笑,可内中的光芒却满是冷冽,萧景辰只一看,便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只温和道:“公主要怎么做,贫僧配合便是。”   “有劳国师。”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眼见得宫人收拾的差不多,起身道:“这一路太累了,国师且先去休息片刻,晚些时候,咱们再同去见我那位皇叔父。”   ……   这一路舟车劳顿,后面几日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马车上过夜的,赵凰歌着实是累了。   但她也没有休息好。   难得可以沐浴,她身体倦怠到了极致,精神却十分好,躺在陌生的床上,不过睡了一刻钟的功夫,却是走马灯似的,脑子里片刻都没有消停。   赵凰歌躺了一会儿便起身,才收拾好后,便见玄霄在门后轻声问她起了没有。   门口守着的是桑枝,见到玄霄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声音也压得低:“主子还在休息,烦请国师稍后。”   桑枝话音未落,赵凰歌便拽了拽床头的铃铛。   桑枝顿时便进了门来,神情里又换上了笑意:“公主可要起了?”   赵凰歌笑着应声,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一面坐起身来,问道:“可是国师收拾好了?”   桑枝应了,赵凰歌吩咐她去回了话,待得梳洗之后,果然见萧景辰已然来院子里了。   赵凰歌先将萧景辰请到了房中来,又命人去传了话,不过片刻功夫,便见赵崇晋前来,请他们前去福遇院。   福遇院是主院,也是韶明王府内最大的一处院子,一路行来时,赵崇原笑着与她介绍了各自院落所住的人,她也渐渐发现,围绕着福遇院周围的院落,里面住的几乎都是他的妻妾们。   她面上笑容未变,心中却是忍不住腹诽,这院子不该叫福遇院,该叫艳遇院。   有位份的有七八个,那些歌舞姬和偶尔被临幸的女子们,却是数不胜数。   赵崇晋介绍到后来,大抵也发现了有些不妥,加快了步子,带着她去了主院。   来之前便有下人通禀过了,这会儿见人前来,早有两个模样艳丽的少女迎上来行礼:“给公主国师请安,给三公子请安。”   她们一一见了礼,赵崇晋摆手示意她们打帘,自己则是当先进去,将人给迎了进来。   福遇院的正厅布置的金碧辉煌,才一进门,便被那金银玉器的颜色所晃到,赵凰歌定了定神,待得看清楚房中的布置后,越发有些质疑韶明王的审美。   知道的,这是王爷的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住了一个乍富之人呢。   这房中的桌椅板凳都包了金边,桌案上放置的各色器皿也都是以富丽堂皇为底色,韶明王就在正中间坐着,他年近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气色瞧着格外好。   尤其是在大红的袍子映衬下,那脸色更显得红润了。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亏得他先前上奏折,还声称自知到了知天命的时候,觉得命不久矣,又说他被那些刁民给气得大病一场,更觉得离死不远了。可现在看来,这人非但没有半点病容,反而瞧着精神好的很。   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现下的样子,至少看着比赵显垣精神好多了。   赵凰歌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则是笑着与他见礼:“见过皇叔父。”   一旁的萧景辰随之行了佛礼,神情淡漠疏离。   韶明王的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看了一圈,乐呵呵的招呼赵凰歌:“来了都是客,快入座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让下人给他们看茶,又笑道:“知道你们要来,本王便茶不思饭不想,如今可算是瞧见人了。这一路辛苦,原该是本王亲自去接的,可惜这身体不争气,只能让老三去安排了,若有不周到之处,只管告诉本王,必然叫你们满意了。”   这一连串的话,他倒是说得半分气不喘,赵凰歌温声回道:“安排的十分妥当,多谢皇叔父招待。”   萧景辰话不多,赵凰歌说话时,他只在一侧听着。   待得二人寒暄过后,赵凰歌便让桑枝将礼物拿了进来,笑吟吟道:“听说皇叔父病了,皇兄与本宫都担心的很,特意带了些补品来,愿皇叔父早日安康。”   韶明王当下笑着道谢,将礼单接了过来,只道:“来便来吧,千里迢迢送礼物,着实让本王过意不去。你们的心意,本王倒是领了,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好。”   他乐呵呵的说着,笑的如同一座笑面佛,待得他说完后,萧景辰则是拿了护身符出来,温和道:“这是在东皇宫天神之前供奉过的,已然开了光,可保王爷百岁无忧。”   闻言,韶明王眼中笑意越发的多了几分,真心诚意的道谢:“多谢国师,国师有心了。”   他将这包裹着的护身符接了过来,放置在一旁,又让二人坐了,笑着对萧景辰道:“说起来,本王早些年去上京的时候,你年岁还小呢,当年数面之缘,大抵你已经忘记了。”   韶明王二十出头便拖家带口的来了封地,早些年还曾经回过上京,可是自从先帝去了之后,他便借着年岁大了,再也没有去过上京了。   萧景辰那时候的确是见过他的,但那些久远的记忆里面,也不过是跟在师父的身后,与这些贵人们行过礼罢了。   知道韶明王说的是客套话,萧景辰的声音里一如往常的淡然:“王爷舒朗之姿,贫僧并未忘记,倒是王爷记性好,能记得贫僧这样愚笨之人,着实令人叹服。”   闻言,韶明王笑着摆手,道:“国师不必恭维本王,你若是愚笨之人,那本王府上这些孩子们可都没有能看的了。”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当年本王去上京的时候,十分喜欢去见你师父,原本还想着,有生之年会再相见,谁知我去后不久,他便圆寂了……”   韶明王说起来萧景辰的师父,萧景辰的神情里也多了些黯然,不过眉眼依旧是平和的:“师父坐化,乃是修炼已够,王爷不必为他伤怀。”   韶明王点了点头,又道:“那是自然,他是高僧,必然是已经得道成仙了,哈哈。”   赵凰歌在一侧坐着,听得这话,忍着才没有翻白眼,心中却是不住地嘲讽,前任国师乃是僧人,得什么道成什么仙,亏得那位是断了七情六欲的,否则听得这话,怕是得气得骂他一句混不吝。   萧景辰情绪倒是还好,甚至这时候,还能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韶明王并未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说完了那位前任国师,又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神情慈爱:“说起来,你也不错,身为萧家的子嗣,瞧着倒是比他们出色的多,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正色道:“王爷谬赞,但这话却不对——出家人唯有佛门是家,断绝尘念。”   他出生不过几日便被抱到了佛门,虽得了先帝留了萧家的姓氏,可这些年,从未与萧家人有多接触过。   然而韶明王这话……   却说得他像是掺杂了私情一般。   韶明王听得他的辩驳,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又笑着打哈哈,只道:“本王这是病糊涂了,你别与本王一般见识,我这话也并无恶意,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一旁的护身符,笑道:“况且,你方才说的也不错,若不是入了佛家,本王哪里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亲手相赠的护身符呢。”   赵凰歌闻言,皱眉想要开口,却听得萧景辰态度又温和了下来,淡淡道:“王爷说的是。”   他态度温吞,韶明王依旧笑着,又道:“不过,国师此番前来,倒是来的对了——都说佛家人要多走多看,这次你过来,不要急着走,回头让人带你去看看我们这儿的寺庙,只是与上京不大一样,也可以长见识嘛。”   这话一出,赵凰歌终于忍不住,皱眉拦了他的话:“皇叔父,我来时听说,这里信奉的与上京有些差异。”   何止是有些差异,虽说这里的人也信奉天神,可却与萧景辰的佛不一样。   北越所信奉的佛,乃是本土的,而永韶城这边,因着临近西域,故而信奉的也变了些味道,甚至其中诸多理念,都是与本土有悖逆的。   韶明王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居然明晃晃的当着萧景辰的面儿说这个,大抵是真的觉得这人好欺负。   或者,就是想要拱火儿罢了。   赵凰歌虽是笑着,神情已然有些不愉快,可惜韶明王只当不知,听得她这话,还能笑着点头,问她:“你对这些也有了解?”   他说着,又道:“若是感兴趣,改日带着你们一同去。”   闻言,赵凰歌弯了弯唇,道:“那就不必了,毕竟这次来,一则是给皇叔父贺寿,二则也是过来看看,这些年未曾见面,见您气色一如往昔,皇兄便安心了。”   她转移了话题,韶明王的目光只在萧景辰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来,笑道:“我这老骨头了,不过是外面瞧着好罢了,实则只是在熬日子,老了,不中用了,可惜此生没力气再回上京,怕是要客死异乡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悲伤的意味来。   只不过,是真悲伤,还是假悲伤,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凰歌对他这话,只温声道:“皇叔父如今正是老当益壮,哪里会是熬日子呢?我如今瞧着您的精神,必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说到这儿,又道:“而且,您去岁不是才得了一个女儿么,可见皇叔父的身体也是没问题的。” 第301章 妾身可以进来么?   这话实在不该赵凰歌一个姑娘来说,因此她说完这话,饶是韶明王,也有一瞬间的脸色怪异。   但也不过一瞬,下一刻便听得他朗声笑道:“便是为了本王的然儿,我也是要多活几年的。”   他口中的然儿,大名叫赵瑾然,正是他的第八个女儿,去岁才出生,如今刚会走路。   说起来了孩子,韶明王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赵凰歌随着一笑,无意中瞧见赵崇晋,复又顿了一下。   这人虽在笑着,但不知怎的,她总瞧着有些违和。   不等她想清楚,便听得韶明王又笑着同她讲起了关于朔方城的事情。   他前来封地的时候,尚且年轻,其后虽然回去过,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分明是故乡,反倒像是一个过客一般。   “当年皇兄走之前,本王曾去过上京,那时候你才五六岁,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韶明王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越发添了些感叹:“原先总听人说,岁月催人老,本王还不肯服输。可现在想想,当真是光阴似箭不饶人。那时本王一腔热血,满以为此后还有机会,谁知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竟是为皇兄送葬……”   提及起了上京与先帝,韶明王的话明显便多了起来,可不知是不是他年岁大了,没说一会儿,便又眼圈红了起来。   他说到这儿,又有些想要落泪:“都说长兄如父,皇兄待本王着实没话说,本王这人混账惯了,唯有他纵容着。那时他一去,本王一时竟觉生无可恋,恨不能随他而去,都说苍天惜英雄,怎不疼惜些他?”   韶明王说起来先帝,赵凰歌才要劝慰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这话,也说到了她的心里。   父皇死的时候,她虽然还小,记忆却是格外深刻的。自他去后,世上便再也少了那个疼爱自己的人。   如今听韶明王提及起来,小姑娘的鼻子一酸,难过的情绪蔓延开来,连带着笑容都有些勉强。   赵崇晋起先只当背景板,到了这会儿,见赵凰歌的脸色变了,方才开口打圆场:“父亲不必追念往昔,先帝乃是真龙天子,他凡尘历劫归天,乃是回归神位了。况且,他在天有灵,也是要保佑亲人的。再者公主如今来看您,也全了您想见至亲的愿望,这是好事儿啊。”   赵崇晋这话一出,韶明王也随着笑了笑。   他才感叹了一阵,这会儿听得赵崇晋这话,又见赵凰歌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复又话锋一转,道:“老三说的不错,瞧我,当真是老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你也跟着难受。”   他笑了笑,伸出手来擦了自己的眼泪,又道:“本王虽为你的叔父,这些年却也没见几次,如今正好,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不必着急回去。永韶虽然不比上京,可也有诸多好玩的地方,与那边截然相反的风情。”   这话,他说的格外热情,赵凰歌自然应承下来。   见她答应,韶明王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情真意切起来,只道:“本王瞧着你,就想起皇兄来,不愧是他的女儿,言谈举止都最像他。”   赵凰歌眼中才起的笑容,便因着他这一句话,又有些僵住。   她弯了弯唇,只顿了一顿,就笑着回道:“皇叔父说的是,不过论起来最像父皇的,还是皇兄。父皇去的早,这些年我被皇兄养着,如今性子也随了他的。”   幸亏她是女子,若为男儿身,韶明王这话传出去,不知要被如何议论呢。   韶明王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道:“本王当年倒是没少与当今圣上接触,他岁数大些,我出京的时候,他都懂事儿了。”   说到这儿,韶明王奇异的一笑,才缓缓道:“不及你啊。”   韶明王这话,成功的让赵凰歌变了脸色,只是才要开口辩驳,就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旋即有女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妾身可以进来么?”   那声音格外的娇柔,如三月的春风一般,也让韶明王的笑都温柔了几分:“进来吧。”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女子生的温婉,眉眼里带着娇,身段纤细,如一朵盛放的花,带着我见犹怜的劲儿。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内中放着一碗汤药,进门后先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这才笑着行礼:“给王爷见礼。”   那女子行了礼,又见房中的两位,了然的笑道:“这便是河阳公主与国师吧?妾身有礼了。”   女子的声音里似是带了蜜,透着一股甜味儿,说话时先含了笑,叫人生不出厌恶来。   萧景辰颔首,赵凰歌则是看了一眼她,猜测着眼前人的身份。   瞧着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梳着妇人的发饰,想也知道是韶明王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韶明王笑着与她介绍:“这是本王的侍妾,金姨娘,也是然儿的生母。”   赵凰歌这才了然,原来这就是韶明王才纳进门没多久的小金氏,先前辛夷调查的时候,便说过她十分得宠,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她颔首示意,小金氏再次行礼,走过去柔声道:“王爷,您该喝药了。”   韶明王点头,赵凰歌见状,则是起身笑道:“皇叔父身体不适,且好生休养,本宫先去给皇婶请个安,回头再来看您。”   眼见得他们要走,韶明王宽厚一笑,又与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吩咐下人们送客。   赵崇晋走在最后,又听得韶明王嘱咐道:“替本王招待好客人,莫要怠慢了公主国师。”   赵崇晋轻声应了,目光在小金氏身上一转,复又收了回来。   他们出门时,还能听到那小金氏轻柔的声音,却是在撒娇:“王爷明知有客在,还让妾身过来,幸好妾身才梳妆了,不然岂不是要在客人面前丢了脸?”   而后,便是韶明王调侃的哄人:“鸢儿怎样都好看——”   赵凰歌微微拧眉,快步与萧景辰出了院落。   赵崇晋还有其他事情,待得出了院落之后,当先笑道:“公主与国师若有其他事情,可随时吩咐小厮,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我再带诸位去朔方城游玩一番。”   赵凰歌含笑道谢,萧景辰则是颔首应声,赵崇晋温和的将人送到院门口,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赵凰歌转身进门,回了主院之后,吩咐下人将房门合上,神情却是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倒是知晓原委,只道:“公主不必介怀,清者自清。”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莫名觉得心中越发堵得慌了,因冷笑道:“我这个好叔父,还真是装的一手的好糊涂!”   方才他们前去见他,这人三推四阻,将话题转移了个遍儿,倒是把挑拨离间玩的炉火纯青。   先挑拨了萧景辰、又挑拨了她与皇帝,得亏今日前来的不是其他朝臣,否则换了旁人,难保不会多想。   可即便如此,也够给赵凰歌添堵了的。   她嗤了一声,复又看向萧景辰,道:“国师的人可有消息了?”   闻言,萧景辰摇了摇头,道:“不曾,来时已经联系过了,只四个字的回信——粉饰太平。”   想也知道,韶明王既然敢写折子诉苦,那必然是将这边表面上的一切都打理好了,再者知晓京中来人,他不可能毫无动作。   粉饰太平才是正常的,可是内里的污浊可以一时被掩盖,却不可能长久。   他们既然来了,总能扒开这光鲜的外表,拽出真相来的。 第302章 邪不压正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倒是毫不意外,她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今日时候太晚,本宫还要去见一见韶明王妃,国师暂且回去休息,待养精蓄锐,明日我同你一起出去。”   见她到这会儿,还能先宽慰自己,萧景辰眼中的表情越发的柔和下来。   他起身,应声道:“莫要想太多,邪不压正。”   男人的声音温和,眉眼中的疏离退散,留下来的唯有一片温情。   他大多数时候,说话都是这样不急不缓的,也抚平了赵凰歌心头的焦躁。   “好。”   赵凰歌乖巧的点头,萧景辰这才转身离开。   待得他走之后,赵凰歌叫来了一个丫鬟,吩咐道:“本宫稍后去给韶明王妃请安,你可提前回禀一声。”   这秀苑里面有十多个伺候的丫鬟,都是知道她来,提前调派过来的。   被她叫进门的丫鬟约莫双十年华,举止大方,名唤红纨,也是丫鬟里面为首的。   听得她的吩咐,红纨笑着应声去了,赵凰歌又缓了一会儿,这才换了衣服,又将桑枝叫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桑枝答应下来,才要出门,便见红纨去而复返,笑道:“王妃说了,知道公主来,早就预备着,您何时方便,只管过去便是。”   得了这话,赵凰歌点头,将桑枝留在这儿,她则是带着锦心,与红纨一同去了韶明王妃的院子。   红纨办事周全,在去的路上,便与她简要的说了家中的人,这一路不长,倒是足够她将人物介绍了个遍儿。   来之前,赵凰歌便让辛夷整理了韶明王府的资料,如今再与她说的话相校对,便发现其中有些意味深长的地方。   比如韶明王的长子,在她的口中,便是夭折而死。   但龙虎司的资料中,却曾经查到些与这个答案截然相反的东西。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一路随着进了韶明王妃的芳林苑,果然见几个丫鬟远远地迎了上来。   为首的丫鬟生的普通,一笑起来,一双眉眼却是透着甜味儿:“知道公主要来,王妃特意命奴婢在这儿候着,公主快请,王妃等着您呢。”   她笑着打了帘子,将人迎了进去,才进了门,便有暖意混着熏香扑面而来。   房中坐着数十个女子,从大到小一字排开,将这偌大的房间撑的满满当当。   见她前来,众人逐一起身,唯有正中的妇人仍旧坐在那儿。   她年纪五十多岁,神情和善,只是瞧着气色却是病歪歪的,正是韶明王妃。   赵凰歌与她见了礼,韶明王妃笑着让她起身,又亲热的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着,一面与她介绍房中人。   除了有名分的侧妃与姨娘之外,便是一众儿媳妇,还有几个年岁尚幼的孩子。   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特殊的,便是韶明王的五女儿赵瑾晴。   赵瑾晴是韶明王妃的亲女儿,瞧着二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妇人的发型,头上只带着一朵素白的绢花,在这一众喜气洋洋里面,便有些特殊。   赵凰歌的目光掠过了她,便听得一旁的世子夫人压低声音道:“晴儿如今在府上常住,你们年岁相当,公主这几日在这里住,正好可以做伴儿。”   赵瑾晴抿唇冲她笑,但那笑容里,也带着些浅淡的悲伤。   赵凰歌瞬间了然,这位五小姐据说是死了夫君,膝下又没有子嗣,她本人与那早亡的夫君情比金坚,却架不住韶明王府另有打算,说是将人接了回来常住,其实便是不预备将人送回去了。   毕竟,韶明王的嫡女,便是二嫁之身,依旧受众人追捧。   她念及此,又对赵瑾晴温和的点头示意,对方微微一愣,复又还了她一个友善的笑容。   房中人多,下人们介绍时也分轻重主次,身份低微的姨娘们,便只一笔带过,因着董氏身边跟着小女儿,赵凰歌便多留意了一些。   这位董姨娘虽然身份低,可却十分受宠,入府这些年,为韶明王生了两子两女,二女儿已经出嫁,身边随着的是韶明王的七女儿。   母女两个如出一辙的纯善笑容,瞧着十分无害,赵凰歌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心中却是起了些警惕。   这人,让她没来由觉得有些危险。   房中从姨娘到子嗣乃至于儿媳妇们都被介绍了一遍,唯有角落里那个安安静静的妇人,被留到了最后。   韶明王妃脸上笑容未变,只道:“这位是金姨娘,你也可以唤她大金氏。”   一句话便将人揭过去,那位金姨娘则是再次给赵凰歌请了安,复又低眉顺眼的坐在了位置上。   赵凰歌若有所思的看过去,她生的明艳,可惜一双眸子却如同死水无波,唯有听到大金氏这个称呼的时候,才可见内中一点幽暗。   大金氏……   赵凰歌收回了目光,顺着韶明王妃的话,坐在了位置上与她寒暄,心中则是将人与记忆上对了号。   方才在韶明王房中所见的那个讨巧卖乖的,也是金氏,不过却是小金氏。   先前辛夷曾经跟她回禀过,说是韶明王府的侍妾里面,有一对是姑侄,为了区分,姑姑叫大金氏,侄女儿叫小金氏。   说起来,这位大金氏的命颇有些坎坷,她年轻时,因着容貌极盛,被家人当做礼物送给了韶明王,拿来讨好他。   她生的好,像是一朵带刺的花,张扬又蓬勃,引得韶明王喜爱至极。   可惜她这些年来,得宠不少,却唯独生不出儿子,接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最后一个女儿还夭折了。   那之后,大金氏便一病不起,眼见得要不成了。   她家中瞧着这情形,便打起了别的主意,借着要让侄女儿给姑姑侍疾的名义,将小金氏给送了过来——之后,小金氏便爬了韶明王的床。   侍疾侍到了自己夫君的床上,大金氏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但家里来了人,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她便咽下了这口气,笑看着侄女儿进了韶明王府。   可那之后没多久,她的身体却渐渐好转,在小金氏进门半年之后,还再次怀上了身孕。   而这一次,大金氏生出来的,是一个儿子,便是韶明王如今最小的儿子赵崇乾。   小金氏没多久也怀上了,然而生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八女儿赵瑾然。   金家送她过来,为的便是想让她生个儿子,好稳定了家中在韶明王府的靠山,谁知小的没生了儿子,反倒是大的生了,家中再见大金氏时便有些讪讪。   大金氏却像是对过往失忆了一般,非但没有计较,反而对家中一如既往的热情。   可是,她与小金氏的感情,却是淡了下去,乃至于到了现在,但凡有她在的时候,小金氏都避让开,像是对这个姑姑心虚愧疚似的。   因着先前赵凰歌需要知道韶明王府的事情,所以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辛夷那时候跟她说的时候,还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种大宅里面的龌龊事儿,说到底不好给一个小姑娘说。   谁知赵凰歌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半分脸红,甚至还能斟酌着,从这一对姑侄身上着手,可以拿到什么好处。   那之后,辛夷便清楚明白,自家主子怕是对这些常人的避讳半分不吃,心中哪有半点对私情的好奇和在意,她在乎的,唯有利益相关。   赵凰歌回想起来这些,唇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大金氏,见对方那一双眸子里虽如死水,却有余烬未熄,眼中的笑容便多了几分。   不甘心,是个好事儿啊。 第303章 你来的倒是快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韶明王妃笑道:“河阳也同意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回神儿,脸上笑容不变,道:“皇婶所提自然是好,只是可行么?”   听得她这话,韶明王妃掩唇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晴儿在家呆着也是无事,倒不如陪着你出去走走,既能带你看这永韶的风光,她还顺带解了闷儿,又能增进你们姐妹的感情,这是一举三得呢。”   赵凰歌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知晓对方说的是什么,现下听得她这么一说,倒是明白过来。   不过是想拿着她的女儿,来凑近乎罢了。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毕竟这位五小姐瞧着,倒是一个可以套话的人。   因此赵凰歌不过顿了一瞬,便又笑着开口道:“如此,倒是有劳了,不过,本宫不会添麻烦吧?”   这话一出,韶明王妃顿时便笑道:“你们论起来,也是嫡亲的堂姐妹,只是这么多年天各一方,竟然连面都没能见过,晴儿因此心中多有遗憾。如今知道你来,她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会觉得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给赵瑾晴使了个眼色,在她说完这话时,赵瑾晴也随着点头应声道:“公主只要不嫌我性子闷便好。”   她话少,只这一句话,便又重新做了锯嘴葫芦。   见状,韶明王妃还想让她再说点什么,却见赵凰歌先笑着开口道:“不会,本宫感谢至极。”   赵凰歌应声了下来,韶明王妃便不再多言,因着现下已经是傍晚,所以众人略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赵凰歌出门时,赵瑾晴随着一起往外走,其他人则是落后了几分。   待得到了拐角处,那些侍妾与子女们各自散去,唯有赵瑾晴与她的方向一致,故而走的时候,依旧与她同行。   她今年二十四五岁,长相随了韶明王妃,言谈刻板守规矩,不过倒是不令人讨厌。   赵凰歌与她有意无意的闲聊了几句,见这人笑容都像是被标注好了似的,心中越发有些狐疑。   按理说来,赵瑾晴虽不是长女,却是嫡女,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出身,不该被养成这个样子的。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赵瑾晴先开了口:“公主不必太介怀,出门之后,你自便就可,我不做讨人嫌的事儿。”   这话一出,赵凰歌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她脸上依旧是标准的笑容,就像是方才这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的。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出来,赵瑾晴就站定脚步,突然将手伸了过来,温声道:“别动,你发间有一片叶子。”   于是赵凰歌想要推开她的手,就顿住了。   就这么一下动作,赵瑾晴已然挨到了她,却是借着这个动作,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权当是好心成全了我,我想出门,之后绝不干涉你,可好?”   这次,赵凰歌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的意思。   赵瑾晴笑的标准,可是那眼眸深处,到底是露出几分属于她的真实情绪来。   见赵凰歌看自己,她还能冲着对方温和的笑,但在外人瞧不见的角度,那笑里也染了些别的意味。   “好。”   赵凰歌应声,冲着她勾起一个相同的假笑:“接下来几日,就有劳堂姐了。”   这一声堂姐,瞧着像是将二人关系拉近了,可赵瑾晴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方答应了自己的建议。   或者说,是她夹缝里寻出的法子,终于瞧见了希望。   ……   第二日的时候,赵瑾晴果然一大早便来寻了赵凰歌。   现下离韶明王的生辰还有十来日,且先前又有韶明王妃亲口所说,要让五小姐赵瑾晴带着公主出门游玩,故而他们出去的时候,沿路的百余位侍卫,没有一个阻拦的。   赵凰歌坐在马车里看着,眼中的探究便越发的浓重了几分。   便是在上京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皇室的规矩森严至此,这边陲之地的永韶城,这建造的如同皇宫的韶明王府,怕是藏了不少的秘密。   她才想着,便听得赵瑾晴当先开口说道:“这里有家布庄十分不错,永韶与上京不同,衣服款式也大相径庭,公主待会可要去转转?”   赵瑾晴极力推荐,赵凰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那一家布庄门口。   赵瑾晴让侍卫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是带着赵凰歌去了店里。   老板是个年约五旬的老妇人,瞧见客人之后,笑着迎了上来,嘴里还不住道:“怪不得一早便有喜鹊叫呢,原来是五小姐大驾光临,前几日才来了几批好的款式,您可要来看看?”   赵瑾晴大抵是这里的熟客,故而那掌柜的热情的很,她温声答应,吩咐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二楼便可。”   说着,她还不忘给赵凰歌介绍:“二楼只负责贵人们的衣服,故而要比这里清净的多。”   赵凰歌颔首,并不说话,只随着她一同上了楼。   待得到了二楼之后,下面的喧嚣声果然便听不到了,掌柜的含笑拿了几件衣服,笑吟吟道:“五小姐生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还有您这位朋友,瞧着就贵气十足,更是什么衣服都可以驾驭呢。你们先试试这几样,若是不合适,我再给您们挑。”   她说话的客气,说话时将衣服放在房中,自己则是笑着退了出去,出门之前,还不忘交代:“我便在门外,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喊我。”   说完这话之后,掌柜的便出门去了,临走时又将房门牢牢的合上。   待得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的时候,赵瑾晴便看向赵凰歌道:“公主,可要选一下?”   赵凰歌琢磨不清楚她的意思,闻言只摇头道:“堂姐选便是。”   她这话一出,赵瑾晴却是笑了笑,先拿了一套衣服,却并未立刻走,只道:“晚些时候,这里再见,如何?”   这话,赵凰歌心中隐约有些预感,却不大敢确定对方话中的意思。   等到赵瑾晴换好衣服之后,竟然直接从另外一扇门离开,她这才确定了对方的话。   那一扇门直通的是这座布庄的后门,回来时,依旧可以从这里回来。   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外面还有老板打掩护——这位韶明王妃眼中乖巧懂规矩的五女儿,看来也不真的如此嘛。   她这样想着,只一斟酌,便也随着换了衣服,而后顺着赵瑾晴去的路,直接去了外面。   推开后门,又走了一小段鹅卵石铺就的路,便发现外面别有洞天。   市井繁华不一而论,处处所见都充斥着异域风情。   街上行人生的也都与朔方城的百姓不同,这里的人大多都逐水草而居,所以这个时候,永韶城中才是最热闹的。   等到水草丰沛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搬离城中,带着羊群与子女,去看似穹庐的天,睡广袤无垠的地。   这样的情形,若是寻常时候的赵凰歌,必然是要留下来欣赏的,然而今日的她却没有太大的闲情雅致。   她一路走过去,待得走到街角的时候,才在上面看到了隐秘的符号。   四下并无人注意到她,赵凰歌转身进了另外一条巷子里。   这巷子宽阔,却少有人烟,她绕着巷子走了两圈之后,确定并无人跟着自己,方才拐弯去了相反的方向。   ……   “主子,您来了。”   才进了门,便见一个男人站起身来,神情恭谨的行礼。   赫然是先前被赵凰歌派过来查探消息的辛夷。   赵凰歌随意点头,示意他坐下,问道:“查到什么了?”   昨夜的时候,辛夷便传信给她,道是查到了些消息,但因着韶明王府守卫森严,故而没能前来送信,与她约定今日在这里见面。   早起的时候,赵凰歌便安排好了人马,预备悄然甩开赵瑾晴。   毕竟,赵瑾晴说的话,她大半部分是不相信的。   谁知道对方居然可信,且还为她将后顾之忧都安排好了,故而赵凰歌便舍弃了先前的想法,查探了无人跟踪之后,便传了信号让下属们跟过来,自己则是先行来了这边。   听得赵凰歌询问,辛夷斟酌道:“主子,您过目。”   他将手中的纸笺递了过去,一面轻声问道:“桑枝她们没有陪着您过来么?”   说这话的时候,辛夷的神情颇有些担忧。   要知道,这里不是上京,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永韶,赵凰歌单独出行,若是真的有意外,龙虎司也不能及时赶到。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道:“放心便是了,本宫有分寸的,她们稍后便到。”   得了这话,辛夷才安心了一些,给赵凰歌倒了茶水,示意她看纸笺。   赵凰歌起初还带着笑意的,可是在看到这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渐渐地冷了脸。   “这上面所说,都与红莲教有关?”   辛夷给她的纸笺上面,林林总总的记载了十几桩案子,大大小小的都有,大到灭门惨案,小到丢了家人,大多数都是悬案未抉,但基本上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样的案子,红莲教的做惯了的。   听得赵凰歌询问,辛夷应声,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属下查到的消息,是与红莲教无关,但这却又的确是他们的手笔。”   辛夷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而且,主子您看。”   他拿了几个拓本出来,轻声道:“这些,与咱们在上京发现的图腾大同小异,如果不是有人模仿红莲教的话,那么这些就必然与他们有关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来到这儿之后,与部下们明察暗访了许多时日,可是非但没有查到红莲教的迹象,甚至这里就像是从未出现过红莲教一样。   如果不是那些相同或者相似的作案手法,他几乎都要怀疑,那些人的供述都是骗子了。   但是眼下么,那群人很有可能就是红莲教的人化名之后,去做的勾当!   辛夷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赵凰歌则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现下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证据么?”   “有,但是眼下还不确定,属下打算去这些地方暗查一番。”   这些地方,只要找对了人,应当能抓到可以撬开嘴巴的活口。   赵凰歌应声,却是摇了摇头,道:“暂且不着急,先盯着那些人,莫要打草惊蛇,过两樱花国宫再与你传信。”   她原是想直接答应下来的,但是今日赵瑾晴来之前,萧景辰先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临走之前,萧景辰见她在窗前,还在原地顿足了一下。   他动作细微,赵凰歌却看到了,那是他在给自己示意,晚间等着他。   想来,今夜她见了人,应该会有别的消息。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辛夷自然应声,他到底担心赵凰歌的安危,说完正事儿之后,又问道:“这两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如属下跟在您身边做侍卫吧?”   他担忧赵凰歌的安危,赵凰歌却是轻笑着摆手道:“本宫还不至于这么弱,行了,你奔波了这诸多时日,暂且先休息休息吧,其他事情,都等之后查清楚再说。”   见赵凰歌语气坚定,辛夷只得应声,赵凰歌与他略说了两句,便起身走了。   才出了门,就见桑枝已然赶到:“主子。”   赵凰歌无奈一笑,道:“你来的倒是快——倒不如慢点,现在还得陪着本宫再原路折返回去。”   见状,桑枝则是温声笑道:“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她与辛夷打了招呼,这才转身过来扶赵凰歌。   不同于来时的着急,回去的路上,赵凰歌刻意放慢了脚步。   永韶城内昼夜不休止,便是半夜里,城门口也是可以进出人的,再加上有相当一部分商人们,需要在晚上的时候前来这几条街进货,所以真的论起来,这里白日竟然还不如傍晚热闹。   但现下却不同了。   如今韶明王的寿诞在即,为了给他庆祝,王府里的银子流水似的撒出去,戏班子与杂耍的也都进了永韶城,将这街道上堆的越发拥堵,也添了些新鲜乐子。   赵凰歌见走不动,索性与桑枝缓慢移动,一面轻声询问她:“方才你来时,可有什么异动么?”   闻言,桑枝摇了摇头,道:“不曾,现下锦心还在外面候着呢,她功夫虽然差些,但一般的场面还是可以应付的。”   她说着,又道:“那个老板的来历,属下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说是这位老板是个寡妇,年岁轻轻便死了丈夫,如今一个人支撑这一家店铺——先前她丈夫还在的时候,原是在卢家做管事的。”   那个卢家,便是赵瑾晴的夫家,她那位早亡的丈夫,便是卢家的少主。   可惜命不大好,她才嫁过去几年,那人就死了。   这些消息都不难打听,赵凰歌听了之后,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那道路不过堵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缓慢前行。   赵凰歌带着桑枝慢慢的朝前走着,这么一路慢悠悠的过去,等到了布庄的时候,已然临近正午了。   她出去的时候走的是后门,现下回来,依旧走的后门。   前面的喧嚣听得模糊,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似的,但赵凰歌却知道,这不过是咫尺的距离罢了。   她打量了一会儿这后院,见这里陈设寻常,都是些染布需要的大染缸,竹竿做的架子上则是晾晒着扎染好的布匹,瞧着倒是漂亮。   不过,也容易藏人。   她念及此,唇边微微勾了勾,这才径自进了先前的房间——桑枝早在到了后门的时候,就已经去了前面马车上,现下只有她自己。   赵凰歌进了房中后,就见自己的衣服还在那里好好地放着。   一切都跟她来的时候一样,她低下头,在衣服上摩挲了一下,微微有些诧异。   竟然真的没有被人动过。   所以,这位五小姐赵瑾晴,花了这么大的心思让自己随着一同出来,当真只是为了让她当一个合格的挡箭牌?   一想到这里,赵凰歌的神情便有些若有所思。   若只是如此的话,那她倒是要好好审视一下这位五小姐了。   ……   赵瑾晴回来的时候,已然正午了。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皱,眼尾也有些红,唯有那神情却是从容的。   见到赵凰歌在,赵瑾晴丝毫不意外,先进去换了衣服,将发髻与衣服都恢复成了早起的模样,这才含笑问道:“公主可有什么相中的么?”   闻言,赵凰歌摇了摇头,道:“衣服都很好,只是不适合本宫。”   见状,赵瑾晴弯唇笑了笑,自己挑选了两套,一面朝着门口走去,不过在经过赵凰歌的身侧时,却是压低声音道:“多谢。”   那声音几不可闻,赵凰歌还不及说什么,她已然先开了口,却是扬声冲着外面的:“掌柜的。”   话音未落,便有脚步声传来,旋即就见老板从外面走进来,笑吟吟道:“五小姐可是选好衣服了?” 第304章 这就走吧?   见那老板进来,赵瑾晴当先后退了一步,温婉的应声,将所挑选好的衣服递给了她:“便是这几件了,有劳掌柜的。”   得了这话,那掌柜的笑着将衣服接了,先道了谢,又将衣服当先拿了出去。   赵瑾晴则是看着赵凰歌,含笑问道:“咱们这就走吧?”   赵凰歌颔首,与赵瑾晴一同去了外面。   老板已经将衣服包好,赵瑾晴给了银子,在门口候着的下人们,将衣服接过来放在了马车上。   因着时候还早,赵瑾晴并未直接带着赵凰歌回府,上了马车之后,她才温声询问:“可要再去别的地方转转?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酒楼,今日有戏班子来演出,据说是自西楚过来的,在北越十分罕见,此番为了给父亲贺寿,才来这里。”   赵凰歌闻言,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一瞬,方才开口道:“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她笑的疏离,赵瑾晴得了她的肯定答案,嘱咐了车夫改了路线,自己则是坐的端端正正,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被自幼训练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是规规矩矩的。   而这一切,都与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截然相反。   赵凰歌打量着她,就见对方抬眼,笑的格外温和:“公主这般看我,可有事情么?”   这样完美的笑容,就像是一张假面,又与昨日相见时候重合了。   赵凰歌摇了摇头,直白的问道:“堂姐就这么把底牌露了出来,难道不怕本宫另有所图么?”   不管是那个布庄掌柜的身份背景,还是赵瑾晴所去的地方,只要有心,都不难查到。   外面守着的下人们,因着有那掌柜的打掩护,所以每次赵瑾晴出去,都会被人以为是在这里挑选衣物。   即便是今日,自己跟着前来,赵瑾晴也大可用同样的方法来糊弄她,可是赵瑾晴却没有,不但没有,还主动将自己的手段露了出来。   她这是图什么?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赵瑾晴定定的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也渐渐地凝结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听得她道:“如果我说,我想与公主交个朋友,你信么?”   赵凰歌自然是不信的,她垂眸,道:“五小姐与我,便不必说这些虚伪的话了吧?”   这会儿她没有叫堂姐,抛开这一层看似亲近,却实则疏离的关系,她们之间,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相处方式。   赵凰歌这话说的直白,足以让赵瑾晴明白她的意思。   她脸上的笑容已然不复起先的从容,到了现在,反而带出了些计算。   好半日,才听得她笑道:“公主说的是。”   赵瑾晴不等赵凰歌开口,便当先道:“只一件事,我想跟公主做个生意——今日这一出是我的诚意,至于生意成不成,且看公主心情便是。”   赵凰歌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好半日才道:“好啊。”   ……   他们到底还是没去那个酒楼听戏曲。   或者说,是赵瑾晴没有陪她一起去。   到了酒楼的时候,有人与赵瑾晴擦肩而过,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一瞬,再收回来时,便带了些暗沉沉的墨色。   而后,便见她先理了理衣服,道:“今日还有些事情,便先不奉陪了,公主勿怪。我将下人留在这里,保管送公主平安回去。”   见状,赵凰歌点头应了,眼见得赵瑾晴急匆匆的离开,那背影里都带出些焦灼来。   她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方才收回了目光,径自上了楼。   大抵她今日运气格外好。   才送走了一个赵瑾晴,便见外面来了一个老熟人。   那人未着佛衣,头戴暗色的斗笠,一张脸从那朦朦胧胧的轻纱里透了出来。   若是不相识的,自然不好辨别,可是赵凰歌与他相处太久了,久到不过虽有回头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人正是萧景辰。   见赵凰歌也在,萧景辰很明显的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与她无声的行礼。   赵凰歌弯了弯唇,待得这人走到自己面前,方才调侃的笑着问道:“这位官人,正是饭点,店里人多,可要与小女子在同一个包厢?”   饭点的时候,像这种店内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两方愿意,可以自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待得结账的时候,各自付各自的便是。   但是那些拼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食客们,大多数都是些贩夫走卒,着急赶时间,故而也不挑剔。   然而赵凰歌进门后,要的却是一个包厢。   在这二楼吃饭的未必都是非富即贵,但决计不是那些出苦力的贩夫走卒们看可比的。   似是这种情况,也不会有人拼在一起。   故而赵凰歌这话一出,一旁的店小二脸上都多了几分猜测,生怕她是花楼里来钓鱼、或者是想贪便宜的人。   秉承着来者都是客的理念,店小二还得十分留意,随时预备着,这位男客人要是被那个小姑娘冒犯到的话,他还可以解围。   谁知,这二人竟然都不按套路出牌。   在听到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这位男客人非但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还整好以暇的点了头:“可。”   店小二一时有些诧异,又听得这客人继续道:“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   这话一出,店小二倒是瞬间了然,怪不得呢,合着这俩人是认识的呀。   知道人家这是熟人开玩笑,那小二便笑着将人给迎了进去,那男客有些怪异,进了门之后,还没有摘斗笠,人倒是正襟危坐的。   他也不多看,见状笑着给赵凰歌介绍这里的菜品,推荐的格外卖力:“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东南西北中,各色菜品,厨房都给您做的出来。听您口音是外地人吧,不如尝尝咱们这儿的特色?”   这店小二热情的很,赵凰歌无声弯唇,由着他的意思,点了几样特色菜,想了想,又要了一壶茶并着一壶酒,这才让人去了。   待得人走后,萧景辰方才开口道:“贫僧不喝酒。”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瞬间笑了:“国师别误会,酒是我的,茶是你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里还带着调侃,毕竟寻常人,都是男人喝酒女子喝茶,他们倒是反了过来。   赵凰歌这么点,原本是想要逗弄萧景辰的,哪知道对方在听到她这话之后,却只整好以暇的问道:“公主确定,自己能喝酒?”   为数不多的几次里,赵凰歌的酒后模样,令他记忆深刻。   男人面色从容,可惜说出的话,却让赵凰歌瞬间有些不从容了。   她先前的笑意,骤然僵了僵,旋即若无其事道:“有国师在,本宫为何不能?”   赵凰歌强撑着自己的面子,谁知道下一刻,便见萧景辰温声一笑,道:“公主说的是。”   他带着斗笠,瞧不清楚那面色,但是声音里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的。   赵凰歌不知这人怎么突然开心了,待要再问,却见小二已然端上了菜。   她今日去的地方不少,路没少走,但是饭却是没好好吃的。   起先赵凰歌还不觉得,可现下闻到这些饭菜的香气,她脑海中骤然对自己现下的情形有了一个精准的形容——饥肠辘辘。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饿了的长公主,果断的决定先不与萧景辰斗嘴。   小二丧齐全了饭菜出去之后,便和上门不再进去打扰,而萧景辰这时候也将斗笠摘了下来。   他穿了寻常的衣服,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倒是十分好辨认身份,但那模样,却又生的太过于好,好的又让人怀疑他的身份。   这样的面容,当真是出世之人所有的么? 第305章 怎么了?   旁人怎么想的,赵凰歌不知道。   但现下这样的一张脸盯着自己吃饭,她却不得不承认,心跳都突然有些快了。   这感觉来的太过莫名,赵凰歌轻咳一声,努力忽略掉那一道目光,逼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开来。   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菜之后,赵凰歌才意识到外面不知何时响起来的声音。   有上年纪的老者拨弄着三弦,身侧有人打鼓,戏台之上,一袭打扮华美的女子自幕布之后款款走了出来。   她生的好,一双眼睛顾盼神飞,此时在戏台上,不过是几个动作,便引得楼下的满堂彩。   赵凰歌不大看戏,尤其是这是西楚传过来的戏曲,更让她听不大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二楼的每个雅间里,都为客人们专门准备了戏词,可随时供客人欣赏当天的戏曲内容,防止听的时候一头雾水。   因着赵凰歌还在吃饭,所以便随意翻了几下,但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却是微微一顿。   “怎么了?”   小姑娘吃饭不老实,方才还随手翻看戏词,萧景辰知晓此事并非自己该干涉的,所以起先并没有说话。   谁知不过这片刻功夫,便见她有些若有所思,眉头也拧了起来。   萧景辰询问之后,赵凰歌先是摇头,想了想,复又点了点头。   她将手中的戏词本递了过去,道:“国师,你看看这个。”   萧景辰依言接过,见这上面写的是一出戏,名唤《花缘错》。   这戏讲的倒是简单,年轻的小姐爱上了青梅竹马的玩伴,却被家中逼着嫁给了心上人的兄长,二人自恋人变成了叔嫂,兄长疑心妻子不忠贞,命妻在花园设宴,实则在酒中下药,试图证明二人有首尾。   谁知那药被妾室调换,将药酒换成了毒酒,而宴席之上,又因着误打误撞调换了酒杯,兄长在宴会中被毒死。   这出戏分为上下两部,如今只有上部,并没有下部,戏的结尾写了一句话,道是天定姻缘,人改福祸,一切皆由定数,一切皆是变数。   这话说的含糊,萧景辰却是骤然想到了什么:“你在怀疑这是真的?”   赵凰歌分明什么都没有说,萧景辰却已然猜到了她的想法。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诧异一笑,却并没有立刻做解释,只是道:“也不是怀疑,只是猜测——国师可知我今日随谁外出了么?”   萧景辰出去的早,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见她这模样,思索了一下,才道:“韶明王府的五小姐吧?”   赵凰歌诧异一笑:“你怎么知道?”   这其实不难猜,毕竟这府上,世子妃在忙着韶明王即将到来的寿宴,韶明王妃病着,其他的侧妃与妾侍,有的不够格,有的身份不对。而与她平辈儿的人里面,除却嫁人了的,便是嗷嗷待哺的,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是丧夫之后,住在娘家的赵瑾晴。   念及此,萧景辰却是神情微顿。   丧夫……   萧景辰微微拧眉,道:“她先前所嫁的,乃是卢家的少主,卢家富甲一方,在永韶城乃至于这周遭三省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咱们来时,还有孩童们唱喏过,道是‘一街十铺七卢家’,便是说的卢家的富足。”   韶明王府与卢家的联姻,皆是上上之选。   萧景辰曾让人查过韶明王府的人,因着赵瑾晴是女眷,所以查的并不详细,但却知道她对于这门亲事似乎是满意的,且她应当是一个极为守旧刻板的女子,不该做出与人有私情的事情。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只弯了弯唇,摇头道:“国师,耳听未必为实。”   就连眼见都不一定为真的,更遑论说他是听来的了。   她一看便知道是知晓内情的,萧景辰只拿眼神无声的询问。   赵凰歌也不卖关子,一面听着外面咿咿呀呀的戏声,一面轻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先前本宫还有些怀疑,她这般大费周章,需要借着人的遮掩才能出去,为的是什么。可现在,倒是想出了些端倪。”   那会儿与赵瑾晴说完之后,她在路上意有所指,说要带她来看戏。   且那之后,赵瑾晴有意无意的提及起了好几次这个戏班,先前赵凰歌以为是她喜欢戏。   可是现在看来,哪里是喜欢戏,分明是这一出戏里,有她想要告诉自己的东西。   若她想的不错,这一出戏就是赵瑾晴真实情况的话,那赵瑾晴今日出去所见的人,可就有待商榷了。   还有她先前与自己说的话——   合作。   自见到她的第一面,便给她卖好,顺水推舟的应承下来带她游玩的事情,之后又先卖给她一张底牌,同时将自己的目的摊开来。   这位五小姐的谋求,她大概猜到几分了。   萧景辰倒是没想到,自己所查到的,竟然与真实的赵瑾晴大相径庭。   不过,现下听得赵凰歌的话,他又觉得不算是意外。   生在韶明王府这样的地方,若是当真只是一个守旧刻板的女子,怕是早就被人给吞了。   他现下更好奇的是,赵凰歌想要怎么做。   “你应了她?”   闻言,赵凰歌笑的甜软:“交易嘛,自然是要有诚意的。”   小姑娘笑的甜,可惜内中的算计却是遮掩不掉的。   萧景辰看了她一眼,没来由想起了一些往事来,却是问道:“比如,在严华寺后山时?”   赵凰歌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可待得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时,却是骤然脸色一僵,旋即讪讪道:“国师,这么记仇呢?”   萧景辰一本正经,只道:“贫僧只是记忆力好,从不记仇。”   他不过是清楚的记得,当时赵凰歌如何栽赃、如何倒打一耙罢了。   男人正襟危坐,神情正经,可惜那眼中却带着些促狭,生生的将这一张佛脸,添了俗世的味道。   然而此时的萧景辰,却半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就连赵凰歌,也只是心中生了一点异样,旋即先讨好的给他倒了一杯酒,道:“往事不可追忆,国师,要看当下呀。”   她拎着酒壶,笑的讨巧卖乖,萧景辰下意识端起了酒杯,却又在快要触及唇边的时候,又被赵凰歌给夺了过去。   她脸上还带着没什么诚意的歉疚:“瞧我,忘了,国师是出家人,不能喝酒,您还是喝茶吧。”   她话说的诚恳,可惜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萧景辰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小姑娘心里的小九九,不过是被戳穿了心思,这会儿有点不肯吃亏,所以拿话挤兑自己呢。   萧景辰心中了然,却是只纵容着她,温声的笑:“好啊,那就给贫僧倒茶吧。”   他这么坦荡的使唤赵凰歌,反倒是让对方微微一怔。   分明是她想挤兑这人呢,怎么非但没有成功,反倒是被人给使唤了?   赵凰歌眯眼看着萧景辰,见男人的脸上满是纵容,其间还掺杂着些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她突然便心情好了几分。   没来由的,一双眼便弯了起来,她重新拿了茶盏来,给萧景辰添茶倒水,末了还拿了筷子给他夹菜:“国师,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吃一点?”   她顾忌着萧景辰的身份,来吃饭,连荤油都没让店家放,这些菜也都是素菜。   萧景辰颔首应了,道了一句有劳,而后拿起了筷子。   可是在他吃了之后,赵凰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便瞪大了眸子。   等等……   刚刚给他夹菜的时候,她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第306章 本宫怎么舍得让你当诱饵?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脸上瞬间浮现了几分可疑的胭脂色,然而对面的萧景辰却并没有留意到。   赵凰歌给他夹的菜,他当真是一口不剩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待得都吃完后,赵凰歌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她借着喝水的动作,遮掩了自己的异样,待得平复之后,方才拿起了筷子。   萧景辰吃饭的时候,向来是安静的,室内一时无声,唯有外面的戏声传来,隐隐约约的,为这里增添了气氛。   等到一顿饭吃完,萧景辰给她到了一杯清口茶,自己则是吩咐小二进来将杯盘都收拾走了,二人坐到了一旁。   此时楼下的戏正演到了高潮处,小生的词唱的既多又快,赵凰歌往下看了一眼,又额外拿了银子看赏,小二收拾完后,得了银子,顿时笑的牙不见眼,替戏班子谢过了她,这才带着人出去了。   小姑娘看戏看的津津有味,萧景辰却半分心思都没在戏曲上,不过则是若有似无的看着赵凰歌。   谁知才看了几次,便听得赵凰歌开了口:“国师这般看着本宫,是要本宫以为,您对我别有用心么?”   她并没有看向萧景辰,依旧盯着楼下戏台,可那唇边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分明只是调侃的话,却难得让萧景辰失言,旋即哑声道:“公主莫要误会。”   他说话倒是一本正经,赵凰歌原只是想逗弄他,可听得这人的话,却又莫名觉得有些不满,嗤了一声,道:“国师倒是说说看,本宫误会了什么?”   这话,他怎么接口都显得不好。   因此萧景辰果断转移了话题:“今日出门,贫僧查到了些东西。”   他这话题转移的突兀,赵凰歌偏头看了看他,见男人虽然神情淡漠,可是那薄唇却是微微抿着,显然是对她先前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赵凰歌便也不再为难人,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巧了,本宫今日也查到了些东西,国师不如说说看,说不定,咱们查的大同小异呢。”   萧景辰自然是同意的,他今日出去之前,便打算回来后与赵凰歌说一说,不想倒是提前在这儿碰见了。   念及此,萧景辰先看了看外面,见楼下都是听曲儿的,至于包厢外面,也并无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道:“今日……”   他借着外面戏曲的声音遮盖,悄声说了下属们探听到的消息。   待得萧景辰说完后,赵凰歌倒是诧异一笑。   方才她不过是开玩笑,不想,两个人查到的线索竟然真的大同小异。   “不瞒国师,本宫今日查到关于红莲教的东西,基本与你一样。”   至于韶明王府里,因着时日尚短,所以还没有查到什么,不过今日那赵瑾晴的异常,倒是给她提供了些思路。   一个她,一个大金氏,还有那位因世子生病卧床、而暂且有权势在手的三公子赵崇晋,都是她现下能寻到的突破口。   赵凰歌说到这儿的时候,又顿了顿,道:“总兵府里,倒是暂且没什么线索,太正常了,反倒是正常的有些让人心生警惕。”   她这话一出,便听得萧景辰道:“不,那里先前曾出过事儿。”   闻言,赵凰歌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儿?”   辛夷去查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查到。   萧景辰颔首,缓缓道:“盛夏的时候,总兵府曾经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资料,还烧死了一个小吏,那之后总兵府里的人流动的便大了,也比之前乱了几分。现在的总兵府,大部分都在那时候换过。”   之所以赵凰歌这边查不到,是因为此事据传带着些诡异的色彩,渐渐以讹传讹成了一个恐怖故事,故而被官府封住了嘴,无人可说。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拧眉道:“竟还有此事?”   萧景辰的话,她是不怀疑的,但是这样的事情,龙虎司过来一无所获,可萧景辰的人却轻易的查到,他手下的人,当真都是皇帝的么?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来,端着茶盏的手,骤然便抬了抬,意识到自己手中还端着茶盏,她又将之先放在桌上,这才斟酌道:“你方才说,是盛夏的时候?”   这个时间段,永韶城内,似乎是事故重叠不休的时期!   萧景辰倒是没有赵凰歌想说什么,见状点了点头,便听得赵凰歌克制着情绪,一字一顿道:“赵瑾晴夫君死,也是这之后没多久。”   那位卢家的少主,死的时候似乎正是盛夏,而后,赵瑾晴便被接回了韶明王府,这位五小姐待卢家少主情真意切的传言,也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毕竟,她自从回府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整日以泪洗面,到现在都一身缟素,显然是为夫君守孝的。   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想了想,才道:“此事,贫僧倒是没有过多打听,但总兵府被烧之后的月余,韶明王府的世子便被刁民打伤,至今卧病在床,已经几十日了。”   世子赵崇原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这谁都不知道,毕竟来了之后,不管是赵凰歌还是萧景辰,都没有见到对方的面儿。   但是以韶明王府现下的做派,这位世子不但是受伤了,且还是吃亏了。   至于这亏,到底是那些所谓的“刁民”给的,还是其中另有隐情,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因此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说完后,赵凰歌顿时便起了个念头。   她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轻声道:“本宫怀疑,这里面有些关联。”   这么多年,总兵府都与韶明王府相安无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写了折子状告他?   可别说是良心发现了,毕竟若是这位总兵大人真的有良心,那么早在韶明王先前作恶的时候,他便该忍不住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还用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来状告人?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坐直了身子,问赵凰歌:“国师,可要一起么?”   小姑娘一双眼睛格外亮,像是夜色里的璀璨繁星,又像是含了冬日的暖阳,叫人只看一眼,心便随着软了下来。   可萧景辰到底还是有理智的,现下听得赵凰歌的话,还能保持着理智,问他:“公主想干什么?”   闻言,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   她那一双眸子弯着,细碎的目光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   但她的表情却是格外诚恳的:“引蛇出洞罢了,这般雕虫小技,国师应当不害怕吧?”   小姑娘笑吟吟的模样,说话声音轻声慢语,外楼下戏子唱戏的声音格外大,几乎可以遮盖住他们之间的声音。   赵凰歌这话,再被戏曲的声音遮掩之后,饶是萧景辰努力听着,也没听清楚,但对方眼中的坏笑,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赵凰歌见状,便又确认了第二遍,萧景辰自然是点头同意的,不但如此,他还答应的干干脆脆。   但干脆是一回事儿,该问的,萧景辰也半句都不会少:“想引蛇出洞,总得给点诱饵吧,饵从何来?”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明白了萧景辰的担忧。   她脸上笑容不变,只含笑反问他:“国师觉得呢?”   小姑娘刻意要吓唬萧景辰,却见他脸色都没有变过,只淡淡道:“贫僧当饵,公主倒是好筹谋。”   男人声音里满是从容,赵凰歌下意识挑了挑眉,复又歪了歪头,一双眸子里满是笑意:“国师说笑了,你这般国色天香,本宫怎么舍得让你当诱饵?” 第307章 请您恕罪   她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因着外面太吵的关系,所以便刻意贴近了萧景辰。   外面是嘈杂的气氛,室内则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凰歌的声音便在萧景辰的耳边转了一圈,轻声慢语的语气,偏生那话中的意思,又带着些缱绻的情愫似的,叫人不得不往多处想。   萧景辰下意识看她,却见小姑娘正睁着一双眸子看自己,那眼眸看着无辜的很,像是山野间最干净的鹿,湿漉漉的,又惹人垂怜。   神佛一颗心,骤然便跳出了人间的律动。   他克制着呼吸,试图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偏生赵凰歌还要笑着问他:“怎么,国师不信我?”   这话说的,倒像是他是个负心汉。   萧景辰不知怎么想起来这个比喻,眼神微深,却是先不由着自己,点头道:“信,公主要如何,贫僧都可以。”   他不但答应了,且还先给了额外的好处,赵凰歌挑眉轻笑,道:“国师果然大度。”   说完这话,赵凰歌复又坐回了位置上,先前那些缱绻荡然无存,留下的便只有坦荡。   萧景辰明知道,今日大抵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先前赵凰歌那一个眼神,却又让他觉得,兴许,他没有想多?   男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然而始作俑者却半分都没察觉。   她吃饱喝足,又与萧景辰达成协议,今日虽说有一点波折,但还是让她满意的。   这会儿心满意足的长公主便打算回去,却不想萧景辰也随着起身道:“一起吧。”   赵凰歌见状,也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之后,随着萧景辰一同出了这饭馆儿。   ……   他们回去的路程并不长,这里是永韶城最繁华的街道,离着韶明王府也不过片刻的距离。   然而才到了门口,萧景辰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索性直接吩咐车夫在这里停下,自己则是与赵凰歌道别:“晚些时候,贫僧再来寻你,现下有些事情要去做。”   他神情不似作伪,带着些凝重,赵凰歌不知是什么事情,下意识问道:“可要本宫帮忙么?”   萧景辰摇了摇头,只道:“暂时不必。”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才应声,目送着萧景辰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己则是吩咐下人们直接进去了。   马车一路进了二门,停下之后,赵凰歌这才带着锦心与桑枝,朝着秀苑走去。   才拐过假山,便听的一侧有人说话。   “妾身这两日实在是太过劳累,方才真的没有看到姐姐,还请您恕罪。”   那声音柔软,语气却是格外的低声下气,而那话中的意思,也颇有些忍让的感觉。   赵凰歌才要走的步子,便硬生生的顿住了。   “换条路吧。”   听得赵凰歌的话,锦心忙的应声,然而她们还没等走,便听得另一道声音响起:“你也不必躲我,我原也不会为难你什么——到底还是有情分在的。”   这声音,顿时让赵凰歌站在了原地。   是大小金氏。   她想了想,往一旁挪动了几步,正好看的见那边的情形。   赵凰歌对声音一向听得清楚,现下看过去,虽然距离远,却也一眼认出来,那二人果然是大小金氏。   昨日她去见韶明王妃的时候,小金氏就刻意避开了大金氏,压根就没有过去,不想这会儿,两个人倒是狭路相逢了。   赵凰歌心中才想着,便听得小金氏道:“妾身知道自己有错,您不必拿这话刺我的心,都是身不由己,不求您体谅,也没脸求您原谅。”   她话里带着颤声,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妾身还有些事情,改日再与您赔罪吧。”   说完这话,小金氏就想走,一旁的丫鬟见状,顿时便想拦下她,谁知却被大金氏瞪了一眼,淡漠道:“路这么宽,谁又挡着你了呢?走吧。”   她的态度始终淡漠,小金氏被她噎了一下,再次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她们二人的路各自一方,大金氏站在原地没动,就看着那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待得人完全看不见了,那丫鬟顿时便忍不住,咬牙道:“这个狐媚子,只会拿话来挤兑您,自己什么德行,当真不清楚么?拿自己当什么好东西呢!”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不中听,这话才出口,便见大金氏的脸色变了一变,偏了偏头,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的眼神锐利,虽一个字没说,可身边的丫鬟,却是顿时知道失言,又急急忙忙的低下了头,先认了错:“主子息怒,奴婢只是一时口快,请您恕罪!”   见状,大金氏似是倦怠极了,只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不与你计较。”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朝着院子的方向走了。   见大金氏离开,丫鬟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赵凰歌先前是想换一条路的,谁知道她的运气实在是不大好,那会儿听到她们说话站了一会儿,现在再想走,已然来不及了。   知道她得跟大金氏撞上,赵凰歌索性便不再走,带着锦心她们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与大金氏狭路相逢。   大金氏的脸色并不大好,瞧着面沉如水,内里却是波涛汹涌,见到赵凰歌是她没想到的,当下便站在了原地。   但她也不过一瞬,便敛容行礼:“见过公主。”   大金氏虽然是韶明王的妾侍,可到底只是个妾,说句难听的,妾通买卖,就连在王府也不例外,虽说给韶明王生了孩子,然而其他人或许会尊敬她几分,可这点脸面,在赵凰歌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这些,大金氏心知肚明,故而行礼的时候,低眉顺眼,丝毫不见先前的情绪。   赵凰歌点头,与她寒暄,温和道:“不必这般多礼,快起来吧。”   因大金氏是韶明王后院的人,所以赵凰歌只偏身,没有受她的全礼。   大金氏对此瞧在眼中,道:“公主是才从外面回来么?”   赵凰歌含笑应了:“是,永韶风光的确不错。”   她说话温和,倒也没有架子,大金氏心中有些意外,面上则是笑道:“永韶不比上京,不过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五小姐为人稳重,有她作陪,公主自然可以玩的很好。”   闻言,赵凰歌含笑应了,大金氏又与她寒暄了两句,这才笑道:“公主想必已经累了,妾身便不打扰您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得了这话,赵凰歌点头应了,道:“姨娘也快些回去吧。”   大金氏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是谁,笑着应声,却是躬身等在一侧,直到赵凰歌走了之后,她这才直起了腰。   赵凰歌带着人走的不快,但也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直到人影再也寻不见,大金氏这才站直了身子,余光瞧见身边的丫鬟还面如土色,声音复又缓和了下来:“今日便罢了,你自己回去反省便是。”   得了她这话,那丫鬟悄然的看了看大金氏的脸色,方才微微的放下心来,又有些难受道:“主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大金氏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径自回房去了。   丫鬟见状,咬了咬唇,又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   赵凰歌一路带着人回了秀苑,锦心要伺候她换衣服,被赵凰歌摆手拒绝。   而后,她让锦心先下去歇着,一面将桑枝叫进了门。   待得房门合上之后,赵凰歌当先问道:“先前辛夷说大小金氏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提过大金氏的外家,她母亲姓什么来着?” 第308章 叩见公主!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桑枝认真思索了一瞬,这才恭声道:“回主子,奴婢当时听了一下,似乎……是姓盛。”   她并不确定,说完这话,又道:“奴婢去问问他,晚些时候再给您确定的答案。”   赵凰歌颔首应声,想了想,道:“本宫写封信,你带给他。”   今日她与萧景辰商议了一个方案,但现下,她得先确定一些事情。   得了这话,桑枝恭谨点头,待得赵凰歌写了信之后,这才带着信件匆匆的去了。   桑枝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便去而复返,而这一次,她带来了确切的答案。   “主子,辛夷说这是您要的答案。”   赵凰歌伸手接了,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   先前萧景辰与她说起总兵府那一场大火的时候,赵凰歌尚且没有想太多,直到回来的时候瞧见大金氏,才后知后觉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大金氏母亲姓盛,而之前被大火烧死的小吏,也姓盛。   赵凰歌疑心他们的身份,才写了信询问辛夷。   而现在,关于这件事的结果,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那个小吏,论起来身份,还要与大金氏称一声表兄妹。   念及此,赵凰歌沉声吩咐道:“给辛夷传话,让他去查一查盛家。”   ……   接下来的两日,赵凰歌倒是彻底的当起了闲人。   辛夷的消息第二日便送了过来,盛家在永韶城中并不算大名鼎鼎,但也家境殷实,且因着家中出过做官的,故而街坊邻居们倒是都清楚的很。   他四下打听之后,只差将盛家的祖宗们都给问了出来。   原来这盛家先前的确有攀附权贵的想法,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女儿们各个都高嫁。谁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借着女儿们嫁得好得来的钱财,大半都用到了金孙的身上,可惜这金孙却是个命不好的,不但那么多年都只是一个小吏,且一场火之后,还被烧死了。   盛家从此衰落下去,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被贵人帮了一把,现下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呢。   那些人说起来八卦,倒是口沫横飞,辛夷从那些没用的东西里面挑拣出来真实的信息,尽数送到了赵凰歌这里。   他说到最后,又斟酌道:“根据他们所说,盛家自从先前出事之后就搬家了,但是现下却是比先前过的更好了,如今搬到了政八街,那边住的多半都是达官贵人。属下过去看过,盛家的确在那儿,只是门窗紧闭,也问不出可用的信息,现下已经让人盯着了。”   听得辛夷说完,赵凰歌一时若有所思,盛家这情形,怎么看内中都有些猫腻。   念及此,她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让人盯紧了,还有,把你从街坊那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真真假假放出去一些。”   辛夷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问道:“主子,放什么消息?”   赵凰歌勾了勾唇,神情里满是冷冽:“盛功轩的死因。”   总兵府的那一场大火,绝对有猫腻,盛功轩虽然是小吏,可在那里管的东西却不少,诸多的公文都需的他来整理,他绝对知道一些东西。   而他的死,极有可能是被人灭口。   或者,是洗牌时候,需要除掉的一颗绊脚石。   待得辛夷去后,赵凰歌又去寻了萧景辰一次,二人一番密谋之后,萧景辰便开始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   至于赵凰歌,则是安安心心的做起了富贵闲人,白日里与赵瑾晴游山玩水,到了晚上,又有韶明王府的衣食住行伺候着,过的十分快活。   二人同样是早出晚归,竟然一连三日都没有再碰到面,就连锦心也有些惊奇,早起进门伺候的时候,还与赵凰歌说:“奴婢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见着国师出去,他如今倒是忙得很,且似乎神色匆匆的。”   赵凰歌弯唇笑了笑,只道:“大抵是这永韶城的风景独特,迷花了国师的眼吧。”   而此时才匆匆出门的萧景辰,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他皱了皱鼻子,浑然不知是有人在背后编排自己,只顿了顿步子,便又神情恢复如常,大步往目的地走去。   赵凰歌只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见锦心偷笑,复又道:“本宫才发现,你现下怎么也开始管的宽了?”   这话一出,锦心顿时笑着摆手道:“奴婢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主子可别嫌弃我。”   主仆二人才说着,便听得桑枝在门口敲门,却是道:“公主,奴婢可以进来么?”   赵凰歌应声,一面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示意锦心将左侧锦盒里的那一支发钗替自己戴上,眼见得桑枝进门,含笑问她:“怎么了?”   寻常时候,她是不会多问这一句的。   桑枝待得走近了,才压低声音道:“回公主,韶明王的人过来邀请,说是请您得空了过去一趟呢。”   话虽然说得客气,得空了过去一趟,可是谁不知道,现下赵凰歌在韶明王府便是吃了睡,睡醒了玩,一日并没有什么时候是不空闲的。   就连出行,也都是由赵瑾晴和韶明王府的下人们一同陪着,现下无人在,她可不就是很闲么。   赵凰歌手里原还在把玩着一只小小的凤凰发钗,这会儿听得她这话,却是抿了抿唇,笑道:“好啊,你告诉他们,待吃了饭,本宫便过去。”   桑枝应声去了,赵凰歌又将头上的发钗摘了下来放在盒子里,将手中这一支递给了锦心:“本宫又改了主意,换这一支吧。”   出去玩便罢了,要去见韶明王,还是富贵些好。   赵凰歌当真打扮的贵气逼人,她容貌本就英气十足,先前穿衣梳妆都寻常的柔软,如今妆容精致,一身红衣如火,越发显得这美都带着让人不可直视的气势来。   到了韶明王院落时,丫鬟瞧见了,下意识便矮了身子行礼:“奴婢叩见公主!”   那行礼的声音,都比寻常干脆了几分。   赵凰歌矜淡的应声,进门后倒是带了三分笑:“给皇叔见礼,您这几日可好些了?”   殿内依旧是那一派暴发户似的摆件儿,各色珍贵的小玩意儿摆在一起,硬生生的给人营造出了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而韶明王,便是这里面最大的违和。   偏生他自己不觉得,他坐在这一片花花绿绿之间,今日换了一套紫色的常服,坐在那儿的时候,肚子不自觉的往外凸着,笑的慈眉善目。   眼见得赵凰歌行礼,韶明王含笑摆手,道:“河阳来了,快坐吧。”   赵凰歌道谢之后入了座,眼见得丫鬟们端上来了香茗——茶香都被遮掩了,只剩下了女子的馨香。   这味道,赵凰歌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接了茶之后并没有喝,只是放在了一侧。   韶明王不开口,她便也不问,只与对方闲话家常。   她询问韶明王的身体健康,韶明王则是询问她这两日府上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二人你来我往,聊得互相脸上都带着笑。   客套又疏离,语气倒是亲热的,可惜那话中总带着试探,叫人忍不住多想。   不过片刻,便听得韶明王先笑着问她:“昨日五丫头回来,还与本王说起来过,道是你来此之后十分拘谨,且性情太过安静。好是好,但不知是不是来了陌生地方,不大习惯?”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笑着回道:“皇叔不必多心,本宫在这儿很是喜欢,只是今日我平素喜静,在京中时便不大出来,如今来了陌生地方,虽然喜欢的不得了,可也只想安静欣赏。” 第309章 身在红尘,哪能半分不染   闻言,韶明王便又乐呵呵的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继续道:“这么看来,你与国师倒是两个极端了。”   对方抛出来这么一句话,赵凰歌瞬间了然,她弯唇一笑,只道:“国师乃是高僧,自与本宫不同的。”   她话里带着尊敬,韶明王眼神暗了一瞬,复又摆手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本王倒是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是得道的。现下接触的时间短,尚且不知他与前国师水平相比如何,但是这佛心么……”   韶明王笑了一笑,那神情里带着些不屑。   赵凰歌心知他想说什么,并不想接话,只以笑容含糊过去。   谁知韶明王却不肯甘心,见赵凰歌不接口,自己只是顿了顿,便又笑着将话续了上去:“大概是年轻的缘故,本王瞧着,他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出尘脱俗的国师,反倒是喜欢俗事的。”   这些时日,韶明王身在家里呆着,可是耳目却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   眼前的这个侄女儿自不必说,自从来了之后,他便一路着人盯着呢,但是赵凰歌大概是年岁太小了,玩心重,处处都是小姑娘的做派。   此番京中来人,韶明王原本也没有怀疑到她的头上——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作为皇室的人,来给人打掩护的。   至于给谁打么,便十分明显了。   萧景辰,这个被前任国师悉心教导长大的孩子,身后又有萧家作为支柱,他赫然是皇室一把好用的刀。   就如同当年的那人一样。   可惜,现下这把刀对准的却是自己。   韶明王有意借着赵凰歌的嘴传出去些什么东西,神情里便多了些调侃,看起来不过是随口一说,然而那话却是字字诛心。   赵凰歌闻言,手指顿时捏住了佛珠。   上次当着萧景辰的面儿,他便毫不遮掩的挑拨他们的关系,而现在萧景辰不在,韶明王挑拨的便越发得心应手了起来。   这是真打量自己年纪小好糊弄,所以可劲儿是想要坑她呢?   赵凰歌指节摩挲着佛珠,面上则是笑的风轻云淡:“皇叔这话说的可不对,国师出尘脱俗倒是不假,可是身在红尘,哪能半分不染呢?”   她说到这儿,又道:“先前本宫不大了解国师,可是此番与他同行,倒是觉得皇兄没有看错人,国师的确是个可以值得信赖的,北越有这样的国师,也是幸事。”   赵凰歌直白的将皇室对萧景辰的喜爱说的清楚,韶明王则是若有所思。   如果这小丫头不是在跟他耍心眼的话,那么这话十之八九是真的。   皇室喜欢东皇宫,这并不意外,毕竟国师在某些方面来讲,也是百姓的信仰之一。   而这个信仰,归属于赵家皇室掌控。   但这也更说明了,此番萧景辰过来,必然是皇室的意思,赵显垣那个小子,是怀疑上自己了?   虽说这些时日,萧景辰早出晚归也没有去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韶明王依旧十分警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儿,古往今来可没少人在这上面吃亏,他决计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念及此,他对萧景辰越发警惕,心中下定了主意,面上则是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好了,咱们今日便不说这些——”   韶明王说到这儿,明显兴致好了许多,与她道:“过几日便是本王的寿宴了,但今日永韶城来了一群献艺之人,本王兴致好,今夜特意设宴款待客人,河阳,你一起来吧。”   他这话虽然是问询,赵凰歌却知道,这怕是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她便也不反对,只应声点头:“皇叔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得了她这答案,韶明王笑的越发满意,只道:“如此甚好。”   二人脸上都带着笑,却是各怀心思,赵凰歌面上温软,她生的很像先帝,今日盛装打扮,恍惚也可以看出先帝的气势来,然而她到底与先帝是不同的。   这是一个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并不值得他忌惮,真正需要被他留心的,是那个看似过来为自己诵经祈福的国师萧景辰。   韶明王笑了笑,便又道:“晚些时候,本王再与国师传个信儿,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他呢。”   闻言,赵凰歌下意识拒绝:“可国师是方外之人……”   谁知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被韶明王拿自己的话给堵了回去:“身在红尘,哪儿能半分不染嘛,这话可是你说的。”   韶明王笑的和善,赵凰歌倒是从中看出几分危险来。   今夜,怕是宴无好宴。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丫鬟们请安的声音,旋即便有人隔着帘子回禀:“王爷,世子来了。”   听得来人是谁,韶明王复又乐呵呵的笑道:“本王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他一面笑着,一面与赵凰歌道:“你幼时,皇兄与本王写信,便会时时夸赞你是福星。先前本王还不信,可你来了之后,不但本王的身体大好,就连世子的身体都好了起来,可见皇兄所言非虚。”   这话说的夸大了,但他提及起了先帝,赵凰歌脸上的笑容便也真诚了几分:“父皇偏疼于我,自然什么好事儿都要算在我头上的。”   不管是名字,还是日常,先帝的确是将她疼到了骨子里的。   一想到先帝,赵凰歌便有些怅然,然而这些怅然,不过才起来,就被进来的男人给打断了。   “给父亲请安,这位便是河阳公主吧?”   世子赵崇原,约莫三十四五的样子,生的倒是随了韶明王,只是一双眼睛里却带着若有似无的阴郁,将这一张脸打了些折扣。   且他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卧病在床的原因,体态也有些痴肥,再加上那眼中的阴郁,越发显出几分凶狠来。   不过这些凶狠,至少眼下在她的面前,是收敛起来的。   赵崇原与她打招呼,赵凰歌便也站起身来与他见了礼,叫了一句:“堂兄。”   这是韶明王与正妃的嫡子,又与朝廷请封过,是正经的世子,未来的韶明王府继承人,故而这一句堂兄,他应当应分。   赵崇原笑着应了,又与她先道了歉:“先前我身体不大舒服,知晓你前来,却没能前去接你,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好在有老三代我前往,也算是没有怠慢了你们。过两日得了闲,再想去哪里,我一定为之牵马。”   他这话说的客套,可惜话中这意思却有些意味深长。   赵凰歌闻言,笑着道了谢,心中倒是思量了几分。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崇原。   先前赵崇原被打伤,重的就连他们过来,也没能前去迎接,这之后的几日,赵凰歌是由着赵瑾晴日日带着出去游山玩水的,至于萧景辰,或是被赵崇晋带着出门,或是自己独自外出,倒是都没得机会见到赵崇原。   现下一看,这人虽然神情里带着客套与和善,然而那面向,却瞧着有些不好相与。   赵凰歌在心中给这人下了评价,暗中留了心,面上则是笑着与他虚与委蛇。   不过赵崇原过来,似乎是有事要给韶明王回禀,说话的功夫里,他看了对方好几次。   赵凰歌见状,便明了了几分,当先笑着起身道:“皇叔,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本宫便先回去了,实不相瞒,许久不动弹,如今越发惫懒了,才出去玩了几日,现下人都要散架了。”   见她这模样,韶明王也不多留她,只让下人们好生伺候她休息,便让人去了。   赵凰歌应声出门,一路走得闲散,脸上也闲适的很,可前脚才进了门,后脚笑意便彻底收敛了个干净。 第310章 辛夷说了什么?   这日,赵凰歌没再出去。   韶明王说了晚上有宴会,赵瑾晴也乖顺的待在府上,临近傍晚的时候,还命人给她送了消息来。   这几日,都是赵瑾晴陪着她出去,虽说二人出门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分道扬镳,可也算是勉强有了些可信的情谊。   因此,看到赵瑾晴让丫鬟们夹带的私货之后,赵凰歌半分都不意外。   她让锦心将门关了,自己则是拆开赵瑾晴送的信,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倒是微微挑眉。   这几日的相处,她知晓赵瑾晴是友非敌,但是这么明晃晃的送来于她有利的信息,这是想要交好,还是试探?   念及此,赵凰歌微微拧眉,沉思片刻后,方才叫来了桑枝,低声嘱咐了几句。   桑枝应声去了,赵凰歌则是走到炭盆前,将手中的信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秋末的天,带着些凌冽的冷意,在朔安城的时候尚且好一些,可在这永韶城内,却已然是出门都要呼出白气的时候了。   天色才擦黑,室内的炭火便被再次加了些,一炉火拢着暖意,外间的冷冽半分都没有被传进来。   但丫鬟一挑开门帘,这室外的冷意便又卷土重来,裹挟着吹进,让人不由得打寒颤。   赵凰歌理了理衣襟,又拿帕子擦了手,才问道:“怎么了?”   来的是锦心,她行了礼,一面道:“回公主,王爷来请,说是宴会快开始了。”   韶明王府规矩重,若是寻常人,必然是要早早被请过去,便是干坐着,也得人在。然而赵凰歌与旁人不同,她是公主,此番前来又是代表着皇上,不管是韶明王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办这等落她面子的事儿。   这个时候着人来请,也算是尊重了。   赵凰歌应声,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起身道:“好。”   ……   韶明王先前说过,晚上的宴会不过是私宴,来的人并不多,赵凰歌起先以为他是谦虚,不想到了之后,才发现,竟然真的只是来了几个人。   且,这几个人看着情形,都是韶明王的心腹。   韶明王在正中坐着,瞧见赵凰歌来,乐呵呵的招手示意她来这里坐了,又与众人夸赞:“这便是本王的内侄女儿,也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河阳公主。”   他这么一介绍,其他人便纷纷站起身来冲着她行礼,虽说这些人礼数做的周全,可惜那神情里,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打量,敬畏倒是几乎没有。   赵凰歌只一眼便明白过来,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的笑:“诸位快平身,河阳不过是晚辈,此番前来也是为皇叔贺寿,实在是担不起诸位的大礼。”   她这话说的谦逊,脸上满是无害的笑容,众人闻言,再次笑着行了礼,又与她寒暄几句,方才各自落了座。   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始,在场之人,也唯有她一个人是女眷。   赵凰歌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她偏头看了看一侧,见自己旁边的位置还在空着,微微抿了抿唇。   萧景辰还没到。   谁知她才想着,便听得外面内侍监回禀,道是:“国师到——”   随着这是高亢的唱喏声,萧景辰缓缓走了进来。   他踏着黄昏的昏沉,两侧是亮如白昼的明灯,黑影在他脚下,光芒也在他脚下。   唯他不卑不亢,不见半分情绪。   分明那眉眼还是熟悉的,可那一刻,赵凰歌却骤然生了错觉,像是眼前人突然便抽离了现下的模样,完全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可这幻觉也不过一瞬,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萧景辰眼中的冷漠便消散了几分,外人虽瞧不出分别,赵凰歌却看得真切。   他走到正中央,与韶明王见了礼,垂在一侧的手,却在与赵凰歌悄然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在让她安心。   萧景辰是国师,便是韶明王也不敢怠慢,这会儿见他行佛礼,自己也含笑与他互相见礼以示尊重,这才叫人去了位置上坐着。   他的位置挨着赵凰歌,只消赵凰歌一偏头,便瞧的见对方的表情。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心情好了几分。   韶明王见人已经到齐了,当先笑着起身道:“今日叫诸位来,不过是得了些乐子——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王不好自己藏私,便叫大家一起来一同欣赏。”   听得他这么说,那些心腹则是都纷纷表示感谢。   赵凰歌顺着含糊了一句,只是却半分都不走心,听得身侧的轻笑,她下意识往一侧看了看,便见萧景辰唇边还带着清浅的笑意,然而那眉眼里却满是淡漠。   仿佛刚刚笑的不是他一样。   感受到赵凰歌的目光,萧景辰这才回过头来,眼神询问。   赵凰歌弯了弯唇,却是敲了敲桌子,无声道:“国师,莫要太过了。”   今夜是私宴,来的人不多,且在场的都是有功夫的,个个都耳聪目明,这场合被韶明王揪住小尾巴,怎么看都不太好。   然而她这么想,萧景辰倒是半分都不觉得。   非但不觉得,且还在赵凰歌提醒他的时候,垂眸整理着袖口,一面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些漫不经心,总让赵凰歌有些疑心。   这是似乎瞧着不安好心,他是安排了什么?   可惜萧景辰除了这个动作之外,却是半分暗示都不曾给她。   宴席很快便开始了,这次因着韶明王的寿诞在即,故而有十来个唱戏的班子都随着来了永韶城,韶明王府从这里面挑选出了两个唱念做打皆是俱佳的,将人请了过来。   除了这些唱戏的之外,另外还有几个生的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环肥燕瘦各色都有,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身份却低了些,据说都是天生培养出来的舞姬,身娇体软,却只适合当个玩意儿,不适合养在府上。   韶明王却不管这些,他当夜便将人留在了府上,今日叫人出来,那些舞姬们的打扮却一如往常,唯有手臂上的印记,昭示着她们已经成了有主的笼中鸟。   赵凰歌坐的位置好,从她的角度,正可以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楚。   脸上皆带着娇艳的笑,手上也拿着一枝花,不过人比花娇,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瞧着都是赏心悦目的。   台子上的女子们,像是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批又一批,赵凰歌咋舌的同时,也忍不住腹诽。   韶明王倒是真不辜负纨绔这两个字,这么多人养在家里,倒是将纨绔发挥到了极致。   她才想到这里,却见有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而来,却是贴着侧边走,一直到了萧景辰的身边。   是玄霄。   他神情里带着焦灼,刻意避开那些人的注意,到了萧景辰身侧之后,不知压低声音说了什么,便见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萧景辰脸上不复先前的从容,从赵凰歌的角度,甚至看出他有几分慌乱。   慌乱……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赵凰歌一时有些担忧,面上却半分都不能带出来,唯有余光时不时的瞧着萧景辰。   他挥手示意玄霄离开,自己则是拿了帕子去擦手,不知怎的,赵凰歌竟觉得,这人擦汗的动作,都似乎有些抖。   她才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见韶明王身边的管事前来,在喧嚣的乐曲声中,低声与他说了什么。   而后,韶明王脸上便浮现了几分笑意,笑着让他退下,一面让下人斟酒。   且做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   赵凰歌总觉得,韶明王的神情,方才是在看萧景辰。   可若是自己没有看错的话,他这又是为何?   赵凰歌心中存了疑问,脸上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似乎想问什么,却碍于现下这个场合,只能不住地左右张望。   韶明王将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   “国师啊。”   韶明王一开口,萧景辰顿时抬头,克制着眼中的阴霾,镇定道:“王爷有何吩咐?”   萧景辰的声音清冷,再加上他又生的好,如今这般,越发像是高山溪流,引人追逐,却不敢亵渎。   然而这些人里,却不包括韶明王。   至少在听得他这话时,他只乐呵呵一笑,摆手道:“哪儿有什么吩咐,不过是国师鲜少来此,寻常又不怎么接触这些,所以想问一问——这些美人儿如何?”   台上现下又换了一批女子,较之先前那一批,却是更加的妩媚妖娆,可惜再妩媚妖娆,在萧景辰这里,也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因此在听得邵明王的话,萧景辰只是淡漠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贫僧眼中,并无分别。”   这话一出,韶明王却有些不满意道:“国师这话,未免太扫兴了些,便是佛家,也总生了一双眼,瞧得真切美丑吧?”   萧景辰双手合十,并不多言,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道:“皇叔干嘛要为难国师呢?他一个和尚,这双眼是慧眼,却不是俗眼,哪儿看得到俗世里的花花万千?”   小姑娘看似解围,可那话中的意思,却有些让韶明王下不来台。   然而因着她说话温柔,脸上满是单纯与孺慕,又让人觉得,这人便是说了再过分的,也是应当的。   美人们,总要有些脾气的。   更何况,赵凰歌还是他的侄女儿。   这个认知,让韶明王的笑容浅淡了些,神情却是温柔的:“河阳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不证道何以得大道,同理,不阅尽千帆,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大彻大悟,斩断尘缘了呢?”   这话说的实在是过分,赵凰歌才想说什么,便听得萧景辰道:“王爷说的是。”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的表情终于变了几分。   然而大抵是因为他一贯冷脸惯了,现下即便脸色有变,瞧着也不大明显。   他敷衍了两句,便示意韶明王继续看舞蹈。   可惜韶明王没能从他的嘴里问出话来,颇有些不甘心,才消停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拍了拍手,示意下人过来。   再回来时,下人的身后便带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生的好,一张脸如芙蓉盛放,满面华光,只消看一眼,便觉得酥到了骨子里。   这女子的腰肢纤细柔软,来后也不多言,抬手便挥了一下水袖。   柔软的袖子到了她的手中,便像是生了灵魂似的,外间有鼓点响起,她便在这鼓声之中,翩跹起舞。   若说先前这大殿之内还热闹之际的话,那么从这个女子出现之后,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太美了。   夺魂摄魄似的,勾引着人的心神。   那些男人们几乎看直了眼,赵凰歌坐在位置上,瞧着他们的表情,倒是觉得,这些人的模样,比那舞蹈还要好看。   诚然,这女子的确是美的,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美没有生命力。   像是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即便这画动了起来,可因着没被人点睛,总觉得缺少一点点的灵动。   然而赵凰歌才这么想着,目光随意一扫,却又落在了萧景辰的身上。   真论起来美,那女子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萧景辰呢!   她心中腹诽了一句,却又克制不住的在心中描摹着他的模样。   从五官到身材,再到那一只捏着佛珠的手。   骨节分明,白皙纤细,像是十分纯善可欺,赵凰歌却知道,这只手,可以轻易的将她从这里给扔出去。   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韶明王再次开口。   且不知是不是想为难人,这一次,他又是直接问的萧景辰。   “国师觉得,这个节目如何啊?”   赵凰歌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住了,她才打算说什么,便见萧景辰点头应诺:“很美。”   这一次,他坦率的让人难以置信。   韶明王才准备好的词儿,这会儿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哑了哑声,方才继续道:“果然,本王就觉得,国师是最有品味的。”   说到这儿,韶明王复又转了转眼珠,嘿然笑道:“不如,本王将她赠与你吧,国师普度众生,大抵是不差这么一个小丫头的。”   他这话说的暧昧,且这样一个极品的女色,就这般随意扔了出去,倒是羡慕坏了那周遭的几个下属们。   毕竟,这个女人,他们还从没有染指过呢。   然而便是再蠢,这些人也知道,哪些人是不能动的。   众人不敢明面儿上羡慕,却都瞧着萧景辰,试图看他做出什么反应。   然而萧景辰却没有反应,只淡漠道:“不必,多谢。”   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倒是让韶明王出乎意料。   他朗声一笑,道:“本王懂了,你是看不上,那本王再叫几个过来。”   谁知话音未落,就见萧景辰当先起身道:“贫僧还要回去做晚课,就不奉陪了。”   眼见得这人竟然要直接就走,韶明王顿时笑着拦他:“本王不过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国师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话说的,赵凰歌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萧景辰的回答则是一如既往:“不会。”   见状,韶明王慈眉善目的一笑,又示意他坐下,带着几分不正经,笑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国师且坐,美人儿嘛,欣赏就够了,你说对吧?”   萧景辰这一次只颔首,连声音都懒得出了。   赵凰歌在一侧看着,倒是觉得心中解气,可解气的同时,又不知怎的,有些不大是味儿。   她下意识去看台上的那个舞姬。   被人这么当成货物一样推了几推,那女子却半分波动都没有,甚至就连那笑容都一如起初,完美标准、且假。   那女子身娇体软,这会儿大抵是跳的有些累了,于是连吐气的时候,都带着轻轻的喘。   然而那个喘息,却又莫名叫人想歪。   赵凰歌虽然还是个小姑娘,可前世也曾在军营里待过,也听过那些将士们说过些不三不四的昏话,哪儿看不出来这女子是在刻意勾引人?   她一时皱眉,当先起身,似笑非笑道:“皇叔,本宫不胜酒力,便先告退了。”   她一站起身,那女子便也停了下来,柔柔的站在一侧,低眉顺眼的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了最低。   韶明王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妥当,讪讪的笑道:“河阳既是累了,便回去休息吧,夜色已晚,让下人送你。”   赵凰歌应声,起身之后,由着其他人行了礼,自己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萧景辰就坐在她身边,眼见得她走到自己身边停了下来,问他:“国师可要一同回去?”   不等萧景辰搭话,韶明王先笑着阻拦:“国师且先留下吧,本王还有事情相商呢。”   见状,萧景辰的话便改了口风:“贫僧恭送公主。”   赵凰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这才离开了殿内。   已是夜间,这会儿起了风,呼啸吹过,带着冷意,让赵凰歌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她身后跟着的是韶明王府的下人,赵凰歌一路没停,直到回了房中之后,这才吩咐人关门,一面问道:“辛夷说了什么?”   那会儿她之所以突然要走,那舞姬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最重要的缘由是——辛夷发了信号弹。 第311章 你现下,只能相信本宫   桑枝并未立刻回话,她先示意暗卫们守好了四周,这才将门合上,轻声道:“昨日跟您回禀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现下人已经被咱们安抚,只是她想见主子,辛夷特来询问,您可要见她一面?”   桑枝口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确切的说,她是盛功轩的外室。   一场大火葬送了盛功轩的性命,他一家老小日子倒是过的不错,衣食住行都比先前好了许多。但辛夷派人去查的时候,却发现这不过是表面的情形罢了。   他一家老小,实则都在监视的范围内。   不过,辛夷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那些人里面,有一个漏网之鱼,便是他的外室。   因着家中妻子凶悍,故而那女子被盛功轩养在外面,谁知一朝出事,反倒是唯有她逃脱了。   她在盛功轩出事的前几日,便搬离了住处,再之后就没了踪影。   辛夷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了这女子的身上,前日过来回禀的时候尚且在寻人,如今人已经被他找到了。   得了桑枝这话,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但这般顺利,却总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抿唇思索了一番,问道:“她是怎么说的?”   闻言,桑枝压低声音道:“她说,自己手里有些东西,是盛功轩交给她的,让她务必交给信得过的人。”   这便是明着给她下钩子,单看她敢不敢去咬了。   赵凰歌拧眉,沉思片刻,才要说什么,却听得外面有些热闹的声音传来。   宴会散场,是萧景辰回来了。   听得那声音,赵凰歌快速道:“让辛夷稳住了她,本宫晚些时候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走到门前,将大门打开,正与经过的萧景辰打了个照面。   “夜色这般好,国师可要进来喝杯茶?”   赵凰歌脸上带笑,可那眉眼之间却有些戾气。   月色落在院内,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清楚了她面上的表情。   萧景辰微微勾唇,点头道:“公主邀请,贫僧却之不恭。”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脚便走进了院内。   暗卫在四周守着,这偌大的院内,此刻非进来只苍蝇也会被察觉,赵凰歌对龙虎司的人实力还是了解的,当下也不关门,转身进了房内。   桑枝见萧景辰来,乖觉的退到了门外,待得萧景辰进去后,自己则是站在回廊下候着。   “公主脸色有些差,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进门后第一句话,倒是让赵凰歌有些讶然。   她看了眼对方,轻笑道:“本宫倒是无事,反倒是国师,今夜是怎么了?”   那会儿在宴会上,萧景辰变脸色的模样她尽收眼底,这人演技太好了,好到让她也起了几分疑惑——这计划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然而下一刻,萧景辰的话便让她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公主,可以安心了。”   一句话出,赵凰歌瞬间眼中一亮。   “此话怎讲?”   她情绪外露的时候不少,但是如现在这般倒是少见,萧景辰被她眼中的光亮染的心中温暖,语气也放缓了,轻柔道:“如我们所愿,今夜死的人,是红莲教的。”   这事儿还要从几天前说起,当时赵凰歌与萧景辰商议,要联手算计人,定下的局是要让萧景辰明着吸引火力,故意放出去人查他们。   而这一批人,会被韶明王给盯上。   韶明王果然将怀疑的目标全部都对准了萧景辰,今夜这一出宴会,不过是借着这功夫,来围追萧景辰的人罢了。   韶明王派出去的人多,那些人的确被韶明王的心腹们给拦截了,且不久之后,便尽数的被围杀。   这也为何,韶明王在宴席上,看到萧景辰脸色大变,会欢喜的缘故。   但其实,那一批被杀了的人,根本就不是萧景辰的人。   先前玄霄他们去查探,没有查到红莲教的行踪,但是却查到了其他几个不同名字的帮派,在做着同样的事儿。   花钱消灾,且无恶不作。   萧景辰令玄霄买通了一批人,今夜设计,让这些人前去,与韶明王的人正面冲突,而最后死掉的这一批人,全部都是红莲教的。   “韶明王现下以为贫僧是个无用的草包,暂且会踏实两日,但这事儿瞒不了太久。”   萧景辰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们需的尽快行动。”   今夜死的那些人,他已经让玄霄确认身份了,图腾的确归属于红莲教,也就是说,这些改头换面的所谓帮派,实则都是红莲教众。   先前在上京时,那人是说的不错,永韶城是红莲教的老巢,而眼下看来,充当他们保护伞的,很有可能就是韶明王府。   所以,今夜那一批死掉之人的消息,至多两三日,便会被送到韶明王这里,届时再联想起今夜的事情,韶明王便是再傻,也会发现中计了。   今夜不过是萧景辰造出被害的假象,再加上韶明王对他并不知根知底,在心中先对萧景辰起了轻视,眼下他觉得萧景辰也不过如此,待得知晓真相后,必然会更厉害的反扑。   对于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倒是不担心,她点头应了,想了想,才道:“从红莲教众那里找的东西,可叫人去查了么?”   萧景辰应声,道:“已经去查了,还需确认真伪。”   赵凰歌闻言,便放下心来,萧景辰做事儿,她是踏实的。   念及此,她又将关于那外室的消息说了,只道:“辛夷先前去查的时候,查到了盛功轩的外室,这女子自自称有些线索,但需我亲自过去。国师,今夜可要同往?”   红莲教的线索,自有玄霄去做了,应当问题不大。但这个外室,却是赵凰歌意料之外的变数,她心存狐疑,打算一探究竟。   但现下看到萧景辰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想让他随着一同前往。   萧景辰显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他也不拒绝,当下便点头应声:“好。”   他答应下来,赵凰歌眉眼弯弯,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睛,笑道:“国师,咱们光明正大的走着出去?”   虽不知赵凰歌又想玩什么,但看着小姑娘眉眼弯弯的模样,萧景辰想也不想的点头应了:“好。”   他答应的快,然而不过片刻,便后悔了。   因为几乎是在他答应之后不久,赵凰歌便骤然凑近了他。   夜幕深重,万籁俱静,安静的萧景辰可以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可这还不算完。   月色之下,女子言笑晏晏,因着贴的太近,他可以将她的表情看的细微。   小姑娘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眉眼,看似沉稳,内中却潜藏着惊涛骇浪。   她却不自知似的,笑眯眯的问他:“答应的这么干脆,那是不是我让你做别的,你也不假思索的答应呀?”   赵凰歌贴着他说话,呼吸落在他的脸上,他恍惚间,觉得芙蕖在暗夜中盛放。   萧景辰喉结微滚,目光里满是沉沉:“公主,想让贫僧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要坏掉了,已然停止了思考,唯有顺从本心的询问。   赵凰歌笑的恣意,道:“那可多了……”   她说到这儿,打量着萧景辰的模样,见他面沉如水,半分不见波动,不由得有些失望,然而话里却依旧带着轻佻:“比如今夜,本宫就想让国师陪我放、花、灯。”   小姑娘的语气里都是甜软的,萧景辰向来不喜欢甜,可这会儿,却突然觉得,那蔓延开来的味道竟然不坏。   他试探性的想要往后退,却被赵凰歌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国师可不许反悔。”   她说完这话,拽着他便要往外走。   萧景辰只能任由着她的动作,但那纵容之下,却又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今夜风大,吹得他袖口鼓荡,被她抓在手中,萧景辰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线在她手里,由着她为所欲为。   他们当真就这么走了出去,赵凰歌牵着他的袖子没有放开,一路带着他穿大街小巷,如一尾鱼入了水,不多时便转了好几个弯儿。   饶是萧景辰方向感很好,也被赵凰歌这么拽着,有些晕头转向。   直到她又带着他拐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赵凰歌这才松开了他的袖子,脸上的轻佻笑意,在那一瞬间,便成了端庄:“方才是本宫孟浪了,国师勿怪。”   分明上一刻,她脸上还带着恣意风流的笑意,像是一个戏耍人的小姑娘,可这一会儿,那些尽数被收敛了干净,唯独剩下了肃容。   萧景辰没成想她变脸这么快,心底的杂念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面上倒是依旧如常。   甚至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还能稳着心神问她:“公主方才在演给韶明王看?”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是。”   她的秀苑之内,有人在监视,纵然有暗卫,可也不能做的太过火,一时半会还可,但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会引起韶明王怀疑。   今夜要出来,势必会时间很长,赵凰歌索性寻了一个靠谱的由头,只是这个由头,却有些委屈了萧景辰。   但是显然,萧景辰并不觉得委屈,甚至还会体贴的给她建议:“公主下次可以换个理由,此事于你闺誉有损。”   今夜这事儿,韶明王看在眼里,必然会以为是赵凰歌调戏自己,两个人的关系,到了他的眼中,也会被定义为暧昧。   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尤其是对于赵凰歌来讲。   萧景辰担心的多,且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分明他们才隔着袖子触碰过对方的手指,也铭记了对方的温度,然而这会儿,萧景辰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然的让赵凰歌都心生狐疑。   她笑着答应,脸上半分不显,心中却有些失望。   小巷子里昏暗,所以萧景辰看不见她的脸红心跳,唯有那声音可以欺瞒于人,发现不了她的异状。   然而她却不知道,萧景辰也是如此。   在听到她回答说:“国师提点的是,本宫下次便记住了。”   萧景辰的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收缩,窒息一般的感觉,让他的眸光都深了几分。   但这也不过一瞬,而后便听得萧景辰温和道:“公主,可会露了破绽?”   他询问起正事儿,赵凰歌也瞬间压下了心中的杂念,轻声道:“国师放心。”   她出来之前,桑枝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儿会有两个跟他们差不多身形与打扮的人,一同放花灯,逛夜市,韶明王的人,只会看到她想呈现出来的东西。   只是那些,赵凰歌却莫名不想与萧景辰说。   因为那些画面,是她背着人时,所幻想出来与萧景辰共处的、最美好的画面。   ……   甩开了那些人,赵凰歌很快便循着辛夷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狭小的民宅,从外面看格外小,但是进了院中之后,才发现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见赵凰歌前来,辛夷先行了礼,这才压低声音道:“公主来的正好,那孙氏还没有睡呢,现下就在房中绣花儿。”   他说这话时,又朝着房中指引了一番,赵凰歌顺着他指的位置,果然看到窗户上映出来女子的身影。   她正拿着一个小小的绣绷子,低头穿针引线,那身影瞧着窈窕,梳着妇人的发型。   只是却看不清楚模样。   赵凰歌在外面看了一眼,先让辛夷说了情况。   辛夷简短地说了,这事儿其实也算是机缘巧合。   “在查那盛功轩的时候,这妇人其实一直都在我们附近盯着,那日我们有兄弟拉了东西,去而复返,才发现她就在那老宅里面躲躲藏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就是盛功轩的外室。”   起初这妇人对他们十分警惕,不知怎的得知他们是从上京来的,才试探着问可是前来调查王府的。   辛夷证明了诸多之后,这妇人才吞吞吐吐的说,她手中有线索,但是需的跟管事儿的人说。   “这孙氏瞧着是个精明的,且当时她是在盛功轩出事之前消失的,属下觉得,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赵凰歌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深夜前来。   她应声表示知道,又回头看向萧景辰道:“国师要与我一同进去,还是在外面暂且等着?”   里面是个女子,又是一个寡妇,也不知萧景辰会不会介意深夜与她见面。   萧景辰闻言,便知赵凰歌的担忧,因含笑摆了摆手,只道:“无妨。”   赵凰歌便不再多言,与萧景辰一前一后的进了房中。   女子背对着他们而坐,正在专心致志的绣花,直到赵凰歌与她问话:“听说你要见我?”   那孙氏才慢悠悠的回过头来。   她年岁不小了,模样生的温婉,一双眸子倒是瞧着精明。   不知是不是许久未曾好生休息的原因,那眼中泛着红,脸上也带着倦怠之色。   这会儿听得她的话,孙氏淡淡点头:“是,他们与小妇人说,你可以为我主持公道。”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只道:“那得看,你是不是缺这个公道。”   孙氏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激动,她垂下眸,克制着情绪,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们在查我男人的死因,小妇人手中也的确有些东西,据说是你们需要的东西。可是——”   她仰头,纵然已经克制了,可那目光依旧有些咄咄逼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孙氏的声音是温柔的,然而这么点温柔,在话中的锋芒里,却是显得异乎寻常的微弱。   赵凰歌并不生气,她走到孙氏的面前,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绣绷子,发现她的绣的是并蒂莲。   情人才能用到的花儿。   “夫人这是打算做什么?荷包么?”   听得她转移话题询问,孙氏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上的绣绷子上,目光便也柔和了下来:“不是,做一个枕套。”   她说到这儿,目光有些悠远,道:“先前的枕套有些旧了,做个新的换上。”   “夫人的手可真巧。”   赵凰歌瞧着那绣绷子上的针脚细密,笑着夸赞了一句,又道:“可现下,并蒂莲花只剩一支,夫人纵然用着这枕套,想必夜里也是难过的睡不好吧?”   这话,让孙氏的眸光骤然有些难看,才柔和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那是自然。”   她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咬了咬牙,道:“毕竟,我夫君死不瞑目。”   孙氏是个外室,可盛功轩也是她的夫君。   纵然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赵凰歌瞧着她的反应,心底确认了些东西,一面淡淡道:“夫人说的是,他死不瞑目,但你求助无门。所以啊,”   她说到这儿,在孙氏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你现下,只能相信本宫。”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直直的盯着她。   分明她说话也是温和的,可孙氏却明晃晃的感知到了威压。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绣绷子,死死地咬着唇,想要说什么,可是目光却先红了起来,内中带着恨意与泪意。 第312章 为你这话,信你一次   孙氏不说话,赵凰歌也不逼迫她,只是与她平视着。   好一会儿,才听得孙氏艰难的开口,却是问她:“你会让小妇人后悔今日的选择么?”   赵凰歌将她眼中的犹疑与纠结都看的清清楚楚,现下听得她这话,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本宫尽力而为。”   她若是直接答应了,孙氏反倒是会怀疑,可见她自己都没有十全把握,孙氏却放下了心。   良久,孙氏站起身来,道:“你稍等。”   她说到这儿,起身走到一侧,将那桌椅搬了起来,从里面拿出两块方砖来。   而方砖的下面,则是一个锦囊。   “这个,给你。”   孙氏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道:“小妇人与你第一次见面,为你这句话,信你一次。”   见她递过来锦囊,一旁的萧景辰却是先伸出手接了。   见状,赵凰歌讶异的看了看,骤然明了。   这人是怕锦囊上面沾染了东西,所以才替她接的。   “多谢。”   赵凰歌无声说了一句,见萧景辰将锦囊解开,露出里面血迹斑驳的纸张来。   她的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拧眉询问道:“这是?”   这纸张上的字迹潦草,一看便知是急匆匆写就的,赵凰歌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勉强认出那上面是一个地址。   上面的地址有些熟悉,萧景辰看了一眼倒是认了出来。   他目光沉沉,听得那孙氏迟疑着开口:“这是夫君所留,他说这里面,藏着一群恶魔。”   她说到这儿,复又红了眼眶:“夫君,他必然是因此而死的!”   孙氏的话说的含糊,眼泪先落了下来,扑簌簌的瞧着格外可怜。   “当初夫君给了我此物,说若是他有朝一日死了,要我将东西交给可信之人,莫要让他死不瞑目,希望……小妇人今日没有信错人。”   孙氏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瞧着她眼中的期望,赵凰歌下意识跟萧景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虑。   这妇人瞧着不像是撒谎,但这东西,未免拿到手的太顺利了些。   赵凰歌面上不露,只道:“夫人放心,本宫不会叫良善之人枉死。”   从那宅院出来之后,赵凰歌吩咐他们继续守在这里,自己则是跟萧景辰一同出了门。   辛夷带着人去查这个地址,赵凰歌则是与萧景辰上了马车。   夜色下的永韶城安静至极,赵凰歌坐在马车上,轻声问他:“国师怎么看?”   方才看到那地址之后,萧景辰的表情便不大对劲儿。   闻言,萧景辰抿了抿唇,才道:“这地方,贫僧曾经去过。”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有些好奇,因问道:“去过?”   萧景辰点头应声,缓缓道:“三年前,贫僧外出游历,曾途径此地,距离永韶城不远,半山腰有一座寺庙,不过与贫僧修习大有不同。故而,贫僧并未多留。”   不知怎的,他说起来这话时,赵凰歌却突然想起来,先前韶明王所说,要带萧景辰见识一下永韶城中的佛法。   她微微拧眉,道:“那座寺庙,难不成有猫腻?”   萧景辰摇头道:“眼下还不好说,且等等吧。”   眼下他们的人已经去查了,不多时便会有消息。   赵凰歌知晓如今只能等,故而也没有异议,只是她心中总有些不安,大抵是今夜太过顺利,所以叫她有些恍惚。   “那损失,会不会给我们下套?”   小姑娘脸上带着谨慎,萧景辰倒是不在意,只道:“不管是不是套,都是要去的,不是么?”   他们是外来者,永韶城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需的有人帮着他们一同掀开。   今夜这妇人,虽然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但今夜给的这个地址,必然是藏着猫腻的。   至于是什么,一探便知。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倒是笑了出来:“国师说的是,本宫魔怔了。”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萧景辰,复又低声笑了起来:“不过,能与国师一同前往,不管那背后藏着什么,都让本宫有些期待了。”   赵凰歌说者无心,萧景辰却是上了心。   少女的眼中满是笑意,分明是说的轻飘,可萧景辰却觉得那话都带着重量。   他没有接话,只是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赵凰歌没等到他的回复,捏着佛珠的手也紧了几分。   她也不知自己今夜这是怎么了,竟说出这般混账的话来,可惜这话泥牛入海,对方半分反应都没有。   这又让她有些失望。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可安静的气氛也没有维持太久,不多时便听得外面急匆匆的回来了人,回禀道:“主子,辛夷传信来了,那边有猫腻。”   赵凰歌闻言,心底的杂念瞬间一扫而空,沉声道:“赶车!”   ……   夜风渐起,秋末初冬的天,凌冽的风刮在人的脸上,带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孙氏站在窗前,仿佛对那样的冷意一无所觉,唯有脸颊的通红,昭示着她在这里已经站立许久了。   身后有动静传来,像是在敲击着什么东西,她如木雕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   下一刻,便见孙氏抬手将窗户合上,复又走到了一侧,将烛火吹熄。   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屋檐下的灯笼泛着光芒,待得人眼适应了这室内的黑暗,室内已然多了一个人。   “你来了。”   来人身形纤弱,瞧着是个弱质女流,因带着兜帽瞧不真切模样,但那声音却有些成熟的风韵。   “他们走了?”   听得这话,孙氏点头应声,道:“东西都给他们了。”   那人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复又喟叹道:“给了就好,但愿他们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期待,孙氏却是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妾身总觉得不妥,万一……他们不值得信任,怎么办?”   说到这儿,孙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克制着声音里的凄然,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夫君留给我的……”   她语气里带着悲伤,那人沉默良久,道:“但,她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二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才听得那人又开口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与你一样,都想为他复仇。”   她说着,走到孙氏面前,轻声道:“眼下,我们只能赌一把,若是他们不值得信任,其他东西就不用给了,但若是他们可靠,咱们便可以报仇了!”   说到最后,那人声音也有些激动,仔细听着,还带着恨意。   孙氏随着应声,轻声道:“是,报仇!”   她手中还攥着那个绣绷子,手指拂过那一片绣花,是并蒂莲。   她捏着绣花的手指,骤然便收紧了几分。   窗外云遮月,却有风过,将那云朵吹散了些许,露出弯弯的一个角来。   屋檐下昏黄的灯笼打了个旋儿,室内有一瞬间被照亮了些。   若是赵凰歌此时还在的话,必然会一眼认出,如今房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金氏。   ……   接了辛夷的信号之后,赵凰歌带着人迅速前往,待得他们到的时候,辛夷已经悄然将这里摸了个遍儿。   “主子。”   见辛夷行礼,赵凰歌摆手示意他起身,一面轻声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闻言,辛夷的神情有些凝重,压低声音回禀:“主子,属下方才带人盘查了一遍,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这里应当是红莲教的一个分舵。”   这个答案,倒是没出赵凰歌的意料。   今夜那妇人不管事情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给的这个地址,十之八九是没有问题的。   若她是敌,这便是诱饵;若她是友,这个便是情报。 第313章 国师这么心急?   眼下听得辛夷的话,赵凰歌回头看向萧景辰,便见对方也是一脸淡然,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问道:“连锅端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勾了勾唇,问他:“国师这么心急?”   话虽这么说,赵凰歌却知道,萧景辰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萧景辰先前借着红莲教的人给韶明王府下套,今夜他们互相损失了一批人,眼下还被蒙在鼓里呢。   如今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这里既是个分舵,必然也是出了人的,现下他们才经了内耗,最适宜连夜行动,直接将人给一锅烩了。   若是运气好,今夜说不定能审讯出话来,届时挑到老巢也未必不可能。   赵凰歌与他一同打算,当即便召集了人手。   今夜,她势必先端了这个窝!   ……   后半夜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起了一把火。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幕,大火熊熊燃烧了许久,直到天边的第一抹霞光破了云层,才渐渐地止息。   有人一夜未眠,有人却仍在梦中。   赵瑾晴晨起照例去寻赵凰歌,却得了消息,说是她还未起身。   锦心客客气气的给赵瑾晴行了礼,柔声笑道:“五小姐晚些时候再过来吧,公主昨日受了寒,现下还在睡着呢。”   得了她这话,赵瑾晴便也没有勉强,关切道:“可要请个大夫?”   “多谢五小姐关心,只是不必了,待得公主醒了,奴婢便着人去请您。”   见状,赵瑾晴笑着答应了,又交代了她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赵瑾晴走后不久,锦心便去了房中。   内室站着一个女子,正随手将衣服扔到了一旁。   被扔在地面上的衣服沾染了血迹,在布料上晕染开来,已然成了深色。   女子的眼下带着些青色,一双眸子却是目光炯炯,半点不带惺忪睡意。   见到锦心进来,她头也不回,将身上的衣服拢好了,一面问道:“打发走了?”   得了这话,锦心顿时回禀道:“是,五小姐说晚些时候再过来看您,主子,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赵瑾晴来的前一刻,赵凰歌才回来,她一夜未归,身上还染了血迹,起初锦心吓了一跳,待得发现这些血迹都不是自家主子的,方才安心了一些。   这会儿打发走了赵瑾晴,锦心才有时间细看,待得看到赵凰歌脸上的倦怠后,又有些心疼。   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只摆了摆手道:“你去歇着吧,本宫小憩一会儿便可,不必人伺候。”   她换了衣服,又将沾了温水的帕子在脸上覆了覆,便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昨夜她一宿没睡,与萧景辰一起,将那个分舵连夜给掀了个底朝天。   那些人倒是好对付,唯一麻烦的是要切断他们跟外界的联系,颇费了些周章。   幸好结果是好的。   现下萧景辰在审讯那些人,至于自己……   则是被萧景辰强行赶回来睡觉。   一想到那人紧绷的唇角,赵凰歌又不自觉的露了一抹笑。   瞧着是个万事不放在心头的,不想管起人来,倒像是个老妈子。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帕子随手丢在一旁,回头无意中瞧见锦心诧异的脸,复又绷起了脸,问道:“看本宫做什么?”   闻言,锦心顿时收回了眸子,低眉顺眼道:“奴婢伺候您休息。”   赵凰歌轻咳一声,也不戳穿她,随意点了点头,径自回了床上。   说是睡觉,其实也没睡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她便被吵醒了。   山风大,赵凰歌夜间吹了风,现下便有些头疼。   外面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赵凰歌扯了一把床头的铃铛,自己则是将疲软无力的指尖搭上了额头。   片刻锦心便走了进来,恭声问道:“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赵凰歌挥了挥手,眼睛没睁,只问道:“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她询问,锦心顿时回禀道:“回主子,是韶明王妃请了佛家人来,说是例行祈福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才将眼睛睁开了一点,蹙眉问道:“什么例行祈福?”   那会儿他们来的时候,锦心也问了个仔细,现下听得赵凰歌询问,顿时便低声为她解释道:“说是永韶城的风俗,每月要请佛家人过来祈福,在每个院落都撒了染着佛家的香,可以庇佑家宅安宁。”   闻言,赵凰歌微微拧眉,起身道:“本宫去看看。”   她要起身,锦心忙的伺候她穿衣,赵凰歌并未出门,穿戴好后,只站在了内室的窗前,看着外面那一行僧人在念念有词的挥洒着香灰。   这架势,不像是佛家人,倒像是跳大神儿的。   赵凰歌眯眼看着那些人,低声道:“桑枝呢?”   锦心去请桑枝,赵凰歌则是暗自思忖,按理说来,韶明王府既然是每月一次,那必然该安排一个吉日,可如今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突然这么祈福,倒像是别有目的。   她才想着,便见桑枝快步走进,轻声道:“主子,奴婢刚查到些消息。”   锦心已然乖觉的出去了,室内只有她们二人,赵凰歌示意她开口,便听得桑枝悄声道:“晨起的时候,韶明王府有人加急去了城外,请了这些人前来。但他们并非是正统的佛家人,而是巫僧。”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在心中冷笑,怪不得她先前瞧着像,原来竟然真的是跳大神儿的。   不过赵凰歌倒是没有想到桑枝已然去查过了,倒是想在了她前面。   她笑着夸赞了一句,便见桑枝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只是觉得这些人不对劲儿,想着主子大概会问的。”   闻言,赵凰歌含笑夸道:“你确有先见之明,行了,着人传膳吧。”   听得她的吩咐,桑枝应声,复又问道:“主子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么?”   昨夜赵凰歌都没有睡,不过方才睡了这一会儿,现下脸色瞧着都不大好。   赵凰歌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睡了,想了想又道:“让锦心去问问五小姐,她若是得闲,可来本宫这儿。”   桑枝依言去了,先吩咐人去厨房拿早膳,而后又让锦心前去请人。至于她自己,则是盯着那一群所谓的佛家人,以免对方搞什么幺蛾子。   但那群人倒是没有胡来,在院子里撒完了香灰之后,又冲着正院的方向行了礼,一行人便转身走了。   他们走后,院内似乎并无什么变化,只除了那些多出来的香灰。   灰灰白白的,瞧着像是烧完的纸,看的久了,那颜色便有些让人不自在了起来。   ……   下人们才将饭菜摆上了桌,赵瑾晴便来了。   她来的是时候,赵凰歌刚拿起来筷子,见她进门,含笑先问了一句:“五小姐可吃饭了?若是不曾,便与本宫一同用一些吧。”   见状,赵瑾晴便也不拘谨,先笑着道了谢,自去净了手,回来后便坐在她的对面,拿起了筷子。   赵凰歌是客套一句,她倒是不客气,坐下来后,还不忘端庄的与赵凰歌道谢:“承蒙公主款待。”   赵瑾晴说话的时候,声音轻声慢语的,听着倒是十分温柔,可惜这几日的相处,赵凰歌深知这人瞧着刻板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倔强的骨头。   她闻言只轻笑一声,道:“五小姐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是韶明王府的饭菜,真要道谢,还得是本宫谢谢你才是。”   赵凰歌随意一句话,倒是引得赵瑾晴朝着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里带着打量,赵凰歌不由得轻笑着问道:“怎么这么看本宫,难道我脸上有字不成?” 第314章 公主高见   赵凰歌说这话时,眼中带着调侃,赵瑾晴却是骤然收回了眸子。   她弯了弯唇,神情里倒是淡然的很:“公主今日的妆面好看,不自觉便多看了几眼,公主勿怪。”   赵瑾晴说到这儿,复又端起了碗,当真是一副要与她同吃饭的架势。   赵凰歌吃饭时不喜说话,这会儿只抿唇一笑,便不再多言。   这一顿饭,身边多了一个赵瑾晴,室内都安静了几分,锦心原是在外面候着的,现下瞧着这情形,便也进门来伺候了。   除却偶尔杯盘碰到的细微声响,室内再无其他声音。   赵瑾晴坐的端庄,吃饭时也格外优雅。   待得赵凰歌吃完之后,她方才放下了筷子,一面温声笑道:“得知公主前来,父亲便专程请了擅长做京味儿饭菜的厨子来,如今瞧着公主吃的满意,想来父亲也会很开心的。”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顿时有些诧异:“这厨子,是皇叔父特地请的?”   赵瑾晴点头应了,又道:“请来约莫大半个月了,父亲怕厨子不成,特意试了好几位,最终才留下了这一个呢。”   二人不过闲聊,赵凰歌却是微微蹙眉,旋即又松开来:“那皇叔父倒是有心了,竟从我出京之前便开始预备。”   她来这儿不过几日,再加上路上的事情,足足加起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但韶明王却在大半个月之前,便知道她要来的行踪。   赵凰歌垂眸,赵瑾晴要么是说错了话,要么便是刻意为之。   但前者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瑾晴,见对方脸上依旧是闲谈的笑意,格外的温婉。   仿佛方才,她什么都没说。   赵凰歌收回目光,示意下人将残羹剩饭都撤了下去,自己则是将赵瑾晴请到了小花厅内。   二人入座后,赵凰歌又让下人们上了茶,这才含笑道:“夜里没睡好,晨起就贪了一会儿懒——听丫鬟说,你早起来找过本宫?”   听得赵凰歌询问,赵瑾晴则是轻笑道:“是,原是想来与公主说一声,今日有巫僧过来,莫要吓到了你,不想那会儿来的不巧,便先回去了。说起来,公主没吓到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看向她,却见赵瑾晴脸上满是关切。   她抿了抿唇,笑着问道:“倒是不曾吓到,五小姐怎知他们今日过来?”   “实不相瞒,是我让母亲请过来的。”   赵瑾晴说这话时,神情还有些赧然:“近来我夜间总是睡不好,常梦到过往,加之本月巫僧并未前来祈福,我疑心与此有关,便求了母亲,请了他们来做法。”   赵瑾晴解释了缘由,想了想,又继续道:“亡夫过世不久,我总疑心他魂魄未散。再者,近来的确是多事之秋。韶明王府这些年每有事情,只消请了巫僧,必然会万事平顺,我想这次应当也一样。”   赵凰歌只听着她说,待得赵瑾晴说完后,却是久久未语。   见状,赵瑾晴也有些迟疑,因道:“公主莫要看那些人青面獠牙的,实则却是灵验的很,不信您看过往便知了。”   她说的随意,赵凰歌却清楚的知道,这人话里有话。   “驱邪祈福,当真么?”   听得赵凰歌询问,赵瑾晴笑着应声,眉眼中满是信任:“自然是真的,按着规矩,巫僧们得到傍晚时才离去呢,公主若是有兴趣,不妨将人请过来,一看便知。”   她话里话外都是推崇,且还明晃晃的告诉她,韶明王府也十分信任对方。   这几乎等于是在直白的与她说——来查他们,绝对有猫腻。   赵凰歌慢慢的露了一个笑容来:“倒也不必,韶明王府既是与巫僧们交好,那晚些时候去给皇叔父见礼,想来就能看到了。”   见她神情闲适,赵瑾晴咬了咬唇,不知想到什么,复又笑道:“也好。”   她上午无事,原想在赵凰歌这里多坐一会儿,谁知才呆了片刻,便见赵凰歌困得不住打哈欠,眼神里都带着倦怠。   赵瑾晴又不糊涂,当下便站起身来,笑着与她寒暄了两句,带着下人们告辞了。   待得赵瑾晴走后,赵凰歌又打了个哈欠,一面拿帕子将眼角的泪意擦了,一面唤了桑枝进来:“人走远了?”   桑枝回来之后,便在外面守着,这会儿听得她这话,顿时回禀道:“回主子,五小姐带着人离开了,不过走到秀苑外面不远的青石板路上,却不知从袖中拿出些什么东西洒在了上面,奴婢没敢轻举妄动,只着人蘸取了一点,拿去验证是什么了。”   桑枝办事仔细,赵凰歌一向放心,闻言颔首,想了想,又道:“今日来的这一批巫僧,你让人去查一下他们的来历。”   赵瑾晴今日话里有话,明里暗里的给她透露消息,那一批巫僧与韶明王府关系好,必然不止是驱邪祈福这么简单的。   再加上昨夜萧景辰的话……   他先前游历到这附近的时候,曾经遇到一间寺庙,只是那寺庙之中所信奉之物,与他所接受的教条大相径庭,故而萧景辰没有多待便离开了。   昨夜他们端了的红莲教分舵,便与那寺庙在一处。   是以昨夜拆了那个分舵之后,赵凰歌原本与萧景辰商议了一番,要再去探查一番那寺庙。   谁知,寺庙却已经被废弃了。   内中空无一物,蜘蛛网拦路,草长了半人高,一看便知许久未曾使用过了。   赵凰歌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可是因着时间紧急,所以昨夜便没有再深入的查下去。   谁知今日这一大早,赵瑾晴便给她送来了新的线索。   她话里说的清楚,是她让韶明王妃请的人,说是来驱邪祈福,可是,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赵凰歌向来不信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事有反常、要么是蓄谋已久,要么是临时起意。   就不知,赵瑾晴是哪一种了。   ……   桑枝办事效率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急匆匆的去而复返。   但是那神情里,却带着些凝重。   赵凰歌见她这表情,便知绝对有事儿,因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自己则是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桑枝递给她一个小药包,轻声道:“这是先前五小姐在外面洒下的东西,本身是无碍的,但与那巫僧的香灰混合在一起,便成了药。”   可以令人神志不清的药。   她说到这儿,又道:“关于那巫僧,暂时还没查出来,但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得了这结果之后,桑枝便快速回来,怕的便是赵凰歌在秀苑里会有危险。   她说着,神情里也带出些怒意来:“这五小姐是疯了么,竟然敢给您下这等药?”   眼下在永韶城,到底是天高皇帝远,城中又只有这几百人手,万一赵凰歌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才是补救都来不及了。   见她神情里带着些后怕,赵凰歌见状,只拍了拍她的手,道:“别着急,她未必是要害我。”   若她所料不假,这一包所谓的药粉,怕是赵瑾晴故意当着她的人撒的,为的也不是害人,而是提醒。   提醒她,这香灰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只是这么大费周章,她所图的是什么?   赵凰歌沉思,复又问道:“关于她的夫家,你们查的如何了?”   桑枝没想到她的话题跳跃的这般快,闻言顿时回禀道:“已经查过了,那卢家的少主与五小姐赵瑾晴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不过却不是他们所说的青梅竹马,事实上,这位卢家少主,比五小姐大了整整十岁呢,这轮起来年纪相仿,反倒是卢家的小少爷跟五小姐相当。不过,那位小少爷据说是个胸无大志的,况且卢家即便是豪富,少主配韶明王府的嫡女也是高攀,那位小少爷更不可能了。”   她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奴婢觉得,外界所传言的青梅竹马八成是假,伉俪情深也未必是真,似他们这等,不过是为了家族而联姻的,如今五小姐回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她说完后,赵凰歌却是若有所思。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深知赵瑾晴背后藏着一个秘密,十之八九,便是因为这个秘密,才让赵瑾晴对自己故意露出破绽来。   对方想要引诱她去查什么东西。   先前赵凰歌还有些想不通,可是现下,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尾巴。   “买通卢家人,查一查这位小少爷,还有——”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道:“上次那个布庄的老板,她夫君曾是卢家的下属对吧?可从她下手。”   得了赵凰歌这话,桑枝应声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才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天越发的冷,如今已经临近正午,她站在窗前,还能察觉到寒风刺骨。   日光稀薄而冷,照在人身上,半分暖意也无。   大抵是风吹的久,她一时有些头疼,才伸出手来去捏太阳穴,却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却是锦心:“主子,韶明王请您过去呢。”   闻言,赵凰歌的指尖微顿,旋即应声:“好,本宫知道了。”   来之前,赵凰歌倒是猜到,那些巫僧会在。但她却没有想到,在的不止是巫僧,还有萧景辰。   见她前来,众人当先与她见礼,巫僧们倒是神情傲然,只是颔首示意。   萧景辰双手合十与她行了佛礼,赵凰歌与他还礼之后,这才含笑与韶明王道:“今日瞧着皇叔父的气色,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恭喜皇叔父身体大安。”   小姑娘笑的时候,毫无威胁力,韶明王闻言顿时乐呵呵道:“你倒是会哄本王,本王老了,身体究竟如何,还是清楚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今樱花国王的确觉得好了许多,还全靠各位大师傅。”   韶明王的手虚虚的一指,笼统的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三照寺的大师傅们,多亏了有他们在,才让本王的身体勉力支撑。”   他将功劳都归结到了这些人身上,为首的那个巫僧只淡淡道:“王爷与佛有缘,故而佛祖保佑。”   这人衣着坦露,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即便眼前这个是韶明王,也是一样的脸色。   韶明王也不觉得被冒犯,闻言越发的谦恭:“大师傅说的是。”   赵凰歌瞧着,却是微微拧眉。   先前只隔着窗子看,她便觉得有些违和,现下这些人就坐在她的对面,这种违和感便更加的强烈了。   这些人……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目光无意中落在萧景辰负在背后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她垂眸,也遮住了眼中的冷意。   室内人多眼杂,萧景辰在用他的法子给她传递信息。   方才那个手势,是在与她比了个时间,昨夜三更。   而那时候,她正与萧景辰一同前去寻找他曾经去过的寺庙。   寺庙!   那个废弃掉的寺庙,他们当时去了之后一无所获。   谁知现在,这获便被摆在了眼前。   这些人,便是那寺庙的人,如今改头换面,叫了什么三照寺!   赵凰歌眯了眯眼,又听得韶明王朗声笑道:“说起来,国师乃是我北越天生的佛子,佛法高深,如今既是来了永韶城,不妨也与他们交流一番。同为佛门,想来也可对双方皆有裨益。”   韶明王神情里满是笑意,他提了这个建议,倒是十分兴致高昂,吩咐人要去搭法台,还不忘假惺惺的问萧景辰:“国师觉得如何?”   萧景辰不觉得如何。   他脸色尚且还好,赵凰歌在听得韶明王这话的时候,当下便要挤兑回去了。   且不说这二人并未同门,单说这个所谓的三照寺内,所研习的东西与萧景辰全部背道而驰,让他们互相交流,哪儿有什么裨益?   怕是怒火还差不多。   然而还不等赵凰歌开口,先听得萧景辰温和道:“可。”   他神情里满是谦和,韶明王打量了一眼,复又看向赵凰歌。   赵凰歌这会儿倒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但韶明王却没忘记昨夜侍卫们前来回禀的话。   他就说,这个小丫头先前怎么那么护着萧景辰,起先还以为那是皇室的意思,可昨夜侍卫们回禀之后,再想起来这些时日赵凰歌的异常,他便也明白了。   原来,这是护着心头好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河阳竟然如此大胆,连国师都敢勾引。   他深觉自己拿到了把柄,现下再看二人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多看出些猫腻来。   谁知不等他看出什么,先见赵凰歌抬眼笑问他:“皇叔父,怎么了?可是河阳哪里不妥当么?”   小姑娘声音甜软,神情也无辜的很,韶明王却没来由有一种被抓包的局促感。   他轻咳一声,方才开口道:“没有,本王想着,既是这等盛事,河阳若是无事,也一同观看如何?”   赵凰歌自然要去的,萧景辰为何要与这一批巫僧们探讨佛法,她大概能猜出些。   不过就是找猫腻罢了。   念及此,她点了点头,神情格外乖巧:“皇叔父邀请,自然要来。”   众人都无异议,韶明王越发兴致高涨,当下便吩咐人去搭建台子,这其间,自己又兴冲冲的回去换衣服。   韶明王去后,那些巫僧也自去一旁休息,赵凰歌则是悄声问道:“国师打算做什么?”   她凑过来,萧景辰唇边的笑意便显露了几分,而后又克制着,正经道:“不做什么,探讨罢了。”   可惜他越是这么正经,赵凰歌越觉得,这人胸有成竹的像是谋算好了。   故而这会儿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微微弯唇,轻声问道:“那探讨之后呢?”   萧景辰偏头看了看她,见小姑娘一脸狡黠,压低声音道:“公主猜猜看?”   他不答反问,赵凰歌有些无趣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满是兴味:“若是本宫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话,简直说到了萧景辰的心上。   “公主高见。”   萧景辰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知道,他们想到了一处去了。   借着探讨佛法的由头,便可摸到他们老巢,这些人绝对与韶明王府有瓜葛,且看着方才韶明王的模样,这永韶城中见不得光的事情,巫僧们必然没少参与。   他们的时间不多,如今现成的人送上门来,哪有不查的道理?   赵凰歌念及此,又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是五小姐请来的。”   赵瑾晴的目的,怕是与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也想让他们插手,去查这些人。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眉眼微沉,旋即道:“公主稍后回房休息。”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赵凰歌却骤然明了了后面一半。   不让她参与进来。   赵凰歌抿唇,才想说什么,却又见韶明王去而复返,要说出的话便又尽数咽了回去。   韶明王换了衣服,颇有些神清气爽,进门后先是笑着拱了拱手,这才道:“法台已经搭好了,几位,现下随本王一同过去,可好?” 第315章 理不辨不明   韶明王前来相邀,众人自然是要去的,一行人移步前去,只见这法台被搭在了花园内,秋末冬初的时节,万物肃杀,法台上铺就着明黄的符文纸张,倒让这天色也更加冷冽了几分。   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她随着韶明王一同在上首坐了,至于萧景辰与那巫僧,则是被请到了法台之上。   说是切磋交流,实则却是辩法。   韶明王当先笑着开口:“理不辨不明,佛法也一样,今日有缘得见,便互相以经书悖论处辩起如何?”   他出了题,那巫僧神情傲然,闻言点头道:“王爷的话,贫僧自该给面子,不过这理与法不同,我佛乃正道,便是旁人不认同,也不能损毁其本真。”   他言语中带着傲,萧景辰相较之下便淡然的多,哪怕眼前这人的话明晃晃的是在挑衅,他也没有半分恼怒之意。   韶明王见状,倒是十分满意,他抬手示意,让萧景辰先来。   “原来是客,何况国师远道而来,原该您先请。”   那巫僧一脸相让,萧景辰眉眼沉凝,闻言垂眸合手,行了佛礼,这才看向巫僧。   他们表面上瞧着都是佛门中人,实则修习的却大有不同。   萧景辰信奉的是正统的佛门,奉行度一切苦厄;可那巫僧却不同,他将人分了三六九等,依其作用及价值,而看度与不度。   且话中,还十分理直气壮:“无用之人与猪狗无异,又有何价值去度?”   这人夸夸其谈,心中满是功利,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慈悲心肠来。   末了,还要再与萧景辰加上一句:“不过是切磋,交流交流罢了,国师莫要放在心上。”   这般做派,怎么瞧着怎么膈应人,萧景辰尚且还好,上首坐着的赵凰歌,却被他这言辞给恶心坏了。   萧景辰不疾不徐,只以众生平等讲起,又引天神过往种种,最终只道:“万物皆有灵,身在佛门,便需慈悲度世,不可以利当先。”   一番话,不但打了那巫僧的脸,面上还瞧着依旧和善。   赵凰歌先前便憋着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这话,顿时便笑着起身替他鼓掌叫好:“国师说的是!”   小姑娘笑的天真烂漫,眼中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这样情绪外露的模样,引得萧景辰唇边笑意也多了几分。   然而他笑容还未完全扯开,余光便看到了韶明王探究的神情。   昨夜之事一出,现下韶明王的眼中,这二人便是不干不净的关系,现下赵凰歌这做派,怕是韶明王又要多想了。   念及此,萧景辰笑容一收,复又成了无欲无求的出尘人:“公主过奖。”   韶明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时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赵凰歌一厢情愿,还是这二人暗度陈仓。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下巫僧输了才是当下紧要事儿。   他面上无光,却是不显,只乐呵呵的笑道:“本王在永韶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其他的佛法了,今日听得国师高见,倒是又仿佛年轻回去,重回京中日子了。”   闻言,萧景辰只行了礼,也不搭话,韶明王倒也不觉得尴尬,复又笑道:“国师此番在永韶多留几日,倒是正好全了本王的心思,今日切磋一番,也算是交流。他日若再有时间,也可再友好辩论佛法。”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皮笑肉不笑道:“这倒也不必了,两位都是高人,已然修成了自己的道,这般与旁的混淆,只怕成了四不像。”   她先替萧景辰回绝,这般上赶着护着,倒让韶明王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   赵凰歌也不多言,说了这话,又转移话题笑道:“不过说起来,本宫方才听两位辩经有意思的很,倒是起了几分兴趣——这位大师,不知你那三照寺在哪里,本宫得闲了,想过去小住两日,去听一听晨钟暮鼓,感受下这边的佛法。”   这话一出,那巫僧却并未立刻回话,只是余光看向韶明王。   韶明王则是瞧了瞧赵凰歌,小姑娘满脸好奇,倒像是真的兴致来了。   他沉吟一番,又听得萧景辰道:“公主还是莫要去小住了,你如今还要随贫僧念经,不可废。”   萧景辰神情淡漠,说话时也公事公办,赵凰歌挑了挑眉,只笑道:“这还不简单,皇兄只说让本宫念经,又没说要管着本宫在哪里念经。你随本宫一同去三照寺,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姑娘话里话外带着点任性,韶明王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还当真是个被惯坏了的小丫头,行事恣意妄为。   不过这倒也好。   念及此,韶明王沉吟片刻,便大方的点头同意了:“若是国师愿意前往,倒是可以跟河阳做个伴,本王便也可以放心了。”   韶明王这话,便算是拍板定案,萧景辰垂眸,应声道:“如此,却之不恭。”   ……   但最终,一同前往的人里面,却多了一个赵瑾晴。   萧景辰二人辩论佛法的时候,赵瑾晴并不在场。   之后听闻赵凰歌要前往三照寺,她便先佯装不悦,嗔道:“公主怎不喊着我一起?那里可是个清净地方呢。”   赵凰歌闻言,只道:“临时起意罢了。”   赵瑾晴却对此事上了心,她自去求了韶明王妃,于是等到傍晚赵凰歌前往三照寺的时候,马车里便多了一个她。   对于这人跟过来,赵凰歌总觉得有些问题,马车上的时候,索性车上只有他们二人,赵凰歌便不动声色的套话:“五小姐对三照寺这般了解,想来平日里没少去吧?”   晨起的时候,赵瑾晴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对这三照寺十分清楚,毕竟,就连这些巫僧都是她请过来的。   谁知听得她这话,赵瑾晴却是一时有些强颜欢笑,叹息道:“不瞒你说,我寻常去的不多,不过是偶尔前往,也是为了避开这俗世里的繁杂罢了。”   她语气低落,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绪。   赵凰歌闻言,只弯唇笑了笑,道:“可是这寺庙里,倒也未必是个清净地方。”   “公主为何出此言?”   赵瑾晴满脸的疑惑,赵凰歌心中嗤了一声,若不是她故意跟自己透露信息,自己怕是一时半会还怀疑不到这巫僧的头上来。   然而她不过在心中腹诽,面上则是轻笑道:“先前辩经的时候,五小姐不曾在,故而没听那人话中所言。他将这世人分了三六九等,倒是比俗世里更要苛刻几分,这面相,不像是佛法精深的大师,倒像是个蝇营狗苟钻研的小人。”   这话说的委实重,但也可看出赵凰歌对他们的厌恶。   赵瑾晴闻言,随着搭话:“这倒是,先前数次前往,我也觉得那人面相不大好,如今听公主这么说,深以为然。”   “那你还要上山躲清静?”   听得赵凰歌反问,赵瑾晴先是哑然,旋即轻声道:“有意思啊。”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赵凰歌却是听清楚了。   有意思……   赵凰歌在心中咀嚼了这三个字,复又笑着问道:“哪里有意思?”   她问的直白,赵瑾晴却回答的含糊:“公主去了之后便知道了,漫山遍野,都是有意思的,可惜现下没下雪,否则到了冬日,群山被白雪覆盖,后崖上松柏苍翠,迎风而立,其下怪石嶙峋,更是蔚为壮观。”   她话里有话,这一番描述,倒让赵凰歌留了心。   二人原就说话不多,在车上互相一番试探,瞧出多少暂且不知,面上倒都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到了下车的时候,赵凰歌当先跳了下来,一侧的桑枝前来扶着她,赵瑾晴跟在她的身后,瞧着她的背影,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这位河阳公主,瞧着年纪不大,倒是个聪明的。   但愿是真聪明,而不是小聪明。   ……   残阳西下,金乌滚落,晚霞映耀半空,三照寺的牌匾上都被映照的金碧辉煌。   三照寺在山上,却并未到高处,依旧是一个半山腰。   瞧着这位置,倒是与昨夜赵凰歌端了红莲教分舵的位置有些相像。   只不过这两者的距离十分远,从这里到昨夜他们端红莲教的那个山,少说也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   而且,一个是寺庙,一个是贼寇窝点,性质更是截然相反。   不过,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相反呢?   她站在门外欣赏这牌匾,实则一颗心却要飞到九霄云外了。   那巫僧在门口做了请的动作半日,只见她盯着牌匾出神,当下便提醒道:“公主?”   赵凰歌这才回神,却是淡漠道:“好字。”   分明是在夸奖呢,可却生生的说出了拒人于千里的意味来。   巫僧闻言,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赵凰歌的表情,试图想要确定对方是褒义,而非嘲讽。   末了,他确定不得,便只能揭开这个话题,转移道:“公主,请吧。”   好在赵凰歌终于对那牌匾的字失去了兴趣,闻言只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又回头来招呼萧景辰:“国师,一同请吧。” 第316章 可审讯出结果了?   萧景辰与她错后半步,见状只是淡淡的点头,随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三照寺并不大,因着在山腰间,地势更是高低不平,一个寺庙之内,便要上上下下好几次。   不过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殿配殿一个不少,后殿与禅房也十分宽绰。   来往的僧人见了这巫僧,都停下来行礼,待得到了禅房时,赵凰歌已经明了,原来这位巫僧,竟然是这三照寺的方丈。   怪不得能被请到韶明王府呢。   那方丈将他们带到禅房,只客客气气的说让他们好生休息,末了又交代:“公主若是无聊,可让僧人陪您出去转一转,贫僧先去,晚些时候再来请您做晚课。”   既是来这里了,赵凰歌又亲口说想来体验一下这里的日子,这巫僧自然会按着规矩好生招待。   赵凰歌温和的道谢,待得那巫僧走了之后,才看向赵瑾晴道:“五小姐,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些时候,咱们一同过去。”   得了她这话,赵瑾晴自然是答应的,她寒暄两句便出门,但临走时,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景辰。   赵瑾晴就在旁边的禅房,与她相隔不远,片刻便消失在视线里。   赵凰歌这才看向萧景辰,问他:“国师,可审讯出结果了?”   昨夜她回来睡觉,萧景辰却是留下审讯那些红莲教贼人。   今日前去应付韶明王,瞧见萧景辰的时候,她便想问这话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现下终于得了机会,她当下便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见小姑娘这模样,萧景辰便知道她不知忍了多久。   他并未隐瞒,和盘托出:“他们嘴不牢靠,说了地方,却不是正经的老巢,而是一个陷阱。”   萧景辰得知那地址后,便着人去查了,却险些将人折进去,幸好他机敏,没有打草惊蛇。   “现下人还在审,其他的也都在查。”   萧景辰没说的是,回去后他用了些手段,倒是真的套出了些真正有用的。   但现下还没有确定,便不必先说与赵凰歌了。   赵凰歌闻言,也不失望,她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国师若需要人手,只管说与本宫便是。”   她眼中的关切,让萧景辰心中一暖,应声道:“公主放心,贫僧记得。”   他说到这儿,又道:“在车上的时候,这位五小姐同你说了什么?”   这个赵瑾晴别有用心,她既是这般死缠烂打的跟上来,必然是另有所图。   车上只有赵凰歌跟她,她必然忍不住。   见状,赵凰歌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笑着调侃道:“国师倒是很懂她。”   这话里带着戏谑,萧景辰无奈一笑,道:“猜测罢了。”   赵凰歌只逗了他这么一句,便不再说,只笑吟吟的将车上的话说了,末了又道:“昨夜咱们去的那个寺庙已经废弃,想必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被藏在这里了,否则这位五小姐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想要引起我的主意。”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但有一点,咱们此番都来了这儿,也不知会不会被调虎离山?”   秀苑内她留的人可不多,在韶明王府住的这些时日,若有心人查看的话,必然也瞧出蛛丝马迹。   若她是韶明王,难道真的会放任不查?   对此,萧景辰倒是从容的很:“公主安心便是。”   他并未详细说,但赵凰歌只听得他这话,便知道他必然安排了后手。   赵凰歌便也当真踏实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本宫现下困了,要小憩一会儿,国师可要一起?”   她话音未落,萧景辰的耳垂便有些红,轻咳一声,道:“不必,公主自请便是。”   这话一出,赵凰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意思,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那个,本宫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要休息,你要不要也去?”   然而有了先前的歧义,赵凰歌只觉得,不管她怎么解释,都似乎有些说不清楚了。   萧景辰先还有些局促,可后来瞧见赵凰歌这模样,却又先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赵凰歌,温和道:“公主好好休息,贫僧去外面。”   萧景辰说到这儿,与她勾了一抹笑,又道:“为公主守卫。”   尾音出,他人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赵凰歌却是在他出去之后,才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   寻常时候调戏惯了人,可如今到了真格儿上,她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先怂了。   这会儿人出了门,房门被合上,唯独剩下那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只瞧着,脸颊又慢慢的烫了几分。   ……   说是小憩,其实赵凰歌也没睡着,她不过靠着床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路,待得精神好了些,又开门唤僧人给自己打了水来。   桑枝不在这里,院中只有一个坐在石凳上喝茶的萧景辰。   听得她嘱咐僧人,萧景辰起身走过来,含笑询问:“怎不多睡会儿?”   先前那么点旖旎与羞赧,到了这会儿,倒是散的差不多了。   河阳公主脸皮厚,现下已然可以与他谈笑如常:“索性睡不着,且方才听着鼓声响起,想来也要晚课了吧。”   萧景辰应声,见僧人打了水来,他只是避让到一旁,让赵凰歌自去洗漱。   僧人乖觉的很,端了水便退下了,萧景辰在外面站着,余光看见室内的赵凰歌,眸光便也温和了下来。   然而这么点温和不过才上了脸,便又在看到来人急匆匆的模样,复又沉了下来。   来人是玄霄。   他一如既往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可那脚步却泄露了此时的心情。   “进来。”   萧景辰直接进了一侧的厢房,玄霄进门后随之合上,跪下请罪:“属下无能,人跟丢了。”   早在他们来之前,韶明王便派了一人出了城,玄霄当时便奉命去追人。   但,人丢了。   他来时的模样,已然让萧景辰猜到了些什么,现下听得他这话,倒是不算太过意外,只问道:“怎么回事,在哪里跟丢的?” 第317章 我可能做什么?   玄霄声音里有些惭愧:“在山脚处。”   说来奇怪,他当时追着人过来,一路虽然费了些周折,可那人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上,怎么看也不应当被突然跟丢。   但人就是这么不见的。   “到了那山脚下,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属下几乎将周遭地皮都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端倪。”   玄霄可以十分肯定,那人绝对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但就这么消失了,着实有些古怪。   萧景辰闻言,眉心微蹙,古怪必然是有的,但大抵不是那人的古怪,而是此地。   “你叫些人前来,仔细搜山,留心看那附近,怕是有玄机。”   先前萧景辰只是怀疑,现下却已经确定,韶明王与这三照寺内,绝对藏污纳垢。今日他说要来,也是为了试探韶明王的态度,而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听得萧景辰的吩咐,玄霄应声,听得他又问道:“那地方,查的如何了?”   昨夜审讯红莲教贼人,之后玄霄依着线索前去查,但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主子,那地方很是奇怪,根本找不到。”   那人信誓旦旦,玄霄瞧着他不像是撒谎。   但去了之后什么都找不到,只能是有人先行将属于他们的痕迹给遮掩了。   闻言,萧景辰沉吟片刻,方才道:“如果找不到,便先将人撤回来,莫要中了敌人的计谋。还有,看好那个人,别被他反将一军。”   玄霄颔首,待得他走后,萧景辰看着这沉沉的夜色,眉心也皱了起来。   “怎么了?”   赵凰歌从房中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萧景辰深沉的眉眼,她下意识询问,却见对方摇了摇头,道:“无事,事情有些不顺罢了,并无大碍。”   他不愿让赵凰歌担心,便没有说太多。   赵凰歌见状,还想再问什么,却见有僧人前来,便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僧人是来请他们一同去做晚课的,一行人前往后,才发现这正殿内的人不少。   来的都是信徒,据那个僧人说,皆是登记在册的俗家弟子,乃是有大虔诚的。   自然,赵凰歌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所谓的大虔诚,便是花了大价钱。   这里的所谓功德,都是以钱财来计算,也无怪乎巫僧方丈会说出那一番三六九等的话来。   说白了,便是靠着这个来赚钱的。   她心中冷笑,瞧着这一场晚课权且当做个热闹,谁知道这热闹有些出乎意料,简直是疯魔了。   一群人跪在巫僧的面前不住磕头,神情狂热又虔诚,至于那巫僧,嘴里神神道道,末了又一碗“净水”洒下,引得那些人疯狂的去抢。   赵凰歌下意识拉着萧景辰往后退了退,眉心微蹙,眯眼看向那个巫僧。   她前世学了些巫毒之术,虽算不得精通,可对于巫僧手中洒出的东西,却是辨别的一清二楚。   这里面掺着迷幻心智的东西,寻常人极易中招。   萧景辰不明就里,但看着她谨慎的模样,倒是猜到了几分,任由她抓着自己,神情却温柔了下来。   待得晚课结束后,一群信徒们恋恋不舍的离开,巫僧依旧是孤高之态,询问萧景辰的感想。   萧景辰没什么感想,且还难得生了些戾气,想将这个三照寺给砸了。   但他面上一贯是冷清的,连回话也淡漠的很:“道不同,不好置评。”   闻言,那巫僧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道:“国师说的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道自然也是不同的。”   他二人互相敷衍了一番,巫僧对于赵凰歌倒是客气的很,甚至在听得她说这晚课十分有意思之后,还盛情邀请她:“公主若是喜欢,不妨明日一同来听早课。”   赵凰歌点头答应,又笑道:“不过本宫一向惫懒,若是起得来,便一定过来。”   巫僧应声,又略说了两句,便先带着僧人们离开了。   他走后,赵凰歌收敛了笑,压低声音道:“国师下次骂人,记得说的直白些,有的人脑子不好,听不懂呢。”   先前萧景辰说那人道不同,可两人修的都是佛,哪儿来的不同?   无非是萧景辰不承认巫僧的佛,骂他修习的狗屁玩意儿呢。   可惜这巫僧寻常装的是个得道高人的模样,脑子却不大灵光,居然没听懂萧景辰的潜台词,还以为这是跟他客气呢!   那会儿赵凰歌极力忍耐,才没乐出声来。   现下人走了,她倒是忍不住了,笑着调侃萧景辰,一双眉眼里满是促狭。   小姑娘瞧着正经严肃的模样,可惜话中的内容半个字都不正经。   萧景辰闻言,险些绷不住笑,他弯了弯唇角,道:“公主说的是。”   男人声音温柔,赵凰歌轻咳一声,脸上的笑意也露了出来:“这山上夜色甚好,国师同我一起走走?”   萧景辰瞧见她话里的意味深长,旋即点头。   二人并未去其他地方,而是一路去了后山。   萧景辰见她轻车熟路,轻声问道:“公主可是知道什么?”   赵凰歌闻言只抿唇一笑,满脸的无辜:“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生了一副逆骨罢了。”   傍晚的时候,她让锦心去套了套话。   锦心借着要在这儿附近转一转的由头,询问了这里的僧人,那僧人年岁小,瞧着约莫二十出头,自然知无不言,带着她将这寺庙几乎走了个遍儿。   寺庙在半山腰,从这儿便可以直通后山,然而在锦心提议要去逛一逛的时候,那僧人却当先出言阻止:“后山有猛兽,姑娘还是不去的好。”   这话倒是吓唬住了锦心,她当下便摆手表示不去,随着那僧人回去了。   然而才回了房,锦心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将所见所闻皆回禀给了赵凰歌。   而当时的萧景辰,只在门外,并不知房中事情。   赵凰歌并未详细说,可她不过这一句话,萧景辰便猜测出来了几分。   他垂眸轻笑,道:“公主分明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   这话分明是夸奖,可不知怎的,从萧景辰的嘴里说出来,赵凰歌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   她睨了一眼对方,问道:“国师这话,是夸赞本宫呢?”   “那是自然。”   萧景辰说的诚恳至极,赵凰歌嗤了一声,也不多追究,正色道:“这里的人对后山三缄其口,内中必然有猫腻。”   但当时的时候,她让桑枝带人去查探,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问题。   所以赵凰歌才想来这里亲自看看。   夜黑风高,更露深重,二人并肩而行,在这狭窄的道路上,背影都被投射到一起,颇有些暧昧纠缠的意思。   然而这两人,倒是谁都没有旖旎的心情。   萧景辰一路仔细查探着,他的人就在不远处断后,安全问题不必担心,只需专心查看哪里有问题。   但走了这一路,萧景辰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周遭风轻,偶有虫儿低鸣,都带着些隐隐约约。   萧景辰当先站住脚步,轻声询问:“难不成,是贫僧怀疑错了?”   今日他让玄霄带着人也去查了,方才他在半路的时候,瞧见了玄霄留下来的标记,对方也是一无所获。   而现在,他也亲自过来查看,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这里若是真的没问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自己的怀疑出了错,这儿不是藏匿魑魅魍魉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的眉眼里也染了些冷凝。   赵凰歌闻言,却是笃定的很。   “国师,信本宫的直觉么?”   前世今生,她都对于危险有敏锐的直觉,那些曾经救过她的命。   而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绝对有问题。   萧景辰低头看她,小姑娘的眉眼在这夜色里看不真切,然而她声音里的坚定,他却是听得很清楚。   “信。”   这话,萧景辰说的毫不迟疑,反倒是让赵凰歌有些诧异。   笑意旋即便爬上了她的面容,赵凰歌心情甚好的捏了捏掌心,当先往前走去:“那,国师就随我来吧。”   见小姑娘当先往前走,萧景辰连忙跟了上去,一面嘱咐她道:“当心脚下。”   ……   然而在转了三圈之后,就连赵凰歌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直觉也出了错。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处处都十分的祥和而平静,倒像是他们这一行人打扰了这里本该有的安静。   赵凰歌长出一口气,盯着四下,回头看向萧景辰,难得有些气馁:“不然……”   然而她才开了口,便见萧景辰指了指附近的一棵树,道:“公主,吃柿子么?”   这时节,柿子早就熟透了,眼下悬挂在树上,几乎快将枝丫都压弯了,有落在地上的,未及被人捡走,便已经先与大地融为一体。   不过树上的那些,香味儿却还是在的,深夜里看不真切,却让那味道传的更远了。   赵凰歌要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她顺着萧景辰的目光看过去,虽然看不清楚,却能准确的分辨出来属于柿子的香气。   下一刻,她便笑吟吟的应声:“好。”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男人便已经飞身上树,给她摘了几个熟透了的柿子,皮薄如纸,只这么捏着,里面的汁液都几乎要破皮而出了。   萧景辰下来后,先将柿子擦了擦,这才递给了赵凰歌:“记得剥皮。”   赵凰歌应声接了,不知怎的,又觉得这一幕她应当在哪里见过。   “国师倒是熟练的很。”   闻言,萧景辰难得有一瞬间的赧然,旋即轻咳一声道:“不熟,公主快吃吧。”   赵凰歌当时在昏迷时不记得,可萧景辰却清楚的很,当时是他将那柿子连皮带肉的直接塞到了赵凰歌的嘴里。   甚至……都没有洗也没有擦。   幸好当时她昏迷着。   萧景辰难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然而赵凰歌什么都不记得,将柿子吃到嘴里的时候,只觉得满口生香,却又奇异的想起了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严华寺后山,也有柿子树啊。”   她一提起这个话题,萧景辰的脸色顿时一变,却听得赵凰歌又道:“如今想起来,倒像是前尘旧事似的。”   那时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要杀了眼前人,险些铸成大错,幸好,那时候她没有下手。   不过说起来……   “国师,咱们这也算是共患难了吧?”   赵凰歌话里带着调侃,萧景辰一颗心温热了几分,声音在这夜色里越发的温柔:“自然。”   他还以为赵凰歌想起来自己做的事儿,不想小姑娘倒是陷入了回忆里,且这回忆里,似乎还是些好事儿。   念及此,萧景辰复又道:“公主福泽深厚,且心胸大度。”   这话一出,赵凰歌嘴里的柿子顿时不香了。   什么心胸大度,分明是在说她当时小肚鸡肠呢。   不过么:“国师,这是要同我翻旧账嘛?”   少女的脸上带着笑意,声音里都带着些不自觉的撒娇。   她自己不自知,萧景辰却觉得一颗心都滚烫了起来,耳根处也泛起了红,幸好夜色太黑,没人看得见。   “不是,贫僧只是后悔,当时没能保护好公主。”   他这话说的是实情,那时候他嫌弃赵凰歌是个麻烦,一心想要远离,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着了旁人的道儿之后,与她一同跌下山。   但凡他当时用些了心……   可没有但凡。   那一场生死之交,让萧景辰得了些先机,其后的纠缠,也算是与她解开了误会。   乃至于到现在,他们已然是知己,是挚交了。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的神情也柔软了下来。   她又塞了一口柿子在嘴里,想了想,拿帕子擦干净一个,递给了萧景辰:“既是共患难过了,也要同甘才是——国师,一起吃吧?”   小姑娘的指甲莹润,递过来柿子的时候,萧景辰第一反应,却是想捏住这一只手。   他抿着唇,克制着动作,但接柿子时,到底没能控制好力道,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是温热的,却让萧景辰的手指骤然一缩。   赵凰歌触及到他的手指,也下意识的缩了回来,可那缩回来的手,却又摩挲了一下。   “多谢公主。”   萧景辰声音里毫无波动,这让赵凰歌有些遗憾,只靠星月的亮度,并没有让她看到萧景辰耳根处的红。   吃了那一个柿子,赵凰歌的心情也随着甜了几分。   她打定了主意,回头与萧景辰道:“再找一圈,若是当真寻不到什么,咱们另行商议别的办法便是。”   她倒是半点都不气馁,萧景辰应声,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方才公主拉着贫僧躲避时,可是那三照寺的巫僧用了什么?”   他那时候只知道有猫腻,但却不知具体为何。   赵凰歌闻言,也想起先前的事儿,应声道:“嗯,是蛊惑神智的……”   她说到这儿,却是骤然一顿,瞪大了眸子。   萧景辰不知她怎么说到一半便停了,问道:“怎么了?”   赵凰歌却是突然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萧景辰的袖子:“你提醒了我!”   她说着,拽着他的手道:“你随我来!”   眼见得小姑娘这般激动,萧景辰虽然不知缘由为何,也随着她的步子,一同往前走去。   而这一次,赵凰歌的目标便格外的明确了。   她几乎是快步拉着他到了山腰处,示意萧景辰拿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簇干柴。   这些干柴被晒的十分干,瞬间便燃起火光,也照亮了这地面上的生物。   开的淡紫色的小花,散着微弱的香气。   赵凰歌将那些花采摘了几朵,揉捏碎了之后,抹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而后,又弄了一些,如法炮制之后,示意萧景辰将袖子伸过来。   “国师,随本宫去冒个险,如何?”   先前没有烛火看不清楚,然而现下点燃之后,萧景辰却是毫不费力的看清楚了她的表情。   细碎闪耀,眼中的光芒如星河一般,引人注目。   他垂眸,几乎是被蛊惑了一般点头:“好啊。”   萧景辰连问都没有问,赵凰歌却是十分满意,笑着起身,带着他走了一条相反的路。   这一次,她带着萧景辰停在了山前。   不同于其他的山,这一处山瞧着格外的矮,方才他们来来回回几次,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状,但现下,赵凰歌却是径自上前,敲了敲石头。   她在这一块,四处摩挲着,萧景辰瞧着她这动作,越发的好奇了几分。   但赵凰歌这动作像是在摩挲什么规律,萧景辰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只站在身后看着,待得赵凰歌停下来之后,才问道:“我可能做什么?”   闻言,赵凰歌想了想,点头道:“能,国师,你力气大吧?”   萧景辰起初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在看到赵凰歌指了指一旁的石头,示意他搬动的时候,他这才知道,赵凰歌是真的在询问他的力气。   这石头约莫百余斤,真的要搬,也不是不成。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骤然发力,抬手去推那石头。   而后,却因着用力太大,直接便将石头给扔到了一侧。   “这……”   这不是一个实心的么? 第318章 国师,当心啊   那石头直接被丢开到一边,萧景辰因着用的力气太大,一个趔趄,也险些摔倒。   他整个人一脸懵,反倒是赵凰歌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女的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表情,一脸狡黠的盯着他,笑吟吟道:“国师,当心啊。”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她给逗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在看到一侧的东西之后,拧眉道:“这是什么?”   原本放着大石头的地方,此时赫然是一个墨色的圆盘。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好东西啊。”   她说着,抽出腰间的软剑,在那圆盘上点了几下,萧景辰起初还有些疑惑,可渐渐地,却瞧出些门道来,意外的看着她。   这是……阵法!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便见赵凰歌将软剑收了回来,抬手将那圆盘扭动了一个方向。   “吱呀——”   先前还浑然一体的山,这会儿却发出了声音,而后,便见里渐渐地露出一条缝隙来。   缝隙越来越大,赫然成了容纳一个人通行的“门”。   而那开门的钥匙,便是赵凰歌扭动的圆盘。   萧景辰这会儿也瞧出了猫腻,这门后面是一条暗道,里面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用过,所以里面还带着腐朽的味道。   下属们已经跟了上来,萧景辰沉声道:“你们在此保护公主。”   他说到这,又嘱咐赵凰歌道:“公主稍安勿躁,贫僧下去一探。”   萧景辰本意是要保护赵凰歌,谁知听得他这话之后,却见赵凰歌笑了起来:“不必,咱们一同过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笑道:“不然,本宫这药不是白涂了么?”   先前她还奇怪,这里怎么会生长着这么大一片的地心草,还是萧景辰无意中提醒了她,在这里种植的,必然是人为,而地心草最大的作用,便是可以驱除特殊的虫子。   一种只生长在地宫内的虫子。   种植在这里,显然是为了方便。   她看着这道门后面的世界,虽然一片漆黑,但内中的气息,却充斥着地心草的味道。   看来,她这是来对了。   见赵凰歌这模样,萧景辰只得点头应了,旋即吩咐一部分留守在外面,另外挑了三四个精壮能干的,随着他们一同进了这地宫之中。   真正走进去之后,赵凰歌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地宫,竟然是个天然的牢笼。   内中阴森,水滴声不断,狭窄又昏暗,就连脚步声都被无限放大。   而这里,若是有人被困着的话,简直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顿住脚步,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赵凰歌自然是听到了的。   除了那些水声和空旷的脚步声之外,从方才起就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既悠远,又仿佛近在耳边,可是因着到处都是昏暗的,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也无从得知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赵凰歌沉吟片刻,想了想,道:“国师,火折子借我一用。”   萧景辰将火折子递过去之后,赵凰歌却是从腰间扯下一块布条来,旋即点燃。   一点火光照亮了这里面,却更叫人头皮发麻。   因着地心草的味道,故而那些蛇虫鼠蚁都挤到了一起,但也正是因此,乍一看过去,才觉得那堆积的虫子有些渗人。   火光骤然熄灭,众人却在这一瞬间看清楚了那情形。   萧景辰更是沉下了脸:“来人,护公主出去!”   方才那一瞥,已经足够他看清楚了,这里面除了虫子之外,还有……人骨。   确切的说,是被吃干净之后,剩下来的骨头。   那人死了应当没多久,若是正常的腐烂程度,不至于成现在的样子,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那一堆虫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妖魔地方?!   萧景辰想要护着赵凰歌,少女却是摇了摇头,当先抓住了他的袖子:“国师这是要赶我走?”   小姑娘的声音像是带着委屈似的,可惜动作却是得寸进尺:“国师在这儿,本宫才心安,若是瞧不见你,本宫是要害怕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然将他的袖子牢牢地攥在手里,一副要耍赖到底的模样。   萧景辰先前的那些担忧,便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别的。   下一刻,他将手翻了翻,便包裹住了赵凰歌的手背。   少女的手里还攥着他袖子的一角,此时被他拢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他手心动了动,又被萧景辰牢牢的攥住。   “既是如此,公主便跟好贫僧吧。”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格外的风轻云淡,若不是赵凰歌的手还被萧景辰攥在掌心,她便要信了这人的冷漠了。   先前所有的话,这会儿全部都被赵凰歌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垂眸,纵然看不清楚自己被抓着的动作,但是那一抹温热,却昭示着他们此时的亲密。   她无意识的弯唇,贴近了萧景辰几分,不退反进:“好,那国师可要护好了本宫,我胆子小呢。”   仗着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他们,赵凰歌几乎要挂到了萧景辰的身上。   这样的昏天黑地里,触感被无限的放大,嗅觉也越发的好了起来。   至少在她靠近的时候,萧景辰的鼻端除了嗅到地心草的味道之外,还嗅到了幽暗的莲花盛放。   ……   那滴滴答答水声的通道并没有走太久,在绕过眼前一处阻碍之后,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然而眼前瞧见的画面,却并没有让众人心里舒服多少。   那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墙壁上拢着铁链,一群人被铁链囚禁着,正在麻木的填充着什么东西。   那个石室外面有一个门,中间虚虚的扯着一道帘子,有说笑声从那儿传来。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混言秽语,哭声便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来自女子的啜泣声,虽瞧不见内中的情形,可也能猜测出来几分。   还有那地面上堆积着墨色之物,刺鼻的味道也让萧景辰心头一沉。   这是……火药!   他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赵凰歌,几人再次退到了黑暗之处。   赵凰歌在方才已然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这会儿被拉了回来,压低声音,咬牙道:“他们这是在私制火药!”   看到里面情形的时候,赵凰歌却是没来由的想起了京中的那些烟花作坊。   当时赫连家的人并没有说清楚烟花作坊火药的来源,赵凰歌起初以为,他们是借着烟花作坊的由头,研制了火药自己贩卖,可后来在赫连家的那些作坊都被一锅端了之后,赵凰歌才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   那些火药的数量,根本就对不上。   然而今夜瞧见了这场景,她却是骤然抓住了线索。   若那些来源是这里的话,那就能解释的通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别打草惊蛇。”   他说着,想了想,又道:“方才来时,还有另外一条路,贫僧带人去看看,能不能直接绕过去。”   这些人显然是被困在了这里做工,若有可能的话,萧景辰想先抓了那些看守的走狗。   赵凰歌瞬间了然了他的想法,只道:“让他们守着,我同你一起过去。”   萧景辰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看到赵凰歌脸上的表情后,到底是改了口:“好。”   这会儿,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从先前的攥着她手背,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交握。   她的指尖抓着他的手指,交握在一起,那是从未有过的亲密。   那是,从身到心的亲密。 第319章 人不人诡不诡!   因着事态紧急,他们并没有耽误时间,嘱咐了下属在此守着,萧景辰他们则是快速的朝着另外一条路走去。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没有先找到那些走狗,先遇到了埋伏。   “什么人?!”   萧景辰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有破空的利刃袭来,沉声询问的同时,自己已然将赵凰歌拦在了身后,挥袖迎了上去。   赵凰歌被他保护着,二人打斗的生风,却因着看不清楚画面,只能凭着感觉判断。   这无疑给萧景辰增加了难度,但幸好对方似乎也是如此,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打成了平手。   还是赵凰歌先察觉出不对来。   在一柄利刃破空刺上墙壁的时候,赵凰歌骤然点亮了火折子,而后沉声道:“宿罗,你要弑君么?!”   话音未落,那人先愣住了。   火光被点燃,足够让众人看清楚了对方。   而萧景辰在看到与自己打斗那人的模样时,也是微微一怔。   这人,竟然是宿罗。   被皇帝封为北越第一刀客,却未曾在朝堂领要职的宿罗。   可这人,才随着西楚使臣回来,原本按着皇帝的封赏,他应当在朔方城休息才是,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永韶城?   在看到眼前人是萧景辰跟赵凰歌之后,宿罗顿时便收起了兵刃,沉声行礼:“不知来人是公主,一时冒犯,还请恕罪。”   见他行礼,赵凰歌则是拧眉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方才打斗的时候,赵凰歌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这个跟萧景辰打斗的人,比萧景辰还要谨慎小心,像是生怕惊动了谁一样。   若他是这里面的人,必然不会如此,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人也是偷溜进来,别有目的的。   而让她确认了身份的,却是那一把刀,薄薄的兵刃,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赵凰歌心中笃定了来人身份,这才亮起了火折子。   她原本是想着,即便宿罗真的是起了杀心,那看到他们的身份,至少会迟疑一瞬,而这个迟疑,便是他们的机会。   不想宿罗在看到是他们之后,却是直接便将兵刃给收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心中的疑惑越发的深了起来。   听到赵凰歌的询问,宿罗眉心依旧皱着,含糊道:“下官查到一些东西,追击而来,不想却遇到了公主与国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话说的含糊不清,赵凰歌则是直白道:“查案,这里囚禁着一批人,他们在制作火药。宿罗大人过来,查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宿罗顿了顿,思考了一瞬,才道:“我在查赫连家,他们当时在京中曾借着烟花作坊制作火药,这案子公主应当是知道的。我怀疑他们的火药来路不明,一路查到这里。”   他这话真假混合,赵凰歌自然不会全然相信,但现下得了这个答案,也只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询问道:“宿罗大人怎么会想到查他们?”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宿罗在京中领的职位只是一个虚名,他寻常的时候根本不插手京中的事务,就连先前去西楚,也是因着皇帝要求的。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什么而突然开始插手朝中的事情的?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宿罗叹了口气,道:“公主想必知道,在下有一个不争气的徒儿吧?”   宿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沉了下来,带着悲伤似的。   赵凰歌也突然想起来,先前在赫连家一案之中死掉的人里面,有一个人叫玉璋。   而那个玉璋,正是宿罗的徒弟。   “自然。”   赵凰歌说着,又道:“节哀顺变。”   宿罗摇了摇头,道:“我那徒儿学艺不精,虽说寻常时候,我也总嫌弃他不争气,可那到底是我唯一的徒弟。”   说到这儿,宿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他的死,与赫连家有些瓜葛,不瞒公主说,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且有些护短。徒儿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得给他找个公道。”   宿罗说完这话,赵凰歌便也明白过来。   玉璋的死,是因为赫连家的人给他喂了五石散,之后又摁倒水里给溺死的。   宿罗想要为徒弟报仇,的确无可厚非。   不过……   “那,你是怎么发现,赫连家的火药有异常,又查到了永韶城的?”   当初就连龙虎司的人,都没查出来,怎么宿罗就能查到?   对于赵凰歌这话,宿罗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垂眸笑道:“公主,在下有些特殊的法子,只是暂且不便告知,还请公主见谅。”   他这话说的客套,赵凰歌便也不再追问,只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是本宫唐突了。”   宿罗见她不问,也悄然的松了一口气。   此番前来,他是奉皇帝的命来查案的。   一则查韶明王,二则查眼前的二人。   只是没想到,他在查的时候,却意外的查到了些韶明王府与赫连家的瓜葛。   而这些瓜葛里,还牵扯着他徒弟的死因。   宿罗有些话说的是真的,他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如今玉璋就这么死了,他必然要把这一笔账从赫连家身上讨回来。   但今夜,却是意外收获。   萧景辰与赵凰歌也查到了这里,倒是能够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接近二人了。   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赵凰歌问道:“既是目的相同,那可要一起?”   听得她这话,宿罗意外的看向赵凰歌,问道:“公主放心我?”   赵凰歌自然不放心,但眼下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安心的法子。这么一个变数放在这里,赵凰歌得将人搁在眼前看着。   不过面儿上,还得说的客套:“宿罗大人乃是北越的高手,本宫有你,如虎添翼。”   虽说她被皇帝赵显垣亲封过北越第一刀客,然而赵凰歌却不乐意承认这个名号。   毕竟,北越第一刀客实至名归的,只有她师父萧山。   宿罗显然没有留意到赵凰歌恭维话里的小心思,闻言只道:“公主谬赞。”   他便这么跟了上来,萧景辰当先道:“方才来时,贫僧只见被囚禁的劳苦之人,却不见那些监工,不知宿先生可见了?”   宿罗也不隐瞒,想了想,道:“在下从那条路过来,倒是瞧见了他们,只是我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不能第一时间将人拿下,故而拖延了些片刻,想要再寻捷径。不过若以国师所言,那想必他们那儿,才是最好下手的了。”   “他们有多少人?”   听得萧景辰询问,宿罗想了想,道:“里面的人倒是不多,只有四五个人,麻烦的却是那里面的机关,想要解开,怕是要费些周章。”   他说到这儿,又道:“公主此番想必带了人手来,若是人手足够,在下倒是有法子拖住他们,届时通力合作,可以一举拿下。”   对于宿罗这个提议,萧景辰也是赞成的:“只能如此,但现下人手不够,待贫僧再叫人前来支援。”   他说着,看向赵凰歌,道:“公主意下如何?”   赵凰歌自然没有异议,她答应之后,却又道:“宿罗大人此番是独自前来的么?”   听得她问话,宿罗点头应了,轻声道:“是,只我一人。”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道:“大人倒有一副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   她这话说的恭维,萧景辰却从中听出些别样的意味来。   但赵凰歌说完这话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宿罗对她的客套道了谢,也不多再多言,幸好外面的守卫很快被带了进来,才打破了这局面。 第320章 试探   那女子闻言,轻声道:“都有,小女子来这些时日,曾偷偷地询问过,这里的人似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据说是因为得罪了大人物,才被关在这里的。”   而她的话,更证实了赵凰歌的猜测。   “得罪他们……你是说?”   然而赵凰歌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萧景辰快步从房中走出,神情里满是阴霾。   赵凰歌见状,话便咽了回去,走出去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萧景辰见到她,神情方才好了一些,却是沉声道:“先将他们带走。”   他吩咐的是下属,那些人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堵了嘴带离了这里。   宿罗走在最后面,神情里也是如出一辙的义愤填膺。   赵凰歌看着二人的表情,又想起方才那女子的话,一时有些了然。   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些被囚禁的人,也都先带出去吧?”   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应声,却是道:“他们被喂了药,现下带不走,贫僧已经着人去配药了,待药来了之后,再将人一并带走。”   为今之计,只有暂且等。   从方才进来时,赵凰歌便闻到这里的味道不对,如今听了萧景辰的话,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不过看着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审讯出的东西,要比自己想象得多。   “这些人,是不是当初状告韶明王府的人?”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下意识看向她,复又点了点头,应声道:“是。”   赵凰歌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当真猜对了。   先前那女子说的时候,她便猜测着这些人的来历,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的来历,竟然要比自己猜想的还要令人义愤填膺。   他们全都是当初失踪的百姓。   在上京的时候,韶明王上奏折,言语中委屈巴巴的诉苦,道是自己想修宗祠,却被百姓们被敲诈勒索。   而与他的奏折截然相反的,却是总兵府呈上来的折子,弹劾的便是韶明王鱼肉百姓,德行亏损。   当赵凰歌来到这儿之后,原本是想要暗中查探此事,找出来的证据的,却不想,那些百姓们却都集体失踪了。   本来,赵凰歌还不会知道有百姓失踪,毕竟他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那些百姓被抓走之后,又有新的百姓暂居在那里,对外粉饰太平。   可后来有次赵凰歌无意中试探,却试探出其中的猫腻,再加上玄霄与辛夷他们都仔细调查过,才发现这些百姓们竟然都是已经被调换过的。   这事儿便大了。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先做贼心虚到将百姓们都给带走了?   但那之后,赵凰歌与萧景辰都分别派了人出去,试图找出那些人的去处,却都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今日。   她怎么都没想到,韶明王竟然胆大如斯,直接将人都给抓走,还关在这样一个牢笼地宫里面,给他做苦力!   这人还真是,半分都不浪费!   赵凰歌怒火丛生,又听萧景辰道:“这些监工方才说,他们都是卢家的人,言辞都推到了卢家的身上。“   这话一出,赵凰歌诧异,复又了然:“他这是早就想好了背锅的?”   不对,这应当不是背锅的。   赵凰歌总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线索,她拧眉思索,一时想不出来,只能沉声道:“一切都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此地毕竟不是久留之处。   萧景辰也是同意的,他的人都在这附近安排着,赵凰歌过来之前,也曾着人在后面守着,方才一并召唤了过来,不过多时,便被人带着入了山洞。   药物还没找来,赵凰歌唯恐事态有变,先让人将他们都给打晕了,一一给运送了出来。   待得终于瞧见外面的深沉夜色时,赵凰歌只觉得,连空气都新鲜舒服了起来。   这么多的人贸然下山,唯恐被发现,他们索性化整为零,趁着这茫茫夜色,将人给分批的送下了山。   路过三照寺的时候,赵凰歌还特意看了一眼,见那里一切如常,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瞧见赵凰歌的表情,萧景辰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因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安心,贫僧给他下了药。”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看向了他,却见萧景辰神情淡然,闭口不言的模样,仿佛她先前听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赵凰歌诧异的张了张嘴,继而又轻笑一声,萧景辰做事滴水不漏,倒是她多担忧了。   只是赵凰歌没想到,萧景辰办事竟然这么牢靠,他不知何时便在这郊外租了一处别院,离此距离不过一刻钟。   这么一大批人,被暂且安置在此,眼下人虽然还未清醒,但也算暂且有了妥当的地方了。   赵凰歌长出了一口气,看向萧景辰道:“时候不早,如今人已经安置了,国师打算下一步如何,本宫又能做什么?”   眼下萧景辰让人去寻了药,药未曾来之前,这些人暂且晕着也好。   至于那些被抓来的监工,自有萧景辰处置,虽说十分不想承认,但赵凰歌仔细想了一下,一时竟然真的找不出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见状,萧景辰温和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复又看向宿罗,问道:“此番人手必然不够,宿先生乃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来说话也管用的,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他向来少言寡语,鲜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赵凰歌只看他一眼,便莫名觉得,萧景辰想要搞事情。   然而宿罗却不知道。   他只觉得萧景辰话里有话,可对方态度客客气气,他便也只能先问道:“不知何事,若可以的话,在下一定照办。”   萧景辰话说的直白:“这里人手不够,劳烦宿先生,连夜去一趟总兵府搬救兵。”   这话一出,宿罗却是微微诧异:“我去?”   他无奈一笑,道:“国师莫不是同在下开玩笑吧?”   宿罗生的高大健壮,说话的时候倒是宽和的很,可惜因着眼神的肃杀,绝对不会给人好欺负的感觉。   而眼下说这话的时候,空气中仿佛能闻到火药味儿似的。   萧景辰却恍若未觉,只道:“贫僧从不开玩笑,公主金枝玉叶,贫僧还需审讯犯人,只能辛苦您一趟了。”   他这话说的客套,赵凰歌却是瞬间了然。   萧景辰这是在试探他。   虽说先前,他们确定宿罗是友非敌,但没有绝对的结果之前,谁又能说得准呢?   赵凰歌知道此人有才能,但这才能,若成了给他们增添的负担,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念及此,赵凰歌也随着道:“国师说的不错,宿罗大人,本宫这里有腰牌,若您愿意帮忙,本宫感激不尽。”   她将客套话说的十分的妥帖,萧景辰却是偏头看了看她。   小姑娘的试探都藏在了眉眼之间,几乎要明晃晃的刻上一句,这是别有用心了。   偏生这二人的模样,又都是如出一辙的诚恳,叫人连疑心都生不出来。   听得二人的话,宿罗一时竟有些为难了起来。   他如今身负皇命,离开这儿去总兵府倒是好说,可若是因此被发现了身份,日后想要再混进去查探,可就难了。   更何况……   那总兵府里,可不干净。   才念及此,宿罗却是瞬间有了主意。   他轻咳一声,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公主,国师,并非在下不肯前往,只是这事儿,我觉得不妥当。”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好奇的问道:“大人何出此言呢?”   宿罗开了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多了:“不瞒公主说,先前的时候,在下曾经去过一趟总兵府……” 第321章 不止是她   月上中天,夜色浓重。   宿罗说话的时候,室内除了他的声音,便尽数的安静下来。   待得他说完之后,赵凰歌没有立刻开口,反倒是萧景辰询问道:“所以,宿先生的意思是,你去了总兵府探过情况,发现内中水深,境况不明?”   他三两句将宿罗的意思表述清楚,对方则是点头应道:“不错。”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萧景辰又追问道:“贫僧有一事不明,先生不是来追查你徒弟的死因么?”   这话一出,宿罗脸上微变。   先前他敷衍这二人,只借口是为徒弟报仇,可是,追着赫连家查到那个地宫尚且可以解释,曾经密探总兵府,又该如何解释?   见他不开口,赵凰歌的眸光越发深了些。   她方才便在一直思考这件事。   宿罗此人,赵凰歌对他的了解并不深,所以无从得知他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徒弟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但即便真的如此,他此番前来,也决计不会只有这一个目的。   他是奉了谁的命?   赵凰歌拧眉,眼中满是打量。   据她所知,宿罗此人,独立于朝堂之外,寻常未曾结交过什么官员,又是一个闲散的性子,这样一个人,难道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人,背地里包藏祸心?   赵凰歌审视的目光,宿罗也感受到了,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解释。   毕竟,此番前来的目的,查这二人,也是其中之一。   但眼下这情形,若是他什么都不说,怕是更糟糕。   念及此,宿罗才缓缓开口:“不瞒公主,在下此番前来,的确不止是为徒儿报仇,还有一桩公事——皇上要我来查总兵府。”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愣住:“谁?皇兄?”   宿罗应声,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来:“永韶城水深,皇上担心二位年轻,要在下前来相助,只是这本是秘密任务,且人多眼杂,恕在下先前隐瞒之罪。”   腰牌是真的。   赵凰歌只一眼,便可以确定真伪。   而宿罗的话,倒也像是皇兄的作风。   赵凰歌疑惑的看着对方,见宿罗脸上满是坦然,复又看向萧景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但皇兄交代他前来,这事儿却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赵凰歌只沉思一会儿,便温和道:“既是如此,倒是本宫不该追问了,多谢大人前来相助,本宫深表感激。”   她与宿罗说了客套话,宿罗则是还礼,又将腰牌收了起来。   对方表明了前来的目的,赵凰歌便也不客气,问道:“不知此番大人前来,可在总兵府里查出了什么吗?”   闻言,宿罗摇了摇头,道:“时间紧急,在下还未详细探查,但总兵府里现下局势着实有些混乱,内部四分五裂,互相倾轧争斗,如今总兵府非但不会成为助力,贸然前往,反而会徒增危险。”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颔首道:“既是如此,那这条路便行不通了。”   不管宿罗现下有没有骗她,但总兵府看来是去不成了。   宿罗应声,又道:“不过,还有一条路。”   他说着,看着赵凰歌道:“公主不是带了五百人么,正可以料理此间事宜。”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眯眼看他。   先前萧景辰有意试探,才问出宿罗的目的,但即便是皇兄让他前来调查总兵府的,又怎么会将自己这边的人数都清清楚楚的告知宿罗?   她心中的违和感越发加重,面上却是淡然的笑道:“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不管这宿罗前来到底为何,皇兄总归不会害她。   念及此,赵凰歌的心又稍微定了定,出去发了信号。   那些人都在城外,来此需要时间,先前萧景辰让人去寻的医者来的倒是快。   她才发完信号,萧景辰的人便带着医者前来了。   被营救出来的人现下神志昏迷,萧景辰让人去看诊,自己则是走了出来。   “在想什么?”   他寻了个借口,让宿罗去盯着,自己则是来寻赵凰歌。   听得他的声音,赵凰歌头也不回,摇了摇头,道:“天冷了。”   她穿的薄,夜间风大,裙摆被吹的鼓胀,瞧着随时都要御风而行。   萧景辰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便有些不甚赞同,将披风解了下来,为她披上,道:“这样便不冷了。”   肩膀一阵暖意,赵凰歌回头看他,却见萧景辰面色毫无表情,仿佛这是一件再顺手不过的事情。   她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国师倒是好心肠。”   萧景辰睨了她一眼,道:“公主倒是心大。”   这话一出,赵凰歌不解其意,问道:“此话怎讲?”   萧景辰却并未开口,只是眼神示意里面。   宿罗在房中坐着,瞧着端端正正,可内里却不知憋了什么。   赵凰歌见状骤然了然,却是嗤了一声,道:“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是皇兄派来,总归不是来害我们的。”   她本是无意开口,萧景辰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那么一瞬冷了下来。   赵凰歌见他久未开口,下意识看他,却见萧景辰的神情不大好,诧异问道:“怎么了?”   萧景辰这才回神儿,却是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说到这儿,又仓促的转移话题:“先前那女子说,这地宫是卢家建造的,可这里面关押的却是得罪了韶明王的百姓,这两家看来是有猫腻的。”   赵凰歌却没听出来他转移话题,闻言赞成的点头:“他们自然有猫腻,但却不知,那位五小姐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先前她与萧景辰还遍寻不到这个三照寺的巫僧,若不是赵瑾晴将人请进了韶明王府,她哪儿这么容易循着动静照过来?   而赵瑾晴,先头死掉的夫君,便是卢家的少主。   这里面又有什么联系?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景辰道:“不止是她。”   他说着,压低声音道:“才打算与你说,没寻着机会——那盛功轩的妾室家中背后有一条小巷,翻了梯子转过去,可直通梅岭路。”   那是永韶城的主路,最大的一户住宅,便是韶明王府。   赵凰歌眯了眯眼,沉声道:“咱们去的那夜,有人摸着过去了?”   萧景辰点头应了,道:“我们走后半个时辰,有人鬼鬼祟祟爬墙出来,绕了几圈之后去了韶明王府,那人你应当见过几次,便是大金氏。”   大金氏。   盛功轩的表妹!   脑子里有什么终于被连成了一道线。   赵凰歌拧眉:“所以,这不是咱们来寻线索,是有人布好了局,等着拿我当棋子呢。”   不管是先前从那妾室嘴里寻到了红莲教的分舵,还是从赵瑾晴抛出来的线索里,找到了这些被羁押的百姓。   她们这是早先就规划好了,要借由她的手来抓人呢。   她念及此,却又轻笑了起来:“不过无妨,没到最后,焉知本宫就是那颗棋?”   虽说她没那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当牵线木偶的。   况且,眼下看来,这二人各有所求,却与她要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萧景辰显然也是明白内中的关系,因轻声道:“公主可要摊牌?”   他们在此地没有根基,想查清楚内中的原委,除非这二人配合。   而只有知己知彼,才能清楚下一步怎么走。   闻言,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道:“眼下不着急,先解决了……” 第322章 他招了什么?   谁知她一句话没说完,便骤然被萧景辰往后扯了一把,与此同时,男人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她腰间的软剑却被他抽了出来。   “叮——”   刀剑相接之声,让赵凰歌瞬间清醒过来,眸光沉沉的看去,却见暗夜中,竟然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   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萧景辰不等她反应,直接将人推到了房中,沉声道:“防御!”   赵凰歌被推到了屋内,宿罗也已然看到了外面的情形,瞬间便提着刀朝外冲出。   下属们出了大半,唯有小部分在房中戒备森严,护着赵凰歌与床上昏迷的百姓与诊治的医者。   外面混乱做一团,赵凰歌有意想要出去,奈何兵器已然被萧景辰给当先抽走,拿去当个防身之物。   从她的角度,正可以看到那兵刃上闪着寒芒。   分明这情形十分的危急,可赵凰歌却在这时候,起了点不合时宜的欢喜。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也会被人护在身后。   柔弱向来是她不屑一顾的,却在这时候,又品出点好来。   有人肯护着她呢。   萧景辰动作很快,有宿罗助阵,不过片刻功夫,那些人便被尽数拿下。   可在将那些人的面具都摘下之后,却又纷纷沉了脸色。   这些人,是巫僧。   为首的人被宿罗摁着,萧景辰抬手将他的面具摘下,果然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巫僧的方丈。   白日里还在三照寺内滔滔不绝的人,现下便成了前来刺杀的刺客头子。   赵凰歌在房中也看的真切,见他的身份,瞬间便咬了咬牙。   便在这时,床上有一声闷哼传来。   那些被弄晕了带出来的百姓们,醒了。   赵凰歌看了一眼床上,又看了看外面,见萧景辰押着人去了另外一间房,方才沉声道:“去守好外面,莫要再被人偷袭。”   下属们闻言,顿时朝外走去,他们才出了门,便见夜色中升起一朵烟花来。   赵凰歌只看到,神情便添了些喜色。   是她的人来了。   那五百个用来保护她安危的人,因着被赵凰歌分散开来,所以现下并没有来的太多,不过是半数左右。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这个小院里固若金汤了。   赵凰歌安了心,先分出一部分人去控制三照寺,务必不能走漏了风声,至于剩下的人,则是沿途把控,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待得嘱咐完之后,她这才看向那些醒来后瑟瑟发抖的百姓,温声道:“诸位莫怕,本宫是皇上派来,调查真相的。”   那些人是吃药的多了,脑子都有些迟钝,赵凰歌一连解释了好几遍,才有人渐渐反应过来。   可待得意识到,赵凰歌不是骗子,是真的前来为他们讨还公道的,顿时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房中一瞬间凄风苦雨,赵凰歌耐心安抚之后,才听得有人抽抽噎噎的开了口:“我家祖居永韶,世代都在此居住,乃是安安分分的百姓……”   于是从他们的嘴里,赵凰歌听到了一个与韶明王府截然相反的真相。   韶明王想要建立祠堂与陵墓,按理说来,与他们这些百姓们是无关的,可谁知道,风水先生测了之后,说他们的田地乃是最合适的地方。   这些百姓们原本家里有田,日子富足,可如今官府要收了他们的田地,百姓们自然是不肯干的。   原本胳膊拧不过大腿,知道韶明王府肯给他们在别处补了田地,也有人想着认命算了,谁知道却发现,良田是假,不毛之地是真。   且这田地就在山中,他们来此之后,便被变相的控制了。   起初,还有人能对外传出消息来,到了后来时日一长,渐渐地再无人记得他们。   人的记忆总是最容易忘却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周遭相邻对他们的记忆,就变成了——命苦了点,被迫搬迁到山中的乡亲们。   那些原先还肯过来探望的人,因着一场山崩,看着倒塌封住的路,便起了害怕的心思,连来探望都不肯了。   “然后,我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喂了药,被抹去了与外面的隔绝,最后,成了这里面无知无觉的做工者。   这还不算完。   他们并不是唯一的一批。   除了被抢占土地,而被迫迁移的百姓之外,还有其他因各种各样缘由被弄到这里的人。   究其缘由,皆是因为韶明王府。   有家境殷实的百姓,又做点小买卖的商人,基本上都是青壮些的,被无辜掳走,从此不见天日。   为了防止他们互相通气,每日都会被喂药。   赵凰歌自然明白为何这个药会是每日被喂的短效的——因为若是喂了长期的药,真将人弄成了傻子,那于他们做工便没有益处了。   毕竟,这些东西,傻子可干不来。   这些人浑浑噩噩度日,直到今日才互相发现了内中的猫腻,一时之间,房中只剩下了凄风苦雨的啜泣声。   “公主仁德,求您给我们讨个公道!”   不管她的话可不可信,可眼下,她却是唯一的一根稻草。   没有人愿意这稻草是假的。   见这些人跪地哀求,赵凰歌却是满腔怒火,她克制着怒意,命人将他们搀扶起来,沉声道:“你们放心,此事,本宫定会为给你讨回公道!”   韶明王此人其心可诛,这些都是北越百姓,却被他为了一己私利,而将这些人当猪狗奴役。   她既愤怒又心寒,往日里只觉得这位皇叔是贪婪且愚蠢,如今看来,却是又贪又坏!   一个人,怎么可以恶毒到这等地步?   她安抚完了百姓之后,快步走出去,却正好与萧景辰迎上了对面。   他才从房中出来,正拿帕子擦手。   手上带着水,帕子却被染上了血。   撞见她后,萧景辰下意识的站住脚步,才想要藏手帕,却又在看到她情绪不对劲儿之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闻言,赵凰歌摇了摇头,却是问道:“国师审讯完了?他招了什么?”   若是这答案不足以让她满意的话,赵凰歌不介意自己亲自动手。   可惜那巫僧却没给她机会。   “他招了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原本以为,这种平常善于玩弄人心的东西,审讯起来要比旁人麻烦,谁知道,倒是不堪一击。   纸糊的老虎罢了。   他将巫僧所招认的东西说了,末了又道:“他倒是聪明,只将事情都指认到了卢家的身上,说自己是被利用的——卢家是被他们当做了弃子么?”   毕竟,先前发现的这个地宫,据那女子所言,也是卢家的地盘。   赵凰歌闻言,却是嗤了一声,道:“弃子啊,也成。那就先从这个弃子下手好了。”   就算是弃子,也是韶明王的左膀右臂。   更何况,这个弃子先前可是与韶明王为虎作伥,现下不知有多少秘密。   死人身上她都能榨出来有用的,更何况偌大一个卢家!   她说这话时,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容里,却怎么瞧都带着点渗人。   萧景辰只看了她一眼,便察觉出小姑娘的情绪不大对劲儿,复又问了一句:“可还好?”   他说这话时,靠近了赵凰歌,对方瞬间便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可除了血腥之外,还有令人安心的佛香。   分明他没说什么,可赵凰歌还是被安抚到了。   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将房中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今夜之事,韶明王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本宫想先下手为强,国师以为如何?”   她眼中的光芒带着狠厉,萧景辰却是笑的温和:“全凭公主做主。” 第323章 剁了喂狗!   这一夜,诸多人未曾安眠。   将这些人都安置好后,赵凰歌连夜带人发难,先将三照寺里搜捕了个底朝天,又在黎明将至时,将卢家上下悄然合围,她自己则是带着人前去见了韶明王。   黎明前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形容肃杀,裹挟着寒意,比那风还要冷冽几分。   韶明王还醒着,得了下人的通知,倒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理了理衣衫出门,便见萧景辰与赵凰歌当先,而院子里,有几个人被辖制着,每一个他都熟悉至极。   韶明王面上带着疑惑,还有些未曾睡醒的惺忪,笑着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说着,又扫了一眼外面,复又问道:“那不是巫僧么?怎么,可是他得罪了你们?”   韶明王刻意将这事情往私仇上引,赵凰歌却半分不留情面,脸上虽还带着笑,说的话却是半分都没有客气:“皇叔当真不知么?”   昨夜巫僧前来时,必然已经给韶明王传过信了,她昨夜虽然已经着人拦截消息,可是永韶城是韶明王的地盘,这老狐狸不可能半分风声都不知道。   但他却如此的沉得住气,不但耐着性子到现在都不曾派过半个人前去过问,甚至眼下还装的一手好糊涂。   闻言,韶明王摇了摇头,面上倒是依旧的疑惑:“年岁大了,如今精力越发不济,方才听得下人回禀,本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醒来——瞧着这阵仗,不知他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你恼?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王替巫僧先为你道个歉。”   这话越发的和稀泥了。   赵凰歌笑的冷,一旁的萧景辰则是淡漠道:“王爷请看。”   那是从三照寺里搜捕出来的罪证,小到他克扣香火钱,大到给信徒们喂药控制他们,更遑论还有他鱼肉百姓,勾结豪绅,大肆敛财,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凡此种种,虽然没有人证,但物证却是齐全的很。   韶明王看到这些时,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他不动声色的看向巫僧,眼中便多了些杀意。   昨夜他便着人当先交代过,要让他捂好自己的尾巴,怎么还是露了行迹?   念及此,韶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心头一沉。   夜间巫僧传信给他,说是公主与国师四处乱逛,恐生变故,那地宫里的东西,可是被发现了……   韶明王脸色一沉,盯着巫僧道:“本王寻常如此信任与你,只道你是得道高人一心向佛,怎么如今却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巫僧的面前,咬牙切齿的问道:“本王问你,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那巫僧被审讯了一夜,此刻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一张脸上青白交加,闻言抬眼看韶明王,再不复寻常高深莫测的模样。   见了他,唯有一句话:“王爷,救,救我……”   他说的声音小,韶明王却是脸色一变,旋即咬牙踹向了他的心口,恨声道:“枉费本王待你的一片心!”   韶明王大抵是气急了,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先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的恨不得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旁的下人连忙上前替他顺气。   见状,赵凰歌无声的挑了挑眉,与萧景辰交换了一个眼神。   韶明王咳嗽完了,摆手让下人们出去,自己则是有气无力道:“先前是本王糊涂,不知封地上有这么一毒瘤,如今本王既已知晓,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们!我,我必然会给一个交代。”   他这话说的声音极小,不过倒是能够听得真切,萧景辰瞧着他这一副唱念做打,却是反问道:“王爷不会以为,他一个小小的巫僧,背后无人支撑,便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吧?”   这话一出,韶明王却是看向了萧景辰,问道:“国师此话怎讲?”   萧景辰淡漠道:“昨夜贫僧搜捕时,倒是找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据说永韶城中,权归王府、钱归卢家,这事儿可真?”   他突然提及起来卢家,韶明王却是瞬间了然,只道:“自然是假的,卢家与本王先前是儿女亲家,他们一向奉公守法——”   “奉公守法,能做出囚禁百姓之事么?”   萧景辰说着,神情便沉了下来。   韶明王顿时知道,地宫之事果然暴露了。   但萧景辰的话,又让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先前的布置到底是派上了用场。   “这,此话又从何说起?”   萧景辰也不与他绕弯子,沉声道:“巫僧联合了卢家,在永韶城为非作歹,此事乃是这个巫僧亲口所说,王爷说您老糊涂了,可您在永韶城这么多年,难道真聋哑到什么都不知?”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留情面,韶明王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开口道:“是真是假,不能单凭着他们红口白牙一句话,总要讲证据的。”   “证据么……”   萧景辰才开了口,却听得那巫僧先大声道:“王爷,不是我,我……您得救救我呀!”   他突然开口,韶明王脸色骤然一变,才想说什么,就见那巫僧突然冲着自己过来,嘴里还喊着:“当初可是您……”   一句话未曾说完,他的脚步便顿在原地,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有一把利刃穿胸而过,要了他的命。   韶明王无声的松了一口气,朝着动手的那人使了个眼色,嘴上却是斥责道:“谁准你们胡乱杀人的!”   那人立刻跪下来请罪:“王爷恕罪,属下瞧着他方才要行刺您,唯恐对您不利,这才不得已动了手。”   “那也不能要了他的命!他可是证人!”   韶明王气急败坏,骂了那下属几句,又回头看向萧景辰与赵凰歌:“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满脸自责,赵凰歌当先安抚道:“皇叔不必挂怀,反正他该招认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又是罪大恶极之身,早晚都得死。况且方才他想行刺您,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赵凰歌格外懂事儿,韶明王脸色好看了一些,又对萧景辰道:“话虽如此,他这般恶毒,本王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本王决定将他尸首悬挂在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萧景辰对他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是问道:“他既已伏诛,自然权有王爷处置,不过,卢家呢?”   韶明王一怔,倒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国师放心,本王亲自动手,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完这话,复又吩咐下人:“派侍卫前往,将卢家人暂且请到府衙,就说本王有话要问。”   韶明王顿了顿,复又加了一句:“务必要将卢家上上下下一人不少的请过来,若少了一个人,本王唯你们是问。”   他摆明了态度,萧景辰只是满意一笑,道:“王爷英明,贫僧会如实上报皇帝。”   萧景辰这话说的直白,韶明王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旋即,他便温和笑道:“都是本王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韶明王说到这儿,复又对他们二人道:“说起来,此番也是本王的过错,原本想着让你们领略一番永韶城的异域风情,谁知道反倒害的你们一夜未曾好眠。后续的事情,本王会亲自处理,你们暂且回去休息休息。待人都抓回来,本王再请国师前来围观,如何?”   听得他这话,萧景辰淡然应声,行了佛礼,道:“如此,便辛苦王爷了。”   他答应的这么坦然,也让韶明王的神情更阴冷了几分。   原本想着这萧景辰是个好收拾的,谁知道自己大意了,这次反倒是吃了一个闷亏。   还有赵凰歌。   小姑娘现下还笑的一脸天真,眉眼里带着些倦怠,神情清晰的一眼就可以看透。   昨夜的事情,她又参与了多少?   感受到韶明王的打量,赵凰歌回头看向他,真心实意道:“皇叔,你也要多休息,您如今年岁大了,若是不好生保养,身体会吃不消的。”   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关心,可惜韶明王却莫名从这话里听出些不对味儿来。   什么叫他都年岁大了,他又没有老到随时驾鹤西去的年岁!   韶明王现下瞧着这二人都不顺眼,再想起赵凰歌与萧景辰的私情,复又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河阳的孝心,本王心领了,来人,送公主和国师回去休息。”   他下了逐客令,二人自然不再多待,走到院子时,赵凰歌的目光在巫僧的尸首上停了一瞬,大踏步的随着人出去了。   待得他们走后,韶明王的脸色彻底的掉了下来。   笑意尽数化为刀子,带着森然寒意。   下属快步走过来,低声问道:“王爷,尸首如何处置?”   韶明王看也不看,语气里满是憎恶:“剁了喂狗!”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叫了管事的进来:“你亲自跑一趟卢家,本王叮嘱你几件事……”   ……   回了秀苑之后,赵凰歌让下人出去,自己却是留了萧景辰。   桑枝就在门口守着,她出门之后,将房门合上,自己则是警惕的盯着四周。 第324章 万事留心   赵凰歌进门后,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漱了口,待得嘴里的血腥气散了,方才问道:“人可藏好了?”   闻言,萧景辰轻轻点头,示意她安心。   赵凰歌递给他一盏茶,笑道:“这茶水都带着糟心,国师别嫌弃。”   小姑娘脸上还带笑,分明一夜未睡,倒是神采奕奕。   萧景辰依言接了,却并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捧着,轻声道:“方才瞧着,韶明王并未起疑心。”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是自信一笑:“本宫的手艺,还是颇有信心的,况且那般情形下,他也不会凑上去瞧,自然瞧不出什么猫腻来。”   方才被杀了的那个“巫僧”,其实是个赝品。   那个巫僧,嘴里可知道不少的事情,赵凰歌未曾榨干他最后一分利用价值,怎么可能让对方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不过这人若是落在了韶明王的手里,那他这一条命却是绝对留不住了。   赵凰歌临时想了个主意,先让萧景辰按着自己的要求,连夜配了一副药,自己则是做了一张贴合的人皮面具,给寺院里的一个小喽啰敷上了。   那小喽啰用了药,原本就有些神志不清,在方才那样的情形下,被刺激之后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然而韶明王心怀鬼胎,故而在听到之后,却是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小喽啰,他自以为可以保证了安全,却不知,自己的行为,却是让真正的巫僧安全了。   “公主技艺高超,贫僧佩服。”   萧景辰真心实意的夸赞,赵凰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又道:“眼下那巫僧既已经藏好了,便暂且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人交给国师,本宫放心的很,但愿他不要让本宫失望。”   这巫僧嘴硬的很,但眼下不缺时间,萧景辰有时间跟他耗着。   反倒是卢家这边……   “韶明王既然已经要将卢家当做弃子,此番丢出去,怕是要将事情全部都推到卢家身上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点头应道:“不错,这里到底是韶明王的地盘,卢家便是为了保全家族,也会一力承担。只是不知道,卢家会推谁当替死鬼。”   赵凰歌弯唇笑了笑,道:“不管是谁,都与咱们有利,不是么?”   话虽这么说,但萧景辰到底有些心中不踏实。   “这两日,若无事,公主暂且不要出门。”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二人到底是外来的,眼下闹出这么一场,卢家未必不会狗急跳墙。   虽说这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毕竟就算是为了明面儿上的和平,韶明王也会着人护着她。   不到万不得已,韶明王应当不会与朝廷撕破脸。   “本宫不出去。”   赵凰歌说着,又弯唇笑道:“府上这几日想必有热闹看,出去怪冷的,倒不如老实待在这里。”   卢家如今被拉下了水,也不知这位五小姐赵瑾晴,还能不能安心的坐镇后方了。   小姑娘笑的狡黠,一双眸子里满是算计,萧景辰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他无奈一笑,道:“公主说的是。”   萧景辰说着,又起身道:“眼下暂且无事,公主先休息一会儿吧。”   见他要走,赵凰歌应声起身送他,萧景辰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轻声叮嘱:“万事留心。”   男人眼中满是郑重,也让赵凰歌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肃容道:“你也一样。”   此番前来,永韶城的情况到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总兵府的局势未明,她这边先折断了韶明王的一只臂膀。   前路未明,他们的确要多加小心。   ……   心里装着事儿的赵凰歌,不过片刻功夫便睡着了。   她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难得得了一会儿清净,这一觉便睡到了正午错后。   晨起还见了些日光的天气,这会儿便尽数的阴了下来。   乌云遮天蔽日,西风烈,裹挟着寒意吹进室内,饶是燃了地龙的房中,也添了些冷意。   赵凰歌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魑魅魍魉轮番登场,等到她醒来时,心头还不住地狂跳。   她扫了一眼外面,拽了一下床头的铃铛。   下一刻,便见桑枝快步走近,恭声道:“主子,可要起身了?”   赵凰歌应声,掀了被子下床,一面拧眉问道:“现下外面什么情形?”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桑枝压低声音回禀:“回主子,卢家的人已经被尽数的抓到了府衙,上午的时候,国师前去坐镇,咱们的人也在暗处盯着。说是王爷在堂上亲自审讯,卢家的人拒不认罪,且直言此事都是那巫僧污蔑。”   韶明王的动作快,说要捉拿卢家的人,便迅雷之势将人都抓了过来。   那之后,他又邀请了萧景辰前去盯着,道是要公正的审讯。   他一连罗列的诸多的罪状,谁想卢家却是一条都不肯承认,还口口声声说是栽赃陷害,将事情反倒是全部推到了那巫僧的身上——反正对方都已经死了,而一个死人,是不能出来与他对峙的。   这还不算完,到了最后,韶明王不但没从卢家身上找出半点可以定罪的证据,反倒是被卢家将水又搅浑了几分,泼到了另外一户富户身上。   “眼下这事情一时半会儿怕是问不出来个结果了,那卢家的人摆明了就是要胡搅蛮缠,且韶明王又与他们曾经是儿女亲家,如今五小姐头上还顶着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呢,想来是不会闹得太过难看。以属下瞧着,这事儿怕是有的磨。”   桑枝说到这儿,复又轻声道:“除非,能拿出切实的证据。”   赵凰歌闻言,便瞬间了然。   今日上午这一出,与其说是韶明王在逼迫卢家,倒不如说他是在与卢家联手,逼迫萧景辰呢。   昨夜救出来的那些人,都被萧景辰保护了起来,并未交给韶明王。   韶明王想来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所以才借着今日上午这一出,想要将那些人逼出来作证。 第325章 五小姐不知么?   因为只有这些被囚禁起来的百姓,才是最有利的证据。   只要他们出来指认卢家,卢家十之八九就得背定了这个罪名。   但与此同时,他们自身,也就暴露在了韶明王的范围之内。   届时,韶明王若想寻由头除掉这些人,萧景辰再无力护着他们。   这也为什么,萧景辰当初不敢将人交出去的缘由。   念及此,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复又问道:“后来如何了?”   桑枝摇了摇头,道:“韶明王说此事还需要证据,暂且将卢家的人留在府衙几日,说是好生款待,但眼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软禁了。”   只是这软禁,也不过是一时的托词,若是一直找不到证据,难道还能将人一直软禁下去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么是他们先找出新的证据,要么,是萧景辰将那一批人交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得利的,最终都只会是韶明王。   赵凰歌捏了捏手腕上的佛珠,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先前去盯着卢家的人,可有传来消息?”   闻言,桑枝点头应道:“有,当夜卢家曾有人出去,下属们一路跟过去,曾见那下人与人密谋,正是今日他们在堂上攀咬的那一户。”   看来,这是两家提前商议好了的。   可惜这做不得证据,赵凰歌颔首应了,又听得桑枝道:“主子,还有一件事儿。”   她声音里有些迟疑,赵凰歌见她这模样,温声道:“说便是。”   桑枝这才点头,神情里也带着些斟酌:“是关于五小姐的。”   确切的说,是关于赵瑾晴与卢家少主的。   当初赵瑾晴行为诡异,赵凰歌顺藤摸瓜,让人借着线索抽丝剥茧,不想倒是真的找出来点东西。   “那卢家少主并非是外界所言的病逝,而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的?”   赵凰歌微微拧眉,问道:“与赵瑾晴有关?”   桑枝应声,道:“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卢家的一桩丑闻。”   那卢家少主与赵瑾晴的姻缘,原本该是一桩双方都满意的大好婚事,可惜这位卢家少主,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发妻,在她嫁过来之后这几年,二人的关系并不算是十分融洽。   “虽说五小姐是韶明王府的嫡女,可这并未阻挡住那位少主纳妾。卢家单有名分的妾侍便有四五位,因着妾侍们都无子,所以韶明王府并未因此发难,就连五小姐都未曾对此有过异议。”   谁知道,事情便出在了侍妾的身上。   “去岁时,他们夫妻二人不知因何事生了些龌龊,其后日渐离心。后来,那位少主也是昏了头,竟想出给五小姐下药的馊主意。这消息被侍妾得知,那侍妾便将药给调换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然而那位卢家少主的运气着实算不得好,那一杯有毒的药酒,没有进了赵瑾晴的肚子里,反倒是误打误撞的被卢家少主喝下。   之后,那位少主一命归西。   赵瑾晴是韶明王府的嫡女,卢家到底不敢发难,再加上其后深究,发现始作俑者是侍妾,便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非但不敢追究赵瑾晴的过错,还将那侍妾给处死了。   但韶明王府到底与他们起了嫌隙,借着这个由头,便将赵瑾晴给接回了家。   “五小姐回来后,卢家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少主是暴病而亡,但家中的老人们,对此事却是门清的。”   因着此番卢家骤然遭了变故,家中没有那么铜墙铁壁,桑枝他们才借此机会查到了真相。   赵凰歌听完后,却是沉吟片刻,才问道:“你方才说,卢家少主昏了头,给她下药——他原本想下的,是什么药?”   桑枝斟酌着,压低声音道:“情药。”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道:“这宴会,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便是卢家的小少爷。”   这话一出,赵凰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微微诧异,倒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来龙去脉。   “那位卢家少主,莫不是怀疑那位小少爷与赵瑾晴有首尾?”   桑枝点头应声,道:“十之八九。”   赵凰歌嗤了一声,越发觉得这位卢家少主怕是脑子里进了水的。   且不说他怀疑她的清白,单说他为了试探,竟当着弟弟的面给妻子下情药。   这是指望着发生点什么,还是不发生点什么?   更遑论说,这药还被人调换,最后送他一命归西见了阎王。   这人,还当真是愚蠢的很。   只不过么……   “那个侍妾呢,当真死了?”   桑枝应声道:“死了,卢家当时便将人处死,家中诸多人见证,应当不会有错漏。”   赵凰歌皱眉,反倒觉得这里有些猫腻。   赵瑾晴什么身份,有她珠玉在前,便是她死了,卢家少主夫人的位置,也不会轮到一个侍妾来做。   那侍妾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想出毒死赵瑾晴的主意来。   若说她背后无人指使,赵凰歌是不信的。   可卢家就这么将人给杀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打算查真相么。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门外传来请安的声音:“见过五小姐。”   而后便听赵瑾晴温声询问:“公主可在?”   赵凰歌抿了抿唇,摆手让桑枝下去,自己则是理了理衣襟,吩咐道:“请人进来吧。”   片刻后,便见赵瑾晴笑吟吟的进了门。   她先与赵凰歌见了礼,方才温柔的问道:“没有打扰到公主休息吧?”   闻言,赵凰歌笑着摆手,吩咐人给她上茶,一面道:“五小姐前来,自然是不会打扰的。况且五小姐来的正是时候,我才觉得有些闷,你便来了。”   赵瑾晴接了茶,与丫鬟颔首算是道谢,又客套的笑道:“今日阳光甚好,公主怎没有出去游玩?”   “本宫倒是想去。”   赵凰歌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又道:“可惜,现下外面人心惶惶,本宫还是不要出去添乱的好。”   听得这话,赵瑾晴笑容不变,问道:“人心惶惶?”   赵凰歌瞧着她这模样,反问:“五小姐不知么?”   赵瑾晴反应了一瞬,才问道:“公主说的,可是卢家人被抓一事?”   “正是。”   赵凰歌应声,又见她眉眼中满是淡然,因道:“本宫听说,外面阵仗大的很,闹得人心不安。说起来,那还是五小姐曾经的夫家,他们如今出了事儿,你可要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么?”   这话一出,赵瑾晴却是疑惑道:“我为何要去?”   她说着,又道:“清者自清,卢家清清白白,眼下想必只是误会。待得误会接触,父亲就会将人放回去了。”   方才话里还是不清楚呢,现下这话,倒是很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只道:“是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始终在看着赵瑾晴,对方神情坦荡,恳切道:“自然。”   赵凰歌不知她今日来的目的,索性便也不多言,只顺着她的话闲聊。   不过说了几句,便听得赵瑾晴状似无意道:“说起来,若非公主昨日揭露那巫僧的真面目,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夸赞赵凰歌,赵凰歌则是笑的随意:“顺手而为罢了,更何况,若不是五小姐告诉我巫僧的存在,本宫也不能发现他们的猫腻,这般算起来,最要感谢的是五小姐才对。”   赵凰歌与她打机锋,赵瑾晴也不接话,只话锋一转,道:“到底还是公主英明,只是那巫僧胡乱攀咬,可惜死了,否则必然能查出幕后真凶是谁。” 第326章 公主昨夜,收获颇丰吧?   赵瑾晴的话里话外带着感叹,可惜这感叹里,却带着些诋毁韶明王的意思。   毕竟,人可是韶明王杀的。   赵凰歌叹了口气,道:“是啊。说起来,五小姐倒是很相信卢家,怪不得当初外界传言,五小姐与早亡的夫君感情甚笃呢。”   闻言,赵瑾晴垂眸,只道:“夫君虽死,但赵家永远是我的夫家,我自然是相信他们的。”   她闭口绕过了感情甚笃这四个字,偏生赵凰歌却不肯放过,闻言只道:“五小姐说的不错,可怜你一片痴心,奈何祸起人心,有情人不长久。若非那些人祸,如今本宫必然可以看到一对有情人了。”   她话里带着感叹,赵瑾晴终于抬眼看她,却是问道:“公主这话,是从何说起?”   听得赵瑾晴询问,赵凰歌神情里也带着些叹息,瞧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怜惜:“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两日听了些闲散八卦,一时心生感叹罢了。”   然而她这模样,落在赵瑾晴的眼里,更觉得心中起了些波澜。   她脸上带笑,反问道:“不知公主听的是什么八卦,索性在家中闲着无聊,不能出门,我也想听听八卦,权且当做是解闷儿了。”   她说着,又见赵凰歌表情为难,复又笑道:“公主只管说便是,关于我的八卦,下人们倒是不敢告诉我,可我好奇得很。”   赵瑾晴一向是刻板守规矩的,与她私下里表情却很是生动。   此时她顽皮歪头,倒颇有几分少女的狡黠。   赵凰歌见状,叹了口气,笑道:“本宫也是嘴欠,为什么要戳人伤心事呢。”   她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又道:“本宫若说了,五小姐可不准因旧事伤心。”   这话里的意思,更让赵瑾晴有些好奇,因应声道:“自然。”   见她神情正常,赵凰歌这才开口,道:“有人说卢家少主的死,是替五小姐你的。据说是侍妾意图谋害于你,谁知卢家少主情真意切,误打误撞替你喝了毒药。侍妾虽然被处死,却害的你们有情人阴阳两隔。”   她说到这儿,见赵瑾晴的脸色有些难看,顿了顿,又道:“其实本宫倒是觉得,这传闻有些离谱,你们情真意切是真,可那侍妾有几个胆子管谋害当家主母?况且,本宫若是没记错,那卢家少主是暴病而亡,并不是中毒而死。”   赵凰歌说完这话,赵瑾晴却久久未语。   见她不开口,赵凰歌又道:“其实,八卦不一定是真的,都是些长舌妇乱传罢了,不过你们夫妻感情好,才会有人编排出这等故事来赚人眼泪,实则荒唐的很。”   她这话一出,赵瑾晴反倒是开口道:“公主说的不错,这故事的确荒唐的很。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先前听过的一桩八卦来——”   她脸色依旧有些难看,声音却是已然缓和了下来:“才回府上的时候,曾经有人乱嚼舌根,说的也是我夫君的死因。他们说,我心中心中另有他人,想给夫君带绿帽子。他一怒之下想要我的命,谁知反倒送自己先归了西。”   赵瑾晴说到这儿,又笑道:“你说,这传言好不好笑?”   赵凰歌倒是没想到她说出这话来,定定的看了看她,才又道:“这倒是出乎意料了,虽说有些传言未必为假,但这个实在是离谱的很。”   赵瑾晴却是看向她,反问道:“公主也觉得,离谱么?”   她话里有话,赵凰歌眯了眯眼,却是散漫的笑道:“传言么,十之八九都是离谱的,再者传言不可信,随便听听,莫要放在心上,因此影响了心情才是。”   细碎的光自外面照进来,然而裹挟着风,并不见半分的温暖。   赵瑾晴手中捏着茶盏,低头喝了一口水,压下眼中的情绪:“公主说的是。”   她才说着,便听得赵凰歌又笑道:“不过,传言可以随便听听,眼下倒是有一桩真事儿,本宫瞧着有点悬了。”   赵凰歌虽然带笑,可笑容半分不进眼底,赵瑾晴见她这模样,莫名心头一跳:“什么事儿?”   赵凰歌看了一眼她,才道:“卢家。”   她说着,指尖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才继续道:“先前五小姐说,此番卢家乃是被冤枉,待得查明真相后,便会平安无事。可本宫这里得到的消息,却与你截然相反。卢家鱼肉乡里,眼下虽在攀咬旁人,可铁证如山,不由得他们不认。此事不但朝廷不会善罢甘休,皇叔也有意公道处置,卢家此番必然是逃不过了。”   赵凰歌话说的慢,起初赵瑾晴脸上还有笑容,到了后来,却是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待得赵凰歌说完后,才听得赵瑾晴道:“所以呢?”   她这般沉得住气,倒让赵凰歌弯了弯唇,道:“卢家树大根深,在永韶城中,想必颇有人脉。皇帝远在千里之外,地头蛇还是能耍一耍威风的。不过,他们大概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毕竟本宫还在这儿呢,总得推出来一个替罪羊堵我的嘴——五小姐你说,被推出来一力承担罪责的会是卢家哪位少爷?”   赵凰歌直接将事情挑破,摆在了明处,而赵瑾晴脸上的最后一分笑容,也彻底的消失了。   先前所有的伪装,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赵瑾晴看向赵凰歌的目光里,满是审视与探究。   赵凰歌对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任由她打量,面上笑的坦荡。   良久,才见赵瑾晴收回了目光,带着探究问道:“公主这般明智,不妨说说看,会是哪一位?”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的手指划过桌面,抓到了一旁的茶盏,并未喝,只是摩挲着杯盖,反问道:“五小姐问本宫,本宫问谁去?”   她笑的温软,散漫道:“本宫又不会掐算,哪儿能知道答案呢。”   若说先前她还不肯确定,那么赵瑾晴的态度,倒是终于让她确认了最后一件事情。   赵瑾晴厌恶卢家、且厌恶韶明王府。   虽说她不大明白,身为韶明王府的嫡女,赵瑾晴自幼便享受了府上带来的一切便利,到现在除了这桩亲事之外,韶明王府似乎并没有其他对不住她的地方,她的厌恶到底从何而来。   但这厌恶是真的,恨意也是真的。   所以,她才会这般试探自己,隐晦的引着自己,去一层层的揭开这面纱背后所隐藏着的真相。   赵凰歌不介意有人引着自己,但她介意自己被当做一枚棋子。   所以现在,她不过是原封不动的试探回去罢了。   赵瑾晴显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坐直了身子,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公主昨夜,收获颇丰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笑容,便收了收。   赵瑾晴的神情,却是郑重了不少。   她定定的看着赵凰歌,将所有的伪装都收敛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但凡合作都讲究诚意,公主应当看到我的诚意了。”   这话,便是将她的计谋都坦白开了。   承认引赵凰歌前往三照寺,是她的有意而为。   更承认她知道那里的猫腻,将她的谋局摊开来说。   她的神情里带着郑重,赵凰歌却是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在一旁,脊背挺直,摇头道:“不,本宫没看到诚意,反倒是瞧见,自己被人拿来当棋子了。”   赵凰歌说到这儿,歪头看了一眼赵瑾晴,笑的纯良:“五小姐,你好手段啊,拿本宫当棋子的人不多,添了你一位,倒是我没想到的。” 第327章 你在跟本宫说不行?   分明小姑娘的笑容格外的纯善,可那一刻,赵瑾晴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杀机。   那冷意比外面的风更烈几分,让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而后,便见赵瑾晴站起身来,朝着赵凰歌,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   她这礼行的端正,赵凰歌侧身避让开来,似笑非笑道:“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赵瑾晴抿唇,正色道:“给公主赔罪。”   她脸上那些敷衍的模样尽数收敛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满是诚恳:“先前,的确是我利用了公主,这事儿我承认,现下道歉的也是真心诚意,不求公主原谅我,但我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瑾晴说到这儿,见赵凰歌的表情有所缓和,复又道:“我今日只想告诉公主,我有与你合作的诚意,并无半分戏耍你的意思。”   对方这态度改变的太快,赵凰歌自然不敢全然相信,但现下瞧着她这模样,便也收了那些戏谑之色,问道:“五小姐说,要跟我合作?”   赵瑾晴应声,咬了咬唇,才继续道:“不错,从一开始,我便想要与公主合作的,只是却不知道公主是否可靠,才有了先前那些试探之举,但现下却不同了,我既然已经知道公主可靠,日后自然会全力相待。”   她说着,顿了顿,才又道:“我知道公主一时半会儿不能全然相信我,且为了赔罪,我愿意再告诉你一件事——卢家是为总兵府办事的,卢家不过是虾兵蟹将,总兵府才是幕后主使。”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神情倒是变了变。   她先前倒是有所怀疑,不过现下听得赵瑾晴这么说了,反倒是有些不大相信。   至少,不是全然相信。   念及此,赵凰歌脸上笑容未变,只道:“本宫若是没记错,五小姐方才还说,你此生都是卢家的媳妇。既是如此,怎么就将他们转身给卖了呢?”   这话若是传出去,卢家怕是就彻底凉了。   就算是有韶明王府保着,他们也绝无回天之力。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瑾晴倒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讥讽:“不,我之所以要告诉您这些,就是想救卢家。”   她垂眸,轻声道:“但凡家中枝繁叶茂的,总有些见不得光的腐烂之处,唯有去腐,才能生肌。”   她低着头,赵凰歌瞧不见她眉眼中的阴郁,但这态度,却是明明白白。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因反问道:“五小姐这话,倒让我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韶明王府,也是树大根深吧。”   她这话里带着明晃晃的试探,赵瑾晴却并没有回答,只道:“身在其中,一叶障目,我又哪里看的清楚呢?”   但赵凰歌不一样,她是局外人。   赵凰歌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道:“那,本宫又凭什么信你?”   这一次,赵瑾晴倒是回答的迅速:“就凭,我想救卢家。”   她眼中满是坚定,赵凰歌定定的看着眼前人,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眼中的坚定,是蒙了一层虚无缥缈的光。   赵凰歌知道她没有说实话,或者说,没有完全说实话。   至少此刻的赵瑾晴,虽然对她表露着诚意,可却依旧在防备着她。   这话真假掺半,赵凰歌倒是笑的从容:“好啊,此事本宫会仔细查的。”   先前她被人拿来当了棋子,可现下棋盘上未定胜负,焉知谁才是最后赢家呢?   ……   赵瑾晴走后,赵凰歌在房中呆了一会儿,先将桑枝叫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锦心出了门。   眼下萧景辰未归,外面因着卢家的事情,又闹得风雨未定,赵凰歌暂且不打算出府,但这偌大的韶明王府里,也处处隐藏着线索。   因着韶明王的寿诞临近,府上处处张灯结彩,带着锦心一路走过去,除却穿花拂柳之外,便可见处处都是繁华景致。   夜里的时候下了霜,分明已经是初冬的天,然而却在这韶明王府里看不到半分肃杀萧条,花开不败,倒像是如春的好光景。   可惜便是这样的好光景里,却不知是多少人命堆积起来的膏腴之地。   她才这样想着,便听得附近有动静传来,赵凰歌无意中扫过,骤然拉着锦心的袖子,带着她隐藏到了一侧的房屋之后。   方才胡乱的走着,竟不知何时到了角落,这里罕有人来,可现下,却正有两人在拉拉扯扯。   从赵凰歌的角度,看的并不大真切,可她向来记人的清楚,一眼便认出了那二人的身份。   一个是韶明王的宠妾小金氏,另外一个……   却是韶明王的三子,赵崇晋。   可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她拧眉示意锦心莫要出声,一面带着她往来时的路退去。   眼下局势未明,这种八卦,还是少知道的好。   谁知她才退了一步,便见那小金氏猛地推了一把赵崇晋,旋即便听得她啜泣的声音道:“你倒也不必哄我,谁稀罕呢?”   小金氏说完这话,一扭身便要走,眼见得小金氏朝着她这个方向跑来,赵凰歌只得带着锦心再次避让开来。   然而赵崇晋却没让人走,他直接将人给拽住搂到了怀里,压低声音劝道:“你且再忍忍,眼下咱们并无其他法子,况且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他后面的话越发的低了下来,赵凰歌从这二人的只言片语之中,瞧见了一场大戏,惊讶的同时,又觉得不意外。   只是韶明王风流一生,自己这后宅里起了火,也不知他知道几分。   她到了这会儿,竟还有冷嘲热讽的心思,两个人的位置,随时可以看到她,赵凰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见得身侧的小门开着,索性拉着锦心当先躲了进去。   到了这会儿若是被发现了,那她有嘴也解释不清楚,倒不如先待着,反正这野鸳鸯厮混,又要躲避着外人,总不会待太久的。   她这算盘打的倒是好,那二人也的确如她所想,不过待了片刻功夫,赵崇晋便寻了个由头走了。   这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赵凰歌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轻嗤了一声,才打算起身,却见小金氏的去路被人给拦了。   而拦着她的人,竟也是个熟人。   大金氏。   她无声的扫了一眼外面,就见大金氏脸上带着笑。   然而那笑容,却是笑里藏刀。   因着这会儿离得远了,赵凰歌根本听不清楚她们二人在说什么,单看她们的表情,也知没什么好话。   便是她在这儿,都能感受到那火药味儿来。   赵凰歌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先前让下属们查的消息,还有萧景辰与她所言。   当初盛功轩的妾侍告诉她情报的时候,赵凰歌便觉得事情顺利的过了头,只是那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后续盯着人的时候,赵凰歌便将这事儿交给了萧景辰。   而萧景辰也没让她失望,只是这消息却十分耐人寻味。   大金氏是盛功轩是表兄妹,而他的妾侍,又在他死后,与大金氏合谋,告知了她线索。   这二人是打算齐心协力为盛功轩报仇?   她盯着大金氏的模样,见她不知笑着说了句什么话,便引得小金氏扬起了手来。   可惜那巴掌并未打下去。   大金氏牢牢地攥着她的手,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句话,便见小金氏失魂落魄的垂下了手,整个人踉跄了一步。   大金氏这才退开来,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含笑的说了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那个口型格外清楚,赵凰歌也辨认了出来。   她说:“好自为之。”   那之后许久,小金氏才回过神儿来,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人之后,这才失魂落魄的走了。   戏中人散,赵凰歌还跟丫鬟蹲在房中。   从这窗户缝隙中,她倒是接连看了两场戏,只是这戏并不大好看,脚却是真真切切的麻了。   起身的时候,赵凰歌一个踉跄,锦心连忙将人扶住,她的功夫不到家,方才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可她有眼睛,看也知道,那位韶明王府的三少爷,与韶明王的宠妾关系不大对劲儿。   毕竟,正常的男子,哪儿会跟自己父亲的侍妾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   但作为下人,最要学会的便是闭嘴。   因此,她不过一瞬便回过神儿来,扶着赵凰歌,轻声问道:“主子,咱们可要去别处散散心?”   闻言,赵凰歌嗤笑了一声,却是摆手道:“不必了。”   她不过在这儿随意转了转,便瞧着了这么一出大戏,谁知道再转到别处,还能看到什么?   况且,她现下着实有一件事要做。   “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赵凰歌刻意避让开来,一路走的都是下人多的,果然没再看到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待得回了秀苑,她先让锦心下去,又嘱咐了桑枝,派人去盯着小金氏。   她对唇语并不精通,可也看出几分猫腻来。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方才大金氏是威胁了她。   这两日,小金氏若是忌惮对方的危险,必然要有所动作。   只是她没有想到,小金氏的动作,会这么快。   傍晚的时候,桑枝便过来回禀,道是:“小金氏去了韶明王的书房。”   而那个书房,向来是禁地。   “她是支开了人,自己偷偷溜进去的。但是韶明王书房四周守卫森严,她的一举一动,怕是全然在韶明王的掌控之中。”   闻言,赵凰歌微微拧眉,道:“韶明王没有动作?”   “没有。”   桑枝摇头,也有些奇怪:“属下瞧着,韶明王倒像是要利用她做什么似的,所以让咱们的人按兵不动,以免入了人的圈套。”   赵凰歌颔首:“你做的对,让人先盯着,别冲动。”   待得桑枝去了,赵凰歌方才拧眉,韶明王这一出戏,是想演的什么?   ……   但不管他想演什么,接下来的两日,府上却是风平浪静了下来。   那日赵瑾晴来过之后,便在自己院内老老实实的待着,以给韶明王绣生辰礼物的由头,再也没有出过房门。   她不过来,赵凰歌又顾忌外面的境况,便也不曾出过门,反倒是萧景辰,她已经两日未曾见人了。   赵凰歌在府上待着,对外面的事情倒是知道她的清清楚楚。   后日便是韶明王的寿诞了,府上张灯结彩,布置的格外华美,有专程从外地赶过来为他庆贺生辰的人,现下已经到了永韶城,但凡上得台面的,都被安置在了韶明王府的外院。   自昨日起,赵凰歌身在秀苑,都可以隐约听到那边的器乐热闹声,断断续续的,已然闹腾了一日了。   过了正午,那边大抵是在午睡,终于消停了一些。   赵凰歌才得了片刻安宁,便见辛夷快步走进。   “主子。”   秀苑有一道门直通外面,辛夷功夫好,来的时候可以轻松地避开暗中监视的人,故而那些重要的消息,都是由辛夷前来回禀。   此刻见他神情冷凝,赵凰歌便知道外面出了事儿。   她应声让辛夷做了,一面问道:“怎么了?”   桑枝她们就在外面守着,现下秀苑之内水泼不进,辛夷回话也格外放心:“回主子,今日韶明王对卢家再次开堂审讯,而这一次,不是卢家攀咬荀家,而是荀家反过头来倒打一耙,道是卢家恶迹斑斑,现下两户人家撕扯起来,反倒是将欺凌百姓的事情,推成了一个球。”   那日卢家的人被抓之后,他们便开始攀咬起了其他家族,只说自己是被栽赃陷害的,半分没将祸水往韶明王身上去引,都推到了其他人那里。   而那日他们所攀咬的那一户,便是荀家。   如今荀家人也被抓了,又将这罪名重新推了过来,且荀家在言谈之中,还将矛头隐约指向了韶明王。   “他们倒是没有明着说什么,只说卢家这些年与韶明王府是儿女亲家,焉知这其中没有别的,一句话倒是将韶明王气到,说自己绝不姑息作奸犯科之事。”   韶明王在永韶城乃是一言堂,荀家但凡还想待下去,便不会这么自寻死路。   而现下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多,辛夷觉得,这背后应当有人撑腰。   赵凰歌听完,没立刻说话,只是捏着眉心沉思着。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前日卢家攀咬荀家的时候,他们家可有什么反应?”   听得赵凰歌询问,辛夷想了想,才道:“那日荀家门口哭天抢地,来了之后,又尽数哭诉,起先只说是污蔑。”   他说到这儿,又道:“是了,那日从头到尾,荀家人都无半分攀咬韶明王府的意思。”   只有今日不同。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两日,监牢里可曾有可疑的人员进出?”   “有,昨天夜里,总兵府的人,曾经去过府衙,之后又迅速离开。”   辛夷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属下糊涂了,还有一桩重要之事,这是国师让属下给您的信。”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掏出来那封信,赵凰歌心头一跳,忙的接了过来,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神情越发凝重了下去。   上面寥寥数语,只说了一件事。   他带着宿罗,去了总兵府。   虽说此事是萧景辰与赵凰歌一同挑破的,但韶明王早将赵凰歌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认定这些事情的背后都与萧景辰脱不开关系。所以不管是明面上的敷衍也好,还是背后的防备也好,针对的都是萧景辰。   这两日在府衙审讯,萧景辰明着瞧热闹,暗中却在事情结束之后,带着人去了总兵府。   而那缘由,却是十分简单:“症结在那。”   看到最后四个字,赵凰歌神情冷凝。   上一次,赵瑾晴来的时候,也曾与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总兵府里有猫腻,他们才是幕后主使。   可如今的总兵府里四分五裂,真正的幕后主使,又会是哪一个?   ……   赵凰歌原本打算,要在府里等消息,可看了萧景辰的书信之后,到底有些坐不住了。   她思索了一番,叫了桑枝进门。   桑枝起初还不知她想做什么,可待得见到赵凰歌拿出的东西,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当下便有些磕巴:“主子,这,这使不得啊!”   那些东西她虽然不大熟悉,可也没到完全不认识的地步。   赵凰歌这分明是打算要给自己贴上人皮面具,要让自己伪装成她!   这怎么行?!   见状,赵凰歌却是睨着她,问道:“你在跟本宫说不行?”   桑枝顿时有些怂,她呐呐道:“不是,主子别误会,属下自然是全部都听您的,可是您金枝玉叶,属下伪装成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她这般模样,赵凰歌倒是头一次见,闻言只嗤了一声,道:“放心,天塌下来,本宫顶着呢。”   总兵府里不知水深浅,她得过去一趟,万一那边出了什么事儿,总归可以有个照应。   而且,她这心里不安生,就像是……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所以,这一趟总兵府之行,她必须得去! 第328章 留活口!   黄昏,逢魔。   夕阳染红天幕,如泼了一层血色,树木的影子落在地上,扭曲成无数的暗影,张牙舞爪的,似乎在无声的阻止行人的步伐。   赵凰歌却半分未曾停歇。   她自韶明王府出来之后,便一路疾驰,眼见得总兵府越来越近,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加重。   这次她带的人不多,约莫四五十个精锐,马蹄踏过小道,掀起阵阵风沙。   辛夷赶上了她,压低声音道:“主子,前去探路的人还没有消息,您可要在此稍后?”   出门之前,辛夷便让人先去总兵府打探消息,然而到现在都没有收到信号,辛夷心中有些担忧。   见状,赵凰歌却是摇头道:“不必。”   她说话时,动作丝毫没有停下,马蹄声未断,甚至在说完之后,还轻叱一声,加快了脚程。   她态度坚定,辛夷见状只能咬了咬牙,旋即摆手吩咐道:“都跟上!”   马儿跑的飞快,掀起风声烈烈,擦过耳边时,风都带着刀刃似的冷与疼,赵凰歌浑然不觉,一马当先在前,直到树林到了尽头。   绕过一条羊肠小道,那便是抄了总兵府的近道。   分明是安静至极,可马儿却在此刻焦躁了几分,眼见得马打了个响鼻,赵凰歌勒马顿住,眯眼打量四周。   便在这时,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间或还带着兵刃相接之声,闷响与清脆交织着,让赵凰歌心头一沉。   她当下摆手,示意众人随着自己一同将行踪掩映在一侧,不过片刻,便见三两个人且战且退,身上染满了鲜血。   那两三人陌生的很,可是身后追杀他们的,赵凰歌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认出了他们的衣服。   是总兵府的人。   被追杀的人,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不过数十招之后,便渐渐地支撑不住。   血气在黄昏蔓延开来,空气里都充斥着铁锈一般的腥味儿。   辛夷与其他人藏在树林里,将赵凰歌护在身边,却听得她先开了口:“救人。”   听得这话,辛夷迟疑了一瞬,便见赵凰歌当先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见状,他再不敢说什么,当下就随着赵凰歌一同上前。   那一群总兵府的人没成想突然冲出来一批程咬金,现下也唯有迎上前,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到底处在下风,不过片刻功夫,便被辛夷为首的人一同给摁在了地上。   而那个领头人,脖颈上也被架上了一柄剑。   是赵凰歌的。   她吩咐辛夷将人绑了,这才将剑收了回去,一面看向地上倒着的几人:“你们是何人,为何会被追杀?”   人都被救了,才想起来问他们是好是坏,其中一人眉眼似乎有些嘲讽,才张了张口,便听得另外一个人抢先道:“回这位姑娘,我们是良民百姓,因着得罪了这几个人,故而被追杀,多谢您救我们一命,我们感激不尽!”   那人说着,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受了伤,连起身都变得有些困难。   赵凰歌瞧着他们这虚弱的模样,却是挑了挑眉。   若他说点别的,兴许赵凰歌还会相信,可良民百姓这个说辞,未免也太将她当傻子糊弄了。   谁家的良民百姓,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被总兵府的人追杀?   她这般想着,却并没有戳穿他们,只道:“不必谢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今日你们遇到了我,也算是有缘分,现下你们受了伤,我便再护你们一程吧。”   她说到这儿,又对辛夷道:“先将他们安置在咱们的院子里吧。”   赵凰歌这话一出,辛夷顿时了然,应声便要过去。   地上那人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当下便有些慌了神儿,忙的往后退了退,道:“这便不必了,劳烦女侠相救,已然实属不易,我们自行找地方疗伤便是,不敢再耽误女侠等人。”   他这会儿终于能挣扎着站起身来,试图搀扶着自己的同伴们离开,却不想被赵凰歌拦住了去路:“无妨,不耽误。”   她说这话时,又瞄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绑还被塞着嘴的人,神情恳切:“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你们贸然离开,怕是还会有性命之忧,不如随我来。”   赵凰歌话说的客气,可动作却是强硬的很。   那人瞧出些猫腻来,才要说什么,却听得远处脚步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来人似乎有些多。   他当下便想要躲避,赵凰歌已然反应了过来,直接带着辛夷等人再次躲了起来。   谁知他们还没躲藏好,那些人已然飘然而至,而在看清楚来人之后,赵凰歌倒是骤然松了一口气。   是萧景辰他们。   “我们在这儿。”   赵凰歌当先站了出来,又以眼神示意萧景辰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萧景辰与她默契十足,虽说在瞧见她的时候吓了一跳,可这会儿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先颔首,这才扫视了一眼这边的情况。   待得看到赵凰歌的人围着的几个伤者之后,越发有些诧异起来。   “你没事儿吧?”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先将赵凰歌上下给打量了一遍。   赵凰歌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情况?”   闻言,萧景辰却并没有立刻解释,只道:“这里危险,咱们换个地方说。”   赵凰歌这才留意到,萧景辰的身上竟然是带着血迹的,她心头一跳,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不等她想明白,身后已然有人的声音响起:“想走?没那么容易,都给我拿下!”   萧景辰来的方向,竟尾随着百余人!   “你带着人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听得他这话,那为首的首领鄙夷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这人声音狂妄的很,赵凰歌睨了一眼,却是冷笑着问道:“就凭你们?”   她将软剑拿在手中,一面看向萧景辰道:“这些杂碎找上门来欠收拾,你可介意陪我扫一扫垃圾?”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还在笑着,只是那眉眼里满是冷冽,反倒带着些嘲讽来。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语气越发的温和了下来:“却之不恭。”   二人一冷一暖,然而兵器出手,皆是杀意。   宿罗原本想做壁上观,到了这会儿,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眼见得有人过来想要刺他,宿罗手中刀一翻,便将那人挑开,笑容里带着些玩世不恭:“小鱼小虾,也敢跟我动手?”   一时之间,众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夕阳西下,偌大的林子里,血腥冲天,血气扑鼻。   赵凰歌无心恋战,与萧景辰且战且退,这会儿又有宿罗全力以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便一同杀出了重围。   那百余人虽然仗着人多,可功夫大多都不到家,现下竟被打的丢盔卸甲。   宿罗见状,回眸道:“将人带走,我来收尾。”   他这话一出,萧景辰瞬间了然,道了一声多谢,示意其他人一同随着自己先行离开。   赵凰歌自然也在这之列。   赵凰歌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可待得带着人离开后,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所谓的收尾……   怕是清场。   “得留活口!”   眼见得赵凰歌顿住脚步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萧景辰抬手便拉了她一把:“安心,他知道该如何做。”   见萧景辰眼中的信任,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你何时与他走的这么近了?”   小姑娘眼中满是狐疑,萧景辰只是温声道:“事急从权,用者不疑。”   他说到这儿,眼见得马车遥遥在望,先摆手吩咐将那些人给塞进了马车,这才压低声音道:“更何况,这几个才是重要的人物,得好生看着。” 第329章 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赵凰歌到了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先前她之所以会在树林外遇到这几个人,怕是萧景辰早在那之前,便已经盯上了他们。   她不知这些人身份,但并不妨碍猜到些信息,因此这会儿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只是点头应道:“好。”   人被五花大绑的塞了进去,赵凰歌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倒是还空闲着,正好让萧景辰他们上来。   宿罗这会儿姗姗来迟,先往那马车里丢了一个人进去,又扫了一眼赵凰歌的马车,似乎斟酌了一番,才有些不甘不愿的上了她的车子。   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本人倒是十分不讲究,幸好萧景辰有先见之明,方才便将马车的窗户打开,否则这会儿怕是没法闻了。   饶是如此,那血腥味儿也足以让赵凰歌微微拧眉。   萧景辰倒像是似无所觉,先与宿罗行了礼:“有劳先生。”   他对宿罗一向客套,宿罗也安心的受了他的礼,只道:“小事一桩,我留了些误导,他们一时不会追上来了。”   萧景辰了然,又道:“先生高见,才能应付一时。”   赵凰歌见他们二人打哑谜,却是有些好奇,因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闻言,萧景辰这才看向她,他也不瞒着,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   “方才被追杀之人,乃是总兵府里的副指挥使,而追杀他们的人,也是总兵府里的,只是现下,还未曾摸清楚那人的派系。”   说来今日也巧了,萧景辰与宿罗查到了些东西,打算密探总兵府,却正好遇见了他们要“清理门户”。   而这个副指挥使,便是他们要清理的人。   萧景辰与宿罗设了个局,刻意言行举止中,都误导了那些人,让对方以为他们是韶明王府的人,前来这里捣乱的。   总兵府里的人现下四分五裂各怀心思,未曾第一时间察觉到真相,且还试图将他们糊弄过去。   起先他们还有这愚蠢的想法,待得发现这路子走不通之后,那些人便先起了些肮脏的想法,试图将萧景辰等人给一锅烩了。   可惜这一锅烩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倾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杀掉他们任何一个。   “不过当时我们虽胜他们一些,却被这个副指挥使瞧出了身份有假,他趁着局势混乱,先带着人逃了出去,幸好你及时赶到。”   若不是赵凰歌当时到了,要么那个副指挥使会被杀了,要么他会逃了。   不管是哪种,萧景辰都有预感,他们今日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幸好有赵凰歌。   他说完了来龙去脉,又看向小姑娘问道:“不过,公主怎会过来?”   那时候他怕赵凰歌担忧,先让人给她送了信,特意叮嘱她在府上等自己消息的。   今日这事儿,虽说现下有惊无险,可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万一那些人的功夫再强一点,怕是赵凰歌也不能全身而退。   萧景辰话中带着担忧,赵凰歌倒是一时有些失言。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担心对方,所以才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吧。   然而她不说,萧景辰却已然猜到了。   毕竟,眼前人这脸上,可还敷着一层呢。   说来奇怪,纵然赵凰歌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可方才在看到她的时候,他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念及此,萧景辰的眉眼又温和了几分:“公主今日,着实莽撞了。”   他先自己说了一句,也免了赵凰歌那难以启齿的话。   她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因转移话题道:“总归帮上国师的忙便好——说起来,总兵府里现下大抵乱成一团了,韶明王府怕是也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你确定能瞒得过他么?”   起先她还不懂,现下倒是都明白了,宿罗耍的那点小计谋,想来就是以韶明王府的人的身份,来蒙蔽总兵府里的人的。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宿罗闻言,却先笑了起来:“至少今日,能瞒的过去。”   总兵府里往日里虽说都有龌龊,可到底没有摆到明面上,为何今日会突然要动了手呢?   要知道,他们去的时候,这些人可正在围剿的是副指挥使。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们之所以敢动手,那是因为,手中有些把柄,且到了可以撕破脸的情况了。   这样的局面,总兵府的人会对韶明王府的人说实话么?   不会。   他们巴不得这局势更乱起来,只会放出去假消息混淆视听。   浑水摸鱼,宿罗倒是玩的一手好牌。   宿罗说完这话,也不再多言,只慢悠悠的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赵凰歌还未看清楚这人的动作,已然有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萧景辰无声的递过来,虽没有说话,赵凰歌也瞬间了然。   这是让她擦手呢。   那帕子上带着萧景辰身上的气息,分明他也染了血,可血气却仿佛半分都没有落在他的身,就连这帕子,也是纯粹的佛香。   她垂眸,捏着这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罕见的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安静不过一瞬。   待得马车停稳后,先听得后面马车上一声低呼。   “死了?!”   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萧景辰当先下了马车,宿罗也随即下了车。   赵凰歌手中还拿着萧景辰的手帕,见他们纷纷下车,微微拧眉,也跟着跳了下去。   车上的确是死了人。   且还是总兵府的那几个人。   因着地方不够,所以被营救下来的副指挥使,连同着追杀他们的那几个总兵府的士兵们,都被扔在了这个马车上。   除此之外,车上还有看守的,就是怕他们会在马车上出什么幺蛾子。   可谁知道,这一路的安静,竟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动弹,而是因为,他们不知何时已然死了。   宿罗当先上前,将人牙关用力掰开,众人便了然了缘由。   毒药。   被藏在牙齿缝隙里的毒药。   因着这些人穿着总兵府的衣服,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藏着死士才用的毒药。   赵凰歌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看向萧景辰的时候,就见对方的神情也不大好看。   “先将人抬进去吧。”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看了看那个像是吓呆了的副指挥使,沉声道:“将他也带进来。”   这里是萧景辰先前临时租赁下来的小院,院落不大,却是被布置的守卫森严。   而现在,这个铁桶一样的院子里,再次被关进来了几个要紧之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将人给带到正厅之后,那个副指挥使先警惕的开了口。   赵凰歌原本还以为,这人会有多沉得住气,不想这会儿他就先有些慌了。   她理了理衣襟,调整了情绪,才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便是,但,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她这话一出,那人越发警惕,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宿罗大抵是觉得审讯这事儿会脏了手,所以并未进来。   房中只有赵凰歌与萧景辰,她便也不伪装,开门见山道:“要你口中的真相。”   这话一出,那副指挥使的脸色变了变,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非暴力不合作,接下来不管赵凰歌问他什么,都只坚持一句,什么都不知道。   赵凰歌几乎被气笑了,索性转移了话题,问他:“那你叫什么,难道也忘了?”   “不曾。”   那副指挥使说到这儿,却又加了一句:“不过,我自认没有必要告诉你们。”   他眼中满是防备,萧景辰见状,当先开口道:“你且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吧。” 第330章 你回来了?   闻言,赵凰歌摇了摇头,道:“无妨,我不累,且倒是想听听看,他的嘴是不是硬的很。”   她眸中满是戾气,萧景辰看懂了她的潜台词,微微蹙眉。   只是还不等萧景辰开口说话,那副指挥使却是先冷笑道:“老子的嘴硬不硬的,要么你来试试看啊?小丫头,威胁人的把戏,当年我玩的时候,你还在和泥巴呢!”   这话说的猖狂,赵凰歌嗤了一声,道:“是么?”   她捏了捏手指,轻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与你较量较量了。”   眼见得赵凰歌走过来,萧景辰却是先拦了她一把:“不必你出手。”   男人眼中温和,声音却是坚定:“这等货色,无需脏了你的手。”   他不愿意让赵凰歌沾染这些事情,脏。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不怕,我这手本也没多干净。”   见状,萧景辰才要说什么,外面已然传来了敲门声:“主子。”   是玄霄。   萧景辰应声,玄霄进门后,却是看向赵凰歌:“有您的急信。”   他神色凝重,赵凰歌不在多言,快步走了出去。   待出门后,玄霄便递给了她一张纸条。   是特殊暗号传来,上面只有一句话。   “韶明王召见。”   赵凰歌瞳孔一缩,沉声道:“何时传来的,信怎么会到你手中?”   玄霄压低声音道:“是桑枝姑娘传来的,用的……是我给她的方式。”   他说这话时,神情里有些为难似的,话说的也不大利索。   然而这会儿的赵凰歌,已然无心去追问这些,她将手中的纸条撕碎,才要说什么,便见萧景辰已然出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男人眼中满是关切,赵凰歌抿了抿唇,道:“韶明王不知想作什么幺蛾子,我得回去看看。”   她出来的时候,是让桑枝替了自己的面容,这会儿她在外面,桑枝必然应付不来韶明王。   若是被对方识破……   “别急,我让玄霄随你回去。”   萧景辰宽抚的声音,让赵凰歌缓了缓神色,闻言笑着摇头道:“这倒不必,你万事当心。”   因着时间紧急,她不再与萧景辰多言,听他交代了两句,便策马而去。   ……   赵凰歌回到秀苑的时候,只有锦心在这儿守着。   见到她来,锦心忙的将人接了进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听得赵凰歌问道:“桑枝呢?”   她一回来,锦心的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压低声音,急匆匆道:“回主子,桑枝去见了韶明王。您走后不久,韶明王便说有要事要见您,桑枝推诿不得,便只能前去,现下还未曾回来。”   她神情里有些焦灼,赵凰歌抿了抿唇,道:“你在此候着,本宫过去看看。”   赵凰歌现下还是桑枝的打扮,锦心想要拦她,却见赵凰歌已然出了门去。   见状,她只能也一同跟了上去。   谁知她们才出了秀苑,便见远远地一行人引着“赵凰歌”回来。   赫然是桑枝。   赵凰歌当下便闪到了一边,锦心倒是机灵的很,快步迎了上去,先行请安:“公主,您回来了。”   她说这话时,一面借着扶桑枝的动作,在对方的手心点了点。   桑枝眼中一亮,轻咳一声,偏头道:“就送到这儿吧,你们可以回去了。”   秀苑近在眼前,那几个丫鬟则是行礼道:“是,奴婢们告退。”   桑枝由着锦心的搀扶,一路进了秀苑,眼见得那些人走远,赵凰歌才从一侧走了出来,悄然随着一同走了进去。   进门后,锦心先吩咐丫鬟们下去打水,自己则是在外面守着。   待得门合上之后,桑枝当下便行了礼:“见过主子。”   赵凰歌一把将人扶了起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儿,问道:“你没事儿吧?”   桑枝摇了摇头,不等她询问,便当先道:“主子,韶明王恐有异心。”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微变,问道:“此话怎讲?”   桑枝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傍晚赵凰歌走后不久,韶明王便前来相邀,桑枝原想着敷衍一番便可,谁知去了之后,对方先是叙话家常,借着便将话题拐到了别的地方。   “韶明王借着这些年未曾回过京中,向我打听消息,可是句句都别有用心,且着重问了兵防,还有兵部的事情。”   不止如此,韶明王话中有话,言谈之中,还曾经提及了今年与西楚战败之事。   “奴婢观他言语颠三倒四,大多以一问三不知敷衍了过去,有些不能糊弄的,便真假掺半予以告知。因您不在,奴婢自作主张,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主子恕罪。”   听得桑枝说完,赵凰歌先摆手道:“你做的很好,不但无罪,且还有功。”   她安抚了桑枝,才又问道:“他后来又与你说了什么?”   桑枝摇了摇头,道:“韶明王应当是话没说完,但后来他没来得及与属下说。”   韶明王才与她说到了一半的话,便有人神色匆匆前来,只说是要回禀消息。   那人生的普通,但不知为何,韶明王一见到那人,便神情紧张,让她回去的话也说的格外敷衍。   “属下观那人举止做派,不像是寻常人,倒像是……死士。”   王府里养着暗卫与死士,这事儿不稀奇,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敢光明正大的前来,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   念及此,桑枝又骤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儿,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她也是糊涂了,竟然现在才发现,赵凰歌的身上有血迹!   “您……可是与什么人遇上了?”   桑枝聪慧,不过细节之处,便联系上了。   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道:“的确遇到了些杂碎,不过还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与韶明王府有关。”   但以桑枝所言,这人前来通风报信的时间,怕是与她当时在树林外遇到的人有些关联。   今夜总兵府里,算是被搅浑了一池的水,她有预感,这事儿怕是没完。   她才说到这儿,门外的锦心已然敲门,道是水来了。   赵凰歌应声让她进来,先与桑枝将衣服换了回来,又帮着她将脸上的易容出去。   待得二人互相换回了自己的装扮,赵凰歌才又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一切有本宫呢。今日你也辛苦了,现下时候不早,先回去休息吧。”   桑枝见她面色沉稳,这才安心了些,请安之后便退下了。   谁知桑枝前脚才走,后脚却又重新回来了。   “主子。”   赵凰歌才在整理袖口,见她回来,问道:“怎么了?”   桑枝眉眼中带着些担忧,轻声道:“韶明王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沉了眉眼,应声道:“你先去外面守着,本宫去看看。”   韶明王的确来了,但却没打算进来。   他盔甲着身,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见到赵凰歌出来,神情里还能带着慈善的笑意。   赵凰歌便也换了一副笑容,笑吟吟的问他:“皇叔这是要出去?”   韶明王点了点头,随意道:“城中生了些乱子,本王得过去瞧瞧。”   他说到这儿,却又指了指身边的侍卫,又道:“河阳啊,今夜外面怕是要乱起来,本王如今要出门,别的都还无所谓,唯独担忧你的安全。这些人,本王就留下来护着你吧。”   韶明王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却并不能掩饰他的真实目的。   赵凰歌更是心知肚明。   这哪儿是保护,分明是监视。   她轻笑一声,道:“这就不必了,韶明王府是什么地方,宵小之辈决计是进不来的。反倒是皇叔要出去,外面才是最不安全的,这些人您就自己带着吧。”   “这哪儿成啊,你是府上的贵客,又是本王的侄女儿,于情于理,本王都得保护你的安危。”   韶明王说着,大手一摆,又道:“好了,此事便这么定了,本王还有要事,方才与你叙话的十分开心,改日咱们叔侄两个再好好的叙话。”   他这话说的坚定,赵凰歌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如此,那便多谢皇叔了。”   她道了谢,韶明王方才满意下来,又听得赵凰歌问道:“说起来,本宫这里也有些人手可供驱策,虽说不多,可也能解燃眉之急。皇叔这般着急,可需要我的人跟着一同前往?”   闻言,韶明王朗声笑道:“难为你有这一片心,不过这倒是不必,本王这儿的人手够用了,你保护好自己便是。”   他话中满是欣慰,说到这儿却又话锋一转,复又问道:“对了,国师呢?”   韶明王这话问的随意,赵凰歌却是心中一紧,旋即笑道:“国师在打坐呢,皇叔要找他?”   她说这话时,眼神无意中往自己的房间扫了一眼。   韶明王瞬间了然,旋即笑道:“这倒是不必,国师既是在打坐,本王便不叨扰了,只要知道你们都安全便好。”   他说了这话,又道:“情况紧急,本王便先去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有这些人守着,必然可以保你安全,你只管安心休息便是。”   赵凰歌闻言,含笑道了谢,只道:“皇叔慢走。”   对方就这么走了,身边的人留下了一半,又带走了一半。   夜色浓重,韶明王带着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赵凰歌站在门口,望着“尽职尽责”将她这秀苑围困起来的的士兵们,随意道:“关门。”   这些人得了命令要围在秀苑外面,倒是铁桶似的围得水泄不通。   门关了之后,赵凰歌当先进了房中,锦心与桑枝快步进门,神情都带着些焦灼:“主子,这韶明王是打的什么主意,想要将您软禁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他还没打算与本宫撕破脸呢,想必是今夜要出门,怕我节外生枝坏了他的事,所以要盯着我罢了。”   不过,他现下这模样,倒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对身边的人都生了怀疑之心。   否则,他也不会大半夜的自己出门,而不是让自己的儿子们前往了。   赵凰歌说到这儿,先让锦心去外面守着,又吩咐桑枝道:“你给玄霄传个信。”   她说起来玄霄,桑枝的眸中瞬间有些赧然:“传什么?”   那会儿事急从权,桑枝又不能暴露,想了想,唯有用玄霄教给径自的特殊联络方式,然而如今这事儿从赵凰歌的嘴里说出来,总让她生了些心虚。   赵凰歌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轻声嘱咐道:“就说老狐狸率人出动,让国师当心,别让人察觉了行踪。”   方才韶明王询问的时候,分明是起了怀疑的心思,赵凰歌那会儿刻意往不干不净的方向引,故意让韶明王以为萧景辰在她房中。   以韶明王那龌龊的脑子,怕是早就想了一出大戏,只以为萧景辰与她不清白,所以才暂且放下了怀疑。   但若是萧景辰在外面被韶明王遇见的话,那他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听得赵凰歌的吩咐,桑枝顿时应声去了。   待她走后,赵凰歌脸上的镇定才褪去了些许,继而染上了些担忧。   今夜,先有总兵府的人借着清理门户的名义发难,再有死士自尽,如今韶明王的人又倾巢出动。   各方势力胶着在一起,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混乱局面。   夜幕深沉,天幕上星罗棋布,一轮月亮被乌云遮住,只见那夜色惨淡,树影昏沉。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   韶明王府内,却是一宿寂静。   韶明王一夜未归,外面的动静,无法穿破层层墙壁,穿透到秀苑之内。   万籁俱静,赵凰歌早先便吹熄了蜡烛,却是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直到临近黎明时,才终于有了动静。   秀苑的门被打开,桑枝先出门吩咐了人去传了水,继而便又下人忙碌了起来。   外间染上了活人气息,赵凰歌却是心有所感。   隔壁的院落忙活了起来,有人抬着水从她院子经过,赵凰歌克制着心中的情绪,只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便在这时,她的房门也动了一下。   仿佛只是被风吹了一瞬,轻的几乎叫人听不真切。   赵凰歌却是骤然回头。   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你回来了?”   她顿时起身,却因着坐了太久,腿有些发麻,脚下一个踉跄。   萧景辰旋即过来扶了她一把,一面问道:“可还好?”   他过来时,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扑了过来,那血腥气,根本遮掩不住。   赵凰歌心头一沉,一面摇头,一面打量他:“受伤了?”   她一夜未睡,就在这儿坐着,连带着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沙哑。   赵凰歌自己不觉得,萧景辰却是有些喟叹,当先安抚她道:“无妨,贫僧无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扶着赵凰歌走到一侧坐着,方才道:“怕公主担忧,贫僧特地过来报个平安,暂且无事了。”   这一夜奔波,佛衣上也染了风霜,唯有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便可以一切都安心了。   可赵凰歌闻言,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有些悬着心,她见外面的人还在忙碌,知道这是萧景辰刻意做的,为的是瞒过外人,给他们争取些说话的时间。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拧眉,一面问道:“今夜韶明王出去,这外面多了许多眼睛,方才来时,国师不曾暴露行踪吧?”   她声音里满是担忧,萧景辰笑了笑,道:“未曾。说来还要感谢公主,若非是你,贫僧怕是不能如此顺利的进来。”   因着赵凰歌的传信,萧景辰来的时候才有了防备,否则怕是还真的会暴露踪迹。   “那人如何了,可曾交代了么?”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萧景辰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他倒是交代了一些事情,但是眼下情形有些变化,所以贫僧需要确定,他口中所言,是真是假。”   这话说的含糊,赵凰歌微微拧眉。   不知怎的,从萧景辰嘴里说出来这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方才萧景辰看她的眼神。   “国师要确定什么?”   他这眼神,就像是……   这事儿与自己有关似的。   然而萧景辰却不肯再说。   他只是含糊道:“待得事情确定后,贫僧再一一告知于你。眼下这些,既不知真伪,便不拿来让你忧心了。”   他若是说别的,赵凰歌兴许还不会多想。   然而正是他这话,却更让赵凰歌心中不安了起来。   这事儿总不能真的与自己有关吧?   但萧景辰不说,赵凰歌便也不在多问,只是转移话题,问道:“今夜,你可有遇到韶明王?”   那会儿韶明王走之前,赵凰歌特意给他传了信,便是担忧萧景辰会撞上他。   那时候,萧景辰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幸好,他没有遇见。   不但没有遇见,且萧景辰还听到了一些东西。   “当时,贫僧避开了他们,不过倒是碰到了一些人,也因此听到了些话。”   萧景辰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明日,必有大事。” 第331章 此话怎讲?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越发心头不安,问道:“此话怎讲?”   小姑娘神情里带着不安,萧景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大抵是让她忧心了。   念及此,萧景辰复又安抚道:“安心,狗咬狗罢了。”   夜里的时候,他的确险些撞见韶明王,但因着赵凰歌传的信,让他跟那些人避让开来。   不过,倒是瞧见了有趣的一幕。   “总兵府的人与韶明王府撞上,双方各自兴师问罪,而总兵府的由头却是——副指挥使季卓死了。”   闻言,赵凰歌却是拧眉,道:“被咱们抓到的那个?”   萧景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听言谈,那个季卓,与韶明王派系的人应当是对立的。”   夜间的时候,分明是总兵府的人先追杀的季卓,那时萧景辰还曾经猜测过,季卓是不是韶明王派系的人,如今事情败露,所以才要拿他开刀。   谁知方才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倒是察觉出了几分猫腻,这个季卓,分明就是另有心思,今夜误打误撞成了替死鬼,如今倒是方便了总兵府,将这事情直接嫁祸到了韶明王府的头上去。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位副指挥使现下非但没有丝,反而落到了萧景辰的手中。   总兵府的人笃定季卓已经死了,才敢明目张胆的与韶明王府叫板,总兵府没安好心,只是不知道,这一步是到底想干嘛。   赵凰歌显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却是轻声自语道:“韶明王府必然不肯背锅的,尤其是这么大的一口锅。”   今夜交锋,显然只是前戏,诚如萧景辰所言,总兵府怕是要有大动作。   而韶明王府今夜倾巢而出,怕是也不遑多让。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一出戏,是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唱了。   ……   但赵凰歌没有想到,韶明王会将总兵府的人,尽数带到了韶明王府。   确切的说,是用“请”的。   那个副指挥使季卓的“死”,成了总兵府的人兴师问罪的理由,夜里带队前去搜捕,其后又跟韶明王撞上的,便是总兵的儿子李怀兴。   他少年莽撞,反倒是几句话被韶明王给将了一军,最后糊里糊涂的被韶明王给带到了府上来。   那韶明王也不多言,只一句“永韶城中事,韶明王府责无旁贷,总兵府既是怀疑我韶明王府,不如亲自前来查案,除非你没这胆子。”   那李怀兴哪儿肯认怂,当下便带着人跟着韶明王回来。   待得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激将法给激到了。   好在他还不算太蠢,临走之前,还知道让人给总兵府传了信。   赵凰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韶明王府,正被下人们安排住宅。   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瞧着像是引狼入室,可赵凰歌总觉得,这像是请君入瓮。   然而现下,被请到瓮中的李怀兴还浑然不知危险,或者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自觉龙潭虎穴都闯的,区区一个韶明王府,自然不再话下。   赵凰歌命人去探了那边的口风,待得听到桑枝复述李怀兴的话时,却是忍不住嗤了一声。   桑枝也有些感叹,轻声道:“昨夜那样大的阵仗,奴婢还以为有什么大戏呢,如今戏台子倒是搭建好了,可惜戏却一句都没唱,不止如此,还带回来一个废物草包。”   亏得她以为,这李怀兴来了之后,会在韶明王府掀波浪,如今瞧着,这分明就是被扔出来的一块挡箭牌。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总兵府扔了他出来挡枪,背地里还不知要做什么呢。   听得桑枝这话,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淡淡道:“是不是草包还有待商榷,但这韶明王府里已经快起风了,掀起波澜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桑枝闻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轻声问道:“风?现下不是风平浪静么。”   大抵是赵凰歌跟萧景辰呆惯了,连带着这嘴都开了光,所以桑枝才问完这话,便见辛夷前来回话,道是……卢家人改了口。   “卢家人只说有冤屈要交代,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消息传到了总兵府。如今永韶总兵李有仁就在府衙候着,还传话来请国师与您,说是要与韶明王,一同审讯卢家一案。”   辛夷说完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属下一直着人盯着韶明王的几个心腹,瞧着他们的情形,怕是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赵凰歌闻言,先是挑了挑眉,旋即又看向桑枝,轻笑道:“你看,这风不就起来了么。”   ……   辛夷回禀消息之后没多久,韶明王又派了人过来请她。   韶明王想要昭示自己的坦荡大度,倒是真的让总兵李有仁如愿以偿,将赵凰歌跟萧景辰都一同请到了府衙,说是要共同审理此案。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番大度错了地方,卢家这次突然反水,奔着是要将他彻底咬死。   “我卢家上下几代都是本分的生意人,谁知一朝与韶明王府结了亲家,竟将家中老小都扔到了泥淖之中,替他做尽了肮脏事,如今便是想洗干净上岸都不成了!”   说话的是卢家的代家主,名唤卢耀,他哥哥死后,他便以哥哥的儿子们都年幼为理由,这些年来把持着卢家。当年即便是赵瑾晴嫁到了卢家,那卢家家主的长子,也只能做了一个少主,至死都没将家主印拿到手。   这次若是旁人说这话倒还罢了,可说话的是他,可信度便骤然上升。   李有仁更是沉声道:“韶明王,你身为皇室宗亲,永韶城又是你的封地,皇室这般优待于你,你怎能做出如此残害百姓之事!”   他说完这话,赵崇原当先勃然大怒:“分明是你们沆瀣一气,勾结奸佞意图栽赃嫁祸于我父亲,李大人,自你赴任永韶以来,韶明王府从未亏待你半分,你如今这般,又是安的什么心!”   眼见得这些人在府衙的公堂上就吵了起来,韶明王却是一句话都未曾开口。   若是到了这会儿,韶明王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那他就白活了。   他的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萧景辰做壁上观、赵凰歌面露担忧与纠结,卢家人躲躲闪闪不敢看他,还有李有仁。   这人面上瞧着是浩然正气,实则早已恨不得将他的罪名坐实。   最终,他只是沉声开口,问道:“你既说一切都是本王在背后指使,那本王问你,可有证据?”   虽不知道卢家为何反目,但眼下,他却是看明白了一件事儿。   卢家反目,与眼前的李有仁逃不了关系,且他们必然没有证据。   否则的话,今日就不是与他在这里辩驳,而是直接拿证据将自己摁死了!   “这……”   先前还叫嚣的十分厉害的卢家人,现下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卢家代家主卢耀,更是吞吞吐吐道:“你老奸巨猾,将所有与我们卢家有关的证据全部都销毁掉,这些年,卢家任凭你差使,但你做事实在是太过狡猾,是以未曾有证据。”   闻言,赵崇原冷声道:“无凭无据,栽赃嫁祸的倒是理直气壮,你们哪儿是没有证据,分明是与奸贼勾结,想要谋害我父亲!”   那卢耀听得这话,才想说什么,却听得总兵李有仁先开了口:“公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卢家与你们乃是姻亲,若不是想要弃暗投明,何必要指认你们?俗话说的好,邪不压正,这天理昭昭,总会到来的。” 第332章 信我?   这话一出,赵崇原怒意勃发,指着他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最后一句倒是说对了,邪不压正,本公主倒要看看,跳梁小丑怎么抵得过我韶明王府的浩然正气!”   李有仁被他这么骂了一通,倒也不生气,他懒得跟这群小子们斗气,只是看向韶明王,问道:“王爷,您不表个态?”   眼见得他将矛头直指自己,韶明王反问道:“那不知,李大人想让本王怎么表态?”   李有仁轻笑一声,道:“这,怎么能问下官呢?毕竟,下官虽是来主持公道的,可也到底位卑言轻——眼下,公主与国师不是都在么?虽说他们都是您的晚辈,可到底是皇室的人。”   君为重,臣为轻。   即便韶明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可眼下赵凰歌代表的是皇帝,真到了律法上,韶明王也不得不低头。   自然,这不过是明面上罢了。   眼见得祸水东引,赵凰歌却依旧不发一言,脸上的纠结与小心翼翼,倒是显露无疑。   反倒是萧景辰这时候先开了口:“贫僧出家人,不问俗事,公主年幼。”   他一句话将两个人都撇清楚,李有仁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便听得韶明王已然朗声道:“那本王今日,便指天盟誓——”   韶明王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赵凰歌他们道:“本王绝无半点对不起百姓之处,更无半点对不住列祖列宗的行为,若有假话,天地不容。”   这话可谓是毒誓,赵凰歌顿时站起身来,宽抚他道:“皇叔,本宫相信清者自清,您不必如此。”   韶明王沉着道:“本王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   他又看向李有仁,道:“李大人想听的,不就是这些话么?”   闻言,李有仁顿时便笑着打哈哈:“这话是怎么说的,下官可从未这么想过,王爷,下官只是想替百姓们寻一个公道罢了。毕竟,他们可都是我北越的百姓,您说对吧?”   这人笑里藏刀,韶明王瞧着他,淡淡道:“李大人说的不错,卢家既然指认本王残害百姓,这罪名,本王自然要替自己洗刷冤屈的。你如今既然来了城中,倒是刚好,不如一同随本王回府如何?一则可以提本王洗刷冤屈,二则么,总兵府副指挥使季卓身亡,凶手不知所踪,本王一日为韶明王府,便少不得要替他主持公道,他是你们的人,李大人正好可以在此看着,两桩案子一同查。”   韶明王神情冷淡的留人,这话说的不像是要留客,倒像是要杀人似的。   偏生这目光里,李有仁不闪不避,只道:“如此,下官便叨扰了。”   ……   卢家人因着没证据,这一出府衙公堂上的指认,反倒是成了笑话似的。   韶明王发誓赌咒,那卢耀一心辩驳,只说他谎话连篇,可最终都以一句没有证据被摁了下来。   韶明王当着众人的面,将卢家之人再次扔回了监牢里,且又多了一句吩咐:“将他们分开,省的串口供。”   说这话的时候,他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李有仁,却见对方神情平淡,先前的怒气,倒像是无影无踪了。   萧景辰始终做壁上观,仅有的一次开口,也不过是将自己跟赵凰歌摘了出来。   这会儿见事情暂且了结,便先道:“既是这厢无事,贫僧便与公主先告辞了。”   眼见得他要走,韶明王顿时一改冷脸,宽和的笑着问道:“不知国师现下要往哪里去?永韶城中好玩的甚多,不如让崇原带你去吧?”   闻言,萧景辰摆手婉拒,只道:“贫僧与公主随意转转,王爷不必管我二人。”   韶明王笑道:“这怎么行?你们是贵客,再者现下城中乱,万一出事儿,本王可担当不起。”   见他坚持,萧景辰倒是没有多言,道了谢之后,又见韶明王吩咐了侍卫们跟随保护。   赵崇原先前站在边上等着,直到韶明王说完话,这才领着一行人出去了。   韶明王含笑看着人去了,这才看向李有仁:“李大人,请吧?”   李有仁看了看他,心中暗自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则是笑的从容:“王爷先请。”   先前的硝烟像是消弭殆尽,留下的唯有客套的笑。   石子扔到了水里,湖面不过泛起了点波澜,便又再次归于平静。   然而那石子里面,究竟是实心的,还是随时会炸裂的火药,便不得而知了。   ……   有赵崇原在身边跟着,萧景辰与赵凰歌不过随意在街上转了转。   不得不说,赵崇原实在是个合格的向导,且十分会察言观色,赵凰歌不过随意看一眼某处,他便能精准的说出来典故与由来,若是抛开其他,单看他所表露出来的,这人倒很是有趣且值得相交。   只是,赵凰歌瞧着眼前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他在某些方面,与唐无忧是有点相似的。   但也只是有点。   唐无忧是内在,而他却是浮于表面。   她才想着,便听得赵崇原温和的笑道:“临近中午了,不知二位是想在外面用膳,还是回府吃?”   有他在身边做向导,赵凰歌倒是觉得四下也并无可看之处,因笑道:“皇叔说外面乱,不如便回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意下如何?”   萧景辰对她的话,向来没什么意见:“全凭公主安排。”   于是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不想回去的倒是巧了。   还未到秀苑,下人们便迎了上来,道是王爷预备了酒席,请公主与国师一同前往。   赵凰歌暗中勾了下萧景辰的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旋即道:“那本宫先回去换衣服。”   得了这话,赵崇原当下笑着应了,目送着他们二人进了秀苑,这才转身去了韶明王的书房。   赵凰歌一路走得慢,进门后脸上笑意消失殆尽,眼见得萧景辰随之进来,以气声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方才她与萧景辰一路闲游,实则是为了接信。   宿罗着人在府衙门口留了暗号,他们顺着游玩过去,那密信便塞到了萧景辰的手中。   萧景辰将已经拆开的信件递给了她,赵凰歌看了之后,脸上的凝重消失了些许,旋即轻声道:“他倒是机敏的很。”   去府衙之前,韶明王便布置了人手,当时宿罗带着人暗中盯着,查探对方的异动。   不想,怀疑倒是成了真。   韶明王派的人去了城外,宿罗带着人跟上,临行前给他们留了信,要他们见机行事。   赵凰歌看完之后,随手将纸条扔到了炭盆里,眼见得那一处红火燃起,瞬间便成了灰烬。   见她神情若有所思,萧景辰当先安抚她道:“公主不必担忧,宿罗眼下是友非敌,今日之事,也是靠得住的。”   他说话刻板的很,然而那话里的关切却是显露无疑。   赵凰歌抬眼看他,却是骤然笑了起来:“本宫知道,便是不信他,我也信国师你。”   后面那话,让萧景辰下意识滚了滚喉结,却是问道:“信我?”   赵凰歌却又慢悠悠的加了一句:“你的判断。”   旖旎顿消。   萧景辰骤然没了声。   赵凰歌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弯唇改了话题:“老狐狸等着咱们过去吃饭呢,国师容我换个衣服,同去啊?”   这话题转移的太快,萧景辰有那么一瞬,有些不愿意理会她了。   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无奈的点头,道:“公主这是看热闹心切,倒不怕事儿大。” 第333章 万事当心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笑的满脸狡黠:“总归这火烧不到本宫头上,还不许我看热闹了么?再说,难道国师不想看?”   萧景辰自然想。   韶明王将李有仁请了过来,那便是存着心思的,这一顿饭,李有仁必然在场。   哦,还有他那个儿子,李怀兴。   一顿饭,一场戏,只是不知道,今日唱的这一出,是悲还是喜了。   他念及此,又嘱咐了一句赵凰歌:“万事当心。”   如今这话快成了萧景辰的口头禅,面对外人时还冷若冰霜的国师大人,到了赵凰歌的面前,冷意倒是荡然无存。   赵凰歌对上他的眸子,要出口的话便改了:“有国师在呢,我什么都不怕。”   小姑娘眼中带着笑意,饶是这话分不出是真心还是调侃,萧景辰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捏着指尖,微微的用了力,只道:“贫僧去外面等你。”   便落荒而逃。   这人背影里逃也是的,赵凰歌心中瞬间便好了起来。   ……   他们去的不算早,午饭却还没开席。   如赵凰歌所料,这一顿饭,还真是宾客满堂。   韶明王嘴里所说的寻常吃饭,根本就做不得数,他们到了之后,见那正厅里坐着的,除了李家父子之外,还有几个谋士,并着韶明王府的几个公子。   世子倒是不在,据说他这两日又生病了,所以今日随着韶明王一同去了府衙的,才会是赵崇原。   韶明王就坐在上首,室内谈笑风生,半点不见先前在府衙的剑拔弩张。   赵凰歌才到门口,下人们便进门去回禀,旋即便见韶明王含笑看向门口,一面招呼赵凰歌:“河阳,你们来的正好,就等着你们二人开席了。”   他神态热情,笑容里满是和善,赵凰歌应声走进,与萧景辰并肩而行时,几不可查的轻声道:“看来又是鸿门宴。”   她几乎没怎么张口,声音放的极低,萧景辰贴着她,才勉强听得真切。   赵凰歌便在这时偏头看他,一双眸子里满是讥讽。   他手在一侧,无声的捏了捏她的指尖。   虽隔着袖子,赵凰歌却在感受到对方力道之后,一瞬间升起隐秘的欢喜来。   这人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我,与你同在。”   “来,来皇叔这边坐。”   赵凰歌进门后,韶明王便乐呵呵的招呼了她,一旁的赵崇原,则是请萧景辰上座。   韶明王倒是没骗他们,先前一直未曾开席,便是在等赵凰歌。   众人互相见礼之后,赵凰歌落了座,韶明王就让下人传膳了。   下人们是早就等着的,这会儿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珍馐美味摆满了桌。   正厅面积不算小,赵凰歌就坐在萧景辰的右面,而她的身边不远坐着的,便是李有仁与他儿子李华兴。   至于那几个谋士们,则是坐在下首,排在了韶明王府的儿子们后面。   自她落座之后,赵凰歌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偏了偏头,余光倒是找到了来源出处。   竟是李怀兴。   这人年约二十出头,生的倒是不错,只是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着实让人有些不大舒服。   赵凰歌垂眸,借着端酒杯的动作调整了姿势,也将那人的目光与她隔绝开了些。   宴无好宴,倒像是人人都不曾察觉似的。   酒过三巡,韶明王当先开了口:“今日在府衙之事,虽说是那卢家不知何故栽赃与本王,但本王依旧是要给自己洗刷冤屈,找出真凶的。旁人信不得本王,相信李大人慧眼如炬,定能知晓本王的清白。”   闻言,李有仁只是笑:“王爷说的是,天理昭昭报应循环,善恶到头都有论,真相自然会大白的。”   他连虚与委蛇都带着些敷衍,韶明王倒是不见生气,只道:“李大人说的好,真相定会大白,还有那位副指挥使,待得查清楚他的冤屈,才可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话里有话,李有仁应声不在多言,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当先给韶明王敬了酒。   赵凰歌被请来,倒成了一个看客,她瞧着房中这一幕,却不妨那李怀兴已然往左侧坐了坐,悄然的跟她说话。   “您就是河阳公主?”   李怀兴年岁不大,说话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脆,这会儿压低声音询问她,满脸都写着想与她攀谈。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避让了一下,惜字如金道:“是。”   她在外人面前向来冷淡,这会儿面上虽然有笑容,可却是矜淡的很。   若是那些知情识趣的,这时候便会自行离开不再自讨没趣,可偏生李怀兴却瞧不懂脸色。   至少在看见赵凰歌这模样时,他非但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反而还继续兴致勃勃道:“来之前,我便在想,这位从上京中来的河阳公主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一见,才知道何为见之忘俗。”   这话夸赞的倒像是出自真心,然而他们今日不过第一次见,因此这真心里面,便也加了些警惕。   这一次,赵凰歌连话都不肯与他说了,只微微颔首,便不再开口。   李怀兴碰了个软钉子,看着赵凰歌默默吃菜的模样,将手中的酒杯转了转,才要说什么,却见有人从外面悄然走了进来。   那人他认得,是他父亲李有仁身边的侍卫。   李怀兴骤然安静了下来,赵凰歌余光往那边瞧了瞧,见外面的侍卫走进来,低声与对方说话,先起了警惕。   这侍卫瞧着有些面熟。   她才想着,便见李有仁当先站起了身。   “王爷,下官临时有些公务,需得赶回总兵府,还请您见谅。”   饶是李有仁极力的保持着镇定,然而那眉眼里也带着些戾气,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韶明王见状,先关怀道:“可要本王派人与你一同回去帮忙?”   这话一出,李有仁立刻谢了恩:“多谢王爷,不过却是不必了,下官暂且告退。”   他也不与韶明王寒暄,表明之后便起身离开,唯独剩下了一个李怀兴。   赵凰歌不知这人唱的是哪一出,却清楚的瞧见,在李有仁走之后,韶明王的身侧多了一个下人,借着给他斟酒的动作,低声说着什么。   而后,便见韶明王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   他抬了抬手,道:“来,咱们继续吃。”   赵凰歌挑了挑眉,知道必然是生了些乱子。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敲了敲桌案,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可仔细听来,却带着些不虞的。   “公主,贫僧与你换个位置吧。”   这话一出,倒是打断了赵凰歌的思索。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对方,就看到了右侧那个冲着自己笑的李怀兴。   “公主,我敬您一杯。”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赵凰歌也莫名的明白了萧景辰的意思。   偏生对方面无表情,倒像是随口一言似的。   赵凰歌假意垂眸思索,笑着反问他:“我坐的好好儿的,国师为何要突然与本宫换位置?”   萧景辰也不多言,只道:“公主请。”   他这神情冷淡的很,然而那一点怒色倒是让赵凰歌看的真真切切。   她便也不再逗弄萧景辰,从善如流的与对方换了位置。   韶明王的目光在这边逗留了一瞬,待得看到这二人的动作时,却是勾了勾唇。   李怀兴手中举起来的酒杯,现下还被他就这么端着,然而那两个人无视了他换掉位置,倒将他彻彻底底的晾在了一旁。   李怀兴实在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萧景辰在坐过来之后,终于瞧见身边有一个活人似的,淡漠道:“李公子要敬酒?贫僧出家人,便不必了。”   李怀兴越发一头雾水,甚至在心中诧异了起来,他也没打算敬这位国师啊?这人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然而萧景辰在说完这话之后,便不再理会李怀兴。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这人的目光,却还是时不时的越过了萧景辰这一道围栏,看向赵凰歌。   他的眼神实在是让人讨厌,萧景辰的眉宇间都隐约带着些不愉快,偏生赵凰歌像是一无所觉似的,还悄声问他:“国师,这是怎么了?吃菜呀。”   萧景辰抿唇,道了一声谢,乖乖的将赵凰歌指过的那几道菜,挨个都吃了一遍。   赵凰歌越发笑的眉眼弯弯。   萧景辰吃完后,方才淡漠道:“这人心术不正,公主最好离他远一点。”   能在宴会上便这么光明正大的跟赵凰歌套近乎,且还言辞中试图亲近,若不是这人没长脑子,那就是他的脑子里全是坏水儿。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赵凰歌没成想这人说了这么一句,当下便忍俊不禁,然而看着萧景辰的模样,到底是将那笑容给忍了回去,认真的点头道:“国师说的没错。”   分明她这模样乖巧的很,然而萧景辰总觉着,她的笑容里,像是带着调侃似的。   他不再多言,安安静静的打算做一堵人墙。   谁知,却到底没能如了愿。   一顿饭才吃到一半,外面便有些轻巧的响动。萧景辰的目光随意看了看,眸光却是骤然一冷。   那个标识路上   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便又继续吃菜。   好一会儿,才见萧景辰放下了筷子,起身道:“王爷,贫僧该回去诵经了。”   宴席上正热闹着,韶明王在与谋士们闲话,间或会与赵凰歌说两句。   气氛这样和谐,唯有萧景辰眉眼淡然,甚至在这“大好”的气氛里,跟对方开了口。   韶明王才想说什么,却又莫名读懂了对方,笑了笑,道:“国师请吧,本王便不送你过去了。”   他面上带笑,心里却忍不住道,才先想着是个脱离红尘的,眼下看来不过是脾气坏罢了。   毕竟,萧景辰眼中的不耐烦,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反观赵凰歌,倒是对这宴会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就够了。   ……   得了韶明王的准允,萧景辰起身便走了,走之前与赵凰歌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方才是有人在传暗号,有人在求助。   而求助的人,却是宿罗。   赵凰歌不知宿罗那边的情形如何,然而眼下也的确离不开,眼见得萧景辰离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复又挂上了笑意。   说是简单的中午吃一顿饭,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走了两个人,按说韶明王该不高兴的。   然而他面色如常,还不断地招待着:“河阳多吃些,在皇叔这里,便是你自己的家。”   赵凰歌柔声道谢,不动声色的想看这人要唱哪一出。   韶明王没先开口,一旁的李怀兴倒是喝的有点多了,这会儿脸上都染了醉意的红,瞧着赵凰歌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轻佻。   “公主难得来一趟永韶城,不知可有领略过这里的风光?不如,本公子带着你出去转转如何?”   他眼中虽然还带着讨好,可惜神情却有些不大清明了。   赵凰歌微微拧眉,淡漠道:“这就不必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顿了顿,又道:“不过,方才李大人这般着急的离开了,李公子难道就不随着回去么?”   听得她这话,李怀兴却是笑道:“本公子自然是想回去的,可是此番前来一遭,便是为了给韶明王贺寿。他明日便是寿诞之日,若是我这会儿走了,明儿个岂不是还得再跑一趟么?”   这话说的倒是在情理之中,赵凰歌抿唇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便在此时,下人进门来回禀,道是:“戏班子已经预备好了,王爷,可要现在移步?”   闻言,韶明王顿时开怀笑道:“诸位,随本王一同过去听曲儿如何啊?”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是纷纷吩咐,赵崇原也在此时笑道:“公主一同前往吧,上次那戏班子,可不如今日的。”   赵凰歌眯了眯眼,笑了一笑,道:“好啊。”   她没有走在前面,而是落后半步,出门时给锦心使了个眼色,对方了然而去。   说是移步,也不过是转了个弯儿罢了。   戏台便搭建在隔壁,不过地方倒是比这儿宽敞些,且因着临了一个湖,在这冬日肃杀的时节,湖水还未曾结冰,里面清晰可见红色的鱼尾摇摆。   韶明王当先落了座,待得众人都坐下后,那戏曲便开了场。   台上热热闹闹,唱的是一出书生佳人一见钟情,共赴云雨巫山的戏码。   赵凰歌没听过这一出戏,可这不妨碍,她在听到那略显淫靡的唱词后,还没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她微微拧眉,先起身道:“本宫不胜酒力,便不看了。”   眼见得她要走,韶明王应声,还吩咐下人们好生送她走。   赵凰歌摆了摆手,道:“不必,你们继续便是。”   她说完这话,起身便要离开,不妨这身后,却跟上了一个尾巴。   “公主,留步。” 第334章 这有什么不值得?   “这……”   韶明王在二人身上转了一瞬,便明白过来:“大胆!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李怀兴被水一呛,现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听得韶明王这话,抬起头来看向他,可惜有气无力的,那模样倒像是心虚似的。   韶明王见状,神情越发的冷凝,沉声道:“此子其心可诛,今日又是在本王的府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河阳,你放心,此事,本王必定给你一个公道!”   闻言,赵凰歌却是反问道:“皇叔打算怎么给本宫讨公道?总不能,杀了他吧?”   听得她话中带着的戾气,韶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接口道:“为何不可?这种孽障,直接打死,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惜赵凰歌还不打算替他背这个杀孽。   因此不等韶明王话音落下,赵凰歌先嗤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皇叔可不能偏心啊,本宫今日遭此奇耻大辱,不如将看到的人,都一起杀了吧?”   韶明王赶过来的时间不巧,他身后的那几个谋士都随着前来了。   而他们,都是韶明王的心腹。   这话一出,韶明王果然变了脸色。   偏生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只问道:“怎么,皇叔是觉得,本宫这主意不成么?还是觉得,本宫的名节,没有这几个人的性命重要?”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韶明王却是有些难以接口,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不错,的确该如此,但……”   他话锋一转,又道:“本王自然是疼爱你的,不过你还是小姑娘,本王不能让你身上背负太多的罪孽,此事泄露出去,外人只会说你徒增杀业。这于你实在是不利。”   韶明王这话说的倒是替她着想,可惜那表情里到底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哪儿是心疼她呢,分明是心疼他的心腹罢了。   赵凰歌闻言,并未多言,只道:“皇叔这话倒也有道理,可这么不成,那么也不成,您到底想怎样呢?”   方才想要借机杀人,如今见自己的心腹被拉下水,便又改了主意,韶明王这态度前后差别太大,倒是不难让赵凰歌猜出他的想法。   韶明王见状,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好一会儿才道:“他若是本王的儿子,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杀了便杀了,可他是李有仁的儿子,总兵府的人,本王便暂且将人关起来,一切等李有仁过来,再为你主持公道吧。”   他说到这儿,也不等赵凰歌再回答,便吩咐人去将总兵请过来。   赵凰歌见他这会儿倒是雷厉风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漠的反问:“昨日,皇叔不还说这偌大的韶明王府,乃是铁桶一片,让本宫不要怕么?今日就出这样的事儿,韶明王府果然厉害的很。”   昨夜韶明王出去之前,曾特意过来试探他,得了答案之后,还说了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今日这事儿,着实打了韶明王的脸。   韶明王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一时有些呐呐,因道:“此事的确是本王的疏忽,谁知我引狼入室呢?不如你暂且回去休息,本王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的倒是诚恳,赵凰歌只淡淡道:“落水的又不是本宫,我休息做什么呢?本宫就在这儿,等着总兵来,看能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倒是让韶明王神情微动,顺势道:“如此,便回房中等着可好?”   赵凰歌点头应了,也不再多言,当先便带着人去了就近的主院。   ……   闹了这么一出,戏台子自然是唱不下去了,管事早就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现下这主院内安静的很。   因着赵凰歌的要求,李怀兴也被人带到了主院,他衣服都没有换,手里还攥着一块赵凰歌的袖子,这会儿冻得打哆嗦,不知是不是摄于韶明王的威严,现下半句话都没有开口说过,只是那眼神里,倒是能瞧出惊恐来。   像是吓坏了似的。   赵凰歌不发一言,韶明王又以不放心她的身体为由,让人去请大夫来。   闻言,赵凰歌眼神欠奉,余光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李怀兴,方才道:“本宫确实受了点惊吓,叫大夫来给我看看也好。”   得了她这话,韶明王有了台阶,下人们便快步去了。   不想,先到来的却不是大夫。   而是总兵李有仁。   他进门后,先是扫了一眼房中的情形,直接便给赵凰歌跪了下来:“下官叩见公主,犬子酒后失德,只是这其中必有误会,还请公主明鉴!”   李有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走了这么一会儿,儿子就惹出来这样的祸事。   他进门先给赵凰歌请了罪,态度倒是诚恳的很。   奈何赵凰歌却对这人的言辞不置可否,只问道:“看来李大人懂得很啊,才刚来,就知道有误会了?”   赵凰歌言辞锋利,韶明王挑了挑眉,道:“李大人教子有方,倒是让本王开了眼。”   他们接连问责,李有仁心中起了些不好的预感,面上仍旧试图解释:“这,下官有罪,但犬子一向本分,并非那等不怀好意之人,今日……”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见赵凰歌骤然站了起来。   少女的眉眼里满是冷意,也让李有仁的话说不下去,下意识停住,再次与她请罪:“公主恕罪。”   赵凰歌睨着他,道:“今日之事,并非误会,而是阴谋。”   她一句话出,倒是让李有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诧异问道:“公主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恕下官愚钝,还请公主告知。”   若是别的便罢了,可她一句阴谋,倒是话里有话了。   赵凰歌随手指了指一侧不说话的李怀兴,道:“李大人就不好奇,为何令子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么?”   方才李有仁进门后,第一件事便是给赵凰歌请罪,还真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这会儿赵凰歌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要是以李怀兴的性格,怕是早就痛哭流涕的先告罪了,怎么这会儿,他一句话都没说呢?   见李有仁终于看向了自己,李怀兴的神情越发激动,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韶明王到了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他眸光微沉,才想说什么,反倒被赵凰歌抢了先。   “因为,他说不出来啊。”   赵凰歌说到这儿,看着李怀兴,一字一顿道:“本宫略通医术,先前便瞧出他不大对劲儿,好像被人下了药,可惜还没等本宫瞧的明白,他便已经先发狂似的袭击本宫,失手落了水。”   这个版本,与方才她跟韶明王所说,截然不同。   韶明王当下便沉声问道:“公主方才为何没有说?”   闻言,赵凰歌却是微微勾唇,淡淡道:“因为,本宫受了惊吓,没想起来啊。”   他们这话说的微妙,李有仁哪儿还看不出来?当下便抢先道:“多谢公主告知,下官这就请大夫前来!”   “这倒不必。”   赵凰歌神情依旧冷,只道:“方才本宫便让人请了大夫,想必已经快到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锦心快步走进,恭声道:“公主,大夫来了。”   赵凰歌抬手应声,就见那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大夫。   韶明王在看到来人时,心头顿时涌上一个不好的预感。   这人他不认得。   可方才他吩咐下人去请的时候,请的分明是自己的心腹。   还有赵凰歌现在的态度,更让他有些不安,就像是……自己进了一个圈套。   不等他想明白,那大夫已然过来给李怀兴诊脉。   不过片刻,他便松开了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斟酌着道:“这……这位公子服用了些药物,像是离魂散,只是这样霸道的药物,外用尚且危险,他怎么会内服呢?”   这话一出,韶明王当先喝道:“你可是诊清楚了?别是糊涂了吧?若是诊错了脉,本王可叫你迟不了兜着走!”   他隐隐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这还是在韶明王府发生的,他势必不能让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赵凰歌却拦了他的话,劝慰道:“皇叔为何要对这大夫这般凶?都说医者父母心,他怎会说出违心的话?况且,本宫略通医术,实不相瞒,我与他的结论是一样的。这离魂散霸道的很,李公子得多想不开,才会自己服下?”   赵凰歌反问了他,态度已然明显至极。   这是明晃晃的要帮着总兵说话了。   先前还心虚至极的总兵李有仁,现下却是气势多了几分,挥手让自己的人进来,道:“王爷,得罪了,只是我儿中了药,下官必须得查清楚来龙去脉,不能让我儿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让公主受了委屈。”   他话说的漂亮,内中意思却带着火药味儿。   至少韶明王在听到之后,顿时便喝问道:“怎么,李大人这是怀疑本王不成?”   “下官岂敢。只是这离魂散毒性霸道的很,更能迷惑人心智,若是严重了,怕是这辈子都废了。韶明王招待我们父子二人原是好意,承蒙公主赏光,能在一处吃饭,更是我李家三代积德。但如今出了这事儿,毁了我儿子倒还在其次,让公主受了委屈,岂不是让下官此生都难安么?”   他这一番话,越发将苗头指向了韶明王。   韶明王向来不是肯受气的人,这会儿听了,骤然冷声道:“那你就想栽赃本王?”   “王爷这话说的奇怪,怎么是栽赃呢?您这般说,别是心虚了吧?”   一个时辰之前,二人在宴会上,还是彼此留了分寸的,可这会儿,两个人倒是将那些虚与委蛇尽数抛掉,彻底的撕破了脸。   他二人你来我往,言语交锋中都带着尖锐的刺。   赵凰歌只听了几句,便先打断了他们。   “皇叔何必这般大动干戈,是非曲直,查一查今日府上在的人,不就清楚了么,何必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是伤了和气。”   她脸上还带着笑,然而那表情里,只差写上四个字:不安好心。   韶明王才想说什么,又听得她继续道:“不过,想怎么查,要怎么做,还是皇叔你们说了算。本宫倒是不关心这些事情,但,出了这等事儿,本宫得要个公道。毕竟,我好歹也是个女儿家,闹成这个样子,再不给个说法儿,总不能让我含恨做了姑子去,对吧?”   她笑的毫无威慑力,然而那一双眸子却像是藏了刀子,让韶明王几乎呕出血来。   这分明就是在针对他!   反倒是李有仁,听得她这话之后,神情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位长公主,突然倒戈相向,又是想唱的哪一出?   赵凰歌懒得理会这二人的眉眼官司,她说完这话之后,见韶明王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复又理了理衣袖,在看到那残缺的袖子时,微微拧眉,道:“本宫受了惊吓,这会儿有些累了,不如你们且先讨论着,待得有了结果,再告知本宫也不迟。”   她说到这儿,随意的看了一眼李有仁:“现下,本宫便先回去休息了。”   听得她这话,韶明王才想说什么,李有仁便先恭声道:“今日牵连到了公主,下官自知有罪,待得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必然过来给本宫磕头赔罪!”   他说的倒是很有诚意,赵凰歌只敷衍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待得她走之后,韶明王才回过神儿来,却是眯眼看向李有仁:“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觉得我韶明王府不干净么?”   赵凰歌没在这儿,李有仁说话顾忌便瞬间少了许多。   这会儿,他只是冷声还击道:“是非曲直,王爷难道心里没数么?”   ……   赵凰歌出门之后,桑枝与锦心便快步过来扶了她。   她一路走的快,待得回房之后,却是骤然吐了一口血来。   锦心才将门关好,一回头便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失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眼见得她要出去,赵凰歌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虚弱道:“不用。”   她这话说的含糊,由着二人搀扶,坐回了椅子上,又拿杯子漱口,一连几次,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嘴里铁锈的味道憋了许久,现下终于缓了一些。   锦心却被她这模样吓到,见状咬牙道:“您这样怎么行?奴婢还是请大夫去吧,要么,奴婢给国师传信?”   她有些慌乱,桑枝却先拽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锦心姑娘不必着急,我通医术,是非关头,还是莫要惊动外人了。您替我打盆水来就成,主子这里有我呢。”   桑枝神情里满是坚定,也让锦心缓和了几分,斟酌着问道:“当真可以?”   她说这话时,又下意识看向赵凰歌。   赵凰歌脸色瞧着倒是正常,只是地上那殷红的血瞧着着实有些吓人,她心中不安,但见赵凰歌冲着自己摆手示意,只能行礼道:“那奴婢先去打水。”   待得锦心下去后,桑枝这才走过去,替赵凰歌捏着手臂上的穴位。   她说通医术,倒不是完全胡说,的确懂一些的。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锦心不清楚,她却是心知肚明,赵凰歌之所以吐血,是因为吸入了离魂散之后强撑着,自己憋的。   至于另外一个吸了离魂散的人,现下就在主院里放着呢。   赵凰歌没事儿,是因为她提前吃了点压制的药,现下吐出血是好现象,说明她没事儿。   但即便如此,桑枝也替她有些不值。   那李怀兴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赵凰歌这般?   听得桑枝的话,赵凰歌却是轻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不值得?本宫想做便做了。”   见状,桑枝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自家主子倒是看得开,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方才的事儿,皆是赵凰歌的自导自演。   那离魂散根本就不是韶明王府的人动的手脚,那药是她自己下给李怀兴的,为的就是闹这一出。   如今赵凰歌的目的已经达到,韶明王府跟总兵李怀仁撕破了脸,再无和解的可能。   而因着牵扯进来了赵凰歌,这事儿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但桑枝就是觉得不值。   这群人,他们也配?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越发笑了起来,淡淡道:“韶明王想拿我当棋子,可惜被我先下了手,现在我拿他当了棋子。你觉得不值,本宫倒是觉得很值得。”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桑枝,问道:“辛夷回来了么?”   闻言,桑枝这才缓和了一下情绪,恭声回禀道:“回主子,已经回来了,现下就在外面候着呢,奴婢让他进来吧?”   得了赵凰歌的应允,桑枝出门请人,旋即便见辛夷走了进来。   “给主子请安。”   见他前来,赵凰歌一面用帕子擦嘴,一面问道:“都布置的怎么样了?”   辛夷瞧见房中的鲜血,先是瞳孔一缩,没有回话,只是问道:“主子,谁伤的您?!” 第335章 您自己伤的自己?   辛夷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快步走到赵凰歌面前,怒气冲冲的模样,倒是让赵凰歌笑了一声。   “本宫自己。”   她说着,又示意辛夷坐下,倒了盏茶递给他:“安心,本宫无事,来回奔波辛苦了,喝口茶吧。”   见辛夷的表情着实不像是有事儿,再加上她现下这淡然的模样,辛夷终于松了口气,却是半信半疑问道:“您真的没事儿么,还有……您自己伤的自己?”   他脑子一时有些锈住了似的,赵凰歌轻笑着看着他,道:“你看本宫,像是有事儿的样子么?”   那倒是不像。   辛夷摇了摇头,赵凰歌嗤了一声,继续道:“本宫自己动的手,手上有分寸,自然是无碍的。”   今日这一出,缘由还在韶明王那儿。   从她来时,韶明王便打算用她做文章,这些赵凰歌心知肚明,暗中着人盯着,想看韶明王想从哪儿下手。   但她没有想到,他竟会选择那般愚蠢的办法,要以李怀兴为由头。   今日宴会上,赵凰歌便瞧出韶明王不大对劲儿,所以提前让人布置,反倒是将了韶明王一军,逼迫韶明王跟总兵府彻底闹翻。   她现下在这儿得了清闲,那边怕是早就闹得人仰马翻了。   辛夷见她神情淡定,便也松了口气,接了茶水,道了谢,便听得她又问道:“怎么样了?”   她问起来正事儿,辛夷登时正色道:“回主子,如您所料,总兵府的人查到了那些东西,人已然过去了。不过……”   辛夷说着,又斟酌道:“国师后来也去了,且有大收获。”   这话一出,赵凰歌咦了一声,问道:“他去了?”   辛夷点头应声:“是,说来的确是巧合,您选的那地方,不远处便是红莲教老巢,被宿罗误打误撞找到。总兵府的人到不久,国师也已经赶到。那些人负隅顽抗,过程艰辛了些,不过您放心,现下人已经被拿下,都在国师的控制之中。他也让属下跟您回禀一声,报个平安。”   这事儿,赵凰歌着实没想到。   听得辛夷说完,她诧异道:“你说……红莲教的老巢,在那儿?这倒是巧了。”   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中又多了几分讥笑:“这倒是天要亡他了。”   说这话时,赵凰歌看了一眼外面,见那日头逐渐西斜,偌大的韶明王府在这日光的映耀下,却依旧是金碧辉煌。   她眼中的笑意,也越发的嘲讽。   这么大一处宅院,内中却满是龌龊。   不过,这些龌龊,终归是要被清扫干净的。   先前吃饭的时候,韶明王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特意留了李有仁跟李怀兴。   但吃到一半,李有仁就急匆匆的走了。韶明王满脑子惦记着他的计策,倒也没有阻拦。   只是他却不知道,李有仁离开的缘由,却是因为查到了她让人留下的线索。   关于红莲教的线索。   赵凰歌本来想拖李有仁下水,刻意将先前扣押的红莲教之人放了出来做鱼饵,谁知道宿罗有本事,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倒是真的查到他们的老巢。   按着辛夷的说法,现下红莲教的那些人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都成了有利的证据。   而李有仁急匆匆的回来,却又因着儿子的事情,跟韶明王彻底撕破了脸,有这么个现成的把柄握在手中,李有仁只要不是傻子,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   红莲教的幕后之人不管是谁,韶明王都难辞其咎,有他来闹,韶明王必然要栽跟头。   赵凰歌念及此,又问道:“国师还说什么了?”   宿罗误打误撞,将红莲教的老巢给翻了出来,这不在他们的计策之内,不过萧景辰一向善于随机应变,想来处置的应当不错。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辛夷瞧出她的担忧,想了想,回禀道:“国师并未说什么,只让属下不必再回去,看顾好您的安危便是。”   分明这人身处险境,倒还有心思担心她。   赵凰歌弯了弯唇,随意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她才说着,便听得锦心在外面敲门,道是:“公主,韶明王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闻言,挥手示意辛夷下去,又让锦心进来。   “公主,管事在外面候着,说是查到凶手了,请您过去做个见证。”   锦心先将管事的话一一告知,末了又道:“要不,奴婢就说您现下身体不适,让他们晚些时候再来吧?”   赵凰歌回来后,衣服还没换呢,人也瞧着脸色不大好。   锦心面上满是担忧,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只道:“不必,让他在外面候着,本宫换好衣服便过去。”   她说着,径自便进了内室,锦心见状,只得出去回话了。   片刻功夫后,她便带着丫鬟到了主院。   院内跪着几个下人,此刻低眉顺眼,瞧不见脸上的表情。   赵凰歌随意扫了一眼,随着人进了房中。   这会儿房中已经被收拾过了,韶明王就在主位上坐着,一侧则是总兵李有仁,不过倒是不见李怀兴的身影。   见她进来,李有仁当先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公主。”   赵凰歌颔首示意他免礼,韶明王则是含笑问道:“河阳怎么来的这么快,多休息一会儿,本王不着急的。”   闻言,赵凰歌皮笑肉不笑,只道:“听说,有结果了?”   听得赵凰歌询问,韶明王轻咳了一声,道:“不错。”   他说着,又指了指外面跪着的下人,沉声道:“今日之事,乃是这几个刁奴作祟,他们原本是想要谋害总兵府的公子,谁知反倒是连累了河阳你。虽说这是个意外,但本王也绝不会姑息!”   韶明王满脸怒意,赵凰歌倒是心中微晒。   这理由找的,再没有比这个更烂的。   他倒是也敢说,这是笃定了,自己是不敢闹么?   念及此,赵凰歌垂眸,也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的往外扫了一眼。   那几个跪着的下人如秋日落叶,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心思的。   见她不说话,韶明王才想说什么,便见李有仁先站了起来:“公主,今日小儿无状,虽是遭人暗算,但到底是下官教子无方在先,下官给您请罪!”   他说着,一面诚诚恳恳的给赵凰歌磕了头,复又道:“不求公主宽恕,只求公主莫要为此动怒,伤了您的身体,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这做派,倒是瞧着比韶明王恳切多了。   赵凰歌不开口,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她顿了顿,才看向韶明王,问道:“皇叔是说,今日这是下人惹的祸?”   韶明王面色依旧冷的很,闻言沉声道:“不错,河阳,都是皇叔御下无方,才闹出这样的乱子来。”   外面那明显是替罪羊,可赵凰歌却清楚,如果今日不是她自己先给李怀兴用了药,韶明王用的法子,只怕会比自己所用的更恶毒。   且那时候,她才是被摆布的棋子。   但那些人到底是无辜的。   念及此,赵凰歌淡淡的开口:“既是本宫没有意外,那几个人杖责一顿,以儆效尤便是了。”   韶明王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当下便有些意外:“这怎么行,你身为公主,他们意图谋害,其罪当诛!”   闻言,赵凰歌却是看向他,轻笑道:“明日便是皇叔的大寿,在这时候见了血光,不吉利,放了他们吧,侄女儿也是为您积福呢。”   她这话倒是好话,可不知怎的,从赵凰歌的嘴里说出来,韶明王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味儿。   然而现下小姑娘眉眼中都是笑意,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摆手道:“一人杖责五十大板,先关柴房反省去吧。” 第336章 大人怎么这会儿走?   得了他的话,家丁们立刻便将那些下人拖了出去。   赵凰歌这才看向李有仁道:“李大人怎么还跪着?今日之事,你们也是受害者,无需这般。”   见赵凰歌着实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李有仁这才起身道:“多谢公主,既然事情已经了结,下官便带我那不肖子先回去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挑了挑眉,问道:“明儿是我皇叔的寿诞,大人怎么这会儿走?”   赵凰歌的话说的不全,然而那言外之意,李有仁倒是听得明明白白。   在韶明王寿宴之前离开,这是要落谁的面子呢?   李有仁扫了一眼韶明王,皮笑肉不笑道:“韶明王府庙大,我这等小鬼儿攀附不上,还请公主恕罪。”   当着韶明王的面儿这么说,明晃晃的已经撕破了脸,韶明王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赵凰歌呐呐道:“啊,这话怎么说起呢……”   然而李有仁已经再行了一礼,恭声道:“下官告退。”   他只给赵凰歌行了礼,根本就没有理会韶明王,转身便走了。   眼见得人就这么走了,赵凰歌茫然的看向韶明王,问道:“皇叔,您就这么让人走了?”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一双眸子内皆是天真无邪。   可这一次,韶明王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人。   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赵凰歌便是一副小姑娘的无邪模样。   但她当真这般天真么?   今日,他的人分明就没有动手,但李怀兴却出了事。   赵凰歌瞧着像是被占了便宜,但下人们早已回禀过,除了她的袖子被李怀兴扯掉一块之外,并未碰到她半分。   而且,事儿出在韶明王府,他身为主人,若此事有半分被传出去的,最终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她根本没有半点损失。   反倒是他,跟总兵府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显然不是一个好事情。   韶明王沉思良久,在对上赵凰歌无辜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道:“总兵与本王生了嫌隙,留下也只是徒增是非。况且……”   他看向赵凰歌,一字一顿的问她:“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   韶明王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张嘴,半日才道:“皇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河阳不明白。”   她倒是依旧一副天真的做派,一双眸子里懵懵懂懂,却让韶明王没来由想起了先帝的话。   当年这小丫头话还说不囫囵呢,就被先帝夸口,道是此女最肖他。   那时候他还曾经不屑过,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能耐?   然而这会儿,他却是眯眼打量她。   怕是他看走了眼,面前这个是个披着人皮的笑面虎。   韶明王待要说什么,就听得外面传来急速的脚步声。   旋即,便有人叩响了门:“王爷,属下有要事汇报。”   那声音,韶明王再熟悉不过,他心头一沉,却道:“稍后。”   赵凰歌在听得外面的回禀,便乖觉的站起身来,这会儿冲着他笑道:“既是皇叔要忙,那本宫就不打搅了,正好今日我疲乏的很,先回房补觉去了,皇叔您忙。”   小姑娘行了礼要走,韶明王纵然心中还有诸多的话,这会儿却顾不得试探她,闻言只随意点头道:“好,你且去吧。”   赵凰歌说完这话,也不多留,转身便出了门。   到了外面时,便见一个人站在回廊下,一身黑衣,因低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不过他垂下的手上,却是明显可以看到疤痕与茧子。   她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脚步未停,朝着外面走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待得赵凰歌走了,那人才急匆匆的进了房中:“王爷。”   他进门时,先将门合上,韶明王见他这模样,越发觉得心头不安,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闻言,那人却并未立刻回话,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利,求王爷恕罪。”   韶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登时皱眉,问道:“出纰漏了?”   那人攥着拳,艰难的点了点头:“属下等未能拦截住人,那几个据点,都被端了,其中还有……总据点。”   韶明王登时眼前一黑。   好一会儿,他才咬牙问道:“本王不是吩咐过你们,把尾巴收拾干净么?!”   李有仁来永韶城,卢家又反水之后,韶明王便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那会儿他便吩咐了下属们,要让他们务必将人藏好,不可暴露出行踪。   可现在倒好,非但没有藏好了尾巴,反而被人给连窝端了!   韶明王满脸怒气,那人也不敢多言,待得韶明王指着他,要让他详细说来的时候,方才吞吞吐吐的回道:“属下着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一路都并无异状,谁知那些人是怎么跟上去的,那里面有一个高手,属下摸不透他的功夫路数,还险些丢了命去。后来……”   他说到这儿,越发有些不敢说。   韶明王睨了他一眼,神情难看道:“说。”   得了他这话,那人才继续道:“回,回王爷,那些人里面有总兵府的人,还有……国师。”   这话一出,韶明王骤然坐直了身子,寒声道:“你说,萧景辰?”   他怎么也在?   见下属点头,韶明王神情越发难看下去。   先前萧景辰不是说要回去参禅打坐么?   不对,他是早就算好了,故意要离开的,以赵凰歌为鱼饵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自己却是带着人去追踪,这分明是两个人合谋,算计了自己!   还有李有仁……   他在这事儿里面,又担当了什么角色?   这次合谋,有没有他的份儿?   见韶明王神情变幻,那下属也不敢说话,只能垂首跪在原地,等着韶明王的吩咐。   好半日,才听得韶明王哑声道:“待本王修书一封,你着人八百里加急,去上京送一封信。”   如今红莲教也暴露,为今之计,只有将那些东西都推到旁人的身上。   池水总是越混,他才越好脱身的。   至于萧景辰与赵凰歌二人,他们合谋算计自己,总要付出点代价。   一个公主,一个却是清修的国师……   谁能想到,他们会搞在了一起呢?   他身为皇叔,总不能见着侄女儿走歪路,而置身事外的不管吧?!   韶明王笔下未停,洋洋洒洒的写了两张,一面等着墨迹干透,一面又道:“稍后你去传信时,记得再传暗号,告诉胡越,就说本王现下需要用他。”   闻言,那人的神情越发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回王爷,大祭司现在还在西楚呢。”   “那就让他回来啊!”   韶明王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怎么,这么点事儿,还得本王教你?”   见韶明王发火,那人越发呐呐,连连道:“是,属下明白了,只是先前那位王爷与咱们有约定,现下贸然召回……”   他这话里带着规劝,也让韶明王的火气消了几分,好一会儿才道:“本王知道了,本王会亲自给他传书信,解释其中原委的。你只管传信便是。”   韶明王说着,到底是又重新写了一封书信,连同着先前的那一封,分别盖了不同的章,递给那人道:“八百里加急,务必要快。”   若是此时赵凰歌在的话,必然可以认出来,其中一封信落款的印章,并非出自北越,而是……   给西楚的镇南王!   那人闻言,忙得将信件接了过来,恭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韶明王这才点头应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待得人走后,方才彻底的冷下了脸。 第337章 你怎么来了?   晚上的时候,萧景辰方才回来。   他来时,赵凰歌正在窗前坐着,瞧见那一抹暗影时,顿时将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智归拢了回来。   “国师。”   见他进门,赵凰歌回头看他,萧景辰则是走过来,先行了礼,才道:“公主在等贫僧?”   他裹挟了一身的寒意,眉眼中的冷冽尚且未曾散去,整个人都带着沉郁之色。   赵凰歌点了点头,见他这模样,先给他倒了茶,这才问道:“如何了?”   那会儿她原本是要过去的,只是今日韶明王府里不太平,韶明王不知会不会再出幺蛾子,赵凰歌若是出门,势必得易容,但那样就会将桑枝锦心她们扔在险境,所以赵凰歌才压着心思,耐心在府上等着消息。   好在等来的,不是坏消息。   “暂且可以安心了。”   萧景辰说着,接了茶水,却只是端在手中捧着,简要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李有仁如今就在那儿审讯,为了以防万一,宿罗也与咱们的人也都没有走。”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笑道:“这李有仁也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他势必不会放放任这般好的机会溜走的。”   有了红莲教这个大把柄,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跟韶明王有关,李有仁都得让他跟韶明王府扯上关系。   不过……   “那些人,不会反水吧?”   眼下落在李有仁手中的那批红莲教众,基本都是先前被萧景辰抓起来刑讯过的人。   至于今日抓到的那些,几乎都在萧景辰这里。   闻言,萧景辰摇头道:“不会。”   他言谈笃定,赵凰歌便放心下来,见时日还早,便先让萧景辰回去休息了。   ……   翌日一早,赵凰歌是被风声吵醒的。   外面风声呼啸,吹着窗纸哗啦啦作响,赵凰歌起身后,才发现竟然是下雪了。   天地之间皆是一片银装素裹,被白雪覆盖之后,周遭的一切都干净了起来。   大雪还在下,鹅毛似的纷纷扬扬,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眼前。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的浊气都散了干净,一面叫了锦心进门:“来了多少人了?”   那会儿关着窗户听不真切,赵凰歌这会儿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前院的喧嚣声隐约传来,这样的大雪天,也这挡不住有心人的功利。   锦心闻言,顿时轻声回道:“回公主,人来的七七八八了,奴婢让他们去前院探听过了,来的几乎都是这永韶城中有头有脸的。”   上到官差,下到商户,但凡是能跟韶明王府牵上线的,都要过来送一份礼物。   自然,大多数都是送了礼物就走,只有极少数的人,会被请到府上来,一同参加寿宴。   赵凰歌心中了然,叮嘱锦心留意前来的人,想了想,又问道:“外面还没有任何动静么?”   昨夜睡之前,赵凰歌便特意让人去盯着,若是有半分异常的动静,都要及时汇报。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韶明王寿宴在即,所以盯着的那几户,倒是一个比一个安静。   锦心再次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都没什么动静,不过昨夜的确有一桩蹊跷事儿——您睡下之后不久,城外有一处宅院起火,韶明王府还连夜出动了人过去救援。”   按理说来,只要不是天塌下来,都不应该惊动韶明王府。   不过是一处宅院走水罢了,哪儿值得韶明王府的人连夜行动?除非那处不一般。   赵凰歌显然想到了此处,顿时问道:“哪个位置?”   在锦心说了之后,她的神情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那位置……   赫然是昨夜发现红莲教老巢的地方。   这事儿自然不会是巧合,不过韶明王这么清楚,可见她的猜测没有错。   红莲教与韶明王府的关系,还真是非一般的亲近呢。   否则,怎么连这些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赵凰歌念及此,又招手让桑枝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待得桑枝去了,这才换了衣服,带着锦心去了主院。   ……   她并没有直接去找韶明王,而是去的韶明王妃的院子。   今日是韶明王寿诞,府上来的人不少,赵凰歌到的时候,房中已然坐了个七七八八。   赵凰歌一眼扫了过去,虽然基本都不认得,可从那服饰上,却可以看出些门道来。   譬如哪些是官宦人家的家眷,哪些是商户之家的家眷。   见她前来,众人当先站起身来给她行礼,倒是个个神情恭敬。   不过,那些恭敬地外表下,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   似乎想要透过她这一张皮,瞧清楚她内里是个怎样的形状。   赵凰歌面上含笑,半分不泄露情绪,先让人起身,复又含笑问道:“怎么不见五小姐?”   她方才看了一圈,也发现了异常,寻常早该出现在这里的赵瑾晴,今日却是不在的。   听得她这话,韶明王妃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在,旋即又镇定自若的回应道:“瑾晴身体不适,眼下在房中养着呢,公主快入座吧。”   赵凰歌闻言,却并没有坐下,关切的问道:“身体不适?可请大夫来看过了么?本宫去看看她吧。”   她神情不似作伪,韶明王妃见状,也不好阻拦,她想了想,不疾不徐道:“她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也是老毛病了,多谢公主关心。不过,瑾晴一向与你投缘,若公主无事,也可过去探望她一番。”   韶明王妃身体虚弱的很,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声音便有些气虚。   赵凰歌原本过来,便是打算从赵瑾晴的嘴里掏出来些重要的消息来,如今听得对方不在这儿,自然也不会多跟韶明王妃多言。   她只含糊了几句,便带着下人走了。   赵凰歌来的快去的也快,有哪些机灵一点的,也都明白过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先笑着奉承:“公主与五小姐的关系着实好,可见亲情才是血浓于水的。”   闻言,韶明王妃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恹恹的笑道:“那是自然。”   ……   赵凰歌走后,一路带着人去了赵瑾晴的院子。   才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那味道刺鼻的很,她微微拧眉,从里面嗅到了几种药物。   她快步走了进去,正见赵瑾晴端着一碗药在喝。   “公主?”   见她进来,赵瑾晴一时有些讶异,旋即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却听得对方道:“五小姐这是喝的什么?”   说这话时,赵凰歌微微眯眼,走近了几步。   也让她更清晰的确认了那碗中之药,成分与寻常之物截然相反。 第338章 竟然是赵瑾晴   听得她的话,赵瑾晴抬眼看她,就见赵凰歌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里满是关切。   赵瑾晴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是那眉眼里却满是怆然。   她张了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药,是大夫开的。大夫,是母亲请的。”   赵瑾晴说到这儿,复又轻笑道:“她这般为我着想,我为何要哭呢?”   她神情里满是怆然,内中又带着阴郁。   怪不得。   听得赵瑾晴这话,赵凰歌却是明白过来。   韶明王妃怕是已然知道赵瑾晴怀了身孕,所以才瞒着她,让大夫开了打胎药。   只是不想,自己这误打误撞的,反倒是让她知晓了此事。   “对不住。”   赵凰歌心神复杂,既觉得自己坏了事儿,又觉得,大概天注定她来这一遭。   她这话一出,赵瑾晴却是反问道:“公主为何要道歉呢?是我该谢你才对。”   “多谢有你,我才知道,我竟然……”   赵瑾晴这话没说完,可那摸着肚子的手,却昭示了她的未尽之言。   方才哭了一会儿,这会儿她的理智也归拢了几分,虽说脑子里依旧是木木的,然而到底恢复了些清明。   赵瑾晴垂眸,看着自己手指拂过的地方,先前的阴郁,逐渐染上了些温柔。   她不开口,赵凰歌也不多言,直到赵瑾晴看向她,问道:“公主怎么不问问我,是谁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瑾晴的眼中也带出几分温软来,甚至有那么一瞬,赵凰歌还看出些期待。   她,竟是期待这个孩子的?   赵凰歌心神一动,先前那个隐约的想法,却是逐渐确定了起来。   “本宫猜到了。”   赵凰歌只说了这一句,倒是让赵瑾晴起了些好奇心:“公主聪慧,不妨说说看。”   “卢修远。”   赵凰歌准确的说了他的名字,这一下,倒是让赵瑾晴诧异了起来。   但那诧异也不过一瞬,旋即她便轻笑了起来:“公主,果然聪慧。”   卢修杰的弟弟,卢家小少爷卢修远,也是赵瑾晴的青梅竹马。   赵凰歌知晓那人的身份,赵瑾晴便也不藏着掖着,自嘲一笑,道:“我们这见不得光的,难为公主竟也知晓了,我倒是有些欢喜——总算有人知道,我跟他是天生一对。”   她说话时分明平淡的很,赵凰歌却从她声音里听出了难过。   而后,便听得赵瑾晴道:“哦不对,还有我母妃知道呢。”   她笑容嘲讽,道:“晨起的时候,我与母妃起了些争执。”   说是争执,不过是老缘由了。   自从回到韶明王府之后,韶明王妃日常与她所言便都是一件事,让她再嫁。   先前还尚且温和一些,可如今因着卢家与韶明王府公然撕破脸,韶明王妃怕赵瑾晴这个卢家前儿媳惹恼了韶明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让她与卢家划清界限。   赵瑾晴自然是不肯的,她以死明志,拿已经死去的卢修杰当挡箭牌,只道死了也要为夫君守节。   谁知却挨了韶明王妃一巴掌:“守节?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跟小叔余情未了生了首尾,这叫给亡夫守节!”   那话比巴掌力道大,直让赵瑾晴眼前一阵昏黑,却也因此彻底的摆明了态度,冷笑道:“当初未过门的时候,母亲不就知我跟他情深义重么?那时候您怎么不阻拦我,否则他也不至于成了我小叔,我如今更不用跟小叔余情未了了!”   二人因此事争吵起来,韶明王妃气得要对她行家法,却不妨赵瑾晴眼前一花,先栽倒在地上。   韶明王妃虽对她凶,可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女儿,连忙便请了大夫来。   谁知大夫来之后吞吞吐吐,只说赵瑾晴是气急过度晕倒,虽然生病,可并不严重,修养一番便好。   韶明王妃见她这模样,心中虽然有气,眼下也只能让赵瑾晴先回房歇着,只是临走之前,又吩咐下人,让人守着她,今日不必在宴会上出来见客了。   赵瑾晴说到这儿,嗤笑一声,道:“我原本瞧着那大夫吞吞吐吐,以为是见我跟母亲争吵之故,现在才明白过来,怕是他当时便察觉出我身体有恙,才背着我开了这一副药。”   她说的也不错,赵瑾晴当时走之后,大夫便告知了韶明王妃,只说她怀了身孕,现下不足一月。   大夫说的含糊,韶明王妃哪儿还不明白?她又气又急,冷静下来后便让大夫给她配了见效慢些的打胎药,又怕赵瑾晴怀疑,特意没让自己的丫鬟看着,只让嘱咐赵瑾晴喝了药好生休息。   总归她们母女早晨才吵了架,待得安置好前来的宾客们,她在暗中来看着赵瑾晴便是了。   只是韶明王妃却没想到,赵凰歌会懂医术,更直接看破了那药里的猫腻。   更没有想到,赵瑾晴这般相信赵凰歌,询问之下,不但知道吃的药有问题,还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   赵瑾晴猜到内中缘由,神情既喜又悲。   喜的是,她腹中竟然有一个孩子。   可悲的却是,这孩子来的,太不合时宜。   赵凰歌见她这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怪不得早上她说要来看望赵瑾晴的时候,韶明王妃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呢,原来竟是如此。   只是……   “你要如何?”   这孩子的生父见不得光,赵瑾晴如今到底名义上是卢家少主卢修杰的妻子,若是被传出去怀了卢修远的孩子,不但是他们,就连孩子出生也要背负恶名。   赵瑾晴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被赵凰歌窥破真相,赵瑾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她叹了口气,复又看向赵凰歌:“公主怎么不鄙夷我?”   世人眼中,她怕是该被沉猪笼的。   赵凰歌却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为何要瞧不上你?”   未知他人苦,怎能随意下定论。   更何况,这其中的内情,赵凰歌倒是真的知道一些。   赵瑾晴听得她这话,却又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公主聪慧,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说到这儿,却又话锋一转,道:“只不过,那日公主与我说的传言半真半假,你可想听真实的?”   赵凰歌自然不打算打扰她讲故事的雅兴,温和道:“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俗套又狗血的故事罢了。”   赵瑾晴说这话时,眉眼中却分明是带着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走的近,时常来往,倒让孩子们也熟稔了起来。”   然而青梅竹马只是幼时,都道是天家无亲情,王府何尝不是如此?   连亲情都是假的,又哪儿来的爱情为真。   韶明王府为了权力棒打鸳鸯,将她嫁给了卢家少主卢修杰,只因为,那卢修远是个世人眼里的草包,价值不如卢修杰大。   赵瑾晴自然是闹过的,少女情窦初开,怎肯嫁给心上人的哥哥?   她哭过闹过,但最终,还是被逼上了花轿。   “若我只是认命,便罢了。可偏生……”   她说到这儿,笑中带泪:“那是个傻子,他不肯认命。”   “但就算不认命又能怎样,家族至上,我们只能谨言慎行,将情意压在心底。可饶是如此,卢修杰却还不肯相信我。”   不但不肯相信,因着怀疑她的清白,他甚至设下鸿门宴,试图给她下药,让她情动之后吐露真心,好看看她到底对卢修远是否还有情意。   然而那药,最终误打误撞的却被卢修杰喝了。   “他喝错了药,若只是情药倒罢了,偏生那药早被人给换过,内中是肠穿肚烂的毒药,他喝下后,一时三刻便一命归西,鸩杀夫君的罪名也落到了我的头上。可惜,我身为韶明王府的嫡女,卢家不敢拿我怎么样,更在我父亲的施压下,查出了真相。那药是侍妾下的,原本要谋害的是我。”   这事儿一出,韶明王自然不会同意赵瑾晴在卢家,这么一个嫡女,即便是死了夫君,可只要再嫁,依旧会是他最好的棋子。   赵瑾晴说完之后,复又轻笑道:“这些时日,他们倒是一直在为我相看新的人家,但大抵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情之所至,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如今更怀了他的孩子。母亲既然给我送了药来,想必也知晓了真相,也不知她那会儿后不后悔没看好我。”   她这话说的嘲讽,赵凰歌却从中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你说……情之所至?”   这话一出,赵瑾晴先是一怔,旋即反问道:“是啊,公主有疑惑?”   赵凰歌自然有疑惑。   她所说的,赵凰歌相信是真的,但却不相信,是全部的事实。   别的不说,单说赵瑾晴腹中这个还不满一个月的孩子。   他们青梅竹马,这些年压抑,怕是早就情之所至了,若真的想要越过雷池,怕是早就肯了,怎么会在最近才骤然踏过了那一条线,赴了那巫山云雨?   而且……这时间也太巧了。   也是差不多月余之前,那信使出发去了上京。   那之后,皇帝得了信起了怀疑,才有了自己与萧景辰借着贺寿的名义,前来这里查探的事情。   不早不晚,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情之所至。   倒像是,因着下了某种决心,所以才生了冲动。   再想起赵瑾晴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赵凰歌缓缓道:“当初送到上京的信,内中有五小姐的功劳吧。”   这一路上多少关卡,想要将信顺利的送到上京,光靠总兵府的能耐,只怕是不够的。   这里面还得有一个内应,或者说,共同目的的人。   虽说她觉得这猜测有些荒唐,但联想起赵瑾晴的行为,赵凰歌却觉得,这怕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   在听得赵凰歌这话时,赵瑾晴显然楞了一愣,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公主在说什么?”   赵凰歌盯着她,道:“本宫记得,曾与你说过,我最讨厌被人当做棋子。”   赵瑾晴要出口的话,便骤然咽了回去。   好半日,她才道:“我从未将公主视若棋子,因为……我才是那棋盘上的子,而你,我希望是破局之人。”   这话里带着请求,且还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赵凰歌知道她必有后话,也不多言,只看着她。   果然,便见赵瑾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想活着,你能帮我么?”   她低下头,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小腹,手上力道轻柔,眉眼中也带了些泪意,神情也坚定了起来:“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赵凰歌看着她这模样,点了点头。   “好。”   得了赵凰歌的应诺,赵瑾晴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卢家跟韶明王府是权钱勾结,这事儿你知道的吧,卢家财大气粗,韶明王府则是坐镇永韶城,两家勾结成奸,互相成全又互相防备,而联姻,便是最牢固的维持方法。”   身为韶明王府的嫡女,她自然是最合适的。   所以,她便被嫁了过去。   至于她喜欢的是卢家的小少爷,而不是卢家少主这事儿,谁又在乎呢?   “我不喜欢卢家少主,可嫁过去后也没打算背叛他,这话我没撒谎。与修远之间,原本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之所以被卢修杰怀疑我们之间的清白,是因为……在一次意外中,我与修远单独在外待了一夜。他疑心我们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其实并不是。我们只是,发现了卢家见不得人的事儿。”   那次意外,她发现了卢家与韶明王府联合,谋害百姓的事情。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卢修远也在追查此事。   “我虽然是韶明王府的嫡女,在这锦绣丛中长大,自认奢华不错,可却从未想过要以百姓的性命来享受。起初我只是想跟修远合作,查出一个真相,可后来……”   后来,他们查到的事情越来越多。   比如韶明王与卢家联手,养了一批杀手图财害命,这些年来作恶多端,卢家为虎作伥,韶明王府坐镇后方,将这偌大的永韶城及其周边,祸害的毫无宁日。   “我们原本希望,可以还百姓一个公道,在查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曾想过要阻止他们。谁知秘密不知怎的被泄露,总兵府的人发现了端倪。”   卢修远的贴身侍卫因此丧命,他们折了一大批人在里面,还险些被发现。   总兵府的人派系太多,他们原本想利用这一点,可他们没有想到,总兵府里,有韶明王府的人。   他们无数人的搜集出来的心血,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所有的东西都毁了。   “这事儿一出,我一度因此灰心丧气,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阻止他们,谁知卢修杰却在此时对我发难。他起初只是言语试探,后来却直接设宴要将我与修远的事情坐实。结果……反倒是死了他自己。”   卢家卢家打落牙齿处死了侍妾,还想要扣押赵瑾晴,但是韶明王府起了疑心,怀疑卢家背叛了自己,于是打算另寻盟友,便让赵瑾晴回来了。   赵瑾晴回到了韶明王府,然而事情却远远没有了结。   韶明王府与卢家互相提防,可那些被害死的人还未曾沉冤昭雪,恶永远是恶,哪怕被埋藏起来,也并不代表此事没有发生过。   而赵瑾晴知道,只要永韶城里盘踞一方的人不换,这里的百姓便永远不会有朗朗晴天。   “说我于心难安也好,说我伪善也罢,又或者,是因为我被毁坏了亲事,试图想让每个人都不得好过。总之,它们都压在我的心头,让我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永韶城这里烂透了,她没有办法,而跟卢修远商议之后,反倒是让他们想出一条路子来。   那便是上京。   唯有从上京那里伸过来一只手,将这里的昏暗撕开一道口子,才会有天光重新照进永韶。   “只是我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   赵瑾晴说到这儿,又笑的有些调侃:“我原想着,这次来了个小丫头,怕是没戏了,甚至还将主意打到过国师的身上,想着他说不定还靠谱一些。谁知道,公主与我想象,截然相反。”   也正是因为赵凰歌的表现,才让赵瑾晴日渐放下心来,她故意引诱赵凰歌一步步对自己的事情产生兴趣,才有了后续的那些事情。   赵凰歌听得她说完后,心中有些震动。   她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赵瑾晴没有撒谎,因为这些事情,与她所查的都对的上。当时她还在想,这里面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却明白。   原来,竟然是赵瑾晴。   只是有一点,她却是不大明白。   “那,近来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儿?”   若是这些都是赵瑾晴一手操的棋盘,那么现在,这事情的走向,却是不大对劲儿的。   至少赵凰歌觉得,这并不是她所布置,或者说参与过的谋划。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瑾晴有一瞬间的失声,好一会儿才道:“不瞒你说,这些事情,现在都失控了。” 第339章 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微怔,问道:“什么意思?”   赵瑾晴抿了抿唇,眉眼中带着几分暗芒:“原本我们是计划好的,撕开这晦暗,可是却没有想到,总兵府里的人派系太多,如今养蛊不成,反倒是分不清真假伪善了。”   她以为养蛊养到最后,剩下来的也是自相残杀,谁知道如今反倒是走错了路,现下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非但没有拨云见雾,反而让他们借由现下的状况,开始浑水摸鱼。   说这话时,赵瑾晴的神情越发难看,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们唯有一个法子了,可是……”   她垂眸,压下那一抹痛楚。   一切都计划好了,她甚至想好了怎么死,却唯独没有想到,腹中的小生命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如今,她却要开始考虑,怎么活。   赵瑾晴的话,赵凰歌倒是明白了。   她想了想,才道:“倒也不算完全失控,一切尚有得救。”   这话一出,赵瑾晴骤然看向她,问道:“公主可是有了计策?”   赵凰歌点了点头,道:“不确定,所以,本宫要与你确认一件事情。”   听得她这话,赵瑾晴诚挚道:“公主请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凰歌应声,道:“你先前说,查到韶明王府与卢家,养了一批杀手,作恶多端,是吧?”   赵瑾晴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儿,垂眸道:“是,此事千真万确,若非有确凿证据,我也不敢乱说。”   “那一批杀手,身上可有什么特征,对外又称什么?”   赵瑾晴闻言,却是回想了一番,才道:“他们身上有图腾,在永韶城的称呼多一些,但在外面,唯有一个称呼——红莲。”   一切都对上了。   赵凰歌长出一口气,良久开口:“本宫知道了。”   赵瑾晴见她这模样,担忧的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她神情有些忐忑,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你大可安心,若你所说都是真的,我会护着你,还有他。”   赵凰歌这话说的格外诚恳,赵瑾晴没想到她会跟自己应诺,眼眶骤然一红。   她极力的压着泪意,良久才道:“多谢公主。”   赵瑾晴端正的给她行了礼,赵凰歌并未避开,待得受了这礼,才道:“你好生休息吧,本宫便先走了。”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药碗,顿了顿,加了一句:“今日宴会,本宫在,王妃应当没机会来看你,这药你若不想喝,应当知道怎么做。”   赵瑾晴自然知道,便是她豁出一切,也得护着腹中这个孩子。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眼见得赵凰歌要走,叫住了她:“公主稍等。”   赵瑾晴说着,先看了一眼外面,见仍旧是自己的人在守着,方才踏实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走进内室,不多时又去而复返,手中却是多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   盒子不大,不过几寸见方,揣在袖中,便可以轻易的藏起来。 第340章 全都交给你了   她神情肃穆,轻声道:“这些,是我所查到的一切——全都交给你了。”   赵瑾晴就这么将东西给了她,赵凰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倒是放心本宫。”   到了这会儿,赵瑾晴也别无选择,唯有相信她。   况且:“我早先便打算破釜沉舟,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法子。但我觉得,我这法子能赢。”   见她眉眼中的信任,赵凰歌轻笑一声,道:“本宫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   待得赵凰歌走之后,赵瑾晴又在房中坐了许久,方才让下人进门,只是进来的,唯有她的心腹。   “小姐。”   房中一片狼藉,那碗倒在一旁,内中的药汁洒落,自家小姐坐在那儿,像是一尊雕塑似的,莫名让丫鬟的心中都多了些不安。   赵瑾晴见她进来,微微勾了勾唇,摆手道:“将这儿收拾了吧,我不舒服,先休息了。”   她直接去了内室,脸色瞧着有些苍白,丫鬟也不敢多问,应声便去了。   赵瑾晴看着丫鬟们收拾了房间,又去外面守着,眉眼中的冷意却是半分都没有减少。   如今这房中的人,她是半个都不敢相信,毕竟……   腹中的这一个太过脆弱,她一着不慎,便保不住了。   念及此,她又鼻子一酸,看向外面。   只希望,赵凰歌不会骗她。   ……   自赵瑾晴这里离开之后,赵凰歌哪儿都没去,直接便回了秀苑。   随着她出门的是锦心,见她一路虽然面色如常,可是那眼底的冷凝,却是真切,心中也有些不踏实。   待得回房后,赵凰歌神情矜淡的让下人出去,又让桑枝给自己更衣,锦心便知道自家主子必然有事情要吩咐。   因此她当下便乖觉的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门,留她们二人在房中。   “主子,您有何吩咐?”   桑枝一面替她换衣服,一面轻声问道。   赵凰歌闻言,却是先将袖中的紫檀盒子取了出来。这上面悬挂着一把小小的锁,锁却是开着的,轻轻一转便打开了。   那里面,放着一把钥匙,还有一张地图。   地图上简略的很,赵凰歌倒是一眼认了出来,赫然是上次赵瑾晴带她去的布庄。   她捏着那钥匙,沉声吩咐道:“计划临时有变,你拿着这钥匙去一趟布庄,还有,让辛夷去请人。”   闻言,桑枝骤然明白,却是问道:“您是说,请那个人?”   他们来此的第一件事,赵凰歌便吩咐辛夷去寻了一个人,只是先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却要请那人过来。   也就是说……要收网了?   她一点既透,赵凰歌则是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浊气来,方才垂眸道:“嗯,是时候了。”   今日赵瑾晴的话,为她将一切都理顺了,知晓来龙去脉,情况就不算太糟。   原本赵瑾晴想豁出性命去,卢家小少爷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过,眼下这局面的确不受控制,但也没有到完全失控的边缘。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 第341章 你说,谁来了?   事不宜迟,因此得了赵凰歌的吩咐后,桑枝立刻便出门去了。   这一上午,韶明王府内筹光交错,处处可见热闹。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偌大的府内,好一派繁华喧嚣。   赵凰歌回来后,只在房中待了一会儿,便被韶明王请到了前院儿。   她虽然是女子,却是河阳公主,又是皇帝特意派来,给韶明王贺寿的。   这样的身份,自然要摆在外面当吉祥物。   只是韶明王却没有想到,吉祥物才来不久,周遭的恭维还没听够,便来了不速之客。   “你说,谁来了?”   听得下人的回禀,韶明王一时还有些诧异,问这话的时候,眯眼看向小厮。   原本房中还十分热闹,见眼下韶明王的神情不大一样,周遭的喧嚣顿时便停了下来。   室内一时寂静,小厮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含糊,忙得又重复了一遍:“回王爷,是总兵府的李大人来了,说是给您贺寿的。”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人们基本是不知情的,但这位李大人走的时候十分不愉快,却是府上的人有目共睹的。   现下这人再次前来,且还乐呵呵的说要给韶明王送贺礼,小厮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这会儿跟韶明王禀报时,神情还带着些干干的笑。   韶明王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虞,旋即又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便将人请进来吧。”   眼见得小厮去了,韶明王则是继续看向其他人道:“诸位,怎么不说话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笑着道:“是是是,下官等怕打扰到王爷的正事,您若是有要事,只管去忙,下官们能来赴宴,已然是不胜荣幸。”   这人会拍马屁,韶明王只一笑,道:“今日与诸位饮酒作乐,便是本王最大的正事。”   室内复又热闹起来,赵凰歌唇角微弯,偏头看了一眼萧景辰的位置。   从她来之后,这人便坐在那儿,周遭的热闹仿佛皆与他无关。   不过这会儿,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视线的注目,萧景辰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萧景辰没有开口,手指却是若有似无的点了点一侧的瓜果盘。   赵凰歌骤然便笑了一声。   这人的潜台词,她看的真真切切。   这是让她吃瓜看戏呢。   赵凰歌挑了挑眉,坐姿依旧端正,不过眉眼中却染了几分鲜活。   下一刻,便听得外面脚步声杂乱响起,旋即有人走了进来,有粗狂的声音笑道:“王爷,今日是您寿诞,本官来给您送一份大礼,祝您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啊。”   人未到,声先至。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房中。   而众人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打扮,赫然穿了一身的官服,腰间悬着佩刀,脸上虽然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   原本已经打算起身迎他的客人们,这会儿倒是有些不敢站起身来。   只是坐着也不不大舒服,倒有些如坐针毡。   今日是韶明王的生辰,这位总兵府的李大人若是真心想来庆贺,怎么会穿了官服前来?   可若是别有用心,挑了这样一个日子前来,他想做什么? 第342章 别有用心的礼物   众人各怀心思,韶明王看向李有仁的目光,瞬间便带了杀机,面上却还在笑着:“李大人来了,倒是让本王这里蓬荜生辉,坐吧。”   闻言,李有仁却并没有立刻入座,只是笑道:“不着急,王爷,不要看看本官送您的贺礼么?这可是一份大礼呢,保管您看了之后,十分满意。”   他这般强调,更让韶明王神情不善,李有仁不怀好意,那一口被抬进来的硕大的箱子里,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这会儿众人都在看着,韶明王骑虎难下,才要开口,便听得一旁的赵崇晋笑道:“多谢李大人一片好心,不过吉时快到,李大人还是先入席吧。”   赵崇晋这般客客气气的请他入座,但凡是奔着来贺寿的,都会见好就收。   然而李有仁前来便不是这个目的,自然也不会顺坡下驴的入座。   他轻笑一声,道:“还是先看了礼物吧,毕竟是本官精心准备的。”   说着,李有仁又吩咐带着的侍卫们:“把这箱子打开,让韶明王看看本官的诚意。”   李有仁话音未落,侍卫们便预备好了似的,直接便将箱子掀开,下一刻,韶明王骤然瞪大了眸子。   这里面,是人。   五六个人被绑着扔在箱子里面,衣服都被血染的瞧不清楚先前的模样,偏生肩颈那一侧的皮肤却是干干净净,半点血迹都未曾染上。   也正是因此,众人一眼便可看到他们身上的图腾。   “李大人,你这是何意?!”   当先发难的是赵崇晋。   他站起身来,沉声喝问道:“今日是我父亲的生辰,你却送来这样肮脏之物,且还当着国师与公主的面儿,你这是要羞辱韶明王府,还是藐视君上?!”   赵崇晋反应快,直接便给李有仁扣上了一顶罪名。   李有仁倒是半分不慌,甚至笑容依旧温和:“世子别着急啊,且听本官先说完,便知缘由。”   他脸上只差刻上笑里藏刀四个字,赵崇晋哪里看不明白,先拦下了他的话:“今日韶明王府宴客,若是李大人此行与贺寿无关,不妨移步府衙,本世子洗耳恭听。”   他说着,便要让府兵们进来,却见李有仁当先朗声道:“这事儿怎么能与王爷的寿宴无关呢?分明是十分的相关——这箱子里的人,在外散播留言,说他们受王爷的指使兴风作浪。本官今日带他们过来,便是要给韶明王正名,当着众人的面,还他一个清白。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份大礼么?”   李有仁说到这儿,复又看向了赵崇晋,神情里满是挑衅:“世子这般着急让本官带着人离开,不知是不愿意为韶明王洗脱罪责;还是做贼心虚,知道他们说的,就是事实?”   “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赵崇晋被他这话激到,不满道:“韶明王府这些年在永韶城中到底如何,世人有目共睹。反倒是李大人你,刻意在我父亲生辰这日过来捣乱,谁知你存的什么心?” 第343章 世子是心虚了?   相较于赵崇晋的生气,李有仁倒是十分的镇定自若,闻言还不忘记给自己脸上贴金:“自然,是一颗对朝廷的忠贞之心、对百姓的炙热诚心。”   他这话一出,赵崇晋果然骂道:“李大人倒是大言不惭。”   “怎么,世子是心虚了?”   李有仁始终不紧不慢,韶明王到了这会儿才开口,询问道:“那不知,李大人所说的为本王证明清白,要如何证明啊?”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个老狐狸前来,果然是拿着把柄呢,毕竟那些人身上刻着的图腾,他还是看的真切的。   见韶明王开了口,李有仁复又笑的乖觉:“当然是当堂对峙。”   他说着,又道:“这几个贼人无恶不作,被本官抓到了现行,连夜审讯之后,才知他们口口声声说奉了您的命令——王爷,永韶城是您的封地,百姓们都是您所庇佑的,若是连您都起了这等歹毒心肠,那岂不是为皇室蒙羞,为赵家的列祖列宗蒙羞?所以啊,本官将他们的供词都记了下来,可以让您和他们辩驳真伪,也好还您的清白。您觉得,如何?”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是人,韶明王清晰的从他眼中看出那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与歹毒。   他眯眼,才要开口,却听得李有仁施施然道:“况且,今日也着实巧了,国师与公主都在呢,他们此行前来,乃是代表皇上前来,更可以做个见证。”   将话说到这份儿上,韶明王心中恼怒,还不能辩驳,只能冷声道:“几个跳梁小丑的话,如何做的数?”   “若他们只是跳梁小丑,那自然是不能作数的,可是他们手中有证据啊。”   李有仁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道:“原本,本官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只是他们这人证物证确凿,且都直指您,实在是……似假还真。”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语气重,更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任凭谁都看的出来这其中的火药味儿,更有人悄然看向坐在客人首位的萧景辰二人。   这一看,却又有些疑惑。   这两个人,一个面色平淡,一个却是吃的津津有味。   被人注视的时候,赵凰歌还能无辜的露出一抹笑,再次拿起了一个果子。   她倒是吃的开心。   李有仁显然也看到了,他勾了勾唇,道:“公主,您为皇室之人,请您先过目。”   他将那些染血的证词递了过来,韶明王的目光一瞬间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赵凰歌却是迟疑的笑道:“这便不用了吧?皇叔位高权重,您看了觉得荒谬,扔了便是。”   原本韶明王还能让李有仁出去,然而赵凰歌这话一出,他若是再推诿,就显得自己心虚了。   念及此,他只能咬牙接了过来,沉声道:“本王倒要看看,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前来这般污蔑本王!”   只是韶明王却没有想到,这口供,李有仁准备了不止一份。   下一刻,便见他又拿出几份来,让人挨个发过去,且笑的体贴:“王爷不必着急,供词足够,诸位皆可过目,不必如此客套。” 第344章 国师可要一并看看?   今日在场的人,基本都是来给韶明王送礼的,虽说内中也有些墙头草,可现下局势未明,墙头草便也两面和稀泥。   纵然大半都接了李有仁递过来的供词,但看的倒是没几个,反倒是各自察言观色的起劲儿。   赵凰歌也接了一份,她不过胡乱扫了一眼,便将供词递给了一侧的萧景辰:“国师可要一并看看?”   小姑娘六神无主似的,却借着给他递东西的动作,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模样满是看戏,萧景辰垂眸,遮住唇边的笑意,伸手接了过来。   韶明王匆匆将这上面写的看完,神情镇定,可心中却起了几分慌乱。   这上面所说皆是事实,虽说他基本可以肯定对方是没有物证的,单凭这几个小喽啰掀不起什么大浪,可万一呢?   念及此,他不动声色的朝着一侧使了个眼色,旋即沉声道:“这些证词本王看过了,简直荒谬至极!”   他冷哼了一声,道:“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本王指使的,可本王从未见过这些人,况且,你都说本王盘踞一方了,若真的要作恶,何必找些外人来,是觉得我韶明王府麾下无人可用么?”   韶明王说到这儿,又看向了李有仁,道:“不过,李大人既然信了这些说辞,倒是不妨说说看,如何觉得,这事儿是本王做下的?可是因为昨日的私怨啊?”   他笃定李有仁不敢说昨日的事情,毕竟赵凰歌的名声若是在这儿坏了,李有仁第一个逃不过去。   李有仁自然也不会傻到说这些,知道韶明王试图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只温和道:“王爷别误会,本官没有说您是凶手,但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这些人言之凿凿,本官虽掌管总兵府,却到底是我北越的官员,自当为朝廷和百姓效力。若能因此证明您的清白,不也是好事一桩么。”   他话说的和善,可惜内中的意思倒是明晃晃,韶明王被他这话气到,眯眼看着他:“那你要如何证明本王的清白?”   李有仁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你们不是说,都是韶明王指使的么?本官如今也带你们来了,若是证明了你们撒谎污蔑,本官头一个摘了你们的脑袋,给王爷洗刷冤屈!”   这话,李有仁说的冷凝,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那些被捆在箱子里的人,互相看着对方,旋即便有胆大的当先开口,嘶哑着声音求饶:“大人饶命,我们,我们没有撒谎,的确是韶明王指使我们这么做的,我们有证据!”   这人开了第一句口,其他人便也纷纷效仿,不住地求饶,将矛头直指韶明王。   更有那机灵的,求饶之后,对赵凰歌道:“今日这宴会上都是达官贵人,更有公主坐镇,我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儿污蔑韶明王。您若不信的话,我们有证据!”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局势骤然一边倒。   眼见得这些人言之凿凿,韶明王的神情越发难看下来。 第345章 请您主持公道   而李有仁,则是有些为难的看向赵凰歌:“公主,您与国师此番前来,代表的乃是皇室的脸面,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下官自认没有这个本事全权包揽,还请您主持公道。”   赵凰歌不妨自己被突然叫到,神情里倒是不见波澜。   让她主持公道是假,将她拉到浑水里才是真吧。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几个人,方才道:“你让本宫主持公道,可韶明王是本宫的皇叔,况且,这几人的一面之词,又能说明什么?”   赵凰歌这般明晃晃的偏向韶明王,李有仁却是面色镇定,郑重道:“并非一面之词,下官有证据。”   他说着,拍了拍手,示意下属们进来。   而他们的手中,赫然捧着一个小匣子。   “这些东西,是韶明王与这些匪徒们的往来证物,还请公主过目。”   到了这会儿,李有仁便也不做那些惺惺作态的假象,将这小匣子呈了上来,恭声道:“是非曲直,还请公主分辨。”   他这般正义凛然,倒是引得韶明王冷笑了起来:“李大人方才不还说,是要替本王洗刷冤屈么?”   亏得他还以为李有仁能坚持多久呢,不想这么快就露了狐狸尾巴!   闻言,李有仁却是淡定道:“那是自然,本官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蒙冤,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韶明王哼了一声,拂袖不言。   一旁的赵崇晋则是开口道:“既是李大人这般笃定,那本世子倒是也想看看,这些所谓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他说着,又扫了一眼房中的其他人,道:“想必,在座的诸位,也十分好奇吧。”   被他目光扫过的众人,却是都有些讪讪的笑,且将身子往后缩了缩,生怕这战火波及到了自己。   自然,也有韶明王的心腹,当先开口表忠心:“王爷一向为国为民,平生从未做过半分亏心事,属下自然也是不信的。”   见状,赵崇晋含笑点头,复又看向李有仁,道:“李大人,不会不同意吧?”   李有仁咬了咬后槽牙,笑里藏刀:“自然不会,世子请过目。”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示意下属将这小匣子递到赵崇晋的手中。   谁知东西还没送到,先听得韶明王淡漠道:“这东西,便是不用打开,本王也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因为,它的确是本王的。”   韶明王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赵凰歌去拿果子的手顿了顿,微微挑眉,看向了对方。   却见韶明王神情坦荡,若仔细看去,还带着些痛惜与怒气来。   “王爷,这是何意啊?”   有人当先询问,韶明王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李有仁。   李有仁在这一刻,没来由的有些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脱离掌控似的。   他坏的预感应了验,旋即便听得韶明王道:“因为,这原就是本王刻意做的假物,想要引出我府上内贼的。”   韶明王说着,扫了一眼那个盒子,赵崇晋顿时便将盒子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父亲。” 第346章 他这是被韶明王坑了?!   “嗯。”   韶明王点头应声,随意将盒子拆了开来,就见那上面的小锁不过扭动了几下,里面东西便都尽数露了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本王随意做出来的赝品,为了防止奸贼借此做文章,这上面被本王特意撒了些香料,可保十余日不散,但凡有些本事的香先生,十日内都可直接闻出来,不过再长时间可就不成了。”   他说这话时,嘴角始终噙着笑意:“李大人既说这些是他们供述的,那可就奇怪了,总不能,本王是在十日内作的恶吧?”   李有仁神情微变,手指也紧紧地攥了一下。   他这是被韶明王坑了?!   不等李有仁说话,却见韶明王站起身来,嗤笑道:“李大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本王来替你回答好了。本王府上不干净,有人试图用肮脏手段来毁了本王。本王将计就计,做了这东西引鱼儿上钩。先前本王还不知道是谁想谋害我,今日一见——李大人,我与你有何冤仇,值得你这般来害本王啊?”   李有仁不想他竟然有这般后招,在心中大呼上当,面上倒是还能维持着平静:“这些东西,乃是他们给的,本官此番前来,也是想寻求真相,王爷这话,未免太武断了吧?”   他将这些推的干干净净,韶明王却只是瞧了他一眼,便道:“巧了,本王也想来寻一个公道,既是李大人就在此,那正好,咱们可以就此事聊一聊,也好让诸位做个见证。”   韶明王说到这儿,拍了拍手,沉声道:“将人带上来吧。”   听得外间凌乱的脚步声,众人皆往外看去,而后便见一个美艳的女子被带了进来。   只是不同以往的华服柔美,如今的她神情狼狈,脸上与露出的皮肤都带着伤。   赵凰歌更是心头一跳。   这女子,是小金氏。   曾经被韶明王宠幸有加的小金氏,在场人都不陌生。   在场之人神情各异,韶明王并未理会其他人的眼神,只是厌恶的看了一眼她,又问李有仁:“李大人,这贱妇,你认得吧?”   李有仁头皮有些发麻,立刻否认:“不认得,王爷现下拉出来一个女子,又是什么意思?”   “不认识?”   韶明王厌恶道:“这就奇怪了,这个贱妇在本王府上偷东西,还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指使。”   他说这话时,扬了扬手中的小匣子,道:“这个,便是她从本王这儿偷走的,现下从你的手中拿了出来,你倒是与本王说不认识她?”   小金氏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来,眉眼含泪,似乎想要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下一刻,便见韶明王摆了摆手,道:“看来她有话要说,让她说。”   韶明王一开口,家丁们立刻将她嘴里的布团拽了出来,而后便听得小金氏哭道:“王爷饶命,妾身都是被逼的!是……是李大人逼迫妾身的!”   李有仁不妨她这么说,冷厉道:“这位夫人,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般污蔑我?你若真被逼迫,大可说出来真相,本官虽为总兵,但也能坚守本心,主持公道。” 第347章 巧舌如簧!   他这话一出,赵崇晋却是先鄙夷道:“李大人这话好不讲理,你所言便是真相,他人所言就是栽赃?怪不得说官字两张口,还真是巧舌如簧!”   眼见得他们再次吵了起来,韶明王拍了拍桌子,淡淡道:“行了,何必逞口舌之快,敢问李大人,除了这个做出来的假证据之外,你还有什么招数啊?”   李有仁被他这么一噎,倒是变了变脸色。   韶明王却是站起身来,道:“既是没有,那本王便先与你了结了这一桩。”   他说着,走到小金氏的面前,却是问李有仁:“你当真不认识她?”   李有仁怎么能承认,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倒是镇定自若:“王爷这话问的奇怪,本官家中之人清清楚楚,怎会认识外面的人?”   韶明王意味不明的一笑,却是骤然拔了家丁腰间的佩刀,直接便捅向了小金氏!   血迹溅射开来,韶明王瞧着小金氏倒在地上,方才开口道:“本王留着她的命,原就是为了看看是那只幕后黑手想要诋毁本王。既然如今她无用了,那也就不必留着了。”   小金氏倒地之后,还在不住地抽搐着,身上如破布口袋一样往外渗血,发出沉闷的哼声来。   早在韶明王动手的那一刻,萧景辰便眼疾手快的替赵凰歌遮挡住了眼前的情形,饶是如此,那些声音传过来,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眼前是男人的手,带着佛香的气息,让她心中微软。   她轻轻地拽了一下萧景辰的袖子,示意对方将手放下来,却是先看向了赵崇原。   对方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似乎想要冲出去,却到底克制住了自己。   她拧了拧眉,又听得韶明王随意道:“拖出去吧。”   小金氏尚未死透,就这么被拖拽了出去,韶明王却又一反常态的笑了起来:“本王向来讨厌弄虚作假与心怀不轨之人,这个贱妇想要污蔑本王,如今查证属实,已被本王杀了。至于这几个人么……李大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啊?”   这话一出,李有仁却是骤然明白了对方的威胁。   他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本官向来不做亏心事,更不会弄虚作假。反倒是王爷你,仅凭着一面之词便当堂诛杀人,可是忘了,这儿还坐着公主呢?”   他再次试图将赵凰歌拖下水,韶明王便也回头看她。   赵凰歌在心中叹了口气,带着些无辜道:“皇叔,活生生的人,您怎么能随意杀了呢?总要经了审讯的呀。”   只是这话软绵绵的,虽然是质问,却也听不出半分的力道。   韶明王又看了看她身侧的萧景辰,见萧景辰这会儿的注意力都在赵凰歌的身上,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那日,想来是他想多了。   念及此,韶明王的神情便也和善了些:“公主别怕,本王杀的是坏人,保全的却是好人。这妇人的处置是本王不妥当,那这批人,交由公主处置如何?” 第348章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韶明王这般大方,却是已然将这一批红莲教的人当做了死人来看待。   不待赵凰歌开口,却见李有仁先冷声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先否认本官所呈上去的证据,又当堂杀人,现在连这些人证都要杀了灭口。怎么,王爷是在担心不及时处置,夜长梦多么?”   李有仁这话说的尖锐至极,倒是让韶明王眯眼看向他。   “本官说过,他们不仅是人证,还亲口承认,乃是您麾下之人。这些人为虎作伥无恶不作,不等真相大白便想要私自处理,本官难免不多想,是不是,您做贼心虚。”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格外重。   韶明王却是鄙夷道:“你说本王做贼心虚,巧了,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李总兵,你若是不心虚,怎么怕本王杀了他们?难不成,是你好不容易找来一帮会演戏的,怕杀了之后,再无人替你颠倒黑白了吧?”   “你!”   李有仁被他这话气到,才想说什么,却见韶明王又拍了拍手,道:“将人带进来吧。”   他说到这里,就见外面被押解进来几个男人。   那着装十分熟悉,赫然是总兵府的!   李有仁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便听得韶明王又喟叹道:“原本,今日是本王的寿宴,本王不愿意让这些糟心的事儿毁了这宴会。可是李大人你无理闹三分,本王没办法,只好当着大家的面,替自己寻个公道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道:“让他们说吧。”   “这……属下,属下是总兵府之人,今日前来,便是想请王爷主持公道——总兵李有仁,仗着总兵府的兵力充足,这些年在永韶城作恶多端,屡次激起民愤,此番更是污蔑王爷,想要从中谋取利益,如此行径,实乃是小人!”   这几个人言之凿凿,虽说话说的不大相同,意思却都是这一种。   他们之中,还有李有仁熟悉的面孔,原本以为是心腹,不想竟然也是韶明王的人!   李有仁知道自己被将了一军,神情里也添了些愤懑来:“血口喷人,王爷,你可有证据?”   闻言,韶明王只掀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一旁的赵崇晋却是反问道:“那敢问李大人,方才你的这些人,又有什么证据?”   除了被韶明王证实为假的物证之外,其他的证据,都立不住脚。   见李有仁哑口无言,赵崇晋的笑容更多了些自得。   韶明王却在这时候,冲着赵凰歌拱了拱手:“本王原本念着多年同僚情谊,总不愿将事情闹大,但事到如今,却并未能如我所想的皆大欢喜。若他只针对本王一人尚且罢了,可如今他却祸害了百姓,本王绝对不能容他了。河阳公主,你既是皇上派来的,此番便可代表皇家,本王托个大,也请你当个见证——李有仁所为,实非大义君子所为,北越,也决不能有这等官员来祸害百姓。”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说到这儿,又痛陈道:“本王原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现在,却是忍无可忍了!” 第349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偏向李有仁的局面,在韶明王说完这话之后,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赵凰歌早知韶明王不会坐以待毙,却也没想到他当初留着小金氏,是等到今日来走这一步棋的。   现下小金氏已死,他又借着这机会,反而倒打一耙,将罪责都推到了李有仁的身上。   她这会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只道:“皇叔可有证据?”   闻言,韶明王当即应声道:“自然是有的。”   他说着,拍了拍手,示意下人们呈上来东西,而后正色道:“原本,本王不想再今日发难,毕竟皇上特意派人来给本王贺寿,这是天恩浩荡,不宜被其他事情毁了气氛。然而李有仁咄咄逼人,本王便也只能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了。”   韶明王让下人拿上来的,除却口供之外,更带上了几个人,言之凿凿,却是将李有仁方才的指控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李有仁的身上。   “这些年,真正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永韶城作恶多端的,并非是本王,相反,却是总兵府!”   韶明王言语中满是愤怒,末了又道:“今日,公主与国师既是都在,本王也少不得请你们二位来,替本王与这永韶城的百姓们,伸张正义了!”   李有仁不妨韶明王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后招,眼见得对方反而攀咬上了自己,那神情便有些难看:“公主,您别信他这些话,这都是污蔑!”   闻言,韶明王却是反问道:“李大人,方才本王也说你是污蔑,你怎么就一口咬定呢?”   有了他们开口,双方人马便都互相言语攻击对方,且最后,都看向赵凰歌,那态度再明显不过。   要让她表态,看相信谁。   赵凰歌微微眯眼,她双方都信,却都不尽信。   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比如李有仁,说的好听是当众揭露韶明王罪行,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念罢了。   至于韶明王,那些罪证里指向他不亏,这些事情,他绝非半点不知情。   眼见得这双方人马都想让她制裁,赵凰歌却是沉吟道:“口空无凭,总要将证据的。口供这种东西,太容易做假了。”   她不偏不倚,这会儿还试图和稀泥,韶明王神情微暗,才想说什么,却被李有仁抢了先。   “公主,若下官有确凿证据,不仅仅是口供呢?”   这话一出,韶明王却是先看了过去。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底牌没有亮出来?   韶明王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道:“既是如此,还请李大人明言。”   闻言,李有仁却是先看了一眼韶明王,才道:“下官可以将他们带来,只是却有一个请求,希望公主可以答应下官。”   听得他这话,赵崇晋先沉声道:“若你要杀人放火,难不成也要让公主答应不成?”   李有仁闲闲的撩了他一眼,只道:“本官自然不会这般做,我又不是那等罪大恶极无恶不作丧失良知的人。”   他话里有话,先挤兑了赵崇晋,待得将看的对方脸色都变了,这才继续道:“公主放心,此事绝不会为难您的。”   见状,赵凰歌便也点头应道:“你且说说看。”   “下官希望,您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所杀。”   这请求不过分,只是见他这般郑重的模样,赵凰歌倒是有些好奇他所谓的人是谁了。   “本宫应承你。”   眼见得赵凰歌点头答应,李有仁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将人给带了进来。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赵凰歌骤然捏了一下帕子。   竟是卢家的人。   这人约莫二十余岁,一张脸生的白净俊秀,走到房中时,像是入了狼窝的兔子。   不过,待得他站定,抬起眉眼的时候,却又透出君子风来。   如修竹,如青松。   赫然是卢家的那位小少爷,卢修远。   她没来由的便想起了早起的时候,赵瑾晴所说的话。   所以……   他是来指认韶明王的?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崇晋当先发难:“卢家的人乃是与谋害百姓一案的重犯,本该被关押在府衙,李大人,你将他们私自放出来,是何居心啊?”   闻言,李有仁却是笑了起来,只道:“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案件还没查明,世子怎么就断定他们是凶手,而不是被人指使利用呢?”   他虽在笑,可那笑容里倒是带着寒芒,半分都不肯退让。   赵崇晋被噎了一噎,便见李有仁又道:“这位是卢家的小公子,想必在场的诸位都是认识的,卢家先前与韶明王府还有姻亲关系,若不是为了大义,想必他们也不会站出来指认奸佞的。”   这话,却是印证了韶明王心中最不好的猜测。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只听赵凰歌先问道:“你要指认谁?”   卢修远端端正正的行了礼,道:“草民谁都不指认,而是来请罪的。卢家羁押百姓、残害忠良、暗中私制炸药,一应恶事都有物证,尽数在此。”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卢家乃是商人,纵然有些银钱,若无权势支撑,也做不出这么多的罪孽来。这些年,韶明王府便是卢家的保护伞,与卢家沆瀣一气,一并做下诸多恶事。卢家为虎作伥,如今甘愿认罪伏法,只求相关人员,皆能收归天网,还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卢修远说完这话,再次跪拜,双手将证物奉了上去。   韶明王起初脸上还有笑意,可待得他的话越往后说,那脸色便越难看下去。   到了后来,他神情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而卢修远递上来的东西,韶明王只看最上面的,便认了出来,那是他的私牌。   卢家这是铁了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公主,这样的一派胡言,你也相信么?”   听得韶明王骤然开口,赵凰歌接那证据的手微微一顿,却是道:“信与不信,总是口说无凭的。”   然而下一刻,却见韶明王一把将那些证据都给夺了过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口说虽然无凭,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韶明王说到这儿,却是站起身来,道:“卢家虽与本王先前乃是儿女姻亲,可因着那卢家少主卢修杰死后,我们两家便成了冤家仇人。如今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陷害本王于囹圄,未免有些太下作了。这样的人,公主怎能信他们的话?”   韶明王说这话时,复又挥了挥手,沉声道:“还有李有仁,借着总兵府的名义,这些年为非作歹惯了,如今越发目无王法。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便罢了,却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他拥兵自重,倒让本王十分怀疑他的目的何在。”   这一顶一顶的帽子扣下来,李有仁早勃然变色,与他针锋相对:“韶明王,你少在这里恶人先告状,人证物证皆在此,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怎么,现下又要用公主来威压我们么?天理昭昭,报应循环,皇室的列祖列宗看着你,公主与国师就在这儿站着,你以为自己能抵赖的了?”   韶明王却不打算与他多言,闻言只无声的哼了一声,旋即吩咐下去:“这些话,你留着在牢狱之中,慢慢交代吧。来人,拿下!”   几乎在他出口的瞬间,便见外面瞬间涌进来一大批的府兵们。   今日是韶明王的生辰,所以前来贺寿的人,谁都不敢拿武器,唯有李有仁带着的人是携带了兵刃的,然而现下寡不敌众,瞬间便被包围了。   赵凰歌这会儿才拧眉问道:“皇叔,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的身后也站了几个府兵,明眼人一看,便知意图挟持她。   韶明王却解释的冠冕堂皇:“公主别怕,这些人是来保护你的,有他们在,李有仁便休想伤到你一根汗毛!”   他说着,复又冷声道:“全部拿下,若敢负隅顽抗,生死不论!”   韶明王这话一出,那些府兵们再无顾忌。   到了这会儿,李有仁自然不肯坐以待毙,闻言阴寒道:“王爷可别忘了,邪不压正,你真当本官会怕了这些人么?”   他说这话时,当先抽出了兵器,却是道:“韶明王意图谋反,保护公主!”   眼见得这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赵凰歌仍旧在位置上坐着,甚至连眉心都未曾皱过。   萧景辰却是站起身来,瞧着面上平淡,却是将赵凰歌圈到了自己的包围之内。   感受到男人的动作,赵凰歌才回头看了看他,悄然做了个口型,见有人试图接近自己,却是将手中的果子弹了出去。   那力道不大,却让来人膝盖一麻,旋即便被其他人给摁住。   偌大的房中一时之间杀伐之声不断,在场的宾客们大多吓了个够呛。   毕竟今日前来的,除却文官便是有头有脸的商户,寻常的时候,便是见过血,也不是这样砍瓜切菜的阵仗呀!   尤其是见那局势有些一边倒,在场的人越发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韶明王倒是意得志满,今日李有仁前来,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至于之后这事儿要怎么圆过去,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毕竟,要论起来黑白颠倒,他可是最擅长的,只要今日李有仁死在这儿,之后要怎么向朝廷解释,便是一封请罪折子的事情了。   而且,这可是李有仁逼他的!   韶明王神情阴狠,内中讳莫如深。   赵凰歌余光扫了一眼,却是垂眸冷笑。   她轻轻地扯了一下萧景辰的衣袖,轻声道:“国师,坐吧。”   小姑娘唇红齿白,到了这会儿还能带着笑意。   萧景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随之坐了下来,只是那动作里依旧满是防备,以免这些人突然偷袭伤到她。   这局势太混乱,其间还夹杂着双方的骂战。   韶明王言之凿凿,道是李有仁是乱臣贼子,而李有仁也撕破了脸面,高呼韶明王是谋逆之臣。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连打带骂,倒是谁都没有消停。   赵凰歌看着他们狗咬狗,将杯中的茶喝了,眼神不经意间往外面瞟了一眼,这才抽了帕子擦了擦手。   她动作轻柔,眼前的血腥场景似乎半分都没有落入她的眼中,更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韶明王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她,心中不知怎的,便有些莫名的不安。   起先总觉得这是一个柔弱没主见的小丫头,虽有些刁蛮任性,到底是不足为虑。   就在方才,他还推翻了自己那一点点隐忧,可现下瞧着她的模样,却叫他有些心惊。   这小丫头,不会成一个变数吧?   才想到这儿,韶明王顿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身后的府兵们,先将赵凰歌控制了,以免她节外生枝。   谁知那些府兵,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   府兵才出手袭向她,便见赵凰歌骤然一个偏身,错开之时,随手抓了一把果子丢了过去。   不见用了力道,那两三府兵却是骤然一个踉跄。   下一刻,萧景辰已然出手,以手做刀,干脆利落的将人劈晕在地,眉眼沉凝:“谁敢上前一步。”   他神态冷肃,往日里和善的眉眼里一片肃杀,倒是让剩下几个府兵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韶明王。   不过一个瞬息之间,就倒地了三个,剩下的也未见得比他们要强。   韶明王心道不好,先前也曾试探过,却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都是有功夫的。   这是扮猪吃老虎呢?   “河阳不要误会,本王是让他们保护你呢。”   韶明王这话说的和善,内容却带着威胁:“刀剑无眼,当心伤到了你。”   闻言,赵凰歌笑的温软:“皇叔这样,本宫可有些害怕了,我若不动,他们才会伤到我吧?”   小姑娘言笑晏晏,可半点不见害怕的模样。   韶明王心中一横,才打算让人发难,却听得外面不知响起了什么声音。   整齐有力,带着盔甲碰撞的声音,就像是……   不等他想完,便听得外面有声音慌张传来:“王爷不好了,有人擅闯王府!”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一群人直接涌了进来。   一身黑色铠甲,浩浩荡荡的入了房中,不由分说,将在场之人都给摁了下来。   或是站着看风声的,或是在打斗的,还有正位上的韶明王,无一逃脱,全都被这些人给控制住了。   只除了赵凰歌与萧景辰。   他们还维持着原样,甚至就连赵凰歌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化。   局势却已然翻天覆地。   韶明王还没反应过来,骤然被人给辖制,甚至还气急败坏的问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王府,可知本王……”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失声。   有年约七十的老叟走了进来,他身着布衣,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一双目光虎目似的炯炯。   凡被他看过去的人,无一不与他的目光避让开来。   就连赵凰歌,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绕过桌案走到他的面前,恭敬施了一礼:“施老大统领,本宫这厢有礼了。”   萧景辰随之与他行了佛礼:“阿弥陀佛,施老大统领安好。”   闻言,那人却是摆了摆手,肃然道:“草民早已解甲归田,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担不起大统领的称号,更担不得公主的礼数。”   他说到这儿,又与赵凰歌见礼:“草民施留行,叩见公主。”   这个名字一出,先前那些尚且在惊惶或者疑惑的人,这会儿全都变了脸色。   怪不得这人这般大的阵仗,竟然是……施留行!   施留行何许人也?   历经三朝皇帝,被两任皇帝盛誉为国之柱石,他十四岁上战场,其后四十年皆在战场度过,率领北越将士,抵御外敌,参加大大小小的战事无数,一生三个儿子皆战死沙场,到了先帝死前那一年,他因着伤重不愈,有心无力,求了一道圣旨,方才解甲归田。   他为了北越奉献了一生,满朝武将十之四五都是他学生,这样一个人,原本在辞官之后,也该是享受不尽的奢华生活。   且先帝在京中与老家皆给了田产,就怕施留行过的不好。   可他只说是归乡,却从此消失不见。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久而久之,人们只记得他过去的功绩,在谈及起他现在时,却偶尔会生出一个想法——这是别是死了吧?   可如今,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出现在了韶明王府。   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众人神情不定,有那胆大的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惊惧来。   看来,这永韶城中,是真的要变天了!   对于他们的目光,施留行毫不在意,只是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赵凰歌自然不敢受他的礼数,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一面温声道:“老大统领快免礼,您这样可是折煞本宫了。”   她说着,又温声道:“今日幸的老大统领前来帮忙,本宫感激不尽,在此谢过您了。”   她这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但是韶明王,就连李有仁,也在听到这话时,骤然看向了她。 第350章 将人都拿下   施留行,是她找来的?   众人目光都盯着赵凰歌,她倒是神情淡定,到了这会儿,还能自若道:“老大统领,今日便都仰仗您了。”   人的确是她请来的。   旁人不知道施留行的踪迹,赵凰歌却知道一些,因此早在来之前,她便着人去私下探访。   总兵府里派系杂乱,韶明王府黑白不明,赵凰歌与萧景辰只带了五百精兵前来,若是没有一个依仗,怎么敢在这儿掀风浪?   她知道施留行的一腔赤诚报国之心,更知道言明厉害关系,施留行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这才敢放手一搏。   原本,赵凰歌没想这么快将施留行请过来,看着他们狗咬狗,待得两败俱伤之时,再请他出来主持大局便可。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从赵瑾晴这里知晓原委之后,赵凰歌便知道,不能等了。   幸好,他来的正是时候。   听得赵凰歌的话,施留行微微颔首,示意:“将人都拿下。”   到了这会儿,韶明王也终于明白了几分,眼见得士兵们上前要来羁押自己,他顿时沉声质问道:“且慢,本王乃是先帝亲封的韶明王,你们谁敢动手?”   他说着,站直了身子,看着施留行道:“本王敬重施老的为人,对你礼让三分,但你却不该因此辱没了本王。北越有令,刑不上大夫,何况本王?况且,本王是又犯了何罪?”   一旁的总兵到了这会儿,倒是不与韶明王掐架了,难得的同一阵线,询问他:“还有本官,不知因何,要让公主如此大动肝火?”   他到底与韶明王的身份不同,不敢同施留行发难。   毕竟,韶明王是赵家皇室的人,他却只是一介武官。   这北越半数的武将,当年或是得过施留行的点拨,或是与他有交情,或是承蒙他庇佑。   也正是因此,如今这进来的士兵们,才会心甘情愿的受他差遣。毕竟,这外面的士兵,基本有大半的人,都是总兵府的!   局势不利于自己,他只能冲着赵凰歌打感情牌,末了,到底没能忍住,又给韶明王泼了一盆子脏水:“今日乃是韶明王作孽在先,下官可是伸张正义的,您将下官也一并缉拿,岂不是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   闻言,赵凰歌却是淡漠道:“眼下是非曲直,本宫虽没有定论,可也不能偏听偏信。皇叔,您先前还说,不能让我只听一面之词,本宫觉得您说的有道理,所以特地请来了施老主持公道——您只管放宽心,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此事绝对也能处置的妥帖,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错杀一个坏人。”   从来这儿之后,赵凰歌向来说话都是格外和软的,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咄咄逼人?   虽然面上还带着笑,却活脱脱一个笑面虎的模样。   韶明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终于确信,自己的确是低估这个小丫头了!   赵凰歌也不与他多费口舌,说完这话之后,往后退了一步,一面挥了挥手。 第351章 闭嘴!   下一刻,便见士兵们齐齐上前,直接将两方人马全部都拿下了。   赵崇晋被人摁了,顿时瞪大眸子,沉声道:“你们敢?!”   他说着,冷厉的看向施留行:“我可是韶明王世子,这里是永韶城,你胆敢如此放肆?!”   然而话没说完,先被韶明王踹了一脚:“闭嘴!”   到了这会儿,韶明王哪儿还不知道自己吃了一个哑巴亏?   可是局势比人强,便是他心中有不甘,现下也只能咽了。   被韶明王骂了一句,赵崇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偃旗息鼓。   眼见得韶明王都不闹了,李有仁便也知晓,这会儿伏低做小才是正道。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甘心,因问道:“那不知道,公主打算将下官押解到什么地方?况且这无凭无据的,便被定义为罪人,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若是今日前来的是旁人,他必然不会这么甘心就认了怂,但现下情势比人强。   眼前这位施留行,即便是没有虎符,也可以轻松的调动总兵府里的人。更何况,他刚刚可是明晃晃的看到了对方手中的虎符。   也就是说,不管是赵凰歌还是施留行,都是有皇帝的授令的。   李有仁心中打鼓,却听得赵凰歌温声道:“李大人放心,本宫怎么会将你们关押起来呢?现下事情还未查清,总兵与韶明王先在府上待两日,查明真相还了两边清白,再行定夺便可。”   听得她要将自己看押在韶明王府,李有仁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不是在监牢中,这也算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李有仁行礼谢过,又说了两句冠冕堂皇的敷衍话。   至于韶明王,他什么反驳的都说不出,只能随之应声:“也好。”   两边都再无异议,由着士兵们将他们以守护的名义看押了起来。   好好儿的一场宴会就此被毁,那些宾客们得知自己可以离开,便都三三两两的告退了。   走的时候瞧着步伐尚且从容,可一出了韶明王府的大门,却一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   待得人都去了之后,却瞧见了姗姗来迟的韶明王妃。   偌大的房中空了下来,施留行与萧景辰出去商议事情了,唯有赵凰歌还在。   韶明王妃的身后也跟着几个士兵,显然她也是被看押的人之一,不过到底是女眷,倒比旁人更宽松了些。   见她前来,赵凰歌与她见礼,便见韶明王妃带着不安问道:“公主,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前院闹得这样大,她未必不知道,现下瞧着赵凰歌,倒是隐约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闻言,赵凰歌抿了抿唇,示意士兵们出去,这才看向了韶明王妃:“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王妃海涵。”   她这话一出,韶明王妃心底一沉,问道:“王爷这些年修身持正,从未有半点僭越之事,怎么就一顶帽子扣在他头上了呢?”   她神情里有些恹恹,一句话说完,便要咳嗽几声。   这样病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就连那声音都是和软柔弱的。 第352章 他们招认了   赵凰歌却没来由的想起晨起的那一碗药。   便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却可以一瞬间狠下心,替女儿准备了堕胎药。   她缄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是非公道,自有定论,王妃身体弱,还是回房休息去吧,他们不会打扰到您的。”   要查的是韶明王他们,韶明王妃到底是女眷,那些士兵们自然会留着分寸,不敢做的过分。   不过么……她的身边,另外有人暗中监视便是了。   这话赵凰歌便是没有说,韶明王妃也能猜到几分。   眼下见她连说话都带着些官方的客套意味,便知道从赵凰歌这里是行不通的了。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勉强撑着笑容,又与她寒暄了两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只是临走前,到底回头看了赵凰歌一眼。   她逆着光,赵凰歌看不清楚她神情里的意味,只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转身出了门。   待得她走后,萧景辰才进了门:“可是累了?”   现下若是有一面镜子,便可看到赵凰歌的面色有多差了。   她自己却不觉得,闻言还能笑着摇头:“不累,施老怎么说的?”   这次将施留行请出山,也算是她运气好,他百里奔袭而来,赶上了为这一出闹剧收尾,只是话说的容易,后续真要查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总兵府那边还好说,纵然派系多,可架不住内中有的是效忠皇帝的,再加上这些武将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与施留行有牵扯的更多,他真想要抽丝剥茧,怕是拦不住的。   可韶明王府这边就不好办了。   且不说韶明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父,单说他在永韶城盘踞这么多年,单凭着那几条罪证,十之八九会被皇帝轻飘飘的揭过。   这可不是赵凰歌想要的结果。   她要的,是拿韶明王当那一面祭旗,来借此机会,削减他的势力,之后再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将权力归拢。   念及此,赵凰歌又无声叹了口气。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声音都放轻缓了些:“施老说,他会竭尽全力。”   施留行一生为国,如今又因为赵凰歌寥寥数语,便抛下自己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搅和进这乱局之中,为的也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   她心中敬重,应声后,却见辛夷从外面走了进来。   与他一并前来的,还有玄霄。   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赵凰歌顿时起了个念头,快步走过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的确出了事儿。   不过,却是好事儿。   “主子,他们招认了。”   ……   辛夷他们一句话,赵凰歌顿时便将王府里的事情交给了施留行,自己则是与萧景辰策马前往。   辛夷所说的,乃是那些抓住的红莲教贼人。   这些贼人牙关紧得很,也不知宿罗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迫使他们开了口。   萧景辰原想让赵凰歌留下,但见她坚持,只能随着她去。   二人一路策马飞快,所过之处扬起尘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地点。   竟是离那三照寺不远的另外一座山脚下。 第353章 问出了什么?   “就是这里?”   听的赵凰歌询问,辛夷点头,一面将他们都请了进去。   山脚下有几栋民宅,先前他们也曾经从此经过,但都因为太过有欺骗性,而忽略过去了。   不想这里才是红莲教真正的老巢。   辛夷一面将人引进去,一面有些遗憾道:“可惜咱们发现的太晚了,这里的人逃了大半,只是东西却还在,属下们翻出不少有用的。”   赵凰歌并不意外,随着他走进去,跨门槛的时候却险些绊倒,还是萧景辰拉了一把,无声道:“小心。”   她干干一笑,就见对方已经松开了手,只是那目光却还落在她的身上。   “主子,您看。”   辛夷的话,将赵凰歌的神智扯了回来,便见辛夷递给她一摞册子:“这是红莲教中的资料,属下们整理出来的,都在此了。”   赵凰歌依言接过,萧景辰则是环视了一圈,听得辛夷说了当时的情形,却是问道:“人关在哪里了?”   辛夷闻言,立刻回禀道:“回国师,宿罗先生在看着,就在隔壁,属下领您过去吧。”   萧景辰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贫僧自己过去便可。”   他说着,又看向赵凰歌:“贫僧去那边看看,公主先在此吧。”   待得赵凰歌应声后,他方才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辛夷才压低声音道:“主子,这册子里面有些东西,与赫连家有关,您看……”   ……   萧景辰出去后,便直接去了关押人的地方,辛夷没有骗他,现下在此的正是宿罗。   见他前来,宿罗挑了挑眉,却是先问道:“王府里如何了?”   他还未来得及去王府,对于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   萧景辰将韶明王府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现下那边局势僵住,这里说不定是破解之法。”   宿罗沉吟着道:“未必,我翻过了,有用的不多。”   他说着,却又顿了顿,道:“倒是有另外一件事。”   见他这模样,萧景辰站定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就见宿罗叹了口气,道:“你随我来。”   里间被关了几个人,各自身上都带伤。   宿罗无视那些人,却是带着萧景辰直接进了内室。   那里面只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外衣瞧着倒还好,只是他却是身上脸上都是汗,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宿罗指了指他,道:“知道这人是谁么?”   萧景辰自然不知。   宿罗显然也没打算等他回答,便又自顾道:“便是他,给玉璋下的五石散。”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受红莲教委托。”   这事儿,萧景辰是知道的。   当时为了查无相的死,他与赵凰歌一起追查过此事。   但当时,线索就断在了五石散上,却查出了一个赫连家。   赫连家出钱,买通了红莲教的人,给玉璋塞了五石散,待他死后,才丢到了河里。   这事儿原本是没有疑问的。   只除了一点……   赫连家的人不承认这事儿是自己做的。   这会儿见这人,萧景辰目光沉郁,问道:“问出了什么?” 第354章 本宫也去吧   宿罗摇了摇头,走过去一把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人张开嘴。   不管宿罗怎么摆布,那人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个哑巴。   萧景辰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不但是哑巴,这人还目不识丁,若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他见到的买家,应当也是假的。”   宿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冷意:“我此番前来,为的便是调查玉璋之死的真相,他虽然不成器了些,可到底是我徒儿。但今日一见,我却觉得,这事儿有猫腻。”   宿罗这话半真半假。   他当时的确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督查二人,但想要查清楚玉璋的死因也是真的。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将这事儿往阴谋上想,但今日见到这人,他却骤然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红莲教里,专门有一批杀手,不认字、不会说话,但下手狠厉,招招致命。   这些人,用来接一些见不得光的单子。   说起来,红莲教里,每一桩都是见不得人的,可是能被他们吃称之为见不得光,其背后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此,才让宿罗觉得,玉璋的死,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说,红莲教的卷宗,是有记录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宿罗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么?查过了,一无所获。”   卷宗被销毁了。   若不是此,他还不觉得事情超乎自己想象。   到底是谁,不但销毁了卷宗,还雇佣了这样的哑人杀了玉璋?   宿罗这话一出,萧景辰难得沉默了一瞬。   他低头凝视着被绑着的人,男人瞧着年岁不大,手上的茧生的厚,纵然受了这么大的折磨,可那眼神里倒是没多少恐惧。   倒像是习惯了的。   他心中一动,却道:“未必到了绝路。”   这话一出,宿罗顿时看向他,问道:“国师可是有法子?”   萧景辰却没有解答,只道:“宿先生此番忙前忙后,贫僧必然会帮忙调查清楚令徒的死因。”   萧景辰或许不知道法子,可有一个人,应当知道些东西。   三照寺的巫僧。   ……   韶明王的宴会到底是砸了。   客人们早在上午便都走了个精光,萧景辰与赵凰歌傍晚的时候回到了韶明王府,正遇见管事的过来请他们,道是:“王爷说,今夜是他的生辰,二位可要赏脸去吃一碗寿面?”   赵凰歌累了一日,闻言想要拒绝,却见萧景辰颔首道:“也好。”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他,却总觉得,萧景辰的眼中带着些别样的情绪。   他要过去,她便也只能随着点头道:“那本宫也去吧。”   他们到的时候,韶明王正坐在房中主位上。   见他们进来,韶明王倒是能维持着笑意,甚至还起身笑道:“来了?入座吧。”   白日里那一场风波之后,韶明王便被囚在了这院子里,先前他情绪如何不知道,但现下瞧着,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也正是如此,赵凰歌才心头一跳。 第355章 算计   韶明王太镇定了,镇定到让她想起四个字:心怀鬼胎。   赵凰歌应声入座,隐秘的与萧景辰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而韶明王像是真的只是请他们过来吃面而已,待得下人上了菜,乐呵呵的招呼人,还不忘感叹道:“本王这些年每逢过生辰,总有一帮人过来,借着贺寿的名义行私欲,那些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本王烦不胜烦,但身在其中却无可奈何。今日倒是好了,虽说你们闹了这么一出,但总归给了本王一个清净的生辰宴。”   这话说的真心诚意,赵凰歌却是越发的提高了警惕,垂眸笑道:“今日搅黄了皇叔的生辰宴并非本宫的本意,待得此间事了,还了皇叔一个清白,本宫定然再给您补办回来。   她说话的表情十分诚挚,韶明王看着她,眉眼里满是宽和与纵容:“无妨,本王到了这个岁数,哪里还在意那些个虚的?”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来,今樱花国王生辰,没了外人在,反倒是清净自在了。陪本王喝一杯,如何?”   见他举起酒杯,赵凰歌应声,萧景辰看了看特意摆在他面前的一壶茶,也给自己添了一些,随之举了起来。   三人各怀心思的碰了一杯,韶明王笑的和善,心情极好的喝了,又招呼道:“来,吃菜,吃菜。”   这一顿饭,韶明王就像是抛却了前尘旧怨,半分行迹都不露,唯有脸上的笑容始终不间断,若是不知情的,倒像是普通的家宴一般。   但赵凰歌的心始终都悬着,陪着这人吃完了饭,又听得他追忆往昔:“在上京的时候,本王尚且年幼,说来不怕你笑话,到了封地之后,本王也曾日日对京中方向感怀。到如今年岁渐渐大了,思乡之情也越发的浓重。可惜……”   他说到这儿,神情又添寂寥:“如今的上京,也已然物是人非了。”   韶明王大抵是喝多了酒,连带着话都多了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赵凰歌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眸光却是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对方。   她自然不认为,韶明王是思乡成疾,故而拉扯着自己这个亲人诉说情怀。   这老狐狸,怕是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韶明王又摆了摆手道:“瞧本王,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惹人烦。”   他笑容里带着伤感,赵凰歌便顺着他的话,温声笑道:“皇叔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十分愿意听您说,我年岁小,听长辈一席话,十分受教。”   她连敷衍,都仿佛带着诚恳,倒是让韶明王有些甘拜下风。   二人你来我往的过招,面上一个赛一个的诚恳,心里怕是早将彼此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萧景辰就在旁边看着,偶尔端起茶盏,与之附和一杯。   到了最后,韶明王倒是成功的将自己给灌醉了,老泪纵横,唱起了思乡曲。   他喝的醉醺醺的,唱曲儿的时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倒是能听出来内中的凄楚与苍凉。   末了,还是赵凰歌先起身,吩咐下人将韶明王给扶了回去,又嘱咐道:“好生伺候王爷,当心脚下。”   韶明王还醉醺醺的冲她摆手:“本王没喝多,今日是本王生辰,本王高兴!”   然而人已经被扶着走远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这才看向萧景辰:“走吧。”   萧景辰颔首,随着她一同离开了这里,回了秀苑。   夜风格外凉,倒是吹散了二人身上的酒气,赵凰歌眉眼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到了秀苑后,萧景辰才看出了其中猫腻。   她的袖子……   湿了。   大半喝下去的酒,都被她借着动作,喂给了袖子。   萧景辰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诧异的挑了挑眉。   赵凰歌感知到他的意思,落落大方的甩了甩袖子,轻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不知今夜韶明王唱这一出是什么意思,警惕些总是好的。   而现在,被他们所警惕着的韶明王,在回了自己房间后,却是眉眼沉凝。   不见半分醉意。   他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自己则是仰头躺在软塌上。   夜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带着冰冷的寒意。   他长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听得门的声音轻微响起:“王爷。”   听得来人的声音,韶明王嗯了一声,也不睁眼,只问道:“安排的如何了?”   那人对他这模样见怪不怪,低头恭声道:“回王爷,都安排好了,现下一切正常,只要他们过去……”   他说完后,韶明王方才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子,想了想,又问道:“着人盯好了,莫要叫人看出马脚来。还有——”   韶明王说到这儿,却是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那个贱妇的尸首,可有人来收啊?”   虽说白日里的时候,施留行那老东西的突然到来生了些变故,但小金氏是他的人,对于一个死人的去向,施留行自然是不会干预的。   韶明王当时虽然说了一句将她的尸首喂狗,却并没有真的叫人将她尸首丢出去,毕竟,他还有大用处呢。   谁知他满心打算却落了空。   听得韶明王的话,那人只摇了摇头,斟酌着,小心翼翼道:“没有,几个时辰了,她的血都流干了,却并无人前来。”   这话一出,韶明王微微拧眉:“无人?”   这倒是奇怪了,他都做到了这地步,都无人前来,难不成她真成了弃子?   念及此,韶明王有些心法意乱,复又摆了摆手,道:“罢了,暂且不管此事,既是无人前来,那就留个人守着便成。其他的人都分出去,盯着府衙。届时该怎么做,你们清楚吧?”   那人闻言,恭声应道:“属下明白。”   今日这事情突发,所有人都应接不暇,韶明王倒是脑子转的飞快,迅速的想出了主意。   现下他与李有仁一同被困在韶明王府,算起来,还是自己占便宜要多一点的。   毕竟,韶明王府是他的地盘,他若是想搞什么小动作,其他人根本拦不住。   原本韶明王不打算赶尽杀绝,可现下到了这一步,他若是不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李有仁的身上,出事的便会是自己。   韶明王长出一口气,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他倒是不心疼这些人,可是,如今他被盯着,可用之人不多,只能尽量保全他们莫要出事。   得了他这话,那人感激的行礼,知晓他再无吩咐,方才告退了。   等到人走后,韶明王却是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许久未曾动弹。   今夜他借着自己生辰的名义,将赵凰歌他们叫了过来,但愿自己这算盘能打响,莫要让他失望。   ……   赵凰歌并不知他们走后,韶明王做了什么,她回了秀苑之后,先去换了衣服,眼见得已然入夜,才打算休息,却听得窗外有动静传来。   是辛夷。   赵凰歌迅速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后,果然见辛夷在与桑枝说着什么。   见她出来,辛夷忙的行礼:“主子。”   见状,赵凰歌应声让人进来,一面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出什么事儿了?”   辛夷来的确有急事,不过却是好事:“卢修远说想要见您,他有话要说。”   白日里的时候,卢修远因着指控韶明王,所以被士兵们一并看押了起来。   他先前便被关押在府衙,白日里不过是被李有仁给带了出来,现下重新回到府衙,他倒是神情坦荡。   那会儿施留行带人问话,他知无不言,虽说大半是不可考证的,但到底给施留行提供了线索。   赵凰歌已然知道了他跟赵瑾晴的关系,倒也不担心对方会反水,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   念及此,赵凰歌沉吟片刻,果断道:“本宫这就去见他。”   卢家的秘密皆是关乎韶明王府的,施留行此番举措,怕是也与对方有关。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卢修远连施留行都信不过。   她怀揣着心事,不想出门的时候,却遇到了萧景辰。   “国师也要出门?”   萧景辰神色匆匆,身上换了衣服,显然是打算出去的。   见状,萧景辰神情微动,温声道:“嗯,公主可是同路?”   赵凰歌弯了弯唇,只笑着回应他:“本宫去府衙,是同路么?”   “不巧。”   萧景辰说着,替她将马车的帘子挑开,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道:“公主且先去,贫僧还有些要事,晚些时候过去。”   得了这话,赵凰歌难得生了些兴趣,便听得他道:“关于红莲教的。”   宿罗是个办事速度的,想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可惜赵凰歌现下着急去见卢修远,唯有应声,目送着萧景辰在这夜色里一骑绝尘。   待得人走远了,她这才放下了帘子,道:“咱们也走吧。”   只是赵凰歌却没有想到,她去了之后,听到卢修远的第一句话却是——   “公主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一句话出,赵凰歌骤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眯眼看着卢修远,这人在监牢里待了这么久,却不见半分的落魄。   甚至因着今日前来问话的换成了施留行,他的待遇还要好上了一些。   现下怎么看,眼前都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个人,不管面对的是谁,始终都是谦和的。   赵凰歌打量着他,反问道:“不是卢公子让本宫来,说是有要事相告的么?”   她说着,又噙了抹笑,不动声色道:“否则,本宫怎会夤夜前来?”   赵凰歌这话,让卢修远顿时变了脸色。   他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赵凰歌身后的人,一字一顿道:“草民并未请过公主前来。”   他满眼警惕,赵凰歌也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骤然看向辛夷。   辛夷瞬间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才要回头指向那个传话的狱卒,却突然发现,那人不见了。   有人影一闪而过,辛夷权衡利弊,沉声道:“公主先行回去,属下去追一个人。”   方才是狱卒传话,辛夷先前又见过此人,才一时失察,现下赵凰歌身边的人不少,且带过来的都是心腹,辛夷自然是放心的。   辛夷说完这话,便追了出去。   赵凰歌微微拧眉,才要说什么,却见卢修远脸色一变,拧眉弯下了腰。   “唔……”   他一声闷哼,脸色已然苍白了下去。   不等赵凰歌反应过来,他复又吐出一口血来。   艳红色的血迹落在枯草上,将那枯草都染上了一抹深红。   赵凰歌还未理清楚思绪,便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忙忙的吩咐人过来扶着他,一面沉声道:“快去寻大夫!”   她说这话时,见下属们扶着卢修远坐在了草席上,自己则是快步上前,道:“将你的手给本宫。”   医毒不分家,虽说她这点微末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可是寻常的还是会的。   卢修远的脸色已然白成了一张纸,这会儿见赵凰歌的动作,还能勉强分出来些心神,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带着虚弱道:“有劳公主。”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也顾不得其他,迅速捏着他的手腕,却在感知到他脉象的时候,骤然沉下了脸。   “舌头伸出来。”   她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难看了下去。   “你晚间吃了什么?”   卢修远的饭菜早就被人收起来了,他倒是还能说出来,一一说了,赵凰歌越发拧眉。   而后,便见赵凰歌往后退了一步,眸光里满是郁色:“将人带回韶明王府,让大夫去那儿看诊。还有,”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并未直接递过去,而是递到了下属的手中,道:“先将这个喂他吃下去。”   眼见得赵凰歌避之不及的模样,卢修远一瞬间过了好几个念头,他想也不想的将药吃了下去,声音里都带着虚弱:“可是……我这病传染?”   说来奇怪,他方才只觉得头晕些,怎么不过瞬间的功夫,就喘不上来气了?   赵凰歌却是再次往后躲了躲,咬牙道:“不,是本宫的问题。”   有人给她下了毒!   只是这话,赵凰歌却没有说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到底是没能防住有人作妖。   她的确是中了毒,可这毒对她没有伤害。   确切的说,被下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单独并不能称之为毒。   但万物相生相克,更有两者相遇,便成了奇毒。   她若这两日不见卢修远,过个三五日,挥发掉了便无妨。   卢修远若是不见她,那自然也是相安无事的。   可偏生,她今夜被人给引了过来。   这才有了卢修远的祸事。   若是一着不慎,便能要了对方的命!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沉沉叹了口气。   她这些时日没少吃药,今夜前去赴宴的时候,更是事先吃了解毒丸,如今药性相抵,倒是救了自己一回。   可这也并没什么可令她欢喜的。   毕竟,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以说是糟糕极了!   “动作快些!”   赵凰歌几乎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便已然出了监牢,有狱卒们围上来,询问可需要帮忙,却被赵凰歌喝了一声,道:“都退开!”   她说着,见有在此看守的首领前来请安,复又道:“告诉施老一声,人本宫先带回韶明王府了,若他未曾睡下,请他过府一叙。”   赵凰歌神情里都带着冷色,也让那人不敢说其他,当下便应声,快步去了。   方才还能说话的卢修远,不过这片刻功夫,已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差了下去。   赵凰歌看了一眼,越发在心中骂了一声,吩咐人将他抬上马车,自己则是随意的吃了一颗药丸,随手拽了一匹马来,叱了一声:“驾!”   一行人踏着夜色而去,他们去的快,到了府上后,赵凰歌吩咐桑枝将卢修远安置好,自己则是快步进了房门。   而后,她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之中,翻出了几个小瓶儿来,将其中几味捣碎,混合在了一起,之后一股脑吞了下去。   待得吃完后,赵凰歌方才松了一口气,听得锦心在外面敲门,只道:“先别进来。”   只是她话才说完,却又想起一件事,骤然提起了心,又将剩下的药丸分配好了比例放在一起,快步走了出去:“桑枝呢?”   桑枝才安置好了卢修远,又将急匆匆被请来的大夫送了过去,见赵凰歌寻自己,忙得走过来,行礼道:“主子。”   赵凰歌应声,将这小包递给她,道:“你去一趟城外,将这个给国师服下。”   她便是先前没有想明白,这会儿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儿,能让她无声无息中招的,除了晚间吃饭的韶明王,不作他想!   怪不得韶明王一晚上跟自己东拉西扯的,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便是要借了她的手,杀了卢修远。   当时她喝不喝酒,都对这药物并无大碍,因为那药性,早已挥发到了她身上,只要她当时身处那一间房中,便注定要被算计。   赵凰歌眉眼冷凝,到了这会儿,又开始担心萧景辰。   得将解药早些给他吃下,否则万一他再接触到什么不该碰的,那才是要出事呢! 第356章 对峙   这一夜,韶明王府里都没得安稳。   桑枝走后不久,卢修远就彻底的昏了过去,赵凰歌给他服了药,虽遏制了毒性蔓延,到底是有些晚了,虽然性命无碍,情形却还是有几分危急。   幸好大夫来的快,这人是萧景辰寻来的,上次赵凰歌算计李有仁的事情,萧景辰虽然没有猜出来其中原委,可当天便找了一个大夫,精于解毒之道,给赵凰歌好生诊治了一番。   当时赵凰歌还曾无奈的笑他多此一举,谁知道现下这人可就用上了。   将这儿交给大夫之后,施留行便过来了。   她将卢修远带走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人,现下见施留行来,赵凰歌先给他行礼告罪:“深夜劳动施老前来,本宫实在是抱歉。”   施留行道了一声无碍,又问了她情形。   赵凰歌自然没有隐瞒,一一说了,末了又道:“夜间的时候,皇叔曾叫本宫前去吃面,虽不能确定这药是否为他所下,但应当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本宫现下并无证据。”   她现下还没猜到韶明王想做什么,害死一个卢修远有什么用,即便他死了,也不能帮韶明王洗脱什么,反而会因为对方的死,必然要彻查的。   她想不明白,只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施留行说了,却听得对方问道:“公主说是他所为,可有想过,其他人兴许也是这么想的呢?”   若只是想害死人的话,他倒是不认为,这事儿是韶明王做的,也有可能是被嫁祸的。   赵凰歌也想到这一层了,因回道:“韶明王府不比其他地方,其他人想要在这儿闹幺蛾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在这里也住了一些时日,知道韶明王府的布局,虽说不算是固若金汤,可也是刀枪难入的。   他的地盘,若真的那么容易被其他人动手脚,早就该出事儿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听得赵凰歌这话,施留行才要说什么,便听得外面有人回禀,却是:“韶明王来了。”   这人来的倒是快。   ……   韶明王是来表态的。   他来之后,先关心了卢修远的安危,神情关切,只道:“有任何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本王必然全力配合。永韶城中大夫虽然不多,却也很有几个是真本事的,可要本王现在着人请来?”   这人态度格外热情,赵凰歌面上不露,心里倒是有些狐疑。   这般着急过来,是着急打听消息么?   赵凰歌心里起了怀疑,面上则是笑着问道:“皇叔的消息倒是快啊?”   闻言,韶明王神情坦荡:“这是韶明王府,本王总归是这里的主人,总不能自家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半分都不知吧?那岂不成了聋子瞎子?”   韶明王这话说的毫不遮掩,态度从容,说到这儿,又严肃了几分,道:“本王虽不知道详细内情,但这般关键时刻,卢修远却被下毒,本王也猜的出来,现下我定是最大的怀疑对象。无妨,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你们随意查便是,不必给本王留面子,一应调查,我皆配合。”   对于韶明王这话,施留行先与他道了谢:“如此,便多谢王爷。”   韶明王则是乐呵呵的笑:“施老太客气了,这是本王分内之事。”   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半分都看不出他是才被施留行下令给囚禁在了自己院中的怨怼。   韶明王仿佛只是过来客套一下,跟施留行说完之后,也没有再多待,带着人便走了。   临走之前,还特意笑着嘱咐赵凰歌:“若是需要搜查院房之事,只管带着人去,若有谁敢阻拦,你让他来找本王。”   他这般大方,更让赵凰歌心中莫名起了些念头,但现下只是跟韶明王道谢。   赵凰歌心有疑虑,自然不会放过查探的机会,然而却先惊动了赵瑾晴。   “可是……他出事了?”   见赵瑾晴眉眼中的焦灼,赵凰歌想了想,到底没有隐瞒她,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又道:“这边乱的很,五小姐若是信得过本宫,便先回去休息,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她倒不是不想让赵瑾晴待在这里,只是她有身孕,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一着不慎传出去什么,对赵瑾晴的名节有损。   赵瑾晴却直接拒绝了:“多谢公主好意,但我想守着他。”   到了这一步,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她唯一的担心的,便是与卢修远生死两隔。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   从她的眼中,她可以清晰的看到四个字:同生共死。   生死都不怕的人,她也劝不了。   因此她只斟酌了一番,便命人将守着卢修远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这之后,才让赵瑾晴进去了。   “这儿都是本宫的人,外人若问起来,便说我请你来与本宫作伴。”   她替赵瑾晴将借口都想好了,赵瑾晴感激一笑,再次与她行礼,真心实意道:“多谢公主。”   见状,赵凰歌拍了拍她的手,只道:“进去吧。”   待得赵瑾晴进了房中之后,赵凰歌这才转身出了门。   只是她没有想到,今夜的搜查,第一个出事的,竟然是李有仁。   侍卫们搜出来了药粉,与被下到卢修远身上的一模一样。   若是从韶明王府搜出来,这事儿还有的说,可偏生,那些东西是从总兵府里搜出来的。   韶明王闻讯赶来,正是李有仁自我辩驳不清的时候。   他到时,李有仁正拧眉解释:“下官这两日应接不暇,根本就没怎么回总兵府,如今更是被困在韶明王府不得出。这其中能做手脚的地方可太多了,还请公主与施老明察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写着诚恳,反倒是赵凰歌见他这模样,反问道:“所以李大人的意思,便是有人试图借此机会诋毁,来栽赃嫁祸你?”   李有仁顿时点头,才想说什么,便听得韶明王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不知道李大人所说的栽赃,指的是谁啊?”   韶明王眼中皆是不满,话里带着讥讽,李有仁听到他声音,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却先冷了声音:“是谁从中作梗,只消一查便可清清楚楚了。毕竟本官从来了这韶明王府之后,便被困在了这里。可本官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势力,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比如说……那些为虎作伥的邪祟们!”   李有仁这话指向性太强,韶明王不怒反笑:“谁是邪祟,只管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看看能不能见光,便都一目了然了,可不是在这儿斗嘴就可以有定论的。”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赵凰歌道:“本王自知此事没有定论之前,连我都在怀疑之列,故而早已约束下人,不让任何人出来添乱。但如今瞧着,只本王一人,如何努力都是不成的,毕竟……有人巴不得乱起来,好浑水摸鱼。”   韶明王与李有仁针锋相对,话中的针对性实在是太强,顿时便引得李有仁再次变脸,沉声道:“韶明王,你不要欺人太甚,本官可什么都没有做过!”   对于他这话,韶明王也不多言,只道:“如李大人所说,是非曲直,一查便知。本王为了求个清白,可是任凭这些士兵们将我这韶明王府翻了个底朝天——李大人,你敢么?”   他这话句句都针对李有仁,显然是故意的。   李有仁当着被气到,只片刻又恢复正常,深吸一口气道:“本官有什么不敢的,那就查。”   赵凰歌倒是没有想到,这二人针尖对麦芒到最后,倒是给她谋取了利益。   能光明正大的查二人之地,的确于他们现下有利。   赵凰歌打定主意彻查,却不想,总兵府却给她带来了第一个惊喜。   后半夜的时候,总兵府里便被搜出来了许多见不得人的。   总兵府早就被分为了几个派系,内中各自防备辖制,赵凰歌原恩以为,不会这么快查到蛛丝马迹,却不想,这就像是有人将证据往她眼前送似的,且桩桩件件,都直指李有仁。   饶是先前说大话的是李有仁,现下也被这出乎意料的情形给惊呆了。   该出现在这里的和不该出现的,销毁过的跟尚未来得及销毁的,竟然全部都被这些人给搜了出来。   且大半,都是李有仁不能抵赖的。   到了这会儿,他哪儿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给算计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儿,现下他也知道,最重要的便是怎么将此事给遮掩过去。   李有仁后悔不迭,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了船,却也意识到,韶明王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李有仁在心中后悔的咬碎了一口牙,还在不住的想着解决的办法。   至于赵凰歌,却是与一旁的施留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事情,未免有些顺利的过了头。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韶明王。   只是他脸上却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现在真相一目了然了,要惩处之人,绝不可放过,否则如何对得起百姓?”   他说这话倒是浩然正气,已然快天亮了,他倒是半点都不困,从眼底都透出精神来。   赵凰歌猜到了他什么意思,却又有些疑心,毕竟韶明王从来之后,情绪都有些太过外露了。   难不成,这事儿与他真的没关系,这人只是过来看热闹的?   赵凰歌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事儿是不是韶明王从中作梗尚且不好说,但卢修远昏迷不醒,这背后的事情,绝不是一个李有仁可以做的到的。   若说韶明王没参与这事儿,赵凰歌第一个不信。   但现下,所有的矛盾都被堆到了李有仁这儿,赵凰歌便也只能压制着心中的疑惑,道:“此事单凭着这些,证据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还有卢家的事情。”   卢修远昏迷着,而这里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与李有仁有关,这除了那一包似是而非的药粉。   但诚如李有仁所说,药粉这东西,想要陷害人可太简单了,更何况李有仁现在还是人在屋檐下。若想算计他,并不难。   赵凰歌心中这样想着,说话的时候便也带出了几分。   韶明王不傻,顿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会儿脸上的气愤终于有了片刻的真实。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赵凰歌,问道:“那公主现在这是话,是什么意思呢?”   听得韶明王询问,赵凰歌顿了顿,才道:“卢家的事情没有查清楚,那就要继续查。”   她说着,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韶明王的脸色,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不耐烦与燥郁。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精光。   韶明王被她这话给架了起来,自然知道现下只能顺着她话的意思去说。   但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因此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不耐烦,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不善:“既然公主都说了,本王倒是也没什么异议——那就查吧,反正,本王行得正坐得端。”   他自然听得出来,赵凰歌这是给自己上眼药呢,分明是觉得他有猫腻。   念及此,又在心中骂了赵凰歌,今夜这样多的证据,都没能让她对李有仁下手。   这到底是她处事太过精细,还是她压根就没打算只办了李有仁一个人,而是打算借此机会生事?   韶明王心中过了诸多的念头,看向赵凰歌的眼神也带着不善。   若是她打算借此生事,那他今夜所作所为,岂不是就是明晃晃的给她递了一把刀?   韶明王心中有些不安,说话的时候,不住地扫视着赵凰歌。   赵凰歌倒是神情坦荡,甚至在听得韶明王这话的时候,还能带着笑意给他道谢:“本宫就知道,皇叔最是通情达理的人了。”   她笑吟吟的给韶明王戴了一顶高帽子,末了又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了皇叔这话,本宫就更踏实了,可以放手去查清楚真相,还众人一个清白。”   韶明王哑巴吃黄连,这会儿也只能配合着她,朗声笑道:“怪不得人都说英雄出少年,河阳这般,的确让本王自愧不如啊。” 第357章 施老怎么说的?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问道:“施老怎么说的?”   辛夷都能想到的事情,施留行自然也能想到,现下端看他想怎么做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辛夷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施老说,顺藤摸瓜。”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眼中一亮。   她这次请施留行前来,原是想借着他的势,让总兵府的人不出幺蛾子的,施老不愧是老将,想的倒是比她深远多了。   赵凰歌想到这儿,复又嘱咐道:“吩咐咱们的人,不管施老想做什么,都全力配合他。”   得了赵凰歌的话,辛夷才打算走,却听得赵凰歌问道:“国师呢?”   闻言,辛夷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知,但似乎是出去了。”   他说到这儿,又道:“时候不早,主子早些休息吧,若有其他事情,属下再来回禀您。”   ……   辛夷走后,便再无人前来打扰赵凰歌,但她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她先是做了半宿的噩梦,才从噩梦里惊醒,结果才入睡,便又被拖入了另一个繁杂的梦境之中。   待得晨起的时候,赵凰歌眼下的青黑便格外的明显。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捏着有些发胀的眉心,吩咐下人进门。   进来的却是桑枝。   她替赵凰歌更了衣,一面轻声回禀:“主子,卢修远醒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赵凰歌挑了挑眉,只是一个笑容没露出来,却听得她又道:“只是醒了不过片刻,便又昏迷过去。那大夫说,已然没有大碍,但这药性却有些邪门,需的观察几日再看。”   赵凰歌闻言,微微拧眉,那方子歹毒的很,若非她先前学的也不是什么正统的东西,怕是连卢修远的命都保不住。   韶明王此番,怕是原本连她的命都没打算留的。   为了将罪责全盘推到李有仁的身上,他难不成疯了?   昨夜里事情繁杂,她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可现下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   若是只因为那红莲教是他豢养出来作恶的,他不至于将事情做到这一步。   毕竟,即便是李有仁所说的全部都被查出来成了真,这事儿闹到皇帝那里,韶明王最严重的刑罚,也不过是丢了永韶城的封地。   对于亲王之尊来说,将韶明王府搬到上京,赵显垣也不会亏待了他。   毕竟,这是先帝的兄弟之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了。赵显垣便是为了表面上的功夫,也不过是将人给弄到上京来看着,不会真的让他身败名裂。   虽说这结果有些难接受,但应当还不至于韶明王为此便要了她跟萧景辰的命。   那……   他图什么?   赵凰歌心中存了疑惑,再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都滤了一遍,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线索。   她想了许久,却也没想出来头绪,桑枝见她这模样,斟酌着问道:“主子,可需要属下帮忙么?”   赵凰歌摇了摇头,起身道:“不必,本宫出去一趟。”   她是去看卢修远的。 第358章 公主来了   赵瑾晴就在他身边守着,见到赵凰歌前来,她先起身,脸上带着强撑着的笑意,但是那神情里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住的。   “公主来了。”   赵凰歌点头,先看了一眼床上的卢修远,这才轻声问道:“他人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闻言,赵瑾晴有一瞬间的苦涩,旋即撑着笑道:“多谢公主关心,说是没有性命危险。”   但这人是一夕之间成了这样子,赵瑾晴说不担心是假的,她如今连名声都不顾了,就在这儿守着,只希望这人能醒过来。   “说起来,先前的事实,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可是现下我才知道,原来人都是想要活着的。”   至少,她在看到卢修远躺在这里昏迷不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能接受他的离去。   她希望他能够好好儿的。   见赵瑾晴脸上的神情,赵凰歌便知道她现下是受了刺激,颇有些六神无主了。   她无声的拍了拍赵瑾晴的手,安慰道:“别担心,这大夫还是靠谱的,他修养几日便没事儿了。”   对于她的安慰,赵瑾晴只是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床上的卢修远,轻声道:“咱们出去说吧。”   赵凰歌点头应了,二人去了外室之后,赵瑾晴方才道:“公主此番过来,可是有话要问我?”   赵瑾晴这般敏锐,赵凰歌便也不瞒着,单刀直入道:“卢公子中毒,与本宫有些关联。”   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虽说现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李有仁,但本宫懂医术这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身上被人下了药,动手脚的人……是你父亲。”   这话一出,赵瑾晴却是半分都不意外。   在听完之后,她咬了咬唇,轻声道:“真的是他。”   这声音里带着嘲讽,赵凰歌诧异她的态度,又瞬间明了:“你猜到了?”   赵瑾晴点头,反问道:“公主不是也猜到了么,他作恶多端,自然不肯放过阿远这个证人。”   “可死了一个卢修远没什么用,卢家已经反水,即便是他将卢修远的死嫁祸给总兵府,将这事儿给推得一干二净,也未必从此就万事太平了。”   这正是赵凰歌想不通的地方。   这个节骨眼,韶明王这么急匆匆的下手,一定不止是这么简单的目的。   她总觉得,背后有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赵瑾晴看着她,神情微闪:“公主可还记得盛功轩?”   先前被一把大火烧死在总兵府的盛功轩。   赵凰歌自然记得他,闻言眯眼道:“本宫记得,他的死,是因为与你们合作,拿到了证据是么?”   赵瑾晴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没错,我昨夜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事儿其实是有些疑点的——当时他曾经留过暗号,那是见面才会留的。但我们没有等到人,只等来了他的死讯。”   “所以你怀疑,他当时是拿到了新线索,试图告诉你们?”   听得赵凰歌询问,赵瑾晴点头应了,道:“但我现下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这样,还得等阿远醒了才知道。” 第359章 承蒙公主吉言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房中,眸中带着些悲伤与担忧。   原本他们生死都不畏惧,可如今真的遇到了生死关头,她才发现自己是个懦夫。   说她懦夫也好,说她自私也罢,若真的有可能,她真的想与心上人携手白头。   见赵瑾晴神情中的难过,赵凰歌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赵瑾晴勉强弯了弯唇:“承蒙公主吉言。”   ……   直到晌午错后,萧景辰方才回来。   红莲教老巢先前便被翻出来,这两日都是宿罗在那审讯。   自从施留行来之后,对于总兵府查证的压力便减轻了许多,萧景辰便专注于红莲教这边。   他是晚间的时候被叫走的,那时候宿罗查到了新线索,萧景辰去之后,与他奔忙了半夜。   谁知事情还没查清楚,先得了赵凰歌差人送来的药。   萧景辰吓了一跳,玄霄也说不清楚原委,只说公主无碍,才让他稍微踏实了几分。   待得将事情都处置差不多,他便将收尾的事情交给了宿罗,自己则是快速回了韶明王府。   那时候赵凰歌才预备吃午饭,听得下人通传说是国师来了,顿时便笑吟吟的将人请了进来。   “国师来倒是时候,本宫才打算用膳,你可吃了?”   萧景辰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日,确认了她没有大碍,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未曾。”   赵凰歌闻言,挑了挑眉,示意他过来一同吃。   萧景辰也不客气,入座之后,让锦心去给自己取了碗筷,一面问道:“昨夜出了什么事?”   方才来时,他便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兵差们增加了不少,且似乎都是总兵府的人,就连施留行也在这儿。   他疑心这里出了事,神情便也带着些冷肃。   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听得他询问,只轻描淡写道:“皇叔想要借刀杀人,人被本宫给救了下来,现下就在隔壁呢。”   萧景辰通透,联想起门口守着的人,瞬间猜到了那人身份:“是卢修远?”   赵凰歌颔首,又眯眼笑道:“国师怎么这么聪明?”   她话里带着打趣,萧景辰却没有笑,继续问道:“那怎么要给贫僧送药?”   玄霄传话说,是因为赵凰歌担忧他,但一个下到卢修远身上的药,怎么会让赵凰歌担心到连夜给自己送解药过去。   除非,他曾经也接触过类似的东西。   再想起来那太过巧合的时间点,萧景辰看向她的目光里越发带着担忧:“你当真没事?”   这人太过机警了,赵凰歌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将手腕递了过去,道:“要么国师帮本宫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无碍?”   小姑娘的手腕白嫩,上面还挂着一串佛珠,映衬的那肌肤越发如玉。   佛珠缠绕着她的手腕,像是禁锢,莫名让萧景辰心头微动。   他旋即便偏过了头去,道:“公主无事,贫僧便放心了。” 第360章 吃饭   萧景辰这话说的含糊,赵凰歌却是挑眉笑了起来。   这人瞧着正经无趣的很,偏生有时候的反应,又让赵凰歌觉得好玩。   她歪头托腮,看着萧景辰,便见对方的神情越发带着些局促。   还是锦心端着碗筷来,才解救了萧景辰:“吃饭。”   赵凰歌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不再多说,笑吟吟的点头,让锦心盛了一碗汤之后便下去了。   她吃饭的时候大多数不喜欢说话,萧景辰更是安静,便只剩下杯盘偶尔碰到的声音。   待得吃完饭后,赵凰歌漱了口,让下人们将碗筷收拾出去,这才问萧景辰:“事情如何了,可还顺利?”   昨夜萧景辰便出去了,到这会儿功夫才回来,不过脸上不见愁容,想来是顺利的。   她不过随口一问,萧景辰的神情却有片刻的僵住。   旋即,便听得他淡淡道:“并无大事。”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宿罗找到了些线索,查出当时给红莲教下单,让他们杀人的买主了——的确是赫连家。”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拧眉道:“可确定么?”   萧景辰抿了抿唇,点头:“确定,留有印记,是赫连家的。”   赵凰歌正理着自己的袖口,是以并没有看到萧景辰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暗芒。   她闻言,想了想,才道:“这倒是奇怪了,若真的是赫连家,当初他们怎么不肯承认?”   赫连耀他们当初被抓起来的时候,别的事情都招认了,其实也不差这一件,毕竟玉璋此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名头,便是宿罗的徒弟。但宿罗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也没什么可被人忌惮的,即便是他承认了这事儿,也不会罪加一等。   可那时候,赫连家却一口咬定说他们没杀过此人。   但现在……   红莲教却又有赫连家的买凶杀人的证据,所以赫连家隐瞒图什么?   赵凰歌心中起了些疑惑,萧景辰见她这模样,因含糊道:“这些人的供词也未必可信,毕竟到了这一步,为了保命,必然说的话有真有假。”   将肚子里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倒完了,人也就没用了。   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也赞同,又感叹道:“想不到,宿罗倒很是在意他这个徒弟。”   不管宿罗来此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在不断地查玉璋的死因,想给这个徒弟讨一个公道。   现下查出来,想来他也如愿了。   萧景辰听得她这话,顿了一会儿才道:“这也不稀奇,宿罗一生的功夫都交给了这个徒弟,师徒父子,这关系原就比旁人更上心些。”   赵凰歌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啊。”   师徒父子,的确与别的关系不一样,只是她如今重来一世,记得过往前尘,可师父却已经不记得她了。   幸好,她余生还长,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还能与前世那样。   她不过低落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那情绪快的像是没发生过,萧景辰却敏锐的捕捉到了。 第361章 孰轻孰重?   他张了张口,却到底什么都没问,只道:“这两日,公主暂且不要出去,必有人会先跳出来,外面不安稳。”   得了萧景辰这话,赵凰歌笑了笑,挑眉道:“本宫又不是那等瓷娃娃,无妨。”   她说着,又见萧景辰眼中的担心,继续道:“不过国师都开了口,本宫自然得好生待着,绝不给你们添乱,可好?”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贴近了萧景辰几分,言笑晏晏的模样,引得他抿了抿唇。   而后,远离了她几分:“公主。”   他只叫了这两个字,然而那眼神里却满是无奈,带着未尽之言。   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   萧景辰无奈叹了口气,克制着心中那一瞬间的悸动,起身道:“夜里没睡好,贫僧先回去休息了。”   见他眼中的倦怠,赵凰歌自然没有多留人,要去送他,却被他拦了。   他就这么起身离开,赵凰歌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复又想起这人方才的举动,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只是赵凰歌却不知道,萧景辰出门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   那些笑意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眉眼中的沉郁。   方才……   他并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宿罗叫他前去的时候,的确是查出来赫连家找的红莲教的人作孽的证据,但那一份被下的单据上,却是有些猫腻的。   红莲教会给每一个买主做一个暗号,且为了以防万一,也会留一个物证。   而赫连家此番,被留的乃是一个印记。   但那印记被做了改动,不过寥寥数笔,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实则却是大相径庭。   萧景辰见过那个标记。   先前他怀疑王顺的时候,曾经拜托赵凰歌帮自己查此人,但那时候他也没有闲着,暗中曾经派人查探过。   而那个标记……   便是王顺曾经使用过的。   今日赵凰歌询问的时候,萧景辰第一反应便是隐瞒下来了此事。   玉璋之所以会死,其根本原因,是他杀了无相。   而无相此人,不但暗中替外人牵线,将乌油放进了自己的船只里面,还做了另外一件事。   在公主及笄大典的前一夜,试图修改赵凰歌的命数盘。   若不是当时赵凰歌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一幕,萧景辰其实能猜到后续会发生什么。   他一路走的快,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之后,方才呼出一口浊气。   事实上,从昨夜发现了此事之后,萧景辰便已经猜到了背后的真相。   王顺不会私自动手杀人,除非这个人的命,是旁人要的。   比如,皇帝。   皇帝杀了无相,其后又让人将玉璋灭口,又将这一切嫁祸给了赫连家。   这才是赫连家不肯承认,也不敢说出真相的原因。   至于皇帝为何要动赵凰歌的命数盘……   萧景辰捏着手中的佛珠,却没来由想起当初皇帝与自己说的话。   他说:“河阳心怀甚大,然朕时日无多。国无长君,幼主年迈。她虽是朕之亲妹,然天下不可共君,国师,女子名节固然重要,与她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第362章 前尘   皇帝的话言犹在耳,萧景辰却是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当初皇帝曾经与他列举过诸多关于赵凰歌之事,话中透露出的疼爱与担忧,也让他对赵凰歌起了防备之心。   如皇帝所言,他疼爱赵凰歌,但更不愿因见到日后赵凰歌走了歪路,而对北越的江山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他要先下手,毁了赵凰歌的名节,一个被推到风雨顶端的女子,此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乃至于放大。   这样的话,她再想作恶,便需的掂量掂量了。   皇帝当时与他苦口婆心说了许久,萧景辰也曾经迟疑犹豫过。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下手。   命数乃是天定,以修改命数盘的代价,去毁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名节,这事儿他做不出来。   更何况……   皇帝所说的那个命数,对赵凰歌太不公平。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念及当初皇帝的话,萧景辰越发面沉如水。   当初他未曾下手,但没有想到,皇帝还是找了旁人。   当夜发现无相在殿内,试图对命数盘动手脚的时候,他便猜到了无相的目的。   所以第二日,他才会自取心头血,想替她测算出真实的命格。   但他失败了。   可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后来他与赵凰歌相处的契机,朝夕相处之中,也让他对赵凰歌从最初的防备,乃至于渐渐相知。   他也才得以知道,赵凰歌并非是皇帝所说的样子。   他以为她有的是野心与欲望,实则她却是心怀天下的大义。   萧景辰有眼睛,会自己看,从他眼中所见,皆是这女子为世人的一颗悲悯之心。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能做出来谋朝篡位之事么?   至少萧景辰是不相信的。   反倒是现在,在抽丝剥茧之后,让萧景辰渐渐起了疑心。   赵凰歌一个女子,心无杂念,对皇帝又是这般的崇敬。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皇帝这般下的了狠心,要毁了她?   ……   接下来的两日,赵凰歌的日子倒是清闲了下来。   虽然她深陷局中,但因着有萧景辰与施留行,她倒成了那个无所事事之人。   今日已是初五,进了冬月,天便越发的冷了。   夜里的时候,外面便风声呼啸,屋内炭火足,也挡不住外面丝丝缕缕透进来的寒气。   待得晨起推窗,赵凰歌才发现端倪。   竟是好一场鹅毛大雪。   撕绵扯絮似的,将天地都笼罩在了一片银白之中。   前两日的积雪未曾清扫干净,地面再次被覆盖住,新寒加旧冻,连说话时呼出的冷气,仿佛都能随时被冻上似的。   锦心功夫平平,人也不抗冻,进门时被暖气一激,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轻笑一声,示意她来炭盆前暖手,一面道:“起这么早做什么,这样的天,也该多暖一会儿。”   “奴婢粗糙惯了,况且主子才是第一位的,哪儿有您醒着,奴婢却躲懒的道理?”   锦心笑着回她,又见赵凰歌站在窗前,无奈道:“您还说奴婢呢,天这样冷,您怎么连披风都不穿?” 第363章 辛夷传了信   锦心说着,径自去拿了披风,要给赵凰歌披上。   赵凰歌摆手拒绝了,一面将窗户关上,回身走到了铜镜前。   夜里没睡好,早起脑子里都是混混沌沌的,这会儿被风吹了一会儿,脑子里才清醒了些。   大雪一时半刻没有停歇的迹象,赵凰歌吃了早膳,才打算去隔壁看赵瑾晴,便见桑枝前来回禀,道是:“辛夷传了信来。”   闻言,赵凰歌伸手接了,待得看到上面内容之后,微微拧眉,沉声道:“本宫知道了,这就过去。”   她说着,随意拿了披风系上,走到门口,又吩咐锦心去隔壁照应一些。   锦心应声,一面将人送上了马车。   大雪落在马车上,车内的热气被驱散,赵凰歌捧了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却依旧觉得有些冷。   她拢了拢衣服,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越发觉得心中的烦躁多了几分。   方才辛夷传话来,说是撬开了那巫僧的嘴,然而却问出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因着事关重大,请她尽快前往。   先前将那巫僧给偷梁换柱的时候,赵凰歌便直觉这人知晓不少秘密,其后韶明王迫不及待的灭口,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而现下,这人在死鸭子嘴硬了几日之后,终于肯开口了,赵凰歌莫名有一种预感,这人所知道的秘密,兴许就是她要找寻的真相。   只是赵凰歌没想到,从这人嘴里问出来的东西,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   “这是他说的?”   赵凰歌去之后,辛夷便递给了她一份供词,起初她神情尚且平静,可看到后来,却是连捏着纸张的手都用力到了发青。   上面字字句句,皆是指向了韶明王。   红莲教为他指使,不但祸害百姓,更令人发指的却是另外一桩——勾结西楚。   “千真万确,他招认之后,供述出了藏匿证据的地方,属下们带人去找了,这便是从中翻出来的。”   辛夷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公主,此事事关重大,可要将施老请过来?”   赵凰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那些东西一一展开。   巫僧想来是早就防备了韶明王,所以藏起来了不少东西,除却信物之外,甚至就连往来信件都还留存着。   赵凰歌在看到其中一封信的时候,却是骤然捏紧了。   那信的末尾,有一个私章。   她几乎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私章的来源。   西楚,镇南王。   韶明王,当真与西楚有勾结!   这个认知,让她既震惊,又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怪不得韶明王要除掉人证,更不顾一切的疯狂,连她都敢下手。   此事若是被大白于天下,莫说是将他带回京中圈禁,便是直接将他就地格杀了,皇帝也只会道一句干得好。   这可是谋逆!   韶明王是疯了?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沉声问道:“国师知道么?”   闻言,辛夷顿时摇了摇头,道:“没您的允许,属下谁都没有透露。” 第364章 打草惊蛇   “请国师来吧,施老暂且先不必惊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事儿太大,总兵府里未必人人干净,眼下要收拾一个韶明王,那些人自然都尽心竭力的给施留行做事。   可万一这事儿后面被扒出来与他们相关的,只怕他们头一个便会成为倒戈相向的那位。   得了赵凰歌这话,辛夷应声而去,赵凰歌想了想,则是带着人去了关押巫僧的地方。   巫僧这些时日都被关在一间单独的房内,以药控制着,让他跑不了也死不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被吓破了胆,他再不复起初那一副神神道道的模样,瞧着破有些形销骨立,眼眶凹陷下去,带着些惊弓之鸟的意味。   见赵凰歌进来,那巫僧下意识抬眼看她,旋即又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倒是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几日不见,不认识本宫了?”   那巫僧自然是认识的,不但认识,经过这几日之后,越发的印象深刻了。   “给公主请安。”   他说这话时,神情里也带着些小心翼翼与讨好。   赵凰歌摆了摆手,道:“本宫今日过来,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替我弄清楚,我便走,绝不为难你。”   她开门见山,那巫僧下意识看她,眼神里满是小心:“小人什么都招认了,真的再无可招认的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巫僧的表情也有些痛苦。   起初他还挺倔强的,自诩身上背负着秘密,谁都奈何不得他。   可自从他亲眼见证替他去死的手下的下场,又见识了这些看押自己的人的手段,巫僧便不敢再拿乔了。   而现下,他更是看的明白。若是如实配合,在他们的手里,自己还有一条活路。   可若是不配合,真的让他们将自己扔出去,那才是他的死期呢。   见巫僧这模样,赵凰歌淡漠道:“本宫今日问你别的。”   见状,巫僧连声答应,心里却在斟酌,这位公主想干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凰歌问他的,却是一个与先前截然不相干的问题。   “赠药让你拿来控制教徒的人,你可能指认出来?”   赵凰歌这话一出,巫僧先是楞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能。”   他还以为赵凰歌要为难自己呢,不想竟然真的是问他问题。   巫僧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道:“这次被抓的那些人里,他并不在其列。小人虽然知道他有一个标志性的图腾,可他精通易容,泥鳅似的,并不好捉。”   闻言,赵凰歌只道:“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先前她怀疑上了巫僧之后,便让龙虎司的人去查了,虽说龙虎司在别人的地盘上查探消息有些艰难,到底也还是查到了些东西。   原本她就要来找这巫僧的,今日也算是顺带而为。   赵凰歌不知这药里的成分,但却怀疑内中有些东西并非北越所有。她需要找出来那人,好确认心中的想法。   这巫僧还是有些用处的。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道:“还有一件事。” 第365章 公主明鉴!   她一开口,那巫僧便有些紧张,却听得赵凰歌道:“你交的东西,本宫都看过了,你当真能保证不是栽赃污蔑?”   巫僧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是这话,恨不能拍着良心保证:“千真万确,这可都是韶明王逼我的,小人不过是他门下一条走狗罢了,我也是为了活命,希望公主明鉴!”   他着急忙慌的要撇清楚关系,赵凰歌只是睨着他,淡淡道:“你是不是被逼,本宫自有分辨。不过此番你既肯招认,本宫回头自会与你求情。这几日,你便暂且在这儿待着吧。”   得了赵凰歌这话,巫僧心中却有些忐忑,迟疑着问道:“公主,您没有别的需要小人做的么?”   没了巫僧高人这个名头,他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男人罢了。   辛夷他们在的时候,他尚且不敢放肆,但见赵凰歌面嫩年岁小,倒是起了些心思,兴许抱着这条大腿,能给自己额外换一些生的机会。   然而赵凰歌回答的却是干脆:“不必。”   听得这话,巫僧才要说什么,就见辛夷已然进门来。   见状,他想要出口的话,瞬间都咽了回去。   下一刻,便见辛夷进门行礼,道是:“国师来了。”   闻言,赵凰歌颔首,转身出了门。   外面雪未停,萧景辰在隔壁的房中,她迎着风雪进门,男人回过头来。   “国师。”   听得赵凰歌唤他,萧景辰应声,先递给了她一个汤婆子。   赵凰歌鲜少用这玩意儿,这会儿被他塞到手里,倒是愣了一下,继而轻笑道:“哪儿这么娇气,还用这个。”   只是话没说完,就听萧景辰淡淡道:“天冷。”   他言简意赅,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多谢国师好意。”   萧景辰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自己回身坐了,倒了盏茶,才问她:“问的如何?”   说起来正事儿,赵凰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道:“国师请看。”   她将东西都递了过去,一面道:“先前本宫曾查到那药的来源,如今看来,应当可以佐证巫僧的话。韶明王的确与西楚有收尾,只是本宫有一点不明,那镇南王这些年多多少少带着人与北越起了战事,他二人怎么能搅和到一起去?”   北越与西楚的战事由来已久,大大小小的战事,赵凰歌基本都是知道的,韶明王的永韶城临近戍边,也曾受到过侵袭。   若她没记错的话,他与镇南王也是交手过的。   化干戈为玉帛这事儿,倒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只是他二人得有多大的利益,才能化解这段恩怨?   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神情冷峻:“这利益,兴许大到令人发指。”   闻言,赵凰歌下意识看向他:“国师知道什么?”   萧景辰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还不曾确定。”   他这话说的含糊,赵凰歌才想问什么,便听得萧景辰又道:“这巫僧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他兴许不会骗你,但难保韶明王不会骗他。” 第366章 贫僧陪你一起   这个,赵凰歌倒是想到了,毕竟韶明王做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将所有的计划都对人全盘托出。对方是合作伙伴,也是需要防备之人。   如同巫僧防备韶明王一般,韶明王也在防备着他。   因此这会儿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点头应道:“本宫已经让龙虎司去查了,是非真假,验证了便知。”   她说到这儿,又看着萧景辰道:“还有一件事,本宫传了信去西楚。龙虎司有人在清远,至多两日便会有消息了。”   那些人,还是当初去寻萧山的时候留下来的,不想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萧景辰见她思虑周到,也不再多言,只温声道:“公主也不必有太大压力,邪不压正。”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自然。”   雪越发的大,赵凰歌原本打算过后便回去的,现下瞧着情况,却知怕是要住下来了。   萧景辰得知她的打算,吩咐人去将新采买的被褥等物送过来,末了又道:“贫僧陪你一起。”   只是这话里……   却带着些歧义。   萧景辰还未曾反应过来,赵凰歌便先调侃的笑问道:“国师与我住?”   这话一出,萧景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面上倒是十分正经,垂眸道:“公主慎言,名节要紧。”   然而话音未落,萧景辰却骤然想起了别的。   当初,差点毁了她名节的,也是他。   因着萧景辰低着头,赵凰歌并不知道他神情里那一瞬间的阴郁。   甚至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还能整好以暇的调侃:“国师这话说的,本宫爱惜羽毛的紧。况且,方才难道不是你先说的么?”   萧景辰越是这样正正经经的,她这嘴就越想欠上一两句,非得看到男人无可奈何,又面皮薄的红几分才肯罢休。   下一刻,萧景辰便如她所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贫僧还有事,便先走了。”   只是他话才说完,便见赵凰歌笑吟吟的问他:“国师不是才说要留宿么,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小姑娘话里满是调侃,萧景辰无奈的看向她,才想说什么,便见玄霄从外面进来,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冷肃。   “主子……”   只是玄霄一句话未完,就看到了房中的赵凰歌。   他的话,顿时便收了回去。   见玄霄这脸色,赵凰歌挑了挑眉,哪儿还不明白,这是自己听不得的。   她虽有好奇心,却也不是什么都要过问,因此当下便收敛了那一份轻佻,起身道:“好了,国师这会儿不用走了,本宫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这话,噙着那一抹笑容转身出去了。   倒是萧景辰,在听到她话里若有似无的挤兑,纵容的一笑。   待得赵凰歌去了,这才正色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赵凰歌走的时候,玄霄还慌了一瞬,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坏了自家主子什么好事儿似的。   但这会儿听得萧景辰开口,便也瞬间收敛了八卦之心,沉声道:“您让属下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 第367章 想做什么?   大雪撕绵扯絮,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已是临近正午,天色却暗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一般。   空气冷的很,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寒意,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给冻上。   赵凰歌出了门后,见这样的天气,四下看了一圈,只捡了一间暂且空着的房间走了进去。   此处原是红莲教的老巢,现下萧景辰将人给逮了之后,因着想要钓鱼,所以做出了外松内紧的局面,瞧着外面无事,内中却是个个都有机关的。   她进门之后,只拿眼一看,便知道他将机关设在了哪里。   赵凰歌过去之后,随手将一侧牵引的线给扯开,辛夷已然跟了进来,忙的上前替她收拾,一面轻声问道:“公主,咱们不回去么?”   这里的环境到底简陋了些,这样的大雪,倒不如在韶明王府住的舒服。   赵凰歌知道他的意思,闻言只轻笑一声,道:“本宫觉得这儿挺好的。”   别的不说,瞧着萧景辰与她说话的模样,就足以让她忽略这里艰苦的条件。   再说了,比这儿还艰苦的地方她又不是没有住过,还真不介意这些。   赵凰歌说着,又吩咐道:“你这两日上点心,那消息放出去之后,怕是有人要不安分了。”   今日巫僧的招供,除了供认出来韶明王之外,还有一些本地的小鱼小虾。赵凰歌为了钓鱼,放出去不少消息,眼下韶明王被看管在府上,这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赵凰歌不嫌鱼小,各有各的作用,更何况,谁知道这些人的后面没有大的呢?   见她脸上笑的冷,辛夷低头应声:“主子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他说着,见赵凰歌没别的吩咐,便出去替她端热水去了,待得他走后,赵凰歌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她方才多心了,自从她跟萧景辰合作之后,大多数遇到下属回禀消息,萧景辰不但不会回避,还会主动的让她听一下。   但方才玄霄的模样,仔细想来,却有些不对劲儿。   就像是……那事儿不能让她听一样。   赵凰歌思来想去的半日,半点都找不出她近来做了什么缺德事儿,末了只能将那不安给摁下去,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多。   ……   玄霄走后,萧景辰半日都站在原地未曾动弹。   吩咐玄霄的时候,萧景辰神情淡然自若,半分端倪都没有露,可待得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他的眉眼中便只剩下了暗沉。   先前的猜测,全都被证实了。   因着赵凰歌当时要找无相去查关于火药之事,皇帝担心无相会说漏嘴,故而借由了玉璋的手,将无相给杀了。   其后,他又将玉璋给灭口,嫁祸给了赫连家。   赫连家隐约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但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在后来赵凰歌拽出蛛丝马迹的时候,方才松了口,隐晦的表明此事另有主谋。   从头到尾,都是皇帝作恶。   萧景辰看着外间越发大的雪色,无声的捏着眉心,他眉心发胀,带着些让人难忍的疼痛,让萧景辰连呼吸都有些不大舒服。   方才玄霄前来,问他可要将事情真相告知赵凰歌,萧景辰拒绝了。   不但拒绝,还吩咐玄霄将此事尽力遮掩。   他不愿意让赵凰歌知道。   与赵凰歌相处的时日久了,萧景辰对于她的脾性也摸透了几分,瞧着是个刚烈的女子,实则内心柔软的很。   尤其是对于亲人。   她保有最天真与毫无保留的赤诚爱意。   若是让她知道,便是最亲近的人捅了她一刀——   萧景辰一时竟有些不敢想下去。   房中有些闷,他莫名待不下去,看了一眼越发沉闷的天色,索性理了理佛衣,转身出门去了。   他是去找赵凰歌的,谁知人却不在。   门口守着的是他的人,见萧景辰前来,先行了礼,得知他来意之后,恭声回禀道:“回国师,公主一刻钟之前去了后山,说是晚些时候回来。”   萧景辰有些诧异,这会儿风雪正大,她出去做什么?   但下人也不知道答案的,萧景辰复又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叫人拿了油纸伞,又回房取了一件氅衣,顺着他们指引的路线,前去寻她。   不想,人没寻到,先遇到了袭击。   ……   来人身手如电,迅捷而刚猛,萧景辰脑子没反应过来,先下意识的往一侧避让开来他的动作。   与此同时,又抬脚抄了一根木棍来,手腕用力,硬生生的格挡开对方的武器:“何人在此撒野?” 第368章 带路   那人一袭墨色长衫,身形高大,脸上蒙了面,瞧不清楚长相,唯见那一双眼睛目光如鹰。   听得他的话,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动作越发的凶悍了起来。   萧景辰与他越打越心惊,他一个错身再次避开,模样也有些狼狈,不等萧景辰这一口气喘匀,先微微一怔。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看模样,显然都是他先前安排在此的鱼饵。   这人……   是红莲教的?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的动作不留情面了起来,他身上没有携带利刃,可正因如此才让他撒开了动作。   只要人还活着,便是伤残了,也不妨碍审讯!   萧景辰招招狠辣,那人却是拧眉,咦了一声,旋即竟将那剑上的力道卸去了几分,继而一个假动作晃过了萧景辰的眼,而后直接挑开了他的帽子。   那之下,是一个锃亮的光头。   上面烫着戒疤,明晃晃的昭示了他的身份。   下一刻,便见那人一把将剑给收了回去,竟是放弃了兵器,与他贴身近战!   萧景辰心中越发狐疑,虽然与他打了个势均力敌,却总让他有一种自己被人耍着玩儿的感觉。   念及此,萧景辰的声音越发的冷郁:“你到底是何人,报上姓名!”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可以被对方提前预知且破解。   这人,是什么来路?   然而萧景辰的话,那人却并不打算回,只是一掌打过去之后,借着萧景辰往后退身的动作,自己也往外去了几步:“小子,你还嫩呢。”   他话音落下,轻松一挥手,将剑归位,道:“告辞。”   眼见得这人想走,萧景辰顿时冷眼去攻击他,却不想有人更快。   “这就要走?”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但与声音截然相反的,却是小姑娘出招的狠厉。   她出招的时候,不同于萧景辰,抬手便是奔着要他性命去的。   那人却比她的动作更快,几乎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便不退反进,震的赵凰歌虎口发麻。   赵凰歌咬了咬牙,冷凝的迎上去,却在与他再次交手的那一刻,骤然楞在了原地。   等等,这个出招……   她瞬间瞪大了眸子,可还不等说话,先听得萧景辰急切道:“当心!”   可是已经晚了。   赵凰歌肩膀挨了一掌,心口都被震的有些难受。   见她被打,萧景辰一改先前的温吞,掌风凌厉,裹挟着杀意朝着那人而去:“留下命来!”   那人与他对了一掌,借着地势的优势躲闪开来,却是笑的有些轻蔑:“就你?嫩了点。”   萧景辰眸光沉沉,再次与他动手,却不想先被赵凰歌拦了下来:“别伤他!”   她说这话时,竟是不顾身上不适,先挡开了萧景辰的动作。   见状,那人也不躲了,只站在原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你这是做什么?”   萧景辰险些伤了她,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扶住了人,复又看向站在眼前看热闹的那人。   蒙着面纱,也隔不了那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劲儿。   赵凰歌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   而后,她又正色看向那人:“您不走么?”   到了这会儿,萧景辰哪儿还不明白,赵凰歌与眼前人分明是旧相识。他只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唯有站在她一旁,警惕的看着那人,生怕他再次出其不意的出手,害了赵凰歌。   见赵凰歌神情里的恭敬,那人先是无声的弯了弯唇,继而朗声道:“既是你在此,我便不走了。”   他说着,拎着手中的剑,又扫了一眼一侧的萧景辰,才问道:“公主可要与我行个方便,给我寻个下榻之处?”   这话明显带着别的意味,萧景辰还没反应过来,赵凰歌便懂了。   她心中存了诸多的疑惑,但现下最大的情绪却是欢喜。   毕竟眼前这位,是她的师父——萧山。   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来到此处,都足以让赵凰歌惊喜万分了。   因此,赵凰歌当下便应声道:“自然可以,您要与我同去,还是让人带您过去?”   小姑娘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萧山却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态度的。   到了这会儿,他便也只是点了点头,绷着一张面皮,道:“你带路吧。”   他带着面纱,萧景辰瞧不见这人的模样,可这妨碍不到他听。   这人的话里带着理所当然,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差使的赵凰歌心甘情愿的?   似是感受到了萧景辰的情绪,赵凰歌便在这时候回头:“你一起去,可好?” 第369章 无声较量   萧景辰抿了抿唇,无声的颔首。   只是在赵凰歌带路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轻声问道:“他是何人?”   这一路走过来,萧景辰看的真真切切,她带路的时候,走的皆是避开人群,像是生怕被人瞧见了眼前人的行踪。   这里待着的都是可靠之人,不存在泄密之事。那就只能说明,这人的身份特殊。   特殊到就连赵凰歌都要防备着。   他到底是谁?!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山此人,认真来说得是萧景辰的长辈,可却是二十多年都不能被提及的长辈,只怕萧家的家庙里,都未必会有萧山的位置。   哪怕眼前的萧景辰是萧山的亲侄子,赵凰歌也没有把握自己说了之后,对方会高高兴兴的接纳这个小叔叔。   念及此,她斟酌着道:“是我师父。”   在她心里,不管萧山是北越第一刀客,还是街头的浪荡乞丐;不管他是世家的公子,还是江湖的无名客;   在她这里,都只有一个身份。   那便是,她的师父。   赵凰歌这么一介绍,萧景辰第一反应却是有些吃惊。   身为河阳公主,她身边有几个师父,萧景辰最清楚不过的,但眼前这位,决计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   但赵凰歌没有必要撒谎。   况且她方才的模样,萧景辰也看的出来,她没有撒谎。   这人真的是她的师父。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萧景辰有些狐疑,萧山却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漠道:“我便是她的师父。”   眼前这小子,在方才过招的时候,他便已经认出来了。   虽是个归了佛门的,功底练得却还是萧家的东西,被同样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东西。   萧山心中有些感叹,萧景辰这小子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值得他一句夸赞。   不过他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说了这话之后,便继续随着赵凰歌往前走。   反倒是赵凰歌,在听到萧山这话,先下意识的冲着萧景辰笑了笑,复又轻声道:“千真万确,是本宫好容易求来的师父呢。”   她眼中满是自得的笑意,萧景辰的眉眼里也添了些纵容,可与此同时,却更加的狐疑。   以她的身份,若是想要拜师,怕是天下名家趋之若鹜。   可她偏偏对眼前人这么上心——这人蒙着面,身形高大,瞧不出年纪。但那声音听着不像是年轻人,赵凰歌这般亲昵,应当、只是、师徒之情吧?   萧景辰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打翻了醋缸子,只是一路上目光却是半分都没有往别的地方分,只打量着萧山。   对于他这防备警惕的目光,萧山看的真真切切。   他向来不怂,更何况眼前这还是他的小辈儿。   因此在赵凰歌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路上你来我往的目光过了无数招,浑然像是互入了对方领地的狼。   赵凰歌却是一无所觉。   萧景辰手中还拎着氅衣,那是特地给赵凰歌预备的。   他与对方噼里啪啦了一会儿,先想起来这事儿,索性停住脚步,拽了一下赵凰歌的衣袖。   而后,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之中,伸出手来,虚虚的将她拢在其中。   男人温暖的手触碰到她的后颈,赵凰歌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听得萧景辰道:“别动。”   赵凰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竟是给自己系衣服呢。   他将氅衣为赵凰歌披好,这才道:“好了,走吧。”   那氅衣格外温暖,让赵凰歌的一颗心都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看向萧景辰,却见对方的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但正是这样的自然,才更让她的眉眼都柔软了下去。   她抿唇一笑,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咱们继续走吧。”   萧山自然没有异议,可在赵凰歌往前带路之后,他却是眯眼打量起了萧景辰。   这小子的目光,怎么带着点炫耀与挑衅呢?   莫不是,他看错了?   萧山自我怀疑了一瞬,萧景辰倒是自始至终都十分一致。   他瞧萧山不顺眼,那眼中明晃晃的圈地盘似的行为,早已昭然若揭了。   这一路,赵凰歌都留心着,生怕萧山被人发现行踪,她精神紧绷着,待得到了地方后,她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回头恭声道:“师父,到了。”   然而她回头的时候,却又有些诧异,这两个人表情,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不等赵凰歌想明白,便见萧山先收回了目光,满意的颔首:“很好。”   得了萧山这话,赵凰歌才踏实了一些,带着萧山走了进去。   因着怕他被人发现,赵凰歌特地将他安置在了离红莲教老巢不远的小院子里,这儿原本是红莲教的前哨,现下倒是正让萧山落个清净。   萧山环视了一圈,便明白了赵凰歌的用意,知道小姑娘是为自己好,感叹了一声,又抬起手来。   正拦住了萧景辰的路。   “你进来做什么?”   赵凰歌已然当先进了门,萧山拦的精准,萧景辰却是瞬间拧眉:“你说呢?”   纵然赵凰歌说了这是她的师父,但萧景辰现下瞧着对方,总觉得不大舒坦。   自然,这语气也就不怎么好了。   萧山却是笑了一声,语气嘲讽:“出家人难道不修身养性么?”   这话一出,萧景辰淡漠道:“人鬼不一,修的东西再多,也得见机行事。”   他这么明晃晃的嘲讽萧山,连赵凰歌也瞧出不对劲儿来。   若是换了旁人,她必然是要护着萧景辰的。   可现下这个是萧山。   所以她只能干干的一笑,忙的回过身来,走到萧景辰身边,轻声道:“国师,我有事情要与师父说,能否劳烦您帮我守个门?我怕不安全。”   她大抵是真的着急了,连本宫都忘记了用,话里“我”来“我”去,神情也瞧着有意思。   然而萧景辰现下却半分都不觉得她这模样能安抚自己的心,他只是定定的看了一眼赵凰歌,转身便出了门。   只是出门之前,却又回头,若有似无的盯了一眼萧山,淡淡道:“当心安全。” 第370章 国师一向谨慎   待得萧景辰出门后,萧山嗤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里都多了些玩味。   “这人倒很是在乎你。”   萧山这话分明说的平淡,可不知怎的,赵凰歌却没来由的觉得脸上有些烧的慌。   她掩饰似的笑了笑,含糊道:“国师一向谨慎。”   她将门合上之后,又走了过来,恭敬地与萧山行礼:“给师父请安。”   没了旁人在,萧山直接便将脸上的面纱揭掉,一抬眼便见她正式的行礼。   这样的态度恭敬,倒是让萧山没想到,他打趣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正色应声道:“起来吧,公主无需多礼。”   赵凰歌弯唇笑了笑,轻声问道:“您怎么会来这儿?”   她心里一肚子的疑问,有心全部去问一遍,但又怕萧山不高兴,最终只问了这么一句。   萧山见状,却是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只道:“过来有些要事。”   闻言,赵凰歌也不多问,走过去给他倒了茶水,见萧山接了,一面笑道:“师父若有需要徒儿帮忙的,只管开口与我说,我必然全力帮忙。”   她离开上京不久,那边的人便给她传了消息,道是萧山出了上京,且将他们给甩开了。   这事儿赵凰歌并不意外,知晓萧山对自己并非全然的信任,所以便嘱咐了那些人,既是被甩开便不必再跟着了。   她原本以为,萧山是要回去看妻儿的,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来了永韶城。   现下的永韶城风云诡谲不必先前,萧山这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赵凰歌心中诸多疑虑,但眼下萧山这态度显然是不想多说。   听得赵凰歌这话,他只是颔首道:“好。”   他说着,一面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却又想到一件事情,因问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眼前人是萧山,赵凰歌知无不言,如实道:“这里是个贼窝,现下人都被扣押了,徒儿带人在善后。”   这话一出,萧山却是若有所思:“既是善后……”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继而又明了:“这是打算请君入瓮?”   否则的话,他先前摸到这里的时候,也不会是那等情形了。   萧山瞬间猜到了原委,赵凰歌也不瞒着,应声后,到底没忍住,加了一句:“师父前来是要调查什么?兴许徒儿可以帮得上忙。”   她神情诚恳,萧山想了想,问她:“你可知道红莲教?”   “知道。”   赵凰歌微微诧异,不想萧山前来的目的也是红莲教,她没瞒着,正色道:“我们先前捉住的那一伙儿贼寇便是红莲教之人,师父是要找他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想起方才在外面相遇的时候,萧山对萧景辰出招的动作。   他起先分明是将萧景辰当成可以挟持的人质或者知情人,所以下手虽然狠厉,可也留了活口。   至于后来明显放水的动作,很显然是发现了萧景辰的身份。   所以,他原本的目的,是想要挟持红莲教的人才对。   赵凰歌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的布局,没引来想上钩的鱼,反而先引来了她师父。   幸好今日她也在附近,才没闹出更大的误会。   她念及此,又解释道:“红莲教的人现下都在我这里,内情我也知晓一二,师父可要见他们么?”   她这般诚恳,倒是让萧山没有想到。   待得她说完后,萧山方才道:“那倒不必了,我这次来是追一个人,他与红莲教有些大关联,据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这人滑不溜秋,泥鳅似的,先前叫他跑了。不过我想,应当就在这附近。”   他这话轻描淡写,却叫赵凰歌没来由的想起一个人。   “可是红莲教的祭司?”   此番她将红莲教的人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唯独没有找到那一位据说神通广大的祭司。   韶明王与西楚有勾结,而那红莲教又是韶明王的走狗,底下的人知道消息寥寥无几,最有用的当属那个祭司。她先前已经让辛夷派人去周边都暗中查探,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要么是路途遥远不便传信,要么便是,这人就不再北越。   她怀疑那祭司是在西楚,已然让龙虎司的人去搜了,现在听得萧山的话,心中骤然一动。   从赵凰歌的口中听到祭司这两个字,萧山半分都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探究似的看着赵凰歌,想了想,问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   萧山这话一出,赵凰歌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沉着道:“师父放心,我必然给您一个公道。”   萧山却只是摆了摆手:“公道无所谓,我这几日暂且落脚永韶城,劳烦你替我遮掩行踪了。”   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先是一怔,继而便恭敬道:“定不负师父重托。”   有她在,必然会守好萧山的身份,不叫任何人发现。   得了这话,萧山才踏实了一些,应声之后,赵凰歌见他神情疲惫,恭谨的请他暂且在此休息,之后便出了门。   她才出门,就见萧景辰在回廊下站着,这样冷的天气,他却站的身姿挺拔,就像是一棵青松,在这寒风里不折不弯。   见赵凰歌出来,萧景辰回头看她一眼,眸光里了冷意消退,一瞬间春回大地:“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往房中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在内室里,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赵凰歌却没有看到他的眼神,闻言有些轻快的应声:“嗯,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先回去吧?”   这会儿雪下的紧,回永韶城是不行的,但是旁边不远处便是萧景辰给她暂且收拾出来的下榻点,临时落脚还是可以的。   闻言,萧景辰这才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道:“走吧。”   他到底没看到那人的模样,却在回去的路上,没忍住问了她一句:“这位师父,是何方神圣?”   萧景辰知道这话越界了,但那人总给他一股熟悉感,和危险感,这让他心中有些生了疑惑。   赵凰歌倒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对劲儿,闻言笑着道:“是一个高人。”   这话分明就是敷衍。   萧景辰盯着小姑娘面上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应声:“原来如此。”   只是心里对于这人的身份,越发的起了疑惑。   二人一路回去之后,赵凰歌才想起来先前萧景辰出去的事情,因问道:“国师那会儿怎么出去了?”   闻言,萧景辰则是反问她:“那你又怎么出去了。”   赵凰歌无奈一笑,道:“出去走走。”   虽说下着雪,但当时她担心会有人浑水摸鱼,借机进来搞事情,所以便想着自己去查探一番。   不想,没有查到别的,倒是跟师父交手上了。   也幸好去的是她。   见赵凰歌解释,萧景辰却是道:“贫僧也是出去走走。”   他自然不会说,是去寻赵凰歌的。   那会儿他先确认了皇帝对赵凰歌的所作所为,心中替她有些悲哀,又带着几分的郁气无法宣泄,原是想去看看她,谁知她并不在房中。   那会儿他一时冲动,现下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做的十分不好,且还有些羞赧,让他不大愿意提及。   好在赵凰歌并没有怀疑。   眼见得到了门口,赵凰歌当先笑道:“那本宫便先去休息了。”   她才见了萧山,心情十分好,说话来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的轻快。萧景辰自然听得出来她这情绪是因何而来,可正是因为知道,方才有些更郁闷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目送着她进去。   一面还不忘记嘱咐她:“莫要着急捧手炉。”   才经了这冷气,现下再被那炭火一烘,绝对是要手痒难耐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眼中细碎的笑意越发多了起来,只是嘴里还不肯说好话:“国师这样,本宫还以为是带了绵芜姑姑出来呢。”   说他是她的嬷嬷……   萧景辰无奈的睨了他一眼,见小姑娘又笑吟吟的进门,这才转身打算走。   但他却没有走成。   他才转过身,脚还迈出这院子的大门,先见一个侍卫走了进来。   那人间道萧景辰,先是行了一礼,又问道:“公主可在?”   赵凰歌才进门,对外面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闻言往外看了看,挑了挑眉,疑惑的问道:“你不是随宿先生办事去了么?”   这是她的人,这几日都随着宿罗办差的,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这边?   闻言,那人顿时应道:“公主,宿罗大人查到了些东西,请您过去呢。”   在听到宿罗这二字的时候,萧景辰便生了不祥的预感,他克制着心中的情绪,淡漠道:“贫僧去吧。”   他说着,又看向了赵凰歌:“雪天路滑,公主暂且在房中休息,贫僧问完后,再来与你说。”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无奈笑道:“国师这是拿本宫当什么了?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见她要去,萧景辰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只道:“公主,安心待着。”   他神情里满是关切,偏生那面色却冷淡的很,若不是赵凰歌与他待得久了,怕是连那一点关心都看不出来。   外面的雪确实大了。   萧景辰不过站了这么一会儿,衣服上便覆了一层的白,映衬的他那一双眸子如星一般亮。   赵凰歌骤然便软了心:“有劳国师。”   见她不打算去,萧景辰这才无声的松了一口气,那侍卫见赵凰歌同意,便随着萧景辰一路去了刑讯之处。   宿罗就在那儿等着。   见到来人是萧景辰的时候,他还楞了一下,旋即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了然道:“国师倒是来的快,这是替公主前来么。”   他虽然是问话,可说的却十分笃定。   萧景辰没有接话,只问道:“宿先生叫贫僧前来,可有要事?”   闻言,宿罗却是反问他:“若没有要事呢?”   但他不像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因此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支起身道:“有一个东西,我原本觉得,公主需要看看,但现下,国师来了也一样的。”   在上京的时候暂且不提,可在这儿的这些时日,赵凰歌与萧景辰走的有多亲近,却是众人都有目共睹之事。   宿罗这话一出,萧景辰瞬间了然,又有些庆幸没有让赵凰歌过来。   他冷淡的问道:“是什么?”   这人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宿罗定定的看着他,继而又笑了起来:“便是这个。”   他说着,递给了宿罗一份供词。   竟是从那个哑巴的身上榨出来的供词。   当初宿罗说“便是个死人,我也能问出线索来”,当时萧景辰还觉得他怕是在说大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低估了这人。   他接过来,将上面的资料一一看过,末了问道:“你想说明什么?”   宿罗倒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平淡,眯眼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确认他不是故作镇定,方才问道:“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国师,有人要害你啊。”   宿罗从未想到,无相与玉璋的死因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皇帝着无相去动赵凰歌命数盘,但无相失败了,皇帝怕被发现,所以杀了他,其后得知赵凰歌等人要找无相时,又利用玉璋将无相杀了,嫁祸到了赫连家的头上。   从头到尾,都是皇帝作恶,却又将众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若不是宿罗自己调查出来的这些事情,还不知道,杀了自己徒弟的竟然会是皇帝本人。   他心中震惊,却又清晰的知道,这事儿萧景辰也脱离不了关系。   那无相是东皇宫的人,当初皇帝要做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必然是已经先打点好了的。   他就不相信,萧景辰竟然半分都不知?   然而萧景辰的确不知。   不过即便是先前不知道,现下他却是清晰了然了。   所以在听得宿罗的话之后,萧景辰只是淡漠道:“他若有这能耐,尽管要了贫僧的命。”   他这话说的狂妄,与寻常这一袭气质截然想法,宿罗却是神情微动。   旋即听得他道:“国师看来,这不过小事儿?”   萧景辰没再回答,只问他:“还有别的事情么?”   这样大的雪,不适合他站在腥风血雨里,与宿罗互相试探。   大抵是看出了萧景辰的不耐烦,宿罗却是轻笑一声,继而道:“只此一件——不过,国师可要将这事儿告诉公主?”   旁人兴许看不出,但宿罗却明白的很,这位公主与国师的关系十分不一般,他话里是刻意的挑拨,奈何萧景辰却不吃他这一套,只道:“这就与你无关了。”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此事隐瞒下去。   见状,宿罗意味不明的一笑,道:“这样啊,国师好手段。”   他夸赞了萧景辰,又听得一旁的求饶声响起,这才想起来此地还有一个人候着。   正是先前被他刑讯过的人之一。   萧景辰扫了一眼,便看出那人的惨状,他神情未变,只道:“贫僧告辞。”   眼见得萧景辰要走,宿罗挑眉一笑,应声之后,目送着他出了门。   待得萧景辰走后,宿罗这才偏头吩咐了一句:“都办好了?”   得了他的话,那人顿时压低声音道:“都按着您的吩咐,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这话一出,宿罗却是轻笑一声,淡淡道:“想要置身事外,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声音小,被风一吹,便都消散的干干净净。   ……   萧景辰说处理好事情,便回来告知她,可赵凰歌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这人。   那日的大雪足足下到了傍晚都未曾停歇,地上的积雪已然堆了很深,人踩上去,脚踝都能瞬间被吞进去。   被这大雪一封,便是赵凰歌不情愿,夜里也只能住在这里了。   谁知夜里便出了事儿。   她白日里等了萧景辰许久,这人非但没有来,连半点消息都未曾送过来,还是辛夷告诉的她:“国师去见了那个巫僧。”   然后萧景辰便在那儿待了许久。   赵凰歌傍晚随意吃了一点,又让人去给萧山送了饭菜,眼见得天地之间都昏暗了下去,只得早些上床休息。   然而不等她睡着,先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凰歌睡眠浅,骤然惊醒,下一刻便听到外面有刀剑相接之声。   竟是交上手了!   她直接坐直了身子,掀开被子下床,一把抄起了软剑,却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藏在门后观察。   院子里有她布下的人,现下已然与那来人缠斗在一起,一群人将他包围着,不过片刻便将人给拿下了。   赵凰歌这才将门打开,一面沉声道:“将人绑了。”   辛夷见她出来,先行了礼,又应声将那人绑了,送到了隔壁那个空置的房子——那儿原本关押的是那个巫僧,不过后来巫僧被萧景辰给带走审讯去了,便空出来了这里。   这里面血腥味儿极重,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赵凰歌看了一眼,微不可查的拧眉,旋即示意将人给送了进来。   那人年岁不大,瞧着倒是个厉害的,这会儿还在剧烈挣扎着。 第371章 想要杀了我?   见到赵凰歌近来,那人眉眼中的凌厉越发重了几分,咬牙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老子定要取你狗命!”   这话一出,辛夷先将人踹了一脚,冷声道:“就凭你,什么玩意儿,也敢这样跟我主子说话?”   那一脚踹的实打实,那人顿时便趴在地上捂着肚子,想要说话,可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呼吸粗重的盯着赵凰歌,一双眼睛里的怨恨几乎化为了实质。   赵凰歌睨着他,淡淡道:“想要杀了我?可惜你本事弱了点。说,是谁派你来的!”   能在这时候出现的,除了红莲教的人,不做他想。   赵凰歌猜测这是一条漏网之鱼,但是瞧着对方这模样,这鱼却是有点小的。   听得赵凰歌的问话,那人却是笑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了一声道:“谁派我来的?自然那些被你们屠杀的冤魂!怎么,难道你夜里睡觉的时候,没有梦到他们来找你索命么!”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的神情里满是阴沉的郁色与恨意,赵凰歌却因着他这话微微一愣。   什么叫,被屠杀的冤魂?   辛夷待要再动作,便被赵凰歌拦了一下:“我这一生杀的人多了,可有能耐在死后化作厉鬼来找我的,倒是没几个。不如你且说说看,这次要找我索命的,是哪辈子的孤魂野鬼啊?”   见她到了这时候还能无所谓的笑,那人越发愤怒了起来,恶狠狠的挣扎着,却被更重力道的辖制住。   他动弹不得,唯有咬牙切齿道:“汉溪村的七百八十六人,你也能忘干净了不成?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   他一字一句的骂着,赵凰歌眯了眯眼,眼前这人的眼神里满是恨意,那模样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   但她心里却蔓起狐疑来。   汉溪村,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辛夷在听到这地方的时候,微微拧眉,在看到赵凰歌的神情后,顿时便压低声音回禀道:“主子,汉溪村离永韶城不足百里。”   赵凰歌这才想起来,这是永韶城的封地范围之内。   等等!   她骤然瞪大了眸子,连指尖都有些颤抖,而后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微妙的表情。   “你方才说,汉溪村的人,是怎么死的?”   赵凰歌这话,让那人越发鄙夷了起来:“被你们这些杂碎们给坑杀的,怎么,你连这些都忘了?”   而他这话,让赵凰歌瞬间如坠冰窟。   汉溪村。   她想起来了。   北越与西楚的战事之中,曾有几次波及到永韶城周边。而那其中最为惨烈的一战,便是在汉溪村附近。   百姓被西楚将士屠村,血流成河,而总兵府更是在这一战中损兵折将,死伤了两千多人,最终才将西楚的士兵们赶回了边境。   韶明王是个混不吝的,世子赵崇原代父监军,虽说这一战惨烈,却也是打赢了。因此朝廷非但没有问责,反而还宽宥封赏。   除却大批的赏赐与安抚之外,更有三十万的雪花银被送到了这里,用做抚恤将士们。   可现在,这人却找到了这里,与她说,那些百姓是被她坑杀的?   赵凰歌心知肚明,这人的指责对象错了,他原本要杀的人,该是住在这里的人。   而这里,是红莲教的老巢!   “我问你。”   赵凰歌觉得浑身如被冻着一般,愤怒与震惊缠绕成网,让她在其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发麻,声音里还在克制着:“你方才说,要杀了我报仇,那你可知我是谁?”   闻言,那人恨意凌然道:“你还能是谁,能在这里站着,必是与他们一丘之貉,不过是些做尽天下龌龊事的贼寇罢了!”   他这话,越发让赵凰歌确信。   她深吸一口气,眉眼冷肃道:“我乃先帝亲女、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河阳长公主、赵凰歌。”   说着话的时候,她垂眸盯着地上那人,一字一顿道:“而你所说的那些贼寇,名为红莲教,因作恶多端,被本公主缉拿归案,如今在此,是为捕漏网之鱼。”   她说到这儿,复又问道:“本宫问你,你可是红莲教之人?”   这话一出,那人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眸子,旋即又意识到她的话,厌恶道:“呸,老子才与他们无关,那一群天杀的王八蛋,全是些人面兽心的东西,老子与他们不共戴天!”   他说完这话,却又看向赵凰歌,神情里满是审视:“你刚刚说……你是公主?” 第372章 为虎作伥   赵凰歌颔首,淡漠道:“本宫数日前便已到了永韶城,沿途也未曾封锁消息,你应当有所耳闻。”   那人闻言,下意识打量她,见她通身带着贵气,面色不怒自威,且……   他来的路上,的确听到消息,说是有公主前来为韶明王祝寿。   念及此,他复又冷声道:“为虎作伥罢了!”   这人声音里笃定又嫌恶,赵凰歌浑不在意,只问道:“本宫是不是为虎作伥,倒也不需要向你证明。不过我听你方才的话,倒有些动容,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杀谁,本宫可带你去见他。”   听得赵凰歌这话,那人越发狐疑的看着赵凰歌,似乎要判断她话中的真伪。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问道:“当真?”   赵凰歌颔首,那人便将心一横,冷声道:“我要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他叫青桐,是红莲教护法之一。”   不管赵凰歌说的是真是假,他现下已经落到她的手里,若是真能杀一个人,黄泉路上也不算亏本!   这人打定主意,赵凰歌却只是一摆手,道:“好啊,辛夷,那人可在?”   辛夷应声拿了一个花名册来,翻了一圈之后,却是摇头道:“主子,这人不在其列。”   他说着,将那花名册递了过来,轻声道:“您过目。”   这些时日,不管是在分舵的,还是在这个老巢的,所有被缉拿的人全部在册,但其中并没有一个叫青桐的人。   听得辛夷这话,那人眼中复又多了疑虑,盯着他们,问道:“你们当真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闻言,辛夷却是嗤了一声,神情嘲讽:“若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现在你就人头落地了。”   这倒是实话。   那人斟酌了一番,道:“那我能见红莲教的其他人么?”   赵凰歌瞧见他脸上的挣扎与犹豫,点头应声:“可以。辛夷,带他去。”   她答应的这样快,那人有些没想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复又咽了回去。   辛夷一把将人给拽了起来,辖制着他,道:“走吧。”   那动作不算温柔,这人顿时便眉头一皱,显然是疼的很了,倒是很有骨气的没出声。   待得辛夷将这人带出去了,赵凰歌则是若有所思的翻看起了花名册。   方才辛夷没有说完全,这上面的确没有那个叫青桐的男人,但却有他的信息。   因为,他早已是一个死人了。   红莲教的护法之中,有近一半的人都折损在了这两年。   这样一个杀手组织,除却那个所谓的祭司与教主之外,其他的人死活都在一瞬之间,接了杀人的活儿,要么杀别人,要么被别人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赵凰歌原本以为,这个叫青桐的男人也是如此。   可今日听得这少年的话,她却清晰的感觉到,这里面必然有猫腻。   当初韶明王与总督府的人回禀军情,提及汉溪村,曾经说那里的人都被西楚的将士给坑杀了。但是这少年口中所说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这其中必然有一方在撒谎,而赵凰歌隐约觉得,她怕是触及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真相。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雪却已然有了停歇的迹象,鹅毛大雪换成了雪粒子,拍打纱窗的时候,那声音却是叫人心都静不下来。   辛夷他们回来的快。   不同于方才的张牙舞爪,现在的少年失魂落魄,一双眸子赤红,倒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似的。   见到赵凰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问赵凰歌道:“你这个公主,当真是好人?”   见状,赵凰歌正色道:“本宫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至少不会偏帮奸佞。”   少年看着她,似是想要分辨她话中的真伪。   然而赵凰歌的神情太平静,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豁出去赌一把。   “请公主与汉溪村七百余人,寻一个公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哐哐哐的磕了头,砸在地面上的力道格外的重,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然磕出了鲜血。   赵凰歌面色不变,道:“好。”   ……   然后她便从少年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汉溪村毗邻西楚,寻常老有士兵前来骚扰,这两年尤为重。   他叫秋泽明,是汉溪村人,因见百姓苦不堪言,便萌生了从军的念头,他十四岁那年便入了军队,可后来却因得罪了上级,而被排挤,后来更是被赶出了军营。   他机缘巧合之下做了游侠,更结识了一些人,偶尔埋伏着,也能强杀些西楚的士兵,日子也算嫉恶如仇。 第373章 何人指使   直到今年,西楚将士再次来犯。   汉溪村一夜被屠杀殆尽。   “可你不是说,汉溪村是被红莲教之人所杀?”   听得赵凰歌的问话,秋泽明眼眸赤红道:“不错,我原本以为,那些百姓们是被西楚之人杀的,直到我遇到了红莲教的人。”   他是游侠,有一些自己的门路,更无意中知道,他们口中的大买卖,竟然是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我一路追踪而来,原是想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不想被你抓了才发现这里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本以为公主与他们乃是一路人,方才萌生死志。谁知道峰回路转……”   他说到这儿,再次磕了一个头,沉痛道:“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之人,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屠杀村落,其中定有人指使!”   至于那些人是谁,又为何要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刀剑相向,他却是猜不到。   赵凰歌听完他这话,却是久久未语。   她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却不敢证实,好一会儿才道:“本宫知道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站起身来,沉声道:“辛夷,先带他去休息,着人保护他的安危。此事,本宫会查清楚,不会叫无辜百姓枉死。”   赵凰歌这话说的郑重,秋泽明下意识便信了她,道谢:“多谢公主。”   原本以为这次九死一生,谁知却又柳暗花明,但愿这位河阳公主,真的能与百姓们讨回公道,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这人声音里的颤抖,赵凰歌听得真切,她无声的吐了一口浊气,一时竟不忍看他的目光,只摆了摆手。   而后,秋泽明便被辛夷给带了出去。   这里原是红莲教的地盘,占地虽然不算大,容纳人却绰绰有余,再加上为了钓鱼,所以这地方现在外松内紧,的确是一个安置人的好地方。   辛夷将人安置妥当后便回来了,赵凰歌这才问他:“方才带他见了谁?”   “带他见了红莲教众,还有一些被用过刑的。他的确有些见识,认得红莲教的标志。”   不但如此,辛夷有意套话,刻意向秋泽明泄露了一些关于红莲教作恶的事迹。   辛夷说着,又道:“他刚刚的话应当舒适,属下已经派了人前去汉溪村,应当明日便有消息。”   闻言,赵凰歌应声道:“你做的很好。”   她说完这话,又道:“方才可是有人来了?”   那会儿她在审讯秋泽明,似乎有人满身风雪前来。   辛夷点头道:“是咱们的人,说是卢家小公子醒了,想要见您。哦,还有一个人说也要见您,是韶明王的妾,大金氏。”   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干,却在这雪夜里,不约而同的要见她。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备车,本宫这就回去。”   见状,辛夷却是有些担忧:“可现在风雪未停,山路不好走,主子,要么等明日一早吧?”   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不容商榷。   辛夷只能应声去备车,不想却遇到了萧景辰,他扫了一眼辛夷,问道:“公主要走?” 第374章 给她系披风   看到萧景辰,辛夷回道:“是,主子有要事,需得回去。”   虽然到现在,辛夷对萧景辰都有防备,但对方与赵凰歌的关系,却是无需隐瞒这些小事儿的。   萧景辰闻言,却是径自去了赵凰歌的房间。   “出什么事儿了?”   他来的时候,赵凰歌正在系披风,却不小心系成了一个死扣。   她正在与那死扣做斗争,萧景辰见了,快步走了过去,道:“我来吧。”   说这话时,萧景辰已然捏住了她披风的缎带,替她小心翼翼的去解。   男人靠的这样近,赵凰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抬头看他的时候,就见他专注的眸子,与长而密的睫毛。   鸦翼似的,随着眨眼微微煽动,根根分明,映的瞳孔落了阴影。   他的呼吸落下,带着热度,让赵凰歌下意识便低下了头,胡乱讪笑道:“唔,我自己来吧。”   她难得有些局促,却只听得萧景辰道:“别动。”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然而那动作却是轻柔至极,生怕会勒到了她。   好在那死扣系的不紧,不过几下,便被萧景辰解开,而后轻声道:“好了。”   他替她将缎带梳理好,复又替她重新系上。   微凉的指尖无意识扫过她的脖颈,那一片肌肤瞬间便有些战栗。   她咬了咬唇,偷眼瞧他,却见他已然撤回了手。   赵凰歌的舌尖抵了抵上颚,平复了下心情,方才问道:“国师方才问我什么?”   萧景辰垂下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声音里倒是四平八稳:“贫僧见辛夷在套车,公主现在要回去?”   赵凰歌也不瞒他:“卢修远醒了,要见我,应当与韶明王有关。”   否则的话,这人也不会一醒来就着急要见她了。   毕竟,现下的韶明王府里,还有一个老将在守着呢,能让卢修远下意识越过那人去,可见他要说之事,多让他警惕了。   萧景辰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虽然已经渐渐小了下去,但这样的天气,走夜路还是不大安全。   他并未阻止赵凰歌,只是道:“贫僧与你一起。”   他声音里带着坚定,赵凰歌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萧景辰的意思。   她垂眸一笑,也不拒绝,应声道:“辛苦国师。”   这人分明是担心她,却不阻止,只与她同行。   回去的路,十分不好走。   且不说未曾间断的风雪,只说那地面上的积雪,便已然深到了让马车走路困难的地步了。   幸好驾车的是辛夷与玄霄,二人皆是高手,才稳住了这马车,没有出事。   饶是如此,半路上的时候,马车还是倾斜了一下。   萧景辰始终关心着外面的动静,马车倾斜的那一瞬,他直接便抬手将赵凰歌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男人宽大的佛衣笼罩着她,整个人都被放在了保护的范围内,而萧景辰的后背却是撞上了车缘。   他闷哼一声,怀中却还紧紧地抱着赵凰歌,下一刻便听得外面的询问:“主子,你们没事儿吧?” 第375章 国师借我暖一暖   赵凰歌就在萧景辰的怀中。   男人的怀抱是温暖的,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上的佛香袭来,让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佛衣。   马车已经平稳了,方才那一下有惊无险,车子已然拐到了大路上。   萧景辰这才回答:“无事。”   赵凰歌抬头看他,萧景辰的眉心蹙着,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你方才可是磕到哪里了?”   他那一声闷哼,赵凰歌听的真切。   萧景辰却只是松开了她,道:“公主不必担心。”   这会儿他倒是缓过来了,将赵凰歌松开,自己理了理衣襟。   那温暖骤然远离了她,赵凰歌却是借着马车拐道的劲儿,再次将自己“砸”到了他的怀中。   “你……”   萧景辰猝不及防的被赵凰歌抱住,瞳孔都有些瞪大,却听得怀中人难为情道:“国师,本宫是不是砸到你了?”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还往他的怀中缩了缩。   这动作……   萧景辰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是先让她起来,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   “没有。”   他到底是先开了口,却听得赵凰歌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往他怀中靠了靠,又道:“国师,本宫好冷,借您佛衣暖一暖可好?”   被这温暖所包围,赵凰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了一抹得逞的笑。   萧景辰半分都没瞧见,但听出她话里的可怜劲儿,又见外面的风不时吹动着车帘,将冷气送进来。   这天着实有些冷了。   他心中一软,但抱着她到底不像话:“公主可先坐直身子,贫僧把衣服脱给你。”   谁知这话一出,赵凰歌却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满脸无辜的问道:“国师,本宫好歹也是姑娘家,你脱衣服,是不是不大合适?”   萧景辰伸出的手,骤然僵住了。   什么叫……他脱衣服?   “贫僧——”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赵凰歌又将脑袋低了下去,打了个哈欠道:“本宫好困,国师容我睡一会儿,到了喊我。”   话音落下,她便已然自行的在萧景辰这里寻了舒适位置了。   萧景辰张了张口,垂眸时,只看的到她柔软的发,跟藏在自己怀中的小脑袋。   这会儿瞧不见她的脸,只看这动作,却是异常的乖巧。   萧景辰无声的出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僵在那儿的手,到底是试探着圈住了她。   这样冷的天,权且是当做帮她取暖了。   ……   赵凰歌起初是开玩笑的,可后来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男人的怀抱温暖,被他的气息所萦绕着,让赵凰歌便是在睡梦中,也带着心满意足。   等到了韶明王府,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赵凰歌一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她先是四下看了看,待得瞧见萧景辰的时候,又下意识露了一抹笑:“国师。”   少女的眼中带着惺忪的睡意,瞧着萧景辰心中越发柔软,温和道:“外面冷,公主披着贫僧的衣服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身上的佛衣脱了下来,给赵凰歌披了上去。   赵凰歌还未完全清醒,这会儿被他的衣服一拢,倒是与先前梦中的情形合二为一了。   她下意识的拽住了佛衣的衣角,将自己裹在里面,眼中满是温软与乖巧:“好。”   这样的她,倒是很少见。   萧景辰那一瞬间,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可手才抬起来,便见玄霄已然将车帘挑开:“主子,请下车吧。”   被风一吹,赵凰歌骤然打了个寒颤,先前的温软散去,眸中一片清明。   萧景辰的神情冷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若无其事道:“好。”   他当先下车,复又朝着赵凰歌伸出手去,小姑娘扶着他的手径自跳了下来,道了一声谢,便与他一同朝着秀苑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卢修远的房中灯火通明。   “公主。”   见她前来,卢修远当先要下床,却被赵凰歌拦了一下:“卢公子有伤在身,不必这般,且躺着吧。”   赵瑾晴见状,冲她感激的一笑,旋即起身道:“公主稍后,我去沏茶。”   她寻了个借口离开,走的时候,将房中人也都招呼了出去。   待得闲杂人等都出去后,赵凰歌这才道:“卢公子找本宫?”   卢修远点头,却又看向一旁的萧景辰。   赵凰歌瞬间了然,只道:“国师是本宫的人,卢公子但说无妨。”   她说者无心,萧景辰倒是听者有意,眼神微动。   而侧躺在床上的卢修远,显然也想歪了。 第376章 冒领军功   他的目光落在赵凰歌披着的衣服上,佛衣宽大,衣服的主人是谁,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是草民无礼了。”   卢修远克制着心中的震惊,轻咳了一声,这才恢复正常。   赵凰歌倒是不知他为何这般,回头看了一眼萧景辰,这才道:“无妨。”   反倒是萧景辰,垂眸理了理袖口,也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笑。   赵凰歌并没有意识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两个人到底是在过什么眉眼官司。   她说完这话之后,便坐在了卢修远的床边,正色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闻言,卢修远瞬间收敛了神色,正色道:“草民要先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   他醒来后,已然从赵瑾晴的嘴里知道了大概的前因后果,更猜到了此番自己被毒害的缘由,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命大如此,得赵凰歌相救。   赵凰歌摆手,道:“原是本宫险些害了你,救你也是应该的,卢公子不必道谢。”   听得这话,卢修远却是摇了摇头,道:“公主可知道,我为何会被毒害?”   赵凰歌知道他有话要说,给了他一个洗耳恭听的动作,便听得卢修远继续道:“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公主想必知道,卢家与韶明王府先前乃是姻亲关系,也应当从晴儿的嘴里,知道了他们姻亲是因为一丘之貉。但这些年,他们所做的恶事,却远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些。”   卢修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厌恶,赵凰歌静静地听着,见他呼出一口浊气来,继续道:“卢家出钱,韶明王府有权,他们在暗中养了一个杀手组织,名为红莲教,寻常的时候,上欺天子,下压百姓,几乎做尽了坏事。而他们做过最恶劣的一桩,乃是——冒领军功。”   这四个字一出,萧景辰的眸光骤然冷冽,赵凰歌也有些意外,问道:“你说详细些,什么叫冒领军功?”   晚间抓住那个秋泽明的时候,赵凰歌便让龙虎司的人去重新提审了红莲教的人,那些人还没审讯出结果,赵凰歌心中却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测。   但她没想到,会从卢修远的口中说出这些。   “永韶城离戍边不远,总兵府里更是屯兵防患于未然,这些年来,西楚与北越大大小小也交手过几次,战事胜负皆有,公主这些应当是清楚的。但近年来,韶明王府却勾结了西楚,以百姓的性命算作军士,以此来抵战场之人,冒领军功。”   卢修远说到最后,赵凰歌的脸色已然彻底的沉了下来。   先前秋泽明在说的时候,赵凰歌便隐约生了一个想法,但现在从卢修远嘴里确认之后,她却生了一种荒谬之感。   勾结西楚,以北越百姓的性命,来算作士兵的牺牲,之后上报给朝廷,借此来索要银钱。   韶明王当真泯灭人性至此,做出此等天理难容之事么?!   “你有什么证据?”   听到赵凰歌问这话,卢修远半分都不意外,这事儿骇人听闻,若他是赵凰歌,也不会听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所以他早有准备。   “公主可以查,这永韶城中的官员,从上到下,几乎没有干净的。还有总兵府内,近乎一半,也都是韶明王府的人。”   此番若不是施留行前来,根本就压不住这等阵仗。   赵凰歌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闻言应声,沉声道:“本宫自然会查,而且会严查到底!”   她说到这儿,又问道:“那你呢,本宫只听你这一面之词,便要去查,听起来有些荒唐了些。”   若说卢修远半点证据都没有,她是不信的。   谁知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我可以作证。”   赵凰歌回头看去,却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盛装,脸上的明艳半分不减,眉眼中的憔悴更为她的模样添了些动人。   赫然是大金氏。   她进门后,先给赵凰歌请了安,肃容道:“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妾身,妾身知无不言。”   见大金氏前来,赵凰歌先是诧异,继而便明了:“那你知道什么。”   “全部。”   她说着,先递过去一个书简:“在此之前,妾身想给公主看一个东西。”   见大金氏递了过来,赵凰歌伸手接过,却见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分门别类,详细到将每个官员的府邸与之犯的罪,都记录在册。   “这是我表兄记的,可惜他没等将这些东西呈上去,就已经被害死了。” 第377章 盛功轩是我表哥   听大金氏说的时候,赵凰歌逐一看过去,果然见上面写的与她先前让辛夷记录过的差不多相同。   只是……   “你说的表兄,是盛功轩吧?”   当初大金氏的事儿,赵凰歌曾经查过的,毕竟那盛功轩的死有些蹊跷,且死的节点也太巧合了些。   闻言,大金氏也不瞒着,垂眸道:“是,盛功轩是我表哥,当初他的死,便是因为这一份书简,今日妾身将这东西交给您,也希望公主可以替他洗清冤屈,让他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赵凰歌将那书简看完之后,复又合上,却是问道:“那你为何先前告诉本宫?”   大金氏苦笑一声,仰头看向她:“因为她死了,且是因为我。”   赵凰歌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那个“她”,是小金氏。   当日韶明王生辰宴会上,总兵李有仁发难,韶明王当着众人的面儿,杀了小金氏,并且说她是内鬼。   等等……   赵凰歌突然便想起一件事来。   那日她在府上看到大金氏与小金氏对峙,其后不久,小金氏便去偷了东西……   “当初,是你安排她去偷东西的?”   所以,韶明王一直留着小金氏的性命,便是早就怀疑了她,所以才会在宴会上演了那么一出杀鸡儆猴。   只可惜,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一锅给摁下了。   大金氏点头,道:“她是被我威胁的,原想让她帮着偷东西,谁知,倒是害了她的命。是我对不住她。”   说这话的时候,大金氏的眼眶也有些微红,她生的艳丽,便是憔悴也是带着傲气的美。   可这会儿,却露出些脆弱来。   赵凰歌打量着她,又问道:“那,本宫又该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呢?”   这话一出,大金氏却是笑了笑,盯着她的眸光,反问道:“是非真假,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当初那个妾侍轻易被找到,你大概早查过了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一时失言。   不错。   当时那个侍妾,她的确起了疑心,也查到了大金氏的身上。   自然也清楚,她没有撒谎。   见赵凰歌点头,大金氏又继续道:“说我做的孽,我自己偿还,因这些罪恶,死了如此多的人,我现在只希望真相大白于天下。”   大金氏说完,再次冲着她行了一礼,道:“公主若无其他事情,妾身便先告退了。”   见她要走,赵凰歌颔首,吩咐辛夷道:“着人好生保护夫人。”   现下这韶明王府里,虽说被重兵把守着,可难保不会走漏风声,一旦韶明王知道大金氏是知情人,必然会对她下手。   相较于赵凰歌的紧张,大金氏倒是无所谓,只是她到底没有拂了赵凰歌的好意,再次行礼谢过之后,转身便出了门。   大金氏走后,卢修远轻声道:“公主现在可信了?”   到了这会儿,赵凰歌哪儿还不明白,卢修远跟大金氏怕是早就合作了。   她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五小姐知道多少?” 第378章 心意相通?   当初赵瑾晴与她说的时候,应当没有隐瞒才是,毕竟那样的关头,她自然不希望韶明王可以逃脱罪责。   果不其然,卢修远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晴儿知道的并非全部,我不希望她冒险。”   当初虽然与她说了同生共死,可卢修远到底是不忍心的,她为人聪慧,卢修远怕她冲动,隐瞒了她最危险的那件。   但现下,恐怕她也知晓了。   赵凰歌点了点头,听得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赵瑾晴来了,便又道:“你且好生养着吧,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说完这话,赵凰歌站起身来,正见赵瑾晴进门,手中还端着茶。   “公主,喝茶吧。”   见状,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轻笑道:“茶就不必了,天色已晚,五小姐早些安置吧,本宫还有事情要做。”   她眉眼冷肃,赵瑾晴见她这模样,便也不再多留,嘱咐了她一路小心之后,这才将人给送出了门外。   赵凰歌走后,先吩咐了辛夷,着他将这书简交于施留行,同时让龙虎司的人出动,戒严全城,挨个审讯。   事情紧急,萧景辰先将赵凰歌送到了院子门口,这才道:“贫僧一同前去吧。”   闻言,赵凰歌却有些心中不安,因道:“国师连夜辛苦,还是让辛夷他们去,你也该休息休息。”   她话里带着关心,萧景辰唇边多了些温柔的笑,继而摇头道:“无妨,倒是公主神色疲惫,你先睡吧,明日一早,再来与你汇报事情。”   他态度坚定,赵凰歌张了张口的,到底是没有反对,只是嘱咐他道:“那国师要当心。”   她说着,又去解身上的披风,却被萧景辰先抓住了手:“外面风大,别解。”   男人的掌心温热,赵凰歌骤然被抓住了手,心头一跳,想说的话,便都全部忘了个干干净净。   待得萧景辰替她将披风再次系好之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呐呐道:“国师要出门,穿的太单薄了,会冷。”   萧景辰却只是一笑,伸出手来替她将发上的雪拂落,复又在她的头顶停了停。   他的指尖摩挲过她的发,声音在这暗夜里也多了些情意:“公主安好,贫僧便无碍。”   ……   萧景辰走了好一会儿,赵凰歌才回过神儿来。   男人的温柔在这夜色里像是镜花水月,一碰即碎,可她的头上还残留着他的触感,那样的温柔而柔软。   还有他的话。   仿佛是这个夜间,她做的一场好梦,可身上的衣服,还有外面呼啸的风雪,都昭示着,她不是在做梦。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赵凰歌难得的生了些困惑,她向来对感情之事算不得敏锐,可今夜有那么一瞬间,她分明是觉得——   萧景辰对她有情。   赵凰歌站在房中,外面风雪冷冽,可室内的炭火却烧的旺盛。   门被关上,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她站在这一片温暖之中,神情越发有些恍然。   是她想多了么?   还是,他真的……   与她心意相通? 第379章 师父还知道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桑枝带回来了审讯的消息。   从那些人的嘴里,并没有审讯出来太多有用的,唯一可以证实的是,他们的确奉命杀过人。   但具体是何人让杀的,又为何要杀,这些红莲教众却一概不知。   对于这个答案,赵凰歌早就猜到了一些,现下听得她这话,倒是也不意外,又见桑枝身上的衣服都被化掉的雪花给濡湿,复又让她快些回房去换衣服,暖和一会儿。   待得吩咐完之后,眼见得桑枝出去,赵凰歌却是没了睡意。   她原就睡得不踏实,如今被桑枝吵醒,脑子里仍旧带着些昏昏沉沉的劲儿。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只是风声依旧很大,回廊下的灯笼亮着,柔和的光与雪交融,天色都染上了些白色的亮。   远处有更夫的声音遥遥响起,听得他报“四更天”,赵凰歌捏了捏眉心,索性又将那窗户合上。   只是她才预备回去继续睡,便听得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凰歌骤然灵台清明,快步回到床前,将软剑抽了出来,带着防备盯着窗户处。   下一刻,便见那窗户被人推开,然而来人却让她一愣:“师父?”   来人正是萧山。   赵凰歌反应过来眼前人,又忙的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轻声道:“外面天寒,师父快进来吧。”   她神情里满是关心,倒是半点不见对于自己前来的防备。   萧山见她这态度,神情柔和了些,应声走了进去。   赵凰歌先将门合上,走到桌前原想给他倒茶,却在摸到茶壶是冷的之后又放了下来,继而拿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道:“师父先将就一下,徒儿将茶水热了就给您斟茶。”   小姑娘态度格外的好,萧山则是摆了摆手,道:“不必忙碌,为师过来跟你说些事情就走。”   赵凰歌将茶壶放在了小火炉上温着,一面回头问道:“可是住的不舒服?那里的确将就了些,先前事急从权,住在那里着实委屈了师父。您既然来了,不如先在这儿住一宿,待明日一早,徒儿便着人给您重新安排住处。”   听得她这话,萧山摇头,失笑:“我一个大男人,有片瓦遮身足以,住的有什么可挑剔的?”   他说着,又正色道:“为师今日过来,是要与你说一件正事。”   见他肃容的神情,赵凰歌便也端端正正的站直了身子,道:“师父但说无妨。”   萧山却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眉眼沉沉的看着赵凰歌,道:“说此事之前,为师要先问你一个问题——若此事关乎赵家皇室的脸面,你会选择保全颜面,还是一查到底?”   萧山这话问的沉郁,赵凰歌毫不犹豫,正色道:“民为重,君为轻,本宫绝不允许有人霍乱北越江山,哪怕是皇室之人,也不可以。”   她回答的端正,萧山却是打量了她许久,方才开口道:“好,那为师便信你。”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此番为师前来,乃是查到了证据,证明韶明王里通外敌,杀百姓以冒领军功。”   这话一出,赵凰歌有些震惊,下意识问萧景辰:“师父,这话怎么说?”   她没想到,竟然会从萧山的嘴里听到此事。   或者说,她没有想到,萧山居然会知道此事!   见赵凰歌这模样,萧山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问道:“你不信?”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摇头:“不,事实上,本宫今日也查到些蛛丝马迹,正与师父所说不谋而合。只是徒儿很好奇,您怎么会知道这事儿的?”   赵凰歌这话,也让萧山有些诧异。   他沉吟了一番,才道:“这事儿是个巧合,我原是去查别的事情的,不想却是误打误撞发现了此事。这次过来,便是为了查此事真伪。”   萧山说完这话,顿了顿,才继续道:“边境有一批百姓被杀,军功算在了韶明王的头上,而几乎同样的事情,也出现在了西楚的境内。领了军功的,却是西楚的镇南王。他与西楚的镇南王应当是合谋的,且不止合谋了这一桩。”   赵凰歌这一次,却是默然了许久。   萧山知道的,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且这些消息,比她知道的要详细许多。   她半日才问道:“师父还知道什么?”   对于赵凰歌的询问,萧山也不隐瞒,说道:“我拿你当徒弟,你既问我,我便与你如实告知。我还知道一件事——西楚有红莲教贼人霍乱朝堂,便是与镇南王合谋,而这红莲教,与韶明王脱不了关系吧?” 第380章 你会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抿了抿唇,才如实说道:“是。”   不止是脱不了关系,事实上,这红莲教,乃是韶明王府养的走狗。   而现在,这一只走狗,还牵涉到了西楚的朝堂。   赵凰歌眉眼冷凝,显然在思考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良久,她才道:“师父可知道,您告诉我这些,若我心存不良,您会有什么后果?”   别的不说,这些信息的来源,以她现在怕是都拿不到,可萧山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若是有坏心眼,萧山此番必然不会顺风顺水的脱身。   不死也要扒层皮。   萧山却笑了起来,他问:“你会么?”   被他这话一问,赵凰歌也笑了起来:“不会。”   她自然不会,这是她的师父。   见状,萧山轻笑一声,道:“这不就得了么?”   他说着,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色,轻声道:“我欠西楚的大理寺卿一个人情,此番有心助他。自然,这事儿,与北越有利无害,不是么?”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来找赵凰歌。   萧山这次来永韶城,原本是打算暗中查探,待得拿了所需之物,便回西楚,不想他运气倒是好,那红莲教的老巢竟然早就被人给一锅端了。   而那一锅端的人,是他的徒弟,虽说收的时间短,可萧山却十分笃定,赵凰歌不会害他。   听萧山说完后,赵凰歌先是想了一瞬,才不确定的问道:“西楚的大理寺卿……现下可是姓秦?”   她若是没记错,如今西楚的大理寺卿,应当是叫秦……秦峥吧?   下一刻,便见萧山点头,应道:“是,秦峥。”   听到这个名字,赵凰歌却是沉默了下去。   果然是秦峥。   “你认识他?”   萧山见她神情里有些怪异,因开口问道。   赵凰歌先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笑道:“认识谈不上,只是有所耳闻。”   前世她死的时候,秦峥已然掌了兵权,与北越交战数次,双方僵持,北越从未在他手中讨的好。   他们从未打过照面,但对于秦峥此人,赵凰歌却是如雷贯耳。   这样的人才,若是在北越,必然是她倒履相迎的人。   可惜,秦峥却是西楚的忠臣良将,与北越而言,便只能是敌人。   念及此,赵凰歌有些心中遗憾,她稳了稳心神,转移话题,问道:“师父此番要还他恩情,徒儿自然会尽力帮您。只是有一点,北越与西楚到底是世仇,我更是北越的公主,不可做事太过,师父能理解我的吧?”   萧山想要报恩,这事儿不难,红莲教在西楚为非作歹,可现下老巢却在北越。这事儿她可以帮忙,更多是可操作的空间。   但这事儿,赵凰歌不能白做。   她这话说的明白,萧山自然也懂得,因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   听得这话,赵凰歌想了想,又笑道:“徒儿想了一下,红莲教的布局图及其下属的花名册,还有各地分布等物,徒儿全都可以给您,只不过,与北越相关的,我需的销毁。但师父可以放心,这些砸碎们,我会叫他们滚出北越,届时西楚只需做局,瓮中捉鳖便可。这法子,您意下如何?”   对于赵凰歌这答案,萧山觉得十分可行。   眼下两边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掐死红莲教与那些乱臣贼子,那位大理寺卿也是个有能耐的,有了这些,必然会如虎添翼。   因此他只想了一瞬,便点头道:“可以,辛苦你。”   闻言,赵凰歌笑的温和:“师父说哪里话,不辛苦的。”   这事儿,她的确是有想法的,北越这边,由她将人给清零之后,那些余孽们在北越便再无留存之地。   届时那些余孽们,只能逃往西楚,再让西楚人自己收拾烂摊子。   红莲教作恶多端,即便此番她不与西楚合作,让这些混账们继续骚扰作乱,日后受苦的还是百姓们。   倒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最重要的是,若当真如萧山所说,这红莲教祸事,应当对西楚的影响不小。   能扰乱他们也是不错的,毕竟,不管结局如何,内讧的过程……就是消耗。   萧山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虽觉得小姑娘心眼不少,但是这事儿做的倒也合理。   她到底是北越的公主,赵家的皇室子嗣,行事自然要为北越考虑。   念及此,他又道:“事不宜迟,明日下午我便启程前去西楚,此事交由我便可。”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想了想,便同意了,应声道:“明日一早,徒儿便着人将东西尽数整理出来,一切便拜托师父了。” 第381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有萧山去做此事,赵凰歌十分放心。   因着事情紧急,赵凰歌让辛夷给萧山暂且安排了住处,自己则是带着桑枝在天色未亮时,便去了一趟郊外。   将一应东西都拿齐全之后交给了萧山,萧山连午饭都没有吃,便带着东西匆匆离开了。   临行前,赵凰歌再三嘱咐他万事小心,对此萧山只说了一句话:“等为师好消息便是。”   萧山走后,赵凰歌心里放下了一颗大石,又带着萧山送给自己的证物,前去找了施留行。   ……   夜色深重。   先前下了雪,这两日皆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雪后初晴,天却更冷了几分,被风一吹,那雪便冻的成了冰块。   人踩在上面,不留神便会摔跤。   掌灯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踩过地面,却仍旧免不了脚下打滑,她轻呼一声,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却不妨身后有火光骤然亮起,与此同时,便有浑厚的男声响起:“有刺客,保护公主!”   那声音未落,便有一众府兵打扮的人出现,为首的男人一把便将房门推开,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惊扰了。”   赵凰歌正坐在镜子前。   她的头饰卸下了一半,此刻正拿在手里把玩着,听到声音的时候,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就瞧见了赵崇原那一张有些扭曲了的脸。   “世子,这是唱哪一出啊?”   见赵凰歌不慌不忙,赵崇原心头一跳,旋即便正色道:“回公主,今夜有刺客袭击王府,本世子奉命前来保护你,公主放心,有我们在,绝对不会有人敢伤害您半分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使了个眼色,旋即便见一行人冲了过来,齐齐的将她包围住了。   这阵仗,不像是要保护她,反倒是像挟持她。   赵凰歌闻言,嗤了一声,一面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簪子,偏头问他:“这倒是奇怪了,本宫都没听到什么刺客的声音,倒是将世子你的虚张声势瞧的真真切切。”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冷意,唇角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都像是在讥讽。   赵崇原骤然便沉了脸,道:“公主看来是没搞清楚形势,那刺客们现下就在外面,不信你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指了指外面,果然听得外面喊杀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赵崇原的面色,便也多了几分得意。   今夜之事,他们已经谋划了一些时日,为了能够一击即中,先前数日都在蛰伏着,以防露出马脚。   韶明王原本是不想彻底与赵家皇室撕破脸的,毕竟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老一辈儿里面,没有人比他的辈分更高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将他的老底都给揭穿了,此番要么他彻底的反了,要么他便沦为毡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韶明王自然是不肯的,所以他先下手为强。   今夜,韶明王的忠心下属们已然布置好,去拿了其他的人,至于赵崇原,他只需要做一件事,便是看好赵凰歌,毕竟她的身份乃是这些人里最尊贵的。拿住了她,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第382章 可都妥当了?   赵凰歌在听到外面的声音之后,果然带出了几分惊慌之色来,甚至还去问他:“世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闻言,赵崇原顿时便笑了起来,反问道:“谋逆?什么叫谋逆?成王败寇罢了!更何况,我父亲乃是正统的赵家皇室血脉,同为太祖的后人,如何算是谋逆?”   他话里满是猖狂,说到这儿,又道:“是了,本世子差点忘记了,公主你可是会功夫的——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这话一出,那些府兵们顿时要去抓赵凰歌,她往后躲了躲,咬牙切齿道:“滚开,本宫看你们谁敢碰我!”   她疾言厉色,那些府兵们倒是真的被她这模样吓到,下意识看向赵崇原。   见她这时候还獠牙外露,赵崇原鄙夷的看着她道:“本世子亲自来!”   他说着,便朝着赵凰歌走去,却在离她几步路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公主,本世子劝你识相一点,别妄想以卵击石。怎么,你以为这一根簪子,就能将本世子如何么?”   赵崇原的目光落在赵凰歌手中的簪子上面,一挥手,吩咐道:“把公主绑上,她若敢喊,就捂住她的嘴!”   他险些上当,万一被赵凰歌挟持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赵崇原这模样,赵凰歌瞬间瞪大了眸子,赤红着眼道:“你敢?!”   她说这话的时候,终于从铜镜前站起身,却是试图往后退去。   那些府兵们一拥而上,却听得男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二哥,她到底是公主,还是让弟弟来吧。”   听得那声音,府兵们下意识往外看去,便见三公子赵崇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染着鲜血,一看便知没少出力。   这会儿他脸上还带着点点血迹,为那一张清俊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戾气。   见他前来,赵崇原下意识拧眉,复又在听清楚他这话的时候,应声道:“也好,你去吧。”   反正赵凰歌若是要伤人,那伤的也只是他,倒是合了自己的意思了。   得了他的允诺,赵崇晋应声朝着赵凰歌走去,然而在走到赵崇原身边的时候,却是骤然发难,手中的剑抬手便刺向了赵崇原的左肩!   “赵崇晋你……”   有男人的痛呼声响起,赵崇原躲避不及,肩膀上瞬间血流如注,他狼狈的往一旁躲避,却被赵崇晋追上,三下五除二的将人给摁住。   那些府兵们傻了一瞬,又骤然反应过来,然而他们还未曾冲出去救主子,已然先被赵凰歌一把药粉洒了过去:“这么着急,本宫让你们走了么?”   那药粉无色无味,可被吸入之后,地面上瞬间便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大片。   赵崇晋也在这时候,将赵崇原捆了个结结实实。   “草民救驾来迟,公主恕罪。”   赵崇晋说这话的时候,恭敬的给赵凰歌行了一礼。   赵凰歌随意一笑,拿帕子擦了手,道:“此番有劳三公子了,快请起。”   她说着,又问道:“可都妥当了?” 第383章 不许旁人弃暗投明?   闻言,赵崇晋神情不变,点头道:“如公主所料,叛党们尽数被拿下,如今都关押在了主院,连草民在内,无一错漏。”   赵崇原这会儿却是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不可置信的瞪着赵崇晋,神情凶恶的骂道:“你竟然敢背叛父亲,你这个混蛋!”   听得他骂,赵崇晋充耳不闻,反倒是赵凰歌嗤笑道:“世子一条路走到黑,难道还不许旁人弃暗投明?”   她说着,又对赵崇晋道:“今日多辛苦三公子了,改樱花国宫必然会将你的功劳一五一十的汇报给皇上。”   得了这话,赵崇晋颔首,行礼之后便站在一旁。   门外的侍卫们鱼贯而入,直接便将地上昏迷过去的府兵跟赵崇原一并给绑上。   赵凰歌着人将他们送到主院去,自己则是看向赵崇晋道:“三公子,近来辛苦你些,需的暂且有人护着你。”   这话说的客气,赵崇晋却明白的很,他也不拒绝,只应声道:“然儿便拜托公主了。”   赵凰歌点头应承,诚恳道:“三公子信的过本宫,这孩子本宫必然会好生护着她。”   赵崇晋嘴里所说的然儿,便是韶明王府的八小姐赵瑾然。   自然……若是真的论起来,她不应当是八小姐,而是赵崇晋的长女。   那赵瑾然,并未小金氏与韶明王的女儿,而是她跟赵崇晋的。   这也是为何,在小金氏死后,赵崇晋会对她倒戈相向的原因。   今日之事,乃是先前便谋划好的。   那时查出韶明王所做之事,她便知道,韶明王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于是便暗中布局,以她自己为诱饵。   果不其然,韶明王上钩了。   当时赵崇晋与她倒戈的时候,只求了她一件事,那便是:“护下她的命,我任由公主差遣。”   赵凰歌先前是知道赵崇晋与小金氏的私情的,却没有想到他二人竟然胆大到连孩子都有了,且还是这样的瞒天过海。   不过现下,这倒是于她有利了。   因此赵凰歌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赵崇晋也兑现了他的诺言。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这话,赵崇晋只道:“有劳公主,那草民便先去了。”   他为韶明王府三公子,此番纵然助了赵凰歌一臂之力,但在事情了结之前,也同样是需要被圈禁起来的那个。   赵崇晋说完这话,转身走了出去。   他出门的时候,正遇到萧景辰前来。   二人相互点头示意,待得赵崇晋出了门,萧景辰这才进门来。   “都妥当了?”   听得赵凰歌询问,萧景辰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现下施老在盯着呢,你无碍吧?”   男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赵凰歌温声一笑,道:“国师放心便是,本宫没事儿。”   她说着,又道:“韶明王可说什么了?”   今日这事儿,他们安排的周密,就连韶明王,也以为她这里是孤立无依的,否则不会这么大胆的让世子前来。   可惜却正好中了圈套,现下被全部摁下,不知心中要如何恼怒呢。   萧景辰知道她问什么,只抿了抿唇道:“不过是些废话罢了,大半无用。”   韶明王起初还沉得住气,可到了后来,瞧见他那些安排出去的下属们一个个的都被集齐了关押起来,才终于慌了神儿。   他起先色厉内荏的骂,到了后来,又变成怀柔的示好,然而萧景辰柴米油盐半分都不进,到了最后,韶明王却是彻底的意识到自己一败涂地,便又打算自戕。   可惜有萧景辰在,自然不会叫他如愿。   现下的韶明王被绑着在主院,又开始一个字都不肯开口了。   萧景辰轻描淡写的盖过去,赵凰歌倒是能猜到几分,闻言嗤了一声,道:“他对旁人下得去手,不想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竟也是这般的怂包,与旁人别无二致。”   能做出那些事情来,赵凰歌还以为韶明王的骨子里藏着一副钢铁心肠呢。   不想对待自己的时候,也不过如是。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弯了弯唇,附和道:“是啊。”   他说着,又道:“时候不早,公主早些休息吧,其他事情交给贫僧便是。”   赵凰歌原想要同去的,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这话,下意识便拒绝道:“本宫一块过去吧?到底是我皇叔呢,总得让他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闻言,萧景辰睨了她一眼,却是只说了一句话:“公主该睡了。”   见赵凰歌还想再说什么,萧景辰叹了口气,道:“公主信不过贫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第384章 远水解不了近火   赵凰歌的话便都咽了回去,末了又见萧景辰这模样,只能讪笑道:“那本宫就先睡了,辛苦国师。”   只是待得萧景辰走后,赵凰歌才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景辰似乎管她越来越严了?   ……   萧景辰出门后,却没有立刻走。   他站在院外,瞧着房中少女的身影摇曳着,在那烛火的映耀下如同一朵花。   又瞧着她将烛火吹熄,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直到房中没了动静,他这才转身离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幸好这疯魔不过片刻工夫,带着人到了主院的时候,萧景辰的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韶明王府一行人尽数被羁押,而韶明王则是被关押在主院的正房里。   他被喂了软筋散,虽然没有绑着,可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手脚都是软的,就连想要行走,也得被人搀扶着。   这样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尤其韶明王已经这么大岁数,更是让他心底有些惶惶然。   萧景辰进门之时,就见韶明王背对着其他人坐在椅子上,瞧不见他的神情,那背影里却带着沉郁。   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韶明王偏了偏头,在看到来人是萧景辰之后,复又转了过去。   过了起初的失态之后,这会儿他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一些。   甚至这会儿,还能平和的问一句:“国师现下过来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么?”   然而那平和不过是表面上,至少这声音里,萧景辰听的出是满满的怨恨。   萧景辰不以为意,只道:“贫僧向来不喜欢看笑话,也不喜欢看热闹,王爷该知道贫僧的目的——事已至此,便是王爷守口如瓶,焉知其他人也是如此?”   闻言,韶明王冷笑一声,道:“今日之事,本王不知情,是有人要害本王。这些时樱花国王都被你们圈禁着,能做什么?若是国师连这么点小把戏都看不透,任凭本王被人污蔑,待得到了上京后,本王才要跟皇上好生说道说道呢!”   他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打定了主意,他向来都是坐镇幕后的,这次虽然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而破釜沉舟,可是却也没有自己亲自出面。   被拿住了铁证的,是他的儿子和下属们。   他是一个老头子,权力也早就交给了孩子们,便是孩子们不孝顺,做了孽,他大公无私的将孩子们交出去,任凭皇帝发落便是了。   难不成,还得连他这个不知情的老叟一块杀了?   韶明王盘算的好,却架不住萧景辰只问了他一句话:“那,巫僧呢?”   听到巫僧,韶明王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国师是说那个勾结了贼寇,被本王亲手斩了的那个?当日情形,国师不是看的很清楚么。”   他浑不在意,萧景辰却是散漫的点头:“那个啊,赝品罢了。王爷与人合作了这么久,竟连对方是真是假都认不出来?”   这话一出,韶明王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萧景辰,眯眼问道:“国师这话倒是奇怪了,本王与他原本就不熟,为何要认的那么清楚?”   只是他心里却开始打鼓,什么叫真伪分辨不出?   难不成,他杀错了人?   对于韶明王这话,萧景辰并未开口解释,而是拍了拍手,道:“将人带进来吧。”   ……   这一夜,韶明王府里灯火通明。   直到天光乍破的时候,萧景辰才出了主院,他走之后没多久,施留行便带人前来,将这里关押的人分开送到了府衙处看管。   与此同时,十三道被加密的奏折,被加急快件传回了上京。   这上面,除却对于永韶城中所发生之事的陈述与相关的物证与口供之外,还有对于永韶城的后续处置问题。   林林总总的罗列详尽,只等着皇帝的批复。   奏折被送到上京后,赵凰歌与施留行他们暂且商议了另外一件事,现下总兵府里被大换血,可用之人虽然不多,可暂且维持着正常的运行是无碍的。   但永韶城中却不同,十个官员里面,有八个都是韶明王的人,此番接连被拿下了一大批,内中空缺出来的位置可就不在少数了。   赵凰歌与萧景辰此番带来的随行之人里,并没有可以治理地方的人才,虽说先前他们已经递了奏折上去,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眼见得告状和谢恩的百姓们几乎要将府衙给围困住,赵凰歌不得已,只能亲身上阵。   不但是她,就连玄霄和辛夷都被扔过去当帮手,好歹算是维持住了局面。 第385章 人是亡不了的   好在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施留行将那些人挨个审讯之后,有那怀揣着真才实干,却被逼同流合污的,便暂且放出来,在原位置上留用察看,有那并未参与过谋逆一事,寻常惯会浑水摸鱼的,也一并扔出来当苦力来用。   如此整合出来二十多个官员,终于让永韶城中恢复了秩序,更让赵凰歌松了一口气。   不过短短三四日的功夫,她每日带着面纱在府衙里待着,觉得自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这会儿将事情逐一交托了出去,却又有另外一件事情找上了门。   桑枝进门的时候,赵凰歌刚睡醒。   她接连几日没有好眠,今日得了空,午后用了饭便多睡了一会儿。   见桑枝进来,赵凰歌打了个哈欠,一面问她:“方才听着外面似乎有吵嚷声,可又是百姓们前来告状的?”   起先的时候,赵凰歌尚且觉得在府衙的事情轻松,毕竟她连偌大一个北越都管了,难道还理不好这地方么?   可真的断了几日的案子,她才发现,这地方上一团沉疴,与鸡毛蒜皮掺杂在一起,简直叫人头大如斗,竟比处置那些大事还要让人难办。   她这几日总结出了经验,面不改色的问了一句,伸了个懒腰,这才预备起身下床。   不想,她倒是猜错了。   桑枝过去扶着赵凰歌起身,压低声音道:“回主子,是另外一件事——被充作战俘的尸首坟茔,找到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一顿,旋即直起身子,问道:“都找齐全了?”   那些被当做西楚战俘的汉溪村百姓,在死后也不得安宁,被韶明王将他们给扔在了一个乱葬岗上,随意的掩埋了。   说是坟茔,却是简陋到不特意分辨,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此番确认了这事儿,赵凰歌第一时间便吩咐下去,着找到他们的坟茔,要将他们护送回故乡。   听得赵凰歌这话,桑枝点头应道:“都齐全了,已经派人查过,是对的上的。”   那些骸骨,已然零散了,层层叠叠的累计在一起,叫人触目惊心。   可更叫人寒心的却是,如此卑劣的行径,不是敌国的人做出,而是赵家皇室的人!   赵凰歌自然知道此事的影响,顿了一顿,才问道:“护佑他们回汉溪村的人,可都找好了?”   现下永韶城中的人手不足,但护送这么多的尸首回去,也是一件大工程,需的抽调精兵强将前往。   桑枝应声,道:“已经找好了,是从护送您的侍卫里抽的人。”   那些人是用来保护赵凰歌的,大半都没有动过。   闻言,赵凰歌颔首,吩咐道:“你传话下去,傍晚启程,本宫与他们一同前往。”   桑枝想要劝说,但见赵凰歌坚定的目光,却什么都没说出,最终只恭声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待得桑枝走后,赵凰歌才叹了口气。   都说叶落归根,那些人枉死之后还被拖行至此,只为了韶明王的一己私欲。但天理昭昭,公道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那些人,她也会好好的护送回故土才是。   ……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景辰会跟自己一同前往。   “国师,这不妥吧?永韶城中事务繁忙,还需的仰仗您呢。”   对于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只道:“贫僧要为他们做法超度。”   他是国师,又是此番前来唯一的和尚,倒是无人比他更擅长做此事。   赵凰歌想拒绝的话,便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一同前往汉溪村的人里,便多了一个萧景辰。   即便是冬日的天气,七百多具尸首的味道也是难闻的。   幸好这路途并不算远,不过三个多时辰,便到了汉溪村。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亮。   然而那汉溪村外不远处,却是烛火通明。   待得走的近了,赵凰歌才发现,竟然是一群百姓们在举着火把与灯笼,在这里等候着他们。   见到他们回来后,一群人瞬间哗啦啦的跪了一地,齐声道:“叩谢公主大恩大德!”   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下午提前回来的秋泽明。   他的身后被屠戮之后的村庄,他的身边,则是与这个村庄血脉相连的亲人们。   人是亡不了的。   总有血脉在世,带着先人的记忆与新生,继续活下去。   见这一群人齐刷刷的跪在这里,赵凰歌神情感叹,当先跳下了马车,道:“诸位,都起身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过去扶秋泽明等人,却见他们再次端端正正的磕了头,道:“公主,请受草民一拜!”   赵凰歌阻拦不得,神情越发感叹不已,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百姓们,却是弯下腰来,冲着他们施了一礼,正色道:“诸位的大礼,本宫担当不起,是北越对不住你们,本宫替赵家皇室,向你们谢罪!”   此番的罪人,乃是韶明王,他为赵家皇室子嗣,虽是他一人罪责,可皇室的人谁都难辞其咎。   原该是庇佑他们的神明,却成了举起屠刀的恶魔。   对此,赵凰歌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也深知自己便是现下谢罪,也是难辞其咎。   但是,只要人还在,那么以后,便都是可以弥补的。   她也诚心弥补。   见赵凰歌这做派,那些人一时有些愣怔,旋即又想要行礼,却见萧景辰走了过来,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萧景辰穿着佛衣,神情格外的郑重,那些人早从秋泽明的嘴里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这会儿纷纷与他行礼:“国师。”   北越对于天神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敬畏,而眼下这位,更是天生的佛子,乃是天神在人间的化身。   所以对于萧景辰,他们显然要更加的尊重一些。   毕竟,北越皇室,尚且是人间的权利,可那佛子却不同,那是代表着神明的。   萧景辰示意众人起身,温和道:“贫僧要与他们超度,还劳烦诸位,与贫僧一道。”   听得萧景辰这话,众人连忙点头应是,秋泽明也忙忙的过来与那些侍卫们指路。 第386章 国师,这边请   “国师,这边请。”   见秋泽明来指路,萧景辰颔首应声,随着他们的指引朝着村内走去。   这里当初被屠村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染了鲜血,血色接天连地,即便已经被清理过,空气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味道。   那是被刻在血液里的悲恸。   他们来之前,秋泽明便已经带着这些百姓们将坟茔给挖好了,现下一具具被装在棺椁里的尸首,终于得以真正的入土为安。   足足七百多人,饶是动用了全部的人力,可依旧埋了整整一夜。   赵凰歌一直都在现场,起初的时候,还有人恭敬地请她回去歇着,赵凰歌却只说了一句:“他们都是我北越的百姓,如今遭逢此难,本宫若连送他们最后一程都做不到,先祖泉下有知,也要骂本宫一句不肖子孙。”   她这话说的重,便无人再敢劝她。   赵凰歌并非惺惺作态,甚至在每一个棺椁被埋好之后,都上了香。   她表情郑重,饶是先前有些微词的百姓们,见她这模样,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直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汉溪村后面的那一大片的空地,已然被大大小小的坟茔给填满了。   风过,带着泥土与风雪的气息,赵凰歌带着侍卫们,再次冲着这里行了一礼。   秋泽明将他们带回村中,早有人打扫了院落,将他们给迎了进去。   “公主,暂且委屈您先在此休息,他们已经去做饭了,稍后便给您送午膳。”   眼下临近正午,然而赵凰歌却半分胃口都没有。   她摆手道谢,又正色道:“不必,本宫换了衣服便出去,下午国师要做法事,为他们超度。”   秋泽明闻言,忙恭敬道:“多谢国师,不过您可否等到晚上,按着当地的规矩,草民等人请了巫祝前来,夜里可一同为他们送诵经祈福。”   因着他先前没想到萧景辰会来,便提前请了巫祝,预备按着他们这里的风俗,来为那些枉死的村民们送葬。   但现下萧景辰来了,且对方还是国师,他肯为这些百姓们超度,这也算是汉溪村那些枉死之人的福分。   萧景辰自然没有异议,颔首应了,又见秋泽明眼下一圈青黑,因道:“你也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无需着人伺候,公主与贫僧这里,我们的人应付的来。”   秋泽明再三客气,见萧景辰他们是真的不需人伺候,这才道:“那,公主与国师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着人喊我。”   他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转身要出门。   只是临走之前,却又端端正正的跪在了赵凰歌与萧景辰的面前,与他们磕了三个头。   他这动作格外的重,抬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然渗出血迹来。   赵凰歌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   下一刻,便见秋泽明红了眼眶:“公主大恩大德,今生是还不完了,秋泽明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   当初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红莲教的老巢,原本想着便是拼出一条命来,只要能杀几个,也算是黄泉路上有个交代。   谁知他误打误撞,竟然撞到了赵凰歌的手中,非但没有丢了这条命,还替他们讨回来了公道。   秋泽明到底还是少年郎,寻常时候瞧着是个沉稳的模样,这会儿却是泄露了些情绪,瞧出了那骨子里属于少年的轴劲儿。   萧景辰将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秋泽明再次行了一礼,方才转身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一时有些感叹,从坟茔回来之后,她心里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并非没有见过死人。   相反,前世里在战场上,见过的战俘与尸首不知凡几。   可是这些都是与今日所见不同的。   他们不是战士,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因着那些所谓的权力之争,而被迫枉死。   她垂眸,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秋泽明说,她替他们主持了公道,可是……   这样迟来的公道,真的还能算公道么?   赵凰歌不知道,心里有些沉重,连带着那口气都喘的有点艰难。   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   赵凰歌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萧景辰的目光。   他眸光内满是温和,瞧着赵凰歌时,内中的光芒像是细碎的星,却点亮了他的眼眸。   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赵凰歌自然知道不是她的错,可心里有一股劲儿绕不过去,让她连呼吸都是重的。   萧景辰却是一根根的将她的手指掰开,将她手腕上的佛珠褪了下来,将之握在了她的手上:“贫僧会为公主日夜祈福。” 第387章 心向往之   他是佛子,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就这么被他轻飘飘的拿来许诺。   赵凰歌心中的那一块石头,仿佛突然便被人给搬开了。   心中的不舒服仍在,然而因着萧景辰的话,她却是绽开了一抹笑容:“多谢国师。”   说这话时,赵凰歌下意识将手掌的佛珠给握住,见男人的手还包裹着自己的,眼中那些冷意渐渐被温软所代替。   真好。   这样的时刻,还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毫无保留的给与她力量。   ……   下午的时候,赵凰歌到底还是睡了一觉。   才与人一同埋葬了那么多的尸首,饶是赵凰歌心里素质强大,这种时候也是没胃口的,萧景辰也不勉强她,只让她喝了两口好克化的粥,又给她房中点了安神香,自己则是在外室轻声念经。   男人的声音清冷而低沉,然而那枯燥的佛经,却让他念出了些诱哄的味道来。   至少赵凰歌在听了一会儿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待得醒来时,外面已然是暮色四合。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萧景辰早在她睡着之后便离开了。   赵凰歌躺在陌生的环境,拧眉思索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她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入目之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原本是一座荒废的村落,可在亲人回来之后,却又再次燃起了属于人间的炊烟,再次恢复了生机。   灾难过后,总会慢慢的好起来。   冬日冷而漫长,可是春天总会到来,只要肯等,终有一日,会有春回大地,万物生长。   “主子。”   辛夷进门的时候,正见赵凰歌出来,忙的行礼。   听得他的声音,赵凰歌回过神儿来,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楞了一下,继而失笑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来的时候,辛夷穿的还是那一身玄裳,可这会儿倒是换上了一条长袍,五彩斑斓的颜色,腰间还系了一条腰带,瞧着格外异域风情。   闻言,辛夷有些赧然一笑,道:“他们给的,说是今夜要祭祀,请属下同去。”   他话音未落,就见秋泽明走了进来,带着些期待道:“公主,草民来给您送衣服,不知您可否赏脸?”   赵凰歌自然得赏脸。   她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头发寻常那样盘着是不成了,她索性将头发打散,扯了两条缎带,绑了一个简单的结。   瞧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可却意外的贴合这一套衣服。   谁知一出门就撞见了回来的萧景辰,而对方在看到她这模样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站在了原地。   见这人连话都不说一句,赵凰歌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月白底色的长裙,上面绣着墨蓝色的花,这花不知是什么,在裙摆处开的鲜艳,再往上却是渐渐的稀少,最后一朵落在了腰间。   墨蓝色的花点缀在左侧的腰窝处,愈发衬的纤腰不盈一握。   黄昏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叫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些,生怕惊扰了这个出现在黄昏时的精灵。   赵凰歌本人并没有什么自觉,她低头瞧着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讪讪的问道:“很难看么?”   萧景辰这才回神儿,他的手不自觉的紧握着,人倒是还维持着镇定:“不,甚美。”   只是他的耳垂却有些泛红,唇也不自在的抿了抿。   赵凰歌没瞧出他的异样,听得他这话,下意识的打量着眼前人,像要看清楚这人话中的真伪。   但她什么都瞧不出来,萧景辰的眉眼里太正经,像是寻常的一句夸赞。   不过他态度太过正常,也让她放心了些,旋即问道:“国师可要同去?”   方才秋泽明来送衣服的时候,也与她解释了一番,赵凰歌才知道,今夜的祭祀,其实更像是一场夜宴。   “祭祀祈福,诵经顶礼,送先人魂灵去往生极乐,以世间至美,送他们最后一程。”   赵凰歌那会儿听得还有些诧异,毕竟她平生所见,所有的丧事都是悲哀的。   这里却不同,以秋泽明的话说,便是人死之后,归于的乃是极乐世界,脱离了凡尘的苦处,便要开开心心的送他们走。   虽说这些人是枉死的,可正因为如此,更要让他们走的毫无遗憾。   说这话的时候,秋泽明的眼中分明是带着泪的,然而脸上的笑容却也格外释然。   饶是现在赵凰歌想起来,还忍不住有些感叹:“这样的风俗,虽说有些奇特,可一想到这其中所寄托的情感,却又觉得,心向往之。” 第388章 诵经祈福   她若是有朝一日死了,若是被人这样送走的,想想倒也不错。   萧景辰听得她这话,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贫僧自然要去。”   于是他们便一同前往。   他们到的时候,村子尽头的广场上,已经围了许多人。   从这个位置,正与不远处的坟茔遥遥相望。   夜幕升起,白日里的余晖残留,地面上已然点燃了篝火,在这冬夜里,散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一边是烟火旺盛的人间,一面是长眠于地下的亲人。   明亮与黑暗交织在一起,属于鲜活人的声音,与不远处的静谧无声,既是对比,又奇异的融合。   秋泽明正在与人交代着什么,见赵凰歌他们前来,忙的迎了上来:“公主,国师。”   赵凰歌颔首,一面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秋泽明先道谢,一面道:“公主,请随草民来这边暂且休息吧。”   位置安排的不多,就在篝火对应的主位上搭建了几个位置,赵凰歌的座位便是正中间的那个。   她身侧放着两个炭盆,显然是怕她会冷。   这样的体贴,也让赵凰歌含笑道谢:“有劳。”   闻言,秋泽明只道:“这是草民应该做的。”   祭祀还未开始,萧景辰要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福,便没有同赵凰歌一同入座。   这位置上便只有赵凰歌一人在做,其他人虽然忙碌,却也是有条不紊。   赵凰歌坐在座位上,夜风虽大,可打底是因着人多,所以赵凰歌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在这夜色里,有些心满意足的暖意。   有少女打扮的小姑娘给她端了些吃的,眉眼中都是胆小与羞怯:“公主请用。”   辛夷接过来道了谢,便见那少女悄然打量他,继而又小鹿一样害羞的去了。   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   “主子笑什么?”   赵凰歌却只是但笑不语。   方才她就发现,这小姑娘四下打量了一圈,终于找了一个端盘子的活计,然而来了,却只跟自己说了一句话,半个字都没跟辛夷说着。   辛夷才与她说了一句谢谢,这人就害羞的跑走了。   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却又被隐藏在暗夜里。   辛夷一头雾水,又见赵凰歌不与自己解惑,便也将此事搁置在了一旁。   不过也没多久,辛夷便再也没时间思考别的了。   有身着长袍的老者快步走出,随着一声唱喏,瞬间便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吉时已到,祭祀开始。   ……   夜色深沉,篝火却是明亮的。   念祭文的巫祝口中念念有声,赵凰歌听不懂他话里在念什么,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情感。   哀而不伤,那是送行的不舍,与祝福。   巫祝念完之后,领着人朝着那坟茔的方向鞠躬,赵凰歌早站起身来,这会儿随着众人一同行礼。   直到这礼成了,便见萧景辰站在众人之首,开始诵经。   赵凰歌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不远处的萧景辰,这人先前还在握着她的手,仿佛离她很近,可这一刻,她却又后知后觉的察觉到。   原来他离她还是很远。   他便如同天上的神佛,偶尔落在人间一瞬,却让她误以为,他可以永久待在她的身边。   可她忘记了,他是佛子,是北越的国师,那是被奉为神明的人,一时被拉到凡尘里,又怎么可能永远在此?   ……   然而,下一刻,天上的神佛便再次落在了她的眼前。   “公主。”   他诵经祈福之后,又与百姓们一同燃了香,超度了那些枉死之人,便由着秋泽明的指引,到了赵凰歌的位置前。   这人声音响起的时候,赵凰歌一时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看向他:“国师。”   男人的眼中满是悲悯,那是神佛施舍给世人的。   但在看向她的时候,所有的悲悯消散,染上了世间的温度:“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说这话时,微微拧眉,眸子关切明晃晃的,也让赵凰歌的心骤然活了过来。   “没有,国师辛苦,快入座吧。”   先前那一瞬所带来的疏离尽数被抽走,眼前的人,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但萧景辰分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他待要再问什么,却听得人群中央突然便喧嚣了起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唱起了歌。   那歌不同于寻常所听到的,在这夜色里,将惆怅与欢愉的情绪融合在了一起,听起来却不违和,反倒是引得人想忍不住继续听。   赵凰歌下意识看过去,便见那一句歌起了头儿,人群中便有人接二连三的唱了起来。   秋泽明过来的时候,见赵凰歌脸上的疑惑,先解释道:“这是送先人魂灵的。”   那歌的调子十分久远,便是他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每一个字,但意思却都是懂的。   赵凰歌了然,便见秋泽明邀请她:“公主,可要一同过去?”   “过去?”   见秋泽明指着人群中的篝火,赵凰歌虽不知要做什么,却是下意识摇头:“这就不了,本宫在这儿便可。”   她不去,秋泽明便作罢,只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开始了,公主若想一起来,可随时过来。”   不过片刻,赵凰歌便知他所谓的开始,是要做什么。   载歌载舞。   分明是这样悲伤的夜晚,可欢愉与悲恸交杂在了一起,那些舞蹈与先前祭祀的祭文一样,皆是在送魂灵。   赵凰歌心生感叹,又忍不住偏头看向萧景辰,道:“往生极乐,若人死后,当真是极乐,得多开心啊。可惜,大多数人也不过是一碗孟婆汤,再次回人间罢了。”   乃至于如她自己,连一碗孟婆汤都省了,重回旧日时光,再次于这海中挣扎漂浮,寻一道生门。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笑着,可萧景辰不知怎的,却从那声音里听出来了些哀伤。   他下意识看向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公主怎知,人间不开心?”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瞬间回神儿,弯唇笑道:“随口一说罢了,国师怎么还刨根问底呢。”   她说着,又眼前一亮,指着人群中的小姑娘们,道:“你看,她们跳舞呢——” 第389章 吃醋   赵凰歌这话题转移的太明显,萧景辰倒是没有戳穿她,随着她手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何时起了音乐,却不是丝竹之声,调子有些空灵,有数十个女子随着那曲调起舞。   年轻的姑娘,裙摆宽大,随着旋转的动作,如一只只轻盈的蝴蝶,似乎在这夜色里,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篝火照应在她们脸上,那眉眼间是鲜活与希望。   周遭围着的人时不时发出叫好声,也让这气氛添了些欢快。   萧景辰看了看,便有些被感染,温和道:“甚好。”   赵凰歌原是随意一指,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便也认真的看了过去,见那些小姑娘们身段柔软,也不由得感叹道:“是啊,年轻真好。”   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笑了一声。   “难道公主不年轻么?”   男人的话里难得带着调侃,赵凰歌却只睨他一眼,便又回头道:“本宫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垂垂老矣。”   她玩笑似的,似假还真,萧景辰倒是没听出她画外音,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来,复又道:“那公主更应与她们一同玩。”   赵凰歌避之唯恐不及,道:“国师这是想看本宫出丑吧?我偏不。”   小姑娘眉眼骄纵,不过到底是将目光落在那些女子身上。   年岁都与她差不多,十几岁啊,花苞似的,鲜嫩又娇艳,让这夜色都温柔了。   有了她们的起头儿,接下来便热闹了起来。   少男少女们载歌载舞,围着篝火气氛热烈,不知是谁拿了一把古琴来,年轻的后生们随着乐曲歌唱,少女们踏歌而舞。   月色与篝火映耀在他们脸上,让赵凰歌的眉眼也越发温柔了下来。   “真好啊。”   她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些欢声笑语,眼中满是细碎的笑。   萧景辰就站在她身边,目光只在那边落了几眼,便又看向赵凰歌。   她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怎的,萧景辰却在这一刻有一种,这人随时会飘然而去的感觉。   这感觉太过不好,然而不等萧景辰开口询问,便见秋泽明含笑过来,给他们再次上了菜,又问道:“公主可要喝酒?挖出来的陈酿,正适合今夜饮。”   酒在坛子里,已然拍开了酒封,隔着这个距离都能闻到香味儿,瞬间勾起了赵凰歌的馋虫。   “好啊。”   她说着,又看了看旁边的萧景辰,道:“可惜这样的好酒,国师却是没有福气了。”   秋泽明哪儿敢接这话,萧景辰可是佛子,让他喝酒,那不是自己疯了么?   因此他只一顿,便又讪笑道:“这酒还有,公主若是不够喝,只管喊草民,再给您端来。”   赵凰歌笑着点头应了,就见秋泽明又回了人群中。   她身份高,无人敢过来打扰,但也因此,那热闹虽然是近在眼前,她却觉得格外远。   幸好身边还有一个人。   赵凰歌先给萧景辰倒了茶,又笑吟吟的与他的茶杯碰了一下,问道:“国师陪我?”   萧景辰自是要陪着她的。   他坐在她的身边,共用同一张桌子,一个茶壶一个酒坛对应着摆好,如他二人现下的距离。   近到只要他伸出手,便可以抓住赵凰歌的手。   歌舞仍在继续着,琴声渐渐悠扬,赵凰歌就着美人儿与萧景辰的颜,便有几杯酒入腹。   而后,她便生了些坏心思:“国师,本宫记得,你会弹琴?”   这话一出,萧景辰几乎瞬间警惕,却依旧诚恳的回答她:“是。”   “那……”   可惜她话才开了个头,便听得萧景辰道:“不好。”   萧景辰拒绝的太快,赵凰歌撇了撇嘴,道:“本宫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小姑娘挑着眉,便听得萧景辰道:“公主若是醉了,贫僧可以送你回去休息。”   这人太无趣。   赵凰歌叹了口气,萧景辰看了看她,又张口道:“回京之后吧。”   赵凰歌的眼神,瞬间亮了。   “国师说话算数?”   萧景辰被她这目光看的不大自在,索性转过头去:“算。”   言简意赅,然而那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赵凰歌目的达成,笑的眉眼弯弯:“国师慈悲。”   萧景辰抿了抿唇,嘴里没说话,却在心里加了一句:这种事情都同意,他的确算的上是慈悲。   便在这时,有一个女子端着一盘糕点走过来,将之放在桌案上,行礼道:“给公主请安。国师,这是民女做的糕点,还望您不要嫌弃。”   她说这话时,眼睛忍不住看着萧景辰,他颔首道谢,那女子又大着胆子道:“国师若是喜欢,民女回去再给您做。”   这女子生的艳丽,一双眼会说话似的,带着些欲语还休。   赵凰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萧景辰声音温和,道:“多谢姑娘,不必劳烦。”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   那女子说着,似是又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改口道:“毕竟您为我们的先灵祈福,这是民女一点小小的谢礼,您喜欢就好了。”   萧景辰温和一笑,那女子便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呐呐的张口,胡乱道:“我,我去跳舞了!”   眼见得这女子转头就跑到了篝火那边去了,赵凰歌给自己的酒杯又倒满了。   萧景辰将糕点往她这边推了推,道:“公主少喝些,吃点东西吧。”   糕点做的不错,与宫中的糕点虽然没办法比,但也胜在有心。   赵凰歌瞧着那盘子里小巧精致的糕点,冲着萧景辰露了个假笑:“这是人家送你的谢礼,本宫怎么好意思吃呢?”   她说着,又伸出手拿了一块,递到了萧景辰的嘴边:“倒是国师你,难道不尝尝人家的一片心意?”   少女的手极白,羊脂玉似的,指甲莹润,捏着这块糕点,让萧景辰几乎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这人竟然当真吃了那糕点!   “好吃么?”   赵凰歌皮笑肉不笑,萧景辰嘴里被糕点占着,却是点了点头。   她递过来的,便是毒药也是好吃的。   赵凰歌骤然缩回了手,将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不是不喜欢吃甜么?她瞧着吃的也挺开心的!   赵凰歌带着笑磨牙,目光扫了一眼篝火旁,便见那个送糕点的女子正在跳舞。   正在弹奏的那曲子她听过,名为出水莲。   而现在,那女子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当真像极了月夜下的一朵莲花盛放。   “那,好看么?”   萧景辰这会儿倒是吃完了糕点,听得她询问,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   尤其是那曲子。   出水莲。   因着离得近,他此刻便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芙蕖夜绽,散着幽香。   与这曲子,倒是浑然天成。   只是……   他说了这话之后,赵凰歌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萧景辰有些疑惑,复又打量了几眼赵凰歌,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因轻声问道:“公主,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今日着实辛苦,难不成是累着了?   赵凰歌闻言,深吸一口气,回头冲着他勾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国师这是说哪儿的话,有乐有酒有美人,本宫开心的很呢。”   似是在验证自己的话,赵凰歌直接拎起了坛子灌了一口酒,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笑吟吟道:“好酒。”   她这一口喝的急,有酒顺着唇边一路下滑,蜿蜒下去。   如晨起露水,晶莹剔透。   萧景辰突然便有些口干舌燥。   他骤然转过去头,泻火似的灌了一盏茶。   赵凰歌见这人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了,越发在心中腹诽,清心寡欲的国师,竟也有心虚的一日?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   回去的时候,赵凰歌毫不意外的喝多了。   被辛夷搀扶的时候,赵凰歌一把将人推开,不满道:“本宫还没醉到要人扶的地步,离本宫远点。”   自诩没喝多的长公主,便沿着月色在地上画起了八字。   见她走路歪歪斜斜,萧景辰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辛夷道:“贫僧来吧。”   他说着,上前将她扶着,轻声道:“公主,贫僧扶您回房休息。”   闻言,赵凰歌眯眼看了看,又笑了起来。   她转了下身,与萧景辰迎面而视:“你也觉得本宫喝多了?”   萧景辰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没有,公主很清醒,只是夜路难走。”   赵凰歌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难走,毕竟,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   她说着,又突然嘿然一笑,冲着萧景辰做了一个鬼脸:“你怕不怕?”   少女挤眉弄眼,配合着鬼脸,往外吐了吐舌头。   她凑的近了,萧景辰能清晰的看到被下压的舌,与那两侧的牙齿。   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儿。   芙蕖盛放,与酒气交融。   然而她却浑然不觉,见萧景辰没有反应,不满的推了他一把,问道:“问你呢,怕不怕!”   萧景辰无声叹息,道:“怕。”   赵凰歌得逞似的笑,萧景辰则是小心翼翼护着她,生怕她摔了。   这一路格外艰难,好容易将赵凰歌送到了院子里,萧景辰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嘱咐道:“公主早些休息,待明日一早,咱们便回去。”   来汉溪村,便是为了将这些亡灵的魂魄归故乡,如今事情已了,永韶城中还有诸多事宜,不可耽搁。   然而这话,跟清醒的赵凰歌说尚且可以,现下她却喝多了。   因此她只是歪了歪头,抓住了他的袖子:“你不准走。”   萧景辰下意识看她的手,却见赵凰歌贴近了他,语气既轻且软:“本宫要做一件事。”   这距离太过暧昧,辛夷骤然瞪大了眸子,旋即转过身去,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   萧景辰无奈的拧眉,才想说什么,赵凰歌却已然松开了他。   下一刻,便见少女如一只蝶一般,在夜色下翩翩起舞。   她跳的……   赫然是方才在篝火旁的那一支舞。   出水莲。   她喝了酒,舞步便有些错乱,萧景辰却半分都没有注意到,眸光除却震惊之外,还有惊艳。   从那会儿听到那一支曲子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便在想,若是赵凰歌在跳,会是什么模样?   那想法不过一瞬便被他死死的摁住了,然而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少女便在这一地月光洒下的院子里,为他跳了起来。   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被人掌控。   随着她脚步的一起一落,随着她的旋转,随着她裙摆的花朵翻飞。   还有她的一颦一笑。   都足以将他的理智扔到九霄云外,唯独剩下了眼前的人。   直到她停下脚步,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喘息着问道:“国师,我跳的好看么?”   她喝多了,眸子里褪去了往日的矜持与端庄,内中的火热也灼灼燃烧着。   芙蕖成了精怪,化为了人形,就站在他的面前,勾魂摄魄。   萧景辰几乎是被蛊惑了一般,点头道:“好看。”   赵凰歌却不肯满意,追问道:“那,是本宫好看,还是那些姑娘好看?”   她现下七八分的酒意控制着自己,却仍旧有那么两三分的清醒。   偏生是这半醉半醒之间,最难以克制,仗着这劲儿,硬要将那些事情分出个是非曲直来。   外面却传来了秋泽明的声音:“辛夷公子,您还没休息么……国师,公主?”   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院子里的情况,却已然被辛夷一把给推了出去,旋即带上了门。   那动作一气呵成,其间还带着辛夷略微无奈的声音:“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萧景辰骤然清醒。   眼前不是什么精怪,而是一个醉鬼。   而这个醉鬼,直直的盯着他好一会儿,直接打了个喷嚏。   “阿嚏——”   旖旎一瞬散尽。   萧景辰抬手将外袍脱了下来,罩在她身上,道:“公主,回去休息吧。”   赵凰歌被他的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手都被包了起来,唯独剩下了脑袋在外面。   她一双眸子瞪的大,圆溜溜的像是宝石:“你还没回答本宫呢!”   然而萧景辰却只是回应了她一个眼神,将人给推进了房中:“睡吧。”   门被从外面合上,赵凰歌站在房中,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分出那么点清醒,整个人都有点愤愤:“无趣!”   她嘟嘟囔囔,萧景辰在外面听了个清清白白。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听得房中小姑娘将自己撂到床上的声音,还有那依旧在嘀嘀咕咕的动静,眉眼也深沉了几分。   辛夷回来时,便见萧景辰守在门外。   他吓了一跳,旋即又有些讪讪:“国师勿怪,主子她……喝多了。”   身为下属,就要在当瞎子的时候,认真的做一个瞎子。   自然,也要在过后,努力的为主子分忧……开脱。   萧景辰却只是睨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那一眼锋锐,辛夷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在他走远之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国师寻常瞧着是个泥塑的菩萨似的,可辛夷却是对他近来的事情看的分明。   瞧着是个笑面佛,实则是个怒目金刚。   惹不起,惹不起。   他才想到这儿,就见眼前的木门豁然被打开。   本该入睡的赵凰歌,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辛夷一颗心险些跳出来,还得维持着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主,主子……您醒啦?”   ……   萧景辰回房之后,才彻底的放任自己卸下了伪装。   往日清冷的眸子里,染上属于俗世的欲望。   方才赵凰歌问他那句话的时候,他险些脱口而出。   若不是秋泽明打断的话……   这世上,怎会有人会比她好看?   她如日月,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萧景辰眸光深沉,内中藏着的爱意,在这夜色里,几乎要倾泻而出。   然而下一刻,他的门便被推开。   那个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日月,就站在他的门外,眸子点墨似的盯着他。   “公主?”   萧景辰心头一跳,回过神儿来,又快步走到了门口,问道:“您怎么来了?”   赵凰歌歪头,看了一眼房中的陈设,继而勾勒出一抹笑容来:“国师啊——”   她说着,便要往前走去,然而却忽略了脚下的门槛,整个人便直直的朝着里面栽去。   萧景辰下意识伸出援手,却因着她扑过来的力道,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搂着她的同时,扭转了身子往一侧退去。   后背重重的撞上墙壁,萧景辰闷哼一声,护着赵凰歌的手却是半分都没有放松。   小姑娘丝毫不知方才有多危险,被他护在怀中,还能笑出声来:“国师好生厉害。”   她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若非萧景辰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儿,都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然而就算不是故意,她也够荒唐的。   萧景辰拧着眉,克制着狂跳的心,到底是扶着人站稳了身子:“公主无事吧?”   赵凰歌摇了摇头,又再次扑到了他的怀中,小狗儿似的嗅了一嗅,仰头,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国师,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少女眸中满是纯真与无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中有什么歧义。   最是纯真,最是诱惑。 第390章 公主先撒手,可好?   萧景辰偏了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到底是暗沉了下去:“公主,你该回去睡觉了。”   他说着,便要推着人往外走,谁知下一刻,便被赵凰歌抱紧了身子:“不,本宫不走!”   少女手上用了力道,萧景辰却半分都不敢用力,他推了一下非但没将人推开,反而还被赵凰歌借机将他给缠了个死紧。   “公主……”   萧景辰呼吸有些乱,试图喊她,却见赵凰歌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本宫一撒手,国师就不见了。”   这话说的,萧景辰呼吸重了几分,一面在心底默念不要跟醉鬼一般见识,声音里复又带上了诱哄:“贫僧在这儿呢,公主先撒手,可好?”   “那本宫松开,你会赶我走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可惜那脸上不见半分的惶恐,一双带着醉意的眸子里,那狡黠清晰可见。   便是喝多了的长公主,也是会耍小心思的长公主。   只不过,因着带了酒意,她那点小心思全部都写在了脸上,让萧景辰既无奈,又有些纵容。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顺着她的话道:“贫僧不赶公主走,但你得告诉我,你来做什么?”   他们贴的近,赵凰歌只消垫脚往前凑一凑,便可以贴上他的脸。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一颗心越发跳动的不正常。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偏头看向别处,避开少女的目光,却见她搂着他腰的动作紧了几分:“本宫冷的睡不着,所以……”   她说着,凑近了他,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带出令人战栗的温度:“国师,你介意跟本宫挤一挤么?”   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骤然被扯断。   七零八碎,溃不成军。   萧景辰眯眼,眸光暗沉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一个姑娘……难道半分都不顾名节?!”   他疾言厉色,可惜那底气却不大足,倒显得心虚似的。   若是赵凰歌此刻清醒的话,便会发现,萧景辰的耳垂红的艳丽,似是雪地红梅,明晃晃的将他的心事摊开。   可惜她现下不清醒。   寻常被刻意压制的本性,现下在酒的催化下,便多了几分放浪形骸。   “名节?”   她笑眯眯的摇头,头发甩动的时候,发丝擦过他的脖子,带着些轻微的痒。   还有少女落在他耳畔的声音:“名节的确是很要紧的东西,可是本宫冷呀。”   她笑的太甜了。   像是那一口被熬出的糖,浓郁又甜腻,几乎粘连在了他的心上:“再说,人要是冻死了,哪儿还有名节?国师,你忍心……让本宫冻着吗?”   萧景辰的呼吸有些粗重,他搂着赵凰歌的手握成了拳,理智坍塌殆尽,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唯有那本能反应,在木然道:“公主若冷,贫僧这就叫人给你加炭火。”   赵凰歌摇了摇头,松开了他几分,往后退了退,道:“国师好生不知情识趣,这是炭火能解决的么?”   小姑娘眸光带着些迷离,可那手指却是点了点他,一副要指点江山的模样。   她松开了自己,萧景辰顿时得了自由,然而他一口气没松开,又被她点着自己的心口,瞬间觉得心间落了一根稻草。   在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萧景辰努力的绷着脸色,问道:“敢问公主,那要什么能解决?”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   因为下一刻,便见赵凰歌骤然露出一抹亮光,笑容也染了些坏水儿:“自然是……国师你啊。”   萧景辰骤然呛咳了一声。   饶是他心有所感,也没想到,眼前这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会说出这般……这般胆大包天的话!   可还不等他喘过这一口气儿来,便听得赵凰歌又凑近了他,道:“况且,这长夜漫漫青灯寂寥,国师是何等的无趣。与其形单影只,何不随我红尘翻浪,人间万、里、逍、遥?”   有羽毛在扫着他的心房。   轻柔又绵密,力道十分的小,与眼前姑娘的笑容一样,仿佛只是轻飘飘的过去,可却如三月里燃起的一把大火,被春风一吹,便骤然燎原。   萧景辰被这一把火烧的理智全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又重新抵上了墙。   墙壁是凉的,便是隔着佛衣,也能感知到那冷意。   可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被赵凰歌的话烧的旺盛,一双眸子暗沉沉的盯着眼前人,一字一顿道:“公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可就算是醉酒时的赵凰歌,也察觉到了危险。 第391章 本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像是被猛兽盯上,只要她一个摇头,便会将她的脖颈撕碎。   赵凰歌被这个想象吓到,瑟缩了一下身子,再次往他的怀中蹭了蹭:“国师好凶,本宫好怕。”   萧景辰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是温热的姑娘,他腹背受敌,煎熬的像是被丢进了沸水里。   冬月的天里,竟叫他出了一头的汗。   便是这薄汗津津里,她仰头的一个眼神,便叫萧景辰溃不成军。   明知道她说的是信口胡诌,萧景辰却还是偃旗息鼓,叹了口气,低头看她:“公主自重,那些浑话,别再说了。”   然而眼前的赵凰歌只是眨巴着一双眸子,格外无辜的看着他:“国师,本宫好冷,想睡觉……”   “那就回去睡觉。”   萧景辰掐了自己一把,到底回笼了半分神智,可那神智还不等聚拢,便被赵凰歌再次打散。   “不想回去,只想在国师这儿。”   她撒娇似的语气,让萧景辰一顿,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却在对上她目光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要在贫僧这儿?”   少女的眼眸太亮了,星月不及她半分,可那瞳孔里,现在却唯有一个人。   便是他。   萧景辰鬼使神差的说了这话,赵凰歌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冲着他比了一个手势:“嘘……”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复又悄然道:“本宫告诉你,你可不准与旁人说。”   这十足的小醉鬼模样,让萧景辰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中柔软,因应声道:“好,贫僧不说。”   “因为——”   赵凰歌拉长了声音,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心、悦、你。”   冷风过庭,吹动纱窗呼啦啦作响,少女的声音格外的小,却又字字都入了萧景辰的耳,进了他的心。   “你……说什么?”   萧景辰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却不等赵凰歌回答,又近乎仓惶道:“不,不必说,公主,你喝醉了,贫僧送你回去。”   他有些强硬的想要推开赵凰歌,奈何赵凰歌却打定了主意要赖在他的怀中,非但不走,还耍赖道:“是呀,本宫喝醉了!”   这句话,她说的理直气壮,就连萧景辰的动作都窒了一下。   而后,便听得她格外认真道:“你同一个醉鬼,是能讲道理的么?不能!本宫喝醉了,本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若不是她方才那突如其来近乎告白的话,萧景辰现下怕是还会被她这胡搅蛮缠的模样给气笑。   可现在,他已然方寸大乱,便只剩下了一句:“公主,回你的院子里!”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了那四个字,偏生眼前人还这般的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都快要从胸腔跳出去。   理智知道,眼前人不过是喝多了,且她怕是连心悦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可是感情上……   他又忍不住想要问清楚,她所谓的心悦,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   赵凰歌到底是如愿以偿的睡在了萧景辰这里。   她喝多了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萧景辰固然有办法将人给丢出去,可又怕被人瞧见了,会对她的名节有损。   况且她手上力道大,用劲儿拽着他的袖子,那用力的程度,几乎要将他的袖子给撕下来。   在她手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话之后,萧景辰几次试图将人扔出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床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甜,八爪鱼似的缠着萧景辰,拿他当做了一个人形的暖炉,抱着他睡的天昏地暗。   萧景辰眼前脑海走马灯似的乱七八糟,被她这么无意识的抱着,心智大乱之下,却还记得,将床里面的被褥扯了过来,替她盖的严严实实。   这一夜,赵凰歌抱着萧景辰睡得格外香甜。   至于国师大人……   他一宿没合眼,念了一晚上的清心咒。   赵凰歌醒来时,瞧见的便是顶着眼下一圈青黑的萧景辰。   她一时有些恍惚,看到萧景辰在自己身侧躺着,觉得自己怕是没睡醒,先伸出手来试图拍自己的脸,却带起来另外一只手。   骨节修长,腕带佛珠。   女子之中,她的手已然算是大的了,可此时被那只手包裹着,她才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居然这么小。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她便骤然瞪大了眸子。   等等。   这个手的主人……   赵凰歌几乎的僵硬着脖子,一点点的往旁边看去。   下一刻,便见男人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暗沉沉的盯着她看。 第392章 她昨夜,是疯了么?!   他眸子里像是潜藏着一团化不开的墨,浓重的几乎要将赵凰歌给吞噬。   萧景辰,他他他睡在自己身边?!   赵凰歌猛地将那只手甩开,从床上直直的坐了起来。   她几乎是仓惶的环视了一圈,才认命的发现,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血淋淋的现实。   “本宫……怎么会在这儿?”   赵凰歌其实更想问,她怎么会在萧景辰的房中,还与他同睡一张床。   可这话,她不太敢问。   毕竟,太过于直白了。   但是很显然,萧景辰也不大想回答这问题。   因为在她问完之后,他罕见的呛了她一句:“公主觉得呢?”   萧景辰寻常的时候,几乎都是泥塑菩萨似的模样,仿佛不管怎样都不会生气。   然而这次却不同。   他眸光里的暗芒太明显,那火气仿佛随时都能炸开似的。   赵凰歌越发有些心虚。   毕竟,上一次她喝醉之后,与萧景辰的相处似乎也不大愉快。   昨夜里……   她做什么了?   赵凰歌讪笑着,脑子里努力的回想,但因着喝多了酒,她最后的印象,便是萧景辰送她回去。   似乎那时候她还丢了丑?   赵凰歌不住地回想着,却听得萧景辰带着几分烦躁道:“公主不必想了,既是醒了,便回去吧。”   他说这话时,随手掀开了被子,当先起身下床。   眼见得男人就这么要走,赵凰歌忙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那个……对不住啊,本宫昨夜,是不是自己打扰你休息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   毕竟对方眼下的青黑,正在明晃晃的提醒她,昨夜有多闹腾。   赵凰歌一时想不起来,但鉴于她有前科,所以便先认了错。   萧景辰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不必道歉,不过,日后少喝点吧,喝酒误事。”   他说到这儿,到底是没忍住,又加了一句:“也要当心,祸从口出。”   昨夜是与他说,万一哪日再喝多了,抱着旁人说心悦,岂不是有失体统?   萧景辰被自己脑补到的画面气到,也不等赵凰歌回答,索性一拂袖,便转身出门了。   赵凰歌这次倒是没拦他,反而拧眉自言自语:“祸从口出?难不成,是昨夜我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她微微蹙眉,脑子里却骤然一道灵光闪现。   昨夜……   她似乎……   真的……   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红尘翻浪。   万里逍遥。   还有——   我、心、悦、你。   赵凰歌瞬间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她昨夜,是疯了么?!   萧景辰再进门时,便看到床上多了一只鸵鸟。   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包,内中还有碎碎念的声音,待得他走得近了,才听到对方说的是:“叫你嘴欠,叫你喝酒,叫你撒疯!”   萧景辰心头的火气,瞬间便消了。   他居高临下,站在床前,声音里满是淡漠:“公主怎么还不起?可是觉得,贫僧的床很好睡?”   这话一出,赵凰歌豁然掀开被子,却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瞬间偃旗息鼓:“那个,国,国师,昨夜……误会,哈哈,那个,误会。” 第393章 怕什么?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唇角微勾,旋即淡漠道:“昨夜的误会可多了,公主说的是哪一遭?”   “就是红尘翻浪……”   她话没说完,就骤然闭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昨夜里喝醉了发疯就算了,这话实在是放荡,现下再说,倒像是她故意似的。   然而萧景辰却是脸色漠然,反问道:“公主今年不过一十有五,此生万里路都没行过,倒是先知道何为逍遥了。看来跟在你身边的人有必要换上一换,省的被不规矩的奴才们带坏了你,败坏了公主的清誉。”   赵凰歌起初是有些脸红心慌的,可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却又有些心里发堵。   昨夜她是荒唐的很,可醒来后的惊慌失措,却在那四个字上。   我心悦你。   她喝醉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将酒后吐真言学了个十乘十。   可是现在,萧景辰倒像是半分都不在乎,反而还拿这事儿说教于她?   “这就不劳烦国师费心了,毕竟您没拿教养嬷嬷的月钱,暂且无需操这份心。”   小姑娘话里带着不满,说这话时径自下床,却又在起身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又坐回了床上。   萧景辰忙的扶了她一把,先前的冷脸也尽数消失不见。   “怎么了?”   赵凰歌骤然红了眼,拧眉去将那鞋子给倒扣了过来。   昨夜她不知怎的扯落了床头帐子上的穗子,那穗子上面的铜珠滚落,却好巧不巧的落在了她的鞋子里。   方才她一穿,就被硌了一下脚。   她那会儿用了力气,这会儿瞧见那铜珠,又忍不住的腹诽: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连这么个小玩意儿都跟她过不去!   刚还牙尖嘴利的,现下倒像极了不讲道理的孩子。   萧景辰叹了口气,替她将那铜珠给扔到一旁,又过来捏她的脚:“伤到了么?”   见他来检查,赵凰歌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萧景辰捏住,问道:“可是这里疼?”   他力道适中的替她揉捏着,赵凰歌耳根一烫,偏头不去看他:“国师,这会儿不怕败坏本宫的名声了?”   对于她这话,萧景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只是男人就这么蹲在地上,轻柔的替她捏着脚心疼痛之处,虽然垂着眸,可那关切的动作,却是显而易见的。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萧景辰的表情,却可以看到他头上的戒疤,与鸦翼似的睫毛。   男人手指极长,寻常握着法器的手,如今却为她做凡尘事。   赵凰歌先前莫名其妙的气,这会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可心头的火气消了,却有其他人火气,渐渐升腾起来。   自被他捏过的地方,一路蔓延着,让赵凰歌的脸颊都染上了些艳丽。   她轻咳一声,在萧景辰松开手的时候,到底是嗫嚅道:“多谢。”   这声音格外轻,萧景辰却是听得真切。   他站起身来,扶了一把赵凰歌:“无碍了吧?”   赵凰歌应声,又觉得自己先前的赌气毫无道理,复又咬了咬唇,道:“国师,昨夜的确是本宫冒犯了你,你别因此生气呀。”   小姑娘声音甜软的很,跟昨夜那个嚣张跋扈的人半分都对不上号。   就仿佛,昨夜那一晚上的清心咒不是因她而起的。   然而这模样的她,萧景辰却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道:“贫僧不生气。”   他的确不生气,只是心里有些堵罢了。   那四个字,在他心里画了浓重墨彩的一笔,叫他无论如何都涂抹不掉了。   不但如此,还给他增添了些魔障。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国师您是高人,又不会动凡心,怕什么?”   她话音未落,又掐了自己一把。   昨夜喝酒是把脑子也喝进去了么?她都说了什么!   萧景辰见她有些懊恼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反问道:“公主怎么知道,贫僧不会动凡心?”   她夜里睡得香,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世上哪儿那么便宜的事儿呢?   因此萧景辰不等她回答,便又继续道:“贫僧虽为佛子,也是血肉之躯,生在凡尘。”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僵住。   她几乎是下意识看向萧景辰,却又在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后,越发有些心虚:“那……那您是觉得的确是长夜漫漫了些?若是如此的话,本宫倒是不介意带你领略大好河山万里逍遥啊。咱们北越好玩儿的地方挺多的,真的,本宫都特别熟!” 第394章 她这是……吃味儿?   那些旖旎的话,被她这么一解释,倒像是想歪的人是他一样。   萧景辰心知她这是在极力的自圆其说,他瞧的有趣,到底是大发慈悲放了她。   “看不出,公主心里还藏着一个逍遥侠客。”   他话里带着调侃,赵凰歌敏锐的察觉到他不生气了,顿时便笑道:“那是自然……”   可惜话没说完,便被萧景辰塞到手里一只碗。   那碗里盛着姜汤,她都不必低头,便闻到了那浓重的姜味儿。   还有萧景辰的话:“那就有劳侠客,先把姜汤喝了,以免风寒加重。”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下一刻赵凰歌便有些鼻子痒痒。   她急忙偏头,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她打喷嚏的时候,萧景辰下意识将袖子挡了过去,以免这一碗姜汤遭殃。   待得赵凰歌回头,又将袖子收了回去,以眼神示意她喝了。   见状,赵凰歌不由得叹了口气。   侠客,呵。   就是逍遥侠客染了风寒,也逃脱不了干一碗姜汤的命运。   她认命的喝了,忍着嘴里辛辣的味道,讪笑道:“国师,满意了?”   萧景辰从她手中接了碗,看了她苦兮兮的脸:“尚可。”   只是转身的时候,萧景辰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笑容。   ……   从汉溪村走的时候,马车里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百姓们自发的给她磕头,赵凰歌一路看过去,先生了些愧疚的心。   她自问并没有做什么,相反却是因着朝廷的过错,而给百姓们带来的灾祸,她不过是在弥补这些灾祸所带来的损失,应份的事情罢了,却得了他们这样的感激。   赵凰歌自认不配,却又有些心中感动。   见小姑娘眼圈红红,萧景辰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赵凰歌偏头看他,却见他只是看着窗外。   分明没有在看她,可赵凰歌却依旧被安慰到了。   她长出一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见旭日东升,轻声道:“国师,你看,天晴了。”   萧景辰这才看向她,应声道:“是,天总会晴的。”   纵有风霜雨雪,可天总会亮,也总会晴。   没有永远的黑暗。   便是黑暗里,也会有光。   赵凰歌心中感叹,下意识点头,却又听得一串铃声叮当作响,她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昨夜送糕点的那个女子,这会儿已然到了马车前。   “公主,国师,给你们请安。”   见到她来,赵凰歌轻咳一声,面上是端庄的笑容:“可是有事?”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赵凰歌却往一侧挪了挪身子,也遮住了萧景辰一半的脸。   那女子闻言,有些害羞道:“民女给国师做了些糕点,想请他带到路上吃。”   她说着,举起了糕点,看着萧景辰道:“希望国师不要嫌弃。”   赵凰歌看了一眼萧景辰,笑的越发端庄:“国师怎么会嫌弃,佛子悲悯,心怀众生。”   分明这话十分正经,可萧景辰却电光火石间的,想起了昨夜赵凰歌的模样。   似乎,也是在他接了糕点之后?   所以,她这是……吃、味儿?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见赵凰歌无意识的蹂躏他的佛衣,唇边隐约浮起了些笑。   “多谢,施主的好意,贫僧收下了。贫僧也赠你一句话——珍惜眼前人。”   这话一出,那女子越发羞涩了几分,她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不知看到了谁,眼中带着亮晶晶的笑意,大着胆子道:“国师的话,民女记住了,民女也祝您万事顺意!”   她说完这话,像是用尽了勇气似的,退到了一旁。   萧景辰则是接了糕点,吩咐道:“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赵凰歌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呐呐的问道:“等等,你方才的话?”   珍惜眼前人,那个眼前人显然不是萧景辰。   还有那个女子刚刚往人群里看的一眼,难不成,她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   所以,是她误会了什么?   小姑娘难得有几分呐呐,萧景辰被她这模样逗乐,却又故意想要逗她,因问道:“贫僧的话,可是有何不妥?”   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凰歌却是意识到自己怕是闹了什么乌龙,一时有些赧然,咬唇道:“唔,没有,不曾。”   只是心里越发嘀咕了起来。   见赵凰歌这模样,萧景辰不忍心再逗她,因将糕点放在桌上,一面解释道:“她昨夜做的糕点,是给贫僧的谢礼。”   赵凰歌瞬间看向他,便听得萧景辰继续道:“公主难道没有发现,她瞧着那秋泽明的眼神,十分不同寻常么?” 第395章 不准笑!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突然想起来,他们到的时候,这女子似乎的确是站在秋泽明身边的。   “她是秋泽明未过门的妻,先前秋泽明怀着必死之心报仇,谁想柳暗花明,他便将功劳都推到了贫僧的头上。”   所以,那女子昨夜里给他送糕点,不是喜欢他,而是感激他?   赵凰歌一时有些呐呐:“可,那时候她还让你看她跳舞?”   等等,不对。   那女子说的好像是:我去跳舞了。   “昨夜她送糕点时,你还记得谁在旁边么?”   赵凰歌啊了一声,终于想起来,旁边不远处才吩咐人送了酒的,赫然是秋泽明。   当真是……好大一场乌龙。   赵凰歌骤然扶额,萧景辰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笑的无声,赵凰歌却是眯眼盯着他:“不准笑!”   萧景辰瞬间便收了笑容,神情淡然且温和:“遵公主令。”   分明他说的十分诚恳,赵凰歌却有一种丢人丢大发了的局促感。   还有……   “不对啊,那秋泽明,可是本宫大发慈悲没杀的吧?凭什么说你是他的恩人?”   赵凰歌终于后知后觉的抓住重点,萧景辰却只是反问道:“公主莫不是听漏了?他有未婚妻。”   “那又怎样,本宫……”   赵凰歌话说到一半,却是明白了过来。   所以,秋泽明这是怕小妻子吃味儿,故意将恩人说成了萧景辰?   这人……   “没想到,这秋泽明也是惧内的。”   赵凰歌嗤了一声,又看着萧景辰道:“你,冒领了本宫的功劳,这糕点得是本宫吃才是。”   分明先前还嫌弃的很,这会儿倒是拿来当宝贝了。   萧景辰但笑不语,任由她将糕点拿到了自己身边。   而现下的长公主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身边这位,已经将未来的惧内苗头,冒了个尖儿。   ……   回到永韶城后,城中局势倒是稳定的十分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萧景辰忙碌了起来,赵凰歌倒是难得清闲。   眼下永韶城中无人主事,审讯之事大部分都告一段落,唯一要等的,便是皇帝的圣旨。   而这一道圣旨,在五日之后,终于到达了城中。   皇帝心中写的清楚,着带韶明王等一行回上京受审,其他的酌情当地处理。   接了圣旨之后,赵凰歌心中便有了打算,她让辛夷去安置那个前来传旨的武将,不想那武将却是笑道:“就不劳烦这位小兄弟了,实不相瞒,下官先前曾与施老有数面之缘,今日难得相见,想与他叙叙旧,还请公主成全。”   武将之中,仰慕施留行的如同过江之鲫,赵凰歌倒是不意外,笑着应声,便见那武将随着施留行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吩咐辛夷先去做事了,这才看向萧景辰道:“国师,你随本宫来一下。”   闻言,萧景辰颔首应声,随着她进了门。   “公主,怎么了?”   方才那圣旨,萧景辰听得真切,这会儿见赵凰歌的表情,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396章 可行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皇兄圣旨上说,要让咱们带着人先回京。但本宫想将此事,全权交由你来负责,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骤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接拒绝了:“不成。”   让他自己带着韶明王府的一行人回京,赵凰歌却留下来跟施留行善后,这事儿萧景辰绝对不会同意的。   毕竟,此番皇帝圣旨一下,韶明王的结局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了,赵凰歌金枝玉叶,留在永韶城中,难保会有一些狗急跳墙之人。   见萧景辰拒绝,赵凰歌却是叹了口气,道:“国师,本宫会确保自己的安危的。”   现下永韶城中还没完全稳定,皇帝派来的人也暂且没到,赵凰歌总得确保这里再不留后患。   否则等她走了,这里再生波澜,受苦的只会是北越的百姓。   赵凰歌将话说的清楚,萧景辰只道:“此事绝无商议。”   见状,赵凰歌才要说什么,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主子。”   是桑枝。   有辛夷在外面守着,桑枝不是那等不会看脸色的,明知她与萧景辰在里面还要敲门,怕是有什么事情。   念及此,赵凰歌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桑枝神情凝重,看到赵凰歌时先行了礼:“公主。”   她说着,又跟萧景辰颔首示意:“国师安好。”   萧景辰应声,见她这模样,便知她有话要跟赵凰歌说,因道:“贫僧先去前院,晚些时候再过来。”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笑着答应,待得萧景辰去了,方才收了笑容,问道:“怎么了?”   桑枝顿了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却见赵凰歌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   而此时的萧景辰,才到了前院。   他原是要去找施留行的,不想还未进门,先见院子里把守森严。   他微微拧眉,才要转身离去,却见施留行的声音已然从内传来:“是国师么?”   萧景辰这才应声:“施老。”   “国师进来吧。”   听得施留行的话,萧景辰这才朝着房中行去。   出了施留行之外,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便是先前说要与施留行许久的武将。   那武将年岁不大,约莫三十,他寻常时候不在上京,与萧景辰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认得对方全因他的长相太过出众。   见到萧景辰进来,那人先冲着他行了一礼,这才笑道:“国师来找施老想必有话要说吧,下官就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闻言,施留行也道:“这一路奔波辛苦,来人,送大人去休息。”   那武将与施留行客套了两句,这才笑着随着人去了。   只是走之前,又悄然给施留行使了一个眼色。   他之所以来找施留行,并非是因着仰慕这人,而是因为,他此番带来的,并不只有一道圣旨。   除却先前念过的那一封之外,还另有一道圣旨是额外给施留行的。   只是那旨意是一道秘旨,他担心赵凰歌会知道,才寻了借口过来。   这会儿他已经将密旨给了施留行,便也放心下来。   等到人走后,施留行方才温和问道:“国师这会儿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萧景辰此人,他也算是了解了一些,若不是有事儿,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果不其然,听得他的话,便听得萧景辰道:“永韶城中隐患未完全解除,圣上着押解韶明王府之人回京,贫僧想让公主带人先行回去,我留下来与您善后。不知施老,意下如何?”   他知道赵凰歌是一根筋,说定的事情便不会再更改。   但这的事儿并不完全由着赵凰歌做主。   至少施老的面子,她是要给的。   施留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颔首道:“可行。”   他这圣旨上,乃是皇帝交代的一些事情,若是赵凰歌不在,的确更好办一些。   见施留行答应的干脆,萧景辰便也放下心来,含笑道:“如此,之后还要多拜托您了。”   他虽然脸上带笑,但寻常瞧着却是疏离的,分明站在人的眼前,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但提及起赵凰歌的时候却不同,连那脸上的笑都真实了起来。   施留行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想起圣旨上的内容,斟酌道:“国师不必这般,原就是老夫分内之事。”   ……   从施留行处离开之后,萧景辰原是想去找赵凰歌的,不想到了秀苑之内,却见她门外只有锦心一人在守着。 第397章 国师知道什么?   “你主子呢?”   瞧着锦心的模样,显然房中是无人的。   见萧景辰来,锦心忙的行礼,又回禀道:“回国师,公主出去了。”   闻言,萧景辰一时有些诧异,问道:“可知道去哪儿了?”   先前桑枝回来的时候,瞧着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儿,难不成是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心中猜测着,然而锦心却半分都不知,闻言只将头摇了一摇:“奴婢并不知道。”   锦心的确不知道,但萧景辰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他抿了抿唇,索性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谁知才到门口,就见玄霄匆匆赶来。   看到他的时候,玄霄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急促道:“国师,公主去了红莲教的老巢。”   这些时日赵凰歌没少过去,毕竟那地方钓上来了不少的大鱼。   但她去了,能让玄霄这么着急,可见是出了什么失控的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玄霄又道:“公主发现了……那个图腾,还有他们。”   这话一出,萧景辰脸色大变,几乎是一把推开玄霄,便朝着马厩跑去。   而此时的赵凰歌,已然看到了所有她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你可知,若有半个字骗本宫……会是什么后果么?”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喉咙都有些艰涩。   说来巧了,先前她不过是想让桑枝去替自己查别的事情,谁知反倒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图腾。   属于皇帝的图腾。   别人不认识,赵凰歌却是一清二楚的。   她本来以为,是皇帝有什么安排,想着可以相助一臂之力,谁知,方才桑枝过来告诉她,缘由查到了,可并不是皇帝想要做什么,而是……这事儿早就已经终结了。   皇帝,便是杀死玉璋的真凶。   赵凰歌的眼前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此人乃是红莲教众,昨日才被抓到的,萧景辰审讯后便将他单独关了起来,而桑枝当时瞧见玄霄动作神秘,便留心了一瞬,谁知却误打误撞的查到了真相。   而这人话中的内容,更让赵凰歌难以置信。   皇帝借由红莲教的手,杀死了玉璋,其后还将此事嫁祸给了赫连家。   可赵凰歌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赫连家只说不是自己做的,却半分都不提真凶是谁。   还有……玉璋的死因里面,有一条乃是,谋杀无相。   玉璋的死是被灭口,那么无相呢?   他……也是被灭口么?   没来由的,赵凰歌想起了她及笄的前一夜。   命数盘被毁,若非是她目的不纯想去找命数盘,就不会发现毁坏她命数盘的人是无相。   无相毁坏她的命数盘做什么?   他的背后,又是谁?   赵凰歌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她几乎是瞬间转身,却瞧见了萧景辰。   “国师?”   冬日的天,连日光也是冷的,照在这刑房之内,非但不让人觉得暖和,反而连手指都冰凉下去。   男人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公主,该回去了。”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他,却是张口问道:“本宫在求一个答案——国师知道么?”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赵凰歌脑子里过了诸多的想法,而最大的一个,便是要试探他。   可等到她张口的时候,赵凰歌却放弃了试探。   她问的直白而坦荡,这一次却轮到了萧景辰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凰歌也不催促,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眼前人。   这个被抓到的红莲教余孽,萧景辰已经审讯过了,她不相信,萧景辰半分都不知情。   可若不是桑枝误打误撞,此事还不会被摊开在她的眼前。   赵凰歌想问一个答案。   而萧景辰,到底是开了口,却是道:“公主,随我来吧。”   他说完这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凰歌,转身就走。   而赵凰歌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却是垂眸,自嘲的一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只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萧景辰乃是知情者。   但此时的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萧景辰不止是知情者。   还是参与者。   ……   “公主。”   萧景辰带她来了临时办公之所,狭小的一间房,便在不久之前,她还曾经在这儿调戏过他。   然而不过几日功夫,什么都变了。   他们如今依旧站在这里,赵凰歌看着他的目光,却不再是戏谑,而是审视。   萧景辰叫了她一声,便听得赵凰歌问道:“国师知道什么?”   萧景辰示意她坐下来,自己却并没有坐,而是站在她眼前不远。   他生的高大,此时挺直的背,像是被压上了一座山,显得有些吃力似的。 第398章 万一呢?   “你想知道什么?”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心中莫名生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全部。”   若玉璋死于皇帝之手,那么当初,无相被杀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当初赵凰歌一直以为,他们二人的死因是因为牵涉到了乌油弹和炸药,可现在她却觉得,那些恐怕都不是最终的缘由。   他们二人的死,究竟与那命数盘到底有多少牵连?   萧景辰眉眼深沉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好,贫僧都告诉你。”   他说到这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无相之死,乃是因为办事不利。玉璋之死,是因被灭口。”   “办事不利……办什么事儿?”   赵凰歌问话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生怕错过萧景辰脸上半点不对劲儿。   萧景辰任由她打量自己,沉声道:“逆天改命。”   这人的目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郁,而赵凰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谁的?”   萧景辰看着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公主,应当已经猜到了吧?”   赵凰歌骤然捏住了拳头。   还能改谁的?   自然是她的。   那夜她过去,原也是想在命数盘上动手脚的,谁知道却先遇到了无相。   她就说,无相为何要毁掉自己的命数盘?   但其实不是的。   无相本来要做的,是要改了她命数盘,至于改成什么命——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事实上,早在公主及笄之前,皇上便找过贫僧,要让贫僧替一个人改命,只是,贫僧没有答应。原以为此事就此作罢,谁知,及笄前夜,却又遇到了潜伏进去的无相。”   那时候他便知道,是皇帝没有死心。   “所以,无相被我们撞上,怕被你发现异常,情急之下索性毁了本宫的命数盘,对么?”   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良久才点头,道:“是。”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见赵凰歌骤然站起身来,贴近了他,咬牙问道:“那本宫倒是想问一句,国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何在这个时候,选择告诉本公主?”   “因为……”   萧景辰才张口,便听得赵凰歌冷笑道:“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但是却一直看着本宫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至于为何现在说,是你瞒不住了,对吧?”   对于赵凰歌这话,萧景辰下意识想要解释。   不是的。   他的确不打算告诉赵凰歌,那时候他觉得,只要赵凰歌不知道,便不会对公主心生嫌隙。   但是方才他站在门外,看到她那个眼神,他便瞬间丢盔卸甲。   隐瞒她固然是可以做到,他只要再编造一个别的什么谎言就是了。   但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让她活在谎言当中,连一个得到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这对她不公平。   萧景辰选择了说出一切,哪怕,这个后果是被她恨上。   但他还要解释。   “不是。”   萧景辰看着赵凰歌,轻声道:“贫僧也是才知真相,此前只猜到了无相毁命数盘的缘由,但那事对您并没有造成损失。之后……”   之后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若不是在永韶城,他因着那么点蛛丝马迹查下去,便不知道,皇帝想要毁掉赵凰歌的决心,与他的防备。   小姑娘是这般的赤诚。   恨不能将一颗真心都奉上,为这赵家皇室死而后已。但他们却像是看不到似的,将她这一颗心肆意糟蹋。   还有当初的他。   不也是对她百般防备,先入为主的诋毁么?   萧景辰话中带着悔恨,却让赵凰歌骤然想起,那被捅在萧景辰心口的一刀。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萧景辰,一字一顿的问道:“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既然说皇兄找过你,那他当时要让你将这命数盘,改成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眸中湿润,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   萧景辰看着她的眸光,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他攥了攥手上的佛珠,方才开口,缓缓道:“凤临天下,而毁梧桐。”   一句话出,赵凰歌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   凤临天下而毁梧桐,这个流言,今生没有任何人传扬出去,所以除了她,并无人知晓。   可萧景辰却这样精准的说了出来。   她仰头,在那一刻,死死的将目光锁定了萧景辰。   同一句话,从同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虽然情形不同,语气也不同,可她就是突然与前世里那一幕相重合。   前世里,便是因着这一句话,从此毁了她这一生。   那时候皇兄是怎么说的?   “阿阮莫怕,有朕在,不会叫任何人伤害到你。”   可是后来,流言蜚语满天飞,朝臣们参奏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到了皇城中,恨不得要将她直接开刀问斩送去见了祖宗,才好解了自己这一身的罪孽。   赵凰歌垂眸,笑的冷冽。   怪不得赵家皇室封不住流言蜚语呢。   这流言,本就是从皇室传出来的。   只是她到底不肯相信,复又眸光冷冽的看向萧景辰:“你这话里,若有半字为虚,又当如何?”   小姑娘眼中满是冷意,可萧景辰却清晰的从那一片冷意中,看到了惶惑与不安。   她太聪慧了。   分明已然猜到了来龙去脉,猜到了所有的真相,可她仍旧固执的不愿意去相信。   与其说是她在质问萧景辰,倒不如说,她是在安慰自己。   万一呢?   万一,他说了谎,或者夸大了事情的真相呢?   有那么一瞬,萧景辰甚至在想,要么就再骗一骗她吧。   骗一骗她,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可最终,萧景辰还举手发誓:“贫僧所言,若有半字为虚,当天诛地灭,五雷轰顶,永世镇于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赵凰歌压在眼底的那一滴泪,到底是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好。”   她胡乱的点头,起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见她这么着急要走,萧景辰连忙上前几步,要拦住她的去路:“公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赵凰歌一把推开。 第399章 他怎么能,害她?   她眉眼冷冽,看也不看萧景辰,只道:“让开。”   这眼神太过冷了。   比那冬月的寒风更凉,也让萧景辰下意识松了手。   而后,便见赵凰歌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小姑娘走的快,身体挺拔如青松,然而他到底从那身影里,看出了几分仓惶。   玄霄这才从外面走进来,却是带着担忧道:“主子……可要追么?”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是玄霄乃是习武之人,对房中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也正是因此,对于萧景辰与赵凰歌的状态,更添了些不安。   见状,萧景辰却是垂眸:“不必了。”   玄霄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看到萧景辰的神情之后,只得应道:“是。”   ……   冬日的天,白昼短夜色长。   北风呼啸中,夜色一寸寸的将白日的光尽数吞噬。   屋内燃着炭火,外面的冷意半分吹不进来,可赵凰歌依旧觉得冷。   那冷意像是浸入骨髓,将她几乎要冻僵。   房中只有她一人,赵凰歌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帐子发呆。   可不过瞬间,她却又骤然坐了起来。   洒金描红的帐子,空气里都是芙蓉香的味道,入目里,分明该是最熟悉的布置,却让她格外陌生。   这是……   栖梧宫。   可,她不是在永韶城么?怎么会到了栖梧宫?   外面的风更大了,呼啸而过,吹动着窗纸,回廊下的八宝琉璃宫灯被风吹的打着旋儿,窗外的树拉长了影子,像是有魑魅魍魉藏匿于其中,与她一窗之隔,张牙舞爪的要随时扑进来。   赵凰歌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却听得外面骤然响起了钟声——   那是丧钟。   她几乎是快步跳下了床,却在推开门的那一瞬,入了灵堂。   有男孩孱弱的背影跪在蒲团上,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满脸泪水的扑到她的怀中:“小姑姑,父皇死了,我,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那是年幼的赵杞年。   赵凰歌脑中像是被塞了一团浆糊,她茫然的抱住赵杞年,却在下一刻心口一疼。   她低头看去,便见心口血色蔓延开来。   男孩儿的手上拿着一把刀,刀尖没入她的心口,而他则是满脸愤恨:“小姑姑,你把持超纲,霍乱北越,若你不死,朕如何能心安?”   “赵杞年——”   她咬牙,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却被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道:“小姑姑,你安心去死吧,父皇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呢。”   赵凰歌心口痛极,看着眼前男孩儿的模样,分明上一刻还是小孩儿,可一瞬间却又变成了那个清冷的少年。   外面有佛号声声,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深情悲悯:“公主,贫僧为你送葬。”   像是有雷声破开混沌,赵凰歌捏紧了指节,却觉得哪里不对。   不,萧景辰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该是什么样?   她僵硬的转着眸光,头顶的龙头向下,与她四目相对。   盘龙玉柱,栩栩如生。   还有房中的人。   棺椁里躺着她的兄长,身边站着她的侄儿,还有素白佛衣的萧景辰。   这样的情形,应当是发生过的,可既是发生过,为何又会再发生一遍。   不等她想明白,就见那棺椁里躺着的赵显垣,却一瞬间从里面坐了起来。   下一刻,他便到了自己的眼前,弯下腰来,摁住了那一柄插在她心口的匕首。   “阿阮,这赵家江山,你看顾的很好,朕很满意。可你不能挡了祈年的路——朕来接你,可好?”   话音未落,匕首已然被拔出,鲜血温热,溅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赵凰歌想,她本该是疼的,可怎么这一瞬间,却突然觉得麻木了?   “皇兄……”   她张了张口,声音都带着艰涩:“你不该如此对我,你怎能如此对我?”   这是自幼将她养大,宠的如珠如玉的皇兄,他怎么能,害她?   “为何不能?我父皇是替北越清理祸害罢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朕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永堕阿鼻地狱!”   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愤恨,抬手便推翻了烛台。   火舌猩红,冲天而起。   “阿弥陀佛——”   赵凰歌骤然坐直了身子。   ……   窗外月凉如水。   风声未曾停歇,夜风从被吹开的窗户灌入,不知何时吹熄了炭火,房中冷极,如同冰窖。   赵凰歌坐在床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濡湿,小衣粘在身上,被风一吹,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遭的环境太过熟悉,她依旧在韶明王府的秀苑,身下的床褥也是湖蓝色的缎子。没有洒金描红的帐,也没有芙蓉的香。   原来,是梦啊。 第400章 他怎么来了?   可那梦境似真似幻,真假掺杂在一起,竟叫她一时分辨不出,现下到底是仍旧身在梦中,还是已然回归尘世。   又或许,眼下这情形,才是梦呢?   赵凰歌垂眸,忍不住抚上了心口。   梦境里,那儿被插了一把匕首。   可现在这里没有伤口,唯有薄汗略微粘腻,让她的手指微微一顿,继而又攥紧了衣襟。   这个梦,分明是假的,却让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白日里的情形历历在目,纵然赵凰歌不愿意承认,可理智骗不了人。   当初所有的疑点,现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重生之初,因误会而试图将萧景辰置于死地,分明将乌油弹的证据都摆在了皇帝的面前,可皇兄却不肯对萧景辰动手。   他不是因为信任萧景辰,而是因为,他需要借由萧景辰的口,来说出“凤临天下而毁梧桐”的箴言。   及笄前夜,她发现无相试图毁自己的命数盘,对方却在被皇帝看押起来之后,无声无息的死了。   那是因为,他办事不利,故而被灭了口。   还有那之后,明知道她被萧景辰“占了便宜”,却依旧将她推到东皇宫,让她与萧景辰朝夕相处。   乃至于及笄当天,从皇帝口中说出的那个命格。   一桩桩、一件件,当初她所以为,是皇帝对她明目张胆的偏爱,实则都是他烈火烹油,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他将她推入朝堂,却又毁了她的名声,要她身在高位,却又叫她被世人猜忌。   可是,他图什么呢?   她一个女子,无心爱之人,无半个儿女,孑然一身,一生都属于赵家皇室。   便是荣宠加身,便是手握权柄,难道还能将这北越翻了天?   赵凰歌想不明白兄长为何这样对自己,却又……明白的知道,皇帝为何这样对自己。   身为兄长,他不该将她推到火上烤。   可身为皇帝,为着这世间的权柄,他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然而赵凰歌到底不愿意相信。   那个自她几岁时,便抱着她,宠着她的男人,会真的这样狠心。   他当真对自己,没有半点亲情么?   赵凰歌没来由想起了她十岁那年。   那时她高烧不退,烧的神志不清,连院判都说若是再不清醒过来,怕是回天乏术。   是赵显垣,他连朝会都罢了,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整整三日,一声声的低唤她的乳名。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赵显垣胡子拉碴的模样,他双眸赤红,内中满是血丝,看到她醒来后,瞬间便落了泪。   他抱着她一声声的喊:“阿阮,你是想要了皇兄的命么?”   那之后,赵显垣对她越发宠爱,几乎事事都依着她,但对她的保护也更加严了几分,生怕她再出一丝一毫的闪失。   这些年的宠爱,若都是假象……   赵凰歌骤然打了个冷颤。   她垂眸,死死的咬着唇。   他对她的算计兴许是真的,可对她的疼爱,难道就半分真心都没有?   她不信。   风声呼啸,吹得赵凰歌浑身发冷,她从回忆中回过神儿来,却是径自下床,走到了窗前。   这风是冷的,吹到脸上,似是被刀锋拂面。   可这样的冷意,也让赵凰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夜色昏沉,赵凰歌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树枝,还有那被投在地上的暗影,缓缓的松开了手指。   是非真假,她总要亲自验证的。   哪怕,那结果是她承受不起的。   ……   赵凰歌想明白了这些,长出一口浊气,这才抬手打算关窗户。   谁知才触碰到窗户,眼眸却骤然一沉:“谁?”   女子声音冷硬,几乎是在话出口的那一瞬,便抄起一侧的软剑,探身出去的同时,软剑已然架上了那人的脖子。   而后,她却是一怔。   她半个身子在外,手中的剑挡在那人的脖颈上,寒芒切割着他的肌肤,那人神情却半分都不曾畏惧。   在她探身的时候,还伸出手,替她挡了一挡:“风大,公主还是进去吧。”   赵凰歌骤然撤剑,抿着唇退了回去。   萧景辰……   他怎么来了?   才想到这儿,她却是神情又一冷,他爱来便来,与她有什么干系?   赵凰歌念及此,抬手便要关窗户,却见萧景辰转过来,正与她四目相对。   赵凰歌的手,突然便动弹不得了。   分明她只消稍微一用力,那窗户便会合上。   可眼下看着眼前的萧景辰,那动作,她却是再也做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萧景辰,冷笑着道:“本宫倒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国师,竟也有偷香窃玉的癖好?” 第401章 自重!   这人大半夜站在她的窗户外,叫人怎么想呢?   小姑娘的眉眼里满是冷意,可除了冷意之外,那赌气与惶惑也瞧的真真切切。   萧景辰只觉得,心口的疼痛,似乎又加重了。   他伸出手来,对她的讥讽并不接话,只道:“公主,这是东皇宫调配的安神香,或许与你有用。”   男人的声音里平静无波,仿佛先前他们并未有过争执,赵凰歌也没有拂袖而去。   他的手指十分好看,然而那手却冻得发白,赵凰歌都无需触碰,便知道那温度必然是令人心惊的冷意。   她咬了咬唇,却并没有接,只是冷淡道:“不必。”   说完这话,她骤然便将那窗户给合上了。   然而窗户外面的影子仍在。   赵凰歌知道,萧景辰没有走。   他依旧站在那里,神情里冷淡的像是蒙了一层雪,叫人瞧不真切,却又能感受到他的冷。   这人什么意思呢?   那会儿没有追过来,现下倒是来送殷勤了。   赵凰歌清楚的知道,自己现下这行为,叫做迁怒。   她本不该这样对萧景辰。   毕竟如他所说,他并没有答应毁她的名节,所以才有了无相后来的毁命数盘。   甚至赵凰歌也知道,以这人的风骨,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些,无相也没有死,他那时候,必然是得手了的。   所以,前世萧景辰才会在她的及笄礼上,测算出那一句毁了她一生名声的命格。   她不该怪萧景辰。   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   赵凰歌垂眸,又自嘲。   她知道自己为何要责怪他,不过是迁怒,还有……期待。   窗外的那一道影子仍在,赵凰歌复又将窗户打开,沉声道:“为何不走?”   萧景辰没想到她会再次开窗,他显然正在想事情,看到她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和错愕来。   这模样竟有些呆傻,倒是比方才的模样瞧着顺眼了许多。   下一刻,赵凰歌便伸出手来,冷声道:“拿来。”   萧景辰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将安神香递了过去。   赵凰歌一把将那安神香抓了过来,却在那一瞬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冰凉的不似活人,饶是她被冻醒,这会儿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而后,便见赵凰歌直接将安神香扔到了雪地里。   那香片被装在小盒子里,这会儿一扔,却是尽数散在了地面上。   萧景辰越发错愕,张口想说什么,便听得赵凰歌再次开口:“国师不会以为,那些宫人随意调配出来的安神香,会对本宫管用吧?”   萧景辰不知她什么意思,到底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公主意欲何为?”   赵凰歌原想为难他,这会儿听得他一本正经的反问,却是噎了一噎。   这个人,瞧着冷冰冰的,寻常时候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现下来做好事儿,还叫人恨得牙痒痒。   她冷笑一声,指了指门口,道:“你进来。”   萧景辰微微拧眉,想要拒绝,却听得赵凰歌又道:“怎么,国师不敢?还是不屑?”   分明知道这人是在用激将法,萧景辰却在瞧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怒气之后,到底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去了门口。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进门的时候,赵凰歌已经将窗户合上,自己坐在了床边。   “公主。”   小姑娘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床上,甚至还将脚上的鞋子甩开,白嫩的脚丫没有套罗袜,坐下的时候,一双脚随意点在褥子上,越发衬的那颜色如羊脂玉一般。   她生的好,这会儿头发散乱着,脂粉未施,却是天然去雕饰。   萧景辰呼吸一重,下意识便转过了目光,不再与她对视。   赵凰歌倒是没有留意到他的不自在,她往床上坐了坐,一面拍了一下床边:“坐下来。”   这话一出,饶是萧景辰也不由得顿住了步子,猛然看向她,不可置信道:“公主?”   这成何体统?   萧景辰终于变了脸色,越发让赵凰歌瞧着顺眼。   先前压在心口的沉重散去了一些,赵凰歌嗤了一声,道:“怎么,国师还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她说着,将枕头放平,自己躺了下来,又将被褥盖好,方才道:“国师既然来送安神香,便是知道本宫心悸睡不着了。你身为国师,不是最爱普度众生么,不如也来度一度本宫,如何?”   这话说的荒唐,却又莫名让萧景辰明白了几分。   “你……想怎么度?”   他看的见小姑娘眼中的狡黠,自然知道她不会胡来的。   只是,现下这人就躺在他的眼前,毫无防备的将每一处弱点都摆在他的面前。   她还真的是放心自己。   萧景辰默默地想着,背在身后的手,却是先将佛珠滑落下来,无声的在心里念起了清心咒。   赵凰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听得这话,却是起了几分歪心思。   下一刻,赵凰歌便坐直了身子,眉眼弯弯,笑的越发狡黠:“国师,你会怎么度啊?”   小姑娘猛地贴近了他,萧景辰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要躲闪开来,却又被赵凰歌拽了一下。   萧景辰骤然便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右侧膝盖下意识弯了一下,单腿便跪在了床侧。   “公主!”   萧景辰的呼吸都变了变,几乎是咬牙道:“自、重。”   话音未落,赵凰歌已然松开了他。   小姑娘眉眼里带着嘲讽,笑的轻慢:“本宫怎么不自重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又重新躺了回去,笑眯眯的看着狼狈直起身子,整理自己衣服的萧景辰,一字一顿道:“本宫睡不着,不过是想请国师给本宫念经罢了,国师为何要这么说本宫?”   她说着,又笑吟吟的撑起了额头,侧身看他:“还是说,国师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自重的东西?”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脸色骤然便僵住了。   偏生赵凰歌还不肯放过他,笑眯眯的又问:“国师怎么不回答我,心虚了?” 第402章 公主,休要胡言   对于赵凰歌这话,萧景辰竟半个字都接不上来。   因为,她这话,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的确想了些不该想的东西。   萧景辰垂眸看着眼前人,小姑娘生的好,便是这会儿要笑不笑的,分明是含着促狭,却依旧让他挪不开眼。   有人曾在他的心里洒了一把种子,萧景辰试图将之压在最深处,却没成想,那种子却落地生根,破土发芽,长在他的血肉间,已然到了他根除不得的地步。   他骤然别过了头。   “公主,休要胡言。”   他想,当初的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的确是他的劫数。   赵凰歌却又收回了手,意兴阑珊道:“国师这话,倒是好生奇怪,你既为佛子,念经该是寻常事。况且先前又不是没有念过,怎么这会儿倒不肯了?”   她说着,一面拿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一双眸子里写满了无辜,瞧的萧景辰气息一滞。   他说不过她。   这一张嘴,开口就饶不得人,更何况他确实心虚。   所以在听得她这话之后,萧景辰难得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转头就要走:“贫僧还有事。”   然而不等他走,袖子便被人扯住了。   赵凰歌坐起身来,委屈巴巴的盯着他:“国师这般狠心?本宫睡不着,可有你的责任。”   萧景辰知道,这是她的手段罢了。   她哪儿会委屈?   可一看见她的表情,他便又心软了。   “……好。”   萧景辰到底是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轻声为她念经。   男人声音好听,珠落玉盘似的,让这夜色都添了柔软。   赵凰歌起初是在逗弄他,然而男人声音如昆山玉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拂过她的心,让她原本的浮躁都尽数消散。   直到她困意来袭,渐渐地闭上了眼。   小姑娘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了起来,萧景辰放低了声音,盯着眼前人的目光,却是添了几分放肆。   这样的夜晚,她就在身边毫无防备的睡着。   她像是在做一场好梦,眉眼里满是恬静。   在外人面前,她可以千人千面,可唯独在他的面前,她似乎永远将最真实的情绪表露。   萧景辰知道,这缘由是因为信任。   她信任他。   可这次,他却亲手打破了那一份信任。   白日里她的模样仍在眼前,可萧景辰不后悔。   这世上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与其用一时的隐瞒换她的欢愉,不如直接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她的眼前。   即便那是一时的痛苦,可也好过得知真相被欺瞒的恨。   只是,他到底是心软了。   萧景辰垂眸,轻轻地伸过去手,替她将被褥的角掖好,不动声色的想,若是早些认识她便好了。   可又能早到什么时候呢?   他自生来便是佛子。   而她,自生来便是公主。   ……   赵凰歌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身边早就没了人,可却依旧残留着那淡淡的佛香。   那是萧景辰身上的味道。   赵凰歌翻了个身,无意识的叹了口气,一抹笑意没有勾勒好,她先敛眉,收了那笑容。   就凭着昨夜那一点点的恩惠,便想要她原谅他,哪儿那么容易呢?   然而起床后的赵凰歌,还是先去了窗外。   锦心不明所以,见赵凰歌四处打量着,好奇的问道:“公主,您在做什么呢?”   赵凰歌目光将寸寸院落都扫了个干净,心底掠过一抹失望:“你们晨起打扫时,可曾见一个小香盒?”   那是昨夜,被她丢出去的。   锦心摇了摇头,道:“什么样子的,奴婢并未瞧见,我替您寻一寻?”   闻言,赵凰歌越发失望,咬了咬唇,摆手道:“罢了。”   那香片怕是昨夜便被雪浸染的不能要了,至于那盒子……   丢都丢了,还找它做什么呢。   可是赵凰歌到底有些心里堵的慌。   那是萧景辰送的,虽说是东皇宫里做的东西,可由了他的手送过来,就这么被自己给丢了。   这是一片心意呢。   赵凰歌一时有些不大舒服,却听得桑枝问道:“主子,您可是在找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桑枝一面从房中拿出来一个颜色古朴的小盒子来。   赵凰歌眼中一亮,骤然露了一抹笑意,继而又咳嗽了一声,遮掩道:“嗯,就是这个,怎么在你这儿?”   闻言,桑枝弯唇笑了笑,先将盒子双手奉上,这才道:“早上起来的时候瞧见的,那方向像是您屋内丢出来的,奴婢便收起来了。”   她只字不提这东西陌生,更不提那盒子下面还刻着东皇宫的印记,只将东西递过去,便又笑道:“公主瞧瞧,可有什么损坏不成。” 第403章 不曾   赵凰歌顺势接过,眼中的笑意便再也这挡不住:“不曾。”   她克制着笑意进了门,桑枝则是轻轻摇头,瞧着寻常是个稳重的,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   因着那小香盒,赵凰歌晨起的心情便十分不错。   只可惜,这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   下午的时候,永韶城中再次来了人,这一次,却是接了皇帝圣旨的边防军守将姚谌。   除他之外,施留行也在此。   “末将拜见公主。”   姚谌此人,年约四十,戍边的将领之一,相较于总兵府的酒囊饭袋们,他身上却是有实打实的军功的。   只是,姚谌一向在戍边,便是此番永韶城的事情,赵凰歌也没有惊动了他,他怎么会过来?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面上则是笑道:“不知姚大人此番过来,本宫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勿怪。”   闻言,姚谌再次给赵凰歌行礼,只道:“公主严重了。”   他此番过来,只为了一件事。   “这是皇上给臣的圣旨,请公主过目。”   眼见得姚谌将圣旨递过来,赵凰歌双手接了,待得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之后,笑容却是僵了僵。   皇帝信上写的清清楚楚,这姚谌是他特意请来的,因着永韶城中太过混乱,为了控制局面,所以他前来照看。   准确的说,是接替赵凰歌,收回她手中的虎符。   “姚大人来的很是时候,这些时樱花国宫正因永韶城中事情而头疼呢,如今你来了,本宫终于可以偷懒了。”   赵凰歌不过瞬间便调整了情绪,笑吟吟道:“大人稍后,待本宫去取了虎符来。”   她说完这话,将圣旨还给了姚谌,自己则是转身回了秀苑。   只是才到房中,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   她心中了然,这事儿,施留行必然也是清楚的,否则方才便不会一同在那儿了。   他们这是,怕自己不交虎符呢。   赵凰歌垂眸,遮掩住眸中的冷意,却到底有些心寒。   她人还没回去呢,皇兄便这么着急的要将虎符给收回去,他为何这样做,分明是防备自己呢。   若是以前,她虽然会觉得此事有些操之过急,可也不会往这上面想。   然而那命数盘的事情,到底是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将虎符取了,手指摩挲了一下,复又意兴阑珊的将之扔在了盒子里,拿着盒子回了前院。   “大人过目吧。”   赵凰歌笑的温婉,施留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瞧着她面上倒是半分不乐意都不曾有。   这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不过,旋即又放下了心。   先前皇帝那一封密信,到底让他起了芥蒂,幸好这位长公主是个明白人。   但想想也是,此番永韶城中,她做事果决,干净利落,颇有先帝风范,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的?   怕是圣上猜忌过度了。   赵凰歌交了虎符,又笑道:“接下来,永韶城中可就全靠施老跟大人了,本宫正好可以躲懒,偷得浮生半日闲。”   闻言,施留行温和道:“公主近来劳心劳力,您便好生休息两日吧。”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确实如您所说,只能偷的半日闲。韶明王府之人,还要劳烦公主早日押解进京,交由圣上裁夺。”   赵凰歌垂眸一笑,道:“那是自然。”   ……   交了虎符之后,赵凰歌倒是真的清闲了下来。   城中事情不由她操心,连萧景辰都比她忙碌。   不过傍晚的时候,他还是出现在了秀苑,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凰歌知道他想说什么,想来这事儿他是知道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萧景辰,说出的话却是格外的刺人:“国师这是没地儿去了?站在本宫院门口做什么。”   小姑娘一开口,萧景辰便心头一沉。   这是还在气头上呢。   他看了看赵凰歌脸上的冷笑,心中叹了口气,温和道:“回来时城中有家糕点铺子正开着,想起公主喜欢,贫僧买了些回来。”   眼见得这人手中拎着的小包糕点,赵凰歌嗤了一声,道:“难为国师有心,可惜本宫今日胃口不好,吃不下。”   她说了这话,转身就往房中去了,看也不看萧景辰一眼。   而后,那房门便被重重的关上。   被人拒之门外,萧景辰一时有些诧异,毕竟往日里赵凰歌可从未有过这态度。   他看着手中的糕点,又看了一眼那被合上的房门,也不知她这生气得多久,便打算先回去。   谁知才转了身,那门便又再次被打开了。   而后,便见小姑娘带着几分愤愤道:“国师就这点诚心?” 第404章 公主千岁   她声音一出,便让萧景辰成功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   这人还在气着,却将手伸了出来,淡漠道:“本宫改主意了,觉得你这糕点拿来喂鱼很是不错。”   萧景辰便突然笑了起来。   “多谢公主宽仁,让贫僧能为您买鱼食。”   他顺势将糕点给了她,说的话,却让赵凰歌心中越发有些磨牙。   这人是故意的吧?   她接了糕点,也不看萧景辰,转身又进门去了。   这一次,房门再次被合上,不过内中却没有响起脚步声。   萧景辰心知肚明,她这是还在门口呢。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复又轻声道:“贫僧告退。”   待得外面那脚步声走远了,赵凰歌这才走到椅子前坐下,拆开了小包。   里面林林总总的放着十来种糕点,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这人,瞧着寻常万事不过心的模样,实则将所有东西都看在了眼里。   她勾了勾唇,捡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眸中却又渐渐的红了起来。   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到现在像是才有了宣泄的出口一般。   以前她从来不会多想,但出了这事儿之后,她才发现,以前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些年,傻的唯有她一人。   是她从未怀疑过赵显垣,桩桩件件,不管对她有利有害,她都坚信,皇兄不会害自己。   可是……   他当真不会么?   ……   三日之后,赵凰歌带人先行回京。   当初,赵凰歌原本想着让萧景辰带人回去,她留下来陪着施留行善后。   但显然皇帝并不打算这么做,甚至在事态平稳之后,因着担心那虎符在她手里会不安全,还特意让姚谌前来,名正言顺的收了她的虎符。   这事儿让赵凰歌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且因着这么点不舒服,便懒得再留在这儿了。   总归这些人留下来处理后续,也不差她这么一个劳心劳力卖命的。   况且,还有萧景辰呢。   萧景辰留了下来,不与她一道回京。   因着心里那么点不痛快,赵凰歌这两日没少借故为难萧景辰,白日对他刁难,夜里却又要人过来给她念经助眠。   萧景辰对此任劳任怨,每每见了她入睡方才离开,脾气好的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赵凰歌其实早就不气了,只是面儿上仍旧拉不下脸罢了。   走的头天晚上,她别别扭扭的与萧景辰商议,要让他留下来帮忙,自己先行回京,只不过,那说出的话,倒是十分的刁蛮:“本宫不乐意与你同路。”   她自认自己这模样十分的凶悍,谁知萧景辰早将她纸老虎似的模样给看清了,因此也不反驳,只顺从的应声:“可。”   赵凰歌原本说的凶,然而见萧景辰答应的这么快,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人倒是答应的痛快,别是早就不乐意跟她同路了吧!   于是,这一夜赵凰歌是带着几分气入睡的。   然而对于萧景辰的留下,赵凰歌到底是放心的,于是这一早,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谁知还未到城门,便先见那道路两侧都站满了人。   那是永韶城的百姓们。   马车一路走过去,那些百姓便在两侧跟着,随着马车的前行,便见百姓们齐齐的磕头,高喊:“皇上万岁,公主千岁,天理昭昭,为我永韶城除尽污秽!”   赵凰歌隔着窗帘,都听得到那些声音。   两侧都有官兵们在把守着,百姓们也不往前拥挤,只是在两侧,确保这马车可以顺畅通行。   待得到了城门时,才见百姓们围了上来,却是齐声道:“恭送公主!”   锦心在马车外,轻声回禀:“公主,那些百姓们给您送东西呢。”   赵凰歌闻言,朝着外面看去,就见那些百姓们手中拿着各种小东西,吃的喝的玩儿的,个个都不值钱,却都是心意。   而最前面的,却是几个青壮男人,合力送了一顶万民伞。   她的眼眶,骤然便红了。   车帘被人从里面挑开,原本还在喧嚣的百姓们,却在这时都安静了下来。   那手纤细而白,只凭着那一只手,便可想象到主人的风姿。   然而等到赵凰歌出来,那些百姓们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生的美,却不是柔弱的美,她如牡丹华贵,却又如松竹风骨。   而后,那些百姓们,便看着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了人群中央。   “君在明堂,虽得沉冤昭雪,却到底误了百姓。河阳今日在此,替北越皇室,为诸位告罪。”   她端端正正的朝着百姓们施了一礼,再抬起头来,又道:“这一礼,河阳也是替北越皇室,谢谢诸位。民为重,君为轻,诸位今日之爱护,乃是我北越之福。”   众人都未曾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   此番前来的人,不管是公主也好,还是国师也罢,亦或者是那些钦差们,他们都秉公执法,为百姓们讨回了公道。   能够得见晴天明日,这已然让百姓们感恩戴德了,却不曾想到,还能从赵凰歌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那些百姓们不过安静了一瞬,而后便全部跪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山呼万岁。   百姓们的声音一层层的如潮水一般,也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赵凰歌在这一片山呼海啸的声音中,却心有灵犀似的,抬眼朝着某处看去。   那不远处的城楼上,站着一个男人,着一袭宽大的佛衣,面色平和,唯有那一双眼睛,却是灼灼的看着她。   北越国师,萧景辰。   赵凰歌知道他必然会来送自己,然而这会儿瞧见对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   只是那一个笑容还未曾露出来,她便掐了一把自己,压制下去了。   谁说要原谅他了呢?   想的美。   赵凰歌心中腹诽了一句,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看着对方。   而后,便见萧景辰站在城楼之上,冲着自己,深深地施了一礼。   那一刻,他们的目光,越过千万人之间,互相对视着。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的,唯有眼前人。   真切的在眼前。 第405章 回京   北风冷冽,吹起他的衣袖鼓胀,男人站在城楼之上,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起。   赵凰歌就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身影,瞧着他虔诚的与她行礼,再瞧着他在直起身来,与她遥遥对望。   分明周遭是喧嚣的,可那一刻,赵凰歌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唯有那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映入了她的心。   “主子……”   直到锦心悄然唤了她一句,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一时有些恍惚,胡乱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这话,赵凰歌转身便上了马车。   只留锦心有些诧异,她分明问的是……主子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怎么就突然上车了?   不过这会儿时日不早,也的确该走了。   因此锦心不过一瞬便调整了情绪,吩咐道:“启程吧。”   马车再次前行,而这一次,百姓们自发的让开了路,一路山呼,随在马车后相送。   赵凰歌坐在马车里,靠着身后的软枕。   马车内放着一个小桌,桌上有一炉熏香,正在袅袅的散着味道。   外面的声音清晰入耳,赵凰歌便马车的辚辚声,与百姓们的唱喏声中离去。   临走之前,她隔着窗帘,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冬雪覆盖了城楼,日光却将永韶城三个字照的越发的晃眼。   还有那个男人。   着一袭宽大的佛衣,外罩着大氅,风过,将他的衣摆吹起。   日光落在他的身,那肉体凡胎便像是沾染了仙气,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尊受万人膜拜的神像。   赵凰歌下意识捏住了手腕上的佛珠,轻轻地摩挲着,唇角渐渐的勾起一抹笑容来。   可是啊,唯有她知道,这神佛的心里早染了俗尘,俗尘百态中,刻了一个名字,她叫——赵凰歌。   ……   回京的路上,龙虎司的人给她送了信。   那是从西楚传来的。   西楚的镇南王,罗列了西楚皇帝的罪证,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了。   赵凰歌看了之后,连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面上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辛夷见她这模样,也不多问,只垂首等着她吩咐。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凰歌道:“传信给他们,莫要轻举妄动,别惹祸上身。”   闻言,辛夷忙的应声,又见赵凰歌没有再吩咐别的,加了一句:“主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就这样袖手旁观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收敛了笑容,轻慢道:“你以为,他们半点防备都无?”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况且,落井下石虽一时痛快,却会因小失大。这次就罢了,本宫瞧着,那镇南王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上次让萧山将信送到西楚的时候,赵凰歌便在等着这一日,那个西楚的镇南王是个有野心的,虽然不是朝廷的对手,可是这样自相残杀的闹起来,也能消耗西楚的国力。   这是好事儿,可前提是,北越不掺和其中。   冷眼旁观,瞧着他们互相撕咬,北越才能渔翁得利。可若是此事掺和,若是被西楚的人发现,北越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凰歌心知肚明,他们奈何不得西楚,唯有一条出路,便是要暗中积攒实力。   至于面儿上,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何必将矛盾激化,给对方一个对付他们的借口?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辛夷这才应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赵凰歌吩咐他下去,却又叫住了人:“师父现下如何了?”   她现下倒是不担心别的,唯独担心萧山,毕竟那是西楚,他就这么只身前往,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闻言,辛夷却是斟酌了一番,才道:“萧先生,与西楚朝臣似乎……关系非同一般。”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微微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辛夷先看了一眼房外,确定这驿站里守着的都是自己的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先生进京之后,便住在大理寺卿府上,且据暗桩传信回来,道是他们举止亲近,似有姻亲关系。”   他们的人,亲耳听到萧山被一个貌美妇人称为姨夫,而那妇人,正是大理寺卿秦峥的发妻。   赵凰歌听得这话,一时有些疑惑,姻亲关系,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无声垂眸,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本宫知道了,不可对外声张。”   不管他们这一层姻亲关系是真是假,此事都不能传出去,否则萧山才是真的回不来北越了。   辛夷明白她的意思,虽觉得赵凰歌对这位萧先生袒护的太过,可也只是恭敬的应声:“是,属下明白。” 第406章 试探   待得辛夷走后,赵凰歌却是无声叹了口气。   她清楚,龙虎司的人查到的消息,十之八九的真的。可若是如此的话,萧山怎么前世还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难不成,是她的重生,让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变化,也让他们的命运被影响了么?   这事儿,到底被赵凰歌压在了心底,此后只传令,让龙虎司的人暗中保护萧山,却对其他消息只字不提。   因着要押解韶明王府众人,故而这一路,赵凰歌几乎都在赶路,鲜少有停下来休整的时候。   冬月底的时候,一行人已然回到了上京。   不过两个月的时日,可赵凰歌却恍惚觉得,自己许久未曾回来过似的。   他们到的那一日,朔方城内下起了雪,雪粒子不大,只是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凉意的轻微疼痛。   韶明王府的人先被刑部的人接走,至于赵凰歌,则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回去更好,便被王顺请到了御书房。   ……   “臣妹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御书房的地面乃是大理石铺就而成,她跪在地面上,光洁的可照人影。   赵凰歌垂眸,声音里平稳,可唯有她自己瞧的真切,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来的这一路,赵凰歌都迫使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情,然而纵然她极力克制,也不过是在寻常的时候面上不露。   这会儿,赵显垣就在她几步之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也让赵凰歌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她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着,那直到皇帝道了“平身”,方才深吸一口气起身。   这一路风尘仆仆,赵凰歌虽为公主,也没有因此有更好的待遇。好在昨夜里到了京郊驿站的时候,赵凰歌还沐浴更衣了,否则这会儿的模样怕是瞧着更加的憔悴。   可饶是如此,她脸上的倦怠,皇帝也尽收眼底。   因此他当下便起身,走到了赵凰歌的面前,先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方才怜爱道:“出去一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又叹了口气,自责道:“朕先前便不该惯着你,这一路哪儿是你一个小姑娘吃得消的?”   听得他话里的自责和怜惜,赵凰歌垂眸轻笑:“原是臣妹自行前往,况且此番立了功呢,您该引以为荣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神情里带着笑,只是她低着头,皇帝瞧不分明。   他朗声一笑,拍了拍赵凰歌的肩膀,道:“怎么,才回来,就着急跟朕讨要功劳了?”   皇帝这话,却让赵凰歌心中一沉,旋即仰头笑道:“臣妹这一遭如此辛苦,皇兄难道不肯赏我?”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狡黠,皇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哪儿能不赏呢,你想要什么,朕不肯给你。”   皇帝笑着,重新回了桌案,一面示意赵凰歌坐了,问道:“朕听说,你此番居功至伟,韶明王府的那些人,都是被你揪出来马脚的?”   赵凰歌弯唇一笑,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道:“的确是臣妹,不过也亏了皇兄的信任,否则臣妹也不敢这般大胆。”   “朕自然是信任你的,不过倒是没想到,你连施老也能请动,河阳,你如今倒是越发让朕刮目相看了。”   皇帝眼中带笑,仿佛为她骄傲似的,赵凰歌却是心头一沉,旋即弯唇笑道:“那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施老年岁大了,此番帮着操劳,瞧着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幸好皇兄你把姚谌给召了过去,否则臣妹还真的不放心回来呢。”   她三言两语,皇帝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她身上顿了一下,才笑道:“朕也是临时起意,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在那儿多有不便,有姚谌在,朕对你的安危也更安心些。”   对于皇帝这话,赵凰歌越发笑的甜软:“幸好皇兄让他去了,永韶城中苦寒,如今又是冬日,臣妹在那儿苦不堪言。”   小姑娘像是受了委屈似的,皇帝笑的也开怀了几分:“辛苦你了,这次朕论功行赏,必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他这般许诺,赵凰歌却只是一笑,听得皇帝又道:“国师……”   皇帝提起了萧景辰,赵凰歌不知怎的心头一沉,却见他又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朕听说,国师留在那儿善后,是么?”   赵凰歌这才应声:“是。”   “他与你配合的倒是好,国师鲜少理会政务,这次倒是半分都瞧不出来。”   皇帝说到这儿,又道:“这功劳里,自然也得有他的一份。” 第407章 朕让他与你赔罪,可好?   赵凰歌心中,便更有些堵的慌了。   她弯了弯唇,笑意却冷了下来:“耍嘴皮子罢了,的确算是功劳。”   这话,倒像是很看不上萧景辰。   皇帝没想到她这个反应,先看了她一眼,倒是了然,带着些无奈问道:“走之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怎么又同国师闹了矛盾?”   闻言,赵凰歌却是拧眉道:“皇兄怎会觉得,是我与他闹了?说不定,是国师他对不住我呢。”   这话说的刁蛮任性,皇帝越发明了,知道这是萧景辰哪儿得罪了她,因无奈笑道:“好好好,是他对不住你,那等到国师回京,朕让他与你赔罪,可好?”   “倒也不必,臣妹惹不起,躲远点还是做得到的。”   她说的这些,更像是气话了。   皇帝心中了然,面上则是笑道:“那怎么成,朕的妹妹,半分委屈都不能受的。谁让你生气,朕绝对饶不了他。”   然而这话,却骤然戳了一下赵凰歌。   她瞬间抬起头,盯着皇帝,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皇帝不明所以,颔首笑道:“自然。”   赵凰歌的笑容,突然便维持不下去了。   她勉强勾了勾唇,道:“臣妹可将这话听到心里了。”   既是半分委屈都不肯让她受,怎么就忍心让人毁了她的命数盘,造谣毁了她的名声呢?   赵凰歌那一瞬间,几乎是骤然红了眼眶,她死死的掐着掌心,旋即笑道:“臣妹这一路奔波累了,皇兄,我能回去休息么?”   方才她脸上的表情,让皇帝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就像是他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然而不等皇帝想明白,就见她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了。   皇帝点头应声,宽和道:“去吧,回去好好歇着,朕让人传了太医,待你醒了之后,再为你好生把脉。”   赵凰歌答应下来,才要起身,却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便又站住了脚步:“对了。”   皇帝见她神情里带着些自责,倒是笑了起来:“又怎么了?”   “臣妹……办事不利。”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咬了咬唇,瞧着有些忐忑似的。   皇帝知道,她有这种模样,大半时间,都是因为做了什么事儿心虚。   他轻笑一声,走到她的面前,道:“什么事儿,朕不怪你。”   赵凰歌却没有立刻说,而是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皇兄先前说,要臣妹将韶明王府的人押解回来,可是……那些人并不是全部。”   她这话一出,皇帝的眼神骤然一沉,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剩下的人呢?”   “死了。”   赵凰歌解释道:“是几个后院的妇人,在府上的时候,被官兵们不小心伤到,其后惊惧而死。还有一个……”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似的:“还有一个,是韶明王的五女,那女子死的有些不体面,是病死的。”   赵凰歌吞吞吐吐,皇帝瞧着她这模样,倒是有些疑惑,不过瞧着她像是说不出口,便摆手道:“无妨,几个女子罢了,朕知道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皇帝这话说的随意,赵凰歌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那臣妹就先回去了。”   见她神情好了一些,皇帝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宽抚道:“嗯,去吧。”   待得赵凰歌走后,皇帝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唤了王顺进门:“人呢?”   那王顺早在外面候着,这会儿听的皇帝的话,立刻便快步进门行礼:“回皇上,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皇帝应声,回身到了龙案后,片刻便见一个男人快步走进:“叩见皇上。”   来人,正是宿罗。   见到这人进门,皇帝随意应了一声,问道:“此番前往,发生了什么?”   宿罗神情里毫无波澜,将这些时日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却有意识的略过了玉璋的死。   玉璋的死,已经被定了性,他不能再提。   至于其他的事情,宿罗倒是交代的十分清楚。   包括,赵凰歌与萧景辰的亲近。   而这些,倒是与先前皇帝收到的密信不谋而合。   皇帝微微拧眉,复又问道:“公主回来前,因何事与国师闹过?”   “这……”   宿罗摇了摇头,道:“不知,但在此之前,他们曾去过村落为亡魂送葬,想是因着些私情闹了矛盾。”   这话不清不楚的,皇帝却是了然。   他眉眼微沉,道:“其他的呢?”   见宿罗摇头,皇帝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复又问道:“韶明王府死了几个人?”   这事儿宿罗却是清楚的。   “是,有几个后院女眷反抗时被伤,没救回来。还有一个……是韶明王府的五小姐,不过她的死却是另有原因,她亡夫早死,却怀了身子,摔了一跤后,母子皆亡。”   听得宿罗的话,皇帝倒是瞬间明白了赵凰歌先前的吞吞吐吐。   怪不得说不出口呢,这种肮脏事儿,的确让一个小姑娘难以启齿。   皇帝听到这儿,却是放心下来,因问道:“除了这些人之外,府上的男子们可曾尽数带回?”   宿罗应声道:“是,无一缺漏。”   得了这话,皇帝满意的点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几个女眷,原本就不在他要对付的范围内,如今死了也只能算是她们命不好。   至于这些男子们,皇帝却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如今人都带到了上京,却是该他算账的时候了。   不过在此之前么:“王顺,传令刑部的人,要好生照看着,若有人出了意外,朕唯他们是问。”   王顺应声而去,宿罗也行礼退出,房中便只剩下了皇帝一个人。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双眸子里却是越发的沉了下去。   ……   赵凰歌这一路走的快,然而到了栖梧宫外的时候,却又慢下了脚步。   锦心跟桑枝一直在她身边守着,这会儿忙的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轻声道:“公主,您还好吧?”   赵凰歌摆了摆手,表情如常,只是那脸色却白的如纸:“没事儿,辛夷呢,叫他来见本宫。” 第408章 此生何求?   话音未落,赵凰歌已然抬脚进了栖梧宫。   这些时日未曾回来,栖梧宫内一切如旧。   绵芜就在殿外候着,见她进门,先与她行了礼,又将人迎进了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末了叹了口气道:“主子憔悴了。”   小姑娘本就在发育的阶段,从去岁起抽条儿似的长个子,原本瞧着就偏瘦,而如今出去一趟,回来更是瘦了许多,细腰风一吹就能断了似的。   见绵芜眼中的心疼,赵凰歌才露了一抹笑容,温声道:“一路上风餐露宿,自然要憔悴些,本宫洗个澡便好了。”   她说着,又让绵芜去打水,绵芜闻言,虽有好多话想说,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便应声去了。   只是出门前,又吩咐跟上来的锦心:“好生伺候公主。”   待得她去后,赵凰歌这才垂眸,敛去眼中的冷意,问道:“人来了么?”   锦心闻言,忙的应声:“回主子,已经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赵凰歌微微颔首,锦心便乖觉的退了出去,待得辛夷进门后,又将那两扇雕花木门从外面轻轻地合上。   “给主子请安。”   见辛夷来,赵凰歌点头应了,轻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闻言,辛夷只一顿,便道:“如您所吩咐,已经将他们在当地安顿好了,一切也都正常。”   听得辛夷这话,赵凰歌终于放下心来。   赵瑾晴并没有死。   离开永韶城的前两夜,她曾经去见过赵瑾晴,给了对方银两盘缠,问她敢不敢与卢家小公子私奔。   当时的赵瑾晴,直接便跪下来与她磕了头:“公主若愿意成全我二人,下辈子结草衔环,必报答公主恩情。”   赵凰歌那时还笑她,只道:“本宫可不缺牛马,也无需你结草衔环。”   只是看着赵瑾晴坚定的眉眼,却又到底忍不住问她:“当今圣上是个仁慈君主,生平最是顾念亲情,应当不会对韶明王府赶尽杀绝,你这样走了,从此可就是布衣了。”   赵显垣是不是顾念亲情,在知道那命数盘的真相之后,赵凰歌在心中打了个问号,可对于这次韶明王府会有的下场,她却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要是没猜错的话,皇帝应该会杀了韶明王府的男人,却会对女眷留一条命,以此来彰显他的仁德。   甚至,这些女眷,还会以圈禁的名义,将她们隔绝在高墙之内,却能保她们衣食无忧。   这是皇帝一贯的手段,赵凰歌对此心知肚明。   那时赵瑾晴是怎么说的呢?   她只是再次与赵凰歌磕了头,却是拒绝的坚定:“赵瑾晴前半生身不由己,多谢公主放我后半生顺心如意。”   说那话的时候,她还牵着卢家小少爷的手,互相对视的时候,眸中满是情深。   当天夜里,“赵瑾晴”便死于羞于启齿的意外。   她的名声臭了,此事也隐瞒不下去,但到底涉及到了皇家的脸面,因此就连下葬也是草草了事,与后院那几个真的死掉的女眷们一起,被留在了永韶城。   只不过,真正的赵瑾晴,却早就金蝉脱壳,与卢修远一起离开了北越。   这一路,龙虎司的人都在暗中保护他们,自然这里面也有监视的意思,不过眼下得知他们安全了,赵凰歌也踏实了下来。   见赵凰歌半日都没有开口,辛夷斟酌着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闻言,赵凰歌却才从回忆里抽身出来,胡乱摇头道:“没有,你先下去吧。”   叫他前来,原是有别的事情要问的,可往事纷纭,赵凰歌却一时忘却了。   见状,辛夷答应后出门,只留下房中的赵凰歌。   赵凰歌坐在椅子上,没来由的便想起来赵瑾晴走之前的笑。   那样纯粹而坚定,让她有些羡慕。   就算是没有荣华富贵,可能得这样一个人,此生何求?   ……   下午的时候,太医果然来了。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太医给她开了药方,只说赵凰歌并无大碍,这一路奔波劳累,好生休息,吃几天调养的药便可。   赵凰歌答应的敷衍,等到太医走了之后,才问绵芜:“谁请来的?”   锦心她们去随着太医取药,这会儿殿内只有绵芜在。   闻言,绵芜笑着回道:“是皇上挂念您,特地请的太医。”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抿了抿唇,并未再说什么。   只是先前那被大石压着心口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让赵凰歌的脸色越发的差了几分。   回来的这一路上,赵凰歌想的最多的问题便是——皇帝待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那时候见不到人,她靠着过往对皇帝的记忆,倒是勉勉强强的将那些事情归结为迫不得已。   可是现在人就在眼前,分明对她的关心依旧如昨,赵凰歌却恍惚觉得,到底是变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好,其实都掺杂了水分。   譬如这次请太医来看诊,分明瞧着是关心,可她却有一种预感,不出明日,皇帝必然会传旨意,让她在栖梧宫调养身体,其他的事情,不必再由她插手。   可赵凰歌没想到,皇帝连明日都没等到。   傍晚的时候,皇帝便让人送来了一大堆的补品,随着那一摞摞的盒子之外,还有一道口谕。   与她所想,如出一辙。   “皇上说了,您此番劳苦功高,只是因此损了本元,却是得不偿失。接下来您便安心静养,一切事宜,有诸位大臣呢。”   赵凰歌笑吟吟的送走了王顺,可门关上的那一瞬,却是骤然冷了脸,寒了心。   这般迫不及待,生怕她会在这事儿上动手脚么?   ……   这一夜,赵凰歌没有睡好。   她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早上醒来后,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冬日的天亮的晚,回廊下的宫灯打着旋儿,不知怎的,便让赵凰歌突兀的想起来先前的梦。   她坐在床上,盯着那一扇紧闭的门,骤然有些害怕。   会不会……她这一推开,便是那个梦魇里的画面?   幸好她所害怕的,到底是没有发生。 第409章 您身体还硬朗么?   锦心听到房中声音,在门外敲了敲门,轻声问道:“公主,可是要起了?”   她的声音让赵凰歌莫名放下了一颗心,清了清嗓子,应声之后,便见锦心锦绣从外面推门而进。   窗外虽被夜色笼罩,终归还是正常的。   待得收拾好之后,天色便泛起了鱼肚白。   今日乃是初一,按着规矩,本就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再加上赵凰歌此番去了永韶城,这么久不回来,更是要去了。   赵凰歌原不想去,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让锦绣给自己梳头,且吩咐了一句:“本宫今日要穿的扎眼。”   她的确如自己所说,穿的十分扎眼。   红色的宫裙曳地,外罩滚了金边儿的黑色大氅,云鬓香影,眉眼用了脂粉,瞧着更显贵气。   自从重生之后,赵凰歌鲜少有这样的打扮,往日里锦心她们也只见她穿着随意,这会儿梳妆好之后,顿时奉承的笑道:“公主生的好,如今梳了妆,愈发光彩照人了。”   闻言,赵凰歌自镜中笑睨了她一眼,起身道:“这是夸自己手艺好呢?”   锦心抿唇一笑,就见赵凰歌转身朝外走去。   她是在栖梧宫吃了早膳才过去的,其后又梳头更衣,越发耗费时间了。   也正是因此,到了永安宫的时候,那殿内已然来了个七七八八。   “河阳公主到——”   听得内侍监的唱喏,慈德太后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虞,旋即便收敛起来,温和道:“传。”   赵凰歌进门,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不见,先给太后行了礼,又见皇后也在,散漫的与她见礼。   宫妃们早在听到她来便站起了身,这会儿忙不迭的给她请安:“公主。”   赵凰歌应声,便听得太后道:“坐吧。”   她脸上带着和颜悦色,仿佛先前那些矛盾从未存在过似的,这模样鲜少见,没错出现,基本都是别有所图。   赵凰歌对此心知肚明,她无声弯唇,在侧首坐了,便听得太后道:“昨儿个听宫人说,你病了?”   闻言,赵凰歌笑的甜软:“一路奔波,并无大碍,劳太后挂怀。倒是这些时樱花国宫不在,您老人家的身体还硬朗么?”   一句话出,太后顿时变了变脸色。   这是说她年老体衰不行了?   赵凰歌笑的有些扎眼,太后眯眼一笑,道:“哀家在宫里,有院判们照料着,自然事事无碍,反倒是你,要多注意才是。”   听得这话,赵凰歌只一笑,也不接话。   太后顿了顿,便又继续道:“不过,此番你也算是给皇帝分忧了,哀家很是欣慰,这次回来,便好好儿养着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难得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可惜这话里话外,每一个字都带着不怀好意,赵凰歌皮笑肉不笑,只道:“太后说的是,所以您也要保重。”   她将这话又明目张胆的丢了回去,太后一时有些磨牙,旋即笑道:“那是自然。”   她没有占上风,但到底面儿上算是说的过去,便再懒得搭理赵凰歌。   幸好这永安宫内,有的是人让她心情好。   比如现下,依偎在她的身边尽孝的赵杞年。   赵凰歌自与太后交锋之后,便也带着假笑面具坐在位置上,她“恶名”远扬,无人敢招惹她,就连皇后也不过是隔好久才与她说两句话,昭示着没有将她给孤立。   赵凰歌乐得自在,余光瞧见赵杞年彩衣娱亲的模样,却是嗤了一声。   小小年纪这般,也不知是真孝顺,还是装孝顺。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赵杞年朝着她这方向看来。   少年的岁数不大,一双眸子墨色极深,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墨。   被他无意中看过来,赵凰歌却是心头一揪。   这样的眼神……   她不闪不避,赵杞年却先将目光避让开来,继续转过头与太后继续说笑。   可赵凰歌却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个小白眼狼,雏形已现。 第410章 小墙头草   “明柔最喜欢小姑姑!”   赵明柔趴在赵凰歌的怀中,闻言当下表态,小脑袋歪在她的肩膀上,又看着自家母妃的脸色,加了一句:“也最喜欢母妃。”   “这小墙头草。”   晋妃被她这模样逗乐,笑着骂了她一句,又看向赵凰歌道:“公主若是不介意,本宫只能带她去你那儿叨扰了。”   闻言,赵凰歌笑的如沐春风:“求之不得呢。”   永安宫离栖梧宫距离不算近,赵凰歌抱着赵明柔,倒也不觉得重,当下便与晋妃说笑着回宫去了。   而与她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却是皇后的宫殿。   赵杞年跟在皇后的身侧,目光却是时不时的往后看,待得瞧见赵明柔亲昵的搂着赵凰歌的胳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瞬间便暗沉了下去。   感受到他的异样,皇后偏头看他,却被他的目光吓到,张了张口,才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一刻,皇后恍惚觉得,自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鬼怪,披着一张人皮,却有着最狰狞的獠牙。   然而也不过是一瞬。   再看的时候,所有的阴暗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人还是那个她最熟悉的、带着懦弱与谦卑的儿子。   “儿臣在看小姑姑,她好像很喜欢五公主。”   听得男孩带着些委屈的声音,皇后却是不以为意道:“一个女孩儿,再喜欢又能如何?”   皇帝只赵杞年一个儿子,将来继承那个位置的,也只能是赵杞年。   至于赵明柔,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能成什么祸患?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看赵杞年的脸色,终于确定自己方才是眼花,才放下心来。   闻言,赵杞年点了点头,乖顺的应声:“母后说的是。”   他说着,又停下了脚步,道:“儿臣先去念书了,给母后跪安。”   见他端端正正的行礼,皇后笑着应声,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你知道上进,母后很是欣慰,去吧。”   说着,皇后又吩咐了赵杞年的贴身太监,嘱咐他们伺候好主子,尤其记得提醒他吃药,一连交代了半日,方才让他们走了。   赵杞年带着小太监走的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了皇后的视线里,她收回目光,与身边的宫人笑叹道:“如今瞧着他越发上进,本宫总算踏实了。”   前几日大雪,赵杞年染了风寒,一连高烧了三四日,其间还不住的说胡话。   当时皇后吓得三魂七窍几乎离体,幸好他第四日傍晚,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之后,赵杞年先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见人,后来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发奋读书,就连对太后和自己,都更加的贴心讨好了。   往日里见到皇帝,赵杞年还有些畏畏缩缩,如今倒是好了,偶尔还能在皇帝面前谈自己的见解,虽然还是稚嫩,却已经让皇帝夸了两三次。   她将这缘由归结为,赵杞年终于开窍了,欣慰的同时,也终于安心了不少。   毕竟,靠所有的外力都是一时的,她儿子可是要当皇帝的,坐那个位置,终归要靠的是自己。   ……   冬日天冷,饶是只有那几步路,到了栖梧宫的时候,赵凰歌也觉得自己身上裹挟了一身的寒意。   殿内地龙烧的热,进门后,赵凰歌怕赵明柔冷,又特意绵芜去取了汤婆子,让她抱在怀中暖着,一面又吩咐人倒茶。   晋妃笑着谢了,只道:“河阳不必这样忙活,本宫又不是外人,随意些便是。”   得了她这话,赵凰歌含笑应了,到底是让人端了热茶来,给晋妃倒上。   绵芜她们早就记住了晋妃的喜好,茶水也是依照她的口味上的。   在房中缓和了一会儿,赵凰歌这才觉得那冷意褪去了些许,她任由赵明柔赖在自己怀中,一面与晋妃闲聊。   不过聊着聊着,晋妃的话就变了味道:“此番永韶城之事,河阳尽心尽力,待得韶明王府的人处置了,也算是给百姓们讨回公道了。”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微微挑眉,这话……她怎么听着,都带着猫腻呢。   赵凰歌不置可否,面上笑的温软,心里却是明白,晋妃这话,分明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她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晋妃也会来跟自己玩这文字游戏,不过她乐意借着晋妃的嘴透露消息,索性半真半假的笑道:“皇兄仁慈,你是知道的。”   说到这儿,赵凰歌顿了顿,方才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前去永韶城,倒也不全然是本宫的功劳,韶明王府里歹竹出了好笋,那位三公子赵崇晋却是个不错的,这次他帮着朝廷做事,诸多韶明王府的龌龊肮脏事儿,都是他帮着查明的。”   赵凰歌这话意有所指,晋妃却是瞬间了然。   她温和一笑,道:“这样说来,那位三公子倒是个知道弃暗投明的聪明人。”   “是不是聪明人且不提,但至少不是个心坏到了骨子里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又叹了口气,道:“说到底,百姓们是无辜的。”   她知道晋妃这次为何会来跟自己打听情况,对方的身后是御史大夫,这位未必有什么坏心思,但是想要在朝廷立足,揣测上意,再按着上意去回旋,便可以掌控事情走向。   御史大夫清正廉明不假,可他却并非孤身一人,门生故吏,哪儿能个个都没有心思的?   赵凰歌明白这个中缘由,也知道御史大夫不会真的为了一己之私胡来,便乐意给晋妃卖这个人情。   晋妃显然也知道,所以在从赵凰歌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便也不再刨根问底,只与她说起来别的闲话来。   诸如她不在宫中的时候,上京之内出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这般一一道来,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   接下来的时日,赵凰歌便彻底的清闲了下来。   朝野上下因此事争论不休,各方拉锯,韶明王好处置,可韶明王这些时日虽然远在永韶城,在上京却也如同八爪鱼似的,有不少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世家之内,如今有两家都被砍了左膀右臂,才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如今见到这一块肥肉丢出来,哪一个不想上前撕咬一口?   于是才安稳了没多久的朝堂,便又再次腥风血雨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腥风血雨里面,赵凰歌却是成了一个闲散人。   倒不是她愿意,只是……皇帝先前下了命令,有了他的话在,她便什么都不能管,日日做出一副需要休养的姿态来。   但她虽然不得出门,可对于失态的发展,却是清楚的很,这些人互相推诿扯皮了十来日后,终于短暂的休战,拿出了一个相对都同意的方案。   永韶城中被皇帝派去了心腹主事,除此之外,林林总总前往的有数十人,里面却是各方势力夹杂在一起。   韶明王及其党羽被诛杀,但却留下了一个赵崇晋。   无他,只因这次韶明王府的人伏诛,赵崇晋乃是立了大功的,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怀仁,所以不但没有杀了赵崇晋,还赦免了他的罪名,又将他以白身的身份送到了军中,美其名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他此后肯一如既往的改过向善,也算是对赵家的老祖宗有个交代了。   但这话说的再好听,众人也明白的很,在军中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监视着罢了。   毕竟,那北大营,乃是皇室的管辖范围之内。   至于女眷们,则是被尽数幽禁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之内,内外都有官兵们把守,虽然有进无出,可也算是留了这一条性命。 第411章 恩情   一切都与赵凰歌当初所猜测的一模一样。   知道这结果的时候,赵凰歌便知道,韶明王府的事情,到此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韶明王府的鲜血流的足够多,韶明王本人更是被凌迟,与他的世子一样下场凄惨,用他们的性命洗刷了对于皇室的恨意,又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给朝臣们树立了自己仁慈的形象。   一举两得,皇帝对这事儿的处置结果十分满意。   但就算是他要昭示着自己的仁慈,可也必然不愿意这群人时不时的跳出来碍眼。   所以从此之后,韶明王府的人,便只能乖乖的待在府上,但凡想出来跳脚,那么迎接他们的必然再无活路。   赵凰歌得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在听得辛夷说完之后,想了半日,才道:“随本宫出去一趟吧。”   她出宫之后,先去了北大营。   赵崇晋被看管在北大营,里里外外都以为这是皇帝的地盘,却不知,这里实则是在赵凰歌的掌控之下。   她来之后,径自去见了赵崇晋:“我来兑现承诺。”   这些时日,先是一路奔波,其后又被关押,如今虽然得以重见天日,可也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赵崇晋对此心知肚明,不管是被用刑也好,还是做其他的也罢,他都能心如止水。   然而这一副模样,在听到赵凰歌这一句话,便瞬间的土崩瓦解。   “现在么?”   大概是惊喜来的太快,所以赵崇晋甚至有一些难以置信。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闲适的点头应了,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要么等等吧。”   赵崇晋的心大起大落,下意识道:“怎么?”   谁知下一刻,却见赵凰歌嫌弃似的扫视了他一眼,道:“你得先换衣服啊,还是说,你打算就穿着这个过去?”   赵崇晋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神情僵硬的应声,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去换衣服了。   待得他收拾好之后,赵凰歌再不逗他,带着人一同去了京西四街的巷子里。   那里幽禁着韶明王府的幸免之人。   来的时候,赵崇晋整理了数次自己的衣襟,眉眼中的期待十分明显,然而真的到了地方之后,他却是有些怂了。   “她……还能认出来我么?”   赵凰歌一回头,便看出赵崇晋的紧张,因轻笑了一声,也不接话,自己当先进了门去。   这里守着的将士们都是从北大营调派来的,见她到来,无一人阻拦。   赵崇晋见状,便也有些紧张的随着她走了进去。   房中收拾的干净,皇帝没打算亏待这些幸存者,毕竟以后是要拿来表彰彰显自己功德的,他也不至于剩下这么点银子来。   一应陈设虽然都是最简陋的,可至少能入眼。   有个穿了白衣的妇人坐在床边,正哄着一个小姑娘玩,听得声音时,她回头看去,方才起身来:“给公主请安。”   赫然是大金氏。   而床上那个小姑娘……却是韶明王府的五小姐,赵瑾然。   赵瑾然还不到一岁,走路都走不好,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却还知道冲着她笑:“啊,啊!”   她不怎么会说话呢,但是却认得赵凰歌。毕竟来上京的路上,因怕走路颠簸吓坏了这孩子,赵凰歌几乎都将她放在了自己的马车上,故而那些时日,这小孩儿都跟自己相熟了。   这会儿见赵瑾然还记得她,赵凰歌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一面道:“夫人坐吧。”   闻言,大金氏却是道:“公主叫罪妇的名字便是,罪妇哪儿还当的起一声夫人,况且,我也并不想做任何人的夫人。”   她这话太过明显,只差将厌恶韶明王写在了脸上,赵凰歌却是了然,含笑点头,又看向赵崇晋,道:“你不过来看看?”   她倒是进了门了,可从刚刚开始,赵崇晋都站在门框,连门儿都没进来呢。   赵崇晋这才进了门,赵瑾然见了他,越发来了精神,张开胳膊就要让他抱。   但是不同于方才瞧见赵凰歌时候的兴奋,小孩儿现下这模样,分明就是委屈极了,一面咿咿呀呀的叫着,那眼中便已经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的,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赵崇晋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一面不忘轻声的哄道:“然儿别怕,三……我在呢。”   他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哽咽,倒是让大金氏别过了头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赵瑾然懵懂的很,被他抱在怀里,先是撇着嘴干嚎了几嗓子,却是细细弱弱的,小猫儿似的扯着人的心。   待得赵崇晋哄了她一会儿,赵瑾然便又笑了起来,两只藕臂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怀中,却是谁都不肯让碰了。   赵崇晋便这么由着她抱,一面小心的搂着她的小身子,他抱着赵瑾然的动作格外熟练,一看便知私下里没少抱着。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忧愁欢喜都来去如风,表达爱意也直白的很。   她抱着赵崇晋亲,赵崇晋却是红了眼眶。   直到赵瑾然在他怀中睡着了,赵崇晋又抱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放在了罗汉床上。   而后,他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给大金氏磕了一个头。   “过去种种,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这孩子……便拜托您了。”   见赵崇晋给自己磕头,大金氏明艳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继而淡淡道:“你也不必给我磕头,要真的说起来对不住,也是我对不起你们在先。”   若不是她当初的一念之差,也不会要了小金氏的命。   认真算起来,小金氏……也曾经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被送到韶明王府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她又当真过了几天好日子么?   不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更何况……   那时候她被复仇迷惑了双眼,在知道小金氏与赵崇晋的私情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利用这一桩事情,去威胁小金氏来替自己偷东西。   也正是因此,才让她葬送了性命。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这孩子,我会好好儿抚养,也算是给她谢罪了。你放心,若你哪日得了自由,我也会将孩子还给你,让你们……让你们父女团圆。”   这一声父女,骤然便让赵崇晋的心揪了起来。   他艰涩的应声,看着床上睡颜甜软的赵瑾然,越发捏紧了手。   而后,便见赵崇晋再次给赵凰歌磕了头。   “公主搭救之恩,赵崇晋没齿难忘,此生刀山火海,必偿还恩情。”   他行礼的郑重,道谢也是真心实意,赵凰歌看着他的模样,一时也有些酸涩。   当初救下来赵崇晋的命,她是有私心的,这人是个有才之人,且有这样一个把柄在手中,留了他,日后不会有坏处。   最重要的人,他罪不至死。   她救下这些人,原本就是举手之劳,而现在,这举手之劳,却让人当做了天大的恩情,在心里记得真真切切。   赵凰歌心生感叹,再见赵崇晋盯着赵瑾然的眼神,又有些心生不忍,想了想,到底是开口道:“你在北大营好好呆着,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本宫觉得,你是个人才。”   她这话说得明显,话中的暗示近乎直白,也让赵崇晋心中了然。   而后,便见他正正经经的给赵凰歌行礼:“多谢公主。”   他虽然才被送到了北大营,处处被人监视着,可是赵崇晋是个人精,也看出了这里面的微妙之处。   看来,这北大营,怕是这位长公主的私人地盘了。 第412章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赵崇晋心知肚明,就算不是私人地盘,至少,这北大营里面,绝大部分是受赵凰歌所掌控的。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诚挚道:“必然不辜负公主一片好意。”   见赵崇晋想明白了,赵凰歌温和的点头,眼见得时候还早,便道:“本宫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待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她这是给赵崇晋留私人空间,也好让他们父女多相处一会儿,赵崇晋明白,当下便感激道谢。   大金氏则是道:“罪妇送公主吧。”   她借着送赵凰歌的由头,将那狭小的房中给了这父女二人,自己则是一同走了出来。   待得出了门,大金氏这才端端正正的给赵凰歌行礼:“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这次随着一同被押解上京,大金氏原本是存着死志的,也知道想活下来必然十分艰难。但没想到,赵凰歌却救了她们。   从当日她说出,要自己照顾好赵瑾然,会保全他们性命的时候,大金氏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随意的应付罢了。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随意的应付,居然会成真。   她活了下来。   虽然,她现下对于生死早已看淡。   见大金氏这模样,赵凰歌只是淡淡一笑,将人扶起来,道:“你也不必谢本宫,当初在永韶城,多亏有你照应。”   大金氏摇了摇头,道:“不止这一桩,还有表哥的殊荣,也是公主争取的吧,否则谁会记得他一个尸骨早凉的人呢?”   此番皇帝不止是处置了那些人,还给盛功轩封赏了,虽然死者已矣,但是活着的人,却因为得了宽慰。   而这些事情,原本是她从未想过的。   见大金氏脸上的怅然,赵凰歌轻声叹了口气,道:“这原也是本宫应该做的。”   她不能让这北越的忠臣,在走后还不得安息。   ……   赵崇晋到底是罪人,哪怕现下被皇帝特赦,可是扔在北大营里,原本就是为了监视他的。   所以他在这儿也没敢多待,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出来了。   这人寻常时候瞧着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现下倒是眼圈红红的,落魄的脸色带出了真实的颜色,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他走之前,再次给大金氏磕头,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大金氏却是懂了,只道:“我会照顾好然儿。”   得了这话,赵崇晋再不多言,出门后便上了马。   赵凰歌着人将他送回去,临走之前,到底压低声音道:“保重。”   有宋启元在,赵崇晋身在北大营,倒是要比在旁的地方好一些。   赵崇晋点头应了,放才离开。   待得人走之后,赵凰歌看了一眼天色,眼见得时候不早,便也带着人回了皇宫。   只是不想,她前脚才到了宫里,后脚便见王顺前来,道是:“皇上找您叙话呢。”   赵凰歌心头一跳,抿了抿唇,到底是压下了心中的情绪,面带笑容道:“有劳公公跑一趟,本宫换了衣服便过去。”   众人都知皇帝是如何的疼宠她,宫人自然也半分不敢为难,王顺更是谦恭道:“公主折煞奴才了,您只管慢慢来,老奴在外面候着便是。”   话虽这么说,赵凰歌也没有耽误太久,不过进门换了一身衣服,便随着王顺去了乾元宫。   皇帝坐在殿内,正拿着笔在写字,赵凰歌进门时,就见他头也不抬的招手:“河阳来的正好,来看看朕的字如何。”   赵凰歌闻言,先是行了礼,这才走了过去:“皇兄的字,越发进益了。”   她说话时,目光也落在那一张宣纸上,见上面字体落的有力,每个字都力透纸背,那是与他身体虚弱截然相反的字迹。   都说字如其人,可赵显垣却是截然相反,他像是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似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极致,就连练字也是如此。   只是太过于刻意,便有些流于其表了。   至少这一张字,就是如此。   从那表面上的强劲,可以瞧出内在的软弱无力,与有些偏的笔锋。   赵凰歌忽略心中的异样,面上不显不露。   反倒是赵显垣听得她这话之后,忍不住轻笑道:“小马屁精,你什么时候都这一句话,朕从你嘴里想听到一句实话可真难。”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捏了捏掌心,笑问道:“皇兄这话可是冤枉我,我何时对您撒谎过?”   小姑娘天真无暇的模样,赵显垣睨了她一眼,嗤笑道:“那可多了,小丫头鬼灵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次朕还不是得容着你。” 第413章 出言试探   他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笔扔在一旁,丝毫不介意溅出来的墨汁污浊了那一副字,又轻笑道:“今日怎么又溜出去玩了?”   这话与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赵凰歌的后背却已然出了一层冷汗来。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皇帝也会对她横加试探。   也不对,这只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赵显垣是在试探自己,并不代表之前的时候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到底有多少实话,被赵显垣用这种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却并没有被自己放在心上?   赵凰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满满的冷意。   殿内的地龙烧的热,她站在房中,却觉得那冷气从脚底下蔓延开来,让她的眼中都添了冰冷。   然而面上,她还是在笑着的:“皇兄怎么知道臣妹溜出去玩了,我可是做好事儿去了呢。”   赵显垣会这么说,显然已经知道她今日的动向了。   也是,毕竟她身边跟着的……可都是他的人。   赵显垣不想她会这么说,却是笑着问道:“河阳这么理直气壮,不如跟朕说说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儿?”   赵凰歌笑的娇俏,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小心翼翼道:“我若说了,皇兄不会怪我吧?”   这会儿倒是露了怕的劲儿来,赵显垣不动声色道:“朕何时怪过你?”   赵凰歌便又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那倒是,皇兄最疼爱我了——其实今日,我去送一个人团圆。”   她将赵崇晋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他也是个命苦的人,父亲夺了心爱之人为妾,又因一人好恶杀了,如今守着那点痴心,全都转嫁到了孩子的身上,瞧着怪可怜的。”   赵凰歌说的半真半假,大多又都是对的上的,只不过她隐瞒了赵瑾然的真实身份,皇帝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的惊世骇俗。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看着她问道:“所以你就将人带了出来?”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想让他们见一面,不过是借着您的名义。我说皇兄仁德,让他们兄妹见面,此后改过向善报效北越便可。”   宋启元是个聪明的,必然知道该怎么说才最有利。   皇帝这下倒是真信了,却是笑道:“朕今日才瞧出来,你是个机灵的,做坏事儿还知道借着朕的名义了?”   不过她这模样,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见皇帝这样,赵凰歌越发笑的讪讪:“还是因为皇兄疼我,是吧?”   她耍赖的模样,引得皇帝也笑了起来,末了又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赵凰歌点头应了,皇帝又道:“太医说你这些时日修养的不错,明日开始,便继续回去当差吧。”   皇帝刻意晾着她一阵子,如今事情都了结了,再晾着就没什么意义了。   赵凰歌心知肚明,面儿上还有些不情愿:“才玩了没几日呢,您再宽限我两天,好歹等过了年呀。”   她这般爱偷懒,皇帝却是笑骂道:“你怎么不说到后年呢?”   眼下刚进了腊月,等过了年,还得到正月初六才上朝,之后还有一个上元节、二月二、再往后可就春耕大典了。   乱七八糟林林总总,可都是躲懒儿的机会。   皇帝这话,让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也成呀。”   皇帝却是不耐烦的摆手:“走走走,朕懒得看见你。”   得了皇帝这话,赵凰歌笑吟吟的去了,然而一转身,脸上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身后也传来皇帝的声音:“让你走就走呀?”   赵凰歌一瞬间就又带上了笑意,回头问道:“臣妹听话呢,难道还不好?”   先前那冷像是冰雕似的,在她回头的那一刻被摔碎压在了心底,重新带上了娇憨的模样。   皇帝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道:“朕还有正事儿与你说呢。”   赵凰歌应声,笑眯眯道:“您说,我听着。”   这模样,让皇帝也无奈的笑了起来,旋即正色道:“下午时探子传信,道是西楚皇帝病重。”   一句话,让赵凰歌骤然便收敛了笑容。   “病重?”   她吃了一惊,声音里也带出了疑惑:“他之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   前世里,那位西楚皇帝虽然算不得高寿,可比皇兄活的时候还长呢。   怎么这会儿就病重了?   难不成……是西楚的内乱,成了压垮这位皇帝的一根稻草?   见赵凰歌这模样,赵显垣却是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好好儿的?” 第414章 诬告她   赵凰歌瞬间一噎,旋即若无其事道:“使臣前去的时候,不是说他很好么,还有力气给咱们下马威呢。”   这倒是真的。   皇帝便又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道:“这真倒是不清楚,但他生病应当是事实——数日前西楚镇南王以清君侧的名义反了,只可惜那位中看不中用,不过些许时日便被镇压了。现下人已经被送去西楚的皇都上上京,只是这个西楚皇帝大概是因此受了刺激,所以一病不起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这一步棋是不是太好用了些,原想着让西楚乱起来,不想竟然直接气的西楚皇帝快要殡天了。早知如此,她那时候该添一把柴火的,让西楚彻底乱起来,北越才更容易得着便宜。   “那,皇兄可要派人去看看?”   她说着,又添了一句:“这不是即将过年了么,也该岁末年礼了。”   因着输给了西楚,北越虽然没有对他们俯首称臣,可是该送的礼物却半分都没有少过。   皇帝觉得这事儿是耻辱,然而架不住北越现在打不得仗,除了忍,别无他法。   然而这次却不同,能去派心腹前往看看,皇帝觉得可行。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朕回头与三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赵凰歌应声,在心内已经打定主意让龙虎司的人去查探,便也不再多言。   反倒是皇帝,说了这话之后,又道:“说起来,这次你立下大功,朕要论功行赏,可想好要什么了么?”   闻言,赵凰歌回过神儿来,反问道:“皇兄什么都肯给?”   皇帝见她这模样,宠溺的问道:“朕什么东西不肯给过?”   自幼,她见到的便是赵显垣的笑容,带着宠溺与纵容,仿佛不管他提什么过分的内容,他都会答应一样。   所以这一刻,她十分想问一句话。   那,信任肯不肯给?   但那话在舌尖上滚了一圈,赵凰歌还是压了下去,笑眯眯道:“皇兄待我最好了,必然不会亏待了我,您给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不知怎的,分明赵凰歌还是往日的模样,但皇帝却在这一瞬,从她眼中看到了冷意。   然而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眼前人还是那个笑的讨巧的小姑娘。   皇帝笑着应了,只道:“小滑头。”   小滑头笑眯眯的出了殿,那脸上的笑容便被腊月的风给刮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冬雪一样的冷。   ……   第二日一早的时候,赵凰歌到底收拾妥当,去了金銮殿一同上朝。   礼仪銮仗虽还是由着鸿胪寺的人来,可萧景辰不在其中,赵凰歌便在那一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算下来,她已经有十余日没有见过萧景辰了。   昨日的时候,她竟也忘记问一问皇帝,永韶城事务既已处理妥当,萧景辰何时回来。   她心不在焉的上朝,又心不在焉的当吉祥物当到了下朝。   谁知才打算心不在焉的回栖梧宫换衣服时,就先被王顺拦住了:“公主。”   赵凰歌这才回神儿,狐疑的望着他:“怎么了?”   王顺悄声道:“皇上请您过去呢。”   昨日才见过,这会儿又要让她去,赵凰歌垂着眸子,涣散的目光终于找回了焦距:“好。”   王顺在前面引路,赵凰歌却没来由的又想起一件往事来,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便添了几分冷。   先前萧景辰曾与她坦诚过,算计她名声的时候,王顺也参与其中,或者说,他是皇帝最忠实的走狗,这些事儿里面,没有他的参与才奇怪。   王顺感受到身后如芒在背,下意识看向赵凰歌,却见她正盯着那一树梅花出神,不由得笑道:“公主可是喜欢这梅花?可要老奴着人给您剪了送栖梧宫去。”   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这花好好儿的长在枝头,何必因着她一眼之过,就攀折下来糟践了?   见赵凰歌大踏步朝前走去,王顺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她来的路上有心事,便没有从王顺的嘴里多加打听,谁知进了殿内,才发现了气氛不对。   以刑部尚书白鸿飞为首的四五个官员,此时都在御书房内站着,而皇帝正坐在龙案前,神情里带着些不虞。   才下了朝,这会儿倒是都巴巴儿的来了这儿,是想做什么呢?   赵凰歌不动声色,先笑着行了里,又问道:“皇兄传召臣妹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示意她起身,却是道:“将你的话再说一遍。”   他话音落下,被指着的那个朝臣便下意识咽了咽吐沫。   赵凰歌眯眼看去,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刑部侍郎李载流,寻常最是一个低调做人的,怎么今儿个瞧着是被人推出来当刺头?   且……   这刺头儿还是针对自己。   “回皇上,回公主,罪臣赵崇原生前曾写供词一份,内中言之凿凿,说河阳公主在永韶城时,曾收受贿赂,有人证与口供和礼单,微臣已着人查明,此事属实。”   那李载流说完这话之后,又悄然看了一眼赵凰歌,便将目光缩了回去。   赵凰歌起初还是散漫的笑,可在听得他这话,却是骤然冷了脸:“人证口供?赵崇原尸首都凉了,现下死无对证,李大人,你这是要铁了心要污蔑本宫呢?”   她说为什么一大早的把自己拦下来,这御书房里还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合着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见状,那李载流便有些怂,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道:“下官并非污蔑,且这些证词总不是假的,再说那赵崇原虽然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大有人在,想要证实再简单不过了。”   赵凰歌冷眼瞧着他,又听得白鸿飞道:“自然,公主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刑部办案一向讲究公道,绝对不会让公主蒙冤,只是我们总需要您的配合,才可以调查,您说对不对?”   这话说的两边不得罪,赵凰歌却是在心里冷笑,她说怎么是李载流出来说话呢,合着白鸿飞这老狐狸已经打定主意要当墙头草了! 第415章 子虚乌有的事儿,您也信么?   赵凰歌懒得跟着几个人纠缠,看向赵显垣道:“皇兄,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您也信么?”   眼见得赵凰歌直截了当的问自己,赵显垣一时没了话,好一会儿才道:“既是刑部报了上来,总要还你一个清白的,朕不信河阳会做贪赃枉法的事情来。”   这话瞧着像是毫无保留的护着赵凰歌,可唯有当事人品的出里面的含义。   皇兄不信她。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心中骤然一疼,她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道:“皇兄说的是,不过臣妹却有一点很是奇怪。”   她说到这儿,转而看着白鸿飞,问道:“方才按着几位大人话里的意思,本宫在永韶城收受贿赂之事,应当是早就被供认出来了,怎么到了现在才上奏呢?本宫现下十分好奇,不知诸位大人是办差办的昏了头,忘记把这案子给送上来;还是说就等着赵崇原他们一命归西,到时候死无对证,好顺理成章的污蔑本宫!”   赵凰歌这话说的凶,李载流顿时便有些心虚,色厉内荏道:“公主,凡事可是要讲证据的,刑部一向公正严明,没有半分徇私,虽说刑部早先便拿到了供词,可是您是当朝公主,名誉关系到我北越,谁敢大意?这是多方调查之下,有了结果,才敢报给皇上的!”   然而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这会儿他们有了证据,所以来找赵凰歌算账了!   赵凰歌闻言,冷笑一声道:“李大人好口才,好一个不曾徇私舞弊。那刑部日后可要谨慎些,若是让本宫抓住你们有半点作奸犯科,可不要怪本宫不手下留情!”   今日站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是干干净净的,半分都没有沾染过肮脏事儿?   掩盖在那一身人皮之下的,不过都是各怀心思罢了。   真的要查,谁都经不起查!   听得赵凰歌这话,李载流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有些难看,而白鸿飞却是在这时候淡淡的开口道:“公主,如今刑部是在秉公办案,您这般咄咄逼人,难道是要当着皇上的面,威胁朝臣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还带着笑意,然而话中的意思,却足够让赵凰歌神情不虞了。   她冷笑一声,道:“本宫向来跋扈,尚书大人难道第一次领教么?不过跋扈归跋扈,本宫却是最讲道理的,这些时日我在永韶城中忙前忙后,豁出一条性命来将那些人缉拿归案。回来之后,为了避嫌,又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过半分,现下皇兄的奖赏还没给,反倒是叫你们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难道还不许本宫生气了?没这个道理吧。”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扫了一眼白鸿飞不大好看的表情,继续道:“再者说来,本宫说话便是威胁,尚书大人你方才那些话,本宫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威胁?当着皇兄的面儿试图挑拨离间我天家兄妹情,你又该当何罪呢?”   这一番话出,白鸿飞骤然变了脸色,跪下道:“皇上明鉴,微臣绝无半点此意,臣……惶恐。”   随着他跪下后,以李载流为首的四五人也都跪了下来,齐刷刷的向皇帝告罪。   赵显垣见这情形,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道:“河阳她并无其他意思,诸位爱卿都起来吧。”   说着,他又看向赵凰歌,带着些宠溺的纵容:“这都是我北越的国之肱骨,今日也是秉公办案,河阳莫要那么大的脾气。”   赵凰歌闻言,却在心中嘲讽,若是北越的国之肱骨全是这种玩意儿,那北越离亡国也不远了!   然而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因此赵凰歌只是扯了扯嘴角,应声道:“皇兄说的是。”   见赵凰歌不甘不愿的认了错,皇帝这才点头做起了和事佬:“行了,今日之事,朕已经知道了,只是公主才从永韶城回来,立的功劳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状告的人都死了,那些证词又如何做的准?以朕看,此事不如就算了吧。”   他话中对赵凰歌的偏袒清晰明了,那李载流却是梗着脖子道:“皇上,这怎么能算了?功过不可相抵,这事儿必须要严查到底,否则要让百姓如何看待?”   这话一出,皇帝也冷了脸,赵凰歌站在原地,瞧着他们君臣对峙,有那么一瞬间,却是觉得心被扔到了冰水里。   先前她还在想,李载流这么大的勇气是谁给的,可这会儿倒是隐约起了几分猜测。   怕是跟皇帝脱离不了关系。 第416章 贫僧有证据   她念及此,神情越发冷淡下来:“不错,功过不能相抵,那本宫问你,本宫的过在哪儿?”   听得赵凰歌这话,不知怎的,李载流莫名有些心虚,但他只是咳嗽了一声,便道:“自然是受贿。”   闻言,赵凰歌冷笑一声,复又问道:“证据呢?就凭着你那么点……”   然而她话没说完,便听得殿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贫僧有证据。”   那声音一出,赵凰歌接下来的话,骤然失声。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萧景辰站在殿外。   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将男人的眉眼都映耀的冷峻下来。   还有他的话。   王顺却是当先反映了过来,急急忙忙的站在殿外回禀:“皇上,国师说有要事回禀,奴才原想先给您回话的……”   谁知道萧景辰耳聪目明,站在外面,也听清楚了殿内在吵什么。   皇帝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在看萧景辰的时候,便极力宽和了脸色:“原来是国师回来了,进来吧。”   萧景辰抬脚走到殿内,端端正正的与皇帝行了佛礼。   他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赵凰歌一般。   不但是赵凰歌,就连那些朝臣们,也都没有得他一个眼神。   赵凰歌一瞬间觉得,像是有人攥着她的心脏一般。   不过十几日不见,这会儿瞧见了人,她才发现,并非自己不想念,只是思念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入骨生根,如今她终于意识到的时候,竟已经到了极致。   赵凰歌垂眸,深吸一口气,克制着颤抖的指尖,又听得皇帝道:“方才,国师说什么作证?”   皇帝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是萧景辰那话说的实在是太巧,就像是在特意怼赵凰歌一样。   然而萧景辰开了口,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因为下一刻,便听得萧景辰淡漠道:“贫僧有证据,证明河阳长公主赵凰歌,在永韶城时收受贿赂。”   这话一出,不但是皇帝,就连李载流他们也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萧景辰。   赵凰歌倒是没有明目张胆的看,只是那眼角余光也在瞧着他。   这人失心疯了?   可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没有失心疯。   赵凰歌的手指蜷缩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佛珠,听得皇帝皱眉询问:“国师,话可不能乱说。”   萧景辰不卑不亢,行了礼,道:“贫僧乃是出家人,从不妄言,方才在殿外听到诸位大臣慷慨陈词,贫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贫僧这里,有公主受贿的礼单,可供皇上与诸位大臣一看。”   他声音是清冷的,这会儿眉眼中也带着淡漠,瞧着众人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说他是自己这一边儿的吧,这模样瞧着实在是唬人。但是要说他是向着赵凰歌的,这可是明晃晃的要那证据出来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景辰,道:“那,就请国师呈上来吧。”   眼见得萧景辰当真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本小册子之后,李载流看向他的目光就变了。   怪不得先前京中传言,说是国师跟长公主不和呢,现下看来,这都是真的。   只是那白鸿飞却是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节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而那些所谓的变故,十之八九都没好事儿。   萧景辰却懒得理会他们的反应,将那礼单呈上去之后,复又加了一句:“这收受的贿赂,每一笔都被详细罗列在册,且连贿赂之人都标注的清清楚楚,皇上可对比查阅,上面所写,绝无半点虚言。”   说完这话,他便闭口不言。   而白鸿飞越发起了疑心,这国师难不成早就开始抓公主的证据了?不然怎么说的这么信誓旦旦的?   与他们的怀疑一样,皇帝也是狐疑的翻开了账册。   他起初脸色还算是平静,当看到一半的时候,神情已然暗沉了下来。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   自然,皇帝倒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可当他冷眼扫过在场的众人时,那些人却是都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威压。   而后,便见皇帝直接便将手中的礼单朝着这些人扔了过去:“这个贿赂的证据,诸位大臣们可要看看啊?”   这话一出,白鸿飞便心头一跳。   要糟。   他一贯当墙头草习惯了,这会儿第一反应,便是先往后退了退,并未立刻去将那所谓的证据捡起来。   那礼单便落到了李载流的脚下。   皇帝一怒,他就直接跪下了,现下与那礼单正好对上,再偷眼瞧着皇帝愤怒的模样,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礼单自己是捡呢,还是不捡呢? 第417章 你难道不要看看么?   不等他想清楚,皇帝便先替他做了决定。   “李爱卿,你难道不要看看么?”   皇帝这话一出,李载流越发觉出不对劲儿来:“这……”   然而他一个字没说完,在看到皇帝的眼神之后,立刻便乖觉的将扔在地上的礼单捡了起来。   他起初的表情还有些害怕,然而在看到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那脸色就变得格外怪异。   他周围的其他几个朝臣瞧着李载流的脸上跟开了个调料铺似的,也都有些好奇。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他这个表情?   而不过瞬间,他们便得了解惑的机会。   “诸位爱卿,不如一起看看吧。”   皇帝这会儿脸色倒是恢复了一些,先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萧景辰,再然后脸上便露了笑意。   瞧着倒像是心情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前后的变化也太大了,那几个朝臣连忙接过来看了,每个人看之后,却都是几乎相同的表情。   最后,那礼单终于到了白鸿飞的手中。   他着实不想看,毕竟不是傻子,瞧着这些人的表情,便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要黄。   而这想法,在看到手上的礼单之后,他却是骤然便磕了个头:“微臣有眼无珠,竟错怪了公主,请皇上恕罪!”   这一张礼单上面,的确写的是赵凰歌在永韶城“收受贿赂”之事,上面罗列详尽,然而……   那上面的东西,却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金银珠宝。   瓜果零嘴、点心泥人、凡此种种,皆是百姓们亲手所赠,“贿赂”赵凰歌,谢她还永韶城青天白日。   还有末尾那些百姓们的手印,除却为赵凰歌请功之外,便是谢皇帝圣明的。   这样的贿赂……   任谁都只能说一句,贿赂的好。   白鸿飞当先起了这个头儿,李载流咬了咬牙,下一刻便也随着请罪:“是微臣没有查清楚真实情况,冤枉了公主,请公主原谅微臣吧!”   方才他们还都一个个言之凿凿的,这会儿倒是都像换了一个人,口风也改的飞快。   那礼单现下已经到了赵凰歌这里,她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到底是没忍住看向萧景辰。   却见对方无声的冲着她说了两个字:我在。   赵凰歌骤然红了眼眶。   而后,她仰起头,行礼道:“臣妹身体不适,请皇兄准允臣妹先行回去休息。”   她的手里还捏着那一份礼单,纵然上面的字体变换了好几种,可是她一眼便看出来,这分明是萧景辰仿写的。   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衣衫整洁,可这会儿她悄然看着,才发现他裹挟了一身的尘土,往日里总是清冷的眉眼里,此时也染上了倦怠之色。   他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来了御书房——给她撑腰。   赵凰歌极力克制着情绪,然而这模样瞧在皇帝的眼中,便是她受了委屈了。   皇帝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在萧景辰的身上定了定,方才开口道:“也好,你且先回去休息,今日你受了委屈,这事儿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第418章 你们可满意了?   皇帝这话一出,李载流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然而赵凰歌却并没有接话,只道:“臣妹告退。”   她转身的时候,走的极快,路过萧景辰身边的时候,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小姑娘的袖子刮过了他的手指。   还有她的指尖。   在他的手指上掠过,随着抬手的动作,摸上了他的手背。   分明是一触即分,可萧景辰却觉得,赵凰歌在他的心上放了一把燎原的烈火。   宽袍大袖遮盖,无人看见那一瞬隐秘的交流。   眼见得赵凰歌就这么走了,皇帝叹了口气,看向其他人道:“今日闹这么一出,你们可满意了?”   皇帝开口怪罪,众人便都跪了下来,唯有萧景辰还在原地站着,不卑不亢。   这些朝臣们纷纷谢罪,白鸿飞到了这会儿,依旧还在发挥着他墙头草的本能:“皇上,此番刑部受奸人蒙蔽,险些污蔑了公主,还请皇上降罪。”   他将这事儿的罪名推得干干净净,皇帝倒也没有多加追究,只罚了他们三个月俸禄,又让李载流在家闭门思过几日,便大事化小了。   雷声大雨点小,萧景辰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皇帝让朝臣们出去时,他这才打算也跟出去。   谁知却被皇帝叫住了:“国师留步。”   萧景辰这才站住脚步,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   萧景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已经临近正午,日光高悬在天空,然而冬日风烈,连带着那日光都稀薄而凉,落在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添了些寒冷。   他淡漠的往东皇宫走,这冷意吹到他身上,仿佛半分都感受不到似的。   直到他看到了东皇宫门口的那个姑娘。   她像是极畏寒,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大麾里面,一圈狐狸毛的领子罩着,露出里面小巧的脸。   眉目英挺,正色的时候带着些男儿气,然而这会儿发呆的时候,却又显现出几分娇憨来。   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抬眼,那一双眸子里,便瞬间落了星子。   “国师。”   萧景辰的心上,骤然便被热意包裹住。   他张了张口,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艰涩:“我在。”   他仿佛是冬日的旅人,几乎要冻死在路上,却有人递来一支火把。   赠他美酒佳肴软床厚被,赠他一把温热的火,慰他半生困苦。   萧景辰深深地看着眼前人,几乎无意识的问道:“公主怎么在这里?”   这话倒是说得很顺畅,赵凰歌莫名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不过到底是笑着回答:“来找国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弯弯一笑,复又道:“国师今日回来的很是时候,替本宫解了围,于情于理,本宫都得来谢谢你,不是么?”   赵凰歌又不傻,纵然先前那会儿没想明白,可后来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   萧景辰必然是提前得了消息,知道有人要对她发难,所以才奔波赶回来的。   萧景辰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赵凰歌的模样,好一会儿才问道:“公主怎么近来憔悴了?” 第419章 本宫吃好喝好,怎么会憔悴?   分明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可萧景辰却觉得,自己像是许久没见她了,且,小姑娘瞧着状态比从前差了许多。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格外的重,压得赵凰歌心口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轻咳一声,极力忽略这感觉,但那狂跳的心,却昭示着她现下的不平静。   这人的目光,怎么瞧着跟以前不一样了?   若是之前是克制,那么现在,她总觉得,萧景辰的眸光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似的。   赵凰歌张了张嘴,呐呐道:“唔……”   然而她才开了口,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不对啊,她不是还跟他生气呢么?!   小姑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儿,顿时便又冷了脸,极力做出淡漠的模样:“没有国师在身边聒噪,本宫吃好喝好,怎么会憔悴?”   赵凰歌突然变脸,萧景辰一时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儿,然而再看到她别别扭扭的模样,却是骤然了然。   “公主说的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倒是让赵凰歌一愣。   这人这模样,倒是显得她有点作似的。   况且,他这一路赶来,先给她抹平了一个黑锅,于情于理,也还是要道谢的。   因此赵凰歌轻咳一声,便又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多谢国师了。”   若不是他,她虽然也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总归没有这么简单就是了。   不过……   “国师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   对于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只是抿了抿唇,道:“百姓们赠你东西是事实,贫僧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过是在门口听到,说出真相罢了。”   若不是赵凰歌现下对他太过了解,知道他的每一种情绪,必然就将这人的含糊其辞给忽略过去了。   但他不愿意说,赵凰歌便也不问,只是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这样啊。”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拉的格外长,也让萧景辰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看哪儿都成,只是不看她。   而后,便见赵凰歌笑了出来:“不管如何,本宫总归还是要谢谢你的。”   这话,她说的真诚,萧景辰面上的局促便越发显而易见了。   他颔首应了,绷着脸色,道:“公主可要进去坐坐?”   男人这话说的平常,但那话中的期待却是十分明显。   赵凰歌看着他的表情,笑吟吟的看着对方,待得瞧见对方的脸上终于带出几分不自在来,这才点头应道:“国师都邀请了,本宫却之不恭呐。”   说完这话,赵凰歌转身便先进了东皇宫,倒是将萧景辰给留在了原地。   日光正好,少女的身影被拉长,只看着那背影,都能瞧出欢愉来。   萧景辰的眉眼,终于便柔软了下来。   但也只是一瞬,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沉了下去,他向来待人淡漠,然而像是这样明显的冷冽,却是鲜少看见。   皇帝的话还言犹在耳,那少女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危险临近。   萧景辰垂眸,捏紧了手指,悄然下了决定。   无人肯护她,他来。   ……   萧景辰进门的时候,赵凰歌正抱着玉白玩儿。   他们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玉白可劲儿的撒欢儿,东皇宫与栖梧宫都成了它的地盘。   这么久不见,听到赵凰歌声音的时候,玉白就摇着尾巴跑了出来,瞬间就被赵凰歌抱在了怀中。   小家伙长大了几圈,依旧是那胖嘟嘟的模样,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冲着赵凰歌吐舌头撒欢儿,还从喉咙里溢出来呜呜的声音,显然是在撒娇卖乖。   赵凰歌搂着它笑的欢喜,听宫人说这是它自己跑来东皇宫的,便又捏了捏它的耳朵,笑骂道:“小白眼狼,本宫的栖梧宫容不下你么,怎么见天的来这儿?”   萧景辰一只脚踏进房间,正听到她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越发的添了几分笑意。   赵凰歌在说完这话之后,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儿。   似乎……   这个见天儿往东皇宫跑的里面,还有自己。   这话,倒像是连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脸上一时有些不自在,旋即轻咳一声,将玉白扔到一边儿,道:“懒得理你了。”   玉白不知自家主人为什么变脸这么快,只当是跟它在玩,便又摇着尾巴要扑赵凰歌。   赵凰歌原就是逗它,被它这么一扑,笑着嫌弃道:“去去去,才换的衣服,就沾了你的口水。”   下一刻,玉白就被萧景辰拎了起来。   他将玉白给丢到了外面,自己则是看向赵凰歌道:“这就好了。” 第420章 他要给她什么?   赵凰歌才玩儿的兴起,见状先诧异一下,又见萧景辰转移话题道:“公主先坐,贫僧有东西要给你。”   赵凰歌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便应了,不过看着萧景辰出去的身影,却又有些诧异。   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怎么那一瞬间,她竟从萧景辰的脸色读出了类似于吃醋的情绪?   不过,跟一只狗吃醋,萧景辰应当不至于吧?   赵凰歌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可很快她就没心思思考了,见萧景辰拿着东西走进来的时候,便又尽数化为了好奇,他要给她什么?   萧景辰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她,抿了抿唇,道:“回去再打开吧。”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带出些赧然,赵凰歌看了一眼萧景辰手中的盒子。   不大,很薄,长方形的盒子是乌木做的,瞧不出里面的东西,上面没有落锁,只消打开便可知晓内中之物。   不过萧景辰既说了不让打开,赵凰歌便也压下心中的好奇,应声笑道:“好啊。”   见赵凰歌不打算当着他的面儿打开,萧景辰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藏在袖中的手,也无意识的摩挲着。   赵凰歌将这一小小的盒子放在一边,一面问道:“本宫走后,永韶城那边的诸事可还顺利么?”   虽说只剩下了收尾的事情,但这个向来操心惯了,总怕中途会出什么岔子。   还好,萧景辰回答她的让她安心:“一切妥当。”   知道萧景辰不会撒谎,赵凰歌便放下心来。   “国师这一路都辛苦了,才回来,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听得赵凰歌话中的关切,萧景辰眉眼温和,颔首应了,就见赵凰歌又站起身来。   “本宫就不打扰了,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叙话。”   她起身要走,萧景辰原本想留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点头应道:“也好,公主慢走。”   他要送,被赵凰歌拒绝了,她一面拿了礼物,一面笑道:“你去休息吧,这路本宫走惯了,很是熟悉。”   话中的亲昵,让萧景辰心中一动,由着她的意思答应下来。   赵凰歌出了萧景辰的院子,便见玄霄正在跟桑枝说话。   她瞧了一眼,原想着要不要停下来等他们叙话完再出去,却不期然听到了玄霄的那句:“原是要晚些才到京,三天前主子突然日夜兼程,这才……”   只是话没说完,玄霄便闭上嘴。   桑枝回头看去,便得知了他闭口的缘由。   “主子。”   见桑枝行礼,玄霄也随着抱拳。   赵凰歌原是无意偷听,可到底是听到了几句,这会儿被人抓包,顿时笑的有些讪讪。   “嗯。”   她点头应声,一面走过去,神情格外自然:“你方才说,国师突然加速赶路?”   这话被赵凰歌听到,玄霄的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到底是点头道:“是。”   “为什么啊?”   然而赵凰歌问了这句,就见玄霄有些支支吾吾,他的眼神四处看了看,末了到底是开口道:“那个……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先告退了。”   接触的时日久了,赵凰歌便知道,玄霄是个有些闷葫芦的性子,且不会撒谎。   这模样,必然是不能说,或者不敢说了。   眼见得这人要溜走,赵凰歌便也不再为难他,只笑了一声道:“你走什么,国师这里还要你伺候呢,倒是本宫要回去了,你且去国师那儿守着吧。”   见状,玄霄张了张口,就见赵凰歌果然带着桑枝走了。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叫住赵凰歌,却到底没有开口。   ……   待得出了东皇宫,赵凰歌这才轻声问道:“方才玄霄与你说什么了?”   桑枝摇头,道:“闲聊了两句,奴婢才问了他们行程,您便过来了。”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桑枝的脸色有些泛红,显然是除此之外,还说了些别的。   只不过……那些话,不大好像赵凰歌开口。   赵凰歌显然看了出来,抿唇一笑,随意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   其实,便是方才玄霄不说,赵凰歌也猜测到了几分。   萧景辰必然是在那时候便知道了什么消息,否则也不会日夜兼程赶回来。   他风尘仆仆而来,只为替她出头。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心口像是被人涂了一层糖。   甜的让她心头发软。   回到栖梧宫之后,赵凰歌第一件事便是屏退了下人,而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小盒子打开。   只是她没有想到……   这里面是一束花。   或者说,是一束干花。 第421章 什么特殊的?   梅花瓣开的展,是罕见的三色梅,被人平平整整的放在盒子里,将那花朵永久的保存了下来。   殿内只她一人,宫人都在外面候着,内殿里格外安静,安静的让她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楚。   赵凰歌垂眸,像是有一只小猫的爪子不住的在闹着她的心口,有些痒,让人心神意动。   良久,她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束花也要带这么远送来,莫不是念经傻了吧。”   然而那眉眼中的欢喜,却是遮掩不住的。   夜里睡觉的时候,那一束花都被她放在自己的枕头旁。   锦心她们进殿伺候的时候,看的真切,却都默契的没有问过这花的来历。   ……   有萧景辰当日的出头,赵凰歌收受贿赂这事儿不了了之,以李载流为首的几个人只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在家被关了几日自我反省,便算是翻篇了。   对此,赵凰歌没什么异议,毕竟她原本就没打算拿这事儿做文章。   只是暗地里,她到底是着人去查,看李载流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这李载流一向是低调做人,和稀泥的好手,与他的顶头上司白鸿飞是一路货色,此番这么莽撞的出头,要说背后没人,赵凰歌说什么都不信的。   但这事儿想查清楚,也并不是一日的功夫,所以她交代下去之后,便将此事暂且抛在了脑后。   而皇帝对她的封赏,也终于发了诏书。   皇帝赏罚分明,封赏了一批官员,作为首功之人,赵凰歌跟萧景辰也在其列。   不但如此,他们的封赏也是其中最丰厚的。   眼见得那赏赐流水似的被送到了栖梧宫,赵凰歌倒是浑不在意,只命绵芜将这些东西清点入册之后,全部收了起来。   她许久没去五城兵马司,兵马司内倒是一如往常,赵凰歌去的时候,孙诚态度便越发的恭谨。   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长公主出去一趟,那手段倒是越发的老练了。   先前在京中的时候,尚且有人以为她不过是偶尔运气好,然而能够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之内,将韶明王都给拉下马,再不敢有人小瞧她。   唯有一人是例外。   下午的时候,便有人敲响了赵凰歌的门。   “给公主请安。”   来人笑的戏谑,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笑了起来:“世子这是终于得了空,想起来兵马司转一转了?”   据孙诚说,赵凰歌不在的这些时日,唐无忧向来是点卯就走,从不肯多待。   就算是他在这儿待得时间里,也是将兵马司上下霍霍的够呛。   好在这位爷除了霍霍人之外,倒是也不会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所以兵马司的人便由着他去了。   赵凰歌回来已经有些时日,兵马司也来了三五日,今日却是头一次见着唐无忧。   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圆领袍,眉眼风流,折扇轻摇。   端的是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   听得赵凰歌这话,纨绔公子收了手中折扇,拿在手中轻轻地敲打着,一面笑吟吟道:“知道公主在此,自然是要过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却并不喝,只是拿在手中捧着。   赵凰歌这才看到,唐无忧的手指都冻的有些僵了。   她嗤笑一声,瞧着眼前人,淡淡道:“我还当世子有神功护体,铜墙铁壁风寒不侵呢。”   这话一出,唐无忧皱了皱鼻子,却是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而后,才揉了揉鼻子笑道:“来见公主,便是冻死,也得展现小爷最好的一面呐。”   这话说的暧昧极了,可惜这人才打了喷嚏,鼻子都被揉的有些红,瞧着非但不风流,反而还添了些好笑。   赵凰歌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问他:“本宫若是不给你纸,你能撑多久?”   显然,撑不了多久。   因为下一刻,唐无忧便捂着鼻子道:“纸,纸纸!”   再不擦,那鼻涕都要下来了!   赵凰歌笑眯眯的瞧着热闹,到底是将纸张团成一团丢给了他。   唐无忧保住了形象,擦干净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却又看着赵凰歌笑眯眯的模样有些无语,挑眉道:“小爷为了来见你,特意打扮了许久,不想要博美人一笑,竟只要这么简单。公主,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   他到了这份儿上还要占便宜,赵凰歌对于他这话的回应,便是又团了一张纸砸他。   柔软的纸团一点都不疼,唐无忧笑的见牙不见眼,可惜不等他嘴欠,便听得赵凰歌淡淡道:“去永韶城的时候,本宫跟人学了拔舌头的本事,然而还没人肯给本宫试试。要不世子爷牺牲一下,让本宫拿你练手可好?”   一句话出,唐无忧顿时便捂住自己的嘴,声音却从手后面含糊的传来:“果然嘴毒妇人心。”   赵凰歌与他熟稔,也不介意,往后靠着,闲适的笑道:“世子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不过一条舌头,就心疼了?”   唐无忧自然心疼,况且这小丫头虽然在笑着,他却莫名觉得,若是惹急了她,这事儿她干的怕是会眼都不眨。   因此唐无忧顿时摇了摇头,果断舍弃了硬碰硬,笑道:“别呀,拔了舌头,还有谁跟公主说乐子呢?”   见他跟自己浪了半日,这会儿终于肯说到了重点,赵凰歌随意点头道:“那你且说说看,这乐子要是不好笑,本宫就拿你舌头下酒。”   她说这话时笑眯眯的,唐无忧却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小丫头,还真是个嘴毒心狠的,果然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都不能信!   唐无忧在心中腹诽,却到底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是警惕的离她远了一些,这才道:“乐子嘛,好不好笑得因人而异了,不过确实值得念叨念叨——”   他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先卖了个关子,道:“公主这两日翻阅卷宗,难道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么?”   赵凰歌闻言,倒是楞了一下,问道:“什么特殊的?” 第422章 世子先说说看?   此番送来的卷宗,可都在自己眼前了,她都看完了,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啊。   除非……   他所谓的特殊卷宗,没有送到自己的案头。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道:“不妨世子先说说看?”   见她这表情,唐无忧顿时便来了兴致,道:“看来,这兵马司里,也不全是公主你的人啊。”   废话,这地儿多少年都在皇帝的手中,她才拿过来几日?   赵凰歌在心中嗤了一声,见唐无忧这模样,倒是有了些数儿。   他嘴里所谓的乐子,必然跟自己关系不大,否则这人不是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   能让他这么幸灾乐祸,还能送到兵马司的,大概得是纠葛官司了。出事儿的还得其他三大世家,或者与唐家不对付的。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一家?   赵凰歌不着急了,便靠着椅背,手指散漫的敲着,歪头看着他。   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盯着,若是换了其他人,唐无忧必然又要犯一下他的风流毛病。   可惜眼前是赵凰歌。   赵凰歌此人,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得是一条美人蛇。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对赵凰歌越发生了兴趣,人生已经这样无趣了,若是再不给自己找一点乐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接触下来,连唐无忧现在也有些疑惑,若说是朋友,可是若是让他得了机会,他十分清楚,自然必然会咬她一口。   可若是敌人,若是她与他并肩作战,他们都会信任的将后背交给对方。   虽然想不明白,但唐无忧对眼前小姑娘的兴趣却是未曾减少过。   故而现下被她盯着的时候,唐无忧几乎是瞬间便收敛了自己那点浪荡气息,只挑眉笑道:“公主这样看着小爷,是要小爷怎么回应呢?”   他叹了口气,转着手中扇子,复又十分欠揍的加了一句:“可惜了,小爷近来改了口味,不爱您这一款了。”   话音未落,赵凰歌便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而后,便见小姑娘支起身子,正色道:“世子爷,本宫认识几个好大夫,改日介绍给你吧?”   这么自恋,是病,得治!   唐无忧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她话中潜藏的含义,越发笑的开怀。   待得唐无忧笑够了,赵凰歌这才道:“行了,今日过来,必然不只是为了逗本宫开心的吧?”   眼见得小姑娘施施然的去倒茶,唐无忧伸出手来,道:“口渴,讨杯茶喝。”   这人欠的很,分明手边有茶水,非要抢她的这一杯。   赵凰歌睨着他,奈何唐小爷别的不行,耍无赖最在行,脸皮也最是厚的,所以在赵凰歌眼神攻势之下,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还挑了挑眉,倒打一耙:“公主这般吝啬,一口茶都不肯给?”   唐无忧叹了口气,自认比不过他的脸皮,只得将手中这一杯茶递给了他,咬牙笑道:“烫,世子留心。”   “公主关心,小爷心领了,会小心的。”   他笑眯眯的接了茶杯,喝了一口,顶着赵凰歌的眼刀,方才开口道:“萧寒章你知道吧?”   唐无忧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赵凰歌先楞了一下,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没有到她第一反应就能想起来的地步。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蹙起了眉。   “他……做了什么?”   萧寒章,萧家现任家主萧洛的长子,上京中有名的纨绔,与他爹一样墙头草和稀泥,正事儿不成,旁门左道倒是清楚的很。   之所以赵凰歌会这么熟悉,因为前世里,萧家人里与她打交道最多的,除了一个已经是国师的萧景辰,便是萧洛了。   说起来,萧家也是一笔烂账。   萧景辰的父亲,萧家前任家主萧倾乃是北越国之肱骨,因战无不胜,更是被先帝尊过战神的名号。   彼时,人人都知萧家有双杰——长子萧倾、幼子萧山。   可惜后来,萧倾战死,萧山被除名,从此再不见踪影。   唯有萧家老二萧洛,倒是从此得利,成功成了萧家的新任家主。   也从此之后,让萧家一落千丈。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还有一个身为国师的萧景辰,即便萧景辰与他们平素并无往来,却架不住先帝的特许,让他还顶着一个“萧”字呢。   赵凰歌念及那些纷纭往事,再想起前世里打的那些交道,终于将萧寒章此人从记忆里搜寻出来,第一反应却是:“他又闯什么祸了?”   倒也不怪她这么想,毕竟,前世里她但凡听到这人的名号时,便是他惹祸的事情。 第423章 说人话   萧家曾经人丁兴旺,可这么些年过去,留下来的除了一个萧景辰,竟然都是些歪瓜裂枣。   何其可叹。   唐无忧倒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精准,登时便笑道:“公主果然对萧家十分了解。”   他就说,赵凰歌瞧着萧景辰的眼神儿不大一样,如今连人家的家人都了然于心了。   虽说,这些所谓的家人,萧景辰似乎也不认?   他才这么想着,便见赵凰歌随手拿纸砸了他一下,鄙夷道:“说人话。”   这么阴阳怪气的,这是嘲讽谁呢!   自然,赵凰歌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一点被说穿心事的局促的。   赵凰歌咳嗽了一声,神情恢复了正常,而迫于淫威的唐无忧,则是将纸拿了,又擦了擦鼻子,方才叹了口气,道:“什么叫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小爷我了,可怜,可怜呐。”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顶着赵凰歌要杀人的眼光下,到底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公主说的不错,萧寒章的确是闯祸了,且这祸事还不小。”   说起来,这事儿是有些丢人的。   那萧寒章此人,仗着萧家的势力,在朝廷领了一个四品的职位,平日里却是招猫逗狗的,半点好事儿都不做。   而唐无忧,因着这上京第一纨绔的身份,寻常时候也会与他打些交道,可后来见这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两个人对骂了几次之后就不再来往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萧寒章的德行也了解了几分。   而这一次,事儿便出在了他嫖妓上。   青楼楚馆里,萧寒章是常客,可他去便去了,这一次,却因着一个妓子,跟人打了起来。   还将人……给打死了。   事儿就出在城南,兵马司当时便出动了人,在得知打死人的是萧寒章之后,直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他打死的那家却是有些门路的,如今事情闹起来,上京中流言纷纷,还有不少在骂兵马司不作为。”   唐无忧说到这儿的时候,又笑嘻嘻道:“公主啊,虽说这段时间你不在上京,可这兵马司好歹是你名下的,他们借着你的势为非作歹,你若是不管一管,还当公主你无能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而赵凰歌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这人不着急呢,合着他看的乐子,是她的!   赵凰歌抿了抿唇,一记眼刀扫了过去,却是嗤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也劳世子你特意跑一趟告知了。”   唐无忧话说的不错,兵马司眼下归她管辖,事儿闹大了,便是她的责任。   况且……   她知道萧寒章的德行,更知道那萧洛护犊子的劲儿,能让唐无忧说出来有点门路的,可见对方还是有些本事的,大抵就是属于那种,势力并不怎么样,可真的鱼死网破,也能撕咬下对方一块皮肉来。   届时,不但是他们,就连管着五城兵马司的她,也得吃挂落。   赵凰歌才险些被人给倒打一耙,并不打算再被人因着相似的理由来参奏她。   所以这事儿,决不能如孙诚所解决的那般,就这么压下去。否则一旦反弹,她才是真的撇不干净了。   赵凰歌理清楚其中的关节,扬声叫了人来:“去即将孙大人请过来。”   眼见得人去了,唐无忧一面乐呵呵的笑道:“看来,公主这是打算发威了?”   这话说的忒欠揍,赵凰歌皮笑肉不笑:“世子是要现在走,还是要等着看本宫发威?说起来,本宫许久没跟人过招,十分手痒。世子要是清闲,不如在这儿等一等,待会咱们去演武场啊?”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便站起身来,却是笑道:“这倒是大可不必,公主忙的很,我还是不叨扰了。”   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一面朝着外面走去,不过片刻功夫,人已然溜了。   赵凰歌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原本也不打算为难唐无忧,因此不过摇头笑了笑,便随着他去了。   只是等人走了之后,她的神情却有些发沉。   若不是今日唐无忧特意来告知,这事儿她还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毕竟,送来的卷宗里可没有一点提及了此事。   萧家身为四大世家里的人,出了事儿有人护着很正常,可现下的五城兵马司在她这里,孙诚还这般明目张胆,就有些过分了。   萧家人胡来,此事可以被闹大,也可以被平息,但唯独不能被孙诚给压下去,否则,将来一旦再次被翻出来,第一个被问责的便是赵凰歌! 第424章 给本宫查!   孙诚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赵凰歌在整理案卷的模样。   他不知对方喊自己前来什么事儿,但才见过,也自认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因此孙诚进门行礼的时候,神情便格外的坦然:“给公主请安,不知这会儿传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孙诚一贯是脸上笑模样,赵凰歌便也露了笑来,温和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孙大人坐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吩咐辛夷:“给孙大人看茶。”   见赵凰歌这模样,孙诚越发心中定了定,先谢了恩,方才坐回了位置上。   赵凰歌等着他落座,自己便又旁若无人的继续开始翻看卷宗。   她不说话,孙诚便也不开口,只是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心中便有些觉得不对劲儿了起来。   既然说没什么大事儿,那便是有事儿了。   可有事儿,她怎么不开口呢?   孙诚几次看向赵凰歌,就看对方正在神情闲适的看卷宗,如此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试探着笑道:“公主,可是要下官做什么?下官愿意效犬马之劳。”   闻言,赵凰歌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卷宗,却是拿起了茶杯,敲着茶杯的盖子,一面笑道:“瞧本宫这记性,孙大人,这些时樱花国宫不在上京,辛苦你了。”   听得这话,孙诚连声道不敢,又知她有后话要说,便做了谦恭的姿态,继续听着。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赵凰歌继续开口道:“这些卷宗,本宫都看过了,倒也没什么问题,孙大人做的很好。”   她夸赞孙诚,孙诚便一叠声道:“都是下官该做的。”   不过他那脸上,到底是多了几分自得。   这些年来,兵马司一直是他在管事儿,突然空降来了一个赵凰歌,虽说是上头的指派,可他到底是有些不服。   然而也只是不服了没多久,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有了赵凰歌在这里做门神,那些魑魅魍魉都不敢过来找茬,毕竟这上京中再混世魔王的,谁还魔王的过赵凰歌?   这可是两任皇帝护在心尖尖上的人,任凭谁也不敢得罪到她的头上。   那些打交道的朝臣们,都得卖兵马司面子,如此一来,诸多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孙诚笑着说完,却见赵凰歌漫不经心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本宫不大明白。”   听得她说,孙诚连忙道:“愿为公主解惑。”   赵凰歌也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卷宗,又道:“这些,就是近两个月的全部了?”   这话一出,孙诚莫名心头一跳,笑容也僵了一下,旋即便讪笑道:“这……自然。”   “是么?”   赵凰歌这才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既然是全部,那萧家的案子怎么不在其列?”   孙诚终于知道,自己隐约的不安来源于哪里了。   他登时便止了笑容,迟疑道:“萧家……萧家出了什么事儿?”   孙诚第一反应,便是要装糊涂。   然而赵凰歌却不肯让他装糊涂:“这些时樱花国宫在外面,主事的可是孙大人,你却来问我,是何道理?”   听得赵凰歌这话,孙诚便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   下一刻,便见他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回公主,此事并非下官没有记录在此,而是另有内情的。”   见状,赵凰歌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孙诚却是咽了一口唾沫,带着几分为难,道:“此事……萧大人前来,说是要宽限他几日,他要私下解决,之后再来跟下官说结果。您也知道,但凡牵扯到这种官民纠缠,若是能私了,便是再好不过的,所以下官就答应了。”   他说完后,便见赵凰歌的神情骤然沉了下去,却是道:“私了?你是拿本宫当三岁小孩子哄着么?到底是私了,还是兵马司与萧家一同将此事给压下去,你当本宫不知道么!”   听得孙诚这话,赵凰歌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在她面前妄图糊弄过去,怕是早就跟萧家商量好了的。   像是这种事情,他们在外面早就做的轻车熟路。   若不是今日唐无忧过来说,怕是赵凰歌哪天被扔到了坑里,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给害了!   况且,就算是不说她自己的个人得失,单说这种欺下瞒上、威逼百姓之事做的这般顺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因此遭殃。   天子脚下都敢如此,有这种狗官在,百姓们不知要吃多少苦!   赵凰歌气急了,孙诚便也生了几分怕劲儿,呐呐道:“公主息怒,下官,下官也是有苦衷的。那萧大人将好赖话里里外外都说了,只说让下官暂且压着……”   只是他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一拍桌子,冷声道:“这种事情你也敢压着,是真觉得他们闹不起来么?你当那宫门外的登闻鼓是摆设的?”   眼见得她动了真怒,孙诚便也不敢再说,连声道:“公主说的是,下官有罪,请您恕罪!”   赵凰歌冷笑一声,知道这老狐狸还想敷衍自己,因道:“孙大人有没有罪,本宫暂且不论。此事就交给你来查,本宫要查的清清楚楚!”   听得她这话,孙诚却没有立刻接口,只是试探着问道:“公主说的是,可是,那是萧家,咱们也要……”   他这话说的吞吞吐吐,赵凰歌看着他,声音里满是寒意:“萧家怎么了,本宫照查不误。”   四大家族,她哪个不敢动!   见赵凰歌神情坚决,孙诚不敢再说,悄然查探赵凰歌的脸色,知道此事再无更改,这才应声道:“是,下官这就去。”   眼见得孙诚要走,赵凰歌并未阻拦,只是等到他走之后,方才叫了辛夷来:“你去查一查,看看此事有没有什么内情。”   能让唐无忧特意来告诉自己的,赵凰歌总觉得,这事儿怕是没这么简单。   闻言,辛夷顿时应声去了,只是待得他走之后,便听得外面响起来男人调笑的声音:“好一个威风凛凛的长公主啊,小爷这才算是开眼了。” 第425章 怎么,你也想试试看?   这声音,赵凰歌都不必抬头,便知道是唐无忧去而复返了。   她捏了捏眉心,唐无忧已然进得门来,先给她行了礼,一面笑道:“公主,好生绝情啊。”   这人的话里明显带着调侃,赵凰歌放下手来,睨了他一眼,问道:“世子爷不是走了么?”   方才听到她要收拾他,跑的比兔子还快呢,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巴巴儿的跑来了。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唐无忧笑的恣意:“这不是来看看公主的威风么,果然是气势非凡。”   他话音未落,赵凰歌便嗤了一声,指着他道:“怎么,你也想试试看?”   小姑娘眼中带笑,可惜那笑意却是冷的,唐无忧瑟缩了一下,乖觉道:“自然不想。”   而后,便见赵凰歌问道:“说吧,你还有什么目的。”   她才不信,这人会好心的过来跟自己说这个消息,让她得以提前避开祸事。   更何况,跟他相识的太久了,久到他的表情里是什么意思,赵凰歌都清清楚楚。   这人带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呢。   唐无忧起初还想不承认,可在看到赵凰歌的眼神之后,只得叹了口气,乖觉的说道:“没什么目的啊,就……那是萧家,公主倒是下得去手。”   相处这些时日,没有人会比唐无忧更了解,赵凰歌对萧景辰是什么态度了。   至少,是会护着的那种。   这话,方才孙诚就已经说了一遍了,但是当时赵凰歌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而现在看到唐无忧瞧着自己笑的模样,她却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萧家……   萧景辰也是萧家的。   见她反应过来,唐无忧却是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诚挚道:“我绝对没有看热闹的意思,只是觉得,公主与国师的感情甚笃,国师到底姓萧,他家中出事,您想要帮衬一二才是人之常情嘛。”   再怎么说,萧寒章也是萧景辰的堂弟呢。   赵凰歌于情于理,为了她跟萧景辰的交好,也要帮衬一二。   若是她不帮,那么她跟萧景辰,怕是会因此产生隔阂。   只不过么,这次明显是萧寒章的过错,若是赵凰歌偏帮着压下此事,那回头她会遭受到的反噬怕也不会小。   此事若是没有人在背后使坏尚且罢了,若是有人在背后使坏,那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但会伤害到赵凰歌,还会离间她跟萧景辰之间的关系。   可谓是恶毒至极。   唐无忧面儿上再关切不过,可惜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而后,便听得赵凰歌淡淡道:“萧家,与本宫有什么干系?”   与她有关系的,从来都只有萧景辰一个而已。   赵凰歌这话,顿时便换来了唐无忧的赞赏:“不愧是公主,不过,您确定国师也这么想么?”   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努力压下自己脸上的好奇,可惜,他并没有得到答案,而是听到了赵凰歌的四个字:“干卿何事?”   ……   后来的唐无忧,便被赵凰歌直接给赶了出去。   自然,也是他跑的飞快,否则下一刻他便不是跑出去,而是被辛夷给丢出去了。   赵凰歌跟唐无忧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奈何这么点底气,到底没能撑到晚上。   回宫的时候,赵凰歌在分叉口占了半日,在回栖梧宫和东皇宫之间来回犹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国师。”   小姑娘到的时候,萧景辰正在抄经。   夕阳落日,冬日的天晴而冷,她穿着厚厚的大麾站在门口,眉眼都被镀上了一层温软之色。   见她不进门,萧景辰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温和的向她招手。   分明先前还是一副佛前清冷的模样,可瞧见她的时候,那么点清冷便散的干干净净,染上了俗世颜色。   赵凰歌来之前还有些忐忑,然而瞧见了他之后,却是瞬间便定下了心。   她乖觉的朝着男人走过去,随手将大麾解下来递给小沙弥,一面笑吟吟的问道:“本宫可是打扰到国师了?”   分明人都来了,却偏要问这一句。   萧景辰将经书合上,给她腾出了位置,温声道:“不曾。”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给赵凰歌拿了手炉出来,递给了她。   赵凰歌来的这一路倒是不冷,然而这会儿捧着手炉,反倒是觉得有点冷了。   只是那么点冷意,不等到了心里,先被那手炉给驱散的干干净净。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的萧景辰心中一动,旋即偏头过去,却是问道:“公主忙完了?” 第426章 没有什么?   回来上京这几日,萧景辰闲了下来,倒是赵凰歌,自从上次跟皇帝谈心之后,她便开始日日往兵马司点卯了。   除却那日之外,他们竟然再没有见过。   赵凰歌肯过来,萧景辰是欢喜的,然而他一向内敛,那点欢喜没有表露出来,全凭着寻常话润物细无声。   “倒也不是,只是有件事儿。”   赵凰歌没听出他话中的欢喜,捧着手炉,到底是开了口:“兵马司近来压下了一桩案子。”   先前跟唐无忧说的时候,赵凰歌底气十足。   可惜那个底气,在看到萧景辰的时候,便无影无踪了。   这会儿瞧着萧景辰的时候,她也是忍不住在想,萧景辰当真会不介意么?   “那萧寒章作恶,兵马司的意思是卖萧家一个面子,将此事压下来,但本宫没同意。”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又悄然打量着对方的脸色,末了又加了一句:“国师不会怪本宫吧?”   她说完之后,见萧景辰只是垂眸,便有些忐忑,心中天人交战,又恍惚觉得,是不是事儿做得太绝情了。   万一……萧景辰念旧情呢。   可这个念头才起,便见萧景辰抬眼,问她:“那跟贫僧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瞬间便将赵凰歌那点念头给打的七零八落的。   她甚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再看萧景辰,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半分受到影响。   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   他的答案与先前她跟唐无忧说的不谋而合,而这个相同的态度,也让她心情大好。   赵凰歌点了点头,十分没诚意道:“国师说的没错。”   她说着,到底是有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那可是萧家,是国师的亲人。国师这样,也算是无情无义,断情绝爱了吧?”   赵凰歌这话里带着调侃,本人却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心情好。   他分得清楚是非,倒是她想的太多了。   谁知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却只是抿唇看她。   男人眸光沉沉,也让赵凰歌的笑容僵住。   这人这么瞧着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那一双眉眼,却像是蕴含着什么,让她参不透,也不敢往深处想。   下一刻,便听得萧景辰开了口:“没有。”   赵凰歌一愣,就见萧景辰再次拿起了狼毫,这一次却并没有抄经,只是在纸上落了几滴墨。   显然,萧景辰本人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反常的。   赵凰歌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她呐呐道:“嗯,国师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偏头看向别处,哪儿都看了,唯独没有看萧景辰。   然而那脑子里,却是一刻不停的在想,方才她说他断情绝爱,他说自己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断情绝爱。   那便是有爱了。   可……   他是对谁有爱?   对她么?   ……   赵凰歌到底没能从萧景辰这里得到答案。   自然,她也没敢问。   在萧景辰这里待了没多久,赵凰歌便借着天色晚了回去了。   小姑娘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了,而留在东皇宫的萧景辰,却是没心思抄书了。   清心咒不知被自己念了多少遍,此时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到底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了窗前。   冷风灌进来,倒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雪月交晖,夜色都仿佛明亮了许多,风声呼啸,也让人的思绪随着四处飘摇。   这样的夜晚,睡不着的人何其多。   而这其中,便有一个赵凰歌。   宫人们都回去休息了,唯有一个锦绣在偏殿值夜,赵凰歌躺在内殿的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玉白听到动静,从床脚跑了上来,被赵凰歌一把搂到了怀里。   先前在东皇宫瞧见玉白,赵凰歌便将它给拎了回来,这些时日内殿没有主子,小家伙作威作福,整个内殿已然成了它的地盘。   可惜现在正主儿回来了,玉白的小脑袋里倒也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现下只敢在床脚待着。   不过这会儿被赵凰歌搂过去,它顿时便开始撒欢儿,讨好的去蹭赵凰歌。   赵凰歌被它蹭的痒痒,索性将它胡乱揉了一通。   玉白跟着她闹,摊开肚皮任由她揉,一面还不忘记冲着她摇尾巴。   先前那么点愁绪,倒是在它无意识的安抚下渐渐散去,眼见得玉白要去舔自己的脸,赵凰歌顿时笑着将它丢到床里面,一面笑骂道:“不许把你的口水涂到本宫脸上,否则本宫把你炖了做锅子!” 第427章 佛珠断了   然而玉白是听不懂的,不但听不懂,被她轻轻丢到床里面,还以为赵凰歌是在跟自己玩,便又迈着小短腿直接从里面再次扑了过来。   一人一狗就这么在床上闹了起来,赵凰歌原本就睡不着,被它这么一闹,越发的精神了不少。   他们玩的不亦乐乎,直到……   “玉白!!!”   内殿一声惊叫,吵醒了树上的寒鸦,尜尜两声四处逃窜。   玉白汪呜着逃命,却被赵凰歌一把揪了回来,才抬起手要揍它,却在它无辜的眼神注视之下,到底是将它丢到了一旁,而后哀叹着去捡四散的佛珠。   至于为何是四散的……   因为那绳子,被玉白咬断了。   赵凰歌哀叹一声,认命的去四下寻找滚落的佛珠,锦绣进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自家主子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急忙跑进来,问道:“主子,出什么事儿了?”   赵凰歌这会儿连骂狗都不想骂了,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没事儿,你出去吧。”   偏生玉白这会儿还要来凑热闹,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过来添乱。   那一副小狗腿儿的模样,气得赵凰歌再次将它给抱了过来,却是狠狠地搓着它的狗头:“就你会捣乱!”   这可是萧景辰送她的佛珠,爱惜的宝贝似的,历了那么多灾难都没事儿,如今倒是栽在了一个狗嘴里!   锦绣这会儿也在帮着找佛珠,待得帮赵凰歌找齐全之后,这才小心翼翼道:“主子,奴婢拿盒子装起来吧?”   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赵凰歌叹息着点头,锦绣连忙过去寻了一个小盒子,替这个将佛珠凑齐了放进来,收好了放在了桌案上。   玉白被赵凰歌搂在怀中,叫的嗷呜呜的,那一双大眼睛瞪着,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可怜劲儿。   可惜它也只是瞧着可怜,做的事儿半点都跟可怜不沾边儿。   锦绣生怕它再被揍一顿,便笑着试探道:“主子,它太闹腾了,奴婢将它带出去吧,别再扰了您的好眠。”   赵凰歌这会儿哪儿还有什么好眠,她瞧着玉白,便恨不得将这小家伙给揍一顿。   然而再看到玉白讨好的小模样,也知道自己根本下不去手,捏了捏它的小耳朵,无奈的摆手道:“去去去,让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本宫面前碍眼!”   得了赵凰歌这话,锦绣便知道她没有真的生气,因笑着行了礼,方才将玉白给带了出去。   没了玉白,殿内瞬间便清净了下来。   赵凰歌却是半点都不觉得清净,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一旁桌案上放着的小盒子,到底是起身去拿了过来。   穿佛珠的绳子被咬断了,小珠子颗颗浑圆,被扔在了小盒子里,随手拿起来,倒是好玩儿的很。   赵凰歌倒是不打算玩,只是瞧着这佛珠,越发觉得,自己那一点点仅存的睡意,被彻底打的无影无踪了。   傍晚萧景辰的话言犹在耳,现下这佛珠却又像是什么预兆似的被咬断,赵凰歌睡不着,索性换了衣服,抱着盒子便去了东皇宫。   她出门时,锦绣瞧见了,连忙便要跟上,却被赵凰歌拒绝了:“不必跟着。”   锦绣还要说什么,可待得瞧见赵凰歌手中捧着的小盒子,却是瞬间了然,因行礼道:“是。”   公主去东皇宫的时候,一向是不想让人跟着的。   赵凰歌的确是去了东皇宫。   内外宫殿之间落了锁,不过却难不倒她,拿着腰牌一路过去,侍卫们虽有疑惑,却不敢阻拦赵凰歌。   毕竟,她与别的公主不一样,是有上朝听政,自由行走的权利的。   赵凰歌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东皇宫,站在门外的时候,却又有些犹豫了。   她心血来潮的过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已经临近子夜。   这个时候,萧景辰怕是已经睡了吧。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却见东皇宫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   “国师?”   赵凰歌一愣,萧景辰的神情也微微缩了一下,旋即应声道:“公主。”   他穿戴整齐,不知是不是要出门,但必然不是要睡觉的打扮。   赵凰歌答应了一声,才想问什么,却听得萧景辰先开了口:“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先进来吧。”   见萧景辰给自己腾了地方,赵凰歌答应了一声,便随着走了进去。   夜色浓重,东皇宫内的小沙弥们基本都已经歇下了,一路走来,唯有萧景辰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只是内中却空无一人。   赵凰歌心中越发狐疑,萧景辰却不发一言,进门后,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又看到她抱着的小盒子时,问道:“这是什么?”   听得他询问,赵凰歌脑子里的想法倒是瞬间抛在了一旁,神情里也添了几分愤愤:“玉白把我的佛珠咬断了!”   小姑娘控诉似的,眉眼里全是委屈。   萧景辰挑眉,从她手中接了盒子,又将茶杯放在她手中让她暖着,只是眉眼里已然添了笑意。   他将小盒子打开,果然见里面是散落的佛珠,因笑道:“公主不必生气,佛珠只是没了绳子,贫僧再串好便是了。”   这话格外温柔,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赵凰歌却浑然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口气,只是问道:“能串好?”   话一出口,她便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自然是串的好的,她也是傻了,看到那佛珠七零八落的,第一反应便是脑子空了。   其实现在想想,哪儿那么大的事儿呢,不过是麻烦一点而已,她自己都能穿好。   萧景辰却不觉得她问的是傻问题,闻言只是颔首,又见她还站着,因温声道:“公主,坐吧。”   赵凰歌点头,却并没有坐,她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做了傻事儿,因呐呐道:“那个,时候不早,要不我先……”   她才来就要走,萧景辰却打断了她的话:“公主坐一会儿吧。”   他下意识留她,又在说完这话的时候,补了一句:“贫僧帮你串佛珠。” 第428章 多谢国师   男人的声音让这冬夜都染上了温度,赵凰歌张了张口,到底没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毕竟,她原本就没想拒绝。   萧景辰见她坐下来,神情也越发的柔和了下来,他示意整个坐了,自己则是将盛着佛珠的小盒子放了下来,转身去了内室。   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盘线。   素线缠成一盘,规规矩矩的被放在桌上。   萧景辰说要帮她串佛珠,便当真坐下来,一颗颗的开始修补。   赵凰歌坐在他面前,看着男人认真的模样,烛火映耀,有光落在他身上,她只消一伸手,便可以抓到他。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不想却见萧景辰抬起头来,正与她的目光相撞。   赵凰歌骤然便有些心虚,下意识偏过头去躲避,只是那一颗心却跟着打鼓。   而后,便听得萧景辰轻声开口:“公主可要一起?”   男人声音如昆山玉碎,也让赵凰歌心中的小人儿再次擂鼓。   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口,让她的脑海中骤然空白,声音却是先于大脑开口:“嗯?好啊。”   待得应承下来,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萧景辰这是要她跟他一起把佛珠串好呢。   这活儿其实不难,赵凰歌自己也是做的了的。   然而现下,有萧景辰在眼前,从她手中一颗颗的接过去珠子,再将之串好。   这简单的动作,却让赵凰歌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他们这是在同时坐着一件事情。   滴漏不疾不徐,赵凰歌却觉得,时间都像是被拉长了,在这漫长的夜色里,在这泛着暖色的烛火下,他们二人面对面坐着,像是无形中有一双手,将她跟他贴在了一起。   萧景辰偶尔会触碰到她。   他手指干燥温热,赵凰歌的指尖却是有点凉的。   萧景辰无意中触碰到后,便将手缩了回去,站起身来。   赵凰歌不知他什么意思,张口便要道歉,却见萧景辰起身去内室拿了大麾来,再过来的时候,便直接给她披在了肩头。   “地龙不热,公主多担待。”   他向来清心寡欲,夏日心如止水,冬日更挨得过苦寒。   寻常时候,萧景辰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夜这房中多了一个小姑娘,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这儿的确是冷了些。   萧景辰的房中常年佛香不断,连这不常穿的大麾上都带着同样的气息。   属于他的味道,包裹住她的时候,连那暖意都被刻上了萧景辰三个字。   赵凰歌瞬间便觉得,这房中不但不冷,还多了些热意。   那热度让她的脸颊都染上了些坨红,不过是因着室内烛火柔和,萧景辰并未发现。   她垂眸,悄然将衣服拉紧了些,在一片属于萧景辰的气息之中,心猿意马的与他共同穿佛珠。   萧景辰做事很快,只是若赵凰歌留意的话,便会发现,他便是在穿佛珠的过程中,还在无声的念经。   他在念清心咒。   然而这清心咒念得滚瓜烂熟,却架不住心中有一只小鹿正在拿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控诉这人的心口不一。   待得终于将佛珠串好之后,萧景辰的后背都湿了一层。   冬日衣裳厚,寝衣贴在身上,倒是没被人发现端倪。   萧景辰抿着唇,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声道:“手给我。”   许是太久没有说话,萧景辰的声音都有些低沉,赵凰歌骤然听到,登时便抬头看他。   那一刻,心中的小鹿便有了姓名。   名为赵凰歌。   萧景辰瞬间低头,触电似的避开了她的目光,眼见得小姑娘呐呐的将手递过来,他却是将佛珠套在了她的手上。   一圈又一圈。   108颗佛珠缠绕着,最终绕在了她的手腕上,像是禁锢,又像是宣告。   这佛珠,在萧景辰的手上戴了多年,如今到了她的手腕,倒是意外的合适。   若是此时赵凰歌凝神去看,便会发现萧景辰耳根的红。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   事实上,从萧景辰捏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赵凰歌便觉得心中如同擂鼓,她克制着,连呼吸都放轻,然而所有的注意力还是被集中在了那一处。   被萧景辰拂过的那一处。   直到他将佛珠替她戴上,收回了手。   分明只有片刻,她却觉得,时光如此的漫长,长到像是过了一生。   “好了。”   萧景辰坐直了身子,赵凰歌这才回神儿,胡乱的点头:“多谢国师。”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还在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来时空空如也,现下又多了一物,这些时日的佩戴,像是与她连在一起的佛珠。 第429章 先礼后兵   赵凰歌唇边无意识多了些笑意,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起身道:“那,本宫就先走了。”   这一次,萧景辰没有留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哑声道:“好,贫僧送你。”   赵凰歌想要拒绝,却在看到他的神情之后,到底没说什么。   从栖梧宫到东皇宫,路程算不得远,便是一来一回,也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然而便是这么短短的距离,赵凰歌自严华寺回来之后,不知走了多少遍。   熟悉到脚下的青砖她都快数清楚,熟悉到路边的一草一木她都记在心上。   还有身边的人。   从起初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惺惺相惜。   还有……   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她抓心挠肝的情意。   今夜有月,只是月色昏沉,二人一路无话,偶尔眼神相交,复又一触即分,像是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却被人压制着。   赵凰歌被送回去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们之间,有一个词最贴切——缱绻。   缱绻情深,带着暧昧与试探,交锋且纠缠。   ……   这一夜,赵凰歌睡了一个好觉。   佛珠在她手腕上未曾褪下,再醒来时,手腕上便多了一圈给硌出来的痕迹。   白嫩的手腕上多了红痕,凹进去的小痕迹没有一两日怕是消散不得,赵凰歌瞧着那点红痕,眉眼却是染上了温软。   仿佛冥冥之中昭示什么似的,这佛珠与她共生,又用别样的方式,与她融为一体。   锦心进门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自家主子这模样。   她靠在床边,眼角眉梢皆是遮掩不住的笑。   少女初露风情,带着青涩,却叫人移不开眼。   “公主。”   听得锦心的声音,赵凰歌顿时便收敛了笑意,心虚似的摸了摸手腕,一面掩饰似的自床上起了身。   冬日天短,吃了早膳,外面的天还带着点暗沉,风声呼啸,瞧着便是风雪将至的模样。   到了兵马司的时候,孙诚已经在候着了。   昨儿个赵凰歌发了话,孙诚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阴奉阳违。   这会儿见赵凰歌来,将口供等物都送了上来,恭声道:“启禀公主,一样资料都在此了。下官也着人去萧家拿人,不过现下还没有回来呢。”   说这话的时候,孙诚的心里到底是有点虚的。赵凰歌发了话要严查此事,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违背对方的意思。但是萧家又与他交好,也不能半点情面都不留。   所以,他现在只盼着萧家能懂事儿一点,随便找谁来,将事情糊弄过去,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赵凰歌应声,一面随手翻阅着,只道:“那就好。”   她对孙诚心中有数,知道这人不会乖乖的照做,夜里就让人去了萧家外面盯着,想来待会便会有消息传来。   孙诚对赵凰歌这态度心中有些忐忑,然而赵凰歌没说让他走,他也不敢离开,只能在这儿站着,极力保持着镇定。   没过多久,派过去的兵马司下属就回来了,而回禀的结果,倒是让孙诚松了一口气。   “回公主,萧家少爷萧寒章出京探亲了,说是外祖家中有事,约莫半月才会回来。不过先前打死人的那几个恶奴,倒是被萧家家主送了过来,说是任凭您处置。”   听得下属的回禀,孙诚心思电转,一面笑道:“公主,萧家也算是知情识趣,总归没有让您为难,您看……”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赵凰歌冷了脸色,嗤了一声,反问道:“知情识趣?怎么,拿几个下人搪塞本宫,便妄图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她说到这儿,随手将手中的册子扔在一旁,沉声道:“去一趟萧家,传本宫的话,就说——今日傍晚之前要是见不到人,本宫可就发通缉令了。届时,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萧寒章早不走晚不走,偏生这个时候走,说白了,不过是随意拿话来瞒哄她,寻一个借口罢了。   有龙虎司的人盯着,萧寒章走不远,赵凰歌让人传信,也是先礼后兵。   孙诚原本打定了主意,希望两边都不得罪的,谁知现下赵凰歌一句话,便断了他的念头,他登时便有些叫苦不迭。   “这……公主,您不要再考虑考虑么?”   孙诚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赵凰歌冷冽的眉眼。   只一眼,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发苦,面上还得应声:“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办。”   他这辈子深谙官场之道,向来会和稀泥,谁知今日倒是栽了跟头,这位阎王似的主子,她不让人和稀泥呀! 第430章 求您主持公道   孙诚心中叫苦不迭,却也知道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纵然心里有诸多的埋怨,也只能按着赵凰歌的话去做。   等到孙诚走了之后,赵凰歌这才问辛夷:“咱们的人怎么说的?”   闻言,辛夷顿时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那萧寒章的确出城去了,但却并未走远,只是被送到了萧家的庄子里。萧家家主约莫是想等到风平浪静再将人给接回来的,咱们的人盯着,他跑不脱。”   对于辛夷办事,赵凰歌一向是放心的,闻言点头应了,便让他去忙别的了。   兵马司里近来最大的事儿便是这一桩,除此之外格外轻松,赵凰歌在这里呆到了正午,才打算出去吃点东西,却见辛夷去而复返。   “主子。”   上午的时候,辛夷出去了一趟,现下才回来,神情里却是有些犹豫。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因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辛夷斟酌了一番,方才道:“吕小姐传了信来,您……可要去看看?”   赵凰歌想了一想,才想起来他所说的吕小姐是吕纤容,却是微微拧眉,问道:“怎么回事儿,是慕容家做了什么?”   辛夷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她话中含糊不清,只说是与萧家有关。”   自从上次赵凰歌交代之后,辛夷便再也没有让吕纤容真的与慕容家接触过,且他也怜惜这位吕小姐身世凄苦,半生飘零,如今难得她安稳下来,可以平静度日,即便她说了要效力报恩,辛夷也没打算让她做什么。   只是这些话,他总觉得说出来显得自己有私心似的,便没有多说。   赵凰歌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一时有些诧异,想了想,道:“走吧,本宫去看看。”   她心中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跟萧家扯上关系。   但她没有想到,有关系的不是吕纤容,而是另有其人。   ……   “她是?”   房中有一个姑娘,生的清秀,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樱桃小口,身材玲珑有致,虽不是一眼便让人惊艳的国色天香,可也得称赞一句美人。   赵凰歌来了之后,吕纤容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带赵凰歌来见了她。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不等吕纤容介绍,便先见那女子直接冲着赵凰歌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求公主怜惜奴家,给我和星郎一个公道!”   她哭得凄凄惨惨,跪在地上软着身子,端的是一个我见犹怜。   赵凰歌闻言,却是先看向了吕纤容。   而后,便见吕纤容也同她行礼,轻声道:“公主,数日前,萧家公子萧寒章与何家的小公子在花楼因为一个妓子大打出手,其后何家的小公子被萧寒章打死,这事儿您应当知道吧?”   她说到这儿,指了指一侧的女子,又道:“她便是当时那个被争夺的妓子。”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眯眼看向这人。   怪不得当时这个妓子找不到了呢,原来竟然是跑到这儿来了。   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那你们说的主持公道,是想让本宫主持什么公道?”   闻言,吕纤容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这才道:“回公主,其实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外界只说,是两位公子为了争抢一个花娘而失手打死了人。但实际上……是那萧家公子萧寒章在花楼虐待妓子,那何家的小公子看不过眼出手相助,却反被他恼怒之下打死。”   听得吕纤容这话,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眼见得赵凰歌看向自己,那女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便给赵凰歌磕了头,声音虽然颤抖,却格外的坚定:“启禀公主,清音姐姐所说,句句属实!奴家名叫绿桥,乃是花楼的妓子,不瞒您说,星郎乃是奴家的心上人,当日也是为奴家出头,谁知那萧寒章欺人太甚,竟将他给活生生打死,还不准人去救。当日情况混乱,是花楼一个好心的姐妹将奴家给放了出来,奴家死里逃生,又遇到了清音姐姐。若非如此,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个名叫绿桥的姑娘太过激动,因此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却不妨碍赵凰歌将事情的经过听了个清楚明白。   从她的话中,那何家的小公子何星与她乃是心意相通,原本这也算是一段风流韵事。谁知萧寒章从中横插一脚,何星护着绿桥,二人起了争端,这才导致了惨案。   她拧眉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只道:“先起来说话吧。”   绿桥不敢动,倒是吕纤容瞧着赵凰歌的神情,心中有了数儿,当先谢恩起身,又将绿桥扶了起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跪的时间长了,绿桥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先前没有留意看,这会儿绿桥一个不稳,倒是让赵凰歌看清楚了她身上的伤势。   伤痕累累,所看到的皮肉几乎没有好的。   这还是养伤之后的,可想而知,当时她到底有多么的凄惨。   赵凰歌并非是冷血无情之人,见她这模样,因问道:“可请大夫看过了么?”   听得赵凰歌的话,绿桥有些受宠若惊,吕纤容也应声道:“回公主,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她伤势有些重,将养这两日方才好了些,只是大夫说上了根本,日后得好生调养才是。”   她在花楼里待了三年,对于那些恩客们的手段再清楚不过了,这次绿桥的命能救回来已然是万幸。至于身体,有命在,总归能慢慢养回来的。   赵凰歌虽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见她这表情,也知道绿桥的身体怕是不太好,她沉吟一番,这才道:“你既说是萧寒章故意打死人,本宫问你,可有人证物证么?”   闻言,那绿桥却是瞬间红了眼,摇头道:“奴家自己便是人证,可物证却没有。不过,您可以请仵作查看星郎的致命伤……”   她回忆起当日的情形,说话的声音都格外艰涩:“那萧寒章是左撇子,而星郎所有的致命伤……应当都能看出来与旁人所伤不同的。” 第431章 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知道这证据并不能完全站住脚,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明了。   不想赵凰歌在听到这话之后,却是点头应道:“好,本宫知道了。”   这的确是可以证明的,因着萧寒章寻常太过混账,所以他是左撇子这事儿,除了家人知道,寻常与他亲近的青楼楚馆的人也知道。   但既然绿桥敢说这伤势,想必那何家公子何星的致命伤,的确是被萧寒章伤的了。   这事儿好查,案子也简单,若不是兵马司压下来,几乎是没有悬疑的。   见赵凰歌神情平静,绿桥却把不准她的意思,她有些迟疑的看吕纤容,旋即便听得对方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凰歌见状,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绿桥,点头道:“可以。”   绿桥搅着手中的帕子,吕纤容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带着赵凰歌去了内室。   “绿桥出事当日,慕容忠也在花楼。”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拧眉,看向了对方。   只见吕纤容继续道:“这些时日,我一直暗中盯着慕容家,但公主放心,没有你们的命令,我不会擅自行动添乱的。那慕容忠先前被贬斥之后,明面上瞧着乖顺,实则暗中小动作不断。只是,花楼那种地方,他却是鲜少再去了,可那一日,他却罕见的出现在那里。”   不是吕纤容阴谋论,而是她总觉得,这慕容忠为人恶毒,她从不吝啬以最坏的念头去揣测对方。   她说到这儿,又打量赵凰歌的神情,瞧不出喜怒,便闭口不言,等着对方回答。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凰歌道:“那他除此之外,可有什么异常?”   赵凰歌要严查这案子,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不能给自己留下把柄。   不过,现下听得吕纤容这话,她却觉得,这里面怕是真的有些猫腻。   但现下没有证据,她需得抽丝剥茧的去查。   得了这话,吕纤容方才踏实了几分,知道这个不怪罪自己,吕纤容在说话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底气:“有,这些时日断断续续的有人在慕容府上进进出出,大多数都是生人面孔,但也有熟悉的,我悄然去打听过,已经将这些人的名单都写了下来,全部在这里了。”   吕纤容将她整理下来的资料都交给了赵凰歌,想了想,又道:“这些人做什么的都有,但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她与慕容忠也算是打了不少交道,虽说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可这么久的时日,也足以让她了解这个人。   “还有一桩,方才当着绿桥的面儿,我不能——那萧家公子萧寒章向来便有在花楼虐待妓子的先例,因此妈妈在着人接客的时候也有讲究。绿桥虽然也是花楼的妓子,但她与那何家公子已然生了情愫,何公子也说通了家里,定了日子,要将她接出去的。那老鸨收了定金,原就不会再让绿桥接客。萧寒章又不是个急色鬼,若不是妈妈将人送过去,他大抵不会去特意点绿桥。”   而剩下的话,便是吕纤容不说,赵凰歌也懂了。   绿桥这姑娘,生的的确不错,但是花楼这种地方,每个姑娘都美的各有特色。   似是绿桥这种,有人愿意将她赎身,妈妈又不缺这一个“女儿”,自然不会特意为难她,还将她扔出去接那种客人。   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也是为什么,吕纤容会怀疑慕容忠的原因。   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只怕想要借着萧寒章的事儿,要作妖呢。   赵凰歌明白她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儿本宫知道了,我会着人去查的。”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外间,轻声道:“这姑娘瞧着伤势严重,眼下兵马司有些扎眼,本宫便不将她带回去,暂且在你这里养伤可好?”   吕纤容自然求之不得,闻言顿时应声:“公主放心,她与我原本就有些情谊,如今出了事儿,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否则的话,当日她也不会想也不想的便出手相助了。   吕纤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公主也不必将我当外人,您若是有什么用得到的,只管吩咐我,我必然全力去办。”   赵凰歌自然信她的话,不过她孤苦这些年,如今好容易解脱,赵凰歌也不愿意再牵连她。但现下瞧着对方这一片拳拳之心,却是笑道:“好,本宫记下了。”   因眼见得时候不早,赵凰歌与她略说两句便要离开,临走之前,又叫住了辛夷 第432章 多谢公主了!   辛夷才打算出去牵马,被她叫住,因恭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赵凰歌摆了摆手,温声道:“这两日你暂且不必回兵马司,就在此照应着吧。”   虽说眼下绿桥在这里没人发现,可难保事有万一,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有辛夷在这里,也好照应一二。   辛夷明白她的意思,却是道:“主子,要么属下叫旁人来吧,您正是要用人,属下不放心。”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一声,道:“这话若是让桑枝听到,必然要与你打一架的。”   因着她大多事情都让辛夷去,桑枝已经暗地里与辛夷念叨过了。   辛夷嘿然笑了笑,又见赵凰歌道:“行了,你就在此安心待着吧。”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辛夷便也不再说别的,应声之后将赵凰歌送出了门。   回来时见吕纤容去后院搬东西,忙的过来道:“吕小姐,我来吧。”   吕纤容搬动的是一个小箱子,她搬的时候有些重,不过到了辛夷的手中,倒像是轻若无物似的。   “多谢大人。”   听得吕纤容道谢,辛夷笑了笑,也没有接话,只是那走路的脚步却更快了些。   吕纤容与他接触的时间不久,没有瞧出他的异常,可若是此时赵凰歌还在的话,必然会发现,辛夷这态度与寻常截然相反。   他刻意拉开与吕纤容的距离,却并非是讨厌吕纤容,反而像是……喜欢。   ……   傍晚的时候,萧家并没有认命的将萧寒章送过来,反倒是萧家家主萧洛亲自前来了。   赵凰歌那时候都打算回宫了,谁知才起身,便见桑枝来回话,却是:“萧洛萧大人求见。”   闻言,赵凰歌挑眉一笑,倒也不算意外,只应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萧洛便被人桑枝带了进来。   萧洛今年四十五,胡子白了一半,他身形精瘦且高,瞧着像是一个竹竿儿似的,见人先露笑,却遮不住一双眼里的精光。   若说萧山的长相,是那种隐于人群的普通,那萧洛便是叫人第一眼便会留下印象的。   凭心而论,萧洛生的不错。   萧家三子之中,赵凰歌对萧家前家主萧倾记忆并不深刻,然而只看萧景辰的长相,也能想象得出对方应当貌比潘安。   至于萧山,虽说对方是她的师父,可她也得承认一句,自家师父生的较为寻常。   萧洛么,有了萧山做衬托,他便显得出众了。   可惜这出众的相貌,却被那眼中的算计给掩盖了几分,叫人瞧着反倒是有些不喜。   大抵是赵凰歌先入为主,今生再见萧洛,她依旧半分好感都没有。   萧洛倒是半分不知,进门后先笑呵呵的给赵凰歌行礼,将态度做的十分到:“给公主请安。”   赵凰歌应声,淡然的将桌案上的东西收起来,叫人上茶之后,一面请他入座。   萧洛却是不肯坐的,叹了口气,便与她拱手:“公主,今日下官是替犬子来请罪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怒其不争,先说了萧寒章混账,又豁出去自己的老脸来,道:“养出这样一个混不吝,下官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祖宗。只是血肉相连,骨肉相亲,下官今日斗胆来求公主一句,还请留他一条性命。”   萧洛说完这话,复又给赵凰歌行了一礼,他这态度,当真是将一个父亲的爱子之心表达的淋漓尽致。   赵凰歌却只是看着,好一会儿才道:“萧大人该知道,本宫从来不做徇私的事情。如今令郎犯了错,也自有北越的国法处置他,所以萧大人也不必过来求本宫,毕竟,这事儿也不是本宫做主的。”   她说话轻声慢语,然而那话中的意思却不大好听。   不过赵凰歌也不等萧洛再说话,便又继续道:“但话又说回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也不是那等铁血心肠,如今见萧大人这样,本宫也于心不忍。虽说本宫与令郎没怎么打交道,然而萧家的家风,还是十分敬佩的。这次是个意外,本宫会让兵马司的人好好查一查,总不能因这点意外,便断了他的命,您说是不是?”   萧家三子之中,萧倾膝下几个儿子,除了战死的,便是已经成了国师的萧景辰。   至于萧山么,他早就被萧家家谱除名了。   只剩下这个萧洛,嫡子之中,唯有一个萧寒章,其他的庶子们,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   萧寒章无用是真的,萧洛不舍得他出事儿也是真的。   因此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洛的脸上顿时便带出了喜色:“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第433章 这是国宴所预备的?   赵凰歌这话相当是保障,让他终于踏实了几分。   眼见得萧洛放心下来,赵凰歌不动声色的与他寒暄,待得下人将茶水端上来的时候,萧洛顿时起身笑道:“多谢公主款待,不过茶水就不用了,下官还有要事,便不叨扰您了。”   他来此,便是试探一番赵凰歌,毕竟对方将话撂到这儿了,他既然不打算将萧寒章交出来,至少自己是得过来一趟的,否则,总不能真的让赵凰歌发通缉令吧?   这样萧寒章日后可不用做人了。   不想赵凰歌倒是好说话的很,不过寥寥数语,便应承下来此事,也让他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萧洛心中踏实了,瞧着赵凰歌也顺眼了许多,来之前他还当这是个多蛮横的女子呢,毕竟近来上京中流言甚嚣尘上,大多数都是关于这位长公主的。   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赵凰歌笑眯眯的答应,目送着他出去,这才收敛了笑容。   桑枝将人送走后,进门瞧见的便是赵凰歌一脸冷意。   她先过去行了礼,一面问道:“主子,就这么放人走了?”   先前赵凰歌说要捉拿萧寒章的事儿,她还记得呢,自然知道赵凰歌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赵凰歌道:“你去传信,告诉那些盯着的萧寒章的人,让他们再闹出点事儿来。”   她说着,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末了又道:“务必要让保护萧寒章的人知道,那些闹事儿的,与慕容家有关。”   今日还多亏了吕纤容送来的东西,若不是如此的话,赵凰歌也不没有这么快将主意打到了慕容家的身上。   萧家在四大世家之中之所以不垫底,便是因着有唐家在背后做垫底的。   萧洛是个两面光,谁都想要不得罪,所以表面上与谁都没有闹得僵。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人,也是有底线的,若是谁踩到了那一根线,他也是会生气的。   萧寒章,便是他的底线之一。   不管这次事情是不是有慕容家在背后参与,赵凰歌都打算将之拖下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儿不好跟它打,可若是打架的是骆驼与骆驼之间呢?   赵凰歌垂眸,指节在桌案上敲击了几下,复又道:“还有,记得让咱们的人精心些,别把萧寒章给弄死了。”   这么好的一张牌,便是今日萧洛不来跟她讲,她也不会要了萧寒章的命了。   活人,可比死人好用多了。   ……   此时的萧寒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而萧洛在回去之后,便也踏踏实实的吩咐了下人,让他们传话过去,只说让他在别庄安心住着,暂且不要惹事儿,等到风波过了之后再回来。   至于兵马司这边,萧洛倒是乖觉的很,他寻了三四个替罪羊,都是寻常萧寒章最器重的狗腿子,没少给他出力的那种,送到了兵马司去了。   若是萧寒章在,大抵还会心疼一下自己的人,但萧洛是谁,除了儿子没什么可心疼的,他送过去眼也不眨,心中还在庆幸,能有替罪羊扔过去,也好过儿子出事儿。   天色越发的暗了。   酝酿的一天的风雪,终于与夜色一同来临。   回宫的时候,马车都走的格外慢,大雪挡着路,雪花落在地面上,被马车碾压过去,瞬间便从洁白成了污浊。   赵凰歌挑开车帘看着这风雪,却是伸出手来接了几片。   雪花晶莹剔透,落在掌心,便瞬间化成了水。   这样干净,像是可以洗干净世间所有的污浊,可惜,这样的干净,落在地上之后,也会被染上污色。   她垂眸,拿帕子擦了手,复又将窗帘给落了下来。   这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夜间的时候风声呜咽,饶是栖梧宫内的地龙烧的暖,赵凰歌也能察觉到外面的冷意。   她近来睡觉不过是浅眠,片刻功夫便又醒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待得天色将亮的时候,倒是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天,终于亮了。   绵芜进门伺候的时候,便见自家主子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因轻笑着问道:“主子,在想什么呢?”   听到她的声音,赵凰歌回过神儿来,弯唇轻笑,却并不回答,只问她:“先前听得有人说话,是谁来了?”   她临近天亮的时候又睡了一会儿,不想才睡着,便听得有人说话似的,将她又从那浑浑噩噩的梦境中给拽了出来。   听得赵凰歌询问,绵芜笑着回道:“是皇后殿中的双月姑娘,说是皇后请您过去呢。”   闻言,赵凰歌微微拧眉,问道:“请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绵芜知道赵凰歌的脾气,已经将窗帘开了一道缝隙,从那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风雪还没停呢。   这样的天气,她倒是一大早巴巴儿的来找自己,怕是没什么好事儿。   赵凰歌心知肚明,皇后有好事儿也不会想着自己,便有些不大想去,因道:“嬷嬷替我推了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起身下床,随手将头发拨弄到了后面去。   少女才起床,脸上还带着未曾睡醒的惺忪,模样是十分可人疼的,绵芜关心的却是:“您先别下床,才开了窗,有些凉呢。”   自家主子向来是怕冷的,可她这般怕冷,却还要在寒冬腊月里开窗,绵芜便十分忧心,总怕她会因此染了风寒。   绵芜这么操心自己,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嬷嬷放心,我留神着呢,不冷。”   她才起了床,这会儿身上被地龙熏得有些燥热,正好可以借着这冷意清醒清醒。   绵芜劝不动她,越发有些担心,叹了口气,到底是将那窗户稍微惯了一贯。   而后,轻声问道:“主子,您确定不去么?”   听得绵芜这话,赵凰歌点头应了,复又看了一眼绵芜的神情,笑着问道:“怎么,是哪里不妥么?”   她与皇后向来不算是很对付,哪怕这些时日皇后迫于形势要对自己低头,她也瞧得出来对方的不乐意。 第434章 皇后的打算   可惜,她想这么做,却要看赵凰歌肯不肯答应了。   赵凰歌明白过来,脸上的笑便多了些敷衍:“门下省这些年也没换几个人,都是娘娘用惯了的老人儿,想必做事也都是有分寸的。国宴么,里里外外无非便是那一套流程,又有鸿胪寺与礼部盯着,想来是不会出错的。反倒是本宫,门外汉一个,便不添乱了。”   她笑着,将那礼单重新递给了宫人,复又笑道:“晨起那会儿听宫人说,娘娘来请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赵凰歌先将这个给推辞了,又将自己给贬低了一通,话里拒绝的倒是干脆利落。   这会儿她再问这话,皇后便是有心再说,也说不出来了。   皇后讪讪一笑,先前那点喜色消失的干干净净,却是在心里将赵凰歌给骂了一顿。   她就说,自己与这公主八字不合,每次不管什么事儿,只要用得上对方的,赵凰歌一定会将事儿往砸处办。   然而皇后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能带出来,只笑道:“河阳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的能力,可是朝臣们都有目共睹的。况且如今你在兵马司,也算是入朝的人了,那些朝臣们各自什么脾气,想来你也是摸透了的。本宫只是后宫妇人,诸多事情没有你了解的详细,你可不许不帮忙。”   皇后将面子给豁了出去,就是笃定赵凰歌不能再拒绝自己的。   皇后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赵凰歌的确没办法再拒绝了,她想了想,便又笑道:“本宫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少不得要豁出去全力帮衬了。但本宫这么点半吊子水平,自己还是知道的,若是办砸了,娘娘可别怪我。”   她将丑话说到前头,又不肯真的揽责任,皇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滑头,面儿上还得笑着奉承她:“河阳肯帮本宫,本宫感激不尽,哪儿还能挑毛病呢?”   好说歹说,总算让赵凰歌留下来,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于是这一上午,赵凰歌便只能留下来跟皇后一同处理事务。   待得临近正午的时候,那些一应所需方才审核完,赵凰歌难得的休沐都被浪费在了这里,心中难免叹了口气。   只是她才要起身告辞,便又见皇后笑着留她用膳。   “劳烦你一上午,哪儿能连顿饭都不吃?传出去还不得笑话本宫呢,再者你出去两月,这么久与你没见面,本宫也有些贴心话想跟你说呢。”   皇后笑的格外温婉,赵凰歌则是在心中腹诽,这些年,皇后别的本事没有练出来,倒是这变脸的绝活是一等一的好。   她推辞不得,便只能应下,皇后喜不自禁,命宫人们上了菜,自己则是拉着赵凰歌闲话家常。   先从这次的国宴说起来,复又说了近来宫中的鸡零狗碎,末了又说起了除夕夜的家宴。   “说是家宴,只是你也知道,单是后宫的这些嫔妃们都十几人,还不论太后与太妃们,小辈儿的人倒是少,但祈年这孩子向来淘气,届时还少不得要你担待。” 第435章 儿臣送小姑姑   皇后说着便将这话题拐到了赵杞年的身上,赵凰歌才想说什么,便听得门外的内侍监回禀,道是:“四殿下来了。”   还真是说谁谁到。   赵凰歌手指微微一蜷,面儿上还带着笑意,她都不必回头,便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赵杞年走路的步伐。   下一刻,就见少年走到殿内,端端正正的给皇后行礼:“儿臣叩见母后。”   他先给皇后见了礼,这才看向了赵凰歌,明显瞧着欢喜了许多:“给小姑姑请安,您来了,怎么不叫人通知侄儿呢,也好叫侄儿过来与您问安。”   这话说的格外亲昵,赵凰歌却是在心里补了一句,她寻常能少见赵杞年几面,那才是能多活几年呢。   然而她在心中腹诽可以,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赵凰歌只是面上带笑,温和道:“才来不久,况且殿下不是在读书么,日常要以学习为主,不可因其他事情耽误。”   她说话的语气倒是亲昵,可惜熟悉她的人,却是直接便能听出来内中的疏离。   这分明是随意敷衍呢,且还是敷衍的十分明显。   赵杞年垂眸,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再抬眼的时候,便又再次化作了笑容:“小姑姑教训的是,侄儿记住了,以后一定引以为戒,好好读书,不辜负您的期望。”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却是下意识打量赵杞年。   这孩子,先前见她的时候,还恨不得绕道走呢,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反倒是与她亲近了许多?   然而赵凰歌没想到,他亲近的姿态,才刚开始。   中午的时候,赵凰歌是在皇后这里用膳,其间赵杞年便坐在她的身边,不但神情殷切,就连座位也要与她挨挨蹭蹭,坐在她的身边,端的是一副孺慕的姿态。   皇后对此倒是十分开心,毕竟赵凰歌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她瞧的真切,既然要指望着赵凰歌,她便愿意瞧见赵杞年与她亲近。   故而她非但不阻拦,还时不时的提点一二,生怕赵凰歌不知道赵杞年对她的一片心。   这一顿饭,赵凰歌吃的如坐针毡,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赵杞年不大对劲儿。   不知是不是被皇后养歪了,虽然刻意掩藏着,可那过分的亲近,反倒是让她更不舒服。   对于赵凰歌刻意的疏离,赵杞年的眉眼便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他强颜欢笑,那落寞的模样,倒像是有人欺负了他。   赵凰歌这顿饭吃的不舒坦,待得吃完后,只稍坐片刻,便起身与皇后告辞。   皇后待要留她,赵凰歌便先笑道:“下午还要出宫一趟,改日再来与娘娘叙话。”   今日晨起她就不该心软,如今倒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着眼前的赵杞年,就足以让她糟心了。   见赵凰歌态度坚定,皇后便也不再多留,反倒是赵杞年开了口:“母后忙吧,儿臣送小姑姑便是。”   赵杞年说了这话,神情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模样无可指摘,赵凰歌便是想说什么,也只能将话咽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第436章 国师?   她心里喟叹,也不知赵杞年这段时日又跟着皇后学了什么,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她觉得眼前这孩子心思深沉了不少呢?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面抬脚走了出去。   赵杞年将她送到殿外,却又拽住了她的袖子。   眼前人的模样又成了那个小小的少年:“小姑姑。”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里满是渴盼,间或带着些属于小孩子的不安:“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儿?”   赵杞年生的不错,完美承袭了优点,现下可怜巴巴瞧着人的时候,的确让赵凰歌心中软了一下。   若不是赵凰歌经历了一世,知道眼前人是个什么德行,怕是真的会被他这模样给骗到。   所以,她也只是心软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冷硬,只是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若本宫可以做到,自然会帮你。”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杞年像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样,先怔了怔,复又仰头瞧着她,眸子里满是渴望:“您能不能……像疼爱妹妹那样疼爱我?”   他说到这儿,咬了咬唇,声音里也带出哭腔来:“我也是您的侄儿,我会很听话的……我,我只能依靠小姑姑了。”   男孩儿的话里满是可怜,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惶然。   赵凰歌几乎是瞬间攥紧了拳头,她垂眸,压下心中那一瞬间的惊涛骇浪,轻声道:“四殿下何出此言?”   这话太耳熟了。   赵显垣死之后,赵杞年曾经抱着她说:“小姑姑,侄儿只有您了。”   那时候的情形,与父皇死的时候何其相像,曾几何时,也是赵显垣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从此后,你可以依靠皇兄。”   从次她对赵杞年掏心掏肺,皇兄当年是怎样保护她的,她便怎样保护赵杞年。   可是后来……   往事里裹挟着刀子,一刀刀戳在她的心上,赵凰歌连呼吸都有些错乱,直到赵杞年担心的叫她:“小姑姑,您怎么了?”   赵凰歌这才意识到,掌心里刺痛不已,她克制着心中的波涛,问:“你方才说什么?”   赵杞年像是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下意识后退了一下,才道:“侄儿……那日见您抱着妹妹,侄儿也想被您呵护。”   那样的好,不该是属于其他人的,原本该属于他一个人的。   赵凰歌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话,骤然回神儿,她低头看向赵杞年,正色的瞧着这个小孩儿。   而后,她一字一顿道:“赵杞年,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怎么能跟小姑娘比?”   若是当年,兴许她还会包容赵杞年的小脾气。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那么点慈悲心,早就被赵杞年给磨的半分都不剩了。   哪怕她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现下什么都没有发生,眼前的孩子是无辜的,或者说,至少相较于前世,他是无辜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她大概就是俗人一个,做不成圣人,没有去报复赵杞年,将他养成一个小废物,便是她对这北越江山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再让她心无芥蒂的对赵杞年掏心掏肺,她宁可再死一次也做不到。   不过她到底没把话说得那么绝情。   赵杞年听得她这话,眼中的光却是一寸寸的熄灭了。   “侄儿,知道了。”   不知怎的,赵杞年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有一瞬间,总觉得他的声音怪怪的。   分明还是那个小孩儿,可这语气,却莫名的让她听着有些耳熟。   然而还不等赵凰歌反应过来,便听得外面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公主?”   男人的声音带着疑惑,赵凰歌下意识回头,却见萧景辰站在宫门口。   “国师怎么来了?”   赵凰歌与他见了礼,倒是将脑子里未曾想清楚的事情尽数抛在了脑后。   萧景辰温和一笑,道:“贫僧来为四殿下讲经。”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一愣,先前的时候,她只知道赵显垣让萧景辰来教导赵杞年,却不知道,居然连经书也要他讲?   可这就不对了吧。   毕竟,赵杞年要学的是帝王之术,经书讲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瞧着这事儿都带着些怪异。   她才想到这儿,萧景辰便看出了她的疑惑,复又道:“殿下先前梦魇过,近来有些心神不宁,贫僧前来与他讲经,可解他心中怖畏。”   赵凰歌听得这话,下意识看向赵杞年,却见赵杞年眼神闪躲了一瞬,旋即低下头去,有些赧然道:“是侄儿太胆小,还得劳动国师日日前来。” 第437章 殿下对公主不满?   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压下心中疑惑,只点头应声:“原来如此,本宫也该回去了,国师请吧。”   眼见得她这就要走,萧景辰与她行了佛礼,却听得赵杞年拉着她的袖子道:“小姑姑,您不要一起么?”   被他拽着袖子,赵凰歌的神情有一瞬间不对劲儿,旋即不动声色的将袖子给放了下来,道:“那就不必了,殿下去吧。待得国师与你讲经之后,也可好好睡一觉。”   听得她这话,赵杞年“哦”了一声,又有些不死心道:“小姑姑不是与国师的关系很好么,他讲经,想必你也是能听的吧?”   他再而三的想要留赵凰歌,也让她先前心底那几分怪异之处再次浮现了出来。   她回眸,打量着眼前的赵杞年,就见他像是不敢跟自己对视似的,又低下了头。   她瞧不见赵杞年的神情,只能瞧见赵杞年瘦削的身形,被这冬日的风吹着,倒是露出几分可怜相来。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大概太疑神疑鬼了,何必跟个孩子过不去呢?   念及此,赵凰歌压下心中的违和感,轻声道:“本宫就不去了,下午还有事儿呢,殿下快去吧。”   她说完这话,就见赵杞年乖乖的后退了一步,恭谨道:“是,侄儿就不打扰小姑姑了,小姑姑慢走。”   分明这态度十分的恭谨,可不知怎的,赵凰歌却是骤然心头一跳。   那一瞬间,她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   但也只是一瞬。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赵凰歌便清楚的瞧见了他眼里的试探与小心翼翼。   这小白眼狼,原来是在试探她。   才起的那半点恻隐之心,又瞬间烟消云散。   赵凰歌心凉下来,点了点头,转身便带着仆从走了。   待得赵凰歌走后,赵杞年这才看向萧景辰道:“国师,您请。”   小少年说话客客气气的,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对谁都带着尊敬。   萧景辰却是宠辱不惊,应声颔首,与赵杞年一同去了他的寝殿。   赵杞年走在他的身后,是以萧景辰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赵杞年的眼神。   带着凶狠与恶意,像是一只潜伏在暗夜里的狼,试图要将周遭的一切,都撕扯成碎片。   萧景辰回头时,就看到赵杞年近乎仓促的低下头去。   再抬眼时,便又是那一副乖觉无辜的样子:“国师在看什么?”   萧景辰可以很清楚的确定,方才那一瞬他没有看错。   赵杞年在恨什么?   他才这样想着,便听得赵杞年道:“国师是在看小姑姑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无谓的态度,却让萧景辰微微蹙了蹙眉:“殿下,慎言。”   这话太容易有歧义,若是让人误会了赵凰歌可就不好了。   毕竟这是在宫中,处处都有耳朵。   赵杞年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国师放心,这里没什么人。”   他像是了然了萧景辰的潜台词,又加了一句:“不过,国师对小姑姑可真好。”   好的叫人心生恨意。   萧景辰这次终于从他的话里确定了恶意,尽管他没有证据,却十分确信。   “殿下对公主不满?”   这话一出,赵杞年却是笑了起来,一双眸子里满是无辜:“国师可不能胡说,本宫尊敬小姑姑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她不满?只不过,本宫以为国师对小姑姑是不一样的,不想她竟然都不肯为了你来听经。”   他说的实在是不像话,萧景辰拧眉道:“殿下梦魇,近来心神不稳,贫僧原就是为了让您安神,公主不需要这些,自然不必在场。况且人多了,也打扰殿下休息。”   萧景辰向来说话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若是关乎赵凰歌的时候,他的话便会多起来。   赵杞年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国师说的有道理。”   才说着,就见他的宫殿已经到了,赵杞年又让萧景辰先进了门,自己则是去了罗汉塌前坐下,道:“有劳国师了。”   他轻车熟路的盘腿坐下,虽然也是一副听经的模样,可不知怎的,萧景辰却总觉得,对方这态度不端正。   然而对方是皇子,萧景辰纵然心中不大舒服,却也不能跟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计较,只能示意他坐直身体,自己则是轻声诵经。   不想,萧景辰才将那经文念到了一半,就见赵杞年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却是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国师,本宫今日不想听经书了,你与我说说小姑姑,好不好?” 第438章 贫僧与公主不熟   说这话的时候,赵杞年的眼中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比外面的天还要寒几分。   分明只是一个孩子,萧景辰却在看到他这表情时,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杞年,淡漠的问道:“贫僧与公主不熟,殿下想知道什么,何不自己去问公主?”   闻言,赵杞年却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神情里却带着落寞:“小姑姑拿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肯与本宫讲的。”   他说到这儿,复又看向萧景辰,道:“但国师不一样,父皇将我托付给了您,便是希望国师做我左膀右臂的。您说是不是?”   这话,赵杞年说的格外客气,然而他话里将萧景辰捧得高,那眉眼里却并非如此。   分明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但萧景辰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天然的危险。   那是他对于危险的直觉,眼前的四殿下,似乎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说不清楚哪里不同,但有一件事却十分肯定,赵杞年十分危险。   念及此,萧景辰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不早,贫僧还是给殿下讲经吧。”   见萧景辰就这么将话题给绕开,赵杞年定定的看着萧景辰,好一会儿才问道:“国师,你这么偏心小姑姑么?”   他这话意味不明,萧景辰下意识反问:“殿下何出此言?”   然而赵杞年却又收回了目光,笑眯眯道:“随口一说罢了。”   他说到这儿,也不等萧景辰再说话,便又继续道:“好了,国师请吧。”   赵杞年说完,自顾坐回了位置上,倒是端端正正的学生姿态了。   萧景辰定了心神,方才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与他道:“殿下,清心凝神。”   赵杞年点头应了,闭上了眼睛。   ……   不过两日功夫,萧家便跟慕容家闹了起来。   辛夷去给赵凰歌回禀的时候,她正在兵马司里整理文件。   得了辛夷的回话,诧异的笑道:“这么快?”   她还以为得再等一等呢。   赵凰歌话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辛夷则是恭声道:“原本不会这么快的,但慕容家才被斩断了左膀右臂,现下有些自顾不暇,很容易便被抓到了把柄。”   在龙虎司的刻意引导之下,萧家很快便查出来当时慕容忠在场,其后有一批人试图带走萧寒章未果,萧家在现场找到了慕容家的痕迹。   几番证据之下,萧家自然觉得是慕容家算计自己儿子。再加上萧寒章的伤说重不重,却在重要的位置,萧洛一怒之下,便打算以牙还牙。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辛夷说到这儿,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因为他们觉得,慕容家不行了。”   这百余年来,四大世家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他们试图蚕食对方,却又被对方辖制,拉扯之下,这局面尚且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可是自七月以来,赵凰歌做的这些手脚,不但让慕容家遭了殃,就连赫连家也受了创。   虽说不至于要了这些老牌世家的命,但也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   这般情形之下,互相不对付的,便都开始竭尽所能的去祸害对方。   萧家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觊觎慕容家的势力许久,如今有现成的证据和理由送上门来,他们没有理由不动手。   赵凰歌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打算将萧寒章的事情闹大的。   “着人盯着些,眼下临近年关,别因为他们的事情,闹得其他人家宅不宁。”   听得赵凰歌的吩咐,辛夷顿时了然,应声道:“属下明白。”   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也都在赵凰歌的意料之中。   慕容家与萧家的争端,从起初慕容家试图后退一步,再到他们发现忍让换来的是对方得寸进尺,于是慕容家便不打算再退让了。   两家掐架,闹得上京中与之相关连的臣子们惴惴不安。   不过在暴风雨范围圈之外的人,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过了腊八就是年,如今已经腊月十五,一场冬雪落下,又有那小孩儿们拿了烟花爆竹放了一通,地面上便是新红覆白雪,马车经过的时候,路两边瞧着霎是好看。   可惜这样的惬意,只能持续到进了宫。   宫内宫外都是是非场所,唯有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可以让赵凰歌看尽人间百态的同时,得到片刻的宁静。   她回宫后,便先被皇帝给请了过去。   这些时日,慕容家与萧家轮番上演戏码,恨不能将对方摁在污泥地的同时,又将自家给捧到天上成了皎洁无暇的云端月。 第439章 不用白不用   然而赵显垣又不是傻子。   京中接连出事儿,基本都与这两家有关,若是其中没有猫腻,那才怪了。   更何况,赵显垣还有自己的人。   赵凰歌到的时候,他显然才发过脾气,见到她,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只是那语气却也算不得太好:“兵马司是怎么做事的,孙诚近来是越发糊涂了,这是打算将兵马司的差事都让给刑部做?”   他明着骂孙诚,然而现下明眼人都知道,管事儿的是赵凰歌。   赵凰歌倒是脸色未变,只柔声道:“年关将至,街上巡防之人也加派了人手,兵马司的确腾不出人来去管其他的。不过臣妹也着人问了,说是萧大人家中出了事儿?若是要紧,臣妹回去让人调派人手过去看看。”   闻言,赵显垣却是看向她,嗤了一声问道:“河阳,你如今在兵马司待久了,打太极的功夫倒是越发的高了。”   他话里没动怒,赵凰歌则是笑道:“皇兄别取笑我,我哪儿敢呢。”   最开始回来的那几日,赵凰歌面对赵显垣的时候,尚且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些时日过去,她倒是渐渐看开了,大抵是她最开始对于亲情都抱有最大的期望,所以期望越发,便会失望越大。   而如今一颗心被扔到了冰水里滚了一遭,眼下瞧着赵显垣,她有时也会分出一个自己,漂浮在空中冷眼旁观,瞧着他们兄妹之间互相的演戏,自己还能在心中自嘲。   都说天家无亲情,这话倒是半点不假。   失望积攒的多了,便没了希望,也就不再会为此伤心。   更何况,偶尔她瞧着,也渐渐地琢磨出了赵显垣的心理——大抵对她的疼爱是真的,对她的利用也是真的。   权力二字,是蒙在人眼前的纸,是堵在心上的墙。   赵凰歌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有点鸵鸟的意思,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便可以假装现世安好,一切宁静。   就比如现在,他依旧是她的好兄长,而她也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斗嘴。   但,真的无所顾忌么?   赵凰歌思绪飘飞,直到赵显垣喊她:“怎么又发呆?”   赵凰歌这才回过了神儿,下意识笑道:“没有,哪儿能呢。”   赵显垣瞧出她情绪不对,却也没多想,只道:“你要是将这敷衍朕的功夫用到别的上面,怕是早就精通了。”   他说着,又道:“朕瞧着这两家都不消停,那就一个都别放过,拔出萝卜带出泥,谁又能真的干净到哪儿去?”   那萧家纵容儿子草菅人命,难道慕容家就干净了不成?   这两家现下闹得厉害,赵显垣倒是觉得是好事儿,他一个都不打算轻饶,正好借着这机会,让兵马司跟刑部一起查。   赵凰歌明白他的打算,先恭维了一番皇帝,话题一转,又道:“不过,这事儿臣妹就不参与了吧,近来风大,臣妹染了风寒,有些不舒服,正好年关到了,借着这机会好好儿修养几日。”   她感染了风寒倒不是假的,昨儿个吹了半天的冷风,回来便有些头疼,吃了药发了汗,但还是有些虚。   就这么点毛病,倒是不至于她不做事,可她现下不是身娇体贵,仗着有人疼爱就恣意妄为的公主么?   这架子,不用白不用啊。   赵凰歌打定了主意,面上就越发露了一抹虚弱之色。   赵显垣起初是打算让她在来协助此事的,可看到她这脸色之后,便改了主意:“院判可去看过了,怎么说的?”   赵凰歌笑着回了,只说院判让自己好生休养,赵显垣果然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好生养着吧,这些事儿朕再找旁人便是了。”   他说完这话,又有些疑心,问道:“此番他们两家的事情,你没有插手吧?”   先前赵凰歌做的事情,让赵显垣记忆犹新,如今第一反应,便是赵凰歌做了手脚。   听得这话,赵凰歌叹了口气,反问他:“皇兄,您瞧我可是生了三头六臂不成?事儿发生的时候,我还在外地呢。”   小姑娘这态度再真诚不过,也让皇帝反应过来,道:“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好了,你既是身体不舒服,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也是糊涂了,赵凰歌当时还在永韶城,自然是没这么本事做手脚的。   而且世家之间的积怨由来已久,现下不过是爆发出来,想也是跟赵凰歌无关的。   毕竟,一个小丫头,若是在背后连这些事情都给操控了的话,那她的心计就太可怕了! 第440章 公主参与了多少?   皇帝确认了这事儿,便放赵凰歌离开了。然而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等人走后,复又叫了密卫进来:“公主近来,可曾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这人是保护赵凰歌的,自然,既然是“保护”,那便是要事无巨细全部都了解的。   那密卫生的其貌不扬,丢在人堆里便留意不到第二眼,就连声音也普通的不会叫人留下什么印象。   这会儿听得皇帝询问,他轻声将赵凰歌的动向说了,末了又道:“公主自回京之后,便安分守己,从未有过越矩之事。”   这人跟了皇帝多年,对于他的能力,皇帝还是相信的,听得这回答,方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日后跟着她时,记得当心些,莫要叫她发现了。”   不知怎的,先前赵凰歌时不时的有出格的事情,皇帝尚且觉得心里踏实。现下赵凰歌天天本分,他却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就像是有什么失去了掌控似的。   皇帝宁愿这是自己杞人忧天,但该警惕的,他半分也不会放松。   得了皇帝的吩咐,那人应声去了,等到人走后,皇帝又独自在殿内坐了半日,方才传召了王顺:“传召白鸿飞。”   ……   接下来的时候,赵凰歌当真置身事外了。   她借着染了风寒的由头,连龙虎司也不去,除了偶尔去一趟东皇宫,寻常便只在栖梧宫里待着。   反正年关将至,再有几日便休沐了,她权且当做提前休息,谁也说不得她。   不过这只是明面儿上。   至少萧景辰清清楚楚,这人每次来东皇宫,都会借着这里的掩护,偷偷溜出宫去。   她暗地里让人动的手脚半分没少过,面儿还上还要装无辜。   这日赵凰歌又要照旧,却被萧景辰给拦了下来:“公主倒是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再连累了贫僧。”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一派平静,眸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怎么瞧着都是在跟她开玩笑。   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她今日不着急出门,索性在萧景辰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笑吟吟道:“国师误会本宫了,本宫不过抄近路出去玩儿罢了,怎么会连累你呢?”   她眼也不眨的说瞎话,萧景辰睨了她一眼,嗤了一声道:“是么?”   若不是她眼中只差明晃晃的写上要“作妖”这两个字,他还真的信了呢。   见状,赵凰歌越发笑的甜软,托腮道:“是啊,本宫这样的人品,难道国师还信不过么?”   她一张口,嘴里便没有半句实话,偏生那脸上满是笑意,叫人瞧着便先心软了。   萧景辰难得没接话,好一会儿才道:“公主出去,也该留心些。”   他这话说的十分隐晦,赵凰歌却是瞬间懂了。   这是在嘱咐自己呢,别将事儿闹得不可收场。   赵凰歌脸上笑意不变,心中却是忍不住叹气。   萧景辰此人,越是接触的久了,她便越是发现这人身上的优点。   比如心软。   她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国师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这人担心自己,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赵凰歌说到这儿,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歪头笑着看向萧景辰,道:“国师,本宫突然觉得,你好生绝情啊。”   毕竟,她算计的人里面,萧家也是在其列的。   萧景辰这般慈悲,竟是能连萧家人都不管,难不成是早就知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所以彻底死心了?   她这般想着,就见萧景辰正色道:“管是谁,做错了事儿都要受惩罚的。”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轻轻地抿了抿唇,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符合她方才所说的“绝情”。   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轻笑道:“国师说的是,本宫受教了。”   只是心里,她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问一问——那我呢?   若是她有朝一日犯了错,萧景辰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无动于衷。   然而赵凰歌到底有自知之明,这话,在她走之前,都没有问出口。   ……   但赵凰歌没有想到,她才调侃了萧景辰的绝情,出门后没多久,就遭了报应。   萧山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且还将这京中的满城风雨,都看了个真真切切。   赵凰歌原本是出去办事儿的,知道萧山回来,先去见了他,不想寒暄之后,萧山便先问了她这事儿。   那一瞬间,赵凰歌骤然便有些心虚。   “师父都知道了?”   萧山与赵凰歌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小姑娘这态度明显是没打算隐瞒的,他看着眼前姑娘的模样,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事儿,公主参与了多少?”   他到底是萧家的人。   虽说离家这么久,可他连名字都没改过,到底还是有些念想的。   听得萧山询问,赵凰歌想也不想,主动摊牌:“是本宫算计的萧家。”   她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此番萧家自作孽在先,慕容家试图借机闹事也是真的。本宫不过顺水推舟,送他们将这事儿闹到了明面儿上。我知道师父是萧家人,这次徒儿没有因此留面子,师父可以怪我,但徒儿不后悔这个决定。”   若是赵凰歌隐瞒,兴许萧山真的会不舒服,但她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的算计都说的清清楚楚,反倒是让萧山一时失言。   赵凰歌清楚的看到萧山脸上的挣扎与复杂,她解释完之后便不再说话,等着萧山开口。   萧山静默不语,良久方才张了张口,只是声音都有些艰涩。   他无声的出了一口浊气,问道:“公主会做到什么程度?”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懂了。   她轻声道:“本宫只想收拢权力,不会徒造杀孽。”   大抵是前世的师徒默契,她知道萧山在担心什么,更知道萧山想要什么。   这答案,她可以轻易的告诉萧山,便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真的要让萧家彻底灭门。   哪怕这江山摇摇欲坠,哪怕这些旧的世家在鲸吞蚕食,养蛊似的要壮大自己,可至少现在,他们任何一家都不能彻底消亡。 第441章 多谢公主   时候未到,现下强行除了他们,只会造成反噬。   况且,世家之内并非没有真才干,她需要的,只是拔除顽固,借机让北越焕发新生。   老家伙们老了,可新的人,永远值得一用。   而赵凰歌这话,却是让萧山再次沉默了下来。   “好。”   萧山说着,又看向赵凰歌,神情郑重:“多谢公主。”   他鲜少这样郑重,赵凰歌则是轻声道:“师父不怪我,徒儿便知足了。”   赵凰歌这话,倒是让萧山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原本便没有资格去指摘公主,倒是公主你肯对我据实已告,萧山感激不尽。”   他又不是榆木疙瘩,自然知道,赵凰歌的这些打算,原本不该对自己说的。   但她却说了,若不是因为在乎这师徒之情,她又何必如此?   萧山心中感动,看赵凰歌的时候,便多了些感叹。   他倒是没有想到,赵凰歌从一开始,便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拜自己为师的。   只是他却不明白,他萧山何德何能,竟能被北越长公主这般在意?   萧山念及此,复又道:“公主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他虽然是萧家的人,可这些年,那些旧的过往早已随风散去,不过是他念着那么点情分,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况且,赵凰歌又不曾做错,她只是做了这个身份该做的罢了。   萧山这般通情达理,也让赵凰歌放下了一颗心。   说实话,面对萧山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心虚的,毕竟萧家乃是萧山的家,她动手的毫不留情,甚至还无所顾忌的给萧家下套,萧山这次回来,必然是听到了京中的满城风雨了。   赵凰歌扪心自问,若是她易地而处,未必会有萧山这样的心胸。   她想到这儿,先是点了头,复又正色道:“师父放心,徒儿向您保证,绝不会滥杀无辜。”   包括萧家。   小姑娘的神情满是郑重,倒是让萧山笑了起来:“你既叫我一声师父,那旁的事情暂且不论——这些时日,功夫可曾落下了?”   他这话一出,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但凭师父考较!”   她这么有自信,萧山挑了挑眉,道:“好。”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先出了招。   他骤然偷袭,谁知赵凰歌却是早有防备,登时便避让开来,见招拆招。   先前萧山走的时候,曾经教过她一套心法,赵凰歌藏拙了那些时日,如今正好借此机会渐渐的展示出来自己的本事。   萧山不知这位徒弟跟他前世还有师徒缘分,小丫头现下这算是作弊。   他起初只是想试探试探赵凰歌的本事,可后来,倒是越发的起了兴趣。   小姑娘是个好苗子,又难得生了这样一颗心肠,让他也起了爱才之心。   这样的人,既是成了他的徒弟,他势必得好好儿教导了。   萧山打定了主意,复又一个回手,出其不意的辖制住了赵凰歌,面上倒是依旧淡淡:“你输了。”   赵凰歌输的心服口服,笑吟吟道:“师父好厉害。”   她这样毫不掩饰的孺慕,倒是让萧山心中一动,脸上也带出些笑意来。   他生的并不出众,可此时笑起来,倒是添了些魅力,只是还克制着绷着:“少拍马屁,练功去。”   然而那声音里,倒是能清楚的听出他的口是心非来。   赵凰歌越发笑的甜了几分:“是,谢师傅指点,徒儿这就去!”   眼见得赵凰歌当真去院子里练功了,萧山这才缓缓的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不过那笑容还没落实,自己倒是先有点心虚,生怕赵凰歌瞧见似的,转身去了内室。   他生平没教过女孩子练功,筠儿今年才十来岁,又随了她母亲,并不是个学武的好苗子,所以赵凰歌是他教授的头一个。   自家女儿自然是千万个宠着的,可是徒儿,也要如此么?   萧山面无表情的想了想,从过往记忆力扒拉出对于自家另外一个徒弟的教导日常,立刻便否定了。   至少,不能像教李生那样的教授赵凰歌。   这到底是个女孩儿呢。   不一样的。   万幸李生现下并不在这里,否则知道自家师父是怎么想的,怕是要当场表演一个变脸绝技的。   偏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   赵凰歌并不知道,自己在萧山心中的地位,已经不知不觉的从一个不怀好意的丫头,变成了心上的爱徒,她练功的刻苦,从不肯有半点的偷懒。   今生能够再与萧山有师徒缘分,可以让她弥补前世的遗憾,赵凰歌心中十分感激,也因此更加的珍惜与他的相处。 第442章 醉诡师父   师徒二人,一个有心学,一个用心教,倒是格外的和谐。   待得傍晚时候,赵凰歌才擦拭了脸上手上的汗水,与萧山行礼告辞。   谁知还未走,便被萧山拦住:“你没有什么要问为师的么?”   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下意识楞了一下,却是笑着问道:“问什么?”   她话音未落,又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师父说的是,西楚国的事情?”   赵凰歌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先前萧山临去西楚的时候,可是从她这里拿了东西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山会主动提及此事。   西楚的事情,赵凰歌通过龙虎司的嘴知道了七七八八,原本也没打算会从萧山这里询问,不过现下他先提起来,赵凰歌便做了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来,笑着问道:“师父可是要告诉徒儿么?”   她不以长公主的身份,而是以徒儿的身份,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天差地别了。   萧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微微一暖,点头应道:“嗯,本来也不打算瞒着你的。”   毕竟,这次若不是赵凰歌这般大方的将东西拿出来,萧山也不可能顺顺利利的将那些东西拿到手,西楚的事情,也不会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如今,红莲教余孽大多数被伏诛,除却北越境内、西楚的境内也几乎绝迹。此事牵连到了西楚皇室的血脉,那西楚皇帝发了雷霆震怒,已然有皇子因此丧命了。”   萧山说起来此事的时候,神情一时也有些感慨,他当初拿着那些证据回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此事会在西楚掀起那样大的风浪。   先是西楚的镇南王谋反,其后竟又因此牵涉出了陈年往事来。   只是这些事情有些脏污,萧山便含糊的带了过去,并不打算拿这事儿来脏了她的耳朵。   不过他不说,赵凰歌却是知道一些的。   这会儿听得萧山的话,她却是轻笑道:“再厉害的魑魅魍魉,也是见不得日光的。如今两国倾力而为,那些贼子们自然得乖乖的滚回地狱里待着。”   红莲教这些年,在北越依托着韶明王、在西楚依托着镇南王,中间断断续续的还搭上了别的家族们,为的便是吸血壮大。   可惜如今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斩杀殆尽,红莲教就如涸辙之鱼,曝晒在日光下,只消有一根手指头碾压过去,便从此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不过……   赵凰歌念着,复又道:“虽说眼下红莲教除干净了,可他们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难免会有一些余孽龟缩在暗处,师父这次参与了此事,日后千万要当心,莫要被老鼠盯上,咬你一口。”   西楚暂且不说,皇室那样的态度,上下必然是要全力清洗的。   可是北越却未必了,赵显垣要收拾的是韶明王,世家们要的是借此机会归拢的权利,至于红莲教,并未被他们太放在眼里。若不是这贺词赵凰歌竭尽全力的将那些砸碎们给清理了,怕是他们得逃脱出一大半来。   可饶是如此,赵凰歌也不大放心,总有一些隐藏至深的,是龟缩在阴暗里的,她倒是不怕,可萧山与她走的近,这次又为此奔波,万一被人盯上可就不好了。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赵凰歌这样上心,也让萧山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点头应了,道:“好,为师记下了。”   其实他并没有说,回来的时候,他便被袭击过,只不过大丈夫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反而要一个小丫头片子担心,那还算是什么男人?   萧山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你若是没别的事儿,不如留下来陪为师一起吃晚饭?”   他这些年来,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孤身一人,后来有妻子儿女,倒是鲜少有这样一个人呆着的日子。   李生不在,这里便只他一个人。   寻常的时候有李生在还好,如今他不在,萧山终于发觉,一个人吃饭实在是太冷清了。   对此,赵凰歌倒是求之不得。   她含笑应声,想了想,又让辛夷去打了酒来,自己则是陪着萧山吃了晚饭。   酒是陈年的女儿红,赵凰歌现下的酒量自然不敢托大,不过她面前的是萧山,这倒是让赵凰歌放心不少。   毕竟……   这些年来,酒量差的她不是没有见过,可是酒量差到萧山这样的……   她是头一次见。   三杯酒下肚,萧山已然醉眼朦胧。   赵凰歌低头偷笑,陪着他再次喝一杯,便笑着劝道:“师父,您也吃点菜呀。” 第443章 他在沐浴   萧山这人,酒量极差,一杯酒就醉,没事儿却又喜欢喝。   前世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借酒浇愁,不过也有兴致高的时候,喝了酒,便会站在院子里耍刀。   刀上寒芒闪,人如山一般,威压厚重之气扑面而来。   赵凰歌念及往事,一时有些感叹,而这时候的萧山,却已然成了话痨。   “若是你师娘在,必然又要夺我的酒杯了。她这个人呀,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若是见了就知道了,瞧着是个伶牙俐齿不肯吃亏的,实际上吃的亏比谁都多。”   他嘴里所说的师娘,赵凰歌的知道的。   师娘名叫谢远竹,乃是西楚人,她不曾见过师娘,但从师父的嘴里却常常听到。   有时是怀念的,有时是懊悔的,但从未改变的,却是他眼中的情深似海。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前世不得见,今生却是有机会的。   赵凰歌看着眼前的萧山,越发觉得感激不已。   幸好,她能再世为人。   “师父,您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师娘呀?”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也带着些小心翼翼。   她能感受到萧山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但却不敢确定,他是否能够完全放下戒心。   然而,她却忘记了,现下的萧山,是个醉鬼。   且……还是个爱炫耀媳妇的醉鬼。   “过些时日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起来:“过些时日,等一切太平了,为师把你师娘接到朔安城来,她还没见过北越的风光呢。她呀,一辈子最爱烈烈的风、驰骋的马,可惜跟了我,鲜少纵情恣意。”   于是赵凰歌便从萧山的嘴里,不但得了一个口头协定的见面,还知晓了师娘的好恶,以及他们夫妻的……相处日常。   待得萧山终于说尽兴了,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赵凰歌面带微笑,实则已然有些麻了。   所以,她起初是为什么坐在这里的?   哦,她要陪着师父吃晚饭。   可是晚饭她明明没有吃多少,怎么就饱了?!   何止是饱了,她还撑了。   嗝。   萧山没吃多少饭菜,倒是将酒喝了个尽兴,自然也醉了个彻底。   他说够了,又有困意袭来,撑着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赵凰歌顿时来扶他,却被萧山抬手制止。   “你站住。”   男人带了酒气,倒是与她记忆里的模样重合。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   却让赵凰歌磨了磨牙。   “你是女子,得离我远一点。”   萧山醉的是真的狠了,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扶着一旁的桌子,正色道:“内子爱醋,我不能让她生气。”   赵凰歌露了一个笑,麻木的想,她今夜为什么要想不开,让辛夷去买那一坛陈酿的女儿红?   她就该买一坛醋!   ……   最终,还是辛夷送萧山回房休息的。   赵凰歌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脑子倒是越发的清醒了。   辛夷安置妥当了萧山,关门出来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正盯着头顶的那一轮圆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主子。”   听得辛夷声音,赵凰歌回头,问道:“师父睡下了?”   辛夷应了,有些不忍回想方才萧先生的模样,只回道:“先生已经睡下了,主子,您不要紧吧?”   便是他不说,赵凰歌也明白辛夷的潜台词,这是问她有没有喝多呢。   赵凰歌扯了一个笑容,跟萧山比起来,她何止是没有喝多,简直是清醒极了。   “回去吧。”   话音未落,赵凰歌已然当先转身出去了。   见状,辛夷忙的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前行,夜色浓重,街上行人稀少,倒是让这路程也越发顺畅了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东皇宫的角门。   而那里,果然有小沙弥在候着她。   萧景辰是个嘴硬心软的,每次都会着人在那守着,为她照亮一盏回去的灯。   赵凰歌的心情,又骤然如那夜色下的烛火一样,亮了起来。   她轻快的下了马车,吩咐了辛夷几句,便让他先回龙虎司,自己则是接了灯笼,径自拎着去了萧景辰的院落。   不知是不是今夜听多了萧山给自己讲故事,现下的赵凰歌,特别想见到萧景辰。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瞧见他,就足以让她心情好。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她来的不是时候。   “国师?”   房中烛火亮着,赵凰歌听得里面声音,笑着推门而进。   下一刻,便听到了男人略带慌乱的声音:“公主留步!”   赵凰歌的脚步,骤然便顿住了。   屏风遮挡了她的视线,可也让后面的风景,更加影影绰绰了起来。   浴桶内坐着一个男人,烛火映耀,将他上半身的样子勾勒出来,投射在了屏风上,也让人添了几分遐想。   赵凰歌无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像是在应和她的声音似的,萧景辰瞬间便往水里坐了一坐。   那背影往下坠,而后便是萧景辰有些气喘的声音:“公主……怎么深夜来此?”   他倒是知道赵凰歌没回来,且还因此留了人在你角门处照应着,可他没有想到,她回来的第一件事……   会是来他这里,且还好巧不巧的看到他洗澡!   萧景辰的声音,也让赵凰歌终于意识到了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那难能可贵的羞耻心在这一刻上了线,赵凰歌瞬间背过身去,脸上后知后觉的起了几分羞来。   而后,便听得赵凰歌呐呐道:“唔,本宫只是来看看你,不想倒是打扰了国师。”   她说到这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复又道:“国师继续,本宫就不打扰了!”   眼见得赵凰歌要走,萧景辰却叫住了她:“等等。”   赵凰歌下意识回头,却从那屏风上,瞧见萧景辰从水里站了起来。   虽说什么都看不真切,且看到的只有一个影子,可不知怎的,赵凰歌的脸却在那一瞬可疑的红了起来。   唔,国师的身材……果然很好。   然而这个念头才起,萧景辰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且还带着几分无奈:“公主,要么您先出去一下,在外面等我?” 第444章 啊,好!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其间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羞,赵凰歌倒是没有听出来,毕竟她现下所有的心思……   都在那一道身影上。   饶是她已经及时的转过去了身,可那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依旧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不但挥之不去,还要再那里晃啊晃的,让她这一颗心都有点乱了。   因此听得萧景辰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几乎是立刻便点头:“啊,好!”   她话未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小姑娘的背影格外狼狈,瞧着跟被狼撵了似的,萧景辰披了衣服,隔着那屏风瞧着对方的影子,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再出来时,他已然收拾妥当。   “公主,请进。”   因着才沐浴过,他的脖颈间还有些水汽,衣角微微濡湿,随着喉结滚动,让人添了几分遐想。   然而这人却又正襟危坐,瞧着一副超脱世外的样子,让赵凰歌莫名的心生感叹。   今夜这光景,让她有一种,自己玷污了神佛的感觉。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景辰道:“发什么呆呢?”   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不曾,本宫现下进去可方便?”   分明都被邀请了,还要得了便宜卖乖,不过萧景辰乐意纵着她,只温声道:“自然方便,公主请。”   神佛邀她进门,哪有不去之理?   赵凰歌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起来,挑眉一笑,随着神佛进了门。   室内佛香袅袅,墙角的花瓶里换下了松柏,却多了一支腊梅。   在这冬日的天里,与那佛香纠缠在一起,让这禁欲的空间,也染上了些幽香来。   赵凰歌的笑意便越发浓重了:“国师不是说,不喜欢么?”   这腊梅是她走之前折的,那会儿她心血来潮的逗弄萧景辰,只说折花赠美人,原想着这人会随手丢掉呢,不想倒是被放在了花瓶里养着。   见赵凰歌意味深长的笑,萧景辰难得生了几分局促,声音倒是强字镇定的:“公主既已折下,总不能糟蹋了这花儿。”   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还要追问:“是怕糟蹋了花,还是怕糟蹋了心意?”   她这样将话说的明晃晃的,萧景辰也有些无奈,突兀的转换话题:“公主怎么深夜前来?”   回来的这样晚,萧景辰还以为她会直接回栖梧宫呢,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这么放心的去沐浴了。   萧景辰寻常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着,他的院子里也鲜少会有人前来,所以让僧人下去之后,他便安心的沐浴了。   沐浴之前,他还过了一个念头,想着这院子经常来的唯有赵凰歌一个,谁知道……   这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却在不久之后成了真。   好在那屏风阻隔了一切,她应当也没有看到。   那会儿的事情,让萧景辰有些心神浮动,在这深冬的夜里莫名生了些燥来。   他将这情绪归结为室内的地龙太热。   是了……   这里原本也没有地龙的。   若不是赵凰歌喜欢在他这里呆着,怕是东皇宫这辈子都不会生地龙的。   赵凰歌不知道,他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面无表情的想了那么多。不过瞧着萧景辰的表情,她也知道,若是再撩拨下去,怕是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因此她见好就收,哪怕萧景辰话题拐的生硬,也附和着笑道:“原是要走的,不过临时想起来一些事儿。”   闻言,萧景辰正色问道:“可要紧么?”   赵凰歌哪儿有什么正经事儿,她就是被萧山被秀到,分明没吃多少,却有一种撑到了的感觉,所以才要过来找萧景辰。好歹让她看一看美色,也算是平复一下心情。   谁知老天这般厚待她,不但让她瞧见了美色,还瞧见了更多。   即便是隔着那屏风,也足以让她回味……不是,羞赧了!   这会儿听了萧景辰的话,赵凰歌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摁了下去,镇定的胡诌:“嗯,关于西楚的。”   她本来不过是随便糊弄,倒是真让她想起一件事儿来:“国师可知道,那红莲教在西楚作了什么恶?”   这话一出,萧景辰也坐直了身子,应声道:“贫僧略知一二,据说他们在西楚用那些达官贵人养蛊,做了不少的孽,如今那西楚皇帝彻查下来,倒是闹得血雨腥风,除却镇南王之外,连皇子与公主都牵连其中。”   萧景辰原本以为,红莲教在北越,将世家与韶明王牵连进去,已然是很恐怖的了,谁知道他们鲸吞蚕食,竟让几乎动摇了西楚的国本。   若是任由他们发展下去,还不知要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第445章 皇兄在监视她   萧景辰有些后怕,又庆幸此番去了永韶城,不管如何,总归掀了他们的老巢,也绝了后患。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也顺着点头道:“不错,不过国师说的不太对,不是皇子与公主牵连进去,而是他们便是主谋之一。”   她将萧山与自己说的事情,以及龙虎司打听到的消息理清楚了一条线,轻声道:“西楚的镇南王,与皇帝后宫的嫔妃有染,还生了一个儿子出来,为了掩盖这个罪行,他们作恶多端,如今报应来了。”   这事儿萧景辰并不知道。   一则西楚到底是别国,二则距离又远,所以哪怕真的在西楚有探子,也不足以准确的拿到重要情报。   那,赵凰歌又是为何这么清楚的?   萧景辰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又道:“可惜了。”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才起的模糊念头便又随风散去,问道:“什么可惜了?”   然而赵凰歌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他,笑着问道:“国师难道不知么?”   小姑娘一脸,你应当懂我的表情,倒是让萧景辰微顿,他思索了一会儿,却是在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里,骤然明白了。   “公主在可惜这个机会么。”   话虽然是问句,他却是十分肯定的。   果然,下一刻便见赵凰歌点头应道:“是啊,这样大好的机会,当真是可惜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叹了口气,眉眼中也多了几分隐忧。   那红莲教的触手长的很,已经伸到了宫里,此番西楚皇室因为此事元气大伤,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出手时机。   可惜……   北越实在是没人。   所以,她只能看着西楚虚弱,却不能趁虚而入,不但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好的时机就此错过,还要给对方送线索,帮助他们解决了此事。   但西楚与北越,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除非西楚的皇室松口,将永宁公主的骸骨归还,让她得以回归故里,再与北越止戈休战,签订和平的条约,结两国之好。   否则的话,西楚便是一个隐患,迟早会炸。   赵凰歌眼中满是担忧,萧景辰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问道:“公主想要以战止战么?”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沉郁,却带给人安心感。   至少这样的夜色里,她听着萧景辰的声音,会觉得原本的心浮气躁,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询问,她下意识便摇了摇头:“不。”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抬眼去看萧景辰,见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又觉得心中缓和了一些,因轻声笑道:“本宫又不是天生的好战分子,若是可以不打仗,谁愿意兴兵起祸乱呢?本宫只想见到自己的国家山河无恙,四海升平罢了。”   可是,若真有一日,到了必须刀剑相向,才能保卫北越的话,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但那是最下等的路了。   若是能有更好的法子跟西楚达成和平,她必然是愿意的。   兴兵打仗,苦的都是她北越的子民。   而赵家皇室,原本便是依托这些子民的。   赵凰歌想的通透,萧景辰却是没再说话,男人眉眼原该是雌雄莫辨的风流,可因着眸中的那一点悲悯,却很容易的以佛相诱人。   “公主,贫僧给你念经吧。”   男人声音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引诱,偏生那模样却又是正经的。   赵凰歌疑心自己听错了,因为她抬头看萧景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男人端正的态度。   可惜她半点都不端正,闻言歪头一笑,将那些杂乱的想法都摁下,只道:“好啊。”   于是这一夜,她便没有回栖梧宫,而是宿在了东皇宫。   男人给她念了半夜的清心咒,分明是戒律,偏生听到了她的耳朵里,便带着缱绻多情似的,连那些字眼都生了感情,让赵凰歌一夜好眠。   梦里皆是繁花遍地。   ……   赵凰歌说不管事儿,面上便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她起先还去萧景辰那里掩饰一二,到了后来,赵显垣派出去的人日日查到的消息,便是她溜出宫去喝酒吃肉混着玩儿了。   赵凰歌年岁小,又生了一张好相貌,不多时便跟那些店铺里的人混了个脸熟,倒是十分方便被监视。   赵显垣因此放心下来,可又开始担忧——万一赵凰歌真的混成了个小纨绔,那他还能指望谁去?   赵凰歌倒是不知道对方这些烦恼的。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怕也只会一笑置之。毕竟,她做的这些姿态,原本就是为了敷衍赵显垣的。   她知道,这位皇兄在监视她。 第446章 小年   说来好笑,不知道赵显垣对她的心思时,赵凰歌即便发现了,也只会觉得兄长这是放心不下自己,可真的知道了赵显垣防备她之后,她才发现,对方竟然处处是破绽。   可笑她之前一叶障目,竟然不见泰山。   赵凰歌心中有些堵,便将这些火气都发泄在了练武上面。   她每次借故甩开那些跟踪自己的暗卫之后,去的都只有一个地点——萧山那儿。   她家师父不愧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豪杰,更无愧于北越第一刀客的名声,那夜醉酒之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在她面前撒酒疯,醒来后,倒是将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   别说提起来了,甚至见到她的时候,脸色都没变过。   赵凰歌原本以为他喝多了不记得事情,直到有一次无意中提及起师娘的时候,才听得萧山淡淡的交代:“你师娘不喜欢为师喝酒,记得别提。”   赵凰歌这才知道,原来他记得清楚着呢!   这等脸皮,赵凰歌自愧弗如,且十分敬佩。   不过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师父这辈子除了师娘,就没怕过别的,她若是不借此机会搞点事情,那还对得起自己混世魔王的称号么?   况且——   “师父这话,就是说师娘会来过年么?!”   赵凰歌眼中显而易见的欢喜,却让萧山轻咳了一声,道:“也未必。”   然而赵凰歌再了解他不过,知道这个未必的意思,恐怕就是相当于确定了。   因此赵凰歌再来的时候,除了练武,便又开始操持起了过年要置办的东西。   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见师娘,无论如何也要预备的丰盛一些,至少不能让师娘觉得自己敷衍她!   赵凰歌兴致勃勃,就连萧山也被她的态度所感染,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   他们师徒不问俗世,倒是开开心心的,然而此时的朔安城,却是与之相反的乱了起来。   萧寒章被抓了。   他被抓这事儿,赵凰歌还是后来知道的。   起初的时候,她的确让人去盯着萧寒章,可后来慕容家的人介入之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让她的人卷入这是非圈内,赵凰歌便让人撤回来了。   谁知撤回来没多久,萧寒章便出事儿了。据说是慕容家的人将他找到的,不但如此,慕容家的人还找到了何家,让何家人出来指认萧寒章杀人一事。   萧寒章此人,是个真正的草包,他借着家里的招牌,在外一向作恶多端,此番栽了跟头,自己被一吓唬,倒是什么都招认了。不管萧家怎么保他,可打死了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再加上有那何家的人指认,在府衙里一顿哭诉,直将萧寒章骂的狗血淋头,更激起了围观百姓们的怨恨与同情。   民怨沸腾之下,皇帝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他让人把萧寒章打了板子之后关押,又狠狠地在御书房痛骂了一顿萧洛。   赵凰歌没有看到那情形,但是听说萧洛回去之后就病了。   至于是真病了,还是没脸出门,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萧寒章到底也没有被摘了脑袋,反倒是当时一块动手的那几个小厮却都没命了。   萧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将何家人给收买了,没了他们咬着萧寒章不放,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又转头咬上了慕容家。   萧寒章在刑部大牢里关着,虽然出不去,可也不大受罪,萧洛看过之后便踏实下来,叮嘱自己儿子好生在里面呆着反省,自己则是扭头便让一个心腹在早朝时状告了慕容家的旁支横征暴敛。   北越的税收,除却朝廷之外,也有当地的官员会借着这个由头多收一些,捞油水这事儿,朝廷上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个前提却是,无人将这事儿捅出去。   因此萧家这一闹,倒是捅了马蜂窝了。   四大世家这些年结成的关系网跟蜘蛛网似的盘根错节,不知哪一个愣头青撞进来便会灰飞烟灭,偏生他们两家的斗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倒是不知拉了多少人下水。   然而朝堂上的这些事情,是印象不到小老百姓的。   饶是你们达官贵人在金銮殿上打的头破血流,也不妨碍小老百姓们去计较今日买的年货是否充足。   烟花爆竹的声音从腊八节开始就未曾间断过,爆竹的硝烟与朝堂的乌烟瘴气混合着,便在这样奇异的氛围内,迎来了赵凰歌重生后的第一个小年。   ……   按着北越的规矩,小年的时候是国宴。   忙碌了一年,朝臣们自这日开始,便可以有十几日的安生日子,且在这日还可以与皇帝同殿吃饭,君臣表面上其乐融融,更有那些派系分明的联络感情与互相使绊子,可谓是精彩纷呈。   局外人瞧的心累不累不知道,但局内人却是乐在其中的。   赵凰歌前世今生都不大喜欢这个场合,然而她每次都是逃不开的那一个,因此这日一早,赵凰歌就先偷偷地溜出宫去了。   晚上的宴会她是避不开的,可在此之前,她得先出去透透气儿。   谁知赵凰歌才出了宫,便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男人的马车停在外面,撩开车帘的手骨节分明,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然而那眼中却看得见促狭。   赫然是萧景辰。   赵凰歌顿时便有了被抓包的局促:“唔,随便……走走?”   因着今日是小年夜宴,她难得昨天下午去兵马司里点了个卯,谁知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萧景辰。   那会儿她想去师父那里,便借口自己不大舒服,且在萧景辰邀请她今日去东皇宫的时候,就差赌咒发誓说自己要在栖梧宫休养生息了。   哪知道老天无眼,这谎言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呢,就先被戳的碎的不能再碎了。   赵凰歌笑的讪讪,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儿,脸上的笑意便也多了几分讨好:“国师怎么在此,你这是要出去么?” 第447章 公主慢行   眼前小姑娘倒打一耙,萧景辰睨了她一眼,并不说破,只道:“出去办事儿,公主呢?”   赵凰歌闻言,讪讪一笑,道:“巧了,本宫也要出去办事儿,国师可要一起去?”   她原本是客气一下,谁知话音未落,便听得萧景辰道:“既是如此,那就一起吧。”   于是,赵凰歌便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上了萧景辰的马车。   直到马车启动之后,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啊,她又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办事儿,怎么就应承下来跟萧景辰一起了呢!   她在心中懊恼自己这脑子越发的不够用,反倒是萧景辰的神情虽淡淡的,但却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场十分愉悦。   甚至在赵凰歌偷眼看过来的时候,还能面带调侃的问她:“公主看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凰歌倒是舒服的很,只是……不大方便。   毕竟她要去见的是萧山,而萧山么,虽然与萧景辰是同家的人,却未必就愿意相见。   因此在听得萧景辰的话之后,赵凰歌便有些心虚,她不能说实话,只嘿然一笑,绞尽脑汁的寻找着借口:“唔,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来,咱们大抵是不顺路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对方笑的心虚的模样,倒是有些了然。   只是那说出的话,却让赵凰歌有些跳脚:“无妨,公主想去哪里,贫僧送你便是,反正,我的事儿不着急。”   他原本的确出宫有事儿的,不过现在瞧见了赵凰歌,倒是觉得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哪儿还有什么比赵凰歌更重要的?   萧景辰这话一出,赵凰歌越发有些心慌,她咬了咬唇,试图再寻找别的借口,可惜这脑子也不知怎么的,瞧见外人的时候尚且灵光的很,眼前人换了萧景辰,便让她有些口干舌燥,说话都不利索了。   直到马车在一处停下的时候,赵凰歌都没找出来像样的借口。   反倒是萧景辰先下了马车:“贫僧方才想了想,我的事情还是有些着急的,公主若是不介意,不如贫僧先将你送到这儿吧。”   马车停在了街边,入目皆是繁华,且他让人停下的道路四通八达,不管去哪里都方便,显然是萧景辰选出来,为了方便赵凰歌的路。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越发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儿,若不是要去见萧山,她也不会这样糊弄萧景辰。   她心中有些愧疚,脸上的笑容便带着些纠结:“唔,劳烦国师了,其实……本宫是去见师父的,今日时候特殊,所以……”   小姑娘这话说的吞吞吐吐,萧景辰却是有些诧异,他瞧出了赵凰歌的不愿意,所以故意将车停在这里的,虽然言语上戏弄了她,但行动上却不打算为难她半分。   谁知道,她倒是先将事情都给说了。   他失笑,声音也温和了下来:“公主无需如此,既是要去见长辈,便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得了这话,赵凰歌又悄悄地打量萧景辰,待得确认了他真的没有生气之后,这才重重的一点头,笑着下了马车。   谁知才刚站稳,赵凰歌的笑容便僵在了原地。   萧景辰去扶赵凰歌,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儿,顺着她目光看去,却听得赵凰歌先道:“啊,国师,我突然想到……”   她说话的时候,便要拽着萧景辰回头,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已然先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公主怎么在此?”   男人声音格外沉稳,而那熟悉程度,更是让赵凰歌忍不住掩面。   是萧山。   怎么好巧不巧的,就在外面遇到了师父?!   因着角度的遮挡,萧山并没有看到她身边的赵凰歌。   他先叫了一声,然而话音未落,他也微微一怔。   无他,萧景辰的装扮,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百姓们兴许会将他当做寻常的僧人,可只要在朝中有官职的,都可以认出来他衣服上特殊的纹路,乃是北越国师的专属。   萧山开了口,再想避让开来也难了,倒是赵凰歌迅速的反应过来,却是先松开了萧景辰的手,走过去笑道:“师父,好巧呀,您这是来买酒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借着萧景辰看不到的角度,冲着萧山使眼色。   萧景辰没有见过他,也未必就能将人给认出来,只要这会儿他跟着自己走了,想来萧景辰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会是二十多年前就被驱赶出府、逐出家谱的小叔叔。   然而她想的太简单了。   因为不等赵凰歌将人拉走,萧景辰便先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萧……先生,久仰。”   萧景辰一开口,赵凰歌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萧景辰,却见对方眼中的试探和疑惑。   虽然他神情复杂,倒是半点不带恶意。   赵凰歌这才放心了几分,旋即便听得萧山淡淡道:“国师,久仰。”   对于萧景辰将自己认出来的事情,他半点都不意外。毕竟,他与萧景辰,同为北越皇室的一把刀。   虽说他这一把刀已经被丢弃多年,就连生养他的萧家都将他放弃了,可是皇室对于每一个刀的来龙去脉,都会写的清清楚楚。   萧景辰必然看过他的资料,这一点,萧山半分都不怀疑。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火光与厮杀。   而后,却又各自收回了眸子,神情再平和不过。   赵凰歌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第一反应便是挡在二人面前,而后看向萧景辰,轻笑道:“国师,本宫得去师父那里,便先不叨扰你了,晚些时候回宫,再与国师一同畅饮可好?”   晚上的时候,宫中还有夜宴呢,萧景辰虽然是国师,可是这样的场合他也是避让不开的。   但现下赵凰歌这姿态,却是摆明了不要护着萧山,萧景辰心知肚明,不知怎的,心里倒是开始咕噜噜的冒出了些酸水儿来,亏得他面上还能维持着客套的笑,只道:“也好,公主慢行。” 第448章 客人   谁知萧景辰要走,却被萧山给叫住了。   “等等。”   听得男人的声音,萧景辰回头看去,便听得萧山温和道:“相逢即是有缘,我预备了一桌酒菜来招待公主,国师既然是她的朋友,可要一起过去?”   萧山这话一出,不止是赵凰歌,就连萧景辰也有些疑惑的看他。   赵凰歌更是轻声道:“师父?”   见赵凰歌眼中的担忧,萧山心中一暖,却是温声道:“无妨,为师也久闻国师大名,今日难得一见。”   而后,便见萧景辰颔首应声道:“先生邀请,贫僧却之不恭。”   ……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回到了萧山暂住的家中。   说是家,其实还是赵凰歌安排的那个别院,虽说小了些,可也是五脏俱全,更何况赵凰歌时不时的便要在这里添置一些东西,如今这里虽然还是暂住,却也格外有家的模样了。   家中现下只有萧山一个人,连仆从都不在,赵凰歌轻车熟路的安排了萧景辰去正厅坐着,自己则是与萧山到了一旁,轻声问道:“师父,您这是想要与国师相认么?”   萧山看了一眼赵凰歌,从这小姑娘脸上瞧出明显的担忧,只差将那一句“你们不要打起来”刻在脸上了。   他顿时便有些想笑,好容易才克制住,因道:“不曾,只是想起些旧事,兴许国师可与我解答。”   萧山这话说的云山雾绕的,赵凰歌有些疑惑,才想问点什么,便听得萧山又道:“才想起一件事儿来——方才我是要去接内子的,可现下却先回来了。公主若是不嫌弃,可否帮为师去跑腿接人?”   这明显是要将赵凰歌给支走的,然而萧山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赵凰歌头一次见师娘,自然不愿意将人给晾到外面,当下便应声同意了。   只是走之前,到底还是试探着问道:“师父,您这些年不杀生了吧?”   不会她一走,萧山便跟萧景辰血溅当场?   虽说这可能性不大,但赵凰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下一刻,便听得萧山笑骂道:“你若是再不走,那就不一定了。”   他话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也让赵凰歌终于放下心来,她嘿然一笑,又进门跟萧景辰说了一声,方才顶着自家师父的目光,溜也似的走了。   萧景辰落在赵凰歌身上的目光,始终都温和的。   然而那仅限于赵凰歌。   在她消失在他们实现之后,萧景辰脸上的温和便瞬间收敛殆尽。   那一刻,他仿佛又成了那一尊无欲无求的佛,清冷且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如同蝼蚁。   萧山却并非那蝼蚁中的一员。   他站在萧景辰的面前,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沉郁:“她走远了。”   好一会儿,才见萧景辰收回了目光,直白的问道:“为何回来?”   先前在永韶城的时候,因着萧山没有露出过真面目,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曾经用别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到这一次,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赵凰歌在他的不知道的时候,也隐藏着诸多的秘密。   而萧山,便是其中一个。   萧景辰有一种不受掌控的危机感,除此之外,最大的缘由却是,他从萧山的身上,感觉到了不祥。   他为佛子,并非全部浪得虚名,而在萧山这里,他感觉到的太过明显。   只是未曾给萧山测算过,他这预感就像是一团飘忽的云,只有这个感觉,却并非可触碰可掌控的。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倒是淡漠的很,然而萧山识人多年,当然不会瞧不出他隐约的敌意。   他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想回便回了,倒是国师你,六根不净,还当得佛子?”   之所以让萧景辰回来,便是因为萧山看出了一些猫腻。   与赵凰歌所说的不过是一个托词,什么样的陈年往事,会是一个小辈儿知道的?   萧山只是觉得,萧景辰看赵凰歌的目光不正常罢了。   若说那时候他只是隐约有这个怀疑,那么现在,瞧见萧景辰的模样之后,他却是可以确定了。   而这个认知,也让萧山有些心惊。   佛子生了七情六欲,动了凡心,且那对象还是当朝长公主……   萧山神情里便多了些警告:“国师,谨记身份。”   这些时日跟赵凰歌的相处,萧山已经真的将她当做自己徒弟对待了,虽说他们这师徒注定见不得光,然而萧山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赵凰歌受到伤害。   萧景辰的身份太过特殊,而他这一份情感,更让萧山有些心惊。   若是因他连累到了赵凰歌,萧山必然是不允许的。   这话一出,萧景辰倒是有些诧异。   他下意识看向萧山,待得看到对方眼中的郑重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骤然笑了起来。   而后,便听得萧景辰带着几分调侃,问道:“或许,先生还记得,自己是萧家人?”   他是萧家人,自己也是萧家人,且论着俗家的辈分,原该自己该叫萧山一句小叔叔。   且还是亲叔叔。   然而现在,他的亲叔叔,为了一个没有血缘情分的徒儿,在威胁自己?   萧景辰倒是不生气,毕竟让他在意的人并没有几个,况且萧山是在为赵凰歌着想,这事儿在某些程度上,还让他有些欢喜与踏实。   但是该问的话了,萧景辰倒是半个字都不含糊:“况且先生这样的身份,如今逗留在上京,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在给公主添麻烦呢?”   从见到萧山的第一眼开始,萧景辰就有预感,这上京怕是要变天了。   对于萧景辰毫不掩饰的宣誓主权与敌意,萧山却是并未立刻接口。   他打量了一会儿萧景辰,继而笑了起来:“说的好。”   萧山说到这儿,在萧景辰的对面坐下,方才继续开口道:“我既然做了她的师父,便不会给她添麻烦,但国师,你既然口口声声是为了她好,那有件事,你敢去做么?”   说这话的时候,萧山自始至终都在盯着萧景辰,眸中的光芒有些摄人。   萧景辰倒是不闪不避,待得他说完后,知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因问道:“什么?”   萧山打量着萧景辰,这人无疑是可靠的,且这件事,似乎唯有他来做,才最为合适。   “你可知道龙虎司?”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神情骤然绷紧了。   他心中瞬间生了警惕,声音里却是淡然的:“知道与否,重要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然而那答案却又呼之欲出。   萧山垂眸,轻笑一声,方才抬起头来,道:“你若知道,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这一次,萧景辰没有开口,然而那面上倒是做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而后,便听得萧山一字一顿道:“找出二十年前的内奸。”   他不等萧景辰说话,复又继续道:“若你不想让她因此受重挫的话。”   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再也维持不住那伪装出来的平淡了。   萧景辰拧眉,轻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萧山却不打算开口了。   门外传来了马车辚辚的声响,夹杂在一起的,还有低低的人声,像是愉悦极了。   于是,萧景辰便见识了萧山的变脸绝技。   方才还神情冷厉,带着威压的男人,这一刻便成了老实憨厚,且又木讷可欺的老好人。   老好人快步出了门,面儿上还带着满满的宠溺:“冷不冷?屋子里生了炭火。”   而后,便听得妇人爽利的问话:“你不是说要去接我,怎么就差使了人家小姑娘?”   那妇人说话的声音格外的清脆,一面说着,人已经先进了门。   只是在看到房中坐着的萧景辰时,却是骤然愣住,而后失笑道:“这位大师,您是何方高人,怎会在这儿?”   萧景辰这才看到了妇人的全貌。   生的不错,衣服规矩妥帖,眉眼里带着那爽朗的泼辣劲儿,声音倒是很好听,但却半点都跟和软不沾边儿,处处都瞧着是个周到精细人儿。   而她身边的萧山,现下便成了一个完美的木讷中年人。   萧景辰对他的变脸功夫自叹弗如,倒是还能完美的应付这妇人:“夫人莫要误会,贫僧是随公主一同前往,乃是……”   他说到这儿,又扫了一眼萧山,方才慢吞吞道:“客人。”   萧山骤然噎了一噎,那老好人的面具都险些崩裂了。   他也没有想到,萧景辰的脸皮居然会这么厚。   但不管多厚的脸皮,现下当着自家夫人的面儿,他也不能拆台。   因此萧山面上带笑,却是笑的格外敷衍:“不错,这是跟公主来的客人。”   他说着,又看向赵凰歌:“辛苦公主了,可还顺利?”   闻言,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挽着萧夫人的胳膊,道:“自然顺利,师娘生的这样好看,我可是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呢。”   说起来,她那会儿去的实在是巧,才到了城门口没多久,便等到了想等的人。   分明她从未见过师娘,但是她出现的时候,赵凰歌一眼便觉得该是她。 第449章 少不得你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吩咐人去将谢远竹的行李放回去。   自从谢远竹来了之后,萧山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吩咐,因道:“不必,我自己来吧。”   他说着,将谢远竹的行李拎了过来,又放柔了声音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闻言,谢远竹却是跟上了他:“当家的,我随你一块。”   眼见得他们夫妻二人去了,赵凰歌却是挑眉一笑,问萧景辰:“方才本宫不在的时候,国师跟我师父说了什么?”   萧景辰是萧家的人,虽说知道他一向对亲缘淡薄的很,可与萧洛那一群混账们不同,萧山却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至少在她眼里,自家师父千好万好,且又如此的重情义,若是萧景辰肯与他亲近,也让她踏实几分。   奈何萧景辰却不肯告诉她,只道:“你猜。”   男人表情淡淡,却莫名让赵凰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国师让本宫猜,总得跟本宫说个范围吧?”   赵凰歌笑吟吟的看向他,试图从他嘴里套话。   谁知下一刻,她反倒被萧景辰给推开了:“公主,有人在呢。”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未曾男人话音落下,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   却是萧山跟谢远竹夫妇回来了。   赵凰歌一瞬间便收敛了脸上的调侃与促狭,变脸之快,倒是让萧景辰咋舌。   他这会儿倒是看明白了,怪不得这是师徒呢,变脸绝技果然是一脉相承。   赵凰歌倒是神情自若,迎着师娘过去,几人寒暄了几句,便都去了一侧的饭厅入座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是一块吃的饭。   赵凰歌今日过来,原本就是要给谢远竹接风洗尘的,现下多了一个萧景辰,诸多话便不能说了。   好在谢远竹为人爽朗,也十分的健谈,不过三言两语,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因着谢远竹是西楚人,所以赵凰歌决口不提两国的纷争,言谈中只说着两国各自的风俗习惯与奇闻异事,一旁的萧山接口与她附和,师徒二人倒是将谢远竹逗的时不时笑出声来。   萧景辰倒是很少说话。   他是和尚,禁忌颇多,今日这一顿接风宴因着有他在,桌上摆的全是素菜。   酒倒是有的,可惜这一桌上的人,萧景辰不能喝酒、萧山不善饮酒,赵凰歌如今也是个几杯就倒,至于谢远竹……   哪儿有灌自己师娘酒喝的?   因此最后,众人也不过象征性的抿了一点。   好在气氛是很好的。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谢远竹便喜欢上了这位北越公主,虽是公主,却半点架子都没有,寻常小姑娘似的,说话也妥帖,叫人处处都觉得舒服。   待得吃了午饭,赵凰歌要回宫的时候,她们已然十分熟络了,谢远竹热情邀请她:“公主得了空儿便过来玩,下次我亲自下厨。”   得了这话,赵凰歌笑的越发甜软:“好,本宫过两日便来叨扰师娘,您可不要嫌我烦。”   她们二人说的热络,临出门时,就见辛夷也回来了。   因着谢远竹要来,赵凰歌便让他又采买了一批年货,这会儿功夫正好送来。   见状,萧山一时有些叹气,道:“我们这里用不到这么多,放着也是浪费。”   赵凰歌却不以为然,只笑道:“过年总要有过年的气氛,师父不必担心东西吃不完,过年辛夷他们没地方去,还得劳烦您收留呢。”   这些时日,朝元辛夷他们没少往这边跑,早于萧山混熟了,现下听得赵凰歌的话,辛夷也随之笑道:“是啊,年夜的时候,还得求您给口饭吃呢。”   萧山便再说不出其他,笑着答应后,便听得赵凰歌又道:“年夜饭的时候,我应该过不来了,初一一早忙完了就给您拜年,师父师娘可要给徒儿预备好红包。”   闻言,谢远竹先笑着应了,倒是萧山笑了笑,有些无奈道:“自然少不得你的。”   因着天冷,他们又略略说了一会儿话,赵凰歌便让人进门,自己则是随着萧景辰上了马车。   不过萧山夫妇依旧站在门内,直到那马车远去之后,萧山这才温声道:“咱们也回房吧。”   谢远竹应了,随着萧山一同回了房间。   这院内寻常时候只有萧山与李生在住,如今李生不在,小院儿内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谢远竹的东西已经被摆放好了,她这次过来也没带多少东西,夫妻二人方才便略略收拾过了,这会儿回到房中后,萧山先给她倒了茶水让她喝了,自己则是过去将门关好。 第450章 他们像……眷侣   而后,便听谢远竹轻声问道:“当家的,北越的风俗跟西楚不一样么?”   萧山一回头,便看到谢远竹脸上的疑虑,他一时不知夫人是什么意思,因问道:“此话怎讲?”   不想,下一刻便听得谢远竹道:“我记得在西楚,和尚是要守清规戒律的,怎么在这里,和尚似乎还可以成亲?”   她这话一出,萧山顿时了然,他拧眉道:“北越戒律,较西楚更严格。”   萧山说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位是国师,更不能。”   听得萧山这话,谢远竹微微瞪大眸子,呐呐道:“那他们……”   她到底活了这么大岁数,快四十的人,什么没见过,自认对男女之情还是看的明白的。   这萧景辰与赵凰歌,分明就是……   只是她的话才开了个头,便骤然顿住,将那一句话给咽了下去。   她瞧着这两个人的感觉,分明就像是——眷侣。   谢远竹虽然没说,萧山却明白,他走过来,轻声道:“夫人这话未必不对,但,再莫要提了,若是让外人听到了,便是一桩祸患。”   他又不是真的木头,自然不会不知道,萧山跟赵凰歌之间的猫腻。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将这一层窗户纸给捅破,让众人皆知,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北越教条森严,萧景辰又是天生的佛子,他即便对赵凰歌真的有情,也得压着,否则的话,整个北越都容不得他。   还有赵凰歌,她身为长公主,更不能带头破坏规则。   萧山想到这些,心中越发有些叹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又不是草木,也开始心疼起赵凰歌来。   喜欢谁不好,偏生要喜欢一个得不到的人。   可是……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萧山这话,也让谢远竹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后,便见萧山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夫人便不必操心他们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远竹点头应了,却又抬起头来,问道:“当家的,那你呢?”   这话一出,萧山下意识问道:“我什么?”   谢远竹却是看向他,哼了一声道:“你瞒了我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从实招来了?”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的!   半辈子过去了,她以为日子就是这么平淡无波的过着,日日都知道自己未来是什么,过的既舒服且安逸。   可谁知道,突然天降一道惊雷,告诉她,她的夫君并不是个普通的猎户,而是前北越第一刀客!   这个名号,谢远竹是听说过的,可是那时候她只以为,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这些年也从未想过太多,谁知夫君摇身一变,一朝竟从猎户成了个响当当的人物。   谢远竹知道的时候,都觉得是不是她做梦呢。   然而,这到底不是梦。   直到马车进了北越的都城,又有北越公主亲自来迎接,谢远竹方才渐渐地有一种微妙的认知。   她的夫君,竟然当真这么厉害?   厉害到,足足瞒了自己这么多年!   谢远竹眼神如电,盯着眼前人的时候,让萧山也有些心虚。   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第一反应便是开口道:“夫人,我错了,消消气。”   寻常说一句好听的格外艰难,偏偏这几句话倒是熟练地让人心疼。   谢远竹一个没忍住就想笑,然而笑意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盯着他道:“少来,你先跟我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一笑,萧山就放了心。   这会儿自家夫人虽说表情凶,然而萧山与她这些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她的性格,便先搂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夫人,此事是我错了,任凭你责罚。你也放心,这事儿为夫一定给你详细说明白。”   他诚恳道歉,这态度无可指摘,谢远竹睨了他一眼,只道:“来了北越,你的嘴都比以前好用了。”   以前瞧着是个榆木疙瘩似的,怎么这疙瘩也能开花了?   她自然不知道,自从先前与谢远竹在信里将身份说了之后,萧山便日日演练,生怕真的惹恼了谢远竹。   这些话他背过许多次,说出口的时候自然顺畅的很。   现下听得谢远竹的话,萧山顿时便接口:“都是为夫的错,任凭夫人责罚!”   这一句“任凭夫人责罚”一出,谢远竹却是推了他一把,也不说话,只拿眼神盯着他。   萧山顿时了然,他也不隐瞒,当下便一一交代。   “北越四大世家,夫人应当是听过的。” 第451章 你出自萧家?   这话一出,谢远竹先是一怔,继而问道:“你出自萧家?”   她虽然知道二十年前北越有个第一刀客名叫萧山,可因着那是别国的事情,她也不过是从长辈口中隐约知道,那是一个未来可期的少年郎,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   否则的话,也不会在知道自己的恩公就叫萧山之后,也没有往那上面联想了。   但四大世家,她却是清楚的。   毕竟,北越的繁盛,起初便因为这四家。   萧山闻言,点头应声道:“是,当年北越战神的萧倾,便是我长兄。我在萧家行三,因刀法被先帝认可,赞我为北越第一刀客。”   旁人只道,萧家有双杰,却并不知道,所谓的北越第一刀客,也不过是皇室的一把刀罢了。   “那时候,我是替北越皇室做事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卷入其中,身上背了污名,皇室要杀我,朝臣也容不下我。其后我被挚友护送出逃,隐姓埋名到了西楚。”   萧山说到这的时候,一度有些说不下去,神情里也染上了些阴霾。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缓了一会儿才道:“之后的事情,夫人都知道了。”   那之后,他原本以为就此落拓一生,谁知却又柳暗花明。   那个被他随手救下来的谢远竹,反而将他救出了黑暗,让他得了光明。   男人话音落下良久,谢远竹都未开口。   她当年险些活不下去,被萧山救了之后,原本只是想浑浑噩噩度过此生的,然而却是因为有了萧山的陪伴,才让她知道,原来人生还是有美好的。   遇到萧山之后,他便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可她却不知道,原来遇到她之前,他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见谢远竹低头不发一言,萧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问道:“吓到了?”   不想下一刻,却见谢远竹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颤声,红着眼眶问道:“你说你出自萧家,那时候萧家在做什么?那是你的亲人,都不管你么?”   被皇室追杀,被朝臣不容,那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萧家呢,那可是萧山的家!   她说到这儿,又带着几分急促问道:“还有那萧倾,就是你大哥,我可听说过名号的,据说他极为忠义,却连幼弟都不管?”   谢远竹大抵是有些慌的,因此就连声音里都带着点气急,却不知道在气的是谁。   气人人都逼迫他,竟连一片容身之处都不给他!   萧山自然明白她的情绪,他伸出手来,将人搂在自己怀中,捏着她的手,轻声道:“那时候长兄病重,无力管其他事情。萧家代家主……为自保将我除名。”   那个除名,他说的有些艰涩。   而谢远竹更是心头一跳。   被家主除名……   “那代家主是谁?”   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有些小心翼翼,反倒是萧山轻笑一声,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是我二哥。”   也是如今萧家的家主。   若说方才,谢远竹小心翼翼的话,那么这会儿,她顿时便有些咬牙:“他怎么能?!”   那可是亲兄弟!   萧山眼中有着刻意做出来的洒脱,然而那点洒脱下面掩盖的,却是艰涩。   他好半日,才道:“为何不能呢?”   这些年过去了,萧山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他有妻子儿女,生活美满如意,往事早就随风去了。   可是现下与谢远竹说起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他心中还是放不下的。   他的二哥……萧家家主萧洛。   便是这个人,让他彻底的寒了心。   父亲一生有三个儿子,长子与幼子都是正室所出,唯有二子,乃是妾侍所生。   那妾侍生子的时候难产而死,因此萧洛虽是庶子,却是养在主母膝下的。   大哥年长他们十余岁,萧洛却与萧山的年纪相差无几。不同于大哥一月见不得几次,二哥是跟他一起长大的。   原本以为情谊深厚,谁知,出事之后,第一个放弃了他的,却是萧洛。   那时大哥在战场受伤,重伤连床都下不得,他拿了勋章与令牌,写了血书,让下人送到宫中,替自己给皇上求情。   谁知道,那血书根本就没出房间,便被二哥给拦了下来。   那之后……   二哥跪在他面前,对他说:“偌大萧家,不能因你一人大厦将倾,阿山,求你,别做萧家的罪人。”   一个头磕在地上,彻底绝了他的希望。   往事纷纭而来,萧山垂眸,遮住心中阴霾。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心如死灰,远走西楚。   然而这些事情,不必让谢远竹知道的那么详细。   因此萧山只含糊带过去,末了又道:“萧家这样做,的确是对的,毕竟我当时的错,足以让先帝借机整治萧家。”   只是他那时候太年轻,以为亲情重要到,可以抵得过权势。   萧山尚且还能笑得出来,谢远竹却已然忍不住落了泪。   她抱住眼前人,压抑着啜泣声,那模样倒是比他还要委屈。   萧山顿时便笑了起来:“好了,夫人,都过去了,不必为我难过。”   他是难过的,但这些难过,却远远不及谢远竹的情绪带给他的影响大。   谢远竹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呢?”   他一路从朔方逃亡到西楚,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会在遇到她的时候,变成那么一副胡子拉碴浑身颓丧的模样。   那时候她破罐破摔,也是婚后才渐渐知道了这个人的好。   可是在那之前,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谢远竹的声音里满是颤抖,其间还带着懊悔,若她可以早一点遇到萧山……就可以早一天站在他的身边,告诉他,我陪你一起扛。   萧山原本还笑得出来,可在听到谢远竹这话之后,却是骤然红了眼眶。   良久,才听得萧山道:“不晚啊,有夫人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不知过的多快活。”   说这话的时候,萧山的声音里满是喟叹。 第452章 但你在这里啊   他说的这话,乃是真心实意。   然而这话听在谢远竹的耳朵里,却觉得一颗心越发的酸涩了起来。   自从嫁给萧山之后,家中明着是她管家,可实际上,那些麻烦的事情,全都是萧山解决的。若非他支撑着门户,凭她一个人,哪儿能这些年无忧无虑的?   与他夫妻二十载,如今才知道,枕边人的心中竟藏着这样多的苦楚。   谢远竹既自责又心疼,满眼都是为他的难过。   萧山将她的表情瞧在眼中,神情里便染了笑意:“好了,不要难过,这些早就是过去了——萧家三公子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在你眼前的,只是谢远竹的夫君,萧骁跟萧筠的爹。”   他有意要哄谢远竹,谢远竹眼中还带着泪呢,听得这话,却是有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看向他,道:“谁说的,你还是宝儿的祖父!咱们的宝贝小孙女儿可不能忘记了。”   骁儿的媳妇才生了孩子,是一个小女孩,乳名唤做宝儿,如今才刚出了满月。   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的,镇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若有人逗了,便会咧开嘴笑,爱的谢远竹片刻都不舍得离开她。   要不是谢远竹突然知道萧山的另外一层身份,又怕他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事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儿子儿媳,过来这里陪他的。   不过,现在谢远竹的心中只剩下了庆幸,幸好她来了。   谢远竹这话,引得萧山也也笑了起来,他点头应声,道了一句:“是啊。”又看向谢远竹道:“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你。”   当年他万念俱灰,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恐怕早就归于尘土了。   这话,萧山没有说出口,谢远竹却是看懂了。   她一时有些酸楚,回握住萧山的手,良久才道:“当家的,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萧山说的不多,但从他方才的态度与话语里,谢远竹便知道,他并不如自己所说的这样洒脱。   至少,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完全放下。   谢远竹问他是怎么想的,萧山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摩挲着谢远竹的手,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次回来,我察觉到些情况,与当年我所了解的截然想法,所以,我想要查出当年真相。”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眼下临近过年,你在这儿陪我过年吧,等过了年,让李生跟着你一块回去,届时带着孩子们去西楚上京,我也放心。”   当年之事,死伤无数,他这次回来察觉到猫腻,得替死去的人要个公道。但是他心有牵挂,得让牵挂好好活着。   西楚的人,他也亲自见过了,是可以安心的,且那位小舅子虽然深藏不露,他也能察觉到是个有本事的,届时他们远在西楚,北越鞭长莫及,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牵连到他们。   只是萧山打算的好,却不妨谢远竹直接便拒绝了。   “不成。”   她斩钉截铁的拒绝,又见萧山想说什么,当先道:“等过了年,让李生带着他们去西楚,但我得留下。”   谢远竹眼中罕见的温柔,然而那温柔里的坚定,也让萧山一时失言。   “朔方城不安全。”   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便被谢远竹给打断了。   她仰头看着萧山,轻笑道:“但你在这里啊。”   谢远竹的声音想来是泼辣爽利的,如今温柔下来,也让萧山的心中都有些翻涌。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的手指交握,一字一顿,字字坚定:“孩子们安置好了,必然不会受牵连。但我得陪着你,因为,我们是夫妻,要生死与共。”   萧山想要说什么,但在看到谢远竹的眼神后,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岁月改变了容颜,眼前妇人不复当年的容貌娇艳,因着与他隐居在山中,瞧着远比她的闺中密友要老。   然而她从未介意,也从未嫌弃过自己。   二十载的相濡以沫,早让他们成了彼此的依靠,互相融为一体,任凭谁都不可分开。   见萧山只看着自己不说话,谢远竹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当家的,你别想甩开我,不管是阳关道还是黄泉路,我都得跟你一起蹚。”   她这辈子能活到现在,都是萧山给的命,否则谢远竹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况且,若是真的与他死在一处,也好过她再次孤身一人。   谢远竹虽然在笑,可眼中却是带了泪意。   萧山深吸一口气,想说话,却是先一把抱住了她。 第453章 生死与共   而后,便听得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颤,重重的点头:“好。”   不管是生是死,他们夫妻,生死与共。   ……   回宫的路上,赵凰歌便有些不大舒服。   她喝了酒又吹了风,这会儿坐在马车上,随着那车子晃悠,头便有些疼了起来。   萧景辰就坐在她的身边,看出她的异样,先让车夫停了车,自己则是匆匆的跳下了马车。   赵凰歌不知他要做什么,撑着头看了一眼,却见萧景辰抬脚进了一家药铺。   这会儿马车停下来,她将车帘掀开了一点,倒是觉得缓和了一些。   没多久,萧景辰便回来了。   他手中还拎着一包药,上车之后,先将小火炉上温着的水倒了一杯,又将药打开递给了赵凰歌,温声道:“公主先吃了吧。”   赵凰歌见了那药,倒是轻笑了一声,道:“国师这般有心。”   这药是解酒的,花草制成,中药里还添了甘草,不但不苦,还带着甜味儿,就水服下倒是比别的药好吞咽。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药接过来咬在嘴里,谁知才要去接水杯,却见萧景辰避开了她的手,直接喂到了她的唇边:“喝吧。”   男人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那带着佛珠的手腕来,这样的手,该是不染俗物的,如今却端着一盏水,抵在她的嘴边,耐心的喂她吃药。   赵凰歌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蜷了下手指,到底是没能抵得了这个诱惑,低头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盏水一口气儿喝了个干净。   她喝完后,别过头轻咳了几声,一面拿帕子去擦嘴。   萧景辰则是将茶盏重新放了回去,神情淡然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可要现在回宫?”   听得萧景辰的询问,赵凰歌下意识摇了摇头:“不。”   她拒绝的太干脆,放任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又道:“待会再回去吧,现下还早呢。”   其实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午饭后,宫内怕是已经忙起来了。按着规矩,她下午得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皇后那里帮忙。   可她不愿意回去。   大抵是才喝了点酒,又后续现下眼前人是萧景辰,赵凰歌便难得多了几分撒娇的模样,仰头看向他:“国师,陪本宫坐一会儿吧。”   回去便要面对是非,倒不如在这里清清静静的,虽说这马车四面透风,外面还有人来人往,可他们两个人坐在这里,就像是自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萧景辰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先给她递了毯子过来。   待得赵凰歌盖好之后,才道:“好。”   眼前姑娘这可怜相,倒不像是寻常的赵凰歌了。   她不想回去,他便陪着她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行人来往匆匆。   今日是小年,街上的人这样急匆匆,都是要回家的,唯有赵凰歌,她觉得自己没有家。   皇宫那样大,可她在这一瞬,却觉得那里像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兽,张着血盆大口,露着狰狞的内在。   那不是她的家。   原本以为皇兄待她是真心,可如今知道那一份真心里也带着利用,赵凰歌生不出报复的心来,唯独想躲避。   不然怎么办呢,那到底是养她的皇兄,总不能真的与他不管不顾的撕破脸吧?   赵凰歌不愿意。   所以她只能在这一方狭小的马车里,在萧景辰的身上,偷来一点点的慰藉。   至少这个时候,他也是没家的人。   虽说殊途,倒是难得同归。   她这样小可怜儿似的,看到萧景辰下意识抿了抿唇,轻声道:“公主可要睡一会儿么?”   她瞧着神情恹恹的,却不肯睡,闻言只摇了摇头,道:“睡着就看不到路上行人了。”   赵凰歌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萧景辰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公主不必羡慕他人。”   他本是想说,皇家的人待她也很好,然而这话,他到底是说不出口的。   所幸赵凰歌并未追问,只是轻轻地叫他:“国师啊。”   赵凰歌却只叫了这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反倒萧景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里格外温柔,引得赵凰歌睁眼看他。   她盯了他一会儿,满意的瞧见萧景辰别过头去,自己倒是生了几分兴趣。   而后,便见赵凰歌挣扎着爬起来,从坐着的动作变成了上半身前倾,趴过去。   少女只与他隔着一张桌子,一双眉眼里满是笑意,就连声音都带着蛊惑,凑近了他,吐气如兰:“国师,我头疼,你帮我捏一捏可好?” 第454章 本宫头疼   眼前姑娘离他极近,近到他只要往前一探身子,便可以跟她头抵着头。   这样的近,甚至可以让萧景辰清晰的看到,自己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褪去了清冷与出尘,染尽了红尘的颜色。   他骤然便往后撤了撤身子,别开头,不给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呼吸都有些乱了:“公主,坐回去吧。”   赵凰歌却只是歪了歪头,带着促狭的笑意,问道:“本宫头疼的厉害,想让国师帮我捏一捏,若是坐回去,还怎么捏呢?”   她打定了主意要调戏萧景辰,他自然察觉到了,然而他余光里瞧见赵凰歌蹙眉,却到底是先软了一颗心。   “公主坐好,贫僧给你捏一捏。”   男人努力的克制着情绪,然而那微微红起来的耳垂,却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赵凰歌越发觉得心情好了起来,连带着那头疼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轻笑一声,点头应了,一面往前挪了挪——这次倒是坐正了,却是与萧景辰挨得很近。   偏生她还满眼无辜的问他:“这样行不行?”   萧景辰抿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赵凰歌见好就收,见他伸出手来,便乖巧的任由他替自己捏头顶。   男人的手指触及到她的发丝,便嗅到了那一抹花香的气息。   她爱极了莲,发间的头油也是这个味道的,发丝极软,缎子一样滑,从他的指尖穿过,带着点凉意。   萧景辰没有伸出的另外一只手,骤然便攥住了。   赵凰歌却是享受的很。   被男人揉捏着头上的穴位,舒适感传来,让她笑着眯起了眼。   下一刻……   她便歪了歪身子,倒在了萧景辰的怀里。   少女如一朵花,落在了他的僧袍上,直接枕住了他的腿,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耳朵上的耳坠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晃动着。   那耳坠是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脖颈上,紫玉的蝶,显得那脖颈白皙异常。   萧景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声音都带出急促来:“公主,快起来……”   然而话没说完,便听得小姑娘撒娇似的央求他:“国师,本宫好累啊,让我靠一会儿可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那倦怠却从眉心泄露了出来。   萧景辰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被堵了回去。   他想说男女大防于理不合,可最终只是轻声道:“贫僧给你垫个枕头。”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伸手便去要捞软枕,却被赵凰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摇头道:“不必,本宫靠一小会儿就好。”   她骤然抓住他的手,让萧景辰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一颗心更是几乎要跳出来似的,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唯独剩下了眼前人的手。   就这么抓着他的,力道不大,却让他半分都挣脱不开。   萧景辰垂眸看着那只手,嗓子都有些干哑,他张了张口,方才找回了些理智:“贫僧,给你捏……”   可惜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翻了个身,带着几分兴致,笑道:“国师这手,当真好大。”   说这话的时候,她见自己的手张开,与他的贴在一起,嘴里还在评判:“比我的大好多呢。”   小姑娘手指纤细,与他的手掌贴在一起,只消萧景辰轻轻地一抓,便可以轻松地包裹住。   她就这样毫不设防,让萧景辰的嗓子都有些哑。   他微微拧眉,声音里都染上了些暗沉:“公主,别闹。”   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本宫没有闹啊,国师这是什么反应?”   她说到这儿,又玩儿似的将自己的手指穿过了他的。   十指交扣。   萧景辰骤然便往后退了退,而后重重的撞在了车厢靠背上。   这边原是有软枕的,方才却被萧景辰抽出来给了赵凰歌。   于是那一刻,萧景辰撞的结结实实。   所有的旖旎都消散,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越发笑的乐不可支:“国师,你没事儿吧?”   她分明是幸灾乐祸,萧景辰却生不起来气,只是叹了口气,道:“公主坐好吧。”   赵凰歌却不肯。   她在萧景辰的腿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挑眉笑道:“国师说话不算数,本宫头疼。”   小姑娘这般模样,没来由让萧景辰想起了四个字:恃宠而骄。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认命的伸出了手,谁知才要给她继续捏头,却听赵凰歌又笑吟吟道:“国师现下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恶霸,调戏良家姑娘呢。”   这话一出,萧景辰顿时呛咳了几声,有些无奈道:“公主……”   “知道知道,本宫自重,是吧?”   赵凰歌抢了他的话,笑的眉眼弯弯,她这会儿逗萧景辰上瘾,连头疼都减轻了许多,说完这话,又笑着加了一句:“国师分明年岁也不大,怎的这般爱说教?”   萧景辰一时有些失言,心道他向来不爱说教,可现下遇到的却是个不讲理的。   讲不通道理,萧景辰便索性不说,只专心替她捏着头疼的地方,自己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然而他不说话,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   她倒也不开口,只是那手却不闲着,一会儿捏一捏他的衣角,一会儿缠绕着自己的发丝玩儿。   小姑娘就躺在他的腿上,那力道太过清晰,让他忽视不得。   萧景辰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努力的想让自己平复下来,谁知赵凰歌却又再次将魔爪伸向了他。   “国师这佛珠……”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已然勾上了他手腕的佛珠。   萧景辰的手指一顿,便被赵凰歌给勾过去了整个手腕。   面对她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这么被拽过去,萧景辰下意识便想要抽回,却听得赵凰歌继续道:“本宫怎么觉得,这串佛珠要比本宫的好?”   她这话十分正经,显然是单纯的疑惑,萧景辰见状,倒是松了一口气,正经的解释道:“公主那一串要好,那是迦南木的。” 第455章 因为……它戴在你的手上   谁知他这话一出,却见赵凰歌摇了摇头:“不对。”   她叹了口气,手指并不松开,反而在萧景辰这一串佛珠上来回的摩挲着,拧眉道:“本宫觉得,国师这一串佛珠比我的好。因为……它戴在你的手上。”   女子的声音格外柔软,大抵是喝了酒的原因,声音里还染了些鼻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萧景辰鲜少见到她这种模样,便是有,也多半不是为他。   分明她这话说的正经,可那话中的含义,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戴在他的手上便好……为何?   萧景辰克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然而身体上的触碰,却是他怎么都忽视不了的。   赵凰歌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手的柔软,还有女子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佛珠,微凉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他的手腕。   分明是凉的,他却觉得心中被点燃了一把火,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烫。   “公主,贫僧这佛珠,是沉香木的,不如您那串。”   他努力的让自己维持平静,赵凰歌却不肯放过他。   她叹了口气,将他的佛珠从手腕上扯了下来,挂在他的手掌上,一颗颗的摸过去,垂眸道:“国师倒是比这佛珠还要木头,东西的价值,哪儿是银钱去衡量的?”   “不然呢?”   小姑娘点火似的,让萧景辰心神不稳,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她却浑然不知,在听到他问话的时候,还能笑出声来:“自然……是以情感来衡量啊。”   赵凰歌说到这儿,抬起头去看他,分明冬日的天,这人却像是热极了,脸色都有些红。   他生的好,眼波流转,内中带着挣扎,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神佛模样,而是被她给扯落到了凡尘。   赵凰歌心中生了些欢喜,笑意便越发的浓重:“比如说这佛珠,戴在国师手上,便是普通的木头,我也觉得千好万好。可戴在旁人手上,我便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大清醒,虽然没有醉,但是头疼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些晕,让她不太舒服。   而眼前人,便是治愈她的良药。   何况现下气氛这样好,让她忍不住借着这么点劲儿,冲着他胡言乱语。   但真的是胡言乱语么?   赵凰歌压着心中那点子的荒谬念头,却听得萧景辰道:“公主不是头疼么,休息一会儿吧。”   他这样近乎直白的让她闭嘴,赵凰歌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国师啊。”   她喟叹似的,歪头看他:“本宫怎么觉得,你心虚了呢?可你心虚什么?”   这话越发不像话了。   萧景辰低头看她,小姑娘就躺在自己的腿上,手指还与他的纠缠在一起,袖口滑落,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纤细的手腕。   细的仿佛可以被他随意折断。   她这样的姿势,分明是被他掌控的,他只消用些力道,便可以叫这个人从此在世间消失。   然而萧景辰却有一种错觉,他才是那个猎物,被她一步步的逼到死角,收罗在其中。   萧景辰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让他心生慌乱的不是别的,而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十分确信,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只要她要。   萧景辰骤然别过了头,哑声道:“公主看错了。”   可惜这话,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凰歌笑了一笑,松开了他的佛珠,却是坐起了身子:“好了,不逗你了。”   她就这么重新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方才还躺在他腿上的人,这会儿正与他隔开距离,施施然的整理自己衣襟。   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这样淡定,倒让萧景辰的心中有些失落。   他忍不住又去看赵凰歌,却见小姑娘镇定自若的挽着袖口——正露出那一串佛珠来。   先前佛珠曾经被玉白扯断过一次,那夜她前来,与他挑灯,一颗颗的重新给穿好。   而如今,佛珠完好的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又被她仔仔细细的戴好。   察觉到萧景辰的目光,赵凰歌抬眼看他,却是笑道:“怎么,国师这是觉得,本宫这一串佛珠更好?”   先前的话题再次被提起来,萧景辰掩饰般道:“不,不曾。”   他看的哪儿是佛珠,分明看的是,手腕。   然而这话,却是绝对不能说的。   好在赵凰歌也并没有追问,而是笑着摸着自己手上的这一串佛珠,笑吟吟道:“其实,方才那话,本宫不是真心的。”   这话题转移的太快,萧景辰一时没有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下意识问道:“什么?” 第456章 晚上见   赵凰歌轻笑一声,似乎被他这模样给取悦到,格外好心的给他解释:“本宫方才说,觉得国师的那串佛珠好,其实不是的。国师方才说的不错,本宫的这一串,要比你的好些。”   听得这话,萧景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难得有些词穷道:“啊,是。”   他这话干巴巴的,也让赵凰歌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自然是的,毕竟,虽说这佛珠也是国师的,可它——现在归我。”   她所思所想能归属于她的,那才是最好的。   萧景辰在这一刻,奇异的明白了她话中的未尽之语。   眼前女子还在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眉眼中的笑意带着满足。   萧景辰却是不再看她,只是垂眸,遮掩住了眼中那一瞬间的暗色。   佛家有戒,不可妒。   可他破戒了,在赵凰歌眷恋的佛魔佛珠的时候……   他开始妒忌那一串佛珠。   ……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凰歌才回了皇宫。   回去的时候,赵凰歌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先前萧景辰说了几次让她睡会儿,赵凰歌都不肯,谁知她调戏够了萧景辰,倒是犯了困。   在男人有些郁闷的神情中,赵凰歌心满意足的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而萧景辰,便那样看着她。   直到回宫的时候,他才回神儿似的,将赵凰歌轻轻叫醒:“公主,到了。”   许是旁边有佛香的气息,这一次,赵凰歌的梦里都有了萧景辰。   现下睁开眼,她一时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见到眼前人,却是微微拧眉:“嗯?你怎么……”   话没说完,窗外的冷风却已然将她吹清醒。   赵凰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复又从马车上坐起来,哑声道:“哦,到了啊。”   这一觉睡得不错,连梦里的萧景辰都不那么讨厌了。   自然,现实中这个,才更让她满意。   赵凰歌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见萧景辰给她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   她睡得时间不长,约莫小半个时辰,只是嗓子都哑了。   赵凰歌道了谢,伸手接过,抿了一口茶,一面看向窗外的宫门口:“国师要回去了?”   萧景辰应声道:“鸿胪寺还有事。”   今夜国宴,萧景辰身为国师,也要调派好鸿胪寺的一应事宜。   然而便是这样忙碌的时刻,他却肯将大半的时间丢浪费在马车上,陪着她闹。   赵凰歌脸上便染了些笑意,点头道:“辛苦国师了。”   小姑娘一语双关,眼中带着促狭,调戏似的与他说话,萧景辰见她这模样,哪儿还不明白?   他只是微微一顿,道:“路上结了冰,有些滑,公主走时慢些。”   萧景辰殷殷嘱咐,倒显得她小气,赵凰歌挑眉应声,跳下马车的时候,到底是回头冲着他道:“国师,晚上见。”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萧景辰却骤然觉得时间过的有些慢。   晚上,还未到来呢。   然而他面上却是冷静自持:“好,晚上见。”   ……   才与萧景辰分别,赵凰歌脸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   她先回栖梧宫换了一身衣服,便听得绵芜与她回禀:“皇后着人来请了几次,您都不在,可要现在过去?”   赵凰歌自然是要去的,然而皇后这般出乎寻常的热络,让她心中有些不大舒服。其实她倒是明白皇后想干什么,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证明她与皇后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可若单单这样便罢了,皇后此人,心眼小的很,既看她不舒服,又要利用她,所以便是那笑容里都带着虚伪,暗处与她使绊子,明面儿上还想做好人。   赵凰歌并非应付不来,但每次瞧见对方,都觉得给心里添堵。   然而不去又是不行的。   她叹了口气,应声道:“本宫这就过去。”   原本按着规矩,赵凰歌还得去太后那儿请个安,不过今夜是小年,大概太后也不想看到自己添堵,所以人还没去,先听得宫人过来回禀,道是:“太后说今日身体不适,便无需去请安了。”   太后这样,赵凰歌求之不得,只让绵芜象征性的去了一趟,送了些礼物,便算是妥当了。   之后,她则是带着锦心锦绣去了未央宫。   她去的晚,还未进门,便先听得殿内的喧嚣声与笑声。   待得宫人通禀之后,赵凰歌踏进房中,果然见正殿之内坐的满满当当。   今日国宴,男女同席,不过来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除此之外,还有皇家宗室和几个册封的公侯伯爵。 第457章 萧景辰怎么还没来?   这会儿来皇后这里请安的,自然没有男人,都是些正室家眷,可就算如此,殿内也坐了几十人。   见了赵凰歌,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赵凰歌道了免礼,便见皇后笑着与她招手:“河阳来的正好,来本宫这边坐。”   她话中亲热极了,身侧空着一个座位,显然是给她留的。   皇后今日着了朝服,凤冠珠光宝气,将她的面容都衬的威严了些。   不过那面上的笑容倒是遮掩不住的,显然这些命妇们与她说了不少奉承话,让皇后的笑意都真心实意了几分。   赵凰歌温声笑了,也没有拂了她的面子,走到她身侧坐下,一面道:“来得晚了,皇嫂勿怪。”   皇帝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就算是他待自己有几分利用,可当年大抵也是出过一些真心的。赵凰歌再怪赵显垣,也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赵杞年的确是个扶不上墙的,然而这样的场合下,赵凰歌也得表露对他的支持,家中的内乱,总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赵凰歌心中打定主意,倒是真心实意的陪着皇后在这儿敷衍人。   好在她也没敷衍太久。   赵凰歌来的本来就晚,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得内侍前来回禀,道是:“昭明殿摆宴了,请娘娘与众位夫人移驾。”   不止赵凰歌,就连皇后也松了一口气,顿时便笑着道:“本宫知道了。”   她当先起身,众人紧随其后,一同离了未央宫,去了昭阳殿。   皇帝与朝臣还未到,皇后在正位一侧坐了,其他人各自依品级分坐。   赵凰歌地位尊崇,向来是左侧的首位,她坐下的时候,无意往旁边看了一眼,眼中倒是多了些笑容。   右手边的位置不是别个,正是萧景辰。   不过一个笑容才起,赵凰歌又收敛了几分,招了宫人过来,轻声问道:“国师的位置怎么在这里?”   那宫人是门下省的,负责今夜的宴会座次安排,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顿时便陪笑道:“回公主,今夜国宴,国师要祈福,这里离经台近,国师方便些。”   赵凰歌顺着他指引望去,果然见经台摆放就在一侧,她这才明白过来,摆手让人退下了。   众人坐定没多久,便听得殿外内侍监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随着这一声,众人顿时便逐一起身,一同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赵显垣便在这山呼万岁的声音中走了进来。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自己则是走到皇后身边,将她扶了起来:“皇后免礼。”   皇后抿唇一笑,退后再次行礼,这才站直了身子。   朝臣们紧随其后,行礼之后,便各自入座。而皇帝则是扶着皇后,与她一同坐在了主位上。   赵凰歌站在位置上,将这一幕伉俪情深收入眼底。   她压下了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已然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   皇帝的目光正看了过来,却是笑道:“河阳怎么不坐?”   赵凰歌摇了摇头,只道:“正要坐呢。”   她说着,将衣摆拢好,自己则是坐了下去。   ……   今夜国宴,宴会开始前,先有礼官唱喏祝词,外面齐声奏国乐。   大雅之乐,响彻整个大殿,也让初次有资格来国宴的朝臣们心神激荡。   赵凰歌倒是听多了这些,她坐在位置上,脸上始终带着端庄的笑意,心思却是跑了很远——萧景辰怎么还没来?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响起了礼官的声音:“吉时已到——”   他话音未落,皇帝便当先起身,皇后等人跟随其后,赵凰歌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随着众人一同走了出去。   小年夜,泼墨似的夜空下,有一群带着面具之人随着国乐起舞,与此同时,有男人的声音从中传来。   是萧景辰的。   他站在高台之上,宽大的佛衣随风吹动,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每个人听清楚。   那繁复的经文从他口中而出,声调抑扬顿挫,像是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那是北越传承几代的祈福经文。   皇帝当先而立,将手放在左胸处行礼,其后的朝臣一同做了这个动作。   赵凰歌站在人群中看向萧景辰,这一刻,男人与下午的模样割裂开来,他像是天神送下来的使者,庄严肃穆,被佛光加持,再无半点俗尘之色。   待得他声音停下,萧景辰回身,冲着佛龛的方向再行一礼。   而后,便见冲天的烟花绽放,他身后是无边的墨色,可那墨色里,却又绽开了五颜六色的花。 第458章 开始避嫌了?   国乐再次响起,那样肃穆的乐曲,也让赵凰歌的心头激荡不已。   直到国乐终了,礼官走到皇帝的身边,恭敬地将礼锤递了过去,皇帝伸手接过,双手捧着礼锤一步步的登上了高台,走到了萧景辰的身侧,敲响了那一面鼓。   沉闷的声响散开在夜色里,仿佛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九下鼓声响,每一下都有激越的乐声附和。   待得九声之后,萧景辰当先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他的身后,则是众位朝臣齐齐下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声中,一片匍匐在地。   ……   待得礼官唱喏了一句“礼成”之后,众人才由皇帝率领着,重新回了殿内。   不过这一次,赵凰歌的身边便多了一个萧景辰。   进了殿内,他便坐在了她的身侧,离得近了,赵凰歌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佛香。   除此之外,还有那烟火的气息,那是他先前沾染上的。   这味道离她太近,却又让她因此生出些遥远来。   方才他站在高台上的一幕,现下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赵凰歌恍惚之中只觉得,这人像是要远离自己而去似的。   到底不能留。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景辰淡淡开口:“公主,当心水要洒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先伸了过来,替她将手腕旁边的水杯给拿到了一旁。   男人一开口,便不同于先前的冷清,他这动作及其自然,赵凰歌却是下意识的看向他。   那个她所熟悉的萧景辰,又回来了。   萧景辰只是随手做了这个动作,见赵凰歌发呆的模样,却是轻笑一声,问道:“怎么了?”   赵凰歌顿时回神儿,呐呐道:“唔,没事儿。”   她说着,又将那水杯拿过来,掩饰似的喝了几口,遮掩自己的情绪。   这人的动作太过熟稔,像是做惯了似的,也是这一刻,她才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他们之间,似乎一直便是这样相处的。   太过自然,自然她忽略了,他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也不知萧景辰是不是和尚做久了,所以根本就不懂男女情爱,可她方才却忽然生了一种感觉……   他这样的亲密,就连夫妻之间都少有。   她心中有妄念,寻常时候自然乐意这样亲近,然而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却让她开始心虚。   不会有人瞧见他们这模样,心生疑虑吧?   赵凰歌这样想着,不妨却抢了一下,顿时便咳嗽了起来。   身后的锦心忙的要过来服侍,却见萧景辰已然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嘴:“当心。”   于是,锦心便又退了回去。   不想赵凰歌却没有接他的帕子,而是偏头叫她:“锦心。”   锦心忙的过来,将帕子给她,又擦拭了桌上的狼藉。   倒是萧景辰还举着帕子,他瞧着赵凰歌侧头不看自己的模样,心中也打翻了一盆水。   他默默地将帕子又重新收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转过了身子。   然而那余光,却半分没有离开赵凰歌。   赵凰歌好容易才缓和了这一口气,让锦心回去,自己借着坐正身子的动作,偷眼打量了一眼萧景辰。   然后就被对方给抓包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偏过了头,却又都在对方瞧不见的时候,扪心自问:我心虚什么?   因着这个对视,赵凰歌再也不敢看萧景辰,只是一颗心里却越发的七上八下。   萧景辰是不是心虚,赵凰歌不知道,反正她是心虚的,毕竟刚刚对方递过来帕子的时候,她直接给无声拒绝了。   就因为刚刚那个福至心灵的想法,让赵凰歌生了些担忧来,也下意识的开始避嫌。   这不是赵凰歌本意,可正因为不是,才让她更加心虚。   于是她再次偷眼打量对方,他不会生气吧?   好在这一次,萧景辰没有看她。   男人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但不知是不是她心中不安的缘故,总觉得这笑容里像是带着火气似的。   不能吧?   赵凰歌无意识的摩挲着佛珠的坠子,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不妨却听得萧景辰轻声问:“公主看够了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瞪大了眸子,做贼似的将头别了过去,坐直了身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她几乎是瞬间完成的,待得坐好之后,却又有些嘴硬道:“本宫只是在看他们罢了,没看你。”   萧景辰也不接话,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然而茶水浇不熄他心头的火,萧景辰将茶杯放回去,又在心中腹诽,下午还好好儿的,这会儿她怎么就开始避嫌了? 第459章 你要什么朕不给你?   二人心中各自憋了点气儿,于是接下来,便都各自坐的端端正正,再也没了眼神交流。   不过,这冷清也不过持续了片刻。   今夜乃是国宴,按着以往的规矩,宴会开始之后,皇帝要先对朝臣们论功行赏的。   年末的时候吏部有考核,依据当年的政绩都会给予相应的奖惩,今夜的论功行赏,则是皇帝亲自表彰朝臣,作为一个荣耀。   起初的时候,是没赵凰歌什么事儿的,且事先也无人知会她,谁知皇帝说到了最后,将那些朝臣们都夸赞过,便又看向了赵凰歌。   “今年韶明王作乱之事,多亏河阳与国师,永韶城百姓感念于心,北越与朕也都记得你们的功绩。”   皇帝说到这儿,又吩咐内侍们将封赏单子拿了过来,赵凰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忙的起身,走到了正中道谢。   萧景辰紧随其后,站在了她的身边,待得皇帝念了封赏的礼单,一同与她谢礼:“多谢皇上,吾皇万岁。”   他们并肩而立,皇帝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和煦的笑道:“该是朕谢谢你们才对,我北越得国师这样的肱骨,实在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皇帝夸赞了一番,萧景辰则是眉眼淡然的接了,半点瞧不出人间烟火气。   赵凰歌面色与他差不多,只是她自己却清楚,自己这一抹笑意到底有多少真心。   不过是敷衍罢了。   此番永韶城之行,虽然将韶明王给拉下了马,可赵凰歌也寒了心,而回京之后,皇帝更是借由她奔波过度的由头,让她在栖梧宫里静养,一应事情都不再让她插手。   这会儿皇帝倒是记得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可惜这个甜枣,赵凰歌着实不大想要。   不过她面上并未露出来,甚至还能偷眼瞧身边的人。   萧景辰倒是比她淡定多了。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再次给皇帝谢礼。   赵凰歌便也有样学样,端端正正的行了礼,随着他一同回了座位上。   有了方才那一出,赵凰歌也不好再与萧景辰不说话,因当先道:“国师,请。”   小姑娘主动跟他开了口,萧景辰诧异的看向她,复又矜淡的点头:“多谢公主。”   方才那说不上冷战的事儿,就此翻了篇。   皇帝在封赏过朝臣之后,殿内的气氛便较之前更加的活跃了起来。   有腰肢纤软的舞姬们在大殿上翩翩起舞,皇帝则是率先举起了酒杯。   有了皇帝的表率,自然是君臣和乐,一并痛饮。   酒过三巡,气氛便越发的热络了起来,皇帝先前便发了话:“今夜没有君臣,只有一同过节的和乐。”   他发了话,朝臣们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兴致,于是那面儿上便越发的自在。   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这国宴上是筹光交错,热闹至极。   但赵凰歌的身边,是没有人敢过来的。   她原本就是冷清的性子,不管是妇人还是待嫁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不敢往她身边凑。   至于萧景辰,为人比她更淡漠几分。   故而他们二人身边,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有鸿胪寺和兵马司的人分别来敬酒之外,便只剩下了在永韶城中一并共事过的人了。   除此之外,再敢往他们面前凑的,倒是寥寥无几。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眼前这个。   “小姑姑,侄儿敬你一杯。”   过了年,赵杞年便又长一岁,然而即便再长,也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   今夜是国宴,他身为唯一的皇子,自然得出现,赵杞年原本就生的白净,今日被这深紫色的袍子一衬,越发显得那张脸白而小。   这会儿他端着杯子站在他们面前,一双眼亮晶晶的,内中满是对赵凰歌的孺慕之情。   这些时日,大概是皇后的教育终于有了成效,赵杞年对她倒是越发的热络,且越发不留痕迹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还是引得四周的朝臣看了过来,尤其是主位上的皇帝。   皇帝最乐意瞧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情形,因此这会儿便也笑着打趣道:“祈年倒是尊敬你这个小姑姑,还没给朕敬酒呢,先敬了你。”   不过他话中并无恼怒,反而满是笑意。   赵凰歌却是心头一跳,面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下去,她暗自捏了捏衣角,笑道:“皇兄这是跟臣妹吃醋不成?”   小姑娘笑着调侃了回去,皇帝顿时朗声一笑,虚虚的指了指她,一双眸子里满是宠溺,笑道:“你要什么朕不给你,哪儿能跟你吃醋?” 第460章 赵杞年的算计   说着,又吩咐宫人,将自己龙案上摆放着的一壶桂花酿送了过去,道:“知道你爱喝这个,这一壶也赠你了。”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笑着起身道谢。   待得谢过之后,见赵杞年仍旧站在她的桌前,赵凰歌便维持着笑意,温和道:“祈年你还小,酒就不要喝了,你的心意,小姑姑知道了。”   便是不愿意理会他,赵凰歌也不能再这样的场合下与对方闹僵。   然而赵杞年却不肯走,只笑道:“小姑姑不要误会,侄儿这杯子里是水,侄儿以水代酒,还希望小姑姑不要嫌弃我才是。”   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赵凰歌便再不能拒绝了。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再抬眼时脸上便带上了敷衍的笑:“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随手将皇帝才赐的酒拿了起来,将自己的杯中斟满,与他碰了一下之后,一饮而尽。   “这样可成?”   赵凰歌脸上的笑意格外温柔,可若是熟悉她的人,便知道她这是早就不耐烦,随意敷衍罢了。   赵杞年盯着她的动作,待得她喝了之后,自己也将杯中的水全部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乖巧道:“多谢小姑姑给侄儿这个脸面。”   这话说的,听起来像是贬低赵杞年自己,可不知怎的,赵凰歌总觉得对方的话中不太对劲儿。   然而还不等她细想,便见赵杞年又走到了萧景辰的面前,乖乖巧巧的问道:“国师,近来辛苦您教导本宫,本宫也要敬你一杯,还请国师赏脸。”   萧景辰倒是没想到,赵杞年会敬自己酒,闻言只淡淡道:“多谢殿下,但贫僧不能喝酒。”   佛家忌酒,这事儿赵杞年不会不知道。   所以在听得萧景辰的话之后,赵杞年便笑了起来:“国师与本宫一样,以水代酒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伸出手来拿了萧景辰面前的茶壶,替他将杯中的茶水给续满,这才问道:“国师,这样可好?”   赵杞年这话,与方才劝赵凰歌喝酒的时候如出一辙。   赵凰歌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盯着赵杞年,这会儿倒是开了口:“祈年,国师也是你能随意调侃的人?今夜国宴,莫要闹了,回去吧。”   她话里带着警告,赵杞年却是回头看她。   分明眼中满是温良,可赵凰歌却从中察觉到了怨。   她眯眼看着眼前人,就见赵杞年又笑了起来。   小孩儿笑的格外天真无辜:“小姑姑,您说的对,这是国宴呢,国师教侄儿这么多,侄儿总要敬他一杯,以示对尊长的尊敬,是不是呀?”   他这话,明摆着就是不肯听赵凰歌的了。   赵凰歌心头一沉,今夜的赵杞年,看着让她心里不大舒服,装兔子的小白眼狼。   她在心中骂了一句,才要开口,却见萧景辰先打了圆场:“一杯水罢了,殿下有心了,多谢。”   二人有些僵持,可这会儿周围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萧景辰自然不愿意让这些人看赵凰歌的笑话。   他说了这话,赵杞年便笑的越发乖巧:“多谢国师赏脸,本宫先干为敬。”   分明还是个孩子,可惜那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成人的圆滑,倒不像是孩子了。   萧景辰微微疑惑,眼见得赵杞年喝了个干干净净,自己便也随着将水喝了,末了才道:“殿下客气了。”   赵杞年给他们二人各自都敬了,终于心满意足,将杯子拿在手中,再次行了一礼,笑道:“那侄儿就先回去了,小姑姑与国师慢用。”   他乖顺的走了回去,那步伐瞧着端正的很,怎么看都是一个有礼懂事儿的小孩儿。   赵凰歌的眉心越发蹙了起来,沉声道:“他如今倒是越发的滑了。”   如此在众人面前讨好他们二人,不就是想让人知道,他们已经被拉入了赵杞年的阵营么。   见赵凰歌拧眉,萧景辰反倒是先开了口:“公主方才酒喝的急,吃点菜吧。”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拿了一旁的公筷,给她夹了一点菜。   倒是她爱吃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暖意,也让赵凰歌心中舒服了一些,回头看他的时候,便看到了他关切的目光。   赵凰歌心中越发柔软了下来,轻声笑道:“多谢国师。”   走了赵杞年这个碍眼的,终于没有人敢再过来拔老虎胡须了。   正殿之内的歌舞姬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一侧的丝竹之乐不断,让这大殿之内充斥着靡靡之音。   唯有她身边的萧景辰,是不同的。 第461章 本宫等国师一同回去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与她靠的这样近,连那眉眼中的温和都瞧的一清二楚。   赵凰歌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殿内的地龙烧的热,赵凰歌喝了几杯酒,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唯有萧景辰身上的气息,可以让她平复下来。   于是萧景辰便看到,小姑娘一点一点的朝着自己蹭过来,外人很难发现,但不过一会儿工夫,她便几乎要挨着他了。   分明先前还一副要避嫌的模样呢,这会儿倒是小动物似的偎依过来,这让萧景辰眼中不由得多了些笑意。   但那笑意也不过一闪而逝,他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带着几分劝诫,压低声音道:“公主,当心被人看了。”   赵凰歌才专心的闻着他的气息,听得这话下意识回头,却险些与他磕到,她顿时往后躲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羞的,一张脸都有些红。   她咳嗽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什么?”   萧景辰不说话,只是将她的裙摆往旁边推了推,方才轻声道:“宴会快结束了,待会贫僧送你回去吧。”   这模样,分明是又有了几分醉意。   赵凰歌闻言,顿时乖巧的点头答应。   萧景辰身为国师,今日宴会的职责十分明确,待得待会宴席结束之后,他只消再祈福一番,今日这国宴便可以散了。   此后数十日,大家也都可以欢欢喜喜的迎接过年。   不过那些事情久远的很,赵凰歌现下只听到了一句:送她回去。   从这儿到栖梧宫的路,赵凰歌不知走了多少回,却是头一次让萧景辰送回去,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眼中的笑意也浓烈了几分。   她悄悄的伸出手来,勾上了萧景辰佛珠上的坠子,轻声道:“那,本宫就等国师一同回去呀。”   萧景辰垂着手,佛珠的坠子晃呀晃,仿佛要晃到了她的心里,这会儿被她勾住,摸着那微凉的触感,赵凰歌不知怎的,却觉得心中似乎更热了。   她微微蹙眉,今夜这当值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地龙烧的这样旺盛。   赵凰歌一时有些心浮气躁,抓着坠子的手便多了些力道,不想下一刻萧景辰便将手收了回去,抿唇道:“公主,仪态。”   他提醒着她,只是自己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若是现下无人,对于赵凰歌这动作,萧景辰怕是求之不得。   然而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手中的坠子被收走,赵凰歌莫名起了几分委屈,她抬眼看向萧景辰,却又看到了对方脖颈都有些泛红。   她偏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萧景辰滚动的喉结。   于是赵凰歌也无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   脑子里走马灯花似的过了几个场景,虽是她臆想中的,却不可否认,是她现下想做的事情。   她想……咬住这人的致命处,将自己挂在他的身上,与他共赴极乐。   赵凰歌骤然便甩了甩头,脸色爆红的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她想,自己真的是醉了,竟然会起了这样混账的想法。   萧景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才要说什么,便见她近乎慌乱的站起身来,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就连那背影里,都带着几分仓惶。   小姑娘逃也似的走了,萧景辰有些不放心,见一侧站着伺候的宫人,因冲着那宫人招了招手,轻声道:“去,跟上公主,保护好她。”   虽说这是在宫里,但赵凰歌显然是醉了,万一走错了路怎么办。   那宫人闻言,顿时便追着过去了,萧景辰这才微不可查的出了一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垂眸遮住了那一抹暗光。   并非他不愿意起身,而是……他不能起来。   ……   相较于殿内的暖意融融,殿外的冷意便明显至极了。   赵凰歌一出殿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锦心已然追了出来,见她这模样,关切的问道:“公主,您没事儿吧?”   那会儿瞧见她急匆匆的跑出来,她直接便追过来了。   闻言,赵凰歌摇了摇头,摆手道:“没事,本宫自己待一会儿。”   眼见得她要走,锦心要跟着,却又被赵凰歌打发开:“你去替本宫取大麾来,外面有些冷。”   见状,锦心只得应声,她四下看了一圈,就见一个小宫人从里面跑了出来,恭声道:“公主,国师让奴婢来照看您。”   赵凰歌一愣,又忍不住弯了弯唇,点头应了,又看向锦心道:“这可放心了?”   有人守着赵凰歌,锦心自然放心,与她说定只在附近待着,自己则是忙忙的去替她拿衣服了。 第462章 你是何人?   今夜是小年,头顶的月亮弯如勾,清冷的月色撒下来,也让这天地之间再添几分凉意。   赵凰歌才喝了酒,这会儿被风一吹才清醒了些,只是心中那一股燥热却依旧挥之不去。   起初只是一点点从小腹烧起来,现下却有些蔓延开来的感觉,她想,自己大抵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到了现在,越发渴望起了萧景辰呢?   小宫人就在她的身边守着,见她这模样,因轻声询问:“公主,奴婢扶您去那边暖阁坐一坐吧?外面风大,莫要冻坏了。”   暖阁离此不远,穿过那条羊肠小路便是了。   赵凰歌随意看了一眼,心中燥热不退,也让她有些烦躁,应了一声,便由着小宫人扶着自己,快步朝着那边走去。   只是她不知道,这会是自己今夜最后悔的一个举动。   ……   赵凰歌走后,萧景辰骤然便觉得这殿内似乎空了下来。   分明耳边喧嚣依旧,可没了这个小姑娘在身边,他便觉得心都空了一块。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那会儿她想抓,他怎么就甩开了,难不成,小丫头是因此生气了?   念及此,萧景辰又有些自嘲,他大概想多了,她怎么会是那样小气的人呢。   才想到这儿,萧景辰又骤然抬头。   他四下巡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可方才,他分明察觉到了,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如同暗夜里潜藏的毒蛇,露着獠牙,预备随时要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现在,他连半个异常的人都没有发现。   所有人都在言笑晏晏的寒暄着,从皇帝到朝臣,再到那些世家命妇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每个人都挂着招牌的熟悉笑容。   敷衍也好,真心也罢,至少在这个场合,是从不会出错的。   萧景辰复又收回了目光,只是心里那一股燥郁的热度,却更加的高涨了起来。   他向来对于危险十分敏感,今夜这没来由起的燥热,让他格外不舒服。   但萧景辰并不知道,在他收回了目光之后,有人隔着人群,再次看向他。   那人的眸子生的好,分明只是个孩子,可那目光却像是暗处的鬼魅,盯着萧景辰,从一双眸子里流露出恶毒与怨念来。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萧景辰换了坐姿,打量了三四次,却并未发觉可疑的人。   唯有一次与赵杞年对上了目光,只是小孩儿怯生生的瞧着他,又讨好的笑,这些时日他虽然没有称自己为老师,但萧景辰到底教了他东西,因此看见赵杞年,萧景辰颔首,算作回应。   他有心想要揪出来那个人,却不想,先前离开的宫人却是去而复返。   那宫人进殿后,绕着柱子后面快步走来,一路径自到了他的眼前,却是压低声音道:“国师,公主请您过去呢。”   这人是先前他叫过来,让她跟着赵凰歌的,这会儿见她话中的急促,萧景辰心头一沉,顿时站起身来。   殿内喧嚣依旧,他的离开,并没有几个人发现,萧景辰快步走到了殿外,这才沉声问道:“公主在哪儿呢?”   那宫人年岁不大,生的也小巧,闻言有些呐呐的回道:“公主在暖阁呢,她现下不大舒服……您还是自己过去吧。”   这话里带着些难以启齿,萧景辰眉心越发蹙了起来。   先前在殿内人多,他还未曾发觉,可现下出来,这宫人离他近了些,萧景辰才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味儿。   她腰间佩戴了一个香包,味道有些呛,他原本便心头燥热,现下闻了这个味道,更觉得不舒服了起来。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基于礼貌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道:“带路吧。”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无声的摆了摆手,方才跟上了这宫人的脚步。   宫人走的很快,然而那路却是有些绕的,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暖阁便遥遥在望。   “公主就在里面。”   宫人说到这儿,一面让开了位置,好让萧景辰进去。   萧景辰应声,道:“开门吧。”   听得他的吩咐,那宫人忙的应声,谁知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骤然便有一个黑影出来,抬手便披上了宫人的后颈!   那宫人几乎是瞬间便借着错身的动作躲避开来,眸光却是惊慌的:“你是何人?”   来人却并不与她废话,招式狠辣,每一招都是逼她到绝路。   那宫人见状,便也不再伪装,索性出招抵抗,二人旋即打斗在了一起。 第463章 撒娇   萧景辰抬脚将门踹开,却是心头一沉。   暖阁之内空空如也。   那宫人也在此时瞧见了房中的异样,一时有些惊诧,下意识脱口道:“人呢?”   这话也是萧景辰想问的。   “玄霄,不必留情面!”   萧景辰这话一出,那黑衣人骤然下了死手,抬脚便将那宫人踹倒在地,辖制住了眼前人。   而后,抬起头来道:“国师,这人是男的!”   那黑影,赫然是玄霄。   萧景辰对此倒是不意外,眸光冷凝的盯着这人,沉声问道:“公主在何处?”   先前他也是糊涂了,以为此番安排在宴会上的宫人都是安全的,这才随意喊了一个宫人去跟着赵凰歌,如今看来,怕是反倒害了她!   早知如此……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宫人见身份被识破,只咬死了牙,道:“公主就在此处,她说自己不舒服,所以……”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玄霄便毫不留情的卸了她一条胳膊。   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那宫人惨烈的叫声则是被堵住,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萧景辰淡漠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公、主、呢?”   他寻常与人的感觉全然是清冷出尘的,然而此刻,神佛坠入魔道,竟染了修罗的气息。   那宫人张了张口,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   宫人才说到这儿,就被萧景辰一把摁住了嘴。   夜空中,有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是属于女子的,略微粗重的呼吸。   玄霄显然也听到了,顿时有些震惊:“这是……”   赵凰歌的。   而萧景辰,已然在他开口的那一瞬,快步朝着声音来源跑了过去。   跑之前,还留给他一句:“看好这个人!”   玄霄忙的应声,然而萧景辰已然走远了。   见状,玄霄索性抬手,以手做刀,直接便砍上了这人的后颈。   那宫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翻了个白眼,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的萧景辰,已然找到了声音来源,只是他却不曾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夜幕之下,少女与一人缠斗在一起,确切的说,是她单方面的在打那人。   那是一个男人,着一身暗色的太监服,身形高大,此时却像是一个布袋似的,被她直接甩到了墙上。   与那人的闷哼声不同的,是赵凰歌有些粗重的呼吸。   她的肩膀挨了一棍子,赵凰歌随意揉了一下,便再次狠狠地踹向了那人的腿根。   而后,便见那人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成了一个虾米状。   萧景辰:“……”   他快步走过去,却是先扶住了赵凰歌:“公主,你没事儿吧?”   男人气息传来的时候,赵凰歌下意识想要还手,却在意识到来人是谁,又骤然撤了回来。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瞬间变脸。   “国师,本宫被打了,疼……”   小姑娘原本还带着狠厉的脸,这会儿瞬间成了一副可怜相,身后扛着打昏的宫人飞速赶来的玄霄,正好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对于河阳公主这变脸绝技更是瞠目结舌。   萧景辰却恍若不见,只是将她扶好,一面问道:“哪只手打的?”   赵凰歌伸手指了指那人的右手,下一刻,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啊——”   这人的右胳膊,直接脱臼了。   不但是玄霄目瞪口呆,就连赵凰歌也骤然瞪大了眸子。   她这会儿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清醒,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对于萧景辰想也不想的回护,更是直接便挂在了他的身上:“多谢国师。”   少女吐气如兰,让萧景辰的身体骤然僵住。   那一把火,在此时被烧的旺盛到了极点。   他几乎是咬着牙,方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是沉声对玄霄道:“将这人看好,着人带回东皇宫审讯!”   玄霄原本还在目瞪口呆的看热闹,这会儿听得萧景辰的话,顿时便回过神儿来,忙忙的应声:“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国师现在火气很旺盛。   可是,为什么呢?   玄霄想不明白,执行力却是十分好,他将问题抛在脑后,自己则是将打晕过去的宫人随意在原地一扔,快步走到了墙角处,对那个捂着胳膊打滚儿的人下手。   然而一个手刀还没下去,那人却是骤然僵直了身体,瞪了瞪腿儿,不动弹了。   玄霄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他还没动手呢,人怎么不动了?   那诧异不过一瞬,他又瞬间反应了过来,却是一把将人给翻了过来—— 第464章 国师,随我来!   而后,便看到了他唇边溢出的,黑紫色的鲜血。   玄霄忙的将手探到了那人的鼻端,复又猛地收了回来:“国师,人死了。”   萧景辰脑子里轰然炸开,第一反应却是去查看被扔到地上的宫人。   “你没发现么?”   萧景辰这话一出,玄霄下意识回头,越发有些心惊肉跳。   那人……   也死了。   “这……方才属下背着人来的时候,还是昏迷的。”   玄霄眸光瞪大,脸上有些龟裂:“他那会儿分明还活着,怎么就……”   他下手虽然重,可也绝对不会将人打死。可这人现在死了,且死状一样,流着黑色的血。   他们是中毒死的。   赵凰歌起先还有些迷糊,然而她对于死人有着本能的反应,下意识便走了过来,却被萧景辰拦了一下:“公主别看,脏了你的眼。”   到了这个时候,男人的声音里已然是温柔的。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疼的欲裂的脑袋,一面暗自掐了一把掌心,借着那么点疼痛来让自己冷静,对玄霄道:“掰开他的嘴。”   待得玄霄依言将那人的嘴掰开后,三人便都明白了他们的死因。   服毒。   毒被藏在了牙齿里,事情败露的时候,一个在暖阁那边咬破了毒药,而这一个,怕是在看到这人的死状时,也随着咬了毒药。   这是死士。   夜风凉,让赵凰歌骤然打了个寒颤。   她这会儿脑子不太清楚,但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起先出大殿的时候,赵凰歌还以为她今夜是喝多了酒,可后来她症状越发严重,尤其是到了暖阁之后,更是觉得头疼欲裂。   她会把脉,抬手一搭便知道不大正常,只是没等她想清楚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又是何时被下药的,这个黑衣人便来了。   那个领路的小宫人吓得撒腿就跑,而这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赵凰歌知道身体不对劲儿,便借着机会往反方向跑。   那人大抵没想到她的功夫这般厉害,一时之间奈何她不得,可她因着这身体里的难受劲儿,却也不能将那人拿下。   二人原本就这么僵持着,若不是听到这边打斗声,她也不会分了心,被那人给打了一棍子。   但也是她那一声闷哼,才等来了萧景辰。   赵凰歌用不太清明的脑子想明白这些事情,却是当机立断:“将尸首丢在这儿,国师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萧景辰为何会在这儿,但今夜算计她的人,怕是也存着一并算计萧景辰的意思。   否则的话,他不会来的这么巧。   事出反常,即为妖。   萧景辰先前便觉得那宫人不对劲儿,所以暗中做了手势,让玄霄尾随上来动手。   但他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毕竟,今夜这是国宴,竟有人真的这么狗胆包天,敢在今夜动手。   且动手的目标还是赵凰歌。   但现下,萧景辰却知道,赵凰歌说的法子是最正确的。   然而他却不能随着她走。   无他,身体的燥热所带来的反应,让他现下只要到了稍微光明的地方,就会无所遁形。   尤其是现下她靠的近,萧景辰可以清晰的闻到,小姑娘身上的芙蕖香,在这夜色里绽放,引人犯罪。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攥着手中的佛珠,清心咒对他早就没用了,唯有眼前人才是治愈他的药。   但这药,他动不得。   “公主先走,贫僧……要去东皇宫一趟。”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是艰涩的,他要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才不让赵凰歌看出异样。   若现下是清醒时候的赵凰歌,必然可以发现萧景辰的不对劲儿,然而她现下整个人也在与那燥热做对抗,根本就无暇顾及萧景辰的神情。   闻言,她下意识点头道:“也好。”   现下跟萧景辰站在一起,赵凰歌只觉得身体里的难受更加明显了,这样的冬夜里,她浑身都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还有小衣……更是粘腻的很。   赵凰歌死死地咬着唇,若非她极力控制,怕是现下已经要抱着萧景辰不肯撒手了。   “那我们……”   然而她话没说完,脸色却是骤然沉郁了下来。   有人来了。   那人声由远至近,听那盔甲摩擦的声音,十之八九是宫中的御林军。   虽然他们身份特殊,可现下这情形,两个人若是被瞧见了,那可是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赵凰歌当机立断,抬手便拽住了萧景辰的衣服,声音里满是急促:“国师,随我来!” 第465章 国师,上来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对这里了解的很,萧景辰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心知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解决办法,索性便随着她去。   临走之前,赵凰歌还嘱咐了一句玄霄:“你藏起来,顺着路回东皇宫去,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国师发现天象异变,现下在参禅!”   这借口虽说扯了些,到底能拖延一时。   她脑子不大清楚,做的决定都是出自本能,萧景辰却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因此他摆了摆手,示意玄霄速速离开,自己则是跟着赵凰歌一块跑去了相反的方向。   夜色浓重,少女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奔跑,头顶的月光清冷,隐约可见她的眉眼。   萧景辰一颗心都随着她的步伐而跳动着,眸中有火色燃烧,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   她却停了下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少女从宫墙那儿扒拉了几下,竟然拽出一截墙砖来,灵巧的借力爬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的朝着他伸出手来:“国师,上来。”   月色在她身后,烈烈的风吹动她宽大的裙摆,少女坐在墙头,整个人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   然而她却朝着他伸了一只手。   她手掌有些脏,粘腻的带着汗,萧景辰却是抓的义无反顾。   可惜……   他高估了自己的重量。   下一刻,两个人便直直的栽了下去。   地面是花圃,冬日娇花不长,唯有积雪覆盖其间。   一侧有梅花盛放,残雪花瓣混为一体,人凑近了才能闻到腊梅的幽香。   还有芙蕖的香气。   赵凰歌的身体与他紧紧地贴着,萧景辰可以清晰的辨别出那味道,他只觉得气血冲在了脑子里,让那原本就不清醒的脑子,越发的浑浑噩噩了起来。   有一只手推了推他。   而后,便是少女艰难的声音:“国师……我要喘不过来气儿了……”   这话,赵凰歌说的格外艰涩,她被对方当成了人肉垫子,而现下,这人肉垫子,已然快成了一张饼了!   萧景辰瞬间便反应过来,本能的往旁边一滚,便与她换了个位置。   赵凰歌只觉得天旋地转,呼气倒是顺畅了,可惜她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看到萧景辰的脸。   男人的手掌微凉,扶着她的腰,却让她觉得那一块的肌肤,都开始着了火。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先前极力垒起来的城池堡垒,在那一瞬间都坍塌殆尽。   眼前唯独剩下了这个男人,他仰头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似是带了火,赵凰歌恍惚觉得,她此刻被人给拽到了火堆上。   要么与之共焚,要么,生不如死。   她似是被蛊惑一般,低下了头去。   却被人惊慌的声音打断——   “公主?!”   赵凰歌瞬间恢复几分清明,几乎是猛地抬头,便对上了绵芜震惊的表情。   “你们这是……”   夜色昏沉,绵芜手上还拎着宫灯,那烛火映耀之下,更将两个人的面容瞧的清清楚楚。   赵凰歌原本不清楚的脑子,刹那间回来了些理智,忙的推了一把萧景辰,坐了起来。   谁知她才翻身,不知腿绊到了哪儿,便听得萧景辰倒吸一口气。   而后,原本有些不清醒的萧景辰,便也得了些清明。   赵凰歌却没留意到,她掐了一把自己,一面急匆匆道:“嬷嬷,扶本宫起来。”   闻言,绵芜忙的小跑过来,将她扶起来,又见萧景辰挣扎着站起身,张了张口,只问道:“公主,先进屋再说吧?”   萧景辰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赵凰歌带着他翻的墙,正是栖梧宫的后殿。   难为她这都记得清楚。   “国师,随本宫来。”   赵凰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像是被一把火烧过似的,听得人有些揪心。   萧景辰也好不到哪儿去,闻言应声,跟着她踉踉跄跄的快走了过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进了殿之后,那情形却越发糟糕了下去。   外面的寒风冷冽,尚且能让萧景辰保持这一线清明,可待得进了殿,他瞬间便觉得气血翻涌,连带着眼前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赵凰歌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心惊肉跳,意识到不太好的时候,就见萧景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她下意识扶住了对方,便发现他的温度与她一样,高的惊人。   “嬷嬷……”   赵凰歌才开了口,便听得外面有宫人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到——”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气急,这个时候,皇后怎么会来的?!   然而事态紧急,他们二人狼狈的很,这时候势必不能让她发现! 第466章 皇后试探   念及此,赵凰歌顿时一把扯过了萧景辰进了内殿,一面叮嘱绵芜先去外面应付,自己则是拽着他快步的绕到了柜子后面。   她按着顺序拍打之后,便见那柜子缓缓地转了过来。   萧景辰才要说什么,便被赵凰歌一把推了进去,急促道:“委屈国师了!”   话音未落,萧景辰已经被推了个踉跄。   赵凰歌见柜子合上的时候,余光便看到萧景辰竟然被自己推的坐在了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想也不想,抬手便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在胳膊上刺了一道。   那白嫩的胳膊上,瞬间便血流如注。   随着那疼痛,带来的却是眼底清明。   赵凰歌随手扯了一方纱巾,将自己的胳膊随意的包扎上,复又将外袍退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外衣。   便在这时,正听到绵芜隔着帘子回禀的声音:“公主,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在殿内虚弱的应了一声,一面打了个哈欠,随手将头上的发钗给拆了,打散了头发,随手抄了药酒瓶子撒了一点,方才缓缓地出了门。   小姑娘衣衫显然是才穿好,一双眸子里还带着惺忪,大抵是因着被人吵醒,故而还染上了些泪意。   头发也是散开的,瞧着便是歇下了,只是那身上的酒味儿倒是明显。   皇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面上却带着关切的笑意,问道:“才在宴会上瞧你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睡了?”   赵凰歌闻言,只笑了笑,道:“今夜宴会上敬酒的人多,本宫多喝了几杯,现下有些不胜酒力。皇嫂怎么会过来的,这场合可少不得您呢。”   她这话一出,皇后的笑意便僵了一僵。   毕竟……那敬酒的人里面,还有一个赵杞年呢。   皇后变脸不过一瞬,旋即便又带着些担忧,道:“河阳是自己人,本宫便不瞒着你了——方才御林军如常巡逻,却在栖梧宫附近发现了两具尸首,这二人皆已服毒,御林军查验过,断定二人乃是刺客。如今朝臣大半都在宴会上,安全无需担心,唯有你不在,本宫担心你的安全,特地过来看看。”   她这话说的格外贴心,将对赵凰歌的关心展示的淋漓尽致。   赵凰歌听了,心中却是忍不住冷笑。   从那人死,到她翻墙过来,到现在至多不过两刻钟,可皇后不但来的这么快,还来的这么巧,很难让人不去想她的目的。   这分明就是早就打算借着这事儿,过来专程寻她的吧。   看来,这套子是早就下好,就等着自己钻呢。   赵凰歌心底涌起一股暴虐,与那未曾散去的燥热交织在一起,连带着脸上也阴郁极了。   皇后被她这表情吓了一跳,毕竟从她认识赵凰歌开始,便没有见过对方这表情。   然而不过一瞬,便见赵凰歌眼中清明一片,抬眼看着她,内中满是害怕:“什么,还有这种事情?皇嫂,那可曾查过了,不会再有刺客了吧?”   小姑娘像是被这消息给吓到了,除了满眼的惊慌之外,再也寻不到别的情绪。   刚刚那一眼暴虐,就像是风过无痕。   皇后疑心自己看错了,再瞧着她这模样,虽然心中不相信赵凰歌真的会害怕区区几个死人,但她既然将话说了出来,便还需的安抚对方:“公主放心,御林军已经加强巡逻,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她说到这儿,又看着赵凰歌,道:“倒是你,宴会还没结束,你要不要跟本宫再回去?毕竟今夜是国宴,若是缺了你,想来也不好。”   皇后的话语格外的温柔,赵凰歌却只是理了理头发,复又当着她的面儿打了个哈欠。   她显然困极了,不过一个哈欠,眼中就带出了泪意。   而后,便听得赵凰歌软声道:“便不了吧,皇嫂记得替本宫给皇兄赔个不是,就说本宫今夜喝多了,实在是去不成了。待明日一早,再去给他赔罪。”   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泪意,且这一副模样显然就是刚从床上起来,就算是真的要过去,还不知要再等多久,怕是宴会都得结束了。   皇后见状,一时也说不出别的,因笑道:“也好,那你就休息吧,本宫便先回去了。”   对于皇后这话,赵凰歌只是敷衍的一笑,目送着她出了门,这才道:“关门。”   绵芜顿时便将门关上,赵凰歌却并未立刻回内殿,而是先缓了一口气儿,一面吩咐绵芜:“去给本宫打盆水来。” 第467章   闻言,绵芜忙的去了,赵凰歌则是坐在外殿的桌前,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下去。   水的凉的,从喉咙入了腹中,一路下去的都是凉意。   然而这么一点凉意,非但驱散不了体内的燥热,反而让她的眼睛都烧的有些红了起来。   前世今生,她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人事儿,可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相反,她前世随着在军营中的时候,可没少从士兵的嘴里听到些半真半假的浑话。   更知道她现在这模样,显然就是……   有、了、兴、致。   只是这如火烧的兴致,却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是被人给害了。   赵凰歌死死地咬着唇,伸手在伤口上狠狠地掐了进去,感受到那彻骨的疼痛,方才觉得那一波一波如同潮水一般的浪潮褪却了些。   绵芜进门时,便看到了她手指上隐约的鲜血。   纵然隔着衣服,也可以瞧见她所受的伤。   “主子,您受伤了?老奴去给您拿药!”   眼见得绵芜急匆匆地将水盆放下,便要去往内殿,赵凰歌顿时便将人叫住:“不必。”   她说到这儿,走到水盆前,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些水,随意将脸给擦了擦,又将手上的血色洗去,方才道:“嬷嬷别管本宫,去将门打开吧。”   绵芜担心的很,见状拧眉道:“公主,可是您的伤……”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听得赵凰歌道:“嬷嬷,去吧。”   少女的话中满是坚定,绵芜不敢再劝,只得应声去了。   才将门打开,便见赵凰歌走到了院子里。   夜风吹动着她身上的大麾,将那一点才捂出来的暖和劲儿吹得四散开来。   风如刀,吹在她的脸上,带出些疼痛。   然而正是这么点疼,反倒是让她的清醒更多了几分。   赵凰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扫了一眼窗前的那一株梅花树,快步走过去,抬手便折了一支腊梅花。   幽香入鼻,她却不期然的想起方才萧景辰的那一个拥抱。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一面扶了一把树,好让自己站稳。   才将梅花枝拿好,便见有人去而复返。   “河阳,你不是睡了么?”   来人,便是先前说要回去的皇后娘娘。   而她的身后,则是跟着一个小尾巴,赵杞年。   赵杞年进来后,见到她拿着一支梅花站在院子里,一时有些惊讶,旋即又收敛了神色,关切的问道:“小姑姑,你没事儿吧?”   这二人如出一辙的关心,却是半分都没有带着好心。   赵凰歌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则是带着笑:“本宫没事,方才瞧着腊梅开的好,想折一支腊梅放床头呢,皇嫂不是回去了么,怎么还将杞年也带来了?”   她这话,让皇后噎了一噎,旋即讪讪的笑道:“才走到一半,杞年说过来看看你,是了——”   皇后说到这儿,又道:“皇上也来了。”   果然,随着皇后声音落下,便听得外面传来内侍监的唱喏:“皇上驾到。”   方才皇后二人来的时候,那通禀消息的内侍监连半个字都没说,现在倒是知道回禀了。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冷笑。   为何那内侍监第二次的时候不通禀,她心知肚明。   再抬眼时,赵凰歌便面色如常,甚至还带出几分惊喜的笑意:“皇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身上还带着酒气,离得这么远也能闻到,一双眸子醉眼迷离,一看便知喝多了。但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异样。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方才温和道:“朕过来看看你——方才宫中发现了刺客,说是来了栖梧宫方向,如今见你没事,朕就安心了。”   他说到这儿,复又抬手挥了挥,待得御林军进来后,又继续笑道:“河阳若是不介意,朕着人将这里检查一番有没有危险,也踏实一些。”   皇帝一开口,赵凰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闻言也不动,只道:“臣妹喝多了,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刚刚皇嫂过来说有刺客,可活捉了?”   皇帝摇头,又看着她道:“外面风大,进屋吧。”   赵凰歌笑着应了,转身进了正殿,余光瞧着那些人分散开来去搜栖梧宫,唇边冷笑一闪而过。   皇帝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跟着一同走了进来,赵杞年跟在皇后身边,一副乖巧模样,只是那一双眼却是四下悄然看着,他个子矮,倒无人发现异状。   赵凰歌进门坐着,殿内的热气熏得她有些头昏脑涨,赵凰歌手指捏着花枝,尾端被折断的地方有些粗糙,扎在她的肉里,带出点疼痛来。   她靠着疼痛撑着,面上笑容依旧端庄:“宴会还未散,皇兄可要先回去?” 第468章 想逼死我?   国宴之上,皇帝皇后都走了,还不知朝臣要怎样议论呢。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只温和道:“你的安危最重要。”   他执意要留下,赵凰歌便也不再多劝,没一会儿,绵芜便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先行了礼,这才对赵凰歌道:“公主,醒酒汤煮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赵凰歌接了碗过来,又听得皇后关切的问道:“河阳是才回来么?”   这人都去而复返了,现下还要在这里惺惺作态,赵凰歌懒得开口,一旁的绵芜则是替她回答道:“回皇后,公主回来有一会儿了,她喝了酒便头疼,老奴才喂她吃了药,因此隔了这么会功夫,才敢让她喝醒酒汤的。”   从先前离席到现在,的确有段时间了。   皇后笑了一笑,便听得皇帝道:“也是朕的不是,先前便不该赐酒给你。”   听得这话,赵凰歌手上加了些力道,捧着碗的指尖都有些泛青。   她将那一碗醒酒汤一股脑的喝了干净,这才抬眼,意味不明的笑道:“是臣妹贪嘴,皇兄不必自责。”   皇帝待要说什么,却见侍卫快步走了进来,恭声道:“皇上,微臣等已经搜查过了,公主这里并无刺客踪迹,是安全的,可以安心休息了。”   闻言,皇帝神情微动,继而起身道:“如此,朕也就安心了,河阳,你好好休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眼见得皇帝要走,赵凰歌起身相送,却听得皇后蹙眉道:“可是……这里也未必全然搜过啊。”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这人的指向性太明显了,栖梧宫内唯一没有被搜查过的地方只有一个——她的正殿及内中的寝殿!   皇帝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火气,然而还不等皇帝开口,便听得赵凰歌冷笑道:“皇后这话,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就是那个刺客呢!”   她原本就有些头晕脑胀,此时脸色沉下去,连带着那话中的戾气,顿时便让皇后有些没脸,沉了脸色道:“公主不要歪曲事实,本宫只是担心那刺客进了你内殿,为了你的安全。”   而皇帝也反应的快,当下便随着附和打圆场道:“你皇嫂也是为了你好——”   可惜这一次,他的话都没说完,便被赵凰歌给拦住了:“为了臣妹好,便要让御林军搜我的宫殿,这好我还真是无福消受!况且这里是哪里?臣妹的寝殿,让一群男人们随意翻动,那跟把我的脸面清白踩在地上践踏有何区别?她既是想要逼死我,不如直说,让臣妹一头撞死在皇极殿前还快一些!”   她这话一出,不但是皇帝,就连皇后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赵凰歌更是眼圈红着,神情里满是火气与委屈。   赵杞年像是被吓到了,怯生生的站出来,轻声道:“小姑姑别生气,母后她是担心您,只是用错了方法。您是父皇最疼爱的人,万一被刺客们盯上,父皇母后必然悔之晚矣。”   小孩儿声音都带着颤,三个大人各自都生了火气,反倒他小心翼翼的哄着。   皇帝见了,先软了心肠,摸了摸他的头,缓和道:“杞年不用怕,你小姑姑没生气,也是朕说错了话。”   赵显垣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赵一旁的皇后也忙的附和道:“是臣妾说错话才是,请皇上与公主原谅。”   赵凰歌自然不能再生气,只是依旧抿着唇,不甘不愿道:“臣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既是皇嫂这么说了,那就皇嫂来帮臣妹查看一遍,看看有没有刺客吧。”   她将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皇后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怒意,但方才闹的有点僵,她便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道:“也好。”   赵杞年也站了出来,神情坚定道:“儿臣陪母后一起,给小姑姑保驾护航!”   这话说的,让皇帝的脸上越发欣慰不已,拍了拍他,示意他们一同进去。   赵凰歌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只是目光落在这母子二人的身上,却是带着冷意。   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内殿床上有些凌乱,显然是才起来的,被褥都被掀开,根本藏不了人。   而除此之外,更无一处可以隐匿男人,尤其是成年男人。   待得再出来时,皇后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她先给赵凰歌赔了个不是,方才道:“今夜委屈你了,河阳,千万别怪本宫啊。”   闻言,赵凰歌弯了弯唇,皮笑肉不笑道:“皇嫂说哪里话,本宫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 第469章 巫山,有何不可?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皇帝道:“皇兄,宴会还没结束,朝臣都在等着,您还是快过去吧。只是臣妹也有些累了,便不过去了,先行歇息可好?”   小姑娘的眸子里带着水雾,内中还有很明显的委屈,皇帝又不傻,自然知道今夜这事儿让她受了委屈,因温和道:“好,你睡吧,朕就先走了。”   他安抚了赵凰歌,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皇后。   而后,便见皇后讪讪的与她一笑,草草的说了两句,就拉着赵杞年走了。   大抵是在这儿丢了人,所以他们走的都很快,赵凰歌盯着他们的背影,一双眸子里满是沉郁。   方才那个眼神,她看了个真真切切。   今夜的事情,难道跟赵显垣真的脱离不了关系?   可是,他图什么?   还有皇后与赵杞年的反应,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想要做什么,抓奸么?   “公主。”   听得绵芜的声音,赵凰歌这才收回了目光,问道:“怎么了?”   绵芜手中拿着药,轻声道:“这次不会有人来打扰您了,老奴给您上药吧。”   方才他们离赵凰歌不近,再加上那酒气的遮掩,所以都没有闻到血腥味儿,可绵芜却是瞧见了的。   见她满眼关切,赵凰歌随意的摇了摇头,道:“无妨,嬷嬷不必管我。”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锦心锦绣回来了么?”   闻言,绵芜应声,道:“您方才吩咐之后,老奴便让人去寻了,眼下她们两个都在偏殿呢。哦,桑枝姑娘也在。”   听得这话,赵凰歌颔首,道:“去将桑枝叫来。”   桑枝就在偏殿候着,得了绵芜的传话,忙的过来,进门后便见赵凰歌眉眼中拢着一层戾气,她心中一惊,问道:“公主,需要属下做什么?”   她方才已经从锦心口中听到了些不对劲儿的,现下再看赵凰歌的表情,便知道出事儿了。   果然,桑枝话音未落,便听得赵凰歌沉声吩咐道:“传令风部的人来栖梧宫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还有——”   她说到这儿,眸中也染上了嗜血的颜色:“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   桑枝走后,赵凰歌踉踉跄跄的进了内殿,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偌大的殿内,唯独剩下了她自己。   不,还有一个人。   一个被她暂且藏在了密室里的国师,萧景辰。   柜子上的机关被她逐一按过去,待得那柜子缓缓转动开,赵凰歌撑着有些昏沉的头,迫不及待的跑了进去。   谁知她才一进去……   就被人抵在了墙上。   男人呼吸像是着了火,让她骤然便有些腿脚发软,后背是有些粗糙不平的墙面,赵凰歌磕了一下,闷哼一声,眉头也紧紧的蹙了起来。   萧景辰的手辖制着她,而他身上的佛香气息浓烈,其间夹杂着馥郁的香气,混合在一块,像是将她笼罩在了大雾之中。   唯有眼前人是真实可以触碰的。   密室里没有燃烛火,唯有头顶的那一方夜明珠照亮,那亮度显然有些不够用,却也足够让她看清楚他眼中的光。   如狼一样,盯着自己。   赵凰歌拧眉,呼吸也重了几分,她试图将自己从那点不清醒里面揪出来,用那残存的理智来与他沟通:“国师,是……唔……”   下一刻,男人的唇骤然碰到了她的。   赵凰歌要说的话,全部都被堵了回去。   那一个吻,不但将她所有的呼吸全部都给夺走,也抢走了她仅剩的理智。   她的手本能的推拒萧景辰,然而那么点力道,却反而像是欲拒还迎一般。   直到她的唇出了血。   血腥与疼痛,让她的神智终于归拢一分,却又瞬间如遭雷击。   她终于想起来,在萧景辰身上那一股馥郁的香气是什么了——牡丹亭。   赵凰歌浑身都有些发抖,而眼前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萧景辰,更让她的呼吸都乱了几分。   这故事熟悉的人很多,杜丽娘为爱死为爱生,可谓是感天动地。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它还是一副毒药。   一副……情爱的毒药。   中了“牡丹亭”的人,也会在情爱之中,可生可死。   得解药可生。   无解药便死。   解药便是……巫山云雨。   她被辖制在萧景辰的怀中,对方已然神志模糊,而赵凰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就是凭着那点疼痛纾解,脑子不大清醒,日思夜想之人就在眼前,且还是这么一副模样。   佛染红尘,妖冶动人。   赵凰歌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云雨巫山,有何不可。 第470章 她是他的,无可置疑   然而很快,赵凰歌便后悔了。   眼前男人失去了理智,一双眸子里满是暗沉与赤色,头顶的夜明珠散落下来柔和的光芒,叫人影都笼上了一层雾气似的。   他便在这样的雾气里面影影绰绰,赵凰歌恍惚觉得,眼前男人像是化成了一头狼。   恶狼叼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在赵凰歌卸去反抗力道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因着她的顺从而变本加厉。   唇边的鲜血凝成了血珠,赵凰歌抿着唇,那铁锈的味道在朦胧中被扩大,连带着萧景辰的动作都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少女的命门被他所掌控,萧景辰眸中充血,呼吸落在她的身上,让赵凰歌不由得一阵心惊。   她下意识的想要推拒萧景辰,却反而被他顺势将手攥住,将她转了过去。   萧景辰辖制着她,一只手禁锢着她,另外一只,却是抵在墙上,让她的半侧脸落在了掌心。   便是没了理智,他也记得她的安全。   然而这点温柔,却半点没有体现在吻上。   那血腥气,让赵凰歌颤声道:“别……”   然而一个字才出,便被萧景辰咬住了唇。   那是一个近乎粗暴的吻。   唇舌纠缠,让她避无可避。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笼罩,唇与她交融,攻城略地。   赵凰歌的手,也被他拢住,从粗暴的辖制,变成了与她十指交握。   体内的火气被点燃,让她下意识的想要渴求更多。   萧景辰亦是如此。   衣服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凉意入侵,让赵凰歌打了个寒颤。   而后,她便再次被萧景辰拥入怀中。   少女柔软的手在他的心口处抵着,下一刻,她便被萧景辰握住了手。   他并非全然没有理智,然而那残存的理智,却不足以抵抗眼前人。   光影笼罩下,她肌肤白如玉,柔软的腰肢与娇柔的声音,处处都在他的心上点火。   神佛早已退避三舍,脑子里唯有一片欲海与暴虐。   想要弄脏她,想要在她的身上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想要让她这里永远刻上一句——我的。   萧景辰低下头,将她的手拽上来,在上面虔诚的落了一吻。   而后,用他仅存的理智,问道:“公主,不后悔么?”   赵凰歌被他这一个吻烧的野火肆虐,闻言只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了他答案。   少女的手灵巧的从他的掌心抽出,抓住了他的佛珠:“国师,你能不能行——”   萧景辰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行不行。   ……   密室之中有一张窄小的竹床,衣服凌乱的被堆在一侧,可见人影成双。   分明是冬日的天,二人却都出了汗。   少女的声音猫儿似的,带着些呜咽,衣服早已被丢在了地上,只除了一件小衣。   洁白的小衣上,绣着一朵莲花,针脚细密,花儿鲜活绽放。   小衣的缎带勾连着她的脖子,倒是让那纤细的脖颈显得更脆弱几分。   脖颈上有红痕点点,那是被恶狼袭击过的痕迹。   显然,恶狼并非只袭击了一处,白衣拢不住痕迹,红梅覆雪似的,次第盛放。   少女三千青丝都被打湿,那一双眼中更带着泪意,咬牙控诉:“禽兽!”   而被骂禽兽的萧景辰,却是俯下身来,在她唇边落了一个吻:“嗯,我是禽兽。”   他们的唇都破了,不等血迹结痂,便会被新的吻所覆盖,再次染上殷红的血。   鲜血纠缠,人也纠缠,赵凰歌原本就不清楚的脑子,越发觉得仿佛被抛上了云端。   密室之中无日月,她不知哭了几次,眼眸中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雾气,唯有眼前人是真实的,却又真实的有些可恶。   他赠与她欢愉与痛楚,让她瞧见白光与烟花。他将她辖制在怀中,在她的心口刻上属于他的痕迹。   还有他心口的那一道疤。   那是为她所留。   赵凰歌鬼使神差的仰起头,轻轻地吻上了那个疤痕。   萧景辰的身子一僵,下一刻,她便被萧景辰拽了起来,与他气息交叠的对视:“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清明,然而那么点迟来的清明,却又被她这一个吻所打乱。   而后,便见赵凰歌伸出手来,搂住了他的脖颈:“你说呢?”   眼前女子吐气如兰,眸子里却带着泪意,瞧的人既想将她揉碎,又想将她捧在掌心里,好生的呵护着。   萧景辰额头抵上了她的,他们肌肤相贴,气息纠缠,在此时融为一体。   至少在这一刻,她是他的,无可置疑。   夜色很长,长到足以让这密室里的温度渐渐升高,最终被春色完全笼罩。 第471章 不然呢?   萧景辰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后半夜了。   赵凰歌偎依在他的怀中,猫一样的蜷缩着,眉心微蹙,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的手先于脑子将人抱住,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   她未着寸缕,上面点点红痕,昭示着他自己做了什么孽。   还有地上散落的珠子。   那一串戴在她手腕上的佛珠,被他失手拽断,珠子哗啦啦的落了一地,此时安静的躺在室内各个角落,明晃晃的揭示了先前的激烈。   萧景辰呼吸骤然重了几分。   他并非完全不清醒,事实上,后来他的理智归拢,并不至于被欲望所驱使。   然而眼前人是赵凰歌。   少女献祭似的表情,还有她全然的依托,让他无法克制自己。   那就像是一场梦。   然而如今梦醒了,她却依然在他的怀中。   萧景辰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手也忍不住收紧了几分。   他为自己的反应所不齿,为自己的欢喜所唾弃。   前半生的淡漠,让他从未发现,自己竟这样卑劣。   他什么都没有给她,可她却委身于自己。   对她何其不公?   萧景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自己,便见少女呜咽着,闭着的眼中也渗出了泪意。   他顿时便忘记了一切,放柔了声音,轻轻地诱哄:“别怕,别怕。”   大抵是这安慰终于生了效,赵凰歌的眉心渐渐的松开,身体也不再颤抖。   萧景辰将人搂在怀中,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而后低下头去,落了一个吻。   带着虔诚,与献祭。   下一刻,赵凰歌便睁开了眸子。   ……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睁眼的一瞬,便与萧景辰四目相对。   相较于赵凰歌眸中的空洞,萧景辰却是心虚似的别开了头。   但也不过一瞬,他便回过头来,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冲着她道:“醒了?”   男人声音里满是温柔,但那微微发抖的手却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在紧张。   赵凰歌先是定定的看他,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口,然而大抵是先前喊的多了,所以她声音里都带着沙哑:“嗯……”   她才说了这一个字,便又试图起身,只是动的那一瞬,便皱起了眉。   浑身散架似的疼,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忙的过来扶她,声音里越发小心翼翼:“疼么?”   而后,他便成功的得了赵凰歌一枚白眼。   她理智并未完全散去,自然记得萧景辰做的禽兽事儿。   实在是……   太恐怖了!   这体验着实算不得好,饶是被下了“牡丹亭”,赵凰歌也有些头皮发麻,若是她今夜没有吃药的话,会不会就死在这儿了?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萧景辰扶着她坐好,自己则是下了床。   他只着了一件亵衣,赤着上身,跪在了她的面前。   “国师,你这是做什么?”   赵凰歌被眼前这变故弄得有些懵,却听得萧景辰仰头,郑重其事道:“今日之事,我会对你负责。”   他没有用贫僧,而是用的“我”。   不是什么北越国师,只单纯的是萧景辰。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怔在了原地。   她低头看着眼前的萧景辰,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他。   那样干净的一双眼,内中全是她。   赵凰歌突然便笑了起来。   她随意扯了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低头看他:“国师啊——”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一面散漫的系着扣子,那指尖在扣子上绕啊绕,越发多了些妩媚来。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萧景辰的一颗心,彻底的坠入尘埃。   她说:“你是在跟本宫开玩笑么,什么负责不负责的,男欢女爱罢了,国师还真放在心上啦?”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顿的,既轻且慢,分明眼中全是笑意,然而萧景辰却从中瞧见了冷冽。   那笑容太随意了,随意的让他的心渐渐地沉入谷底。   “公主……”   他艰涩的张口,人还跪在她的面前,卑微的将一颗心捧了出来。   然后,被她随意踩住。   他想说什么,却听得赵凰歌继续道:“本宫在呢,国师想说什么?”   赵凰歌仍旧在笑,那笑容里都带着没心没肺。   萧景辰终于问道:“你的话,认真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这才与他对视着,男人好不容易想好的话,恨不得都掏出来告诉她,却被她一句话都成了笑话。   偏生她还点了点头,笑吟吟道:“不然呢?”   她反问了一句,又叹了口气,道:“今夜国师与本宫都中了毒,这也是无奈之法,否则的话,我们怕是保不住性命的。” 第472章 本宫累了   说到这儿,赵凰歌看了一眼说不出话来的萧景辰,复又道:“不过……国师啊,你这技术可真的是烂透了,本宫的腰都要断了。”   小姑娘低下头去,与他贴近,分明是在撒娇似的,可那话却是格外的露骨。   至少萧景辰在听到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别过了头去。   他耳垂都泛着红,赵凰歌勾了一抹笑,却又在看到地面上的东西后,微微一怔。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抬起自己的手,盯着那白嫩的手腕。   上面被禁锢过,带着些红痕,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一串佛珠……   断了。   萧景辰瞧见她的动作,弯下腰来,一颗一颗的去捡佛珠。   男人还在地上跪着呢,他的裤子已经脏了,因着用力,脚都在绷着。   还有那捡佛珠的手,也在发抖。   看着男人默不作声,却固执的一颗颗去将那佛珠逐一归拢,赵凰歌骤然便红了眼。   她掐着掌心,定定的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后背盯出来一个窟窿。   然而萧景辰就像是感觉不到似的,跪坐在地上,随着捡佛珠的动作缓慢的移动着。   倒是她终于忍不住了,骤然站起身来,咬牙道:“国师不用捡了,断了就断了吧,一串佛珠而已。”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随意,萧景辰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她眼眶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低着头,将一颗佛珠捡起来握在手中,分明是圆润的珠子,他却觉得有些硌手似的,让他的心都开始疼了起来。   萧景辰没来由的想起来那天晚上,她抱着匣子过来找自己,委屈巴巴的跟他说:“国师,我的佛珠断了。”   那时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瞧着他,就像是这佛珠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还有下午那会儿。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借着那么点酒意,摩挲着他的手腕,拿他的佛珠与她的比对。   她说什么来着?   哦。   她说:“这佛珠也是国师的,可它——现在归我。”   因为是他的东西,所以归了她,那便是最好的。   然而现在,言犹在耳,眼前人却变了模样。   这个最好的东西,被她就这么轻飘飘的丢弃了。   萧景辰几乎忍不住想要回头,却又硬生生的攥着拳,克制着不让自己转身。   他眸子早已赤红,只怕再看她一眼,便会克制不住了。   “公主,夜里是我唐突了您,我……”   萧景辰极力忍着情绪,连头都不敢抬,想要将话说完,谁知话没说完,却被赵凰歌给打断了。   “国师不必自责,我们都中了药,被人算计了,这事儿,本宫会讨回来公道的,不必国师背锅。”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倦怠似的,轻声道:“只是本宫现下累了,要不国师先回去?”   小姑娘的声音里虽然是在与他商量,但是那话中的意思,却是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却见赵凰歌别过了头。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冷漠的侧脸。   “公主——”   赵凰歌却骤然看向了他。   这一次,萧景辰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意。   然而还不等萧景辰开口,便先听得赵凰歌冷厉的质问道:“国师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还想让本宫说多明显?你是国师我是公主,传出去,难道想双双上刑台么?国师不要命,本宫还想好好儿活着的!”   这话一出,萧景辰想说的话,全部便咽了回去。   她说的不错。   他是天生的佛子,无需别的,只要破戒一事传出,便有的是人要他的命。   可要的他的命,他可以不在乎,那赵凰歌呢?   她身为北越长公主,是多么金尊玉贵的身份,若是传出去跟国师苟合,迎接她的,必然是要比他更冷酷的惩罚。   因为,北越国师,是北越国运的一部分,此生都要效忠于天神,以期庇佑。   赵凰歌说了这话,便又再次闭嘴,只是那紧绷的脸色,昭示了她现下的心情。   偏生这时候,有人叩响了外面的柜子。   “公主。”   听得那人的声音,赵凰歌眉眼冷凝,旋即快步走了过去,将门从里面打开。   在外面站着的人,是桑枝。   赵凰歌低声问了一句,见桑枝微不可查的点头,她挥手示意人先出去。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这才道:“本宫还有事,先出去了,国师……若是没事,也早些回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这里到底是栖梧宫呢。”   那声音里,是那样的决绝与无情,半分都不肯留情面。   萧景辰跪坐在地上,看着赵凰歌的背影。   她走的很快,连带着那步法里都带着决绝。   他骤然便觉得,像是有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将他所有的真心都扔在了水里浸泡着。   彻骨的冷意将他侵袭,萧景辰垂眸,也遮住了眼中的疼痛。   他并没有如赵凰歌所说,立刻离开。   狭小的密室里一片狼藉,萧景辰蹲在地上,一颗颗的将佛珠捡了起来。   锦心来送衣服的时候,便见萧景辰还在原地,她不敢多看,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轻声道:“国师,您的衣服。”   这是他的佛衣,赵凰歌倒是有心,竟然还记得给他拿一套衣服。   然而小姑娘先前的话,到底是让他的笑容又收了回去,归拢到了唇边,就成了苦涩:“多谢。”   萧景辰将佛珠都捡完之后,拿旧衣服包好,这才换了衣服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赵凰歌。   萧景辰对此心知肚明,知道这会儿的赵凰歌怕是在躲自己,所以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是离开的时候,他到底是回了头。   栖梧宫的殿门在夜色下也变得模糊,而那里面,有一个他才得到,却又失去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他却是冤枉了赵凰歌。   赵凰歌没有在刻意躲他,这会儿她正在听朝元跟辛夷回禀消息。   “主子,这是按着您的吩咐,属下查到的,请您过目。” 第473章 那个厨娘,已经死了   “按着您的吩咐,属下连夜去查了,今夜宫宴上的宾客并无异常,但属下去查了名册之后发现,同一个时间里,有一个厨娘同时出现在了两处,其中一处,正是负责您的宴食。”   朝元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但那个厨娘,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骤然便冷了下来:“确认死的是她么?”   朝元点头,应声道:“确认,那厨娘名唤麝月,家世清白,在宫中已经十年了,一向谨小慎微,寻常也未曾与人有过争执,唯有一桩,前两日的时候,她生了一场病,按说这种情况下,并不该再叫她去帮厨,但因着今夜人手不够,御膳房的掌事便将她临时叫了过去。属下猜测,那时候她应当就已经被掉包了。是了——”   朝元说着,又掏出来一个小册子,轻声道:“除了这个厨娘之外,御林军中,也并非铜墙铁壁,属下对比着看了一圈,这几个人今夜所行含糊,应当是个突破点。”   赵凰歌颔首接过,只是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时,却是呼吸一顿:“这个人的详细资料,你们有么?”   她神情里满是冷意,朝元忙的上前去看,待得看清楚她指的那个名字后,却是摇了摇头,道:“属下有些印象,这个丁高相貌平平,寻常也是个老实的,似乎无什么异常。不过他进御林军的时间不长,据说是才调派来的,先前似乎是南大营的人。”   对于御林军中,龙虎司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毕竟这些人乃是拱卫皇城的重要力量,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朝元又是专门负责此事的,对其中每个人都能有一两个记忆点。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询问,朝元顿时一一道来。   赵凰歌听完之后,眸光却是越发的冷冽了下去。   她自然知道这个叫丁高的人才进御林军不久,但却没有想到,此事会与他有关系。   丁高……   他的出身并不是南大营,而是皇帝的私兵!   前世里,赵显垣临死之前,将以丁高为首的一批私兵留给了赵杞年,此事他严防死守,瞒着自己,若不是后来赵凰歌无意中发现,怕是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可那时候,赵凰歌并未怪过赵显垣,毕竟她手中的龙虎司,也没有敢告诉皇兄,况且赵杞年岁数小,的确需要有个依仗。   但她没想到,丁高这个名字,会在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已经可以肯定,事情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   赵凰歌只觉得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指尖都有些抖。   这还真是……皇兄要算计她么?   见赵凰歌脸色发白,朝元与辛夷有些担心,齐齐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闻言,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是带着几分倦怠,摆手道:“无妨,辛夷,”   她说着,顿了顿,才道:“今夜名单上的这些人,你着龙虎司的人去盯着,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后续……听本宫的吩咐吧。”   她需要确认,此事到底与皇兄有没有关系。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呢……   她也想求个明白,即便她所希望的明白,十分的渺茫。   辛夷虽然不知赵凰歌想到了什么,但见她这模样,也不敢再问,只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待得辛夷他们走了之后,赵凰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寝殿。   浑身都像是散架似的,通身早已脱力,若不是靠着那么点毅力撑着,她怕是早就倒下了。   然而才进了殿内,赵凰歌的脸色便彻底的垮了下来,那一双镇定的眉眼里添了些茫然,露出了可怜相来。   宫人们都已经出去,殿内唯有她自己。   密室的门还开着,然而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赵凰歌盯着那里,到底没有忍住,抬脚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狭小的密室里,还残留着欢好的气息,昭示着这里先前是如何的激烈。   然而这主角之一,已经走了。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巡视着这里,有些自虐似的想要找寻出来什么,可最终,她的目光还是定在了地面上。   走的时候,赵凰歌清楚的记得地上散落了满地的佛珠。   可现在,那些佛珠也不见了。   男人的背影带着落拓与隐忍,却让她只是回想起来,顿时便忍不住红了眼。   赵凰歌缓缓的蹲了下去,咬着自己的手,到底忍不住,在这唯有她一人的密室里,呜咽出声。   那人向来是骄傲的,何曾有过今夜这般模样? 第474章 你等等我,好不好呀?   她寻常最喜欢逗弄他,以看到这人变脸为乐子,然而今夜他真的为她肝肠寸断时,赵凰歌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扯的七零八落。   若有半点可能……   她死死地咬着唇,脸上也带出无助来。   与萧景辰欢好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那不是梦,因为,那是前世里她死之后的场景。   她在那一场梦里,看到了萧景辰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看到了赵杞年指着他破口大骂又哀切恳求。   及至那梦里的最后,她看到北越的山河零落,而萧景辰——   划破自己胸膛。   以北越秘法加持,以北越国运做引,用他的死,换得了她的生。   这场景她并非没有瞧见过,早在生辰礼那日,萧景辰以刀刺破他的胸膛,赵凰歌便看到了他的死状。   其后她从萧景辰的手中,耍赖似的讨要来了那本禁书之后,更梦到了前世萧景辰的死。   她早知道……   知道他是为她而死的。   重生之初,赵凰歌总在念叨,老天有眼,与她重来的机会。   可哪儿有什么老天有眼,不过是一个男人拿自己的性命献祭,一命换一命。   但这次是不同的。   今夜她才真真切切的知晓,他之所以救她,是因为他坚信,她便是那个可以拯救北越的人。   说来可笑,偌大北越,竟无一人可救山河沦丧。   赵凰歌垂眸,将手放下来,盯着自己的掌心,被她用力的掐过,掌心已经染了红色,那点点的红痕,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活着。   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是赵家的血脉,得了这重生的机会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要用这难得的机会,放下私怨,以北越皇室的身份,挽救北越大厦将倾,如此即便有朝一日到了黄泉地府,也有脸去见祖宗们。   可那决心,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   因为,这是萧景辰用性命和北越的国运换来的。   她既知晓了真相,知晓自己背负着什么,便合该还债。   北越子民她要护着,北越的蛀虫她要清理,纵然对皇兄心凉,可她不能辜负萧景辰。   所以,她要还百姓青天明日,还北越海晏河清。   还那个为她而死的萧景辰……得以瞑目。   赵凰歌近乎自虐似的攥着手指,力道之大让手都有些泛白,她的目光都有些涣散,心中的念头却是越发坚定。   而后,她看到了一颗佛珠。   在地面的角落里,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残留了一颗。   那一场情事之中,萧景辰无意扯断了佛珠,却又在之后,将之一颗颗的细心收敛好,带回了东皇宫。   唯有这一颗,是被他不小心遗落下来的。   赵凰歌伸出手来,将那一颗佛珠捡了起来,垂眸盯着落在自己掌心的佛珠,却是轻轻地勾起了一抹笑。   “你等等我,好不好呀?”   今夜她之所以那样跟萧景辰说,是因为她了解萧景辰的性格,若是她不先这般说辞,萧景辰哪怕豁出命去,也会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可她不需要。   她要萧景辰好好活着,永远站在高处受人敬仰。   待她披荆斩棘,蹚平刀山火海,再走到他面前——   与他并肩。   ……   萧景辰回去之后,玄霄就在门口候着。   见他脸上虽然平淡,可双眸却有些空洞,玄霄一时也被吓到,也不敢说话,只是忙忙的将人迎进了院子里。   待得他进了房间,玄霄方才试探着开口:“国师,可要沐浴更衣?”   那会儿的情况紧急,中间桑枝倒是来传过话,说让他准备萧景辰的衣服,还让他不该问的别问。   玄霄虽然不知他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但眼下瞧着国师的模样,显然是不对劲儿的。   听得玄霄的声音,萧景辰并未开口,只是走到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见状,玄霄便知国师这是不想被人打扰,因再次行了一礼,转身便要出去。   谁知他才一转身,就被萧景辰给叫住了:“等等。”   闻言,玄霄顿时回过身来,恭敬的问道:“国师有何吩咐?”   萧景辰也不看他,只轻声问道:“皇上派人来过?”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神色倒还是镇定的,然而玄霄太过了解他,知道这样的萧景辰,与寻常大相径庭。   但眼下他也不敢多问,只回禀道:“是,属下已经按着公主给的说辞,说您临时测算出天象异变,故而急匆匆赶回来闭关了。皇上没有怀疑,属下又让玄机去了宴会,替您祈福。宴会早已顺利散场,一切都没有出纰漏,国师可以放心了。” 第475章 她休想!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复又加了一句:“不过皇帝对天象异变之事十分的担忧,只说您出关之后,请速速前去见他。”   萧景辰垂着眉眼,待他说完之后,方才淡淡的点头:“你做的很好。”   玄霄瞧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没有看到,在提及起来赵凰歌的那一瞬,萧景辰眼中的模样。   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怪不得,唯有将所有过错背在自己身上,终于将神佛逼离了他的体内,整个人成了被感情所支配的傀儡。   “国师,那属下就先走了?”   玄霄试探性的问着,却见萧景辰抬起手来,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东西,他像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却是暗哑道:“玄霄,着他们倾尽全力,今夜之事,我要一个真相。”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将手中的腰牌也扔给了他。   而玄霄在看到这一块腰牌的时候,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先前的散漫骤然变成了郑重,而后恭谨道:“属下遵命!”   玄霄走后,萧景辰一夜没睡。   起初,他是跪在佛前的。   然而他抬眼看佛,却只觉得神佛已然入不得他的眼,眼前心里唯独剩下了一个人。   那人一颦一笑,那人宜嗔宜喜,那人冷眼如刀,刺在他心上。   萧景辰便再也坐不下去了。   他在佛前,却破了戒,他亵渎了神佛,却半点都不后悔。   这样的他,怎么配在这里?   萧景辰近乎仓惶的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然而到了房中后,脑中的赵凰歌非但没有半点散去,反而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这一夜,萧景辰睁眼到天明。   被他用衣服包起来拿回来的佛珠,被他一一摆了出来,又重新挑了线开始穿。   可他没有想到,佛珠少了一颗。   原该是108颗的,如今却因为少的这一颗,再也无法穿成一串完整的佛珠。   就如她所说……断了便断了?   萧景辰的手骤然收紧。   没有旁人在场,萧景辰再也无需遮掩自己的情绪,眸中暗沉的颜色,竟像是入了魔。   然而当事人并不自知,他近乎自虐似的回想着赵凰歌说出那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那一刻,每个字都刻在了他的心头,让他眸中情绪变幻莫测。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她休想!   ……   天不亮的时候,赵凰歌便醒了。   没有宫人打扰,她直接睡在了密室里。   那一张他们欢好过的窄小竹床,她曾经是被他抱在怀里的。   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也足以让赵凰歌记忆深刻。   分明那时候她的脑子不清醒,然而这一夜,她却觉得那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地被剥离出来,完整而又清晰的展露在她的眼前。   最后,她蜷缩在这竹床上沉沉睡去,鼻息之间,还可以嗅到属于他的气息。   虽然凌乱,且让她渐渐的安心下来。   睡醒的时候,赵凰歌一时有些发呆。   眼前情形让她难得生出几分茫然来,直到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密室之中。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梦里走马灯花似的,还有身体上的疼痛在折磨着她,直到这会儿醒来,她还觉得脑子里在嗡嗡作响。   像是有什么在扰乱似的,让她的神智都不大清楚。   掌心有些疼,赵凰歌下意识展开手,便见内中躺着一颗小小的佛珠。   被她昨夜里在角落里捡到,而后珍而重之的握在手心的佛珠。   赵凰歌突然便舒展了眉头,极轻极慢的露了一抹笑。   然而那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便被赵凰歌再次收了回去。   而后,她自竹床上坐起身来,随手拢了衣服,转身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锦心锦绣早已在外面伺候着,昨夜赵凰歌并未沐浴,她们不敢多问,绵芜却是早就让人备了水,这会儿询问了她之后,便着人将汤池蓄满了。   待得沐浴更衣之后,赵凰歌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外间的天昏昏沉沉的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瞧不真切,而那外面的天色,更昭示着今日风雪将至。   北越的冬天,就连风都是冷硬的,像是能将人分割一样的冷,刮到脸上刀子似的。   赵凰歌却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她出门的时候,连汤婆子都没有拿,从栖梧宫走到乾元宫,一路的距离不算短,走到之后,手都冻的没了知觉。   王顺永远都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瞧见她便小跑着过来迎接:“老奴给公主请安,您若有事儿,只管着人来传唤老奴便是,这一大早的,何必辛苦公主亲自来跑一趟?”   赵凰歌笑着看他,自道:“本宫昨夜失礼,来给皇兄陪个不是。”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在想,这位表面上和善的老好人,背地里又做了多少事儿?   她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再看王顺的时候,便又是那个十分好哄的河阳公主了。   王顺笑着将她迎到偏殿里,着宫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则是去给皇帝报信。   不多时,便见王顺去而复返,这一次却是带着她见赵显垣的。   “给皇兄请安。”   赵凰歌进门后,先给赵显垣见了礼,而后便听得对方含笑抬手:“平身,河阳怎么一大早就跑过来了,这是酒醒了?”   他的话中还带着调侃,若不是赵凰歌清楚的知道,昨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会儿怕是要被他的笑容糊弄过去。   然而现在,赵凰歌只是眉眼弯弯的笑:“皇兄,昨夜里河阳贪杯,后来倒是醉的不省人事了,迷迷糊糊只记得您来过……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赧然,瞧着倒是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样子。   皇帝睨了她一眼,确认了她话中不似作伪,旋即嗤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身边的嬷嬷们没有告诉你,昨夜里自己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讨好的笑道:“皇兄可不要诈我,她们自然是向着您的,一大早便推我来道歉呢。” 第476章 佛珠啊,腻了   赵凰歌脸上满是笑意,不过那笑容里到底带出几分小心翼翼来,见皇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便又撒娇似的问道:“皇兄倒是给我一句准话,我昨夜真的很过分么?”   她这模样,瞧着倒是怕了,皇帝瞧着她,淡淡道:“在朕面前,自然做什么都不过分的,不过下次可不准再多喝酒了,贪杯误事。”   这话似是而非,赵凰歌倒是笑了起来:“臣妹遵命。”   说到这儿,赵凰歌又道:“不过,今晨的时候倒是听她们说了一嘴,昨夜出事了?”   赵凰歌这话问的含糊,又将昨夜的“宿醉”伪装到底,皇帝倒是没有怀疑,闻言随意点了点头,道:“昨夜有刺客,不过没有留下活口,眼下刑部跟御林军正在查。”   出了这种事情,便是皇帝给几个胆子,刑部也不敢偷闲的,御林军更是得盯着点,不过皇帝这话,却是让赵凰歌微微诧异,问道:“兵马司没有协同办案么?”   兵马司并未参与,这倒是奇了。   毕竟就算是赵凰歌现下在兵马司名义上的头儿,可孙诚到底是谁的人,她还是看的真切的。   皇帝听得这话,顿了顿,才道:“兵马司还有旁的事情。”   闻言,赵凰歌也不再追问,应声道:“那些刺客们必然有内应,否则皇宫内院是什么地方,岂容他们这么轻易的进出?皇兄定要严查才是,不然万一再有纰漏,可就危险了。”   她这话里满是担忧,皇帝却是笑了起来:“放心,这些事儿还无需你一个小丫头忧心呢,朕都安排下去了,皇宫是何等的地方,竟能被这喽啰们寻到机会,朕看这御林军也该整治了!”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里便也带出戾气来。   赵凰歌眼神微动,索性借着这个机会试探皇帝,谁知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皇帝都回答的毫无破绽。   末了,还宽慰起了她:“昨夜朕还怕你吓到,幸好无事。”   皇帝装糊涂,赵凰歌心头越发沉了下去,但与此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皇帝实在是太冷静了,且这从头到尾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从未参与过此事一般。   赵凰歌摁下心中的疑虑,不论别的,但丁高是他的人,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皇帝想要算计她,这次不成想,下次还不知用什么法子呢。   她才想到这儿,却听得皇帝又叫她:“河阳,发什么呆呢?”   闻言,赵凰歌顿时回过神儿来,却是先笑道:“自然是美事儿,否则怎么发呆?”   她的话里带着些娇俏,皇帝不由得失笑,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美事儿?”   赵凰歌嘿然一笑,道:“眼下可怪过年了,皇兄就没什么要送臣妹的么?”   她这一副理所当然要礼物的模样,越发让皇帝笑的开怀。   他指了指赵凰歌,道:“朕何时委屈过你?”   说这儿,皇帝又哼了一声,故作不虞道:“况且,你只知道与朕要礼物,怎么也不见你拿出来戴?倒是带着旁人的东西……”   然而话没说完,皇帝扫了一眼她的手腕,便又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的手腕上,没有旁的东西,唯有一圈浅浅淡淡的红痕。   那一串被她日日戴在手腕上的佛珠,如今却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佛珠呢?   皇帝想到这儿,倒是直接便问了出来:“才想说你呢,倒是没长情,佛珠也被你摘了?”   只是他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试探。   赵凰歌对此听得真切,心中一揪,面儿上却是笑道:“戴腻了,就摘了,皇兄喜欢那佛珠?”   这话一出,皇帝却是叹了口气,道:“朕倒也无需戴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   他说到这儿,又慢慢的问道:“朕似乎记得,那佛珠是国师送你的?”   赵凰歌却是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有些费劲儿的想了一想,方才回答道:“似乎是吧,倒也记不得了,皇兄知道的,臣妹的东西向来多,哪儿能个个都记得真真切切呢。”   她这话里的语气混不在乎,却让皇帝笑了起来,看着她道:“好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那朕问你,可还记得朕送你什么了吗?”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期待,也让赵凰歌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   她说着,又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手腕,纤细的手腕如今没了佛珠,到瞧着带出几分脆弱来。   未曾戴过东西的时候,她半分都不觉得突兀,然而如今一朝戴习惯了,却又觉得日日都惦记着。 第477章 你们吵架了?   那佛珠啊……   地上散落珠子的模样还在眼前,然而赵凰歌唯独剩下了一颗佛珠。   如今……就在她的心口,被她贴身佩戴着。   但这话便不必说出口了。   她说到这儿,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中多了些笑意:“皇兄放心,本宫再怎么没心没肺,可也还记得您对我的恩情呢。”   赵凰歌满脸都是笑意,赵显垣却是嗤了一声,也不信她这些话,只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听得皇帝这话,赵凰歌笑的越发浓烈几分:“皇兄送臣妹的多了,近来最喜欢的便是那一串手钏,明儿个我便将它拿出来,戴在手上日日欣赏,您觉得如何?”   这话里满满的诱哄,皇帝显然不打算信她这话,一针见血的问她:“那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戴?怎么,拿出离来当替代品么?”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在笑着,但不知怎的,赵凰歌却觉得那笑容冷的很。   没有半分人气儿似的,显得越发阴冷。   不顾过她面上的笑容倒是没有变化,甚至还能言笑晏晏的与他辩驳:“那自然不是的,臣妹之所以不戴,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珍惜的很,不舍得戴,怕糟蹋了皇兄的一番心意。”   赵凰歌这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恳,皇帝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朕可说不过你。”   皇帝与她笑了一会儿,气氛倒是越发的缓和了下来。   然而却在这时,听得殿外的王顺来报,却是:“国师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脸色骤然便冷了下来。   皇帝察言观色,原打算让她离开,现下倒是不着急了,反倒是赵凰歌,先与他行礼道:“皇兄,臣妹便先告退了。”   见她要走,皇帝留了一下,一面道:“请进来吧。”   说着,皇帝又道:“昨夜国师夜观天象,大抵有重要的事情,河阳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若是皇帝说别的倒罢了,偏生他提起了昨夜。   而昨夜里……   哪有什么夜观天象。   反倒将她给观了个彻底!   然而这话赵凰歌却是不能说的,闻言只道:“不必了,若真有重要事情,皇兄再告知臣妹也无妨。”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萧景辰已然进了殿内。   他进门瞧见赵凰歌,脚步下意识顿了顿,旋即双手合十,与她行了佛礼:“公主。”   赵凰歌避让不开,只能将这礼受了,带着几分不甘不愿道:“国师安好。”   她这模样,倒是半分都不避讳自己面对萧景辰的不悦,而皇帝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道:“国师来了,坐吧。”   他邀请萧景辰入座,赵凰歌倒是不肯多呆了,心口处的佛珠像是生了温度似的,灼热而滚烫,让她的心都狂跳不已,她不愿意露出破绽,因此急匆匆的行了礼,便预备离开。   皇帝见状也不再多留,笑着让她去了。只是等到赵凰歌走后,皇帝这才看向了萧景辰,若有所思道:“她与国师吵架了?”   皇帝这话问的随意,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萧景辰却是一如往常的肃穆,只道:“公主很好,贫僧并不会与公主起争执。”   他这模样与寻常没有不同,皇帝打量了一会儿,方才笑着摆手道:“朕这么妹妹,自己了解的很,她年岁小,自幼是被朕宠大的,寻常的确是任性了些——国师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这话,听着像是嘱托,可是其中的意思却十分有待商榷了。   至少若是换一个人,听到耳朵里,便不会只有表面意思这么简单。   然而他面前坐的是萧景辰。   因此萧景辰只是点头应了,甚至连半分表情都没有变。   皇帝看了他好一会儿,见萧景辰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意思,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赵凰歌的确不算是与他起了争执。   知晓这一点,皇帝便收回了目光,转而与他说起了正事:“昨夜国师匆匆而回,所为何事啊?”   昨夜萧景辰急匆匆的走了,其后连宴会结尾的祈福都是换了人来的,再加上后来那僧人前来说的话,都让皇帝的心中有些不安,他听着像是漫不经心,话里话外却都是打探。   萧景辰闻言,神情里也显出几分严肃来:“回皇上,贫僧昨夜之所以会突然回去,是因为测算出西楚有异状,或会影响北越。”   他提及起了西楚,皇帝骤然便陈了脸色,满脸紧张的问道:“是什么事儿?” 第478章 不见,不见!   对于西楚的事情,赵显垣是最为在意的,毕竟他这一生里,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打败西楚。   然而几代帝王都没做到的事情,在他这里不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   毕竟,他总归是超不过祖宗们的。   萧景辰没有看到他情绪中一闪而过的颓丧,闻言只正色道:“回皇上,西楚紫微星暗沉,有坠亡之兆。”   他这话不是胡诌。   昨夜他急匆匆的离去是因为中了药,但他与赵凰歌既成了欢好,那么此事便不能再过明路,只能暗中查访。   所以萧景辰回去之后,不但抹掉了他们之间的痕迹,还按着玄霄他们的话,想好了说辞。   而所谓的紫微星暗沉,则是他前几日测算出来的。   只是当时他并不太确定,一则这是北越的事情,若不是因为影响到了帝王星,他也不会窥探到一分天机;二则,按着他测算出来的,此事似乎并非全然是天象,而是有外物干扰所至。   萧景辰原本想着查清楚再来回禀皇帝,不想倒是在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毕竟,他总要说点真东西,来让皇帝深信不疑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皇帝神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问道:“紫微星……朕若是没有记错,应当是帝王星?”   萧景辰颔首。   然后,便听得皇帝带着几分喜色道:“国师,这……是个好消息吧?”   西楚的帝王星有坠亡之兆,也就是说,西楚的国君要死了啊!   这位西楚的国君,虽然某些事情上昏庸了些,可却是个有手段的,赵显垣在西楚吃的亏,都是在他任期间,现下知晓他要死了,倒是让赵显垣有些喜悦。   毕竟,西楚的那几个皇子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狠毒者有,无能者有,还有个跛子,大概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待得这老皇帝一死,怕是西楚也无人可为明君了吧?   他念及此,一双眸子越发亮了起来,冲着萧景辰问道:“若是西楚因此乱起来,那北越就可以趁势而为了吧?”   萧景辰是国师,且北越历来信奉天神,所以赵显垣习惯性的问了一句萧景辰。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现下身边只有萧景辰。   然而,萧景辰却给他破了一盆凉水:“皇上,不可。”   这话一出,皇帝的喜色倒是消散了几分,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萧景辰,半日才带着笑问道:“国师可否给朕一个理由,可是这其中还有内情?”   北越与西楚乃是世仇,赵显垣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打压西楚,灭国的希望不大,但是从此让北越为尊,还是可以想一下的。   因此对于萧景辰的泼凉水,皇帝便没有那么舒服了。   但他舒不舒服,对萧景辰显然并不重要。   听得皇帝询问,萧景辰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北越有内乱未平,此时不宜起冲突,否则届时内外交困,对北越不利。”   再难听的话,萧景辰便不再说了,然而这已经足够。   皇帝脸上的喜色,也在一瞬间褪却。   他轻轻地敲打着龙案,良久才道:“国师说的对,这事儿不能莽撞。只是,可惜了啊。”   他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没来由的想起了赵凰歌。   还真不愧是兄妹,在这一点上,赵凰歌倒是跟他很是相近。   都是一样的,想要铲除西楚。   不过……   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眼前这位皇帝有多少私心,萧景辰说不清楚。可是赵凰歌,他却是清楚的。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皇帝叹了口气,道:“国师说的话,朕都记下了,今日也多亏国师,之后会着人留意此事。国师辛苦。”   这话的潜台词,没别的事儿了,你可以回去了。   萧景辰自然明白,因此也不多留,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御书房。   待得萧景辰走后,皇帝这才叫了人来,也没多说,只吩咐了一句:“去一趟西楚,查清楚皇室秘辛。”   北越在西楚,是有特殊安排的钉子的,这些钉子钉的极深,非特殊情况不会启用,因此十分的隐秘且安全。   自然,西楚也是一样的,这是互相不会挑明的秘密,但若真的有朝一日出了事儿,这些钉子也会被随意丢弃的。   待得暗卫走后,皇帝这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着要错过么?   ……   萧景辰并不知道,自己走之后皇帝到底做了什么,他出了正殿,脚步便快了几分。   然而到底还是没能跟上赵凰歌。   小姑娘一路走的飞快,大抵是因着见到了萧景辰,所以心头的火气消散不开,只能发泄到了走路上。   她几乎是快步回了栖梧宫,进门后先屏退了下人,又从心口处将那一颗佛珠给拽了出来。   然而不过一瞬,又将它给重新的塞了回去。   佛珠就贴在她的心口,随着她的呼吸,可以明显感知它的存在。   赵凰歌叹了口气,在原地茫然的站了一会儿,没忍住捂住了脸。   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还不等她缓和过来情绪,那位叫她魔怔的始作俑者,却上门来了。   听到宫人回禀的时候,赵凰歌瞬间便愣住了,下意识问道:“你说,谁来了?”   她别是听错了吧?   她倒是没有听错,因为锦心又再次十分清晰的回答了一遍:“国师求见。”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连连摆手:“不见,不见!”   不见的时候还好一点,见了之后,她只觉得时时刻刻都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她的心口来回的切割着。   疼的很,却又不至死,只让她煎熬着。   赵凰歌不肯见,却不想锦心片刻后便去而复返,这一次说的却是:“国师说,有要事求见,请您务必见一面,还说……”   她的话只说到了一半,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赵凰歌。   赵凰歌直觉对方没什么好话,却到底是没忍住,绷着面皮问道:“说什么了?”   下一刻,便见锦心吞吞吐吐道:“说,公主若是不肯见他,那便是……便是……您心虚了。” 第479章 贫僧说的是佛珠   自认并不心虚的赵凰歌,到底还是让人进了门。   然而门是进来了,萧景辰却没有瞧见她的好脸色。   眼前女子绷着脸,唇角半分笑意都不肯跟他露,面上满是公事公办:“不知国师前来,有失远迎,国师恕罪。不知国师有何贵干,需的您亲自上门一趟。”   她话说的客气,可惜那表情里全然写着一句话——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快走。   萧景辰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堵得慌,可现下瞧见了赵凰歌,不知怎的,那么点慌乱却是消散的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他唇边笑意保持的好,甚至声音都带着施施然:“回公主,倒也没什么大事儿。”   这话一出,赵凰歌看了一眼他,旋即又冷硬道:“哦。”   得了,这是连客套话也不愿意跟他说了。   萧景辰叹了口气,眼见得锦心给他倒了茶水,他道了一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这茶叶倒是他最爱的,也让萧景辰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他原本也没有那么多的挑剔,不过是有些偏好罢了,然而这么点偏好后来被赵凰歌清楚的记在了心里,不管去哪儿都记得给他带着合口味的茶叶。   到了现在,他再喝茶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想起来赵凰歌。   萧景辰才这么想着,便听得赵凰歌问道:“国师今儿来,是喝茶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别扭,他不在身边时,她尚且能控制自己,可他一来,赵凰歌便觉得自己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崩塌了。   连在他面前维持冷脸,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萧景辰闻言,手微微一顿,旋即看向了她,道:“不,贫僧来找东西。”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昨夜里。   那颠鸾倒凤暂且不提,事后他还拉下了什么不成?   她轻咳一声,问道:“是什么?”   然而她这话一出,却听得萧景辰缓缓道:“贫僧的佛珠,丢了一颗。”   话音未落,赵凰歌顿时咳嗽了起来。   佛珠……   好好儿的佛珠,自然不会只丢一颗,除非是断了的。   而昨夜里唯一一串断了的佛珠,是被萧景辰从她手腕上扯断的!   见她咳嗽的惊天动地的,萧景辰顿时便要递帕子,可不等拿出来,就见赵凰歌先自己捂着嘴别过了头。   他的手,便又重新落了回去。   不管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与他避嫌的态度倒是明晃晃的。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的心里越发有些不舒服。   待得赵凰歌终于缓过来后,她也不敢看萧景辰,只道:“国师说的什么佛珠,本宫没见到。”   这答案,萧景辰早就猜到了,颔首道:“所以贫僧来找了。”   一想到这人还要进那密室,赵凰歌便觉得脸上烫得慌,当下便咬牙道:“国师说的佛珠,是先前赠本宫的吧!”   “是。”   萧景辰点头,却赶在赵凰歌开口之前,又加了一句:“但,公主不是不要了么。”   听得这话,赵凰歌顿时便瞪大了眸子,道:“送人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国师,您未免太小气了。”   反正她是不可能放他进密室里去找的,且不说昨夜里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单说那一颗丢了的佛珠,现下就在她的心口处妥帖的放着,她就不可能拿出来归还的。   赵凰歌铁了心耍无赖,萧景辰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赵凰歌也算是有了了解,如今见她这模样,却是瞬间了然。   这是心虚了。   但,她心虚什么?   萧景辰的目光在她脸上过了一圈,心底有了猜测,面上则是冷淡道:“有的东西要不回来,有的还是能要回来的。”   他话里有话,赵凰歌听出其中的深意,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佛珠送了人,还能要回去,可是给出去的心呢,却是收不回来的。   她神情一暗,咬着自己的唇,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萧景辰的声音却又缓和了下来:“公主觉得,能要回来么?”   他这话一出口,赵凰歌便下意识反驳道:“本宫哪儿知道,我又没有给过别人。”   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就对眼前这人上了心,论起来经验,她跟萧景辰却是半斤八两的。   赵凰歌这无意中的话,却是取悦了萧景辰。   至少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萧景辰的神情里便多了些笑意。   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那点欢喜,掩饰了情绪,旋即正经道:“公主怕不是误会了什么——贫僧说的是佛珠。” 第480章 国师想要什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调侃的笑意,偏生那话还格外正经。   赵凰歌一抬头,便瞧见他这模样,哪儿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他耍了?顿时在心里将这人从上到下给骂了一顿,末了到底是开了口,咬牙切齿道:“那本宫可就更不知道了,佛珠又不是本宫拽断的!”   她一时冲动,说了这话之后,却又后知后觉的有些羞。   毕竟……当时之所以被萧景辰拽断,却是因为那战况实在是激烈了些。   那情形历历在目,让赵凰歌有些臊得慌,说出口的话收不回去,她索性便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往外走。   说多错多,如今在萧景辰的面前,她连脑子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眼见得赵凰歌真的生气了,萧景辰忙的将人叫住:“公主,稍等。”   闻言,赵凰歌脚步一顿,人还没有出门,却是已然站在了原地,头也不回的问道:“还有事?”   她话音里带着些闷闷,与其说是恼了萧景辰,倒不如说是恼了自己。   萧景辰见状,也不敢再得罪了人,因正色道:“贫僧确有一桩正事儿要说。”   男人声音里满是正经,赵凰歌半信半疑的回头,待得看到他正色的表情后,想了想,还是转身回了位置上:“好,那本宫就听听看,你要说什么正事儿。”   她说到这儿,自己又有些心虚,不等萧景辰开口,便又加了一句:“只是有一点,若再是找什么东西,本宫便将你从栖梧宫扔出去!”   那佛珠现下就在她这儿呢,豁出去撒泼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萧景辰发现!   否则,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然而此时的赵凰歌却没有想过,撒泼这事儿,本身就听丢脸面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没忍住先笑了一笑。   他的神情温和下来,瞧着便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却让赵凰歌的心跳的更加快了几分。   这人没得冲她笑什么笑,让她心里更加丢盔卸甲了!   然而萧景辰的下一句话,赵凰歌所有心思都烟消云散了。   他说的的确是正事儿。   且,还是很要紧之事。   “眼下临近年关,三省六部皆放了年休,这时候正适合被人钻空子。兵马司虽为公主名下,但你接手不久,有些人的胃口早被养大,现下是小不了的。”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名册,上面详细记载了兵马司内所属之事,详细程度,倒是比赵凰歌自己了解的还要多一些。   萧景辰见她接了翻看,又道:“再者,萧家与慕容家斗法,虽有作壁上观的,可也有因此想捞好处的,公主不想被人摘了桃子,现下便该预备了。”   从这事儿出的时候,萧景辰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赵凰歌也没有瞒着他,却不曾想,萧景辰竟然肯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最厌烦勾心斗角的么?   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看向萧景辰的时候,便有些打量,这人是转性儿了?   面对她这目光,萧景辰却是偏了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也不再多言。   赵凰歌认真看过,的确发现一些自己往日没有注意到的漏洞,因正色道:“多谢国师。”   不管怎么说,萧景辰这是为她考虑的。   念及此,她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萧景辰这是全然不图利益,都是为她着想,而且能做的这么详尽,肯定早就开始查了。   他废了这么多的心思,只为了帮她。   赵凰歌垂眸,敛下心中的感叹,只是道谢的时候,那真心实意里,便夹杂了些不知所措。   谁知她这话一出,却听得萧景辰毫不客气的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他没有用贫僧,而是用的“我”。   赵凰歌却没有留意到萧景辰话中称谓的变化,因为早在这话出口的时候,她顿时便起了警惕。   赵凰歌几乎是下意识抬眼去看萧景辰,一双眸子里满是警惕,这人想做什么?   然而这警惕,却又与旁的不同,与其说她是防备,倒不如说,她有些色厉内荏,像是炸毛的猫儿一样,萧景辰甚至觉得,这一刻的赵凰歌,有些可爱。   然而这话,他是不肯说出口的。   萧景辰只是垂眸一笑,复又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怎么,公主难道知恩不图报么?”   这话说的很平淡,可赵凰歌却清晰的从里面听出无赖的意味来。   她眯眼打量萧景辰,同时在心中思索着,这人难不成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这话都说得出来!   她在心里捉摸着,萧景辰也不着急,直到赵凰歌不甘不愿的开口询问:“国师想要什么?” 第481章 国,国师,还有事儿么?   萧景辰这才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那笑容既轻且浅,不过转瞬即逝,然而男人脸上的表情,却因着这一个笑容而缓和了下来。   而后,便听得萧景辰温和道:“昨夜的事情……”   话才出口,赵凰歌便涨红了脸,咬牙道:“昨夜已经过去了,国师不用再提了,就当从未有过这回事儿!”   她阻拦的太快,饶是萧景辰刻意想要逗她,也不由得被这反应激的心头一沉。   赵凰歌却是没有意识到,甚至还往后躲了一躲,生怕萧景辰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   但萧景辰并没有。   他只是弯了弯唇,笑意却半分没有达到眼底:“贫僧只是想说,昨夜之事,乃是有人算计,但贫僧现下没查出来什么,所以想问一问公主可否知道什么线索罢了。”   萧景辰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赵凰歌的模样,复又加了一句:“况且,公主想查出幕后真凶,难道贫僧就甘愿被人算计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然染了些冷意,往日里面对外人时候那冰山模样,终于对准了赵凰歌。   她在看到萧景辰这表情之后,心脏骤然一缩,没来由的有些难受。   他一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误会了,然而现下男人的话,更让她有些扎心。   赵凰歌一时有些呐呐,开口道:“本宫……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话时,一双眸子里染了点无措,眸光水润,像是含了泪意,贝齿轻咬,瞧着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萧景辰的心,骤然便软了下来。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况且这话原本就是他借机想要说出口的。   毕竟……方才,他也的确存了逗弄赵凰歌的心思,不怪她误会,她原也没有误会,都是他刻意引导的。   赵凰歌不过一句话,却让萧景辰自行的在心底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再开口的时候,萧景辰的语气便放缓了,连声音里也多了些自责:“对不住。”   他也是魔障了,没得欺负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萧景辰先责备了自己,道歉的话更加真心实意。   反倒是赵凰歌,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小姑娘下意识的别过了头去不看他,原本没有泪意的眸子,这会儿倒是真切的多了想哭的冲动。   他冷言冷语尚且无妨,可他温柔下来,赵凰歌便觉得心口那把刀又开始切割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迫使自己缓和了情绪,方才轻声开口道:“本宫已经命人去查了,只是暂时还没有线索。国师说的不错,这事儿我们都是被人算计了,自然是要揪出来幕后黑手的。”   赵凰歌并未完全说实话,昨夜萧景辰走的时候,龙虎司便已经查到些线索了。   只是……那些线索牵连到了皇帝。   今日一早,她便过去寻了由头去试探了赵显垣,却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大对劲儿。   知道那箴言是皇帝命人传播出去的,赵凰歌的确失望透顶,毕竟那是她的至亲,是她最尊敬的人,可却也是在她心口刺了一刀的人。   然而那事儿,即便是赵凰歌心灰意冷,也大概能猜到赵显垣为何会这么做。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赵家江山的稳固,她损毁了名声,一生未嫁,便能踏踏实实的守住赵家江山,保赵杞年平安无虞。   可既然是这样的话,赵显垣算计她跟萧景辰,便显得越发蹊跷了起来。   毕竟,说一句不好听的,赵显垣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了。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培养赵杞年,还让萧景辰和自己参与朝政。   说到底,皇帝是打算依仗他们两个的,那么他就该挑拨离间,如同前世那样一般,让她跟萧景辰成为对手。   而不是像现在……有了夫妻之实。   她原本就对萧景辰有情,外人也知道他们现下关系尚且算是不错,如今她再跟萧景辰好上,日后必然是要联手的。   赵显垣不可能不担心这一点。   他要用他们,于情于理都不会这么做。   赵凰歌想不明白这些疑问,现下也不打算将这内情告诉萧景辰。   自然,这其中,还有最大的一条原因——   她还对皇帝抱有最后一丝期待。   那到底是养她这么久的哥哥,自幼牵着她的手,一声声叫她“阿阮”,护着她长大的哥哥。   赵凰歌心中总有那么点软弱,告诉她,万一呢,万一这事儿,与赵显垣无关呢?   萧景辰并不知她在想什么。   然而从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她那肉眼可见低落下去的情绪,萧景辰却是看的真真切切。   他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公主。”   听到萧景辰叫她,赵凰歌下意识抬起头来,便听得萧景辰道:“贫僧不会让公主白白受委屈的。”   这话,萧景辰说的特别的郑重,男人声音不大,却字字重千斤。   赵凰歌被他话中的意味镇住,下意识点了点头。   萧景辰想要再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只道:“那,我便先走了。”   眼见得萧景辰就这么走了,赵凰歌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都有些堵的慌。   她到底没有开口,只是盯着萧景辰往外走的身影,仗着他看不到,神情里也添了落寞与贪恋。   然而下一刻,萧景辰便回过头来。   男人骤然回头,赵凰歌躲闪不及,眼中的情绪便被萧景辰看了个真真切切。   赵凰歌忙的偏头躲闪,却见萧景辰复又走了回来。   男人一步步的走过来,身影笼罩住她的,也让赵凰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萧景辰任由她躲闪,可是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直到赵凰歌退无可退,呐呐的开口:“国,国师,还有事儿么?”   小姑娘显然慌了神儿,萧景辰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公主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赵凰歌看着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那样澄澈的眸子,如今却满眼是她。 第482章 万事有我   她突然便觉得心里酸涩的很,下意识别过头不看他,只道:“国师说笑了,本宫哪儿会有事儿找你呢……”   然而她话没说完,便被萧景辰给打断了。   男人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里唯有她一个人。   他说话极慢,声音也不大,却能够让她清晰的听清楚男人的话:“万事都可,万事有我。”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微微张着的嘴,却忘记了合上。   她下意识去看萧景辰,却又被他炙热烫到,有些仓惶的别过头去,胡乱的点头,道:“多谢国师。”   赵凰歌心乱如麻,萧景辰也不逼迫她,只是颔首,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他这一次,走的毫不留恋。   偌大的宫殿瞬间便空了下来。   分明先前的时候,赵凰歌还有些心中堵得慌,这会儿却又觉得空落落的难受。   她低下头,掐着自己的手,先前藏在眼中的那一滴泪,到底是没能忍住,骤然落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她想不管不顾的抱住他,将一切都告诉她。   但理智阻止了自己。   她不能,萧景辰这样待她,她不能拖累对方。   至少,现在不能。   只是赵凰歌却不知道,萧景辰并没有走。   他出了栖梧宫之后,到了一个无人的拐角处,在那里站了许久。   从这个角度,旁人瞧不见他,他却可以将栖梧宫的牌匾收入眼中。   他在这里站着,任由那冬日的风吹,却吹不散心中的热意。   赵凰歌情绪不对劲儿,这是萧景辰早就知道的。   纵然先前他没有反应过来,可这一夜过去,已然足以让他冷静下去,而方才与赵凰歌的对话,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并非没有情,但她却选择冷脸相待,萧景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块牌匾,默默地想……   为什么呢?   大抵是因着他自负,可除了为了他,他想不出别的。   ……   那天之后,赵凰歌连栖梧宫都没出去。   她接连两三日的功夫,都只窝在栖梧宫内,不管是后宫谁来找,一概不见。   国宴上出了刺客,皇帝命人彻查,让本来已经得了年休的人不得消停,然而天子一怒,倒是也没人敢去抱怨,只是需的小心谨慎办差的人,心情可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赵凰歌虽不在其列,可因着兵马司是她的人,再加上萧山的身份特殊,她生怕被人发现萧山的存在,所以只让辛夷带信告罪了一番,也再没去过了。   她性子原就带着点清冷,如今在栖梧宫里待着,倒也算是乐得自在。   况且,赵凰歌心中还藏着一个小秘密,她在躲避萧景辰。   那日他的意思,赵凰歌过后也明白了过来。   萧景辰这是给自己许诺呢,可是这诺言太重了,重的她有点措手不及,现下她躲在栖梧宫里,萧景辰总是不能逮到她了,也好叫她有时间去垒砌铜墙铁壁。   但赵凰歌没有想到,这世上有一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二十六那日下午,赵凰歌才午睡醒,便见东皇宫的小沙弥来请她,神情里满是急切:“公主,小僧实在是没辙了,玉白闹了肚子,国师又不在东皇宫,太医也有些束手无策,还请您拿个主意吧。”   玉白寻常有人管着的,谁知道小家伙贪嘴,偷吃了些不该吃的,现下上吐下泻的,叫声都可怜巴巴的。   若是个人还好说些,偏生它是一条狗,宫中的院判那是给人看病的,哪儿能给这小家伙对症下药?   眼下去请萧景辰的人还没回来,况且论起来宫外,自然还是这栖梧宫近一些。   况且,玉白原本就是赵凰歌的狗。   赵凰歌闻言,也有些慌了神儿,急匆匆的便拿了披风,带着人过去了。   只是路上,才想起来一件事,因问道:“你方才说,国师不在,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有些心虚,然而那小沙弥没有听出来,声音倒是实诚的很:“回公主,国师现下在宫外,赶回来要许久,否则的话,小僧绝对不敢来打扰您的。”   听了这话,赵凰歌倒是微微放下了心,不管如何,只要萧景辰不在,她就敢踏踏实实的去东皇宫了。   但除了那点踏实之外,赵凰歌又有那么一点,觉得心里发赌。   他不在啊……   但这个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想萧景辰了,玉白的确是闹了肚子,且还有些严重,看到她来,小家伙嗷呜的叫着,怎么听都带出一股可怜劲儿来。   一旁的院判请了罪,声音里还带着些不安:“公主恕罪,实在是下官们愚钝,不知该如何下手。” 第483章 公主留步   赵凰歌原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到院判的身上,毕竟这太医院的人自幼学的都是给人看诊,生平头一遭被拉过来给贵人的狗看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被打出去的。   偏生现下换了赵凰歌,非但不能被打出去,反而还得先赔罪,希冀赵凰歌不会因此生气。   见状,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先安抚道:“辛苦二位院判大人了,此事本宫已经知晓,本宫会想办法的。”   她先让人将院判好生送了过去,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把御马房的人请来,说明情况,看看能不能成。你们几个,出宫寻一寻给牲口看诊的,若有法子的,也一并请过来。”   她这是头一次养狗,也不知该如何给它看诊,但瞧见玉白这可怜劲儿,赵凰歌的担忧便更深了几分。   幸好,那御马房的人便管用。   他们来了之后,先检查了一番,末了又给玉白开了一帖药,盯着煎好了,喂给玉白吃了下去。   那药苦的很,玉白原是不肯吃的,被赵凰歌顺着猫缓缓地摸着安抚,却是委屈巴巴的将药喝了。   只是喝下去后,它却是没忍住,一点一点的拿脑袋拱着赵凰歌的手。   这模样瞧着格外可怜,赵凰歌叹了口气,却是点了点它的小鼻子,轻声问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了,贪嘴的小玩意儿,怎么什么都敢呢?”   被赵凰歌数落,那玉白越发耷拉下了耳朵,枕着她的手心,只拿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玉白连叫声都是有气无力的,那一双眸子里更是湿漉漉的,这般可怜巴巴的卖萌,还拿脑袋去轻轻地撞她的手,这样示弱的表现,更加让赵凰歌的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她起初还是在它的身边哄着,后来又将玉白抱在了怀中,瞧着胎果然渐渐地恢复了些活力,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谁知她才长出一口气,便听得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公主?”   萧景辰来的时候,赵凰歌正抱着玉白在哄。   听得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却见萧景辰就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意外的欣喜,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公主怎么来了?”   见他过来,赵凰歌顿时便僵住了身子,旋即呐呐道:“那个,玉白它不舒服呢,本宫过来看看,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赵凰歌简要的将事情说了,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因着瞧见萧景辰紧张,连那声音里都带着些细微的颤。   赵凰歌没有发现,萧景辰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旋即便淡漠道:“辛苦公主了,交给我吧。”   自从上次之后,但凡二人独处,萧景辰基本都不会再说贫僧二字。   当然,挤兑赵凰歌的时候不算。   这会儿,萧景辰话音未落,人已经过来去摸了摸玉白的头。   幸好没发烧,这便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萧景辰松了一口气,又看向赵凰歌,目光里带着些打量。   赵凰歌有些不自在,勉强的挑起一抹笑,旋即便应声笑道:“多谢国师了,那……那本宫就先走了?”   赵凰歌的声音里带着些商议,萧景辰抿了抿唇,并不接话,只是道:“今日之事,怪我,是我没将玉白照看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格外自责,赵凰歌见她这模样,顿时便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去。   她几乎是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对萧景辰道:“不,与国师无关,是它贪嘴呢。”   她说着,又讪讪一笑,也不看他,只道:“那个,现下玉白也没事儿了,那本宫就走了。”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小心翼翼的将玉白给放了回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转身就要往外走。   然而人还没走两步,就被萧景辰给叫住了。   自然,与他的声音应和的,还有玉白的声音。   “呜呜……”   玉白还是一只小狗,虽说吃的挺胖,但的的确确的还是一个奶呼呼的狗崽崽,它寻常时候叫的声音就格外的奶,这会儿生病,声音便越发可怜了下去。   连带着萧景辰的声音,都仿佛多了些可怜:“公主留步。”   于是赵凰歌想也不想的站住了脚步,问道:“国师,有事儿么?”   萧景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点头应了:“有事儿。”   他说着,生怕赵凰歌又要转身离开,忙的又加了一句:“是正事儿。”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又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轻声道:“劳烦公主移步。” 第484章 他死了   男人的神情里满是正经,倒是赵凰歌,在被他叫住的那一瞬,想了许多。   如今设想中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发生,萧景辰神情淡然,反倒赵凰歌有些呐呐。   眼见得萧景辰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赵凰歌只默然了一瞬,便果断的随着萧景辰去了他自己的房中。   只是这一份果断,却没有坚持多久。   至少,在看到萧景辰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门给关的严丝合缝时,赵凰歌便有些慌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国,国师,这是做什么呢?”   这青天白日的,这人怎么还把门给繁琐了?   这么看下去,怎么都不像是为了什么正事儿了。   赵凰歌在心中腹诽,面上倒是半个字都没敢说,反倒是萧景辰看着她,一脸的凝重:“我有要事,要与公主说,你可能保证,莫要动气?”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何事,本宫尽力。”   她从未在萧景辰的眼中看到这样的表情。   起初赵凰歌还有些疑惑,直到萧景辰说了一个名字。   “蒋利州,这人你不陌生吧是。”   赵凰歌骤然警惕的盯着他。   蒋利州,这个名字,她何止是不陌生,简直是熟悉的很。   因为,这是龙虎司的人!   现下在她手下的这一批得力干将,当初都承蒙过他的教导呢,只是他早些年受了些伤,所以早已退居二线,不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萧景辰,他无缘无故的提蒋利州做什么?   赵凰歌的神情里满是警惕,萧景辰却恍若未见,只是道:“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递给她一张纸,复又道:“这是才查出来的,这人与你有些关系,我不便直接处置,公主要怎么做,全看你高兴便是。”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的神情更有些复杂,她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接过来,可在看到上面内容之后,却是骤然拧眉。   这上面写的几桩事儿,都是出自蒋利州的手,而更让惊心的却是,若这些事情都属实,那龙虎司里泄密的事情,倒是可以找到头绪了!   念及此,她复又看向萧景辰,却是问道:“国师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几日前。”   萧景辰并没有隐瞒她,从在萧山那里知道之后,他便一直在查,而今日才有了结果,原本他也是要过去告诉赵凰歌的,谁知倒是赶巧了,小姑娘就在他这东皇宫。   不过看她的表情,萧景辰也瞧得出来,显然她是有些不大相信的。   赵凰歌却是默默的念了一句,方才轻声道:“国师这是在帮本宫呢,你怎么会去查这些?”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质疑,萧景辰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有人灯下黑,贫僧无意撞见罢了。原本就不甚高明,只是……公主太信任他们了。”   男人寥寥数语,赵凰歌却像是被人戳中最隐秘之处似的。   灯下黑。   她可不就是灯下黑么,所以才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潜伏了那么多的魑魅魍魉。   赵凰歌震惊的同时,又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朝着萧景辰表示道谢:“多谢国师。”   只是心里,到底有点不是滋味儿,她知道萧景辰不会骗自己,可龙虎司里是她两世都用惯了的,更是父皇亲自送给自己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龙虎司内部的人。   但萧景辰的话也不会作假的,难不成……这里面真出了叛徒?   萧景辰见赵凰歌眼中的矛盾,却是没有多言,只道:“不必谢我,我说了,万事有我。”   男人这话说的平淡,然而内中潜藏的意思,却满是深情。   赵凰歌先前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萧景辰看着眼前的姑娘,见她有些不自在,又转过头来,看向一侧的桌椅,淡淡道:“这事儿我也会留心,但你才是他们的主子,所以想如何做,但凭公主做主。”   萧景辰这样的大度,且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却让赵凰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没忍住看萧景辰,见男人的眉眼平淡,内中却带着被强压着的暗淡,更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凰歌开口道:“好,本宫记住了,今樱花国宫还有要事处理,就先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生怕萧景辰再叫她,然而待得她说完后,却听得萧景辰平静道:“好,恭送公主。”   萧景辰说完这话,自己往旁边退了退,给赵凰歌让出来了一条路。   赵凰歌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手,勉强一笑,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直到出了这个院子,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方才消失了。   可她却知道,萧景辰必然还站在那间房子里,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样温柔而又克制的人啊。   ……   赵凰歌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朝元他们,让他们去查蒋利州。   朝元他们得了吩咐,虽说有些疑惑,却也只是照着执行。   谁曾想,到了下午,关于蒋利州的事情,便已经有消息传来了。   只不过,却是一个坏消息。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听到朝元回禀,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浑身一激灵。   因为……   “回主子,他死了。”   赵凰歌方才便听清楚了,只是一时难以置信。   而朝元的话,却让她最后一份侥幸也消失了。   赵凰歌坐在位置上,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茶杯,却觉得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像是被人推到水中一样,连呼吸都开始窒息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闻言,朝元斟酌了一番,才回答道:“请了仵作来,说是大概时间在今晨,实在是……”   后面的话,朝元没说出来,赵凰歌却懂了。   实在是太巧合了。   萧景辰查清楚关于蒋利州的事情,便赶回了宫中,而她才知道这些消息,着人去查的时候,他便死了。   实在是太巧了,巧的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485章 这手钏,谁动过?(修)   赵凰歌良久不语,只是神情里却越发难看了下来。   这样的巧合,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着人顺着这条线继续查,蒋利州背后,必然有人。”   蒋利州是龙虎司的人,起先还是她的怀疑对象,而现在就成了一句不会说话的尸首,偏生她还毫无头绪。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有些头大,吩咐完了之后,命他们出去,自己则是在窗前坐了下来。   天光明亮,唯有她心中有着一团浓重的化不开的迷雾。   但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却愈发的不顺了。   那蒋利州本来就是龙虎司的人,如今虽然有辛夷跟朝元他们集体行动,但总有人快他们一步。   这样的巧合就像是……   有人盯着自己,且清楚的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差劲,赵凰歌心中升起阵阵寒意,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监视着自己。   但是,她身边都是可靠的人,那会是谁?   ……   眼见得除夕近在眼前,赵凰歌仍旧没有查出来背后的真相,却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她越发的警惕起来。   先前赵凰歌在栖梧宫内待着不肯出来,本来是想躲萧景辰。然而现在,她虽然还是不出门,却并非是躲避萧景辰,而是要防备幕后的那一双黑手了。   赵凰歌不出门,索性只让辛夷跑腿,她自己坐镇宫里,连师父那里都不去了。   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到了除夕那日,便是赵凰歌不想,也知道这栖梧宫的大门她是非出不可了。   除夕夜宴乃是家宴,除了皇帝和后宫之外,便是这些亲眷们。   不过因着赵凰歌提前寻好了借口,所以到了这日,绵芜虽然晨起就将衣服头饰等物都拿了出来,可直到吃过了午饭,这才过来对赵凰歌笑道:“公主若是无事,不如先将衣服换了吧?”   随着绵芜来的,还有在外面的一个嬷嬷们。   赵凰歌看了一眼,顿时便笑道:“多谢嬷嬷,您且先稍后,本宫过会儿再换。”   她这会儿正在看书,沉浸其中的样子,倒是看着十分的闲适。   但也只得了那片刻的功夫。   绵芜才去了没多久,便听得有宫人过来,却是来请她的。   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让锦心将人打发了,自己到底是让绵芜将衣服给送了过来。   换衣服的时候,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神情微怔。   绵芜被她打发出去了,殿内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赵凰歌垂眸看着自己白嫩的手腕,往常这里会戴着一串佛珠的。   说来也是稀奇,她先前这手腕上素净了那么多年,如今不过被一串佛珠给绑了数月,心里却再也清静不下去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腕,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却是走到柜子面前一一寻了起来。   那日与赵显垣的话言犹在耳,赵凰歌再如何,也不至于会真的不给皇帝面前,况且先前她已经将话说出去了,既是要戴手钏,她便不会食言。   赵凰歌不愿意让宫人们随着忙碌,索性便自己去慢慢的找寻,正巧锦绣过来,站在外殿问她:“公主,可要奴婢帮忙么?”   赵凰歌才瞧见那一个小匣子,闻言顿时的回答道:“无事,本宫寻手钏罢了——找到了。”   得了这话,锦绣顿时应声,赵凰歌则是直接将那小小的首饰盒子给打开来。   那盒子里面放了一串手钏,料子是顶级的,雕工却有些粗糙。   但那样的粗糙,却是皇兄的一片心。   赵凰歌伸出手来摸了摸那手钏,却又在低头的一瞬间,骤然一愣。   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住,她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先将那手钏来回的摩挲着,继而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将手钏放在鼻端轻轻地嗅了嗅。   心像是在那一瞬间跳出了胸腔,赵凰歌耳边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唯独剩下了少女惊怔的面容。   她狠狠地攥着手中的盒子,忽听得外面有人回话:“主子,奴婢回来了,可要现在进去么?”   是锦心的声音。   然而她话音未落,先被赵凰歌的声音吓到:“出去!”   赵凰歌从未这样的口气,裹挟着戾气,却又可以清晰的听出内中的仓惶。   锦心被吓了一跳,却是忙忙的退在门外,恭声道:“是,公主息怒。”   后面的话,赵凰歌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见。   她几乎是攥着盒子,大踏步的进了内室。   锦心在外面,只能听到里面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像是她在翻找什么东西,又将什么扔在地上似的。   然而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再不敢多问任何话,只是恭谨的守在外面。   事实上,赵凰歌只是在找东西而已。   她将房中翻的乱七八糟,手抖的几乎拿不住东西,甚至就连将药箱放在桌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磕磕绊绊了好几次。   直到将东西都放好之后,赵凰歌将放置着手钏的小盒子放在正中,自己则是从药箱里取出了几味药材。   药材逐一的按着比例夹在一起,最后一个放进去的……   却是手钏。   ……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凰歌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就连指尖都是抖的。   像是有人将她扔进了冰窟之中,周身都浸染着寒气。   唯有一颗心,滚烫的像是要跳出来。   下一刻,便听得房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赵凰歌将那些东西全都扔在地上,神情里满是痛苦。   地上一片狼藉,而那狼藉里面,最明显的却是那一串手钏。   被赵显垣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原本该被她珍而重之收拢着的,而如今,就被这么扔在了地上。   外面有宫人的声音传来,这一次却是绵芜嬷嬷的:“公主,您没事儿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与此同时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几个贴身的宫人都在外面守着。   赵凰歌这才将神智从沼泽里拉了回来,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弯腰凝视着地面上的狼藉。   良久,才弯下腰来,将那手钏捡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外殿,声音里暗哑且低沉:“都进来吧。”   内殿与外殿之间隔着一道珠帘,珠帘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然而赵凰歌的面色里,却是含着冷意。   绵芜她们进门后,先给她行了礼,这才查探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她手上还攥着那一串手钏,好半日才开口问道:“这手钏,谁动过?”   她的声音里满是沉郁,那是从未有过的模样,锦心吓了一跳,登时便跪了下来。   “回公主,奴婢动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忙忙的解释道:“当时您交给奴婢,是奴婢将它放起来的。” 第486章 家宴   那是手钏,赵显垣送给她的……夺命之物。   赵凰歌伸出手来,抚摸上了那一串手钏,上面冰凉的触感,也让她在撕心扯肺之中,保持着极度的清醒。   “河阳,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今夜这般开心?”   那是皇后的声音。   赵凰歌下意识抬头,见她的表情,便知道皇后是在刻意的与自己示好,因弯唇笑道:“今夜家宴,故而开心,今夜可是齐聚一堂呢。”   她说着,目光又从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过去。   这样的家宴,在赵显垣死之后,便再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算起来,这也是赵显垣在世时候最后一个家宴。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呢?   赵凰歌突然便想不起来了。   她索性不想,再听得皇后说话时,神情里便带出了敷衍。   不过,胳膊却是抬了上来。   也让皇后看到了手腕上的那一串手钏。   “这手钏倒是好看,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呢。”   料子是上好的,可惜做工却是粗糙的,一看便知道不是出自工匠的手。   皇后若有所思,一旁的赵杞年在看到手钏的时候,也微微一怔,旋即便有些嫉妒。   “这个做工,是谁给小姑姑雕刻的呀?”   赵杞年的声音里满是好奇,不过小孩儿的眸光澄澈,瞧着倒是不让人讨厌。   赵凰歌听得他这话,却是先去看赵显垣。   赵显垣自认认出了那手钏的来历,却并没有开口,而是温和的看着他们。   见状,赵凰歌心中越发沉了下去,面上却是笑道:“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过祈年若是喜欢,本宫可以送给你。”   她声音里满是温柔,赵杞年眼睛一亮,却听得皇帝先开了口:“这怎么行?祈年,不许任性,你的好东西可不少,怎么还能与你小姑姑争抢?”   他一开口,便是直接的替赵凰歌将话给说绝了。   赵杞年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又乖巧的应声:“是,儿臣遵旨,小姑姑不要误会,侄儿只是与您开玩笑的,这手钏很漂亮,小姑姑带着就更漂亮了。”   他鲜少会这样说话,眼下漂亮话不要钱似的,也让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但赵凰歌却在那一瞬间,清晰的看到了他眼中的紧张。   是的,紧张。   他在害怕,怕自己真的将这手钏送给他唯一的儿子赵杞年。   赵凰歌的指尖从手钏上掠过去,撒娇似的开口:“皇兄这说的什么话,臣妹的东西,也是要留给祈年的,毕竟,我疼爱他的心思,也是半分不少的。”   她说到这儿,又对赵杞年道:“这是你父皇雕刻的,送给本宫的生日礼物,不过祈年若是喜欢,本宫便做主送给你了。”   这话一出,皇后顿时笑道:“那怎么成,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公主若是送了,岂不是拂了皇上待您的心了么?”   赵凰歌才要说什么,便见皇帝附和道:“是啊,河阳,朕送你的,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了。   赵凰歌只当不知,笑着反问道:“皇兄寻常赠给臣妹许多东西,怎么单单这个不行?况且祈年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也不怕他心里不平衡了么?”   这话,赵凰歌说的有心,一旁的赵杞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在一瞬间难看。   而这一刻,他跟赵显垣的表情,几乎是同步的。   赵杞年的心思,赵凰歌不打算猜,但赵显垣的表情,却让她右手微微的攥了攥。   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戴了这个手钏,为的便是想要试探皇帝。   纵然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可到底还想再试一试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万一呢?   然而,没有万一。   这手钏,除了这位亲自做出来的“工匠”,再也没有旁人动过了。   皇帝亲手做的,又亲手送给了她。   而她,原本以为接了一份祝福,却不知,这竟是一份从皇帝那里递过来的催命符!   而赵凰歌的话,则是让皇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不动声色的笑道:“河阳这话,倒是让朕寒心了,朕这辈子第一次做手钏,送的便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如今你转手就要送人,难道还不许朕难受一下?”   他这话说的若无其事,倒是引得皇后先笑着打圆场:“都说长兄如父,河阳又是幼妹,你们的兄妹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公主也是疼爱祈年,说来还是咱们一家人的感情好呢。”   闻言,赵凰歌则是笑道:“皇后说的不错,的确是感情好呢。” 第487章 你喜欢么?   她在笑着,但不知怎的,皇帝总觉得这个笑容不太对劲儿。   然而再看的时候,却又觉得,眼前就是如假包换的赵凰歌。   那一瞬间的冷意,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皇帝留心观察了赵凰歌,见她着实没有异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复又笑道:“好了,都一家人,那就不必再客气来客气去的了,今夜家宴,又是除夕,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守岁,才是正经事儿呢。”   皇帝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不敢不从。   宴会上再次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模样,赵凰歌坐在这人群中,只觉得殿内的地龙有些太高了。   高的让她的心跳都快的有些不正常,一双眸子被逼的染上了血丝一样的红,几杯清酒入腹,脸色也潮红了几分。   赵凰歌借着酒意,先给皇帝敬了酒,复又笑着与众人共同举杯。   皇帝离她很近,近到每次她抬起手的时候,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被她戴在手腕上的手钏。   他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像是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带着些许的自嘲与难过。   但那些情绪太清浅了,轻的只要风一吹,就会散去。   赵凰歌自然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   她垂眸,遮掩住神情中的冷意,再抬眼的时候,便又恢复了正常:“皇兄在看什么呢?”   皇帝被抓包,又被当场戳破,难得有些局促,他张了张口,却又听得赵凰歌笑着问他:“皇兄是不是在看这一串手钏呢?”   闻言,皇帝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加快了。   赵凰歌没说别的,他自己却先起了几个念头,连带着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面上还得若无其事的笑道:“是啊,朕就是随便看看。”   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兄长撒谎。”   她这话说的轻巧,却让皇帝想心瞬间便揪了起来,一双眸子里也带了审视与警惕。   他试探的问道:“你说,朕撒谎?”   赵凰歌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并没有喝,只是笑吟吟道:“你分明就是一直在盯着臣妹的手钏看呢,哪儿是随便看看。”   她话里带着些撒娇似的,那尾音软的一塌糊涂,也让皇帝想心渐渐地踏实下来。   是他多想了,还以为赵凰歌起了怀疑。   因此皇帝顺坡下驴,笑的一脸的慈爱:“那是自然,这手钏是朕特意给你做的,怎么能不上心?多看几遍,也是生怕你戴的不舒服,若你不喜欢,朕下次再给你雕刻一个别的。”   皇帝的话里满是对她的宠爱,赵凰歌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起来。   “兄长疼惜我,倒是我的福气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脸上笑意不断,复又道:“这手钏我倒是喜欢的很,不过还没问过兄长呢——你喜欢么?”   闻言,赵显垣下意识点头道:“那是自然,朕很是喜欢。”   他说着,又看向赵凰歌道:“怎么,河阳不喜欢么?”   “这是兄长待我的一片心呢,也是咱们自幼的情分,您说呢。”   赵凰歌像是在说这手钏,可那话里的感叹,却是在感叹其他的东西。   皇帝觉得有一瞬间自己抓到了什么线索,但再看赵凰歌的表情,却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不过是一个才及笄的孩子罢了。   因此皇帝笑的格外的温柔:“那是自然。”   他避开了一点视线,不看赵凰歌手腕上的手钏,只对她道:“既是知道这手钏的珍贵,那河阳可要好好的戴着,不许摘下来。也不许再戴什么烂七八糟的,更不许将这手钏送人。”   后面这两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带着点酸味儿似的。   如果……赵凰歌没有对那手钏上的味儿了解到深入骨髓的话。   前世里的最后五年,她几乎都是在寻医问药中度过,然而那梦黄泉无可解,赵凰歌只能拖着一日是一日。   她原本也对人世倒也没有什么留恋,死了便死了,但被人悄无声息的下了毒,这事儿对于赵凰歌来说却是大事,她必须要查清楚这个为祸之人是谁。   所以她从那毒药的方子开始查起,那些年也没少拿到真真假假的线索。   她知晓自己的毒是被分成了几样给放到了房间里,更找出了其他几样,唯有最珍贵的一样,却是半点没有找打出处。   那时候的赵凰歌却并不知道,这毒药不但早就被下了,且还下的天衣无缝。   由她最亲近的人,放在她最不设防的地方。   而现在,这些东西全部被公之于众,就连尘封已久的往事也被理了出来。 第488章 怎么,听不懂么?   而这些,更让赵凰歌清楚的认识到一件事。   赵显垣,是真的想让她死。   “不准摘下来,皇兄倒是霸道的很,这是想让臣妹带到死么?”   她笑着询问赵显垣,声音里都带着撒娇。   然而这话太不吉利了。   所以即便赵凰歌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赵显垣的第一反应也是先让她呸呸呸了几声,而后佯装不悦道:“过年的时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朕瞧着你是能长命百岁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显垣的眸光中满是温柔。   他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复又看向赵凰歌:“朕的阿阮,会好好儿的。”   那一刻,赵凰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原本是相信赵显垣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赵凰歌信服,甚至她可以将他的每个字都奉若瑰宝。   但现在,她再也不会信了。   然而不信是真的,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会难过,也是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赵凰歌甚至想站在赵显垣的面前,质问他一句:“兄长当真不会问心有愧么?”   他将她养到这么大,不但要处心积虑的毁她的名节,甚至还要置她于死地。   赵凰歌想要让自己再笨一点,这样便可以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了。   可她没有那么笨。   她纵然不是什么绝顶聪慧之人,但也能想明白赵显垣的打算。   不过是想将她当做一个兵刃罢了,在需要她的时候,便让她倾尽全力的出手相助;在不需要她的时候,又可以直接将她这个兵刃销毁。   所以,他现在说的,希望她活着是真的。   他需要她,为赵杞年开疆拓土,披荆斩棘。   等到真的有那么一日,赵杞年可以独当一面,那时候,她的身体也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哪儿有什么长命百岁,不过是利用完了她最后一分价值,就可以将自己扔到一边罢了。   赵凰歌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了。   她灌了一大口酒,借着那辛辣入体,放任自己将脸色苦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再抬眼时,她便又是那个端庄到找不出破绽的赵凰歌。   “是啊,有皇兄给我雕刻的这手钏,我也会长命百岁的,这可是您的祝福呢,您说是不是?”   她笑的无可挑剔,皇帝却因着这个话,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   而后,便见他笑着道:“你说的是,你自然是会的。”   他是心虚的,但大抵人说多了谎话,自己便先会被洗脑,相信那一句谎话的真实性。   比如现下的赵显垣。   ……   这一顿家宴吃了许久。   但赵凰歌到底还是熬不下去了。   酒过三巡,临近子时。   皇帝早就让宫人给京中那些名望高的世家们都送了菜,至于他们这些在宫中吃家宴的人,却是要等到子时一起守岁的。   因此这会儿,家宴的气氛还十分的热络。   赵凰歌却觉得头昏脑涨的厉害。   先前她喝下去的酒,在这会儿起了作用,在这会儿,与她吃下去的药互相拉扯对抗着,让她的头几乎要炸开来。   赵凰歌还能勉强维持着笑容,脸上却轻而易举的能让人看出来醉了:“兄长,我可以回去守岁么?”   小姑娘醉眼迷离,一看便知是什么状态。   若换了旁人,必然是要被皇帝骂一顿的,然而现下这人是赵凰歌,皇帝便只是笑了笑,纵容道:“也好,那你便先回去吧。”   他这样轻而易举,也让皇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满。   赵杞年则是放下筷子,先站起身来,恭声道:“小姑姑慢走。”   到了这话,赵凰歌偏头看他一眼,轻轻地拍了拍赵杞年的肩膀,转身出了大殿。   她手上的力道并不大,   但赵杞年大抵是没有想到,赵凰歌还会碰他,在那一刻整个人的身体都绷直了。   直到赵凰歌走出去很远,赵杞年还站在原地,反倒是皇后笑着道:“杞年这孩子就是孝顺,河阳都走这么久了,他还要送呢,可见他们姑侄情深。”   皇帝对于赵杞年的孝顺自然也是满意的,因此只笑道:“这是应当的,杞年,坐吧。”   他难得喊了赵杞年的名字,也让赵杞年瞬间回神,恭声道:“是。”   殿内继续在热络着,赵杞年却是走了神儿,被赵凰歌拍过的地方仿佛生了魔力,让他总忍不住的想要动一动肩膀。   这一夜,家宴闹了许久,后半夜的时候还未曾散去。   赵凰歌是早就走了的。   只是她却也没有回栖梧宫。   出门之后,殿内的热闹便全部被抛在了脑后,今夜是除夕,万家灯火里都藏着希望与暖意,然而却半分没有到她这里。   她挥退了下人,沉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想独自待一会儿。”   赵凰歌今日的情绪都不对劲儿,锦绣锦心自然不敢独自做主,当下便想要跟着,却见赵凰歌眸光冷意森然。   “怎么,听不懂么?”   她向来没有过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锦心吓了一跳,还是锦绣机灵一些,顿时便应声道:“是,奴婢们这就回去,只是天冷的很,公主可否告知奴婢,您要去哪里,奴婢好歹给您取个大麾来。”   听得这话,赵凰歌才想说什么,可在看到锦绣眼中的为难与祈求后,到底是叹了口气,道:“本宫去皇极殿走一走。”   闻言,锦心也有些诧异,才想说什么,就被锦绣拽了拽衣服,应道:“是,奴婢告退。”   说是告退,锦绣却是先让锦心回去取衣服,自己则是悄然随着赵凰歌一起,眼看着她进了皇极殿,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寻常时候倒还罢了,可今夜公主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儿,她们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放任主子自己在外的。   哪怕这是宫里也不成。   毕竟,先前才出了一桩刺客的事儿,现下还没有查明白呢!   赵凰歌自然知道身后跟了小尾巴,她也不多言,只是去的时候,脚步慢了几分,到底的等了等锦绣。   自从重生之后,赵凰歌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皇极殿里困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在梦里都未曾摆脱过,哪里敢来现实中看一眼?   直到今夜。 第489章 看好公主   正是除夕,皇极殿内看守的小太监们早已将这里打扫干净,此时大多都已经回去了,唯有两个太监在门口守着。·   见她前来,先行了礼,被赵凰歌挥退之后,这里便再也没了旁人。   赵凰歌站在殿外,望着那被风吹动,打着旋儿的八宝琉璃宫灯,深吸一口气,这才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皇极殿内一切如旧,正中供奉的是赵家先祖的牌位,两侧的则是文武百官之中于国有功的肱股之臣们。   一切都与前世里一样,只是却没有那么多的牌位在。   她死后被一块块摆进来的牌位,现下还是活生生的人。   她仰头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点燃了香,虔诚的挨个上了,末了,自己则是跪在蒲团上,眸光深沉。   香烟袅袅上升,仿佛那些牌位也离她远了许多,赵凰歌跪在那里,思绪早已飞到了天外。   家宴上的试探,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前的百般开解与找借口,此时看来都成了笑话。   赵显垣自幼养大她不假,却未必有多少真情在里面,反倒是她,前世豁出了命去,今生又背负了许久的罪孽。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真的将亲人放在心上的,唯有自己。   赵凰歌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扔进了万丈寒潭,在这冬日的夜里,几乎要溺毙而死。   可她不能死。   赵凰歌垂眸,看着手腕上的手钏,手指一寸寸的摸了上去,感受着那玉料的凉,神情也越发冷了下去。   ……   出门的时候,锦绣还在门外守着。   见赵凰歌出来,锦绣下意识想要藏,却被她叫住:“不是送衣服么,衣服呢?”   听得这话,锦绣忙的应声,一面将大麾递了过去。   赵凰歌将衣服接了过来,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夜色浓重,她披着这一件墨色的大麾,整个人都仿佛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怎的,锦绣只觉得先前自家主子身上还有点人气儿,可现下,却连这最后一份人气儿都散了似的。   她为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见赵凰歌走的快,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公主,当心脚下。”   赵凰歌却恍若未闻,只是脚步却慢了几分。   栖梧宫就在眼前。   她却走不动了。   前世那一场大火猝不及防出现在脑海,她清晰的记得,这一座栖梧宫是如何轰然倒塌,连同她的肉身,一同葬送在了这里。   而现在,她就站在殿外,却仿佛瞧见了前世的自己。   少女拖着长剑,点燃火折子,将这一座宫殿付之一炬。   只是不同的是,前世里站在外面,看着她送死的,是赵杞年。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涅槃重生的赵凰歌。   赵凰歌到底还是踏过了那一道门槛。   “给本宫取酒来。”   听得赵凰歌吩咐,锦心锦绣不敢怠慢,应声便去了。   这样浓重而冷冽的夜色里,赵凰歌却将门窗大敞,自己则是坐在窗外的回廊下,拎着一只酒壶,往嘴里机械的灌酒。   她状态不对,锦绣却不敢劝,悄然请了绵芜过来,然而她们谁都没说上话,反而是赵凰歌先开了口:“今夜除夕,是团圆夜,嬷嬷,你带她们去守岁吧。”   绵芜闻言,示意锦心她们先出去,自己则是走到赵凰歌的面前,轻声问道:“公主心情不好?”   赵凰歌仰头笑了笑,道:“不,本宫心情很好,庆祝罢了,过年呢。”   她在笑着,但绵芜却觉得,她这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可赵凰歌连这个难看的笑都是转瞬即逝,一张脸上再次漠然了下来。   绵芜还想说什么,便见赵凰歌起身道:“嬷嬷,让本宫安静一会儿吧。”   她手里还抱着酒壶,锦绣连忙上前要跟着她,却听赵凰歌叫了一句:“桑枝,跟着本宫。”   赵凰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锦绣见状也不敢再跟,眼见得桑枝出来,悄声嘱咐了一句:“桑枝姑娘,看好公主。”   桑枝应声,见赵凰歌已然出了栖梧宫,连忙追了过去。   赵凰歌手中抱着酒壶,且走且停,人没走多远,那一壶酒倒是下去了不少。   待得桑枝追上她的时候,就见赵凰歌已然将酒壶扔到了一旁。   酒壶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赵凰歌的步伐倒是半分都没受影响。   她像是漫无目的,然而在拐了两条长廊之后,那目的地便格外明显了。   是东皇宫。   桑枝下意识想阻拦她,却见赵凰歌脚下步子一拐,拽着桑枝便去了一侧。 第490章 她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那是东皇宫的后门拐角处,周围种着茂盛的松柏,足以遮掩两个女子的身形。   而后,赵凰歌便在松柏一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公主当心,这儿太凉了。”   桑枝想给她铺一层衣服,却被赵凰歌拒绝,又将桑枝也给拽着坐了下来,轻声道:“嘘,不许开口,否则你也走。”   她开口便是威胁,桑枝顿时闭嘴。   赵凰歌仰头不知在看什么,桑枝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漆黑的夜空。   桑枝忍了好几次,到底是没忍住,疑惑的问道:“公主,您在看什么呢?”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看星星啊。”   然而这夜色里,除了惨淡的月光之外,却是半颗星光都不见。   桑枝越发疑惑起来,瞪大了眸子试图看清楚,赵凰歌偏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便升起一抹促狭的笑。   她将大麾拢了拢,隔着这一层衣服,歪头趴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夜色浓重,见月不见星,赵凰歌看着这样的夜色,神情里也渐渐拢上了一层悲戚。   在皇极殿内跪了许久,可她到底还是过不去这一道坎儿。   “桑枝啊。”   赵凰歌骤然开口,桑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应声问道:“公主,属下在呢,怎么了?”   赵凰歌看了一眼她的模样,却又摇头道:“没事,再去给本宫拿一壶酒吧。”   桑枝一时有些无措,想要拒绝,然而看到赵凰歌的模样后,到底没将拒绝的话说出来:“啊,那,那属下这就去。”   她说完后,又嘱咐赵凰歌:“公主在这儿等着属下,哪儿都不要去可好?属下片刻就回。”   这话,像是哄孩子似的。   赵凰歌忍不住笑了笑,乖觉的应了,却又在桑枝走远之后,瞬间站起身来。   她是故意寻个借口支开桑枝的,而缘由却是……   想爬墙。   她是真的想要爬墙。   深夜月色暗淡,少女蹬着墙壁,双手一点点的往上扒,试图翻过这一道不高的墙。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   寻常的时候尚且还成,然而此刻……赵凰歌喝的有点多。   虽然不至于到了晕晕乎乎的地步,眼前的景致也能看清楚,可那手脚却已经开始发软,若不是她还有些毅力,怕是攀爬的第一瞬间就会摔在倒在地了。   可赵凰歌也没撑太久,她努力的伸长脖子,想要往上爬,脚下却一个不小心,松了一下的同时,直直的便摔在了地上。   幸好冬日的大麾很厚,赵凰歌并没有感觉到疼。   她被摔下来,索性也不再站起身,整个人蹲在地上,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   只是盯着那一道墙壁的眼光,却带着恼怒来。   连这道墙都在欺负她。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眸光却又因着这么点小事儿,渐渐地红了起来。   从永韶城回来之后,她眼前被蒙着的那一层布,便渐渐地被揭开来。   然而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她未曾想到的刀光剑影。   那不是她的避风港,更不是她的家,那是她的另外一个战场。   可笑她竟在这里褪去外壳,露出柔软的要害来。   所以被人步步为营的算计,最后一击毙命,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赵凰歌垂眸笑的自嘲,然而那一双眼,却是慢慢的红了起来。   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泥淖之中,无人可救她,唯有她自己,已然快要与这里同归于尽。   却有一双手,在这时朝着她伸了过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清瘦的手腕上,悬挂着一串佛珠,绿松石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的摇晃着,晃得赵凰歌的眼睛骤然一缩。   因着喝酒而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赵凰歌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她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然而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人还在她身边。   是萧景辰。   赵凰歌呐呐的张嘴,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他的情绪比这夜色的月影清辉还要更冷几分,身形颀长,五官端正,还有那眸子,带着悲悯似的,分明像是淡漠,却在于赵凰歌对视的时候,奇异的染上了俗世的色彩来。   赵凰歌悄然掐了自己一下,那疼痛也让她再次去看眼前人。   真的是他。   “国师怎么会来?”   眼前女子的神情里满是闲散淡然,仿佛靠着墙面半躺着的人不是她一样。   可是在萧景辰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却在小心翼翼的扣着背后的墙面,每一下都扣在了自己的心上。 第491章 国师陪我喝一杯吧?   熟悉她的人一眼便可看出来,这是赵凰歌心虚了。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男人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又将她的手从背后拉了出来。   赵凰歌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在看到萧景辰警告的神情时,颇有些怂的闭口不言。   待得看到她手上沾染的泥土后,萧景辰的眸光有些暗沉,格外仔细的替她擦拭干净。   一下一下,分明是在给她擦手,赵凰歌却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他给揪住了。   他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之前,赵凰歌都没再敢开口过。   直到他终于替她擦拭好手,这才站起身来。   男人的阴影笼罩着她,他一言不发,这让赵凰歌好容易想起来的话,又尽数的抛在了脑后。   “那个……”   谁知她才开了口,便被萧景辰打断。   “随贫僧回去?”   虽是问话,可萧景辰的语气却像是通知她一般。   赵凰歌再次怂了下来。   才喝下去的酒,这会儿倒是渐渐地起了反应,这酒的后劲儿太大了,说好的酒壮怂人胆,现下倒是让她更怂了几分。   赵凰歌在心中腹诽着,却到底是搭上了萧景辰的手。   男人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却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牵着她的手,朝着东皇宫的正门走去。   赵凰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才张了张口,便看到了站在东皇宫外的桑枝。   那模样,显然不是给她拿酒去的。   先前那些谜团,这会儿倒是清清楚楚了。   怪不得她没等来酒,先等来了萧景辰呢,合着这小丫头是答应的好听,转眼就将自己给卖了!   赵凰歌一记眼风扫过去,桑枝顿时便挪动着脚步往一侧移动了下。   不但闪开了让他们通行的路,还将自己往玄霄的背后藏了藏。   萧景辰恍若未见,单手推开了东皇宫的门,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都进来吧。”   得了他的话,桑枝下意识去看赵凰歌,待得看到自家公主毫无异议的被萧景辰牵着手,顿时便了然,轻轻扯了一下玄霄的袖子,随着二人的脚步,快步进了东皇宫。   地龙烧的热,玉白咬着尾巴扑腾到她的脚边,房屋将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萧景辰就站在门口,赵凰歌在这一刻恍惚有一种感觉,他将所有的风雪都抵御在了外面,赠与她寒夜里的温暖慰藉。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萧景辰却是半分都没停下,他先吩咐桑枝回去拿了干净的衣服,又让小沙弥打了水来。   有萧景辰在,桑枝便踏实的去了,待得小沙弥将水端来,萧景辰挥退了人,自己将门合上,复又走到赵凰歌的身边,替她将手擦拭干净。   男人这活计做的仔细,赵凰歌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先前那么点心思,这会儿却又翻涌了上来。   萧景辰太温柔了。   从方才那一刻出现,便融化了她心里的寒冰,将她从寒潭深水里捞了出来。   可她莫名想要看看,萧景辰还可以为她做到哪种地步。   可不等她开口,萧景辰却先说话了。   “公主想做什么?我陪你。”   男人这话一出,赵凰歌下意识去看他,却见萧景辰仍旧在低着头,细致而虔诚的给她擦手。   他的话像是随口一说,赵凰歌却能感觉到内中的诱哄。   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还有他这动作。   这样的精心,赵凰歌恍惚觉得自己应当是一块易碎的玉,被人珍而重之的捧在掌心,生怕有半点损坏。   她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才被人用沾水的毛巾擦拭过,赵凰歌的手带着潮湿,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问道:“国师可是出家人呢,不怕本宫提的要求让你破戒么?”   这样的夜色下,少女的声音像是精魅的引诱。   萧景辰视线上移,最终定在了她的脸上:“不怕。”   破戒……   他早就破了。   在那一夜的颠鸾倒凤之中,萧景辰便破了戒。   不,甚至更早,早在日日相处的渐生情愫;早在生辰宴上以他心头血为祭;早在严华寺里同历险。   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然破了佛家的戒。   从此心间神明里,挤进来了一个凡人。   她叫赵凰歌。   萧景辰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虔诚,让赵凰歌心头滚烫,有些仓惶似的避开,道:“本宫开玩笑的。”   他这样的坦诚,反倒是让赵凰歌慌了。   她甚至不敢去窥探他心中想法,那答案,怕是会叫她自惭形秽。   赵凰歌偏头想躲避,萧景辰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无妨,夜深了,公主早些回去吧。”   他说完这话,转身将毛巾放在水盆里。   眼见得萧景辰打算出去,赵凰歌却又有一瞬间的慌,下意识去叫他:“国师……”   萧景辰站住脚步,回头去看她,便见赵凰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今夜除夕,国师陪我喝一杯吧?”   她不想走。   却又不肯瞧他的真心。   赵凰歌觉得自己现下这事儿做的有些过分,若换了旁人这样对她,必然是要被自己给打出去的。   然而眼前人是萧景辰。   所以纵然她的要求无礼,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的出门去了。   他出去的时间有些长。   赵凰歌甚至以为,这人是被自己气的不会再回来了。   可他到底还是回转。   手中还拎着两壶酒。   他进门的时候,甚至洞悉了赵凰歌的想法,先她一步,解释道:“东皇宫中无酒。”   国师的寝宫,谁敢在这里造次?   也唯有赵凰歌了。   甚至这样的除夕夜里,萧景辰为了她,还特意去取了酒来。   赵凰歌先前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奇异般的归于平静。   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国师不怕佛祖怪罪么?”   小姑娘分明是笑着的,然而萧景辰却清晰的看到她微红的眼角。   这是才哭过的模样。   萧景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都被人撞了一下,旋即走过来,无声的用动作,告诉了她答案。   赵凰歌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酒壶放在桌上,给她倒了一杯酒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第492章 国师,当真要与本宫共饮?   到了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了什么:“国师,当真要与本宫共饮?”   她那会儿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萧景辰肯让她在这东皇宫里喝酒,都是她这段时间磨出来的好脾气罢了,现下居然真的为了陪她破戒?   赵凰歌难得起了些赧然来,她才伸出手来打算去接萧景辰的手中的酒杯,却被他给避了过去。   “既说了要陪公主,怎能言而无信。”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将酒壶放在一边,自顾的举起酒杯,含笑道:“今夜除夕,陪卿大醉一场,又何妨?”   赵凰歌寻常时候见惯了他清冷的模样,现下再看他的笑容,一时有些恍神儿。   这等模样啊……   倒是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样子了。   萧景辰说了这话,赵凰歌便也不再矫情,今夜她情绪大起大落,先前在东皇宫外又无声的哭过一次,这会儿有些有些百感交集,闻言索性将酒杯拿起来,笑吟吟道:“国师可莫要醉在本宫前面才好。”   她虽说今生这酒量浅了不少,可萧景辰却是从未饮过酒的。   赵凰歌自认不会比他差了去,神情里便带了些促狭。   对于这话,萧景辰只弯唇一笑,也不多言,将酒壶温在小火炉上,陪着她一杯杯的饮着。   无人知道,夜里的时候,他原就是要去寻赵凰歌的。   原本他只是想在栖梧宫外看一眼。   今夜家宴,宴会还未散去,却也快到了时辰,萧景辰想的好,他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悄无声息的回来。   可他没想到,才出了东皇宫没多远,他便先瞧见了锦绣。   那丫头神情里满是担忧,步伐都带着些凌乱,瞧见萧景辰的时候,先是一怔,旋即便蔓延起了喜色:“国师,奴婢正要找您呢。”   萧景辰这才知道,原来赵凰歌早已提前离席,而那会儿,正在他东皇宫的小门外。   那一刻,萧景辰的心几乎都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他头一次不顾形象飞奔而去,而后瞧见了他的小姑娘。   她蹲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没了家的兽。   抬眼看他的时候,萧景辰清晰的瞧见她神情里的痛苦与落寞。   只有一眼,却让萧景辰铭刻在心。   那时他想,幸好,他寻到了她。   而现在,房中地龙暖意融融,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先前的愁苦像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唇角的笑意却是明显的很。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心想,便是只为这一抹笑意,莫说是破戒,便是要了这条命,大抵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过,赵凰歌却不打算要他的命,而是打算灌他酒。   “国师,怎么不喝了?”   赵凰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空,自顾提了酒壶给自己续上,待得看到萧景辰杯中酒还有一半,顿时便有些不满:“莫不是怕喝多了,在本宫面前丢了丑不成?”   今夜除夕,权且当做神佛们也都去休息了吧,他开了这个先例,赵凰歌还不知下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呢,自然想将眼前人给灌醉了。   毕竟,国师喝多是什么模样,不止是她没有见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见过。   而她,会是头一个。   这个念头,让赵凰歌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着,那明显憋着坏的模样,萧景辰却只当不见,顺着她的意思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神情里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劳烦公主。”   赵凰歌顿时便笑嘻嘻的替他将杯中酒给添满了。   只可惜,她的目的,到底没有达成。   大抵是萧景辰此人天赋异禀,所以纵然她故意使坏,给萧景辰添了不少,可先喝多的人,却是赵凰歌。   ……   “公主?”   眼前人在叫她,赵凰歌却觉得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叫她看不真切。   她眯着眼,到底是看清楚了眼前人。   “你可是喝多了?”   她歪头,听着萧景辰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宫没醉。”   她说着,像是要证明似的,将酒杯拿起来,然而手却有些不听使唤,瞬间又掉在了桌案上。   那酒杯在桌案上打了个转儿,萧景辰伸手将它扶好,便见赵凰歌又顺势趴在了桌上。   小姑娘的睫毛极长,弯弯的卷翘,那一双琥珀似的眸子,带着些迷离去看萧景辰,惹得他心头一跳。   而后,便听得赵凰歌轻声问道:“国师,你是不是喝多啦?”   他没有喝多,可眼前的赵凰歌,却让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醉了。   “嗯。”   萧景辰含糊的开口,又道:“公主,夜深了,可要送您回去么?” 第493章 本宫困了,要睡了   那是他最后残存的理智,然而赵凰歌却摆手将那理智给打碎了:“本宫不要回去。”   她像孩子似的,任性似的去拽萧景辰的袖子。   见她够不到,萧景辰将手伸了过去,由着她抓住,连呼吸都有些滚烫了起来。   赵凰歌却浑然不知,她只是捏着他的手,轻声道:“本宫困了,要睡了。”   她说要睡觉,便将脸贴在了他的掌心。   少女的脸庞柔软,羊脂玉似的细腻,奶糕似的软和,贴在他的掌心,萧景辰甚至不敢有半分用力,生怕碰碎了她。   赵凰歌贪恋似的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却是轻声道:“国师啊……”   她脑海中有些不清醒,倒是随性了许多,萧景辰身上的气息将她包裹着,让赵凰歌的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听得她叫自己,萧景辰抿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应声:“我在呢。”   赵凰歌醉了,所以便没有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隐忍。   她也不睁眼,只将自己的脸在他的掌心埋了埋,似梦似醒似的,听到他的回答,唇边勾起一个笑容,可眼角却又泪落了下来。   “本宫……真的成了孤身一人啦。”   她轻声的呢喃,萧景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听到了小姑娘的话。   今夜是家宴,萧景辰不得去,所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眼下赵凰歌的模样,他却是看的明白的。   她受了委屈。   萧景辰绕到她的身边,一只手放在桌上任由她压着,另外一只手,却是轻轻地将她的眼泪拂去。   “公主从不是一人,还有我在。”   他的声音不大,赵凰歌却是睁开眼来。   她的眸中还带着泪意,轻声道:“国师不懂的。”   他不会懂的。   先前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事情可以将自己打败,刀枪剑雨风霜雨雪,她都无惧无畏。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伤她的人不是旁人,却是她至亲之人。   前世赵杞年伤她至深,她便只当是为了兄长的嘱托。   然而她却不知,原来就连兄长,于她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萧景辰就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深情。   赵凰歌却是闭了闭眼,像是陷入回忆似的,连声音都多了些颤抖。   “我这人,大抵是糟糕透顶的。被父皇母后娇惯坏了,以为谁都要惯着我,后来没了他们,我便以为,兄长可以为我解百忧。”   她轻声说着,又无声的笑:“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兄长先前总说要我听话,那时我不懂。可现在我懂了。”   他所谓的听话,是让她听从他的话,放弃自己的思考,变成这赵家江山的一把刀。为赵杞年开疆拓土,守北越百事无忧。   可笑她赔进去了一生,都没有看透。   然而,就算是如今她看透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说到这儿,又仰头去看萧景辰:“我不过是一把刀,是被从小养大的一把刀,所以我只要听话,至于这把刀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崩溃失常,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笑,眼中的泪却是明显。   兄长当真,好算计啊。   算计到了现在,让她即便知晓了真相,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毁了这赵家的江山?   她做不到。   莫说是她身为赵家的子嗣,便是眼前人……   她都不能这么做。   这一条命,是萧景辰拿自己的命与北越国运换来的。   他当初救自己,绝不是要看着她祸乱朝纲,将这偌大的北越倾覆的。   可她到底不甘心。   赵凰歌垂眸,不再看他,然而那眼泪却是越蓄越多,鼻尖都带着通红,整个人瞧着可怜极了。   萧景辰在她的面前半跪下来,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摩挲着她的面庞。   少女的眼睛有些肿,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指,湿润的像是在他心里下了一场雨。   下的他兵荒马乱,六神无主。   好一会儿,萧景辰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轻声道:“你说的不对。”   听得他开口,赵凰歌下意识去看他,而后便对上了萧景辰的眸光。   男人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与安抚,让她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一字一顿道:“你是最好的你,无关身份,无关其他,只是赵凰歌。”   这不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与她讲话。   赵凰歌……   这三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让赵凰歌的心都乱了起来。 第494章 那你呢?   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却被他叫的染上了些暧昧的情意,在她心上点燃了一把火。   赵凰歌下意识想要躲闪,然而又被他的目光所吸引,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还有他的那句话。   无关其他,她只是赵凰歌。   “那你呢?”   赵凰歌轻声开口,甚至连话都问的含糊,可萧景辰却懂了。   她想问他,既然她只是赵凰歌,那他呢,他是谁,是用什么身份,来与她讲的?   眼前姑娘分明是在看他,可没等到他的回答,自己却先有些怂了。   眼见得赵凰歌想转过头去,萧景辰却是先抚上了她的脸,也迫使她不能转过去,而后郑重道:“我是萧景辰。”   不是北越国师。   而是萧景辰。   赵凰歌原是有些醉意朦胧的,现下却是神智归拢。   男人深深地瞧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在脑海心田,而他看着她的目光,更让赵凰歌的心口发烫。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轻声道:“好。”   他的话,她记住了。   赵凰歌撑起身子,想要站起身,可是到底醉的有些厉害,身体先摇晃了一下。   萧景辰早在她起身的时候便随着站了起来,将人扶住,放柔了声音:“当心。”   赵凰歌颔首,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扶着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搂过了她的腰肢,那触感让她忽视不掉。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赵凰歌只需要再凑近一点,便可以触碰到他。   那一瞬间,赵凰歌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动。   有什么在怂恿着自己,去鼓起勇气,将那不曾宣之于口的话说出来。   然而萧景辰却先松开了她。   赵凰歌站稳了身子,见他后退一步,轻声问道:“公主可是要休息了?”   赵凰歌应声,便听得他继续道:“那,睡在这里可好?”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前想说的话,却是瞬间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赵凰歌半个字都想不起来,萧景辰便当她是默认了:“我的寝房,成么?”   男人这话,越发叫人浮想联翩。   赵凰歌下意识张口,萧景辰复又赶在她满前开口:“放心,我睡竹床。”   他说着,又轻声道:“许久未曾给公主念经了。”   赵凰歌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由着萧景辰将自己扶进了内室,这里是她曾经肆虐过的地方。   往事历历在目,赵凰歌偏头看向桌案,瓶子里插着一支梅花,已经有些枯萎了,却哈被萧景辰留着。   这是她送的。   赵凰歌收回目光,萧景辰将她扶到床前坐下,继而规规矩矩的后退了一步,柔声道:“睡吧。”   他说着,当真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外面。   夜色昏沉,室内的烛火算不得亮,隔着那稀薄的屏风,赵凰歌可以恍惚的看到,萧景辰搂了一床被子,铺在了竹床上。   有小沙弥敲门,萧景辰应声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先敲了敲屏风:“公主,喝些解酒汤吧。”   赵凰歌靠在床边坐着,正用那残存的理智盯着萧景辰的身影,骤然听得他说话,却是先一激灵,她下意识的往后倒了一下,顿时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快步走了进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赵凰歌捂着自己的后脑,神情里颇有些委屈。   这一撞,倒是让她清醒了点。   萧景辰见状,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走过来,将解酒汤放在一旁,自己则是伸出手来替她轻轻地揉着:“可是这里?”   男人的掌心是热的,贴在她的发上,让赵凰歌舒适的点了头,声音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点娇:“唔,轻点揉。”   她寻常瞧着强大,这会儿又娇气的很,萧景辰被她这不自觉的撒娇,激的心头一颤,连带着眸光都柔和了下来,纵容道:“好。”   他一下一下的替赵凰歌揉捏着,待得她缓和了一些,这才道:“把解酒汤喝了吧,否则明日起来定要头疼。”   这解酒汤是先前他去取酒的时候,便让小沙弥煮上的,现下倒是正好。   赵凰歌应声,也不伸手去接,就着他的手便要喝,萧景辰手微微一抖,旋即便扶住了赵凰歌,任由她就这么将一碗解酒汤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又扶着她躺下,才要去将纱幔替她摘下来,不想却被赵凰歌拽住了手:“国师不是说,要给本宫念经么?我自己睡不着。”   隔着屏风,纵然她能瞧见有些,可也看的不算太清楚,况且人都在她眼前了,哪儿有叫人走的道理?   赵凰歌这会儿酒上了头,行为也放肆了起来。   萧景辰垂眸看她,到底没有拒绝:“好。”   于是萧景辰便在床前坐了下来。   少女躺在床上,微微合着眼,却又留了一条缝隙去看萧景辰。   男人坐的有些局促,声音里却是平和的。   他轻声给她念心经,每一个字都到了她的心里,可末了却只剩下了他的声音在环绕。   他念得什么,赵凰歌半分都没听进去,然而他的神情,赵凰歌却看得清晰至极。   到了后来,赵凰歌也生了些倦,酒意混合着倦意,让她的眸光再也忍不住合了上去。   萧景辰听得她呼吸都漫长了起来,这才轻轻地伸出手来,替她将被角掖好。   谁知才一动,就被赵凰歌给抓住了手。   少女没有正眼,唯有那声音里带着点软糯的笑:“抓到了。”   萧景辰心头一跳,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嗯,抓到了。”   赵凰歌恶作剧成功,倒是将那点倦意给赶跑了,她索性往里移了移身子,抓着萧景辰的手拍了拍床:“国师,上来睡吧。”   这无异于是邀请。   萧景辰呼吸骤然一重,垂眸瞧着她扣着自己的手,问道:“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赵凰歌也不睁眼,只闭着眼道:“国师总不能强迫我吧?”   小姑娘这话,却是让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她不松手,萧景辰索性歪头吹熄了蜡烛,而后确认似的,问道:“不后悔?” 第495章 需要……我做什么?   赵凰歌不但不后悔,还替他将被子给掀开了。   萧景辰:……   他到底还是上了床,就躺在赵凰歌的身边,只是却规矩的很。   赵凰歌仍旧攥着他的手,见他只盖了被子的一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国师这样,本宫倒真的觉得自己禽兽不如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里都添了些猥琐。   萧景辰无奈的叹气,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室内的烛火被吹熄,回廊下的灯笼却还是亮着的。   房中陈设模糊可见,还有身边人。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倒是让呼吸与声音都清晰了起来。   赵凰歌忍不住睁开眼睛,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本宫睡不着了。”   赵凰歌翻了个身,借着夜色打量他,朦胧之下,让他分毫都添了遐想。   这人的唇角仿佛在勾着,是在笑吧?   他的眸子睁着,有没有在看她?   萧景辰没有在看她,可那身体却是绷紧的,她的目光放肆的很,让他的心都高高的悬着。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到底还是顺着她的话,问:“公主想如何?”   方才还让她别后悔呢,这会儿倒是来问她了。   赵凰歌无声的笑,眼中带着促狭与满足,手指坏心眼的在他掌心来回胡乱画着,轻声道:“国师不如猜猜看,本宫……”   她话说到一半,萧景辰的身体绷得更紧了,连带着手都有些抖。   可赵凰歌却又坏心眼的添了后面一句:“在你掌心,到底写了什么字。”   这话,大起大落的,萧景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扔到了半空中,又重重的给丢了下来。   他的呼吸都乱了,赵凰歌却得逞的笑着,小鹿似的,在他心头捣乱,而后全身而退。   萧景辰试图攥住她作乱的手,被赵凰歌轻轻地刮了一下掌心,就忍不住又松开来。   “好。”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赵凰歌起初不过是想逗逗他,这会儿却是上了瘾,手指在他掌心胡乱的划了几下,这才正经的写起了字。   小姑娘的指尖划过去,羽毛似的轻柔,连带着他的心都被人轻轻地挠着,但也不过片刻,萧景辰便忍不住攥紧了手。   她写的是……   萧景辰。   反反复复,一笔一划,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萧景辰攥住手的时候,将赵凰歌的手指也包裹住。   那力道格外大,也让赵凰歌微微一怔,而后轻笑着问道:“国师,猜出来了?”   “不曾。”   萧景辰却不肯说,只是借着这力道,将赵凰歌的手抓的更紧,道:“公主聪慧,为我解惑可好?”   男人的声音,在这夜色里添了些蛊惑。   也让赵凰歌的心,跳的乱了章法。   她偏头看着萧景辰,朦胧下可见他的模样,还有他的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拇指还在摩挲着她的手背。   一下一下,带着诱哄,又诱惑。   赵凰歌咬了咬唇,声音里都带着些颤:“国师这样聪慧,难道猜不到么?”   萧景辰翻了个身,面对着她,他们二人交握的手横亘在中间,就像是某种引线,将他二人牵连到了一起。   “猜不到。”   萧景辰声音极轻,带着气声,需的赵凰歌凝神才能听清楚:“所以,才需要公主啊。”   男人的呼吸与她交融,赵凰歌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耳边,这触感让她越发心慌意乱,连带着攥着萧景辰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唯有声音还在强装镇定:“需要……我做什么?”   萧景辰看出她的紧张,眸中的暗沉也化作了点点的笑意:“需要——”   说到这儿,男人靠近了她,纵然在夜色里,也可以清楚的看到赵凰歌咽了咽口水。   她这样紧张,终于让萧景辰心中平衡了一些,学着她先前的模样,十分正经道:“需要公主告知贫僧,你为何在掌心,写我的名字。”   萧景辰靠的她这样近,可那话中又格外的冷淡,若非他灼热的呼吸,都要让赵凰歌怀疑那些旖旎只是她的幻觉了。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才因着喝了醒酒汤而散去一些的酒劲儿,这会儿在萧景辰的呼吸之下,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凰歌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萧景辰却已然退开了,他重新躺了回去,轻声道:“希望公主不止今夜记着,他日也要牢牢记着这个名字——”   夜空中炸响一朵烟花。   紧接着,朵朵烟花腾空而起,将这漆黑的夜空里,染上了五颜六色,绚烂而美丽,转瞬却永恒。 第496章 我的阿阮   赵凰歌在这一片烟火照亮夜空的时候,清楚的听到了萧景辰的话。   他说:“萧景辰,始终在你身后,为你驱策。”   烟花转瞬即逝,而他的话,却砸在了赵凰歌的心间,一笔一划的镌刻在上面。   赵凰歌与他十指交握,她偏头去看眼前的男人,窗外烟火映耀夜空,而她将他的眼中的温情柔软也纳入了心间。   她轻声笑了笑,眉眼也弯了起来:“好,我记住了。”   萧景辰。   这三个字,被她刻在心上,咂摸出了甜味儿来。   子夜,辞旧迎新,一片烟花绚烂中,她清楚的听到了钟声被敲响。   这样美好的夜色,这样美好的时刻,也让赵凰歌的心跳加速,她靠近了萧景辰,将头放在了他的心口,听着男人几乎与她同速的心跳,心满意足的勾起笑容来。   “萧、景、辰。”   她一字一顿的叫着,而萧景辰的心跳像是回应她一样,一下一下有力的鼓动着。   而后,便是男人透过胸腔传来的声音:“我在。”   赵凰歌眯眼轻笑,她将与他牵着的手松开,而后换了个姿势,将手撑在了他的心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问道:“你会一直在么?”   少女眼中承载着星河,萧景辰恍惚觉得自己被那星河包围,他与她对视,外面嘈杂的很,室内却是安静的。   她在等他的回答。   “会。”   萧景辰伸出手来,将赵凰歌的左手放在了他的心口,眸光深沉:“只要你还需要他。”   此刻,那心跳为她。   赵凰歌的眸光骤然便湿润了,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却在触碰到萧景辰的唇之前,又停住了,她紧张的呼吸都乱了,声音里更是带着颤:“那……若是我想要你呢?”   今夜她诱了他喝酒破戒,这会儿又想要借酒装疯,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醉。   至少,没有醉到神志不清。   她想要这个男人,从许久之前就想要了。   清醒的时候她不敢,然而现在,在他将心放在她的面前,在那一点点酒气的加持下,她有那么一瞬,想要不顾一切。   所以:“你给不给?”   对于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并未回答,他只是抬手将她压了下来,与他心口相贴,呼吸相对。   而后,萧景辰仰头,以辖制她的姿势,送上了最虔诚的吻。   她的手抵在他的心口,他们呼吸几乎同步,在这暗沉的夜色里,眼神里只盛得下对方。   那吻贴着她的唇,男人始终睁着眼,赵凰歌则是紧紧地闭着,然而那紧张却泄露了出来。   萧景辰手上用力,将她彻底的拥入怀中,待得一吻之后,方才轻声开口,那声音在她的耳边,坚定而深情。   他说:“我已然是你的。”   ……   床幔被扯落,月色撒不进来,床上人也朦胧了起来。   起初是赵凰歌勾着萧景辰的,可到了后来,想要逃脱的人也成了她。   三千青丝铺陈,白与黑原是最鲜明的色调,却在这暗夜之中,融为一体,分辨不出。   女子眼尾泛着一抹红,泪意濡湿,声音里却越发的软了下去。   萧景辰恍惚觉得,他大抵是要死在这里的。   然而怀中的女子,非但让他不想推开,反而将人牢牢地抱住。   天昏地暗,唯有怀中人是真实的,可以触碰的。   他是她的。   但,她也是自己的。   意识迷蒙之际,赵凰歌恍惚听到了萧景辰在耳边的低喃:“阿阮……”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叫她。   赵凰歌睁着一双雾雨朦胧的眼,试图去看清楚眼前人,却被他蒙住了双眼。   细软的睫毛在他的掌心扫过,萧景辰低头亲上了自己的手背。   分明是隔着手的吻,赵凰歌却觉得眼上都有些烫,烫的她的心一缩。   眼前是黑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被这个吻所打动,甚至连鼻尖都有些酸:“你叫我什么?”   父皇母后仙逝之后,唯有皇兄会这样叫她。   可他却是拿亲情编织了一张网,拿她当猎物,任由她为这北越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再听赵显垣这样叫她,赵凰歌甚至有些作呕。   可萧景辰不同。   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听出男人话中的缱绻情深。   阿阮……   阿阮……   萧景辰低下头来,这次却将手拿开,虔诚的吻在了她的额头:“阿阮,我的阿阮。”   到了如今,他终于敢在这个名字之前加上一句:我的。   赵凰歌睁着眸子,在这昏暗的夜色里,试图看清楚他的模样,然而眼泪却源源不断,让她的眼前越发模糊。 第497章 我是你的   赵凰歌只能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脖颈,与他紧紧相依,在这亲密无间的拥抱中,在他们心与心相贴中,感知着男人的爱意。   有人爱她,有人无条件的爱她,有人……倾尽所有的爱她。   于是那些委屈,便都有了发泄的途径,那些脆弱,也都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我是你的。”   她在他耳边说着,声音却哽咽了下来。   “我这人,最是死板,你今夜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她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却愿意再次交付出去。   而萧景辰,任由她紧紧地勒着自己,呼吸有些不畅,一颗心却早已填满了。   他声音坚定而虔诚:“好。”   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在这样的冬夜里,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取暖。   外面的喧嚣不知何时已然止息了,这会儿万籁俱静,子夜已过,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萧景辰拥着怀中的人,轻声道:“睡吧,我的阿阮。”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赵凰歌顺从的闭眼,将手抵在他的心口。   那里有一道疤,而疤痕之下,是他跳动的心脏。   她累极了,因着方才被他半哄半强迫着,现下声音都有些沙哑,可精神却是越发清醒。   这夜色太美好,美好到她不想睡去。   前半夜,她尚且一个人蜷缩在暗夜里,如同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而这后半夜,便有人与她一方温暖,一方天地。   赵凰歌的手指在他的心口轻轻地滑动着,旋即便被男人抓住:“再闹,就不必睡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警告,赵凰歌原本抵着他的腿,瞬间便缩了回去。   连带着脸,都有些发烫:“禽兽!”   他何止用声音威胁自己,甚至还有行动威胁了她。   腿上被戳了一下,带着滚烫的温度,而才见识过他能力的赵凰歌,声音里更带着控诉。   萧景辰却是笑了起来。   他安抚似的摸了摸赵凰歌的头,轻声道:“公主若不招惹我,我原也是正人君子。”   何止是正人君子,他本就是个吃斋念佛的素和尚。   可惜一朝神佛被拉下了凡尘,拽入这十丈软红,陷入了红罗帐内。   纵然会因此跌落神坛身败名裂,他也甘之如饴。   赵凰歌并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男人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也让她越发愤愤:“严华寺外,本宫果然没有骂错你。”   当初她故意诋毁萧景辰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当时的话,根本就不是诋毁,而是箴言!   一个让她亲自体会了的箴言!   怀中人这话里带着控诉,萧景辰倒是被她提醒了,翻了个身,将她控制住,旋即开始翻旧账:“是了,当时公主说什么来着?”   旧事重演,然而现下,被辖制的人对调过来,成了赵凰歌。   萧景辰仿佛在演示当时的情形似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些不稳:“国师……自重?对不对?”   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她敏锐的察觉到萧景辰身体的变化,声音顿时便软了下来:“国师宽宏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了吧?”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然而萧景辰的呼吸却重了几分,他低下头,在赵凰歌的唇边落了一吻,话倒是坚定的很:“那不成,贫僧是个小肚鸡肠的淫僧,平生最爱记仇,且——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的国师大人,到底是报了仇。   赵凰歌恍惚觉得,自己大抵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煎饼。   煎饼翻来覆去的烙着,被火烤着,烤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落了满面的泪痕,连带着声音都绵软了下去。   猫儿似的带着哭腔,又被人柔声的诱哄:“阿阮乖。”   乖是乖不了的,赵凰歌愤恨的咬了萧景辰一口,可因着没力气,在他手臂上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   待得云收雨歇,已然临近黎明。   黎明之前的最后黑暗,将最后一点光都吞噬殆尽,室内一片暗沉,漆黑的不见五指。   萧景辰替她擦拭之后,又将手用汤婆子暖热,这才上床,重新将人搂在怀中,心满意足的哄她:“睡吧。”   这一次,赵凰歌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乖顺的躺在萧景辰的怀中,像是一尊玉娃娃,然而这玉娃娃早被刻上了他的标记,那是属于他的。   她在这一片暗沉之中,抵着萧景辰的胸膛,在那心跳声的诱哄里,终于陷进了睡梦之中。   可这梦……   却做的不大好。   她梦到了兄长的死。   他死之前,攥着她的手,殷殷嘱托:“河阳,朕去后,这赵家江山和杞年,便都交给你了,你要,替朕守好他们。”   赵凰歌就站在一侧,身体是透明的,她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盯着那个面容稚嫩的自己,满脸是泪的摇头:“兄长,你不要死,阿阮不要你死!”   那个年幼的赵凰歌看不见,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床上哪有什么赵显垣,那分明是一头——苍老的恶狼,露着獠牙,而那抓着赵凰歌的手,尖锐的指甲深入她的肉中,将她的手掌掐的鲜血淋漓。   而后,那恶狼盯上了她。   于虚空之中,与她对上,缓缓的咧开一个笑容。   赵凰歌骤然惊醒。   正是天光乍破。   幔帐遮挡了外面隐约透进来的光,而她,在萧景辰的怀里。   没有什么獠牙的兽,也没有鲜血淋漓,微风扫过松柏,发出轻轻的声响。   “做噩梦了?”   萧景辰染着睡意的声音轻声询问,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的哄着她。   赵凰歌几乎要跳出来的心,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她重新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哄着自己,声音里却是带出些委屈来:“嗯,做了噩梦,国师可要哄我?”   小姑娘的声音满是委屈,萧景辰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撑起身子,往上靠了靠,让赵凰歌在自己怀中趴的舒服一些,放柔了声音道:“好,哄你。”   然而他并没有哄过人。   男人的声音像是山涧流水,可惜话却干巴的很:“梦都是反的,公主会无忧无怖,平安顺遂。” 第498章 这是皇兄送我的   赵凰歌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啊,就连哄人都不会,幸好他看上的是自己,若是那等娇软的小姑娘,怕是连哄媳妇都要束手无策呢。   赵凰歌这样想着,而后又仰头去看萧景辰,轻声问道:“国师怎么不问问我,梦到了什么?”   幔帐阻隔了光亮,床上一片朦胧,可这样的朦胧里,却不妨碍他看清楚赵凰歌的眉眼。   分明是在笑着的,可也染着些恐惧与未曾干涸的泪。   她在害怕。   萧景辰搂着她的动作便紧了些,顺着她的意,轻声问道:“公主可愿意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诱哄,赵凰歌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垂眸,握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好半日才轻声道:“国师还记得,当时皇兄要你篡改我命数盘的事情吧?”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身体都有些紧绷。   虽说这事儿他当时没有做,可到底有些心虚的。   毕竟,若是他一念之差,她的名声可就被毁了。   赵凰歌抬眼看着他,又轻笑道:“国师紧张什么?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个。”   小姑娘的神情里带着落寞,萧景辰应了一声,又将她抱的紧了些,这才道:“你是,又知道了什么?”   赵凰歌昨夜的话,他便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猜到了,她应当知道了些更令人寒心的真相。   “嗯。”   赵凰歌点了点头,将手腕伸了出来,原本该戴着佛珠的地方,此时被套了一串手钏。   萧景辰莫名便觉得那手钏碍眼,再想起在小年夜被拽断的佛珠,越发觉得心中堵了一口气。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得赵凰歌道:“这是皇兄送我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喜悦,反而带着寒凉。   萧景辰骤然便悬起了一颗心:“它有什么猫腻?”   他这样聪慧,倒是让赵凰歌笑了一声,松开抓着萧景辰的手,在手钏上摩挲了几下:“被下了毒。”   这话一出,萧景辰瞬间心头一沉,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手钏给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男人的声音里都带着惊惧:“那你还敢戴着它?可有哪里不舒服么?我这就叫院判!”   眼见得他惊慌失措的就要起身,赵凰歌又感动又心酸,一把将人给抱住,软声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她眼中染了笑意,倒是将先前的落寞驱散了许多。   萧景辰这才回过神儿来,再看赵凰歌并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方才傻透了。   她不过一句话,他便方寸大乱,甚至忘记去想,若是真的会有事,赵凰歌怎么还会戴着它?   念及此,萧景辰又踏实了几分,复又躺了回去,叹了口气,道:“好,公主继续说。”   赵凰歌重新靠近萧景辰的时候,便感觉到他的心跳还很快。   方才她一句话,倒是将他吓了个够呛。   赵凰歌轻笑一声,搂着萧景辰的,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去瞧他。   他正在专注的看着自己,往日里清冷的面容上,如今也染上了俗尘的欲望,那是对她的爱意。   赵凰歌被这爱意包围着,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多了起来。   手钏被随意丢在地上,赵凰歌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自嘲的笑道:“皇兄这人,既想要我为北越效力,又提防我长成一头白眼狼,所以他给我下了毒——一个可以让我活着,却又活不好的毒。”   梦黄泉的毒性极为霸道,若是直接服下,必然会当时毙命。可赵显垣为了不让她这么快死,不但将毒分成了几部分,分别下到她的体内,且还不在同一时间段。   这手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赵凰歌没有找到的毒药来源。   前世里,她久病成医,在战乱时更遇到了一个师父的故交,那人给她诊治时,发现她已经毒入肺腑药石无灵,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梦黄泉不是唯一一个要她命的毒药,朝堂上腥风血雨,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为了撑着自己的一口气,几乎日日服药。   是药三分毒。   那些药物,与她体内的毒性冲撞,等到那人给她诊治的时候,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梦黄泉是根本,与那些东西一同成了压垮她的大山。   那人惜才,教了她一些本事,可让她吊着一口气。   但那口气,到底没能给她延长多少寿命。   那时知晓自己中毒之后,赵凰歌便排查了自己周围,但她始终没有找全谋害自己的药引子,更没有查出背后下毒的真凶。 第499章 他都陪着她   所有线索都中断,赵凰歌当时只以为那是朝堂纷争下,有人要谋害她。   可却从未想到,原来第一味毒药引子,会是这个手钏。   这个被皇兄亲自戴在她手上的礼物。   赵凰歌垂眸,笑的讥讽。   前世她被毒压垮,可这些远远不及今生的真相,来的让她痛彻心扉。   女子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了戾气,瞧的叫人触目惊心。   下一刻,便有一只手触碰上了她的眸子。   赵凰歌下意识回神,便对上了萧景辰的眼睛。   那一双眸子里,带着悲悯与爱怜,他不发一言,却无声的告诉了她,自己在。   赵凰歌吐出一口浊气,任由他抚摸自己的眼睛,缓缓地闭上眼。   萧景辰的指尖拂过去,在她的眉心摩挲了一下,先前那些恨意,像是被涤荡了干净,她又深吸一口气,方才轻声开口:“这手钏,只是第一味药,单独佩戴,不会于我有太大的影响。皇兄不想我死的这么快,毕竟赵杞年这脾气,没了我在背后撑着,他迟早得被那群人给吞了。”   晚间的时候,她说自己是赵家皇室的一把刀,那时候萧景辰便猜测到了真相,可他没有想到,皇帝比他想的,还要更心狠。   萧景辰的眸子里神情复杂,赵凰歌看着他,甚至还有了心情开玩笑:“所以,国师现下知道,与我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了吧。”   她是赵家皇室的一把刀,是赵显垣的一颗棋子,萧景辰若与她站在对立面,尚且能得一线生机,可他与她站在一起,那他们便成了对方共同对付的人。   赵凰歌这话里带着自嘲,萧景辰的指尖摩挲着她,却是轻声道:“不,你不是一把刀,也不是棋子。”   他的手拂过去,带着炙热的温度,而后一路向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样致命的要害处,赵凰歌却半分都没有动弹,任由他虚虚的拢着。   而后,便听得萧景辰再次开口:“我会挡在你面前。”   她的脖颈前,有他的手护着,想要伤她的人,需的先伤了他。   萧景辰说到这儿,赵凰歌却是仰头去看他。   男人神情专注,往常的神佛像,如今却也染了欲望。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将脖子往前凑了凑,挨着他的手,问道:“国师今日这话,我可将命脉交给你了。”   她的要害在他手上,他是要护着,还是要一手拧断,全由他去。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往后缩了一下手,摇头道:“不对。”   他说着,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轻声道:“是我将命脉,交托于你。”   他永远不会害她,但这一颗心与了赵凰歌,她想要拿来做什么,全都任凭她欢喜。   “好。”   赵凰歌拧着的眉心缓缓松开,看着萧景辰的目光,已然染了泪意:“这话,本宫记住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琥珀似的,此刻看着他,可以清楚的倒映出来他的模样。   萧景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带着欲望的自己。   而后,他轻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赵凰歌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垂眸,反问道:“国师觉得呢?”   萧景辰定定的看着眼前姑娘,那些怨恨散去,笼罩在她身上的还有一层悲凉。   被至亲之人下毒,将她整个人拿来为这江山殉葬,她被伤透了心,却又茫然无措,不知自己该如何。   萧景辰就这么看着他的姑娘,从她强撑的笑意中,察觉到了她的悲伤。   他的心骤然便抽了一下。   像是被人攥着似的,让他呼吸都有些凌乱。   “阿阮。”   萧景辰叫她,赵凰歌下意识看向他,便听得他缓缓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若她当真因此寒了心,想要搅乱这朝堂,那他便陪着她一起。   受万人唾骂也好,被遗臭万年也罢。   他都陪着她。   赵凰歌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想做。”   她死心了,却也……没有完全死心。   赵凰歌无声垂眸,抱住了萧景辰,道:“国师只要陪着我就好了。”   至少有他在身边,她可以寻求片刻的宁静。   至于以后……她要好好想一想。   萧景辰知道她心中乱成了麻,便也不再逼迫她,只是放柔了声音,哄道:“嗯,我陪着你。”   男人的声音这样的轻柔,也让赵凰歌慢慢的闭上了眼。   窗外风声渐大,室内却温暖如春,还有他的怀抱。   给了赵凰歌最坚实的依靠。 第500章 你不能怪我!   赵凰歌就这么在萧景辰的怀中睡着了。   这一觉,再无梦魇侵蚀。   她睡得格外好,因为被玉白吵醒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声音里也是嘟嘟囔囔的:“玉白,不要吵……”   萧景辰却是一夜没睡。   他盯着她的恬静的面容,从天色暗沉,到霞光初现,再到日光洒进来,照亮了每一处角落。   赵凰歌挥手的时候,萧景辰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一面推了一把玉白,低声道:“出去。”   玉白却不知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只当他们是在跟自己玩儿,越发撒欢儿似的摇起了尾巴,一面跳上了床,在赵凰歌耳边开始叫:“嗷嗷!”   萧景辰松开赵凰歌的手,替她捂着耳朵,一面放低了声音驱赶玉白,只可惜他这驱赶起了反效果,小家伙越发在床上撒欢了起来。   赵凰歌到底还是被吵醒了。   她被吵醒的时候,就见玉白正咬住了被子的衣角,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小尾巴摇的快要上天了。   赵凰歌叹了口气,无意识的往萧景辰的怀中钻了钻,试图远离对方的魔音灌耳。   小姑娘这动作带着不自知的可爱,萧景辰原还在跟玉白奋战,现下被赵凰歌骤然抱过来,果断的放弃了跟玉白的抗争,转而将赵凰歌牢牢地抱住,轻声哄道:“没事了,睡吧睡吧。”   没人驱赶玉白,玉白越发猖狂,嗷呜的在旁边叫了一声,便有一只秀气白软的脚伸出来,对着它来了一下。   玉白一个不稳,往后栽倒在了床上,反而玩的起劲儿,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撒欢的叫。   赵凰歌哀叹一声,搂着萧景辰撒娇:“它好烦!”   萧景辰便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捏了捏赵凰歌的耳朵,哄道:“那我把它扔出去?”   玉白原先是不在他房中睡的,可因着前几日上吐下泻,萧景辰为了照顾它,便将它的一应东西都给挪了进来,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小家伙在他房中扎根生存,再也不肯出去了。   萧景辰也由着它在这里捣乱,原本是相安无事的,然而房中现下多了一个赵凰歌。   赵凰歌搂着他嘟嘟囔囔,愤愤道:“扔出去扔出去!没得就会烦我!”   话虽然这么说,在玉白扑过来的时候,她到底还是将小家伙给搂了过来,恶狠狠地揉搓了一顿。   玉白被揉的嗷嗷叫,小短爪子伸啊伸,那模样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待得赵凰歌玩够了,这才松开它,一只胳膊将它压住,玉白便四脚朝天,一只小狗头歪着,那眼神儿瞧着要多无辜又多无辜。   赵凰歌被它可爱到,复又将它松开,倒在萧景辰的怀中道:“它真的好烦人啊!”   她话里倒是没有半分厌烦,反而是喜爱极了的模样。   萧景辰轻笑一声,替她将被角掖了掖,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也给放了进去。   室内的地龙虽然热,但刚刚她跟玉白胡来了一通,现下肩膀都有点凉,萧景辰手掌捂在她的肩头,替她慢慢的暖着。   男人的手掌贴着她,让赵凰歌的心跳有些加快,下意识往萧景辰的怀中缩了缩,也隔绝了自己与他的视线。   玉白玩够了,难得安静下来,室内唯有呼吸交融,静谧而美好。   直到萧景辰的手指下滑,从她的肩头,一路到了锁骨。   赵凰歌这才慌了神儿,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却是如同蚊蝇:“唔……不成。”   天光大亮,她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   萧景辰垂眸,便看到小姑娘的一张脸烧的通红。   他挑了挑眉,难得起了几分促狭,问道:“什么不成?”   这人明知故问,赵凰歌瞪了他一眼,可在对上他的眸光时,复又快速的低下头,颇有些难为情道:“疼……”   夜里她没有骂错,禽兽就是禽兽,如今她整个人都要废了,再来一次,怕是直接死在床上了!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搂着她的手便紧了几分。   而后,便听得男人漫不经心的话响起:“佛珠戴久了,也会疼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怔,她下意识顺着萧景辰的手望去,却见他的手指正勾着一根红绳。   红绳上只有一物……   便是先前她借口寻不到的佛珠。   若说先前赵凰歌是羞的话,那么现在,那羞涩里,便添了心虚来。   赵凰歌讪讪的笑,试图往下滑,躲开萧景辰的手,谁知却被男人有先见之明似的,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   男人的手指警告似的在她后颈划过,赵凰歌躲避不开,只能试探着笑道:“唔,不疼,这佛珠可是绝世难寻的迦南木呢,戴多久都不会疼的。”   那夜颠鸾倒凤之后,她字字如刀,萧景辰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捡佛珠的情形,赵凰歌这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后来她发现那被遗落的一颗佛珠,便珍而重之的将它挂在了脖子里。   其后萧景辰来寻的时候,她还寻了借口将人给打发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六七日,这谎言便被戳破了。   且还是这样的情形下。   萧景辰的手指带着点凉意,从她的后颈摸索到她的脖颈上,其后又顺着锁骨,勾住了那一颗佛珠。   分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赵凰歌却觉得,萧景辰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   他磨刀霍霍向猪羊,而她,就是那个羊。   赵凰歌十分有身为羊的自觉,不但不后退,反而直接扑到了萧景辰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脸色,含糊道:“国师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本宫舍不得还回去,所以自己戴了,你不能怪我!”   小姑娘撒娇的段位高不高的,萧景辰不知道,但他知道,她都不必说话,只要一个眼神过来,他便丢盔卸甲举手投降了。   譬如现在。   原是想逗她一下的,可赵凰歌直接扑过来后,萧景辰的第一反应却是搂住她的腰,生怕她动作太猛,将自己伤到。   萧景辰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彻彻底底的栽进去了。   可他却甘之如饴。 第501章 不成   “慢点,床要塌了。”   萧景辰嘴上不肯饶人,动作倒是格外的小心,将她护在怀中,又将被子扯了上来,生怕她着凉。   赵凰歌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细心,她得寸进尺,做出一抹可怜相,偷眼去看他,问道:“那国师生气么?”   她问的小心翼翼,然而眼中的狡黠却是藏不住的。   萧景辰怎么可能生气呢?   昨夜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一颗佛珠了。   知道没有丢,反而被赵凰歌贴心放着,他哪里还不明白小姑娘的一片心?   嘴如刀似的,伤人又伤己,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怕是比谁都疼。   萧景辰只要想一想那夜的情形,再想到她是因何如此,除了心疼她,便没有别的情绪了。   他叹了口气,搂着赵凰歌,轻声道:“不生气。”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里满是诚挚,赵凰歌睁着眸子看他,见男人的手落在她的发间,轻柔的抚摸着,而后,语气轻缓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情深似海,也让赵凰歌的眼中蔓延起得逞的笑来。   赵凰歌伸出手来,将她白嫩的手腕举到他的面前,道:“那,我没有东西戴了。”   这手腕上戴久了佛珠,已经隐约有了一圈痕迹,如今痕迹瞧不大出来,但红痕却是可以看到的。   那佛珠是庇佑,却也是禁锢。   以他的名义,禁锢了她。   她这样巴巴的望着他,萧景辰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他搂着赵凰歌,抓住她举过来的手,却是问道:“那公主想戴什么?”   男人的眸光里似是燃了一把火,赵凰歌咬了咬唇,一时竟觉得,她要说出的那个答案十分重要。   “佛珠。”   听得赵凰歌的回答,萧景辰弯了弯唇,却是慢慢的摩挲她的手腕:“可若是戴了,便不能再摘了。”   他可以不畏一切,唯独畏惧她离开。   既给了他希望,便不能再将这希望收回。   萧景辰望着她那白嫩的手腕,眸光有一抹暗沉划过。   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萧景辰的话,让赵凰歌楞了一下,旋即又轻笑道:“国师好生霸道,可这佛珠原就是我的,我为何要摘?”   她这话,一字字的落在他心上,没有驱散那些阴霾,却于阴霾中开出花来。   恶念永不会消散,但爱会凌驾于恶念之上,护着他的心上娇娇。   ……   萧景辰到底还是陪着赵凰歌,一同将那佛珠再次串好了。   一颗颗的佛珠被放在小盒子里,它们都被细心擦拭过,赵凰歌却记得那夜是被如何扯断,又如何被萧景辰一颗颗的捡起来的。   男人的背影如刺在她心中,然而这一根刺,却被萧景辰亲手拔除。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陪着她一起,将那佛珠一颗一颗的串过红绳。   到最后,他又将她脖颈上的那一根红绳解下来,将最后一颗佛珠穿了串去。   “好了。”   赵凰歌被他抱着,耳垂都泛着薄薄的粉,这会儿见串好后,登时便想要离开。   谁知却被萧景辰摁住:“没好呢。”   他说着,又将那一根红绳递到她的手里,把自己的右手腕伸到了她的面前。   赵凰歌不解其意,却又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之下,骤然明了,却是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要系上?”   萧景辰点头,赵凰歌顿时便想拒绝:“不成。”   这红绳的指代太过明显,他这样戴着,被人发现了要怎么解释呢?   萧景辰却是弯唇笑了,轻声道:“成的。东西的价值,要看是谁的。若是公主之物,那便是红绳,也价值连城。”   当日她调戏萧景辰的话,今日被他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赵凰歌脸上越发烫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试图想要说什么,然而那红绳在她手中,而他的手腕就举在她的面前。   将她之物,系在他的身上,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赵凰歌只犹豫了一瞬,便将红绳系了上去,不过她到底没敢太任性,只将红绳系的紧了些,恰好被他的佛珠缠绕遮盖。   “这就好了。”   小姑娘满意的看了看,若不仔细看,定然瞧不出他佛珠之下还有一根属于她的红绳。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这秘密让她心情大好,萧景辰看着她的笑容,眼中也越发温柔了下来。   而后,便见赵凰歌将自己的手腕也伸了出来:“那国师是不是也得给我带上?”   她白嫩的手腕上,现下空无一物。   萧景辰眸光微深,一圈圈的将佛珠缠了上去,最终牢牢地将她的手腕给包裹住。 第502章 这手钏,你预备怎么处理?   男人的手指触碰着她的肌肤,也让赵凰歌的心跳都随之加快,待得他终于帮她戴好之后,赵凰歌脖颈的肌肤也泛起了薄薄的粉。   她咬了咬唇,到底没有克制住那溢出来的笑意,眸光也有些湿润:“国师,我的佛珠回来了。”   萧景辰应声,将人圈着,低下头,与她的脸颊挨着,他的目光看的是他们交握的手。   “嗯,回来了。”   回来的不止是佛珠,还有萧景辰。   自此后,他彻底归属于心间神明。   而她,为心间神明。   下一刻,心间神明便与他说了最新要求:“我饿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赧然,她的确是饿了,昨夜原本就没吃多少,夜里又百般操劳。   这会儿天光大亮,她还没吃早膳呢,不饿才怪。   说这话的时候,萧景辰清晰的听到了赵凰歌肚子里的咕噜声。   虽然轻,但在这寂静的室内,却清晰可闻。   萧景辰骤然便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便得了赵凰歌恼羞成怒的一手肘。   那力道不大,萧景辰倒是不疼,却顺势松开了赵凰歌,声音里极尽温柔:“我去着人传膳。”   眼见得萧景辰起身去了,赵凰歌则是坐在桌前,轻轻地摩挲着手腕,眼中满是笑意。   她的佛珠,终于回到了她的手上。   只是赵凰歌的笑意也不过一瞬。   她起身时,目光无意识扫了一下地面,那笑容便微微凝住了。   地上躺着一串手钏,那是夜里被萧景辰惊惧之下,直接从她手腕上拽下来,扔出去的。   现下那手钏就躺在那儿,却又以不能忽视的姿态,在她心中占了位置。   赵凰歌缓缓走过去,手上的佛珠随着她的走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手上的佛珠,是萧景辰的才给她戴上的,而这手钏……   是她拿来试探赵显垣的。   萧景辰进门时,便看到赵凰歌蹲在地上,盯着那一串手钏。   她的背影里带着寂寥,也让萧景辰的心头骤然一跳。   他快步走过去,赵凰歌却先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待得看到他显而易见的慌乱时,先是一怔,复又笑着与他道:“国师,我腿麻了。”   她是最会撒娇的,只一句话,便让萧景辰的心软化了下来。   他弯下腰,将她小心的扶起来,由着她顺势倒在自己怀中,一面还放柔了声音问道:“哪个腿麻了?我替你捏一捏。”   他这样温柔,温柔的让赵凰歌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赵凰歌任由萧景辰将自己抱起来,坐到床边,将麻了的腿指给他看:“这个。”   于是萧景辰便真的蹲下来,替她揉捏着。   那力道适中,不过片刻便缓解了不少,若赵凰歌是一只猫的话,这会儿就要享受的打呼噜了。   她眯了眯眼,还不忘笑吟吟的打趣他:“国师这技术倒是好,也不知是怎么学来的。”   赵凰歌得了便宜还卖乖,萧景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大抵贫僧颇有天赋,无师自通。”   他难得这样厚脸皮,赵凰歌顿时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听得萧景辰问道:“这手钏,你预备怎么处理?”   男人的话,让她的笑容瞬间一僵。   昨夜萧景辰大受震动,忘记问她这话,现下看到那手钏,才想起来询问她。   赵凰歌吸了一口气,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说着,又有些局促的解释道:“其实这手钏上的毒已经被清理过了,佩戴也无碍的……”   赵凰歌本意是想说,若非如此,自己当时也不会贸然带着手钏去宴会上。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萧景辰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她顿时便知道自己这是撩到了老虎的怒火,登时便加了一句:“可我还是喜欢这佛珠,如今有佛珠在手,什么都不想戴了!”   赵凰歌这顺毛的功夫,倒也是无师自通,萧景辰的脸色稍霁,只是神情依旧淡淡:“那手钏呢,公主预备是丢了,还是砸了?”   浸染了毒的,赵凰歌必然不会再戴。   但若是真的砸了……   赵凰歌倒不是舍不得,毕竟她以为的情意都是阴谋算计,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只不过,这东西还有用处。   “暂且收着吧,指不定哪日就用上了呢。”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转移了话题,问萧景辰:“国师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他自然是知道的,过了除夕夜,便是大年初一。   新年的头一天。   但赵凰歌眼中带着狡黠的光,怎么看都带着四个字:不安好心。   萧景辰虽不知她何意,到底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初一。” 第503章 国师该给我什么?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见赵凰歌冲着自己伸出了手。   少女的掌心白嫩,上面纹路交错,清晰可见。   而她看着萧景辰的目光,更是理直气壮:“那国师该给我什么?”   萧景辰楞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的意思。   大年初一,是要给压岁钱的。   她这是在向自己要礼物呢!   于是,萧景辰脸上,也难得挂了几分局促。   “这……”   萧景辰张了张口,脸上也有些不知所措:“贫僧,我,我未曾预备。”   他是出家人,哪儿有什么尘世的规矩,可如今却不同了,他与赵凰歌在一起,竟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实在是太对不住她。   萧景辰有些赧然,赵凰歌几乎要放声大笑,她克制着笑意,声音都因着憋着,有些颤抖:“没有?国师竟未曾给我预备么?”   小姑娘绷着嘴,盯着他的眼神都带着点泪意似的。   可惜萧景辰不知道,这泪意是没办法放声笑给憋的。   他越发自责了起来,既叹息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又心疼赵凰歌,连连道:“我明日补给你可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话说的,今日初一,哪儿有明日给我补礼物的?”   赵凰歌哼了一声,转头过去,泄露了几分笑意,复又调整了情绪,回头与他道:“这不成,你再想。”   萧景辰越发被为难到了,他呐呐道:“那,那我现下去预备?”   “国师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宫逼迫着要东西,你不得已去准备的?”   赵凰歌才艳阳高照的脸色,这会儿便已经带着阴霾了,看的萧景辰越发不知所措,无措的问道:“那公主要如何?”   赵凰歌挑了挑眉,道:“本宫要如何,就如何?”   萧景辰自然是毫无异议的点头。   赵凰歌这才满意,笑吟吟道:“陪我出去。”   萧景辰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她,却见小姑娘脸上哪儿还有什么阴霾,那笑意明晃晃的挂着,灿烂无比。   到了这会儿,他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   萧景辰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听得赵凰歌又问道:“成不成呀?”   哪儿能不成呢?   只要她开了口,那必然什么事儿都是成的。   因此萧景辰正色的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公主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男人的眸光温柔,像是承载了星河璀璨,看的赵凰歌的笑意里,也染上了些羞来。   无人可以拒绝国师充斥着爱意的眸光,至少她不可以。   下一刻,赵凰歌便弯了弯腰,抬手抱出了萧景辰:“一言为定。”   萧景辰还半蹲在地上呢,见她这样不管不顾的抱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护着她,而后,又挺了挺腰,省的她抱得不舒服。   便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小沙弥的话:“国师,早膳好了。”   闻言,赵凰歌顿时直起身来,遮掩似的去理自己的头发,只是脸颊的坨红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纵容的一笑,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去了外面。   隔着屏风,赵凰歌可以模糊的看到他将饭菜都摆上了桌。   待得小沙弥退出去后,萧景辰这才进了内室来唤她:“吃饭吧。”   赵凰歌应声,随着他走了过去。   只是这顿早饭没等吃到嘴里,先有人来找她了。   “公主,您起了么?”   来人是桑枝。   听到桑枝的声音,赵凰歌才拿起来的筷子,便又放了下来:“进来。”   她身上还穿着萧景辰的佛衣,衣袖宽宽大大,这会儿被挽上去,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来。   还有那露出的痕迹。   一朵一朵的梅花似的绽放,昭示着她昨夜到底做了什么。   桑枝进门后,只一眼便低下了头,恭声道:“主子。”   见桑枝进门,赵凰歌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说话的时候,更带出无意识的媚,这声音,桑枝不陌生。   桑枝的头,越发的低了下去。   但她到底还记得自己前来为何,因回禀道:“回公主,方才皇上着王顺公公去了栖梧宫传召您,问您有没有好些。锦绣她们借着您未曾起身的由头将人打发走了,您可要现在过去一趟?”   闻言,赵凰歌神情里顿时便多了些厌恶。   昨夜里她走的时候,宴会还没散呢,赵凰歌是借着自己喝多的由头离开的,那时她倒是说了些客套话,谁知赵显垣竟是当了真。   这会儿才刚晨起呢,正月初一的早上,他不去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让王顺过来传召自己做什么。   见赵凰歌脸色有些难看,萧景辰当先开口道:“公主不必过去,若皇上再来问,就说公主在东皇宫,给先帝祈福上香呢。”   他一句话倒是回绝了干脆,赵凰歌脸色登时便转阴为晴,弯唇笑了起来:“国师倒是会替本宫想借口。”   闻言,萧景辰只淡淡道:“不是借口。”   按着规矩,她也的确该给先帝和先皇后上一炷香。   至于为何会在东皇宫上香么……   萧景辰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赵凰歌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登时便有些心虚。   赵家祖宗们的牌位,原本是在严华寺里供奉着长明灯的,可那时候她为了栽赃陷害萧景辰,胆大包天的放了一把火。   萧景辰倒是被她陷害了,可连带着祖宗们的牌位也都遭了殃,那殿内的火烧的旺盛,这些牌位也都被尽数转移到了东皇宫。   这会儿萧景辰提起来,赵凰歌越发心虚不已,讪讪的一笑,无意识的低头咬筷子。   萧景辰睨了她一眼,无声的笑,一面将她手中的筷子拿过来,换了一双,道:“公主不是早就饿了么?快吃吧。”   这双筷子,她方才随意扔在了桌上,这会儿拿起来咬,当真是被他说的心虚,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咬的是一双脏了的筷子。   赵凰歌愣愣的接过,却听得一旁的桑枝道:“那,属下先回去?”   这室内的气氛,怎么看,都不适合自己在这儿继续待着。 第504章 去见他   桑枝倒是有自知之明,奈何赵凰歌却叫住了她:“等等。”   她说着,复又站起身来,沉吟道:“本宫的衣服可带来了?”   闻言,桑枝顿时应声:“带了带了!”   昨夜赵凰歌留宿在此,锦绣锦心便预备好了衣服,方才她来的时候,一并给带了过来。   听得这话,赵凰歌颔首道:“你等一等本宫,待我换了衣服,去一趟乾元宫。”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却是先眯眼问道:“你要过去?”   方才赵凰歌的神色,萧景辰是看在眼底的,他原以为赵凰歌是不愿意的,不想他连由头都找好了,她居然还想去。   赵凰歌抿了抿唇,轻声道:“总归要去一趟的。”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对萧景辰笑道:“国师等我呀,我可饿着呢。”   小姑娘的声音里像是撒娇似的,只是那眉眼里却染上些沉郁来。   萧景辰瞬间便懂了。   昨夜人多,她大抵还是不甘心,想要再去问一问赵显垣的。   “好,我等你吃早膳。”   闻言,赵凰歌顿时便笑了起来。   桑枝拿来了衣服,她进内室穿好,目光落在地上的手钏时,复又弯下腰来。   再出来时,萧景辰便清楚的看到她手上戴上的手钏。   他眸光微沉,可看着赵凰歌的表情,到底没将话说出来,只道:“早去早回。”   男人的神情里带着凝重,反倒是赵凰歌轻松一笑,道:“好,还得回来吃早饭呢。”   直到小姑娘出了门,萧景辰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了起来,他看着桌案上摆放好的饭菜,起身进了内室。   而出了东皇宫的赵凰歌,脸上的笑容也在同一时刻消失殆尽。   左手上的佛珠被她妥帖的放在心口处的荷包里,那一串手钏,则是被重新戴上了手腕。   昨夜的家宴,到底是人多眼杂,赵凰歌纵然心凉,可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她想再问一次。   万一……会有不同答案呢?   ……   乾元宫内冷冷清清。   赵显垣身体不好,便是初一这日,这里也显得冷冷清清。   嫔妃与孩子们都在太后处,他才请了安过来,现下正在书房里,由着王顺服侍自己吃药。   听得赵凰歌前来,赵显垣神情里便多了些喜色,咳嗽了几声,一面摆手道:“还不快请进来。”   他眉眼中皆是喜色,赵凰歌进门时,便瞧见赵显垣笑着与她招手:“河阳来的正好,给你看个宝贝。”   这样的热络与宠溺,真实的不似作伪。   赵凰歌脸上笑容真实了几分,先给他行礼请安,一面问道:“能让皇兄这么开心,不知是个什么价值连城的?”   闻言,赵显垣则是挑眉笑道:“价值连城算不上,但你一定喜欢。”   他说着,随手将喝完的药碗递给王顺,自己则是将一个小匣子递给她,道:“打开看看。”   赵显垣的眼中满是期待与得意,赵凰歌接匣子的手,却微微颤抖。   不知怎的,她突然便想起了上次赵显垣送她手钏时的场景。   赵凰歌勉强笑着,将那小匣子打开后,却见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方砚台。   而后,赵凰歌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前朝大家刘永所藏的红丝砚?”   赵凰歌一时有些惊诧,她寻常爱好不多,有一样便是喜欢搜集砚台。而这红丝砚,正是赵凰歌最喜欢的一方砚台。   世上红丝砚有许多,唯有这一方不同——前朝有位书法大家名叫刘永,寻常所爱与她一样,而他最喜爱的便是自己亲手随着工匠制作的一方红丝砚。   可惜后来前朝覆亡,那方砚台多方辗转,却是遍寻不见了。   传言有诸多,却并无一样是真的。   赵凰歌心悦这方砚台许久,只可惜她找寻了许久都没有买到,不想如今却被赵显垣给找到了。   赵凰歌瞧着眼前这一方红丝砚,眼中的喜悦骗不了人。   赵显垣看着她这模样,打趣的笑道:“寻常时候便是见着朕,也没看你有这般喜悦,一方死物罢了,倒是引得你这般欢喜,果然小白眼狼一个。”   闻言,赵凰歌脸上喜色收了收,旋即若无其事的问道:“皇兄这是从哪儿淘来的宝贝?臣妹可是找了许久呢。”   赵凰歌眼中带着笑意,赵显垣则是笑道:“知道你惦记了许久都没有买到,朕早就命人留意了,机缘巧合之下才让朕寻到,正好送你当新年礼物,可喜欢?”   若是早些时候,赵凰歌必然是喜欢的。   可现下,她最喜欢的一方砚台经了赵显垣的手,这让赵凰歌觉得,这砚台仿佛也没有那么顺眼了。 第505章 阿阮,你要听话   她面上分毫不露,只笑着回他:“皇兄送的,自然是喜欢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抬了抬手,倒是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钏。   皇帝瞧见那手钏,神情里闪过一抹复杂,温和道:“既是喜欢,就收着吧。”   赵凰歌含笑应声,意有所指道:“难为皇兄惦记,还记得我最喜欢什么。”   她这话一出,赵显垣却是笑了起来,道:“朕敢不记得么?你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娇贵性子,朕若哪个记不住,少不得要被你缠着闹人的。”   他提及起小时候的事情,赵凰歌的笑容里也带了些苦涩。   但那苦涩只有一瞬,她只瞬间便调整了过来,带着嗔怪,道:“皇兄还好意思说我?还不都是您惯出来的。”   父皇母后仙逝,是他拉着自己的手,对她说,日后还有兄长。   于是她便信了。   可这些年烈火烹油之下,外人只瞧见了她的荣华富贵,连她也被蒙了眼,浑然不知那烈火烧到最后,便是油也是要起了火,最终被烧的殆尽的。   灰飞烟灭的下场之前,是熬干了她。   赵凰歌垂眸,敛去眸中那一瞬间的冷意。   赵显垣却是笑的温柔了起来:“朕只你这么一个幼妹,不惯着你,还要惯着谁去?说句心里话,你虽然是朕的妹妹,可这些年,朕却是拿你当女儿养的。”   这话,赵显垣说的感慨万千。   当年那么一点的小女娃,如今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若说养她养的半点真心也无,那是假话,她的喜好早已被赵显垣刻在了骨髓里,这宫中无人再比他更知晓赵凰歌的欢喜与憎恶。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克制不住的脱口问他:那你怎么还会这般对我?   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垂眸,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良久才颤声道:“阿阮这些年,也是将皇兄当成父亲对待的。”   长兄为父,赵显垣虽不是她的长兄,却是她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兄长,便是他这些年养育她的情谊,都足以让她上刀山下火海。   也正是因此,知晓捅她一刀的人是赵显垣后,赵凰歌才痛不欲生。   小姑娘的眼眶里沾染了泪意,也让皇帝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儿来:“阿阮,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神情里满是关切,其间还带着些担忧。   赵凰歌摇了摇头,在泪意朦胧里露出一抹笑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兄长这些年将我养大,也挺不容易的。”   将一个小棋子养成大棋子,真心假意的,总归是付出了不少呢。   赵凰歌的话,让皇帝想起往事纷纭,一时也有些触动,感叹道:“是啊,毕竟在你之前,朕尚且不知养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那样一个娇气又软和的小丫头,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连夜里都要他陪着才肯睡。   赵显垣甚至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耐下性子将她养起来,而不是直接丢给别人的。   大概是那一双眼吧?   澄澈的像是世上最干净的底色。   赵显垣念及此,复又看向赵凰歌,小姑娘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澄澈。   可他知道,终有一日,这里会被染上污浊。   没有人可以永葆少年时,何况是皇家人。   所以……   “阿阮啊,你要听话,知道么?”   只要她肯听话一点,那么他便可以再多庇佑着她。   但这前提,便是她要听话。   赵凰歌闻言,却是抬眼去看他。   赵显垣的眼睛有些浑浊,内中满是期盼。   这话她听得太多了,往日里只以为是他在哄自己,直到现下,她知道了真正的含义。   赵凰歌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她蜷缩了下手指,复又松开:“皇兄,难道我不听话吗?”   她事事听从于他,将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摆在面前,但他依旧狠得下心,给她下毒。   赵显垣被这话问住,好一会儿才笑道:“那是自然,河阳是最乖巧懂事的女孩儿了。”   她这样懂事,所以才被人摆布。   赵凰歌心中自嘲,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钏,无意识的用了力。   赵显垣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旋即落在了上面:“这手钏,戴着可还满意?”   他状似无意的提及起那手钏,赵凰歌的手指一顿,垂眸轻笑:“兄长赠我的,自然是满意的。”   小姑娘垂着眸子,因此赵显垣并没有看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听到赵凰歌这话,赵显垣感叹似的笑道:“你喜欢就好,朕就放心了。” 第506章 给父皇上香   闻言,赵凰歌却是抬眼看向赵显垣,微微拧眉,道:“只是有一点,这手钏有些磨手腕,兄长瞧瞧,不过戴了一日,我这手腕都红了。”   她说着,撒娇似的抬起手给赵显垣看,她手腕上果然红了几片,她生的白,此时这颜色瞧着便有些触目惊心。   赵显垣的眸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神情一时有些狐疑,他带着些打量看赵凰歌,好一会儿才若有似无的笑道:“河阳要是不喜欢,直接丢了便是。”   这话里带着试探,他看向赵凰歌的眼神里,也起了怀疑。   莫不是赵凰歌知道了什么?   只是赵显垣才想到这儿,却听得赵凰歌又笑道:“那可不成,若是旁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是兄长亲手雕刻送给我的,意义非常呢,哪儿能说扔就扔了?”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对赵显垣的崇敬:“况且,皇兄为了做这个给我,也废了好大的功夫吧,便是为了您的这一片心意,我就算是再不喜欢这个手钏,也得好好带着。”   她这话格外小孩子气,赵显垣盯着她,神情里有些复杂。   好半日,才听得赵显垣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是皇兄亲手雕刻的,所以你要好好带着。”   说这话的时候,赵显垣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挣扎,然而这挣扎不过片刻功夫,便被他给狠狠地摁了下去,剩下的唯有坚定。   赵凰歌听得他这话,眼中也染上了笑意:“好,兄长的话,我会好好照做的,绝不辜负您的心意。”   ……   出了乾元宫的时候,日光正盛。   霞光满天,旭日将金辉洒向天地。   赵凰歌迎着灿烂的金光,一步步的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可那笑意却渐渐的扭曲,最终将眼泪从眸中逼了出来。   她走的极快,甚至不敢有片刻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神都开始恍惚。   若说昨夜人多,她尚且没有机会询问清楚,那么今日赵显垣的态度,却是让她连半点借口都找不出来了。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赵凰歌并没有抹去,只是心中越发怆然,当年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在后来的有朝一日,给她下毒呢?   赵凰歌这时候便恨不得自己是个傻子,若她傻到什么都分不清楚,便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赵显垣拿来巩固北越江山的棋子。   她垂眸,漂亮的眸子里染着泪意,也让少女的模样显得脆弱而无助。   赵凰歌甚至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走,她只是凭着直觉,待得意识到自己走的目的地是哪里时,眼前已然是终点了。   东皇宫的大门在向她敞开着。   而萧景辰……   他就站在东皇宫的门口。   赵凰歌原本还走的很快,可看到萧景辰的时候,却是骤然站在了原地。   她像是确定眼前人似的,待得后知后觉意识到,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人真的是萧景辰的时候,突然便加快了步伐,朝着他飞奔而去。   萧景辰就站在门口,却没想到她会直接扑过来,他下意识张开手,由着赵凰歌将自己牢牢抱住。   下一刻,便听得小姑娘骤然哭出了声。   她刚开始只是抽噎,然而在萧景辰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哄的时候,却瞬间绷不住了。   小姑娘哭的声音不大,却莫名让人觉得一颗心都被揪起来似的。   萧景辰抱着她,听到她哭的声音,搂着她的动作都重了几分,而后,他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外面风大,然而她被萧景辰护在怀中,让她半点不被寒冷侵袭。   萧景辰的脚步极快,将赵凰歌抱进房中之后,他抬脚将房门给踹上,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了椅子上。   只是搂着她的动作还没松开,一只手还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着,声音里温柔而低沉:“哭吧,阿阮哭出来就好了,我在呢。”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便哭的越发厉害了。   她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似的,连身体都在颤抖。   而赵凰歌这模样,更让萧景辰的心都被揪着,他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无声的告诉她,他在。   赵凰歌哭了许久,直到她神智回笼的时候,一双眸子都有些肿了。   感受到怀中的小姑娘终于平静下来,萧景辰拿了帕子出来,替她轻轻地擦着,一面放柔了声音问道:“可好点了么?”   男人这样温柔,却让赵凰歌一时有些赧然。   她由着萧景辰给自己擦眼泪,旋即将头埋在萧景辰的怀中,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模样,也让萧景辰的唇边多了一点笑意,他揉了揉赵凰歌的脑袋,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一旁,见她不说话,他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这样陪着她。   赵凰歌在他的怀中又趴了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萧景辰见她想要起身,顺着她的意思松开她,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可要吃饭么?”   她早上走的时候太着急,还没吃饭呢,萧景辰等她到现在,也没有吃东西。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不饿,不想吃。”   她说着,有想起来萧景辰等着自己的事情,因问道:“你吃了么?要么我陪你吃一点?”   小姑娘才哭过,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听得萧景辰越发心疼不已。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了,等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好了。”   现下瞧着她这模样,他哪里吃的下。   赵凰歌见状,应了一声,她靠着萧景辰,看着外面的日光映耀,张了张口,轻声道:“我想去给父皇磕个头。”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萧景辰却是想了不想的应声:“好。”   东皇宫内,供奉着先帝等人的牌位,萧景辰答应之后,便亲自预备了一应物品,带着赵凰歌去了。   殿内的人都出去了,唯有赵凰歌与萧景辰二人。   见赵凰歌拿了香,萧景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便温声道:“我先出去,就在外面。” 第507章 你想当执棋人吗?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先抓住了他的袖子,咬了咬唇道:“别,国师……你陪我一起吧。”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点可怜巴巴,瞧的萧景辰的心都随着软了下来。   他不再拒绝,应声之后,随着她一同跪在了蒲团之上。   赵凰歌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就这么跪在蒲团上,仰头瞧着父皇母后的长生牌位。   烟雾袅袅,自香炉里飘起,他们之间不止隔了烟雾,还隔了生死。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父皇母后的魂灵怕是早就不在了,可现在赵凰歌跪在这里,闻着殿内的气息,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若是他们尚有一点可能性可以看到的话……   还请父皇母后,可以原谅她这个不孝女。   赵凰歌再次磕了头,低头的时候,眼泪落在大理石地面上,萧景辰偏头看她,就看到小姑娘满面泪痕的脸。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又在触碰之前的那一刹那,将手又收了回来。   先帝夫妻的魂灵在上,他不敢放肆,可若是有机会……   他定然堂堂正正的牵着她的手,来祭拜他们。   萧景辰才想到这里,却见赵凰歌直起身来,转过头来看他:“国师。”   她说着,伸出手来,萧景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赵凰歌已然抓住了他的手。   “公主?”   被小姑娘攥着手的时候,萧景辰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避开。   然而她的力气极大,萧景辰不等挣脱,便听得她声音里带着控诉,道:“怎么,国师敢做不敢当么?”   这话一出,萧景辰顿时哽住。   她眼中满是促狭,因着才哭过,一双眸子水洗过似的透亮,瞧着他的时候,萧景辰甚至觉得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这是他的心间神明,如今归属于他。   可现在他是在先帝的牌位之前,先帝若知道他这样一个淫僧拐带了人家的女儿,怕是要气活过来。   萧景辰到底还存着那么点良心与理智,总觉得不该这样,却又被赵凰歌的眸子盯着,有些方寸大乱:“不,我……”   然而话没说完,赵凰歌便先将他们的手指纠缠在了一起。   十指紧扣,眼前人笑的甜蜜且柔软。   而后,她抓着萧景辰的手,迫使他与自己一同下拜。   女子的手指柔软纤细,然而那力道却是坚定的。   萧景辰挣脱不得,事实上,他也没有挣脱的欲望,只是顺从的与她牵着手,端端正正的在二人的排位之前,与赵凰歌一起磕了头。   他们这动作格外的虔诚,待得磕了头之后,赵凰歌这才直起身来,眉眼弯弯的笑:“这下,国师可反悔不了了。”   拜了高堂,他们也是被长辈见证过的人了。   只不过,萧景辰现下是见不到这二位长辈的,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自己百年之后下去,是不是会被赵家的祖宗们拎着丢进忘川河了。   至少眼下,萧景辰的神情里也带着感叹,他看着身侧的小姑娘,她此时的表情是柔软的,带着女儿家的娇羞,看的萧景辰的心中微动。   他低下头来,手上用了力道,与她牢牢地交握着,而后,虔诚而坚定的对她道:“从不后悔,也不会反悔。”   她是春风送来的一粒种子,在他心上生根发芽,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拔除不得,也不想拔除,只想好生的护着她,由着她在这心上肆虐,野蛮生长。   这是他的,所以他要好好护着,保她平安与喜乐。   萧景辰近乎发誓似的语气,也让赵凰歌微微一怔,她仰头看着萧景辰,盯着眼前人的眸子,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到自己。   赵凰歌突然便笑了起来:“国师这样郑重,倒叫我不知该怎么接口了。”   她话虽然这样说,但那眼中的笑意却是不断的,被人这样珍而重之的放在心上,眼前人是心上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满足的了。   只除了一样……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收了收,复又轻声道:“国师,你当真永远不后悔么?”少女这话问的时候,带着些斟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萧景辰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赵凰歌在担忧什么了。   确切的说,从方才她要给先帝上香时,萧景辰便知道,她必然是做了决断。   但现下她不说,萧景辰便只是正色道:“不后悔。”   可赵凰歌却是不安心的。   她咬了咬唇,垂眸道:“那……若是我要做的事情,违背你的原则呢?”   当初赵凰歌曾经问过萧景辰所为的是什么,他说他为的是北越的江山稳固,太平盛世。   可她现下要做的事情……   想来与他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赵凰歌说到这儿,复又抬起头来,正色的看向他:“你又待如何?”   她下定了决心,有一样必须要做的事情,可这事情,大概会被全天下人唾骂。   赵凰歌可以不在乎那些,却是在乎萧景辰的。   眼前姑娘的眸子里染着些不确定的神色,瞧着他的时候,带出些可怜相来。   萧景辰的一颗心,骤然便柔软了下来。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抓住了赵凰歌的手,直接将话题挑明了。   “你想当执棋人吗?”   赵凰歌却是一愣。   她原是在看萧景辰抓着自己的手,那手上力道极大,而那样的温热带着安心,让她的眼眶都有些湿热。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隔着泪眼朦胧去看他,却见萧景辰神情郑重,语气轻缓道:“开疆拓土也好,杀人染血也罢,你什么都不必沾染,也什么都不必为别人做。”   他说到这儿,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些深沉:“我便是你手心的棋子,是你掌上的利刃。”   她若想进一步为执棋人,他便为她鞍前马后。   她若想退一步远走高飞,他便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男人眼中的光芒勾魂摄魄,赵凰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的眸光吸入,眼眶却越发的湿润。   他的意思,她懂了。   他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所以先她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哪怕世人皆与她为敌,他都会站在自己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下一刻,赵凰歌便伸出手来,抱住了萧景辰,轻声道:“可我,只想要你干干净净的,站在我身边。”   她这人早已千疮百孔,难得今生还能遇到一个可以交托之人,她不需要萧景辰为自己做什么,她的国师,应当站在高处受世人膜拜,等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面前。   哪怕今生都见不得光,可也唯有他,可以与她并肩。   先前赵凰歌曾经犹豫过,但是今日,赵显垣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对她彻头彻尾的利用,也让她斩断了对他们的最后一分情意。   现下赵显垣时日无多,赵杞年又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她何必再为不值得的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要拉着百姓陪葬?   赵显垣拿她当一把刀,那她便要将刀的作用发挥的彻底,根除腐肉,让北越去腐生肌。   况且,她是赵家皇室,也是太祖正经子嗣,更是英宗抱着自幼临朝的孩子,她唯一的责任……   便是护好北越江山。   那么,只要护好了这江山,是谁人在位,又有何妨?   但是萧景辰是不同的。   所以:“国师,你站在阳光下,等着接我回人间,可好?”   赵凰歌的话,让萧景辰眉眼中的戾气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最后,他的眸光中唯有一片平和与淡然。   他低下头来,握着赵凰歌的手,虔诚在手背上落了一个吻。   “好。”   她想做什么,他都由着她去。   而他,便如她所言,立在阳光下,替她扫平人间的障碍。   而后,接她的小姑娘,端坐明堂。 第508章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这一顿早饭,赵凰歌到底还是没吃。   从殿内出去之后,她先回了栖梧宫换衣服。   萧景辰与她说的那一番话,让赵凰歌的心许久都不得平静。   待得回了栖梧宫后,她独自进了内室,却是捏着手腕看了半日。   手上那一串拿来糊弄赵显垣的手钏,早在回到东皇宫的时候就被萧景辰给拽了下来。   而现下戴在上面的,还是萧景辰的那一串佛珠。   佛珠的气息浅淡,却可以安神,赵凰歌垂眸盯了好一会儿,眼中的笑意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随着那笑意的,还有不可自抑的眼泪。   她总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可却忘记了,曾经她也是被人娇宠着的。   父皇母后虽然不在了,但这世间还有一个萧景辰。   有他肯无条件的护着她,将她这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人,再次妥帖的安置着。   赵凰歌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擦了,慢慢的将那佛珠贴在了脸颊上。   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萧景辰,不至于让她再次坠入地狱。   他在人间,便是人间的一抹光明。   ……   换好了衣服,赵凰歌便带着人出了宫。   宫门外有人在等着,男人站在马车一侧,冬日的风烈,将他宽大的袖子吹得鼓胀,他站的笔直,如同悬崖的松。   赵凰歌眼中瞬间便蔓延起了笑意来:“国师,好巧啊。”   小姑娘打量着他,眸光中点点促狭笑意,萧景辰看着她,声音便也温柔了下来:“是好巧啊,既是这般巧,公主可要与贫僧同行?”   赵凰歌挑眉一笑,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却是先嗅了嗅:“国师今日换了香?这味道可真好闻。”   那香是浅淡的芙蕖幽香,是赵凰歌坏心眼的作弄,硬要抹在他手腕的。   这会儿被她拿来调戏,萧景辰倒是坦然自若,甚至还将手腕递到她的眼前,问道:“公主说的,可是这个味道?”   男人手腕伸过来的时候,上面的熏香气息便越发浓烈了起来,佛香与芙蕖香交织在一起,不期然让赵凰歌想起了点别的东西。   暗夜里的花在盛放,白与黑在交融,亲密无间,如鱼得水。   赵凰歌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红。   反倒是萧景辰瞧着她这模样,整好以暇的问她:“公主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说,喜欢这味道么?”   这人……   他的眼睛太毒了,必然是猜出来她心中所想了!   赵凰歌一时有些愤愤,总觉得萧景辰自从与她敞开心扉之后,心中便生了一个心魔,专门用来作弄她。   奈何她段位不够,对付不了那只魔头,唯有在面上强装镇定:“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国师还是适合别的,比如佛香。闻着,就叫人清心寡欲。”   这话说的若有所指,萧景辰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好,遵公主命。”   不知怎么,萧景辰这话说的十分正经,赵凰歌却觉得心跳的更快了几分。   她睨了一眼萧景辰,轻咳一声,到底是先败下阵来。   对方段位太高,她抗不过!   “外面风大,本宫有点冷。”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顿时了然,替她将马车的车帘给掀开,温和道:“车内有暖炉,公主请。”   她话题转移的突兀,他倒是很配合,赵凰歌满意一笑,面上倒是还带着几分矜淡:“既是国师邀请,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言,萧景辰只是笑着,看着她的目光纵容又宠溺。   这目光实在是要人命,至少赵凰歌越发觉得心跳加速,直到上了马车都没有缓和。   萧景辰倒是自在的很,他上了车后,先吩咐了车夫出发,一面将早预备好的汤婆子递给了她:“暖暖手吧。”   赵凰歌依言接过,就见萧景辰又拿起水壶,替她泡茶。   男人的动作优美,她只这么看着,就觉得一颗心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直到他将茶水递给她,赵凰歌伸手接了,喝了一口,方才问道:“咱们待会要先去哪儿?”   那会儿她借着由头让萧景辰带着她出去玩,不想萧景辰倒是记在了心里。   从殿内出来后,萧景辰只让她回栖梧宫换衣服,也没有告诉她目的地,问了只说要带她出去玩。   这会儿赵凰歌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越发好奇不已,可惜萧景辰并不打算告诉她,只道:“公主没有吃早饭,先吃一点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从一旁的食盒里拿了吃的出来。   这马车上倒像是个百宝箱,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赵凰歌看着萧景辰端出来的点心小菜还有粥,丝毫不怀疑,若是她想吃点别的,对方也可以拿出来。   她笑着接了,知道萧景辰不会说,索性便也放弃,只叹了口气道:“也好,那本宫就任由国师处置了。”   说到这儿,又笑吟吟的看向萧景辰,问道:“国师啊,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贴近了他几分,这距离太过亲近,萧景辰却是面色不变,只是拖着她手中的小碗,生怕这碗里的粥会洒出来,撒到她的身上。   “公主,当心。”   他这样,倒是让赵凰歌觉得有些无趣,回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应声道:“好好好,国师可吃了?”   萧景辰自然是没有吃的,他这一早上都在等着赵凰歌。   赵凰歌只看他这神情,便明白过来,因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粥,笑吟吟道:“陪我一起啊?”   萧景辰自然没有异议。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车并不快,起初还能听到外面的喧嚣,可到了后来,便越发的安静了下来。   赵凰歌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声音不对,便挑起了窗帘去看,果然见已然出城,到了城外。   地势逐渐开阔了起来,赵凰歌瞧着外面的人烟渐渐稀少,越发生了兴趣。   但萧景辰的嘴严的很,且她又生了兴趣,索性安心的靠在马车上,等着对方给她的新年第一个惊喜。   然而这路实在是有些远,赵凰歌不过看了一会儿便生了些困意。   见她打了哈欠,萧景辰拿出一条毯子,替她展开,柔声道:“可要睡一会儿?”   赵凰歌原先不打算睡的,但现下瞧着萧景辰,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下一刻,赵凰歌便蹭过去,将自己窝在了萧景辰的怀中,枕着他的腿道:“这样睡么?”   小姑娘就躺在他的腿上,乖巧的笼罩在他的范围内,他只消一伸手便可以摸到她。   似是了然了他的想法,赵凰歌下一瞬便将他的手给抓了过来,与她的手握在一起,横在了她的小腹上。   萧景辰抿了抿唇,遮掩住眸子里的暗沉,而后将这毯子替她盖好:“睡吧。”   男人的声音这样温柔,被他的气息包围着,赵凰歌不过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了。   她睡着的时候,眉眼里都是恬静,萧景辰低头看她,却是伸出手来,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拂过。   这样的乖顺,这样的毫无防备。   他还记得,刚开始见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只狼崽子,所有的锋芒都是对准了他的。   可现在,这只狼崽子也会在他的怀中,将柔软的肚皮和致命的要害露在他的眼前了。   萧景辰的眼中渐渐的多了些笑意,而那笑意中,更带着爱怜。   他想,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了。   这个认知,让萧景辰的心中都愉悦了起来。   他无声的呼出一口气,看着外面渐渐快起来的马车,眉眼中满是温情。   这是他的狼崽子,而狼崽子是不该被困囿于上京的。   所以,他要赠她一份礼物。 第509章 可要继续么?   赵凰歌没有想到,萧景辰带着自己去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   这是一片天然的马场,在城郊之外被圈出来的一片地方,周遭水草丰茂,在这朔方城外,可谓是得天独厚的一块地。   而现在,这里空无一人,除却一望无际的草场之外,便是两匹被拴在拴马桩上的马儿。   马儿瞧着像是未曾被驯服过的,神态格外的焦躁,且不时的嘶鸣几声,试图挣脱束缚。   赵凰歌下马车后,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先觉得眼前一亮,继而便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起来,回头看向萧景辰,神情里也满是惊喜:“你说的……便是这里?”   这着实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   见赵凰歌走路的步伐都加快了,萧景辰眼中也蔓延起了笑意来:“嗯,喜欢么?”   赵凰歌自然是喜欢的。   不过现下,她却只是看了一眼萧景辰,方才挑眉笑道:“那我得看看这马儿合不合我的心意了。”   她喜欢马,更是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是没有被驯服的。   越是烈马,便越是认主,它们一生大多只认一个主人,所以第一个驯服的人很重要。   萧景辰与她寻来的,便是这种。   极品的汗血宝马,赵凰歌只摸了一下,便开始心神意动。   然而马儿却是与她完全相反的不屑,甚至想要尥蹶子踹她。   赵凰歌偏身避过,寻了个刁钻的位置再次摸了摸马儿的头,这才回头看向萧景辰笑道:“这一匹我要了。”   她说着,抬手把缰绳扯落了下来,自己翻身上马,一双眉眼里,满是神采飞扬。   萧景辰含笑点头应声,站在原地,看着赵凰歌一跃而上,叱了一声,驱使着马儿往前跑。   未曾驯服的烈马并不好驾驭,赵凰歌几次都险些被摔下马来,她倒是不慌不忙,几番对峙,都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   萧景辰就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裙摆飞扬,在这样的天幕之下,连那声音里都染了畅快淋漓。   这是未曾见过的她。   在皇城里,人待得久了,浑身都染着鲜血与诡谲,那里瞧着是个繁华富贵之所,然而背地里都是青面獠牙的鬼。   可赵凰歌是不同的。   她原该是这草原上无忧无虑却又睥睨四方的狼。   万物当在她的脚下,而她该活的自由自在,沐浴阳光,坦坦荡荡的在这世间行走,而不是被困在那皇城里,做诡谲算计的鬼。   赵凰歌驯服马儿的时候,萧景辰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小姑娘几番艰险,最终又化险为夷。   直到,那马儿被她彻底驯服。   马儿俯首称臣,而赵凰歌则是坐在马上,眉眼里满是神采飞扬。   那个被她深深地藏起来,却本该是这样子的赵凰歌,终于以她的本来面貌,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国师,可要一起啊?”   待得赵凰歌终于将马儿驯服之后,她一回头便看到了萧景辰。   他站在那里,烈烈的风声将他的衣袖吹动,男人的身影被拉长,莫名便多了些寂寥。   她驱使着马儿的动作便慢了一些,缓缓的到了他的面前,复又笑道:“既是叫我过来,国师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赵凰歌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其间更是带着轻快与促狭。   她哪儿是想让萧景辰来玩,分明是想看看对方能不能驯服那一匹剩下的马。   萧景辰听着便笑了起来,也不揭穿她的目的,只温和的应:“好。”   他说完这话,自己却是走到了另外一匹马的面前,摸了摸对方的头。   下一刻,便见那马儿乖顺的低下头来,甚至微微屈了屈身子,方便萧景辰上来。   赵凰歌骤然便瞪大了眸子:“这……你怎么做到的?”   她话音未落,人却是已然反应了过来:“好啊,国师,你作弊!”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控诉,萧景辰却是笑的越发温和:“这怎么能算是作弊呢?公主难道不喜欢你驱使的这一匹么?”   那自然是喜欢的。   赵凰歌原也不是真生气,这会儿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复又正色道:“本宫自然是喜欢的。”   “既是喜欢,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萧景辰这话说的随意,赵凰歌却是格外开心,虽说方才过来,她便猜到了,但是这话从萧景辰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更加的让人开心。   赵凰歌轻笑了一声,语气倒是矜淡的很:“既然是国师送的,那本宫就却之不恭,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她眼中满是笑意,萧景辰宠溺的看了看她,又问道:“可要继续么?” 第510章 你去哪儿啊?   赵凰歌这会儿倒是顾不上矜淡了,脸上满是兴奋,笑吟吟道:“那是自然,国师,一起啊?”   闻言,萧景辰轻笑一声,答应的毫不犹豫:“好。”   这是赵凰歌最快乐的半日了。   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是赵凰歌曾经想过无数次,却鲜少能被实现的。   被困囿在这偌大的上京里,她已然忘了自己骨子里的天性。   她本想做草原的狼,而不是背后诡谲算计的鬼。   耳边风声烈烈,赵凰歌垂眸,遮掩住眸光内的阴冷,旋即又变成了畅快的笑。   回上京后,她大抵又要披上人皮做人,可至少在这一刻,她骨子里的东西,被唤醒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萧景辰。   ……   这一日,萧景辰陪着赵凰歌在马场里待了大半天,中午的时候,有下人送来饭菜,虽然都是素斋,可味道却是出奇的好。   萧景辰与赵凰歌在马车里吃了,稍微休息了片刻,便各自骑着马,沿着这马场朝着外面转去。   这里乃是京郊,周遭的农户也不多,这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唯有这天地之间的空旷与苍茫,让赵凰歌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   直到天色将晚,他们方才回了城中。   不过却不是回皇宫,而是……   去见萧山。   知道萧景辰要带着她过去的时候,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惊诧:“可那是我师父啊。”   只是话音未落,赵凰歌便先将这话给咽了下去。   人是她师父不错,可是萧山的另外一层身份,却是萧景辰的亲叔父。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带着些好奇问道:“那……你们相认了?”   毕竟上次见面的情形,赵凰歌还历历在目呢。   对此,萧景辰倒也没说太多,只是含糊道:“嗯,先前的时候曾经聊过,他毕竟是我叔父……今日是初一,公主不介意陪我一起过去吧?”   萧景辰其实有一个私心,他现下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带赵凰歌去见人,而萧山,既是她的师父,又是他的叔父,这样的身份下,想必对方是可以保守秘密的长辈。   但这话,他并不好意思跟赵凰歌说。   幸好赵凰歌也没有深究,闻言顿时笑道:“师父想来也是很欢喜的,我今日原本便是要过去的,你肯与我同去,那是最好不过了,怎么会介意呢?”   说这话的似乎,赵凰歌无意识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萧景辰垂眸看去,心中便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一样,连带着神情里都染上了些红色来。   不过也只有一瞬,下一刻便见萧景辰恢复了正常,眉眼中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紧张,转头道:“那就好。”   他唇边的笑容到底是不由自主的扯了起来,将赵凰歌扶上马车之后,萧景辰轻轻地玩了弯唇,这才随着一同上了马车。   他们去的时候有些晚了。   正是黄昏时分,将亮未亮,将暗未暗,明暗交织在一起,勾勒出这场景既诡谲艳丽,而周遭小贩的叫卖声,又添了些俗世的热闹来。   赵凰歌他们一路行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萧山暂且住下的宅院。   这是赵凰歌的一处私宅,原本这院子是空置的,不过这些时日萧山住进来之后,这里倒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譬如现下。   赵凰歌才进门,便听得鸟儿在唧唧啾啾的叫,旋即便听得有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话音未落,萧山便已经走出来,待得看到她身边的萧景辰之后,倒是先楞了一下,旋即不冷不热道:“国师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啊?”   听得萧山这话,萧景辰面色不变,只温声道:“自然是前来请安。”   闻言,萧山睨了他一眼,见萧景辰的神情里坦坦荡荡,却是在心中先打了个滚儿,莫不是自己失忆了,这人没有跟他多年未见,更被写到家谱上,成了一个罪人。他们只是至亲的友人,萧景辰则是在寺院里待久了,故而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并非是因为别的。   萧山心中想法转的倒是多,不过都是只在瞬息之间想到。   在萧山还未提及的时候,萧景辰却是先开了口:“若是先生不方便,那贫僧便先去了。”   他知道萧山与赵凰歌有话要聊,索性先离开避嫌,至于其他的,则是等到旁的时候再说吧。   谁知萧景辰才说了这话,就见萧山嗤了一声,淡淡道:“你去哪儿啊?”   他说到这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萧景辰,复又说道:“来人,照看好国师。” 第511章 不知先生叫我何事?   这儿的人基本上都是赵凰歌的,唯有一个李生还要知根知底。   至于师娘谢远竹,现下才出去买东西,一会儿才回来呢。   听得萧山这话,萧景辰却是下意识看向了他,问道:“不知先生叫我何事?”   萧山还什么都没说呢,便先被萧景辰给抢白了一通,这会儿瞧着他的模样,只能淡淡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说到这儿,又听得外面想起来的喧嚣声,因对赵凰歌道:“歌儿,大概是你师娘采买回来了,你且去帮忙接应一下。”   对赵凰歌说话的时候,别的不说,至少他神态里是格外的自如的。   赵凰歌倒是心知肚明,知道他们想来是有话要说,因笑着应了,转身便干脆利落的出了门。   待得赵凰歌出去之后,萧山这才对萧景辰道:“你随我来一趟。”   男人的神情里一扫先前的轻松,瞧着便是有事儿要说的。   萧景辰随着他去了,而赵凰歌则是去了门口,却是恰好接到了谢远竹。   见赵凰歌前来,谢远竹的神情里带着些惊喜,笑吟吟道:“早知道公主过来,民妇便晚些时候再出去了,让您久等了。”   闻言,赵凰歌笑着摆手,让下属们将东西都拿了进来,自己笑着跟谢远竹闲聊。   她们说的十分的投机,气氛也越发的热络了起来,只是室内的两个人,气氛便没有这么好了。   “您说的当真?”   听得萧景辰询问,萧山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自然,我没事儿骗你做什么。”   他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却是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淡淡道:“狂且,此事事关公主,我更没有必要骗你了。说起来,这个鬼手无名,公主应当也是认识的。”   毕竟,当初赵凰歌派人去西楚边界请他的时候,他便是要去追杀鬼手无名。   “那时候,我原也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赫连家以陈年旧事来要求我做事,原本想着清了这一笔债,谁知道……”   谁知道,鬼手无名他没有杀到,险些因任务失败出事,幸好有赵凰歌的人一路护着,否则他如今便是活着,也不会有如今的轻松。   萧山所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感叹,倒是萧景辰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内情,听得他说话,虽然总觉得哪里怪异,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我会好生留意着他的。”   按着萧山所说,这个鬼手无名现下已经被抓获,人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如今被唐无忧给抓到了鬼市里去,不知要审讯些什么。   鬼市到底不同于外面的世界,在这里面都是些贫苦老百姓罢了,就算是杀人越货,在鬼市里,也不过是寻常事情罢了,算不得什么大罪名。   说一句不好听的,就算是逼良为娼,那也得有一个良在。   鬼市里,可根本就没什么良。   所以,与其说是被鬼市给抓了,倒不如说,是鬼市怕他被摊上什么大的罪名,先行要将他给解决了。   萧山没成想萧景辰是这么想的,闻言只沉吟道:“若真是如此,那便不必害怕了。只怕,不仅仅是如此。”   他的声音里满是低沉,萧景辰听了都有些一激灵,旋即问道:“先生想让我怎么做?”   鬼市这地方,他曾经跟着赵凰歌去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因着一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没有一次是因为自己。   对于鬼市,萧景辰虽然了解的不多,可也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好惹的,寻常时候尽量离他们远一些。   但今日这事儿却是不同的。   萧山只叹了口气,旋即便正色道:“我要你回头去查探一趟,记得别打草惊蛇。至于其他的,就等你回来之后吧。”   对于萧山这话,萧景辰自然是答应的。   他们才说到这儿,便听得谢远竹跟赵凰歌的声音越发的近,她们这是回来了。   萧山当下就朝着外面走去,路过萧景辰的时候,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得对方出去之后,萧景辰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不乐意被人触碰的毛病,忍不住皱眉,先拿了帕子出来,可劲儿的开始擦着自己的手。   赵凰歌进门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萧景辰正在微微拧眉的擦拭着,房中唯有他一个人。   “国师,师父呢?”   赵凰歌先看了看萧景辰,唤了他一句之后,复又四下唤着师父。   不过两三声,萧山便先笑着出来,回应道:“在这儿呢,方才有些事情要处理,怎么了?”   “没事。”   萧景辰闻言接了一句,复又道:“时候不早,先吃饭吧。”   这宴席跟往常比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今日初一,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罢了。   因着有萧景辰在,萧山的确是欢喜的很,毕竟先前那个偌大的国公府,如今像是哗啦啦大厦将倾,虽瞧着外面还是完好的,可是内在却早已经坏透了的。   萧山原本是绝望的,直到他看到了萧景辰。   这便是他们萧家的希望。   萧山垂眸,遮住眸光中的希冀,旋即对赵凰歌道:“国师说的不错,先坐吧。”   得了萧山这话,赵凰歌含笑应了,随着他们一起入座。   饭菜很快便被摆满了桌,他们今日人不多,萧山夫妇与赵凰歌二人,还有一个便是李生。   李生是萧山从小养大的孩子,又是他细心教养的儿徒,在师父的面前自然是不拘束的。   赵凰歌与萧山的师徒情深,现下也十分自在。   萧景辰鲜少寡言,不过看着赵凰歌,倒也算是温和的很。   至于谢远竹,她对赵凰歌的观感极好,时不时的与她说话,二人很是相处的来。   是以,这一顿饭吃的倒还算是其乐融融。   萧山话也不多,且他不大会喝酒,这饭桌上便没有摆酒,放的都是些茶水,众人边吃边聊,倒是吃的格外尽兴。   等到这一顿饭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赵凰歌看着情形便想要告辞,却被萧山先叫住了:“你随我来。” 第512章 新年礼物   闻言,赵凰歌笑着应了,随着萧山进了房中,一面笑吟吟的问道:“师父唤我过来什么事儿?”   萧山脸上带着笑意,他也不回答,只让赵凰歌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内室,片刻后再出来时,手上便拿了一个小荷包:“给你的。”   赵凰歌见状,顿时便诧异的笑道:“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   萧山说这话的时候,又咳嗽了一声,遮掩神情中的不自然。   赵凰歌是他头一个女徒弟,与李生自然是不能一样对待的,况且赵凰歌帮他良多,且又是个好苗子,萧山惜才,待她便更加不同了几分。   比如这过年给小孩的礼物,他向来是不预备的,但有了赵凰歌之后,也被他记在了心上。   赵凰歌倒是真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先是惊讶了一瞬,复又笑道:“师父竟然给我准备了礼物,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萧山笑了一声,示意她将礼物拆开看看,一面道:“你也莫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我不大会挑选,只是过年,图个吉利罢了。”   赵凰歌闻言,含笑应了,将那小荷包拆开后,却见里面是一个小玉佩。   玉料算不得顶级,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做工精致,这种程度,虽然算不上价格不菲,但对于现下的萧山来说,却是力所能及买到最好的了。   赵凰歌将玉佩拿出来,脸上的笑意越发多了起来:“这可是师父送的礼物,我自然是喜欢的。”   她说着,又道了谢,才道:“倒是我糊涂了,过年来看您,竟是空着手来的,师父可别介意。”   今日她是被萧景辰临时拉过来吃饭,且先前能预备的东西,早就在年前送过来了,如今自然什么都不需要。   萧山听得这话,只道:“你不嫌弃就好。”   他将礼物送了,心里倒像是放下一桩心事儿似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路上当心些。”   现下天色已暗,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   赵凰歌含笑应了,待得出去后,又与谢远竹说了一会儿话,方才跟着萧景辰一同告辞了。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谢远竹脸上的笑意才收了起来,带着几分担忧道:“当家的,方才他们二人走的时候……你瞧见了吧?”   那会儿一块吃饭的时候,谢远竹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可那时候她只是感觉,然而方才他们走的时候……   那手竟然是牵在一起的!   这样的亲近,可是明眼人扫过去便能看出不对劲儿的!   听得谢远竹这话,萧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并没有立刻回答,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权且当做不知道吧。”   方才临了的时候,他曾经试探过萧景辰的意思,这两个人怕是动了真感情,但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二人身份横亘如同天谴,想要真成其好,怕是千难万难。   见他神情里的担忧,谢远竹下意识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眸中也带出了几分的隐忧来。   ……   萧景辰上了马车后,先与赵凰歌道:“待会公主先行回宫,贫僧要出去一趟。”   这会儿已经天色暗沉,白日的余晖被吞噬殆尽,街角的灯笼烛火也都被点燃,因着今日是初一,所以街上倒是热闹的很。   赵凰歌原本想着要跟萧景辰在外面消磨一会儿再回去,如今听得他这话,倒是有些讶异,问道:“国师要出去?”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知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了萧景辰脸上的表情。   不大对劲儿。   这人分明是藏着心事的。   赵凰歌复又回想了一下,今日萧景辰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既然不是公事,那便只有私事了。   而私事里能让他的神情有些不安与焦躁的,赵凰歌想不出详细的,但是也能猜到几分。   “是与皇室有关,还是与我有关?”   赵凰歌这样聪慧,倒是让萧景辰噎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才道:“都无关,只是些私事。”   若是往日里,赵凰歌必然就不问了。   可如今他们身份不同,赵凰歌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她眯了眯眼,贴近了萧景辰几分,声音里都带出了威胁:“国师确定?”   而她的表情,则是让萧景辰偏头想要躲避。   他自然不确定。   赵凰歌却不允许他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萧景辰不过片刻便败下阵来,含糊的透露了一些:“公主可还记得先前那个鬼手无名么?他的踪迹找到了。”   赵凰歌先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旋即又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道:“你是说……被我师父追杀的那个鬼手无名?”   那人她是知道的,他藏匿在鬼市里许久,这些年倒是混迹在其中,如鱼得水。   先前师父被赫连家要挟,要杀他的时候,他便突然失踪了。   只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萧景辰倒也不瞒着她,只道:“你师父无意中发现的,只是现下并不好确定。我且过去看看,若是当真,我再告诉你。”   他说的倒是温柔,可惜赵凰歌却半句都不打算听。   她摇了摇头,直接了当道:“既是要去,那便带我一起吧。”   赵凰歌说着,又见萧景辰想要拒绝,复又加了一句:“国师应该不会忘了,当初去鬼市,还是我带你去的吧?”   论起来对鬼市的熟悉,她可不亚于萧景辰。   萧景辰还想说甚,可待得看到小姑娘威胁的眼神后,只能点头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凰歌并不只是去国师一个念头。   她还要折腾他。   鬼市现下也在过年,内中虽然不同于京中的热闹,可也是别有一番意思的。   因此赵凰歌与萧景辰约定好要过去之后,赵凰歌便先借着不被发现的由头,打算给萧景辰来打扮一番。   萧景辰无可奈何,却只能由着她去,然而在看到赵凰歌将他脸上涂抹了些不知名的东西,让他的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颜色之后,他的神情也无奈了下来:“公主……这也是必须的么?”   对此,赵凰歌回应的干脆利落。   “那是自然,国师不信我?”   小姑娘一脸的诚挚,萧景辰还能说什么?   他唯有闭口不言。   但下车的时候萧景辰到底因着自己这一张脸,无声的叹了口气。   幸好赵凰歌最后还给他罩了一层面纱,否则,他是当真没有勇气下马车的。   他们到了鬼市的时候,天色已然彻底的暗了下去。   鬼市入口有人接待,流程倒还是按照以往的。   只是待得赵凰歌带着萧景辰进去之后,却瞬间觉得这里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四处张灯结彩,光影阴惨惨的,这其中却又泛着些星星点点的波光,那是点燃的河灯。   阴曹地府的凄惨光芒,混合着阳间里寄托希望的河灯,还有路两侧来来往往许愿的“鬼魂”们,交织在一起,虽然诡异,却又莫名的有些和谐。   今夜是初一,辞旧迎新的第一天,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前来,鬼市里面也不做生意,所有人都在庆贺。   远处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听着声音里带着些哀切,听得人的心都有些被撕扯。   近处则是有人拎着灯笼在念念有词,离得近了,才能听清楚,却是在给亲人们祈福。   这一日,就连鬼都暂且压制了恶意,难得将那么一点真心都给露了出来。   唯有萧景辰与赵凰歌是不同的。   他们像是误入了这个世界,处处都格格不入,幸好无人注意到它们。   有一阵风过,随风送来了一首曲子,并不是方才那一首,却与之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来。   赵凰歌前世里曾经听过,知道这一首曲子乃是思乡曲,是离家在外的人,唱给自己听的。   她心中微微一酸,神情里便也带出些感叹来。   萧景辰相较于她,倒是冷静的多。   至少在赵凰歌叹气的时候,萧景辰却是直接便抓住了她的手,往一侧走去。   “有人邀请咱们呢。”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顿时回神儿,她起初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待得看到萧景辰指着的方向之后,却是瞬间眯了眯眼。   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标记,显然是被人才刻上去的。   这是有人故意在引诱她前往。   赵凰歌捏了捏拳头,听得萧景辰问她:“可要去么?或者公主在此稍后,贫僧前去一探究竟。”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垂眸道:“不了,怎么能事事都劳烦国师呢,还是本宫与你一同前往吧。”   有人在这个时候请她,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的,赵凰歌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且看是敌是友呢。   萧景辰待要说什么,可看到赵凰歌眼神中的戾气,却是瞬间懂了:“好。”   不过是一个鬼市罢了,又不是没有闯过,他倒也不怕。   二人沿着记号一路向前,没过多久,便见那记号拐了一个方向,只是这地方,却有些熟悉。   “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颔首,笑的眉眼弯弯:“国师好记性啊。” 第513章 你说话,作数么?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给她的信里,竟然真的有她所需要的东西。   赵凰歌将信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末了又看向了那男人:“这信,你从哪儿得来的?”   她话里听着淡然,手却是微微攥紧了几分。   这信,乃是赫连家寄出去的,而其中的内容,却是他们勾结韶明王之事。   韶明王已经死了,与他相关的人员也基本上都被处置干净,但当初查出与红莲教有牵连的赫连家,却因着证据不足,而未曾被波及到。   但这一封信里的内容,却是直接将证据送了上来。   赵凰歌瞧着那信上的内容,眸光微沉。   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男人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拿着这样的一封信,这是试图再次将上京的水给搅浑么?   但赵凰歌却又不知道,若这封信是真的,那这水还真的搅浑不可了。   毕竟,她先前想要找赫连家的罪证,然而一回到上京,便被赵显垣以让她修养为由头,将她给扔在了栖梧宫里。   等到她可以插手朝堂事务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结束了。   虽说她那时候也在暗中做了些手脚,可到底与光明正大不同的,故而赫连家也因此逃过一劫。   赵凰歌从来不打算放过赫连家,此番有机会送上门来,她不可能不用。   看着赵凰歌审视的目光,那男人却是挑眉一笑,道:“公主现在觉得,咱们这交易还能做么?”   闻言,赵凰歌并未立刻开口,她打量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谁?”   她说着,见那男人没打算说,便又开口道:“本宫就算是要做交易,对方也不能是一个无名之辈吧?”   听得赵凰歌这话,那人盯着她瞧,一双眼睛里带着冷意,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赵凰歌却是不怕,她不闪不避,任由这人看。   良久,才听得那人开口道:“我叫齐琮。”   这名字,赵凰歌倒是陌生的很。   齐琮看出赵凰歌脸上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我知道,这名字你兴许没听过,但是另外一个名字,你大概是不陌生的。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个诨号,叫……鬼手无名。”   这四个字一出,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你说,你叫什么?”   鬼手无名这个名字,赵凰歌何止是不陌生,简直是太熟悉了!   毕竟,当初她让自己的人寻找师父萧山的时候,赫连家的人也在找萧山。   而赫连家让萧山做的事情便是——杀掉鬼手无名!   只是那时候,鬼手无名失踪了,萧山没有能够除掉他。再之后,她才知道雷影便是鬼手无名,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开始怀疑赫连家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的。   可现在,这人说自己是鬼手无名?   不对……   “鬼手无名,可不叫齐琮吧。”   那人分明叫雷影!   赵凰歌满脸怀疑,齐琮却是满脸淡然:“怎么,公主不相信我?”   闻言,赵凰歌审视的看着他,反问道:“本宫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人突然凭空冒出来,先是给她一封信,又说自己是鬼手无名,可且不说这信是真是假,单说这个身份,她凭什么相信他?   对于赵凰歌这态度,齐琮只是轻笑一声,鄙夷道:“就凭赫连家要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随手从桌子下面抽出来一个小盒子,那是一个拿来垫桌子腿的盒子,上面脏兮兮的,寻常根本不会有人再看第二眼。   但是等到齐琮将这小盒子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赵凰歌却是忍不住愣住了。   这里面装着的冷兵器,全部都是杀人的利器,而每一个兵器下面,都刻着同样的图腾。   那是独属于赫连家的。   而在看到其中一样的时候,赵凰歌更是眼神微缩。   她不会认错的。   那个……是师父亲手锻造的小兵器。   早些年的暂且不论,但是今年,师父唯一想要杀的人,只有赫连家要让他除掉的鬼手无名。   所以,他当真是鬼手无名?   可如果他是的话,那雷影又是谁?   赵凰歌心中过了诸多想法,手上倒是半分未停,待得真的确定了这里面的兵器都是真的,方才道:“你方才说你是鬼手无名,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鬼手无名的手指是残缺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齐琮的手上,对方的手指是完好的,并没有奇特之处。   而萧景辰的动作更是一直护着赵凰歌,这会儿听得这话,也随着看向齐琮的手。   见他们的目光锁定自己,齐琮不慌不忙,只道:“烟雾弹罢了,公主可以随便给我一个东西么?”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萧景辰却是已经了然了。   他随手从手上褪下来一个扳指,递给了对方。   “这个,可成?”   那扳指瞧着平平无奇,可是内里却是别有门道的。   萧景辰将扳指递过去的时候,齐琮随意抹了一把,顿时便笑了一笑:“当然可以。”   而后,赵凰歌便见识到了,对方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是如何将这个扳指给复刻出来的。   那其间,他们就在面前看着,瞧着齐琮只靠着小小的几个工具,手上的刀玩的更花儿一样。   待得他拿帕子将复刻好的扳指与原版的一同递过去的时候,赵凰歌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萧景辰却是眸光冷冽了下来:“原来当初是你。”   这扳指是他长久带着的,他再熟悉不过,对于细微的差距,赵凰歌分辨不出来,萧景辰却是可以的。   而这复刻的上面,在尾刀的时候会有一点小小的个人习惯,萧景辰仔细看了看,便认了出来。   当初,偷了他的私章,借此来陷害他的人……便是眼前这一位!   听得萧景辰这话,齐琮只是淡淡道:“什么当初?我可不知道,不过现下,公主可还对我的身份有何异议么?”   当面儿见识了他的手艺,赵凰歌瞧着眼前人,却是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她原本是十分笃定的,雷影便是鬼手无名,可现下眼前这个冒出来的齐琮,却又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鬼斧神工的技艺。   这样一份手艺,除了鬼手无名,天下怕是无人可以做到。   所以……   “当真是你?”   听得赵凰歌这话,齐琮只虚虚的点了点扳指,一面擦拭手,一面漫不经心道:“想来,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我这样的手艺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的自负,一旁的萧景辰却莫名有些不对劲儿。   赵凰歌不知道,但他却是清楚的,来之前,萧山曾经清清楚楚的与他说过,鬼手无名被唐无忧给抓了。   萧山没有撒谎,可眼前这人也不似作伪。   难不成,有两个鬼手无名?   萧景辰摩挲着手中两个近乎一模一样的扳指,良久才道:“你所求为何?”   他先开了口,齐琮却是问了一句:“你说话,作数么?”   从方才这人进来,齐琮便瞧着他不对劲儿,这会儿更加确定了,这人根本就不是赵凰歌的侍卫,瞧着更像是……有些收尾的。   毕竟,萧景辰这毫不掩饰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   听得齐琮这话,萧景辰淡漠道:“至少,比你作数。”   这话一出,齐琮顿时嗤了一声,他待要说什么,却听得赵凰歌先道:“先生说要与我做交易,你想要做什么?”   见赵凰歌开了口,齐琮方才道:“我说过了,我与你的目的相同的,我做不到的事情,公主可以帮我。”   说这话的时候,齐琮点了点那一封信,赵凰歌骤然懂了。   “你想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赫连家?”   赵凰歌说着,复又嗤了一声,道:“先生,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就连她都不敢说,要让整个赫连家消失,这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闻言,齐琮神情越发冷冽:“公主难道没有听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恨意,咬牙切齿道:“赫连家害我家破人亡,这些年,我更是躲躲藏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赫连家还是不肯放过我,如今我活不下去了,那便拉着他们一起死好了!”   他这话里满是恨意,就连萧景辰也是一惊,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打量。   赵凰歌听完他说话,却是敲了敲桌面,抓住了重点:“你说,赫连家害你家破人亡?”   这倒是一条线索。   赵凰歌暗中记下,听得齐琮沉声道:“不错,我家中人皆被赫连家所杀,不过公主也不必去查,虽说齐琮是我真名,可当年事,早已被掩盖的干干净净,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虽说你贵为公主,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做,就做得到的。真相被掩埋在黄土之下,若非掘地三尺,哪儿能寻到真相?”   他这话,像是意有所指,萧景辰看向他的目光里,也骤然沉了下去。   赵凰歌却是琢磨着他的话,复又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赫连家害了你的家人,还遮掩了你们家人的真是死因?”   齐琮这会儿,倒是静默了一瞬。   赵凰歌将他的静默当做了默认,复又道:“那敢问先生,你如今既是有这些证据,便是去皇城门前敲击登闻鼓也是可以的,为何一定又要来找我,这般多此一举,难道不怕本宫与赫连家是一丘之貉,反倒回过头来害你么?” 第514章 好久不见   萧景辰满脸疑惑,赵凰歌则是轻笑着解释道:“这是小鬼。”   闻言,萧景辰越发迷惑了起来。   见他难得神情里带出些茫然,赵凰歌笑了一声,正经的跟他解释道:“这种小鬼,乃是鬼市特有的孩子,他们无家可归的,自出生流浪到这里,在鬼市里落地生根。这里的人会收留他们吃喝,遇到客人得给他们钱,算是一点可怜钱,也算是……买路钱。”   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么。   这习惯,算是鬼市里特有的,毕竟这么小的孩子流落到鬼市里,也是可怜的。   这儿虽然是鬼市,但是有些时候,倒是比人更有人情味儿。   在外的乞儿们可能会冻饿而死,可是这里的孩子们,却没有半个是被饿死的。   赵凰歌念及此,神情一时又有些感叹。   不管外界是如何评论鬼市的,可是在她眼中,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迫不得已的,且还未曾泯灭人性的。   见小姑娘垂眸感慨的模样,萧景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北越的孩子们,会得片瓦遮身的。”   朝堂未曾想过的事情,萧景辰却是想过的,只是苦于战争连年不断,朝中国库空虚,即便是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准允的。   但终有一日,那些于国于民之事,都会被一一落实。   他才这样想着,便见赵凰歌站起身来,笑道:“嗯,会有那么一日的。”   她说着,又看向萧景辰道:“不过今日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应声点头,他将东西收拾起来,看了一眼外面,这才带着赵凰歌走了出去。   只是才走到门口,萧景辰却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因停住脚步,问道:“今夜鬼市里,可会有领头之人在?”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先是一愣,旋即问道:“你说的是谁?”   鬼市的领头之人多了,但是萧景辰认识的却只有一个。   唐无忧。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萧景辰道:“唐家那位。”   先前来鬼市的时候,萧景辰便已经识破了唐无忧的身份,所以现下赵凰歌也不瞒着他,闻言想了一想,方才道:“我不知道,但兴许不在。”   她没有说谎,唐无忧连小年那日的宫宴都没出现,赵凰歌先前担心他,曾经着人问过,才知道他那两日病了。   当时她还让宫人送了补品过去,只是这些时日没见,也不知道唐无忧现在好没好呢。   况且今夜是大年初一,按着情形,应当也不会出现在鬼市里吧?   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微微拧眉,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那就先回去吧。”   先前萧山的话,萧景辰牢牢地记在心里,只是今夜的变故太多,那位叫雷影的鬼手无名尚且没有找到,却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叫齐琮的鬼手无名,且他那一手鬼斧神工的技骗不了人,萧景辰又见识过他的身份,想来这人没有撒谎。   事情越发的复杂,萧景辰急需调查清楚真相,知道在这里可能见不到唐无忧,便不打算在这里浪费世间。   赵凰歌见他说话说了一半,才想要问什么,却见萧景辰已然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见状,她也只能忙忙的跟上前。   谁知两个人才出了院门,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   此时的萧景辰,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前他还询问赵凰歌,是否可以在这里遇到唐无忧呢,谁知这一会儿的功夫,对方就已经站在他的对面了。   因着今夜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所以唐无忧脸上的伪装并不明显,至少萧景辰这样不算是熟稔的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更遑论说赵凰歌了。   赵凰歌才说了那话,然而一脚才踏了出去,就先瞧见了唐无忧,顿时便瞪大了眸子。   然而这反应也不过是一瞬,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勾起一抹笑意来,挑眉往前走了几步,淡淡的笑道:“公子,好久不见啊。”   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唐无忧觉得自己像是见了鬼。   他脸上确实带着病容,一看便知道还没好利索,不过那表情里却是永远悬挂着的吊儿郎当,怎么瞧都没有正形。   就连这会儿瞧见赵凰歌,他眼神里的诧异与慌乱都轻微的几乎看不见,最大的表情还是懒洋洋的散漫。   “公主,您怎么会在这儿?”   唐无忧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神情却有些警惕。   只不过,那么点警惕被他隐藏着,若不是赵凰歌太过了解他,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会儿看着他的模样,赵凰歌只轻笑一声,权且当做不知道,轻笑着回答他:“过来转转,过年呢,想着运气会不会好些,碰到公子你。”   她说着,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明艳了几分:“本宫这运气着实是好,既是有缘相聚,不如去喝一杯?”   听得赵凰歌的话,唐无忧却是摇头道:“这就不了,我的酒量可不好,比不得您呢。”   他说到这儿,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萧景辰身上,问道:“这位又是谁?”   寻常的时候,见到萧景辰,唐无忧就会躲,所以这会儿哪怕对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因着那一层伪装,唐无忧也没有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   反而是萧景辰,在听得他询问之后,先是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佛珠,复又抬眼看向唐无忧。   他眉眼清正,倒是与身上的打扮不大相同,不过那眸中的淡漠,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避开。   “无名之辈罢了,公主的侍卫。”   唐无忧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心中却多了几分疑惑。   侍卫?他好像没有见过赵凰歌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况且,若真的是无名之辈,他怎么会平白觉得有些危险呢?   唐无忧才想到这儿,神情里也越发多了些思索。   他总觉得,这人看起来十分的面熟,但是到底哪儿熟悉,又在哪儿见过,他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第515章 本宫为何要好奇?   与齐琮不同的,鬼手无名是这几年才来的鬼市,且唐无忧当初接触过他,可以确认他身份的。   只是这话,唐无忧说的也有些不大肯定。   见他的脸上带着怀疑,赵凰歌轻声道:“本宫并不完全确定,所以才要世子来帮忙答疑解惑啊。”   听得这话,唐无忧却是骤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外面喊了下属过来:“你们去一趟,看看齐叔还在不在。”   下属们应声而去,赵凰歌却是叹了口气:“应当不在了,方才他便已经走了。”   那会儿她被齐琮抛出来的证据惊讶到,可现下回过头来想,也觉得这其中疑团多多。   唐无忧拧眉,却听得萧景辰开口问道:“你确定,那个所谓的鬼手无名,还在你这里么?”   他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便脸色一变,而后咬牙道:“你们稍后!”   眼见得唐无忧急匆匆的去了,赵凰歌也被提醒到,压低声音问他:“国师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萧景辰摇了摇头:“猜的。”   他起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现下看到唐无忧的表情,却开始怀疑里面的猫腻来。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只是他却没有猜错。   唐无忧再回来的时候,神情里便带着些不可置信和冷意。   赵凰歌一看这表情便懂了,因起身问道:“怎么样?”   唐无忧摇了摇头,拧眉道:“小爷被人给耍了。”   说起来,当初他救下来雷影的时候,也是存着自己的私心的,因此虽然将雷影给带了回来,名义上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唐无忧也派了人在监视他。   可现在,人不见了。   不但不见了,那些存在的痕迹也被一一抹杀掉。   他那会儿急匆匆的跑过去,结果却看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就好像雷影从来没来过一样。   回去看了一眼,唐无忧就全部都明白了。   他这果然是被人当枪使了。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回来的却是他的下属。   “怎么样了?”   而下属的回答,也不出他所料。   “回主子,齐叔已经消失不见了。”   果然如自己所想,唐无忧却是叹了口气,摆手让人走了,这才回身坐了回去,道:“公主,你提醒的晚了。”   若是早些知道,兴许他还会有些防备,但现在却是什么都晚了一步。   只是他想不明白,雷影为何要这么多此一举呢?   还有齐琮。   “齐叔还跟你说了什么?”   听得唐无忧的询问,赵凰歌将先前收拾起来的小盒子拿了出来,却存着私心,只给唐无忧看了一眼:“他给了我证据,说……赫连家谋害他亲人,他要与赫连家同归于尽。”   这倒是与先前唐无忧所说的话一模一样了。   “那个雷影,也是这么说的。这么说起来,是有两个鬼手无名?”   或者说,那鬼手无名不过是一个名字的代号,而他们只是借着这个名字做事罢了。   赵凰歌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不过无妨,总归能查出来的。”   至少从唐无忧这里,她确认了这件事。   赵凰歌这般想得开,唐无忧倒是没有这么乐观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可看到赵凰歌镇定自若的模样,又不由得问道:“公主难道就不好奇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迟早会水落石出的事情,本宫为何要好奇?”   她说到这儿,又敲了敲桌面,笑道:“说起来,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问你——身体可好些了?”   唐无忧原本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模样了,谁知却听得赵凰歌这话,不由得一怔,继而失笑道:“倒是劳烦公主挂念我,一切都好。”   他早就好了,就连先前生病,其实也是托词多,但唐无忧没有想到,赵凰歌不但先前派人来府上给他送补品,现下还惦记着呢。   方才才升起来的那么点怀疑,这会儿又被赵凰歌的态度给吹得烟消云散。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多疑,复又问道:“眼下这人公主是见不了了,你打算怎么做?”   见他转移话题的快,赵凰歌便有些了然,知道这段所谓的生病时间,唐无忧怕是没做什么好事儿。   不过这事儿,她倒也无心去追问,因此只淡淡道:“简单,请君入瓮。”   不管今夜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齐琮对赫连家的恨意。   齐琮想要报仇,而赫连家的确是他的仇敌,那她现在要做的,便是顺藤摸瓜,查出背后的缘由,再决定下一步要如何做。   赵凰歌想得清楚,唐无忧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点了点头,附和的应声,目光落在这扳指上的时候,却又像是被人给敲了一棍子似的,骤然便清明了过来。   等等……   这个扳指,他的确是该眼熟的!   唐无忧的目光在扳指上来回的巡视着,继而又偷眼去看萧景辰,却不妨正看到他与赵凰歌的对视。   这两个人……   都不对劲儿。   赵凰歌见他这目光,一时有些警惕,下一刻却见唐无忧又笑了起来:“我还有一件事儿,忘记跟公主说了,你稍等片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站起身来,转而便去了内室。   唐无忧的脚步很快,赵凰歌诧异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却被萧景辰轻轻地拽了拽袖子、   而后,便见男人无声的对她道:“他看出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一怔,轻声问道:“不能吧?”   她给萧景辰画的这个妆容,虽说不算特别难看,可也与他原来的面貌天差地别,这都能认出来,难不成唐无忧真的惦记萧景辰?   赵凰歌胡思乱想着,却被萧景辰给敲了敲脑袋。   之后,男人带着无奈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是扳指。”   那个扳指,唐无忧认了出来。   赵凰歌越发诧异:“可他没有见你几次!”   萧景辰捏了捏她的掌心,轻声回应:“但我次次都带着。”   “可……”   赵凰歌听到这儿,顿时便皱眉道:“那你还敢给我?”   也是她大意了,只想着他们二人见得次数不多,且每一次唐无忧都像是老鼠见了猫,所以赵凰歌便没放在心上。   谁知唐无忧竟然只凭这一个扳指,就认出来了萧景辰的身份。   念及此,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闻言,萧景辰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应的格外淡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说到这儿,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身影,复又加了一句:“况且,他不敢如何。” 第516章 醒了?   只是赵凰歌再想说什么,就见萧景辰已然自己取了帕子,开始擦脸了。   他这模样,让赵凰歌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再说话。   这一路格外安静,萧景辰将脸上的东西擦干净之后,便端坐在原地看佛经。   马车辚辚而行,天地之间都安静了下来,唯有外面的风声,与车内的呼吸声。   赵凰歌抱着汤婆子,身上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只是这暖意与萧景辰身上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之后,便让她生了些困倦来。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一歪,却是直接靠在了萧景辰的身上。   萧景辰半日都没看进去一个字,不过是拿书装样子罢了,他起初还想看看赵凰歌会不会说什么,可没想到,小丫头倒是心大的很,直接便睡过去了。   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伸出手来将她给抱在怀中,复又小心翼翼的将毯子扯了出来,悄然给她盖在了身上。   热意笼罩过来,鼻端的佛香侵袭而来,赵凰歌下意识在他的怀中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唇角也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笑容来。   在萧景辰看不到的地方,赵凰歌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旋即将萧景辰抱得更紧了些。   她起初是装的,可后来却是真的。   萧景辰的怀抱太过舒适,让赵凰歌渐渐地睡了过去。   直到马车停下,赵凰歌方才从混沌中醒来,先在萧景辰的怀中蹭了蹭,继而便听得他轻柔的声音:“醒了?”   男人的声音格外轻缓,也让赵凰歌的神智渐渐归拢,她打了个哈欠,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回宫的路上。   “这是到哪儿了?”   隔着帘子,赵凰歌看不到外面,只能看到车身的内壁,还有停下来的动作。   闻言,萧景辰一面将毯子放在一旁,一面替她将披风给拿了过来,温声道:“到东皇宫了,公主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要下车?”   东皇宫的小门可以连同宫内外,从这里进出,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开人盘查。   赵凰歌顿时便放下心来,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却是将自己挂在了萧景辰的身上:“不睡了,想要下车,可我走不动怎么办?”   小姑娘这是在明示,萧景辰垂眸看了她一眼,当下便将她给抱了起来。   虽没有回答,却用行动表示了他的答案。   赵凰歌只是想逗一逗他,见他竟然真的要抱着自己走,登时便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道:“不不不,不用了,本宫走的动!”   开玩笑,虽说这是深夜,可也要防备隔墙有耳。若是她真的被萧景辰给抱回去了,万一被发现可怎么好?   相较于赵凰歌的慌乱,萧景辰倒是平淡的多:“当真?”   赵凰歌登时点头的如同小鸡啄米,又讪讪的笑道:“当真,本宫先下车了!”   她逃也似的下车,却被迎面而来的冷风给冻的打了个寒颤,还不待站稳身子,便有一个披风裹了上来。   是她的披风,但因着在萧景辰的身边放了,这会儿也带着佛香。   赵凰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萧景辰已然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了灯笼,轻声道:“走吧。”   男人就走在她的身侧,虽然没有牵着她的手,却为她在这暗夜里照亮了一方天地。   天地之大,然而他在身边,便是这样寒冷的夜色里,赵凰歌也觉得暖和了起来。   她就这么随着他一路进了东皇宫的内院,到了他的房中。   直到被那暖意所包围着,赵凰歌才觉得那冷意复又上涌,被暖意驱赶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萧景辰看了她一眼,将她带到了软塌上坐着,一面温声道:“他们去烧水了,待会泡一泡会好些。”   东皇宫不比栖梧宫,没有引温泉水做汤池,寻常他倒也不觉得,可这样的冬夜里,瞧着小姑娘冷的有点发抖,萧景辰却是升起些歉疚来。   然而这歉疚还不等表露出来,先听得赵凰歌无所谓的摆手道:“不必忙活了,本宫这就要回去了。”   她这话一出,萧景辰脸上的温情,便散去了几分。   而后,便听得男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要回去?”   他这话说的清浅,赵凰歌却从中听出些危险来。   她现下格外的敏锐,下意识便抬头看向萧景辰。   萧景辰的神情里是淡漠的,那话也像是随口一说,可赵凰歌却是察觉到了这人的低气压。   “国师呀。”   下一刻,赵凰歌便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问道:“这是舍不得我走么?”   分明她才是小巧的那一个,坐在软塌上,抱着他的腰肢,更是让他有一种伸手便可以将人给拢住的感觉。   然而她这样瞧着自己的时候,萧景辰却只想将人给好好的护着。   他伸出手来,替她将散开的发丝别在了而后,一口否认:“没有。”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唔,那国师方才……可是吃醋了?”   在马车上的时候,要不是她借着自己睡着的姿势倒在他的怀中,怕是这人的醋劲儿还没过呢。   萧景辰连不舍都不肯名正言顺的说,更何况是吃醋呢?   因此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调侃,反正萧景辰不会承认,她嘴上占点便宜也无妨嘛。   可她没有想到,萧景辰竟然承认了。   她话音才落,萧景辰便已然接口道:“你对他亲昵的很。”   这话,萧景辰先前便想说了。   他虽然不知道赵凰歌与唐无忧是怎么认识的,可每次见他们在一块,那种熟稔他感知的出来。   他们就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总有一些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萧景辰深知他这样想是不对的,但瞧着赵凰歌冲着唐无忧笑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   将她带走,关起来,让她眼中心中只能容纳的下自己一个人。   就像是……昨夜那样。   萧景辰垂眸,面无表情的将那些想法都给压了下去,只是那摸着赵凰歌脸颊的手,却是用了些力道。   她的脸颊娇嫩,被他捏着,便泛起了些红痕来。   这样的颜色,他并不陌生。   红梅覆雪,那是他的杰作。   赵凰歌偏头咬了他的手指一下,又灵巧的躲开他的手,仰头笑着问萧景辰:“还不肯承认是吃醋了?”   这人心里的挣扎,赵凰歌是不知道的,但他表情里那一瞬间的不满,她却是敏锐的捕捉到。   赵凰歌在心中叹了口气,今夜唐无忧是坑了自己。   但因此能让她察觉出来自己在萧景辰心中的分量,赵凰歌又觉得值得了。   故而她只是轻笑一声,双臂便主动的环绕上萧景辰的脖颈,冲着他温声软语的笑:“国师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说这话的时候,她贴近了萧景辰,那一双眸子里满是温软,声音更是柔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萧景辰眼中便只剩下了她一个。   一颗心跳的有些快,萧景辰的喉咙都有些干涩,却还记得回答她的问题:“没有……”   赵凰歌笑的便更加的甜软了。   她借着萧景辰搂着自己的动作站起身来,双手却没有松开,放任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一字一顿道:“是心跳啊,它现下,只为国师跳动呢。”   说这话时,小姑娘紧紧地抱住了他。   心脏跳的有些快,他们可以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那是充斥着爱意的跳动。   一下,一下。   萧景辰骤然便抱紧了她。   若说先前他还克制着自己的力道,那么现下,他便恨不能将赵凰歌揉碎在自己的骨子里。   想与她合二为一,共用同一个身体,想他们交融,亲密的不分彼此。   想将她藏起来无人可见,却更想牵着她的手站在阳光下,昭告世人——   我的。   这是我的。   ……   赵凰歌到底留宿在了东皇宫。   她自作自受,等到真的得以睡觉的时候,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赵凰歌倦极而眠,萧景辰却是精神的很。   小姑娘躺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萧景辰抱着她,在她的额头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虔诚而珍重。   赵凰歌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了羽毛似的吻,却是伸出胳膊来,将他抱住,一面轻声嘟囔道:“困,要睡觉。”   她的声音里黏黏糊糊的,撒娇似的,让萧景辰的一颗心都随着柔软了下来。   他低下头来,在她的指尖吻了吻,轻声道:“好,睡吧。”   男人轻轻地诱哄着,像一只大兽,叼着他的珍宝,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笑的心满意足。   这一觉,赵凰歌睡得极好。   从永韶城回来之后,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赵凰歌已经鲜少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可如今却不同了。   萧景辰在身边躺着,那个男人在冰天雪地里给了她一炉火;在凄风苦雨里给了她一把伞,在无边黑暗里,给她亮了一盏灯。   有他在身边,就连梦里,她都无所畏惧了。   因为他在。   晨起醒来的时候,赵凰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萧景辰不在身边,身侧的褥子却还是温热的,昭示着男人走了没多久。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那么点笑容就变了脸色。   这个禽兽!   她揉捏着有些发酸的腰肢,苦着脸叹了口气,无意中低头,看到身上的痕迹之后,脸色也红的有些可疑。   窗外的梅花开了,红艳艳的霎是好看。   而她这儿的梅花也开了。   只是……   她非但不想欣赏,反而想将这些痕迹给藏起来。   萧景辰恰在此时走了进来。   “醒了?”   男人话音响起的那一瞬,赵凰歌果断的将自己给藏到了被窝里。   “没有!”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发出的时候,还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害羞。   萧景辰顿时便笑了起来。   他走过去,替她将被褥掀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声音里也满是轻柔的诱哄:“我让人预备了早膳,公主可要吃一点再睡?”   他这样温柔,倒是让赵凰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一个人,与昨夜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   她摇了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起来了。”   今日是大年初二,宫中的命妇们可会见亲眷,至于皇帝,则是带着宫人去了太庙。   赵凰歌是女眷,今日是不用去的,所以她在哪里,根本无人关心。   也正是因此,赵凰歌的兴致骤然便高涨了几分:“昨儿个都没好好吃饭,今日我得陪着你好好吃早膳。”   萧景辰不知道小姑娘为何突然开心了起来,不过瞧着她欢喜,他的眼底便多了几分笑意:“好。”   男人笑的纵容,一面伸手去替她拿衣服,然而赵凰歌才坐起了身子,就又缩了回去,有些羞涩的推了他一把:“那个,你先出去。”   刚刚她都忘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她身上好多痕迹呢!   虽说这些痕迹都与萧景辰有关,可是被他这么明晃晃的看到,赵凰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景辰起初不懂她的意思,可在看到赵凰歌微微红起来的耳垂,却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他非但没有因此出去,反而靠近了赵凰歌,轻笑着问道:“怎么,公主这是打算用完就不认账么?”   这荤话从萧景辰的嘴里说出来时,赵凰歌是万万没想到的。   她骤然便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小姑娘又羞又气,推他的动作里便带了些力道,声音也颇有些恼羞成怒:“出去出去!”   什么叫用完不认账,那是她用么?   分明是他拿她当了煎饼!   赵凰歌声音里都带着愤愤,瞧的萧景辰心情越发大好,他施施然起身,格外正经的应了一声:“遵命,公主殿下。”   这话,赵凰歌并不陌生,因为就在昨夜里,这人用同样的语气,与她说了些别的。   一想到自己被他诱哄着,说了些有的没的,更是觉得脸上气血上涌。   平日里端正自持的国师,怎么会变成这个德行的?!   赵凰歌又羞又气,脸色越发涨红,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走!”   见自己把人给惹急了,萧景辰的笑容便象征性的收敛了些,轻笑道:“好。”   他说完这话,也不再继续惹她,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不过出门的时候,到底还记得将帐子给放了下来,也遮住了床上的风光。   赵凰歌在床上翻了个身儿,外面的日光被帐子遮住,隐隐约约的透了进来。   这一片朦胧中,她可以模糊的瞧见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佛珠下一圈红痕,那是昨夜被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由着佛珠硌出来的。   她皮肤白,又容易留下痕迹,这会儿瞧着,却让赵凰歌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这是与他的见证。   赵凰歌将被子拥在怀中,闭了闭眼,在这昏天暗地的温情中,沉溺下去。   ……   她到底还是起了床。   萧景辰着人将饭菜摆在了外室,那香味儿顺着飘进来,也将赵凰歌腹中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所有的温情,都抵不过三餐美味。   待得吃了饭后,萧景辰问她想去哪里,赵凰歌认真的想了想,擦了嘴笑道:“国师陪我抄经吧。”   只在这一方天地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别的干扰。   萧景辰没想到她想了半日,竟这样简单,再看赵凰歌眼中的希冀,心中越发柔软了下去。   “好。”   赵凰歌如愿以偿的赖在萧景辰的房中,与他消磨在一处,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这半日闲到底是偷来的。   还不到正午,锦心便前来回话,却是:“皇后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彼时正端坐在桌案前,偷偷给萧景辰作画。   她借着经书的遮挡,明着说是要抄经,面上做了个一本正经,实则笔下却在信马由缰的作画。   被锦心的声音打断,她的笔微微一顿,险些毁了那副画。   自然……   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那画实在是丑的无可再被毁了。   是国师看了都会想揍人的程度。   赵凰歌掩饰的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画给折了起来,问道:“她请我做什么?”   萧景辰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轻笑了一下,一面给赵凰歌递了帕子过去。   赵凰歌嘿然一笑,接帕子擦手的时候,悄然将那副难以见人的画作给丢到了纸篓里。   锦心倒是没瞧见她的动作,只是恭声回禀道:“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双月姑娘,奴婢打听不出别的,她只说是皇后请您有事相商。”   锦心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上午的时候,后宫里乱了一阵,御林军在大肆抓人,说是与刺客有牵连。奴婢想着,兴许与此有关。”   闻言,赵凰歌神情骤然冷了下来:“我知道了。”   ……   好光阴被浪费,赵凰歌带着锦心去了未央宫。   锦心来时细心妥帖,为她带了更换的衣服,只是等到出了东皇宫后,她四下看了看,趁着路上无人,到底是轻声规劝道:“公主虽然行得正坐得端,可难保会被人拿来夸大其词污蔑与您。国师这里,终究不是长留之处。” 第517章 别有所图   锦心的话说的隐晦,眸中满是担忧。   她虽然是个没嫁过人的丫鬟,可在这宫里,什么事儿不知道?别的不说,单说赵凰歌身上的痕迹,便知道她与萧景辰做了什么。   赵凰歌拿她们当亲信,所以不瞒着她们,但锦心身为奴才,却要事事为主子考虑的。   她虽然与绵芜嬷嬷等人将栖梧宫内重新收拾了一遍,虽不至于让栖梧宫内固若金汤,却也将那些不安分的给丢了出去。但她到底怕有疏漏之处,毕竟主子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万一主子的事情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锦心提心吊胆,却不防赵凰歌听得她这话之后,却是笑了起来:“好丫头,知道你心疼主子。可若是本宫不这样做,有心人怎么能趁机兴风作浪呢?”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眸中带着冷意,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有些摄人。   锦心被她这目光吓了一跳,却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主子,您……”   她话说到一半,又将话顿住,轻声道:“可您这样,以自己冒险,怕是不大妥当吧?”   毕竟赵凰歌是公主,可是金枝玉叶。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妥的。”   她不等锦心接口,又看了一眼脚下的路,淡淡道:“走了,皇后不是说要见我么,可别让她等急了。”   这话,她说的意味深长,锦心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便将头低了下去,声音里满是恭谨:“奴婢遵命。”   待得到了未央宫之后,赵凰歌终于知道皇后找她过来是想做什么了。   贼喊捉贼。   ……   “如今这帮凶虽然抓住了,但本宫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河阳,这事儿你怎么看?”   听得皇后冠冕堂皇说了一通之后,赵凰歌脸上的笑意不变,只道:“皇后既是抓了人,那必然是有十足的证据,恕我愚钝,我又不知这其中详细关系,自然没什么看法。”   她过来后,皇后先与她说家常,之后又转移到了这刺客的身上。   据她所言,小年夜那次,宫里进了刺客,皇帝因此震怒,皇后更是半分都没敢放松警惕,一直着人明里暗里的调查。   而这次,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查到了证据,且顺藤摸瓜的,将上次刺客的帮凶也给抓到了。   只不过,这些所谓的帮凶,身份却是有些特殊。   因为,她们是从兰贵人宫里查到的。   兰贵人慕容绯,身怀六甲,挺着一个大肚子,已经许久都未曾与旁人有过应酬了。   皇后此番将她的宫殿都恨不得掀翻了,慕容绯自然大怒,她梨花带雨的去皇帝面前哭了一通,最后却没有敌得过皇后拿出的证据。   若不是念着她是得宠嫔妃,且又身怀六甲,怕是直接就被皇帝给扔到冷宫去了。   皇帝冷心冷情,如今慕容绯吃瘪,皇后却是大获全胜。   因此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皇后只温和一笑,道:“河阳不必太过谦虚,本宫知道你的为人,你若说你都愚钝,那这宫里哪儿还有聪明人啊?”   她这话,让赵凰歌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冷意,淡漠道:“皇后谬赞了,既是皇兄看过了,这案子就可以结案了吧?”   上次宫中那个所谓的刺客,分明就是冲着她跟萧景辰去的,赵凰歌怀疑这里面有皇帝的手笔,可现下看来,却觉得皇帝未必参与其中,或者说,他大概是知情的,可实际操作的人,却是另有他人。   比如……皇后。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皇后的胆子倒是很大,直接便用这事儿来算计人,不但将证据完美闭环,还借此事去除掉对手。   慕容绯这次的事情,被皇后直接牵扯到了慕容家。   慕容家还未从先前的打压里缓过来,如今又被皇后给敲了一闷棍,现下怕是有苦说不出了。   他们自身难保,皇后却是又替赵杞年除掉了一个劲敌,当真是一举两得。   赵凰歌心知肚明,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的敷衍起来。   皇后也看的出来,她倒不觉得被冒犯,笑的一如既往的明艳:“河阳说的是,皇上把此事全权交给了本宫,本宫自然要将时期办的漂亮。兰贵人助纣为虐不假,可眼下还没审出他们的目的,再加上她腹中还有皇嗣,所以这事儿,本宫并不打算牵连到她,就算真的要算账,也得等过后了。”   慕容绯肚子里揣着一个不假,可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呢。至于慕容绯,只要失去了她赖以生存的底牌,那么要怎么揉圆搓扁,还不是由着自己?   皇后的算盘打得好,赵凰歌也瞧的真切。   她弯唇,笑容不达眼底,再看有宫人过来给皇后回禀事宜,赵凰歌旋即起身道:“我瞧着皇后这儿倒是忙碌的很,时候不早,本宫便先回去了。”   眼见得赵凰歌要走,皇后却是笑着道:“这么着急做什么,难得你来陪本宫,再坐一会儿吧。”   皇后挽留赵凰歌,她顿时便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毕竟,寻常的时候,皇后可从来不会这样。   赵凰歌心生狐疑,又有些警惕起来,皇后这模样,总让赵凰歌觉得她憋着坏。   她才这样想着,便见皇后又笑道:“本宫这会儿空闲的很,且又许多时日没好好说话了,咱们且说说贴心话,可好?”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凰歌现下便是这种感觉。   眼前的皇后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恶意来,哪怕她是冲着自己笑,赵凰歌也觉得那笑容不对劲儿。   因此这会儿听得皇后这话,她虽然没有立刻走,却也将一颗心悬到了最高处。   而后,她轻声问道:“皇后想与我说什么?”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说……   “河阳,本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带着些难以启齿,可她到底是开了口:“你日后,还是与国师走的远一点吧。”   皇后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的笑容,骤然便冷却了下来。 第518章 四殿下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皇后,见她眼中带着些规劝的意思,只是与自己对视的时候,皇后到底是有些心虚,那眼神飘忽不定。   哪儿都看了,只是不敢看自己。   赵凰歌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末了却只是笑着问道:“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河阳怎么听不懂呢?”   这些时日,她的确与萧景辰走的近,只是不想,头一个与自己说这些的,竟然是皇后。   闻言,皇后讪讪一笑,她有一瞬被赵凰歌眼中的冷意吓到,定了定神儿,才带着几分苦口婆心道:“本宫到底是向着你的,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有些话,原不该本宫来说,只是,河阳,为人在世,需的珍惜名声,你说是不是?”   皇后这话几乎是将事情给挑明了,赵凰歌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道:“皇后说的是,所以你这般污蔑于我,又是什么道理?”   纵然皇后努力遮掩,赵凰歌也瞧的出来,对方眼中的试探与虚伪。   皇后大抵是不知道她与萧景辰的真正关系,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要试探一番罢了。   赵凰歌心中想的明白,面上的冷意与怒火便越发多了几分。   皇后见她这模样,忙的和软了口气,轻声道:“河阳别误会,本宫并非是要污蔑你,只是规劝你一句——我到底是你的嫂子,与你是一条船上,最是心疼你的。”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挑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原来皇嫂还知道呢。”   这么与她虚与委蛇,为的是什么,赵凰歌心知肚明。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笑了笑,声音也和缓了几分:“外界捕风捉影,传我的名声不好听,这事儿本宫是知道的。只是从娘娘嘴里说出来,倒是叫本宫诧异的很,你既知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便该知道,至少现在,我的根基不能乱,否则,谁来给我的好侄儿撑腰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见赵凰歌竟然将话说的这么直白,皇后脸色一僵,先前那些幸灾乐祸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笑道:“河阳说的自然是对的,就算是不论杞年,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皇嫂哪儿能瞧着你走歪路呢?”   闻言,赵凰歌只轻笑了笑,也不接话,只道:“皇嫂这次查刺客,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不知道皇兄如何说啊?”   她这话转移的突兀,皇后有心再说那国师的事情,却又没了胆子,只能顺着她的话道:“证据确凿,皇上自然是凭着本宫做主的。不过你也知道,说的好听些是本宫做主,可说的不好听,不过是按着规矩办事儿,借着本宫的嘴罢了。再者……”   皇后说到这儿,神情里有些难看,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那慕容家你是知道的,即便出了这事儿,皇上也是打算轻拿轻放的。有这样的佞臣在,本宫实在是不安心。”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赵凰歌却是心知肚明,皇帝哪儿是看在慕容家的面子上轻拿轻放,分明是看在慕容绯的肚子上。   这些年来,皇帝活着的子嗣只有两个,唯一的儿子赵杞年,虽然皇帝面上不说,可态度上却是表明的,那是不得已。   但凡皇帝有个更中用的儿子,大抵也不会指望着赵杞年了。   而如今,慕容绯的肚子里,便是一份希望。   即便是慕容家的女儿,可世家好除,孩子却不易得。   皇帝现下心里存着一份心思,自然对慕容绯会温柔一些。   皇帝的心思,皇后也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慌了。   只是赵凰歌想不明白,皇帝既然这样看中慕容绯的肚子,怎么还肯放任皇后将脏水往慕容绯的身上泼呢?   毕竟,这所谓的刺客到底是谁的人,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了。   当时……可是他安排的人!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戾气,只是周身的冷意,却让皇后有些心慌。   难不成她这眼药上的太过了?   她才这样想着,便听得赵凰歌沉声道:“世家之事,皇兄心中自有论断,皇后既是后宫之人,便少管些前朝的事儿——省的落人口舌。”   说到这儿,赵凰歌见皇后的面色不好看,话锋一转,却又变了口气:“不过,在我面前说倒也无妨,毕竟咱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总归得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话,与方才皇后所说的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怎么的,皇后听了之后,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但现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皇后只能讪笑着应了,又道:“河阳说的不错,一切便全仰仗你了。”   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宫人来回禀,却是:“四殿下来了。”   听得他来,赵凰歌眸中越发了冷了下来,与皇后道:“时候不早,本宫还有些事情,便不叨扰皇嫂了。”   眼见得赵凰歌要走,皇后顿时笑着拦她:“杞年昨儿个便要给你请安去的,只是却没遇到人,今儿可巧你在,如何也得让他给你拜个年吧?”   她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赵凰歌自然不好拒绝,还不等她应声,赵杞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过了年,男孩的身量也长了一些,如今虽然瞧着还是小小的一个,不过因着穿的隆重,倒是将那稚嫩的脸上衬出了些威严。   见到赵凰歌,赵杞年脸上的喜色便多了些:“给小姑姑请安。”   男孩的脸上满是孺慕,只是不知怎的,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总觉得心里有些违和感。   分明眼前人与往日里没什么分别,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赵凰歌心中带着审视,面上镇定的点头应声,对赵杞年道:“起来吧。”   赵杞年乖顺的起身,却又看了一眼赵凰歌,笑着问她:“小姑姑,新年好呀,您可有给侄儿准备什么礼物么?”   孩童笑盈盈的看着她,说的话也是撒娇,他说这话时,靠近了赵凰歌几分,仰头的时候,将眸光里的孺慕之情展露的清清楚楚。 第519章 公主可在忙?   王顺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诧异一笑,问道:“不知公公要找什么人,可有相貌特征,姓名生月,也好让本宫着人帮你去查。”   见赵凰歌答应的痛快,王顺的声音里也带了些难为情,因道:“此人名叫刘跃,乃是我的同乡,说起来,当年他还曾经救过我的命。只是后来我来了上京,我们便渐渐失去了联系。前些时日,家乡发了大水,奴才听说好些地方都遭了殃,过年那会儿,无意中从一个逃难的人嘴里得知,曾经见过刘跃在京中乞讨。奴才便着人去寻,可惜却没有找到。”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讪讪笑道:“奴才只是想着,您如今在兵马司,寻人想来方便些,自然,这是奴才私事,却得劳烦了公主,奴才实在是过意不去,先给您告个罪。”   王顺这话说的也清楚,赵凰歌顿时了然,只是却有些疑惑:“公公既然知道他在上京,怎不去寻一寻京兆尹?或者通行司也成,但凡过往之人,他们那里应当都会有线索的。”   不管找谁,都会比找自己这个管着五城兵马司的公主要来的快一些。   听得这话,王顺越发笑的谦卑,为难道:“公主,奴才只是一个内宦,求到您这里已经是违背规矩了,若是再让大人们帮忙,说出去怕是会坏了名声。”   他这话,赵凰歌是不信的。   谁人不知天子近臣最为吃香,身为赵显垣的贴身人,又是大总管,不说旁的,单单这一个门下省里,都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为王顺做事。   更何况说是那些外臣们,他一句话吗,有的是人过来给他帮忙,哪儿会如他所说?   这些年,王顺怕是没少捞好处呢。   赵凰歌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笑道:“公公倒是遵规矩,罢了,那本宫就帮你这一遭吧,只是先说在前面,本宫着人尽心去寻,寻到寻不到的,却不敢与你打包票。”   听得赵凰歌这话,王顺连忙笑着道谢:“公主肯帮奴才,奴才便已经感激不尽了,哪儿还敢再要求什么?多谢公主!”   见他再三道谢,赵凰歌只微微点头,问道:“公公可还有其他事情么?”   闻言,王顺顿时笑着回道:“没了,奴才就不耽误公主的事情了,您先忙。”   他行礼恭送赵凰歌,赵凰歌则是颔首,这才朝着宫外走去。   今日答应了王顺,她也不完全是因为起了善心。   毕竟,能让王顺拜托到自己这里来,让她特意去寻的人,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至少,不会如王顺说是,单单是一个故人。   她垂眸,遮住了眸中的冷意,坚定的朝外走去。   王顺一直弯着腰站在原地,直到赵凰歌的背影消失不见,他这才直起腰来,先前的笑意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隐约的焦灼。   此番让帮忙找,但愿能够一切顺利,否则,那就白瞎了他这么忙活了。   ……   到了兵马司后,赵凰歌先叫了辛夷来,让他带着人去查那个叫刘跃的同乡,嘱咐完后,又叮嘱了他一句:“这些时日看守在王顺身边的人撤一撤,莫叫他发现了端倪,不过也别离得太远,留心他近来要做什么。”   得了赵凰歌这话,辛夷应声而去,才走到门口,便见孙诚走了过来,他当下便行礼道:“孙大人。”   孙诚笑着与辛夷寒暄,一面问他:“公主可在忙?”   赵凰歌在房中听到他们的寒暄,闻言朗声道:“孙大人来了,请进来吧。”   她话音未落,辛夷便将孙诚请了进来,自己则是站在一侧候着。   孙诚先与赵凰歌行了礼,这才笑道:“公主安好,过了年第一天办差,兵马司事务倒是比之前繁忙了些,这是整理出来的汇总,若有错漏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闻言,赵凰歌笑着应了,温和道:“孙大人的能力,本宫还是信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示意辛夷将汇总卷宗之类的放在桌案上,又见孙诚欲言又止,便挥手让辛夷出去。   待得辛夷出去之后,赵凰歌这才问道:“孙大人,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让你也这么有口难言的?”   听得赵凰歌询问,孙诚却是斟酌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的对赵凰歌赔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今日整理的时候,才知道公主前两日调查陈年旧档——您怎么不同下官说呢,也好让下官为您效力。如今劳动得您自己查东西,下官实在是过意不去。” 第520章 属下明白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挑了挑眉,散漫道:“闲极无聊,随便寻些东西瞧瞧罢了,况且本宫因着陈年八卦,想要去瞧个乐子,再连累孙大人连年都过不好,那岂不是本宫的过错了么。”   她这话说的随意,孙诚瞧不出她话中真伪,他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原来如此,不过公主下次若再有什么需要做的,只管吩咐下官便是,下官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得了他这话,赵凰歌自然答应的痛快,不过答应归答应,话说的却是敷衍。   孙诚当然也瞧得出来,他与赵凰歌略说了几句,复又试探着笑问道:“公主所说的陈年旧事,到底是什么,下官虽说年岁算不得太大,可五城兵马司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兴许还能给公主解惑呢?”   他的解惑,赵凰歌自然是不想听的,毕竟这孙诚话说的有心,可到底安的是好心还是坏心,谁也说不准。   况且……让他帮忙解惑,天知道那答案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呢。   因此赵凰歌只一笑,将他这话敷衍过去,只道:“孙大人有心了,陈年旧事罢了,随意翻了翻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下次若再有好玩的事情,大人记得告诉本宫,本宫在这兵马司里可无聊了。”   她明摆着不愿意说,孙诚也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笑着应声,道:“公主放心。”   他们寒暄了几句,赵凰歌却又想起一事来,复又笑道:“不过,眼下本宫这里倒是真的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她这话一出,孙诚顿时答应:“公主请吩咐。”   赵凰歌将先前王顺与自己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那王公公在皇兄身边贴身伺候这么些年,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如今他要本宫帮忙找人,可本宫腾不出空儿来,索性便劳烦孙大人,不知你可有空闲啊?”   她先前是打算让辛夷去找人的,可这会儿孙诚送上门来,这现成的人,不用白不用。   再者,那王顺不知是什么想法,若这是一个坑,有孙诚先踩过,兴许还安全些。   赵凰歌心中打算的好,孙诚却是脸色一僵。   帮着找人,他这倒是真的成了狗腿了。   可一个王顺,一个赵凰歌,孙诚哪个都得罪不起,唯有笑着答应:“公主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今日过来原本是想要试探风声的,谁知道他半点口风都没查探出来,反倒是将自己给亏了进去。   这实在是有些亏,但孙诚也不敢说,甚至脸上还得陪着笑脸。   赵凰歌见状,唇边笑意多了几分,与他寒暄两句,看了一眼外面天色,笑道:“如此,那就有劳孙大人了。”   她说着,又让辛夷上茶,可孙诚又不傻,哪儿能看不出来送客的意思,当下便起身恭声道:“这不必了,下官还有些要务在身,需的去忙了。不过公主您放心,待得那人找到之后,下官就来给您回禀。”   听得孙诚这话,赵凰歌含笑应了,见得他离开之后,这才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浊气,眉眼里的笑意也冷却了下来。   辛夷目送着人走远,这才回了房间,见赵凰歌这神情,却是轻声问道:“主子,那属下还查么?”   这事儿交给孙诚,的确要比龙虎司方便的多,毕竟五城兵马司的人脉都在明面儿上,不像是他们龙虎司,万一被人发现,反倒是不好。   毕竟,龙虎司就是暗夜里的影子,而影子,是不能轻易地出现在光明里的。   如今这事儿有兵马司的人盯着,他们便不必百般想方设法了。   听得辛夷的询问,赵凰歌却是笑着看向他,反问道:“为何不查?”   闻言,辛夷一愣,下意识道:“可是,那孙大人不是去盯着了么?”   他这话,让赵凰歌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只是半点都没有到达眼底:“他乐意做苦力,本宫为何要阻拦他?但咱们的人得盯着,否则若是被人算计了,怕还不知道谁动的手呢。”   不管是孙诚,还是王顺,她现在都不相信他们。   王顺说那故人是当年旧人,孙诚想从她这儿套话,知道她查那些陈年旧案的缘由。   可赵凰歌哪一样都不能透露。   非但不能透露,她还得寻个法子,让他们最好闹起来,闹得无暇顾及自己。   这样,才好让她浑水摸鱼。   赵凰歌笑的满是冷冽,辛夷也骤然明白过来,登时便垂下头去,恭声道:“属下明白。” 第521章 你怎么知道的?   见状,赵凰歌又收敛了些神色,应声道:“行了,你且下去安排吧。”   不管如何,这次的事情倒也算是顺利,至少孙诚的前来,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   待得辛夷离开之后,房中便只剩下了赵凰歌一个人。   房门被关上,她无声的敲打着桌面,手指轻轻地扣着,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了自己的心上。   往事纷纭,心绪倒是魂飞天外。   只是外面的敲门声却打断了她的思路。   那敲门声很轻,其间还带着男人压低的询问:“主子,您在里面么?”   是朝元的。   闻言,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应声让人进来。   朝元进门的时候,手上还捧着一叠资料。   赵凰歌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几分:“查出来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朝元一面点头,一面将手上的卷宗放在了桌案上,这才恭声道:“回主子,按着先前咱们的思路,排除掉了一些案子,最后只剩下来这一个,请您过目。”   齐琮应当没有说谎,而按着他话中所描述的,再与赫连家可以对的上号儿的,也就只有几家。   而这几户里面,朝元带着人挨个去走访探查过,最后留下来的,便只有这一家最符合条件。   赵凰歌将那卷宗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的第一行字,便微微蹙了蹙眉。   隆安三十七年,六月初三。   算算时间,这一宗案子与现在,足足相隔了二十余载。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继续看下去,这卷宗上只写了寥寥数语,过程与结局一样的简洁。   陇东陈氏,为匪徒所杀,惨死于回京述职途中。   而他们死的地方,便在离京五十里的郊外。   赵凰歌眉心越发蹙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案子,可还有其他的线索么?”   这卷宗上所记载的太过久远,且不说距今足足有二十余年,单说这案子里面所写的,被匪徒灭门惨案,却连相关的证据都没有保存,查起来的困难程度可见一斑。   闻言,朝元摇了摇头,道:“暂且还不曾,属下先给您过个目,打算去现场和陈氏的老宅看一看。”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陈家不是陇东的么?在上京有宅院?”   朝元应声道:“有一所宅院,属下夜里去看过一遍,那地儿被说的十分邪乎,说什么……闹鬼。不过属下去看过之后发现都是唬人的,但大抵是夜间看不清楚的缘故,并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打算待会再去一趟,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听得朝元这话,赵凰歌想了一瞬,便起身道:“本宫跟你一起过去。”   兵马司才开始忙,如今他们都应付的过来,与其在这里坐着,倒不如去跟着辛夷去看看,兴许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见赵凰歌要去,朝元当下便要劝,只是他劝不动赵凰歌,最后也只得让赵凰歌随着自己一同出了城。   他们先去了当年出事的地点看过。   那里是一座山,名为元砀山,说是山,其实并不高,倒像是一个小土坡,约莫小半时辰便可以上下一趟。而这元砀山脚下,便是当时出事儿的地方。   当年的血流成河,早已浸入了泥土中,叫后人再也看不出半点属于过往的痕迹来。   风过,吹动地上的枯草,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寥。   赵凰歌与朝元在这附近走了一圈,这里早就看不出二十年前的痕迹,只是周围的人烟稀少,倒是有些稀奇。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一个住在这附近的百姓,却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婆。   老太婆耳朵已经有些背了,与赵凰歌交流的时候,时常需的她大声说话。   一番驴唇不对马嘴之后,赵凰歌只得放弃,又看了一眼这附近,方才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只是回去的路上,赵凰歌却又问他:“方才瞧出了什么吗?”   朝元心中才有了些猜测,这会儿听的她这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公主可曾看出了什么?”   闻言,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嗤笑朝元的滑头,一面淡淡道:“你瞧着那元砀山,漫山遍野都藏不住人,周遭又人烟稀少。这样的地方,若你是土匪,会常住在这里么?”   她这话跟朝元想到了一处。   朝元顿时便多了些笑意,旋即接口道:“不会。”   虽说土匪是要远离人烟的,可也不能太远离,毕竟还是要吃饭的,若是半个人都找不到,那他们喝西北风么?   他说到这儿,复又轻声道:“公主,您可知道方才咱们回来的时候,经过的那一片耕地是谁的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来了点兴趣:“你知道?”   朝元也不卖关子,当下便点头道:“是,元砀山一带,都是赫连家的地盘。但最早并不是他们的,事实上,他们家十五六年前才从旁人手中买了这些田地。”   听得朝元这话,赵凰歌坐直了身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太过寻常,可正因为太寻常,就连龙虎司都不会记载的。   闻言,朝元神情微微一暗,而后轻声道:“因为,属下当年就住在这附近。”   他年岁不大,今年还不满二十,而他所谓的当年……   是入龙虎司之前。   龙虎司专门培养的孩子们,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六岁,再大的孩子便不会被筛选进去了。   而朝元当年进龙虎司的年纪,赵凰歌曾经翻阅过档案,自然也是清楚的。   那年,他五岁。   赵凰歌直觉这里面有事儿,因轻声问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听得赵凰歌询问,朝元垂眸,压下眼中的那一抹暗芒,缓缓道:“那时候,赫连家以这一带不吉利为由头,迫使他们低价出卖。自然,这里面是有人不同意的。”   而那不同意的下场,便是再也不必点头了。   解决了几个刺头,至于剩下的,就很好说服了。   朝元说到这儿,深吸一口气,方才继续道:“那之后,这里便成了赫连家的地盘。那之前,属下还未出生,自然也不了解,但按着幼年模糊的记忆,陈家应当不是第一个在这里出事的。” 第522章 主子有何吩咐?   元砀山一带,虽然在上京附近,但是据说早年间被风水先生测算过,这里的风水不好,所以在此地居住的人很少。   留下来的一些百姓们,也都是些贫穷至极,无处可去的。   直到这里发现了矿山。   朝廷将这附近给圈了起来,派遣了人过来挖矿,那些矿石被源源不断的开采,倒也让这留下来的一批人,都渐渐地富裕了起来。   然而矿山并非取之不尽的,不过几十年,这矿山便被开采的差不多了。   朝廷见这里没了价值,便将这里解除了圈禁,但因着那几十年,所以这里渐渐地发展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镇子。   朝元他们家,便在元砀山脚下的小镇子居住。   “我小的时候,这里便已经没落了,没落之后,朝廷镇守在这里的兵便被撤走了,山中被开采的差不多,荒废下来,但是田地还是可以种的。所以百姓们的日子倒是勉强还过的下去,但是那一年,这里出了乱子。”   那些事情离现在到底过了许久,朝元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只是那眉心蹙着,昭示着他那些过往的记忆并不美好。   “当年那个风水先生测算,说这里风水不好,留下来的人都没当回事儿,其后这里更是因着挖矿,而让相当一部分挣了钱。然而那年……风水先生的话,却应验了,这里接连死人,而死因都不明。他们说,这里闹鬼。”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愣了一瞬,眯眼问道:“闹鬼?”   朝元点头应了,轻声道:“是,闹鬼,起先我们也都是不信的,可后来几个胆大的去了后山,却无一生还。至此,这传言便被彻底坐实了。”   因着畏惧,这里的人请了风水先生来,将那座元砀山都给封印了,此后也不准人再上山,这才渐渐的平息了。   只是他们的田地都在那里,山被封了之后,田地也受了影响,这里便渐渐开始败落。   再加上后来又出了陈氏的事情,当时他们都说是被土匪打劫了,但是朝元幼年的记忆里,却听说过另外一个传言。   那便是他们是被鬼杀死的。   这事儿一出,有一些原本定居在这里的人也都心生害怕,那之后便陆陆续续的搬走了。   “又过了几年,这里彻底的败落荒废下去,赫连家便借着这里不吉利为由,将价格压得很低,给收购了。”   朝元说完前因后果,赵凰歌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在心中暗自思忖。   按着这个说法,那么当年的事情最关键的点,便在于元砀山。   虽说这时间线很长,但是其中得利最大的,显然是赫连家。   只是,一个传言贯穿几十年,这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有心人布局,那一下几十年,未免有些太夸张了,除非……   是有人借着当年的传言,想要借此机会搞事情。   至少朝元嘴里所说的那些人的死,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念及此,赵凰歌长出一口浊气,道:“你们说的传言是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听得赵凰歌的话,朝元顿时想也不想的拒绝:“公主,您还是别去了,太危险了。”   且不说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单说那地方的危险程度,朝元都不可能让赵凰歌前去冒险的。   闻言,赵凰歌却是沉吟道:“无妨,本宫不过去,只在远处看看便可。”   赵凰歌执意要去,朝元有些迟疑,因道:“那里如今大抵也荒废了下来,还是属下带着他们过去探路稳妥。”   只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劝服赵凰歌。   她拒绝了朝元的提议,带着他一路上了山,不过却也如自己所说,只是在远处看看,并不打算靠近。   她过去,只是想验证一下心中的想法,并非是要去冒险的。   这元砀山格外的矮,再加上早年间还挖过矿,现如今荒废下来,到处都是荒草野蛮生长。   如今还未开春,这季节,草木枯黄,四处萧瑟,但这一片萧瑟里,到底还是让赵凰歌发现了端倪。   靠近山脚下,有一片灌木丛。   而那灌木丛中,赵凰歌取下了一根丝线:“你看这儿。”   朝元只看了一眼,神情瞬间便有些复杂,拧眉道:“这……这不是绊马索么?”   只是与寻常的绊马索不同,这丝线显然更为阴毒,因着其透明,若是有人骑马误闯,可瞬间将马腿给切断!   有这东西在,这里是人祸的可能性,便是百分之百了。   赵凰歌嗤了一声,站起身来,道:“回去吧。”   闻言,反倒是朝元有些诧异,问道:“主子,这就回去么?”   他还以为,赵凰歌发现了线索,会要铁了心的往下查呢。   不想朝元这一颗心还没完全悬起来,赵凰歌倒是先决定退缩了。   朝元心中松了一口气,听得赵凰歌笑道:“不然呢,本宫又不是真的傻,单枪匹马的往里闯,是不要你的命,还是不要我的命?”   她过来只是确认一下,如今得了答案,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再决定怎么做。   况且……   有些事情,也无需她亲自来,将人逼得急了,兔子大概就要自己先回去看老窝了。   赵凰歌心中打定主意,当下便朝着外面走去,朝元闻言,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又了然,忙忙的跟上了她的步伐。   ……   回去的路上,赵凰歌却是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   朝元赶着马车往兵马司走,便被赵凰歌叫了一声:“朝元。”   他忙的应声,将马车停在路边一侧,隔着帘子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赵凰歌说了一个地址,道:“先不回去,去这儿。”   那地址,正是她给萧山安排的临时住所。   朝元这些时日去给萧山送东西,没少过去,这会儿听的地方,倒是轻车熟路。   待得经过一处酒楼的时候,朝元还笑着问了她一句:“可要给先生捎一些酒肉回去?”   这家酒楼的酒肉,可是萧先生最喜欢的。   赵凰歌倒是没想到,闻言笑着应了,眼见得朝元快速的将酒肉熟食买了回来,眼中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你如今跟师父的关系倒是好。” 第523章 这是做什么呢?   听得她这话,朝元有些讪讪的点头,也不瞒着,乖觉的回答道:“不瞒公主说,先生闲暇的时候也会指导我们一二,得了他的恩典,记着他的爱好,寻常带些吃的过去,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赵凰歌闻言一时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师父竟然会指点她身边的人。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是真的拿自己当徒弟来看的。   念及此,赵凰歌弯唇一笑,心中也多了些暖意:“日后没事,你们可多来看看他。”   她如今出行越发要小心,但朝元他们却不同,想去看师父,还是很方便的。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朝元顿时应声,眼见得赵凰歌在马车上坐好了,轻叱一声,这才朝着目的地行去。   ……   到了地方的时候天色还早,萧山正在院子里练功,赵凰歌进门的时候,先听到了烈烈的风声。   那是被长刀席卷过后的风声,带着杀气,让这院内的冷意都多了几分。   赵凰歌快步走进,便见萧山正将一把刀耍的虎虎生风。   她一时站定了脚步,看着萧山练功的动作,一双眸子也亮了起来。   自从重新拜在了萧山门下之后,她便格外珍惜与萧山的相处时光,他喂招指点自己的机会不多,但是每次都能让赵凰歌茅塞顿开。   毕竟,前世里自己拜师的时候,萧山已经是万念俱灰,而一个刀客没有了灵魂,那他的刀也是没有灵魂的。   所以现在全盛时期的萧山,才更让她如获至宝。   赵凰歌看的投入,不想下一刻,萧山便将刀对准了她。   “小丫头,瞎看什么?”   男人话音未落,人已经先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随着而来的,还有烈烈风声。   赵凰歌眼中一亮,笑吟吟的避开他的动作,一面举起了自己手中熟食:“看师父呢,您可下手留情。”   那香味儿顺着包装的纸袋透了出来,萧山便收了掌,随手将吃的给接了过来,嗤笑道:“算你有良心。”   见手中的食物被萧山直接抢走,赵凰歌撇了撇嘴,道:“师父,您见了吃的,就不管自己徒弟了?”   闻言,萧山睨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中的长刀抛给了她,道:“自然是要管的,你来的正好,方才为师练得那一套刀法,你且去练给我看。”   她来的晚,只看了一半,但先前的时候萧山曾经教过她,所以对于赵凰歌来说,这倒也不难。   因此赵凰歌也不含糊,笑着应声,接了他的刀,便在这院子里练了起来。   至于萧山,则是将酒肉都摆了出来,随手招呼朝元去切了,自己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瞧着赵凰歌。   可惜不等他喝酒,便见谢远竹先走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呢?”   谢远竹比朝元先进来一步,她目光落在赵凰歌的身上,有些不赞同的笑道:“公主才来,怎么不让她先进来暖暖身子?”   萧山见她来,自己先站起身来,替她将披风挂起来,一面笑道:“不忙,练一练活动开了,这身子自然就暖和了。”   说着,萧山又让谢远竹做了,还不忘将火炉子离她近了些。   暖意将谢远竹包围,萧山则是重新坐到了她的身边。   赵凰歌在院子里练刀,用的是萧山的那一把,上面还残存着师父的温度,她模仿着萧山出刀的力道,但因着男女之别,又自创的加上了些自己惯用的动作。   融会贯通之下,倒是要比萧山练起来还要赏心悦目。   她一连练了一套,身体也热了起来,收刀的时候,赵凰歌下意识的往房中看去,不想正看到萧山正体贴的去照顾谢远竹。   分明都是老夫老妻了,但他们的恩爱,倒是比那小情人们更浓烈些。   赵凰歌只这么瞧着,眼中便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   前世里,她只从师父的口中听到过这位师娘的名声,可如今却不同了,她真真切切的见识了师娘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了师父为何这样的爱她。   这样一个女子,的确是值得人细心呵护的。   小姑娘眼中带着打趣,萧山替谢远竹整理衣服,才到了一半,就看到了她的目光。   而后,便见萧山有些羞恼,佯怒道:“谁让你停下来的?继续继续。”   那嫌弃的话里,倒是半点都不见恼意。   一旁的谢远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萧山哪里肯,他替谢远竹整理好衣服,又盯着赵凰歌道:“说你呢,继续!”   赵凰歌了然一笑,应了一声,促狭道:“知道了,保证不再看您和师娘!”   话音未落,人已经再次练了起来。   她在院子里练刀,朝元则是将熟食都端了进来,恭声道:“先生,请用。” 第524章 怎么了?   虽然赵凰歌寻常的时候也没少来,但萧山为人敏锐,没几句话的功夫便察觉到赵凰歌今日来是有事想说。   只是他没有开口,她大抵还没想好怎么跟自己说呢。   果不其然,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顿时便笑的讪讪:“师父,您果然是慧眼。”   小姑娘阿谀奉承,萧山睨了她一眼,道:“有事便直说吧。”   赵凰歌叹了口气,正色道:“我想给师父看个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随身携带的卷宗递了过去。   萧山伸手接了,可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是一顿。   “这……”   卷宗上面,记载的是二十余年前的一桩灭门案,陇东陈氏,离京郊尚且有段距离的云砀山脚下,被土匪们劫财杀人。   无一生还。   萧山的目光定在了陇东陈氏四个字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沉郁。   还是赵凰歌先开了口:“师父,您对此案有印象么?”   她问的冒昧,萧山再次将这卷宗看了一眼,方才卷了起来,却是反问道:“你怎么会查这么久之前的案子?”   听得萧山的询问,赵凰歌抿了抿唇,也不瞒着他,正色道:“我在查赫连家的时候,查到一个旧人。那人自称与赫连家有仇,乃是被灭门之恨,还说此案牵连甚广。我因此才去查证,只是按着他所说的线索去查证之时,却未曾有几家是对的上线索的,唯有这一桩。”   她说到这儿,又微微拧眉道:“其实,这一桩案子也并非全然对的上,一则此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二则这与他所说的灭门又不大相像。不过,我今日带着人去实地走访之后,倒是发现那云砀山有些古怪,至少那里不像是会有土匪出没的地方。”   赵凰歌什么都没瞒着,简要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至于为何来找您,不瞒您说,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但是这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您还在上京,所以我就想过来碰碰运气,万一您知道些什么呢,也好给徒儿解惑。”   赵凰歌将来龙去脉说了,她这般坦然,倒是让萧山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他伸出手来,敲了敲桌案,沉吟道:“关于陇东陈氏,我的确知道一些东西。”   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神情一喜,才要说什么,却听得萧山又道:“你也不必高兴地太早,我虽然知道一些,但是不确定,这样吧,待我再去确认一番,有了准确的答案,再说与你听,如何?”   萧山都这么说了,赵凰歌自然只能答应。不过让她欢喜的却是,萧山竟然真的对当年的事情知道一些,纵然他说的不确定,但赵凰歌知道他的为人,能让他开口,这说明他知道的,必然是内情。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萧山又问:“不过你方才说,那云砀山有猫腻?那里怎么了?”   萧山询问,赵凰歌自然毫不隐瞒,她略过自己涉险之事,只将在那里发现绊马索的事情说了,拧眉道:“若是有人祸,那里必然藏着一个大秘密,徒儿打算明日带人去探一探深浅,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的眸光带着冷意,萧山看着她这模样,沉吟道:“明日你且先不要去,等我的信,至多傍晚。”   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先是诧异了一瞬,继而点头应道:“多谢师父。”   事情便就此敲定下来,因着时候不早,赵凰歌又在此待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谢远竹叮咛她半日,赵凰歌一一应了,待得她上了马车之后,谢远竹还在门口等了半日,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回房。   不想才进了内寝,便见萧山已然换好了衣服。   “当家的,你这是要出门?”   他换了一件利索的劲装,腰间配了一把刀,却是个轻薄的短刀,方便取用且不扎眼。   谢远竹瞧着他这模样,便心头一跳,眉眼倒还是镇定的。   萧山点头应了,嘱咐她在家守好门,临出门前,又宽抚她道:“我至多后半夜便归,夫人早些休息,莫要等我。”   听得男人的话,谢远竹想说什么,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声:“好。”   萧山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便朝着外面去了。   而他身后的谢远竹,眸中的担忧也越发多了起来。   ……   赵凰歌并不知道,自己走之后师父径自出了门,她从萧山家里出来时,天色已经转暗了,待得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见天地之间都陷入了一片暗沉。   白日里的余晖被暗夜吞噬,取而代之的则是宝石色的天幕。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马车渐渐逼近了皇城,行人来往匆匆,风声呼啸而过,也让这马车里的温度越发低了下去。   马车辚辚而行,赵凰歌坐在车里,桌案上摊着一副小地图。   那上面所绘制的是上京一带的地形,而其中被赵凰歌抱住出来的,便是元砀山。   这样一个原本不该引人注目的小山丘,因着矿石曾经短暂的发展起来,却又因着鬼怪之说迅速的败落下去。   而如今,它的归属人却是赫连家。   如果不是齐琮抛出来钩子,要与她合作的话,赵凰歌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去查这样一个地方。   且不论齐琮本人到底与这案子有没有关系,单说这案子背后可能会牵连出什么,都让赵凰歌的心跳的有些快。   她有一种预感,这案子背后,必然是可以撼动赫连家的缘由。   只是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喧嚣了起来,赵凰歌将东西放下,微微拧眉,问道:“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朝元回禀道:“无事,只是前面的路被堵了,咱们换一条吧。”   赵凰歌挑开帘子的一角,果然见这路是被人给堵上了。   前面有几个人堵在那里,听着那吵架的声音里倒是带出些缘由来。   有人夜间策马奔驰,却撞了人,于是这赶着去办事儿的人也走不了,双方都僵持在了这里。 第525章 救人   赵凰歌见状,因摆手道:“嗯,咱们换路走。”   朝元应声,将马车掉了方向,朝着一侧的小巷子里走去。   谁知才走了几步,朝元的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他声音里都带着急促,回禀:“主子,有人受伤了。”   ……   一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外。   朝元先前说的不错,的确有人受伤了,且这受伤的人,赵凰歌还不陌生。   马车停稳之后,朝元将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将人带进了医馆之内。   而后,便有龙虎司的人上前,替赵凰歌挑开了帘子,轻声道:“主子,您可以进去了。”   赵凰歌应声,嘱咐龙虎司的人守着,自己则是快步走了进去。   这会儿若是唐无忧在的话,必然能够认出来,那个被架着进了医馆的男人,正是先前从他那儿跑走的,雷影。   号称是鬼手无名的雷影,现下已然是一个昏迷不醒任人宰割的羔羊。   羔羊被小心的放在床上,大夫进门后,先望闻问切了一番,又见朝元的神情有些担心,声音里也带着叹息:“他的伤势太重,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的,才有可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那大夫年约六十开外,须发皆白,早年也是龙虎司的老人,后来年岁大了,便在外面赚钱糊口,也算是落得清静。   朝元与他熟悉的很,所以这会儿说话也不客气了:“李老,您瞧着,他这伤势是怎么来的?”   被唤做李老的男人闻言,摸了摸胡须,才要说话,便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旋即见赵凰歌走了进来。   见到赵凰歌,李老顿了顿,先给赵凰歌行了礼,这才道:“不瞒你们说,这人的伤势不像是寻常打斗,倒像是……刑狱。”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眉眼瞬间便冷肃了下来。   这答案,与她方才所想,如出一辙。   “李老,可否详细说一说?”   听得赵凰歌的话,李老也不卖关子,正色道:“这伤势乃是私刑所致。”   他将从伤口中夹出来的细小刑具给赵凰歌看了一眼,赵凰歌顿时变了脸色。   细如牛毛的针,还有铁器上的倒钉子,可见雷影之前遭受了什么。   李老怕吓到她,所以只给她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只是那眉眼中仍旧一片冷意:“主子,这人您确定要留着么?”   留着这人,只怕是祸患。   毕竟,能够在这样的私刑下撑着,还逃出来的人,可见一斑。   见状,赵凰歌颔首应了,道:“辛苦您先照应他两日。”   这雷影,她自然是要留着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李老还想在劝,可见赵凰歌神情坚定,他便也不再说什么。   待得李老去了,朝元方才压低声音道:“主子,李老说的对,万一这人真的有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相较于李老方才所说的,朝元则是担心的更多。   那雷影若是真的虎口脱险逃生出来的尚且好说,可万一他不是呢?   万一他身上的伤,都是苦肉计。   那他们岂不是中了圈套了么?   对于朝元的担忧,赵凰歌自然是明白的,她沉吟一番,这才道:“朝元,你去替本宫查一件事。”   她低声吩咐了一番,朝元应声之后,却没有立刻去,而是问道:“那您呢?”   闻言,赵凰歌想了想,道:“本宫今夜先去公主府,便不回宫了。”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雷影,轻声道:“将他也带过去吧。”   朝元说的不错,且眼下她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安置此人。   放在长公主府,也算是安了自己的心。   听得赵凰歌这话,朝元点头答应,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一行人这才趁着夜色去了长公主府。   ……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赵凰歌都鲜少来这里,如今趁着夜色而来,倒是让府上的人都吃了一惊。   藤萝晚霜是常年在这里的,见到赵凰歌来,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旋即又快步迎上来,恭声行礼:“给主子请安。”   藤萝心思细腻,先将赵凰歌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赵凰歌随着进了房间,见她这模样,却是轻笑道:“放心,本宫没事儿。”   夜间风大,外面冷的很,晚霜已然拿来了汤婆子,先给赵凰歌暖手,一面乖觉道:“属下去给您收拾床铺。”   虽说她不怎么来,可这里看守扫撒的都是她的人,所以处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赵凰歌颔首,她奔波了一日,这会儿身上有些脏,不过内寝之中有一处温泉水引下来的汤池,正好可以让她泡一泡舒缓解乏。   待得她沐浴更衣后,晚霜便进门来回话:“主子,方才朝元托奴婢回话,说是他先走了,明儿个一早再来向您请安。” 第526章 是,皇长兄吧?   赵凰歌一时有些诧异,先让他起身,方才问道:“这个时间,你怎不在兵马司里待着?”   闻言,辛夷笑了笑,回禀道:“先生说有事儿要见您。”   ……   萧山的确要见赵凰歌。   去找他的路上,赵凰歌还在想,这事儿十之八九,先生是有了线索。   可赵凰歌没有想到,萧山的手中不但有了线索,还有了证据。   “师父,您找我?”   赵凰歌带着人到的时候,天色已然临近正午,日光洒落下来,将街道都散了一地金光。   因着萧山的身份特殊,所以赵凰歌并没有敢让他出现在公主府,这会儿萧山在城门处不远的一辆马车上,眼见得赵凰歌到来,萧山往车上坐了坐,给她让出了空位。   “嗯,昨夜你说的事情,有些眉目,与你说一下。”   听得萧山的话,赵凰歌便坐直了身子,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萧山沉吟一番,方才道:“你先看看这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给赵凰歌递了一封信,赵凰歌接过之后拆开,待得看到里面内容的时候,却是有些诧异:“这是……家谱?”   确切的说,这是陇东陈氏的家谱。   萧山点了点头,示意她先看,赵凰歌带着疑惑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却是定格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   陈友元。   陇东陈家,早些年也算是清贵人家,只是这些年的变迁,便渐渐地退出了势力圈。   可世家就是世家,即便是都回了老家,在京中没什么势力,也仍旧是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的。   陈家便是如此。   而陈友元,便是陈家的一个天纵奇才。   他出身偏房,其后在朝野上崭露头角,迅速的在京中杀出来属于自己一条路来。   只可惜……   这人命不好。   与西楚之战时,他乃是随行军,其后,死在了战场。   年轻的生命,如烟花一般,不过在朝中绽放了一瞬,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便彻底的消散了。   “我翻阅过卷宗,父皇战死之后,陈家却是因此被提携了,等等……”   赵凰歌说到这儿,复又拧眉道:“所以,当日被灭了满门的陈家人,是陈友元的亲弟弟一家?”   这陈家人,到底是有多倒霉?   萧山点头应声,道:“不错,正是他们。”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可看出了些什么猫腻了么?”   闻言,赵凰歌只觉得抓住了点线索,却又不敢肯定,斟酌着道:“陈友元的死,让陈家重新进入了朝廷的视野,且被父皇重用。那之后,陈家人便转移到了上京,可是仅仅三年之后,便因着遭逢土匪,而再无出头希望。”   问题就在于,那些人根本不是土匪,且以今日朝元他们给的线索来看,陈家人的人,是赫连家做的。   元砀山的名声早就被传扬了出去,这里面决计有赫连家的手笔,那么陈家出事,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赫连家的秘密,而被灭口的?   赵凰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萧山道:“不止这样,还有一样,你可知道,当初那陈友元跟随出征,跟的是谁么?”   那时候赵凰歌还未出生,自然谁不知道的。   但她知道大概时间。   那个时候……   “是,皇长兄吧?”   皇长子赵显倾,当年以储君标准被培养的皇子,也是以战功被封了王的男人。   据说,那时候父皇将太子的诏书都写好了,可是却没有想到,赵显倾却谋反了。   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原本是朝中最风光无限的人,却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   赵凰歌那时候太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长兄唯一的印象,便是他的手很暖。   男人似乎永远带着温和的笑,会将她举高到头顶,笑的爽朗。   然而那也是她唯一的记忆了。   后来她再大一点,知晓世事的时候,已然是赵显垣为皇帝了。   她也是前世里掌权之后,才渐渐知道当年那一段事情的。   长兄自尽在监牢,而他的家眷,尽数被赐死。   这一段往事随风湮灭,但史书里短短的几行字,却可以窥见当初的惨状。   所有与他有关之人都被清算,而首当其中的便是唐家。   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唐家,从太祖皇帝起便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却在那之后,不但交出了大半的兵权,这些年还成了一条被上了锁链的狗。   镇守边关的狼王,被处处掣肘,这还是因为唐家有用处。   而其他的朝臣们,下场便更惨了。   赵凰歌垂眸,压下心中的那一瞬间的感叹,轻声道:“所以,陈友元死在那时候,竟还算不得太凄惨。” 第527章 你自己说,还是本宫动手?   萧景辰他们来去的快,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萧景辰便带着人出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串小尾巴。   因着赵凰歌的人先摸清楚了里面的路数,所以这一次,那些想要发射信号的人,全部都没来得及。   自始至终,这都是单方面的压制。   萧景辰的人控制了现场,将这一群人挨个都给摁了下来,至于房中的那些物证,现下正由朝元等人在盘查。   还有萧山,为了以防万一,萧山现下也在那里留着,与人一同做着收尾之事。   见萧景辰回来后,赵凰歌忙的带人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扫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人,又瞬间了然:“都清理干净了?”   萧景辰摇了摇头,道:“还不曾,剩下的人在盘查是否有漏网之鱼,还有先生,也在查探有无危险之处。”   他们这样顺利,赵凰歌才觉得踏实了一些,她长出一口气浊气,点了点头,才又问道:“你们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虽说下属们已经踩点过了,一应也都记录的清晰,可他们进去的时候,赵凰歌那一口气就一直在悬着,哪怕现在看到萧景辰完好无损,也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   她这模样,引得萧景辰轻笑一声,温和道:“没有。”   其实是有危险的。   那些人有火药,他们险些将自己葬送到那里。还是萧山反应迅速,才让他们都避开一劫。   只是为了怕赵凰歌担心,萧景辰便将这事儿给轻描淡写的避了过去,指了指身后的那些人,道:“走吧,先将人给审了。”   萧景辰转移话题,赵凰歌并没有发现,闻言,她当下便答应。   正好这里的安全排查都已经好了,朝元过来回禀,道是收拾出来房间,可供他们先休息,赵凰歌这才随着萧景辰一同去了。   说是休息,其实不过是让他们有一个坐的地方。   至于那些被俘虏的人,则是都被五花大绑,丢在了角落里。   审讯之事,龙虎司的人最为擅长,可惜直到将这一群人都挨个审讯了一遍之后,赵凰歌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碰上了一群硬骨头。   软硬不吃,只咬定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赵凰歌自然不相信,她站起身来,淡淡道:“本宫亲自去问。”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萧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必了。”   听得萧山的声音,萧景辰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赵凰歌则是快步走过去,迎了一下萧山,尊敬道:“先生。”   萧山答应了一声,一面将自己抓着的男人一把给推了进来。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这才瞧见了这人。   赵凰歌上下扫了一眼,顿时有些诧异,回头跟萧景辰道:“这人不是……”   她一时想不起名字,但却知道这人身份的,赫连家的管事,因着忠心耿耿,所以被赐了主家的姓氏。   “赫连颂。”   下一刻,萧景辰便接上了她的话,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赫连颂。   歌功颂德的颂。   这男人替赫连家做了不少的缺德事儿,前世清算赫连家的时候,赵凰歌才知道有会这么一号人物,因着此人作恶多端,所以才对他记忆深刻。   不想现下,她倒是提前见到了这人。   赵凰歌念及往事,眸光也冷冽了下来,只是在看到萧山的时候,又尽数转成了感激:“师父辛苦了,您快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萧山摆了摆手,指了指被堵了嘴卸了胳膊扔到房中的赫连颂,一面压了声音道:“这人狡猾的很,险些叫他给跑了。”   不怪方才这一屋子的人都审讯不出什么,因为知道东西的正主,差一点就溜之大吉。   幸好萧山多了一个心眼。   他说到这儿,又对赵凰歌道:“当心些,这人脑子不大正常,别被他给骗了。”   闻言,赵凰歌含笑应了,这才站起身来,朝着房中走去。   而萧景辰,而已在她之后,随着一同进了房间。   萧山脸上的笑意,在看到他们几乎重叠的背影,神情却是有一瞬间的复杂。   赵凰歌并没有留意到萧山的变脸,她进了房中之后,先示意将剩下的人给打发到隔壁去,自己则是坐在了椅子上,淡漠道:“你自己说,还是本宫动手?”   她坐着的时候,萧景辰就站在她的身后,充当她的忠实护卫。   只是赵凰歌却心知肚明,这房中不挡风,萧景辰站在那里,在风口处,正替她遮风挡雨。 第528章 没什么可说的   小姑娘心中有暖流划过,盯着那赫连颂的表情,却是半分都没有变化。   赫连颂被人卸了胳膊,这会儿趴在地上像是一个懒虫一样,闻言连眼睛也没睁开,只闭着眼道:“苍天无眼,颠倒黑白,我什么都没做,偏被诬陷,没什么可说的。”   这人先颠倒黑白,却将倒打一耙玩的精通,萧景辰一时眸光沉郁,便听得赵凰歌又道:“是么?那不巧,本宫倒是有话要与你说。”   她说到这儿,站起身,走到这人的身边,淡漠道:“赫连颂,我若是你,就该知道眼下是唯一的活命机会——交代清楚了,本宫还能保你一命,可你这样不配合,那本宫就只好送你跟你主子在地下再续主仆情谊了。”   赵凰歌这话说的狠,赫连颂的眼皮有一瞬间跳动着剧烈,旋即又别过头去,道:“我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听说这里有闹鬼传言,好奇过来看看,如今你们就这么将我给抓了,还试图想要让我栽赃嫁祸,直说便是了,何必绕弯子?”   听得这话,赵凰歌冷笑一声,才想要说什么,却听得萧景辰先开了口。   “平儿,你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小孙子,小名是叫这个吧?”   这话一出,赫连颂瞬间便睁开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景辰。   萧景辰恍若不知,声音里平淡无波:“赫连家许你荣耀,可也只许了你一人。且再大的荣耀,一日是奴才,那便一生都是奴才。奴才们,除却事事都要为主子考虑之外,有了灾难,也是要挡在主子面前的。比如,替他们去死。”   萧景辰说到这儿,又看向赫连耀,声音里半点感情都没有:“唯独可惜了你的一家老小,可怜了那个才会走路的小施主。”   他话音未落,赫连耀便抢先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只是他眼中的惊惧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害怕,害怕萧景辰真的会因此害他的家人。   萧景辰淡淡勾唇,笑意却是半点都未达眼底:“是真是假,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他从头到尾声音都格外的平淡,然而那话中的威胁,却是格外的直白。   而赫连颂更是咬牙切齿,因为萧景辰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萧景辰这法子倒是管用,居然这么快就肯叫人招认了。   赵凰歌在心中给萧景辰鼓了个掌,自己则是站起身来,淡淡道:“这得看,你想说什……”   只是她的话说到一半,却是骤然瞪大了眸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赫连颂的眼前,一把便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重重的拍向他的后颈。   萧景辰也在那一瞬察觉到不对来,在赵凰歌辖制这人的时候,他直接便抬手卡主了他的嘴,径自从他的嘴里拿出一个东西,旋即又随手扯了一块布,直接便团着,塞到了赫连颂的口中。   赫连颂呜呜的叫着,然而被堵了嘴,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凰歌更是将这人给直接绑好了,方才松了一口气,而后看向萧景辰,沉声道:“拿住了?”   刚刚那一瞬,赵凰歌电光火石的明白了这人要做什么,他想自杀。   幸好,他们反应的都很快。   萧景辰点头应了,将那一个从赫连颂口中拿出来的墨色小药丸放在一旁,却又在擦拭了一番之后,骤然拧了拧眉。   赵凰歌看出他神情的不对劲儿,轻声问道:“怎么了?”   闻言,萧景辰却只是招手,冲着外面喊道:“凌夙,你进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见外面进来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他生的清秀,可先前因着刻意伪装自己,赵凰歌甚至都没有多留意他。   这会儿人进门后,赵凰歌顿时便看向了他,鼻子也微不可查的耸了耸。   这人身上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草药味儿。   瞧着这人的气势,竟是个大夫?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那个叫凌夙的男子已然将药丸捏开,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拿出一个小药盒来,将药丸放进去,不多时,他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便带出了警惕。   “与上次一样。”   这话一出,赵凰歌尚且一头雾水,萧景辰的眉眼却是顿时沉了下来。   他应声表示知道,让凌夙出去后,自己则是轻声道:“随我来。”   现状,赵凰歌越发有些诧异,但现下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所以赵凰歌忙的随着人出去。   至于房中,则是交给了朝元还有玄霄他们。 第529章 国师,出什么事儿了?   萧景辰将人带出来之后,神情里满是冷肃,赵凰歌瞧着他这模样,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国师,出什么事儿了?”   从方才萧景辰看到那药丸的时候,神情便有些不大对劲儿,赵凰歌想了一想,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出在了这药丸上。   果不其然,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萧景辰开口,轻声道:“这药丸,与小年夜宴上的一致。”   小年夜宴上,有人试图将他们两个引诱到某处,失败之后服毒自杀的人,吃的便是这个药丸。   这些时日,萧景辰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事情真相,也正是如此,他才会连来这里,都带着凌夙。   但萧景辰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误打误撞的发现这样一个事情。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的眉眼也沉郁了下来。   这毒与小年夜上的一样,要么这毒药是某个人生产出来后,分次分人的卖出去,而他们便是因着巧合,服用了同一种毒药。   要么,便是这些人出自同一个组织,故而才会有一样的毒药。   前者基本不可能,而后者……   赵凰歌神情有一瞬间的冷凝。   若是小年夜的刺客与赫连颂有关系的话,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小年夜上发生的事情,也有赫连家参与的手笔!   念及此,赵凰歌只觉得心中越发堵着一块石头似的,真相似乎就在她的眼前,然而却被迷雾遮挡着。   偏生这样的焦躁里,还有一些事儿像是线团一样,让她抓不到梳理的头绪。   赵凰歌微微扶额,萧景辰却是看出了她神情的不对,因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他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来拍了拍赵凰歌的。   因着在外面,萧景辰的动作格外的轻,不过一瞬便又重新收了回去。   但这么轻柔的动作,也足以让赵凰歌感受到了男人的爱意。   她露了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儿,旋即轻声道:“国师怎么想?”   萧景辰的想法很简单,现下这便是送上门的线索,撬开赫连颂的嘴,至少可以知道一部分真相。   他轻声道:“如今赫连颂想要自杀,正说明他口中有咱们想知道的东西,但他不敢说。如今他自杀不成,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想要下一次,且不说机会难寻,单说勇气上,便要弱下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打心理战,他在行。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也满是笃定,他这样的平淡,仿佛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也让赵凰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轻笑一声,道:“国师说的是,倒是我魔障了。”   萧景辰看的出来她情绪不对,摩挲着她的手,却是问道:“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方才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格外不对,这很明显是有事儿。   若是别的时候,大抵萧景辰便不问了,可现下这情形不对,萧景辰有些担心。   听得萧景辰询问,赵凰歌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道:“待回去之后,我再与国师说,可好?”   小姑娘的声音难得有些柔软,听着却有些可怜劲儿。   萧景辰见状,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自然可以。”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不逼迫你,你要如何都可以。”   闻言,赵凰歌漏了一抹笑容,只是眉眼里却带着阴郁。   她方才的确想到了别的,且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事情。   小年夜的事情里面,有皇帝的手笔,但她一直觉得有违和感的地方。   而现在,那两个死掉的人,很可能与赫连家扯上关系,这让赵凰歌越发有些坐立不安。   到底是皇帝联合了赫连家,想要害她跟萧景辰,还是……   这件事是另有其人?   皇帝的人,能动用的不多,若是有人假借皇帝之手来害她,那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赵凰歌心中有些慌乱,但面上到底没有太过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复又露了一抹笑容,道:“这事儿暂且摁下,现下最重要的,是先从赫连颂嘴里撬出来有用的信息。” 第530章 本宫亲自去   这事儿牵扯到了当年,萧山直觉这里有猫腻,现下好容易有了线索,他必然要抽丝剥茧的。   赵凰歌劝了两句,便听得萧景辰道:“先生在这里,你安心便是,倒是你,万事小心。”   一旁的萧山闻言,斜睨了一眼萧景辰,轻咳一声,接口道:“不错,这里有我呢,你照顾好自己便可。”   听得他们二人这话,赵凰歌弯唇笑了笑,对萧山施了一礼,才又对萧景辰道:“那我便先走了。”   赵凰歌自认态度并不算暧昧,却引得萧山频频侧目,萧景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目光,这才道:“我送你。”   萧景辰将赵凰歌送上了马车,一回头,便看到萧山正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里满是审视,还带着些复杂。   萧景辰不闪不避,淡淡开口:“先生看什么。”   按着辈分,萧山是他正经的小叔叔,可是萧景辰自出生便归了佛家,现下这称呼倒是很自觉地随着赵凰歌一起,称呼了一句先生。   旁人听着兴许没什么,可萧山是谁,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小心思。   他收回目光,先转身道:“看红尘万丈,不知跌了多少痴情人。”   这话意有所指,萧景辰唇角微勾,淡漠的接口:“红尘未必是乱局,出尘未必得清净。孰是孰非,谁说的清楚?”   闻言,萧山回头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国师不愧是出家人。”   后面四个字,他没有说,萧景辰倒是懂了。   这是说他……能言善辩。   萧景辰莫名想起来,当时赵凰歌也曾拿这四个字嘲讽自己。   这二人倒是不愧为师徒,连这骂人的话都一模一样。   萧景辰眼中柔和了一些,连带着周身的气势都没有那么强了。   萧山起先还不知他怎么突然变了态度,可待得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之后,却又骤然领悟。   这人……   还真是半点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萧山无声的叹了口气,当先进了房中,也不再拿先前的话来试探他,正色道:“进来说吧。”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他们二人的事儿,小丫头年岁小,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现下抓到的人,却需要快刀斩乱麻。   听得萧山这话,萧景辰的眼神也清明了几分,应声道:“好。”   ……   留下萧山他们在此,赵凰歌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二人的争执点,竟然会是自己。   正月的天,带着料峭的寒风,冬日尚未褪去,春日已然隐约露出了触角。   正午错后的天,染着凉意,却又混合了一丝暖风,吹到马车里,让赵凰歌的脑子都清明了些。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长公主府的垂花门才停了下来。   晚霜跟藤萝早就在此候着了,先扶着她下来,一面恭声道:“主子。”   赵凰歌颔首,她知道这二人迎接自己,必然是有话要说的,因此屏退了其他人,只让她们跟着自己,一面朝着后院的客房走去,一面轻声问道:“他醒来后,可有什么反应?”   闻言,藤萝立刻回禀道:“回主子,他醒来后对自己的处境半分未曾过问,反倒是……”   她说到这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倒是晚霜接口道:“这人出口不逊,调戏锦心姑娘。”   锦心是早上的时候被叫过来的,龙虎司的人,不管是男女,杀人是一流的,可是伺候人却是半点都没学过。   眼见得龙虎司的人照顾人,差点把人给弄死,赵凰歌无语的很,早起的时候特意让锦心过来,一则是协助他们照顾昏迷的雷影,二则,好歹得给雷影留一条命不是?   但赵凰歌没有想到,如今这留下来照顾人的,反倒是被雷影给欺负了。   雷影醒来后,对自己当下所出的环境半分不好奇,唯独在瞧见锦心的时候,先是夸赞她生的好看,其后又各种言语调戏,一会儿问人家可曾婚配,一会儿又表示自己尚未娶妻,气得锦心脸色发红,还不能发作。   毕竟,这人的身体可不大好,现下连一个女子都不能制服,且老大夫也说过了,得让他好生将养着。   于是,锦心气得够呛,索性不管这人,直接出门去了,谁知到了外面,又能听到这人中气不足的喊:“姑娘,你怎么不进来了,外面冷,冻坏了,雷某可是要心疼的!”   如此种种,晚霜她们气得直接将人给揍一顿的冲动都有了。   然而这会儿跟赵凰歌说的时候,还得斟酌着来:“主子,那人混账的很,不如还是奴婢去询问他吧,省的他再口出狂言。”   若不是这人还有用,丢到龙虎司里,晚霜必然让他好受的!   听得晚霜告状,赵凰歌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她倒是没有想到,雷影居然是个这么混不吝的性子?   然而人现在在她的手里,且赵凰歌疑心这人是通过这法子套话,到底如何,还得她看看才知。   因此赵凰歌顿了顿,才道:“无妨,还是本宫亲自去吧。”   知道雷影是这么个混账性格,赵凰歌越发得去看看人了。   她到的时候,正见锦心气得从房中冲出来,她的脸上还带着些薄怒,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旋即便恭声行礼,强行收敛怒气,低眉顺眼道:“给主子请安。”   见锦心这模样,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轻声道:“委屈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得了赵凰歌的关心,锦心一时有些赧然,眼见得她要进去,又忙的去拦她:“主子,这人……您要么别进去了吧?”   这人太荒唐了,且可着她一个人欺负,那些话她简直听不下去。   只是这人鲁莽到她的面前便算了,反正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可若是去调戏自家主子,那可怎么得了?   见锦心眼中的担忧,赵凰歌轻笑一声,眉眼里却满是冷意:“放心,他不敢。”   否则,赵凰歌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生了一张嘴。   见状,锦心还有些担忧,然而赵凰歌已经拍了拍她的手,抬脚走了进去。 第531章 金玉其外   藤萝晚霜跟在她的身后,见锦心试图跟进去,先将她给拦了下来,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主子这里,有我们呢。”   晚霜是个厉害的性子,待得藤萝说完,也接口道:“放心,这口气,等姐姐回头帮你出了!”   这个混不吝的玩意儿,等到主子得了想要的答案,看她怎么收拾他!   见状,锦心感激的一笑,又咬唇道:“多谢两位姐姐费心了,那我便先去外面候着,主子有什么事儿,你们只管叫我。”   待得她们应了之后,锦心这才转身去了隔壁。   藤萝跟晚霜互相看了一眼,晚霜当先走了进去,藤萝则是在回廊下守着,警惕的看着四周。   赵凰歌进门后,先是扫视了一圈,这客房从未住过人,不想如今头一次迎客,来的倒是这么一个病歪歪的男人。   可惜就算是个病歪歪的,也不是个能消停的。   她的目光落在榻上,待得看清楚雷影的模样,倒是微微一晒。   男人斜斜的靠在榻上,一张脸白如纸,唇上更是干裂的毫无血色。   可他生的不错,这般模样,仍旧能看出英挺。   只是一双眸子里染着调侃,瞧人的时候,总能带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这会儿见赵凰歌打量他,男人好整以暇的开口,问道:“看够了么,可是觉得,我生的很好?”   果然……   赵凰歌嗤了一声,淡淡道:“不错,金玉其外。”   然而那下一句却是,败絮其中。   雷影自然听懂了赵凰歌的潜台词,慢悠悠道:“能得公主夸赞一声,我雷某这辈子倒也值了。”   从醒来后,雷影便没有问过自己身处何地,可这会儿却能精准的点破赵凰歌的身份。   赵凰歌看着他,反问道:“你不会觉得,本宫只夸赞了你吧?”   闻言,雷影笑了笑,领会了她的意思,笑道:“哪儿能呢,您救了我,还找人为我疗伤,这些可都是恩情。不过么,哪怕雷某当下就死了,记忆最深刻的,也得是您的这句夸奖。”   雷影像是真的感激似的,复又加了一句:“简直是,如沐春风。”   话音未落,便听得赵凰歌嗤笑道:“本宫倒是头一次知道,如沐春风,是这么用的。”   她的嘲讽,雷影半分都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您理解我的意思,便足够了。”   这人脸皮厚的很,赵凰歌算是明白,为何锦心会被气成那个样子了。   她随手扯过来一个凳子,坐到了雷影旁边不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一口,又看了一眼雷影,问道:“喝么?”   雷影倒也不客气,伸了手来,笑眯眯道:“多谢公主。”   他生的不错,笑起来的时候倒也赏心悦目,只可惜眼中带着算计,为这笑意平添了些不讨人喜欢。   赵凰歌挑了挑眉,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的时候,却又道:“本宫忘了,病人是不能喝茶的。”   说到这儿,赵凰歌又将那茶水收了回去放在一边,满意的瞧见雷影那伸出来的手停在了半空。   男人有一瞬间的愣怔,赵凰歌笑了笑,这才又冲着进门的晚霜道:“去,让人烧一壶热水来。”   晚霜才进门,瞧见赵凰歌这模样,便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单独说,当下便乖觉道:“是,属下这就去。”   出门的时候,晚霜还不忘记将门从外面合上。   水是一时半会喝不成了,毕竟赵凰歌方才可是说了……烧水。   雷影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十分清晰的确定,自己这是被这位公主给报复了。   只不过么,这点报复像是过家家,因此雷影倒也不生气,只收回手,重新靠在了软枕上,甚至还有心思冲着她道了谢。   赵凰歌弯了弯唇角,将杯中的茶水喝干净,自己又慢悠悠的倒了一杯。   这一次,雷影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先前那会儿只顾得调戏小丫头,忘记自己渴的这回事儿。   可是这种事儿吧,若是没人提醒倒还好一点,被人提醒了之后,便会觉得自己渴的程度像是被放大了一样。   尤其是,现下还有人在慢悠悠的倒着茶水,像是一定要让他知道,这水的滋味儿有多好喝似的。   雷影再次舔了舔唇,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您喝这么多水,不撑得慌么?”   闻言,赵凰歌冲着他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甚是讨喜:“不啊。”   然而雷影却清晰的从那笑意里,瞧出算计来。   与他一模一样的算计,虽说所怀的目的不相同,可却都是一样的,不怀好意。 第532章 怎么,你不知道么?   这个认知,让雷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先认了怂,开口道:“公主将我带到这儿来,不会只为了让我看着你喝水吧?”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放下茶杯,道:“当然不。”   她说着,却又话锋一转,更正道:“有件事儿呢,本宫觉得,你应该得清楚——是我救了你,做人,得知恩图报。”   这话说的,雷影皮笑肉不笑,倒是顺着她的话点头:“那不知道,公主想让我怎么报?以身相许么?”   他大概是好好说话就难受,赵凰歌嗤了一声,也不害羞,只拿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虽然半个字都没说,可那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就凭你?   眼光高的长公主瞧不上。   雷影看懂了她的潜台词,方才无往不利的战局,让他开始怀念那个小丫头。   还是她好欺负,不像这个长公主,棘手的很。   雷影叹了口气,道:“公主继续说。”   赵凰歌轻笑一声,道:“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想起一件事儿来——鬼市的人说,你就是鬼手无名?”   这话,雷影回答的干脆:“是我。”   事实上,只要去过鬼市的人,大多都知道鬼手无名的名号,也知道这人的真名叫做雷影。   赵凰歌开口便挑明了鬼市,雷影则是笑的坦坦荡荡。   然而下一刻,便听得赵凰歌问道:“那齐琮呢?”   这话一出,雷影的笑容有一瞬的变化,旋即道:“那是谁?”   赵凰歌笑的温和,引导式的慢慢道:“你的老熟人啊,或者说,与你共用同一个身份的人。怎么,你不知道么?”   闻言,雷影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淡淡道:“我的确不知道,毕竟,鬼市的人谁不知道,我便是鬼手无名呢。倒是公主,你别是被人给骗了吧?”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笑容不变,淡淡道:“是不是被骗了,本宫倒是不清楚。但比起来这个事儿,本宫更好奇,你如今这么坦坦荡荡的待在我这儿,难道就不怕本宫害了你?”   雷影不会是这样不谨慎的性子,他先前之所以调戏锦心,怕也是为了套话。   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不但知道自己在公主府,还知道赵凰歌寻人给他看了伤势。   她不会害他。   可他应当更清楚,她为何不会害他,否则的话,雷影不会待的这么安心。   至于为何清楚么,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她将话直接挑明,雷影满脸坦率,笑道:“公主慈悲心肠,菩萨似的,连阿猫阿狗都肯救的,我为何要害怕?”   这人与她打太极,赵凰歌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本宫向来慈悲。否则的话,也不会因为一句话,便去查了元砀山。”   这三个字一出,雷影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赵凰歌未曾错过他的表情,复又淡淡道:“这地儿,想必你不陌生吧?”   雷影抿了抿唇,轻笑道:“不巧,不熟悉。”   “是么?”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到这儿,将茶盏的盖子拿在手中把玩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好一会儿才道:“本宫救了你,也不指望你知恩图报,只问你几件事,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只有一点,别说谎,如何?”   她这话说的稀奇,雷影也不由得诧异看向她,待得看到小姑娘眼中的认真之后,却是笑了起来:“好啊,公主想说什么?”   这人就像是泥鳅,滑不溜秋的,赵凰歌也不生气,淡淡道:“那就从身份先开始说起。”   她说着,将手中的茶杯盖子放下,指尖点了点桌案,道:“齐琮是你的熟人,哪个鬼手无名是真的不好说,但他与我说的信息却是假的,不管是你还是他,都不曾被人灭门。你们想做的,是借我之手,揭穿此事。”   这是她今日才想明白的。   若非齐琮的一番话,赵凰歌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查案,而他给的那些信息,听起来仿佛都不粘连,然而真正查起来的时候,辛夷他们却只用了几日的功夫,便轻易地查到了对应的案子上面。   那时候赵凰歌曾经疑心,齐琮他们是想要为自己翻案,但是今日与萧山的一番话,赵凰歌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灭门案背后有玄机是真的,可是却并非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家事。   她先前觉得违和感的地方,现在却是都对上了。   他们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为自己报仇。 第533章 你说,齐琮被抓了?   赵凰歌这话,让雷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他定定的瞧着眼前的赵凰歌,直到她说完之后,方才轻声道:“公主这话,倒是把我说糊涂了。”   雷影试图否认,赵凰歌却是淡淡道:“开诚布公吧,你们想让本宫办事,半点代价不想付,总不能,连真话都不肯讲吧?”   听得赵凰歌的话,雷影倒是安静了下来,他将先前想说的话都收了回去,脸上也正经了几分。   好一会儿,才道:“公主说话,倒是坦诚的很。”   闻言,赵凰歌笑了笑,睨着他,慢慢道:“交易嘛,总要拿出点诚意来的。”   这也是她后来想通的,齐琮的话真假掺半,雷影在鬼市里行走,自然也要讲一些真话的。   所以,鬼手无名这个身份,最大可能是他们二人共用,为何这么做,赵凰歌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他们这次所为,必然与赫连家有关。   他们想要用自己的手,来揭开赫连家的阴谋,巧了,赵凰歌也想让赫连家失势。   既然目的相同,那便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她可以当枪,但这枪,得当个明明白白。   待得赵凰歌说完之后,雷影半日都未曾说话,他垂眸时,先前所有的轻佻都离他原去,整个人都带出一种肃穆来。   赵凰歌也不着急,她只坐在一旁,眉眼里的耐心十足。   话她已经放在这儿了,至于要如何考虑,要如何做,这便是雷影的选择了。   好在,他的选择,终究没有让她失望。   半日之后,才见雷影抬起头,正色道:“公主说的不错,的确有两个鬼手无名。确切的说,鬼手无名乃是一个传承,齐琮……是我师父。”   这与赵凰歌所猜想的差不多,所以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雷影则是继续道:“但关于灭门之案,我们并没有骗你,赫连家作恶多端,想必公主也已经查到证据了,元砀山里藏着的是什么,您应当也查的差不多,否则你不会这样来与我谈。”   他说的不错,赵凰歌应声,坦诚道:“不错,元砀山现下已经被本宫控制,所调用的人手众多,可保这两日不会走漏风声。”   闻言,雷影颔首,道了一句谢之后,又继续道:“灭门案的确与我们师徒无关,但我们想要揭穿此事,也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公道。这话说起来可能您觉得太空泛,但公主,这世上,并非只有蝇营狗苟之徒的。”   他这话,赵凰歌只信了一半,却还是点头道:“先生高义。”   “我不是什么高义之徒,但我师父他的确当得起一句高义。”   雷影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道:“公主想要开诚布公,我便与您说真话。我这一身伤,您是瞧见了的,这是赫连家做的。他们抓了我师父,借此引诱我入网。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可师父现下还被赫连家控制着。公主若能帮我将师父救出来,我们师徒,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你说,齐琮被抓了?”   怪不得那日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齐琮呢,原本还想着,这男人是打算在幕后躲着运筹帷幄呢,不想竟然是被抓了。   雷影神情里都带着恨意,咬牙道:“是,赫连家的人折辱于他,想要将我们师徒一网打尽,可惜我命大。公主好人做到底,若能将我师父救出,以后雷影的命便是您的,愿意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闻言,赵凰歌深深地看着雷影,这人脸上的模样不似作伪。   或者说,他没有什么必要去说假话。   毕竟,齐琮是不是真的被抓,她着人一探便知。   不过么……   “你们与赫连家到底有什么冤仇,这事儿你总可以告诉本宫吧。”   不管是当日齐琮,还是现在的雷影,他们跟赫连家之间,绝对有恩怨。   听得赵凰歌这话,雷影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赵凰歌:“我先前便说了,我不曾撒谎,赫连家杀了我父兄,至于师父,他的亲人,也死于当年与赫连家的纷争之中。”   “纷争。”   赵凰歌慢慢的咀嚼了这两个字,复又起身道:“好,本宫帮你救人,等人出来了,咱们再慢慢谈。”   今日这话,雷影虽然真假掺半,但也没有完全撒谎,事情真相到底为何,赵凰歌有的是时间去查证,但现下,重要的事情却是这个。   她念及此,因道:“你且先养着吧,什么都不必想。” 第534章 本宫改主意了   赵凰歌这话,等于给了雷影一个定心丸,他当下便道了谢,赵凰歌颔首,转身便走了出去。   只是出了门之后,脸上那么点笑意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雷影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虽然真假掺半,可这并不妨碍赵凰歌从中筛选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来。   比如,齐琮被抓,比如他们与赫连家的恩怨。   再比如……   他们对龙虎司的人熟悉程度。   他们能够精准的知道赵凰歌的处境,所以齐琮才能清楚的将这事儿送到她的眼前。   时间地点,无处不巧合,也顺理成章的让自己去查案。   就算他们对龙虎司不熟悉,至少,也对她身边的人很熟悉。   而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神情都不大好看。   齐琮他们到底是谁,当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纷争二字啊……   赵凰歌垂眸,遮掩住那一瞬间的冷光。   不知怎的,这两个字,第一反应却让她想到了朝堂。   ……   锦心拿着水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赵凰歌从门内出来。   她忙的站定身子行礼,一面问道:“公主,可要奴婢现在进门伺候?”   过了先前生气的劲儿,锦心到底是接了烧水的活计,这会儿更是拿着送过来了。   她倒是想的开,自己是丫鬟,主子的吩咐,便是一定要去做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就坏了主子的事儿。   见锦心又过来,赵凰歌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是道:“不必了,你不用在这儿伺候。”   赵凰歌说着,又叹了口气,安抚锦心道:“是本宫考虑不周,才让你受了委屈。”   听得赵凰歌这话,锦心一时也有些诧异,连连摆手道:“主子,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原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见状,赵凰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回去歇着吧,照顾他的事儿,交给晚霜她们便是。”   方才与雷影打交道,她也瞧出来了,这人就是一个滑头。   其他人还好,可是锦心这样的性格,在他面前绝对会吃亏的。   念及此,赵凰歌又磨了磨牙,现下这人脆弱的很,估摸着一打就碎了,可是等着吧,等到他好点的时候,瞧她怎么收拾他!   这会儿的雷影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恼上了,他在房中躺着,虽说身受重伤,习武之人的根基却是没丢,耳聪目明的很。   听到外面锦心的声音,他顿时便拔高了声音,冲着外面道:“可是那位漂亮的锦心姐姐又来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冷笑一声,回头沉声道:“雷公子这嘴若是不想用,大可告诉本宫一声,本宫这儿别的没有,哑药倒是很现成。”   锦心见赵凰歌动了怒火,连忙劝她:“主子,这儿就交给我吧。”   这人的确流氓的很,可也没有因为奴才的事儿,让主子大动干戈的。   听得锦心的声音,雷影便又附和的笑道:“可不是么,公主且去忙吧,在下瞧着锦心姑娘行事就舒服,被你给毒哑了,还如何与她说话?”   这人脸皮厚的很,赵凰歌深吸一口气,原本打算走的,这会儿倒也不走了,转身再次回到了房中。   见状,锦心忙的跟了进去,神情里也有些紧张。   见赵凰歌折返回来,雷影一时有些诧异,挑眉笑道:“公主日理万机,这样繁忙,怎么又回来了?”   先前她出去的时候,这人脸上还带着愁绪,然而那么点愁绪就像是粉末似的,被风一吹就散去了,现下再看的时候,一丝一毫都寻不出来。   赵凰歌不知道是这人的演技太好,还是他的愁压根就没有过心。   至少现在看这人的时候,她是半点同情都不剩下了。   听得雷影的问话,赵凰歌嗤了一声,淡淡道:“本宫改主意了。”   她说着,示意锦心将水壶放在桌案上,一面道:“方才你说,让本宫救了人之后,咱们再谈。可现在本宫打算反悔,你们想做的事情,本宫可以去做,救人也可以,但我现在就要答案。”   这人太过吊儿郎当,仿佛永远从他嘴里听不到半句实话。   可他不该来招惹自己的丫鬟。   锦心跟了她这么多年,可不是被人拿来轻贱的!   赵凰歌话音里的怒火毫不遮掩,连带着雷影也有一瞬间的愣住。   他打量似的看着赵凰歌,旋即垂眸笑道:“公主,已经答应的事情再反悔,这不好吧?”   闻言,赵凰歌淡淡的笑:“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主动权是在本宫手中的,不是么。” 第535章 咱们走   赵凰歌这话说的直白,雷影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举动是真将人给惹到了。   他的目光在锦心的身上落了一瞬,复又收了回来,笑吟吟道:“看不出来,公主待下人这样好。”   这人的言外之意明显的很,为了一个丫头就翻脸,赵凰歌未免也太将下人当人看了。   对于他这话,赵凰歌不置可否,只道:“这就与你无关了。”   她话说的绝情,雷影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挑眉笑道:“也并非全然无关。”   他说到这儿,刻意将声音拖长,满意的看到赵凰歌与锦心都看向自己,方才开口道:“公主不是想知道答案么,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赵凰歌早知他有幺蛾子要出,淡淡的问道:“不过什么?”   下一刻,便见雷影坐直了身子,手指虚虚的点了点锦心,方才继续道:“你把这小丫头许配给我,我便将这里面的原委,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全部告诉你,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雷影眼中满是轻佻,看着锦心的目光带着侵略性,饶是锦心这么好的脾气,也气得咬了咬牙,险些忍不住想要骂人。   赵凰歌的回答更简单:“做梦。”   她说到这儿,打量了一眼雷影,声音也冷了下来:“我瞧着雷公子的身体好多了,住在客房似乎有些太委屈了你——晚霜。”   话音未落,便见晚霜推门而进,恭声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赵凰歌点了点这房中,嘱咐道:“将柴房腾出来,留给他住。”   她说着,又扫了一眼雷影,加了一句:“让辛夷带人回来,好生招待雷公子。”   这话里带着冷意,也让雷影的脸色一僵,旋即坐直了身子,讪讪的笑道:“公主,咱们可是合作关系,这还没过河,您就要拆桥,这不合适吧?”   听得他这话,赵凰歌则是嗤了一声,道:“没了桥,本宫照样过得去河。”   这一下,雷影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是真的将人给得罪狠了。   他顿时便收敛起了先前那些轻佻和嬉皮笑脸,正色道:“公主别误会,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真的喜欢这位锦心姑娘——一见倾心,再见钟情,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您就算不成人之美,也不必这样拿我当豺狼虎豹一样的防着吧?”   这话听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儿,可惜赵凰歌只是睨了他一眼,反问道:“就凭你?”   雷影滞了一滞,他倒是没想到,赵凰歌竟然这般果决。   好歹他这里也有她想知道的东西,居然半点都不留情面!   念及此,雷影复又道:“在下虽说浪荡半生,可好歹也不算太差,况且这是公主的丫鬟,给她许一门亲事,还能再从我这儿得到你想要的。公主,这买卖不算亏吧?”   这一次,赵凰歌却是连话都不与他说了,她叫一句锦心,沉声道:“咱们走。”   眼见得赵凰歌就这么走,雷影顿时从榻上跳了下来,却因着身上的伤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有些狼狈的扶住了一旁的椅子,勉强站直了身子,艰难道:“我说公主,有话好好说啊,舍不得丫鬟套不到……”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站定了身子,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森然寒意。   那一瞬间,雷影几乎以为,赵凰歌这是要拿刀砍了自己。   但她只是一字一顿道:“本宫身边的人,便是我的亲人,莫说是你这般轻佻下流的态度,便是三书六礼的上门来求,本宫都要掂量清楚考核过了,才会许她终身。”   她说到这儿,又睨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雷影,沉声道:“今日,本宫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我送你去护城河喂鱼!”   说完这话,赵凰歌再不理会雷影,拉着锦心的手,转身便出了门。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晚霜行动迅速,立刻便去寻龙虎司的男人们,这会儿室内只剩下雷影一个,他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晃晃的险些站不稳,然而脸上却慢慢的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上,少女身形娇小,与记忆里慢慢重合。   良久,才听得他轻声道:“小丫头……倒是好命了。”   ……   赵凰歌许久未曾动怒,今儿个生气,却是因着锦心。   她带着锦心出门之后,一路回了主院,待得进了门,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锦心:“你且先回宫去吧,告诉绵芜嬷嬷,就说本宫给了你假,这两日好生休息。”   眼见得赵凰歌脸上还带着薄怒,而这一份怒意,完全是因为自己,锦心心中既感动又愧疚,摇头道:“公主,奴婢不用休息,您也别为了奴婢的事情动怒,气坏了身体,奴婢可要自责死了。”   她向来知道赵凰歌待她们好,都说下人不被当人看,那这宫里的奴才们,便更是个小玩意儿似的存在了。   可赵凰歌待她们却不一样。   这些年的相守,锦心可以为了赵凰歌豁出命来。   但她没有想到,赵凰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原来,在赵凰歌的心里,她们也是十分重要的。   锦心眼眶有些湿润,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哽咽。   赵凰歌却以为她是气到了,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面拿了帕子递给她,轻声道:“本宫知道你受了委屈,放心,这个混账玩意儿,本宫还得收拾他。”   她与雷影并无接触,先前的时候虽然听过这人的名号,但只知道这人性情乖张,却不知竟然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   原本因着查到元砀山之事,她心中有些同情,以为他是当初的受害者之一,所以特地让锦心过来,好生照顾这人。   谁知道竟是给丫鬟惹来了祸事,还妄图拿锦心来与她做为交换筹码。   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见赵凰歌这模样,锦心眼中却是多了几分笑意,她吸了吸鼻子,又轻声道:“奴婢知道您待我好就够了,他的话,奴婢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真的不生气了。” 第536章 本宫去看看   不生气是假的,但是那点火气,在看到今日赵凰歌的态度之后,便早已烟消云散了。   锦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很庆幸雷影对自己出口不逊,这才让她知道,原来在公主的心中,她们是这样的重要。   她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赵凰歌看了她一眼,知道锦心这会儿是真的没事儿了,方才叹了口气,道:“今日是本宫的不是,好了,你先回宫去吧,本宫让人送你回去。”   闻言,锦心忙的摇头拒绝,只道:“奴婢晚些时候跟您一起回宫吧,这里的姐姐们都忙的很,且她们到底是做大事的,伺候的活计还是交给奴婢来更放心些。”   这些时日与桑枝晚霜这些人打交道,锦心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便是赵凰歌豢养的私卫。打打杀杀的乃是好手,可惜伺候人……   还是算了吧。   锦心到这会儿还想着她,让赵凰歌有些叹息。不过现下外面天瞧着有些变了,赵凰歌想了想,索性又道:“那你便先在府上待着,等本宫回来再说。”   闻言,锦心顿时应声。   只是在赵凰歌要出去的时候,到底又叫住了她,有些吞吞吐吐道:“公主……”   见她这模样,赵凰歌狐疑的问道:“怎么了?”   锦心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方才道:“其实,奴婢可以与他周旋的。”   赵凰歌对雷影的重视,锦心是看在眼里的,她是赵凰歌的贴身宫人,为主子分忧也是本分。更何况,赵凰歌待她这样好,锦心更觉得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那雷影不知身上藏了什么秘密,赵凰歌现下与他周旋,若是她能够借着那人的一点色心去套话,兴许还能帮上主子的忙。   锦心的话说的含糊,赵凰歌却是瞬间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锦心,沉声问道:“本宫方才说的话,你是不是都拿来当成耳旁风了?”   见赵凰歌生气,锦心顿时便摇头道:“主子别误会,奴婢只是想帮您的忙,况且只是与他周旋,奴婢有分寸的……”   “那也不成!”   赵凰歌断然拒绝,又瞧着眼前的锦心一脸可怜相,不由得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道:“本宫还没有到那女人去换取情报的地步呢,这种下作事儿,我一辈子都不会做。”   见她动了真怒,锦心再不敢说什么,她咬了咬唇,又听得赵凰歌道:“你给本宫记着,离那个雷影远一点!”   见状,锦心再不敢说别的,垂眸应声。   虽说赵凰歌很凶,锦心反而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主子是为了她好。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什么都帮不上公主了。   锦心的模样有些自责,赵凰歌睨了她一眼,又放柔了声音,道:“本宫不是凶你,只是本宫将你们看的这样重,更没有让你们自轻自贱的道理。好了,今日你受了委屈,先去歇着吧,晚些时候,虽本宫一同回去。”   眼见得赵凰歌还来安慰她,锦心心中泛酸,声音也坚定了起来:“奴婢谨记主子教诲。”   与锦心说完,赵凰歌这才转身离开。   她出门之后,便见辛夷已经来了。   那会儿让人去找辛夷,说让他们将雷影给扔到柴房去,这话是气话。   她找辛夷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找人。   “主子。”   赵凰歌应声,问道:“问的怎么样了?”   辛夷来了之后,没有立刻来找赵凰歌,而是去了雷影的房中。   这会儿该问的都差不多了,他便前来复命。   “都问清楚了,按着他所说的地方,属下已经绘制了一副图来,只是真假尚需要验证。”   那雷影虽然口口声声说是要让他们帮着救人,但辛夷却得防着对方,万一这人是搞什么猫腻呢。   听得辛夷的话,赵凰歌颔首,一面朝外走去:“那就去看看吧。”   关于赫连家的底细,赵凰歌是知道一些的,虽说前世今生会有变动,但她到底比旁人要知晓的多一点。   眼见得赵凰歌朝外走去,辛夷忙的跟上,复又轻声道:“还有,那位雷影雷公子,您确定要让他就这么在房中待着?”   虽说将雷影给扔到柴房只是气话,但她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比如,停了雷影房中的炭火。   这要是一个正常人还好一些,然而那个叫雷影的男人,现下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号呢。   万一冻个好歹来,可怎么得了?   闻言,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本宫瞧着他的精力旺盛,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况且他不是火力旺么,还要炭火做什么,就这么冻着吧。”   她这话里带着火气,辛夷哪儿还不明白,当下便在心里为雷影默哀一瞬。   可也只有一瞬。   反正冻的又不是他的兄弟们,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而已,没什么可同情的。   自然,这会儿的辛夷还不知道雷影做了什么。   在知道之后,他恨不得重新回到这一刻,给那人身上再浇一桶冰。   冻死他算了!   然而现下,辛夷只是朝着雷影的房间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恭声道:“咱们现在出发么?”   得了赵凰歌的应声,他便着人备了马车,朝着目的地行去。   ……   按着雷影所说的地方,赵凰歌派人去探查了一番,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原也在赵凰歌的预料之中,辛夷他们来回禀的时候,赵凰歌微微拧眉,问道:“人可是都被转走了?”   雷影逃出来,为了怕这地方被暴露,赫连家将人给转走,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赵凰歌瞧着这一座别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念及此,她跳下马车,轻声道:“本宫去看看。”   她当先朝着那边走去,辛夷等人见状,也急忙忙跟上了她。   赵凰歌越走越眼熟,待得瞧见了那一处斑驳的影壁之后,却是骤然站住了脚步。   若说先前她只是眼熟的话,那么在看到这个影壁之后,她已然想起来了。   这个别院她曾经来过的,前世里她在这儿抓过人。 第537章 我不是故意的!   彼时赵凰歌寻到了错处,让赫连家倒台,为了不走漏风声,抓人的事儿是她连夜带着人干的。   她没有记错的话……   这一座影壁后面,其实是一道暗门!   “辛夷。”   赵凰歌站定脚步,喊了辛夷过来,斟酌了一番,沉声道:“退后一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复又吩咐道:“让他们把守四方,再着几个人去角门处候着,不可放走一个人。”   得了赵凰歌这话,辛夷恭声遵诺,便见赵凰歌执着软剑,绕到了影壁的后面,在上面不规则的画着图案。   一旁的朝元却是看出了些门道,轻声道:“主子这是用的……奇门遁甲?”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而原本在影壁后面的那一道墙,却是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有一道门,显现在了众人面前。   朝元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辛夷则是一个箭步上前,先将赵凰歌护在了身后。   但那一道门后什么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沉,光线将门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从这一道门处可见石头堆砌的楼梯蜿蜒而下,下面一片黑暗,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景象。   赵凰歌将软剑收了回去,淡淡道:“走吧,若本宫没有猜错,人应当就在下面。”   这一个暗门,乃是别院的另外一部分,建于地下,很适合藏人。   听得赵凰歌这话,辛夷应声,当先一步走了下去。   一行人蜿蜒而下,神情都是警惕的,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顺利。   这暗门之后的密室很小,下去之后便到了一间石室,而那石室中间,则是绑着一个人。   一个鲜血淋漓已经昏迷过去的男人。   是齐琮。   辛夷看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警惕的往前走,谁知才走了一步,便被赵凰歌给拽了回来。   而后,便见她随手甩了几个石子出去。   石子飞出去的同时,暗处有男人闷哼一声。   旋即,身后便有风声呼啸而至。   赵凰歌错身躲开,便见原本还空着的石室里面,赫然出现了七八个精壮汉子。   室内一时乱作一团,龙虎司的人将赵凰歌护在中间,却听得赵凰歌压低声音道:“先救人。”   这石室内没什么太多的机关,眼下将人给引诱了出来,反倒是齐琮身边空出了安全区。   辛夷得了她这话,顿时了然的去了齐琮的身边,赵凰歌则是执着手中剑,将剑花挽成了一张血雨腥风的网。   而那些男人,竟谁都在她身边讨不得好去。   直到赵凰歌抬脚将最后一个男人也踹到一旁,辛夷也将昏迷中的齐琮给解救了下来。   “走。”   这几个人都被堵了嘴,由着龙虎司的下属们串串儿似的捆好了,推着朝外走去。   赵凰歌一面往外走,一面四下打量着,待得到了外面时,她先吩咐人将这几个男人给塞到了马车里面,目光落在齐琮身上,复又吩咐道:“辛夷,你带着他去那一辆马车。”   幸好来的时候他们人都车多,否则这会儿还不好安排。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下属们顿时将那些“串”们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赵凰歌吩咐他们先带着人去了京郊处,眼见得马车远行,这才又吩咐道:“放火,烧了这里。”   辛夷才将齐琮安置妥当,就听得赵凰歌这话,一时有些犹豫:“可是主子,这样会打草惊蛇的。”   闻言,赵凰歌却是扫了一眼那开着门的地道,淡淡道:“不,本宫这是要瓮中捉鳖。”   这儿出事儿,赫连家的人才会自顾不暇。   而那没了分寸的无头苍蝇,才是最好对付的。   ……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昏沉了。   一把火在老旧的街道上燃了起来,那火舌冲天而起,也为这天色添了一抹诡谲。   赵凰歌头也没回。   她就这么把人给带回了长公主府。   回了府上之后,赵凰歌先吩咐人去给齐琮请大夫,又让人将齐琮安置到了房中,这才朝着雷影的院子走去。   不想到了之后,人竟然不在。   她一时有些诧异,才要询问,便听得不远处有少女轻声啜泣的声音传来。   赵凰歌眉心微拧,快步走了过去,果然在荷花池边看到了脸上带着泪痕的锦心。   而锦心身边的罪魁祸首……   正是雷影。   这会儿这里没有旁人,雷影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小丫头,我这是跟你玩儿呢,你不会真的吓到了吧?哎呀,你别哭呀,我不是故意的!” 第538章 公主?   雷影觉得,自己大抵是有点浪过头了。   说起来,这事儿原本也不大。   他下午那会儿,本是在室内冻得瑟瑟发抖,想要出去走一走,好歹这日光不错,总比在阴冷的房中要好一些。   谁知出门就瞧见了锦心。   于是,雷影这嘴欠的毛病就又犯了。   他本是要调戏锦心的,谁知道锦心直接无视了他,转身就朝外走去,连半点眼神都不给他。   雷影登时便犯了毛病,直接将人给拦了下来,还问她:“锦心姑娘这么着急走,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主子要从我口中撬出来的秘密是什么吗?”   若是先前,锦心兴许还会犹豫一瞬,可是她才因着这事儿被赵凰歌骂了,于是便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雷公子想说,与公主说去便是,奴婢告辞了。”   眼见得她这就要走,雷影连忙将人拦住,奈何动作有点大,还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锦心睨了他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沉声道:“让开。”   然而雷影却是不肯让人。   不但不让,他还将人给拦住,挑眉道:“我若是你,便顺水推舟,从我这儿问出来了答案,届时还能在你主子面前立一功。”   “公主光明磊落,岂能与宵小之辈同样招数?”   锦心冷哼一声,见走不了,便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警惕。   她这么明晃晃的将雷影给骂了,雷影却不生气,反而笑眯眯道:“是,我是宵小之辈。锦心姑娘啊……你说这会儿四下无人,我这个宵小之辈要是对你做点什么,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男人意味深长,说这话的时候还靠近了她。   锦心原以为这人不敢,可谁知道,他竟然真的将她逼迫到了墙角。他到底是个大男人,纵然有伤在身,可锦心却弱到连他都抗不过。   且在锦心反抗的时候,他还阴恻恻道:“你今日要是从了我,我便让你在你主子面前立功劳。可你若是不从我,可别怪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愣在原地。   因为,锦心哭了。   小丫头是真的被吓到了,眼圈红红的,神情里还带着惧意。   也让雷影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难得带上了手足无措:“不是,我……我是逗你玩儿的!”   锦心哪儿听的进去,看着这人的目光都满是害怕,哽咽道:“你别过来!”   雷影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这是玩过了头,真的把人给吓到了,忙的往后退了退,安抚道:“锦心,我真不是……”   谁知他话说到一半,却见锦心骤然往前一步,却是狠狠地戳到了他的伤口上。   “嗷!”   下一刻,便见雷影疼的几乎蹦起来,而上一秒还在哭泣的小丫头,现下却是一扫先前的畏惧,咬牙切齿道:“去死吧,你这个混账!”   雷影疼的说不出话来,现世报来的太快,让他倒吸一口气。   而锦心则是推开了他,转身就要往外跑。   然而她不过一抬眼,脚步就定在了原地:“公主?”   赵凰歌临走之前的话还言犹在耳,锦心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被公主误会了。   她急急忙忙的要解释,声音里都多了些不安:“公主,您别误会,奴婢不是故意来找他的,我只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便见赵凰歌快步走了过来。   锦心的话都没有说完,就眼睁睁的看着赵凰歌面沉如水的掠过了她,走到了雷影的面前。   而后抬起脚来——   将人给踹到了荷花池里。   初春的荷花池里,冰块还未完全划开,这般寒凉如水的冷意里,雷影整个人砸开了冰块,直直的坠落了进去。   之后,便听得赵凰歌冷声道:“本宫记得自己说过,再惹我的丫鬟,我绝不饶你。”   雷影骤然便瞪大了眸子。   他还没从被锦心算计了的意识里清醒过来,整个人便被这冷水给冻住了脑子。   恶作剧玩的大了,现世报也来的太快了,雷影叫苦不迭,在这荷花池里冷的瑟瑟发抖。   然而比这更惨的却是……   “我,我不会游泳啊!”   雷影凄凄惨惨的声音传来,锦心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荷花池,便看到一张格外惨兮兮的脸。   赵凰歌对此倒是无动于衷,语气里满是冷意凝结:“是么?那倒是更好了,你且在里面泡着吧!”   “公主,公主,您发发慈悲……”   雷影在水里挣扎着,声音里也难得带上祈求:“我知道错了,锦心姑娘,您消消气,大人有大量不是。还有,我还知道您想要的秘密呢!” 第539章 你的秘密,本宫不想知道了   见状,锦心一时有些犹豫,却听得赵凰歌冷声道:“对与错,你留着自己慢慢想吧,明着告诉你——你的秘密,本宫不想知道了,你这个人,本宫也懒得保了!”   赵凰歌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也让雷影的脸色一僵,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   他这是真的老虎头上拔毛,真将人给惹怒了。   再看她身边的锦心,脸上泪痕还没干呢,可雷影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小丫头方才一把掐到自己伤口时的力道。   下手是真狠啊。   他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在水中越发的冷,连带着声音里都了颤:“公主,别啊,要不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到这儿,雷影又去求锦心:“锦心姑娘,方才是在下孟浪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便放我这一遭如何?”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可怜劲儿,落在锦心的眼中也有些不忍,反倒是一旁的赵凰歌冷笑一声,也不看他,直接对锦心道:“咱们走。”   原本还想着这人没有坏到家,谁知她才不过出去多久,竟又叫他见缝插针的欺负了自己的丫头。   赵凰歌一脸怒气,锦心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走之前,到底看了一眼荷花池内。   那一眼带着些许的担忧,也让雷影心里瞬间便笑开了花。   而后,他在水里挣扎的更厉害了:“姑娘,姑娘救救我吧!”   荷花池里淹不死人,然而雷影大抵是病号的缘故,所以在这池水里挣扎的也比旁人厉害些。   瞧着是有点可怜。   锦心咬了咬唇,转身跟上了赵凰歌,却不知那方才还满脸狼狈在水里扑腾的人,顿时便换成了笑容。   那些狼狈只是为了拿来哄美人儿高兴,这会儿锦心也瞧不见了,他再卖可怜就没意思了。   见这主仆二人往外走,雷影便也在荷花池里站直了身体,虽说脸色苍白,可整个人生龙活虎的,倒是与先前判若两人。   只不过,他的笑容也不过才一瞬,在看到门外提着药箱匆匆而来的老大夫之后,却是骤然僵住了。   赵凰歌走得不远,习武之人又耳聪目明。   所以雷影清晰的听到了老大夫询问的声音:“公主,那伤者在哪儿?”   赵凰歌指了指前院,先前的怒意倒是尽数收敛干净,温和道:“老先生随本宫来,他才被救下来,只是伤势有些重,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   雷影一把便从水中跃了出来。   他再也顾不得装狼狈,快步追上来,急急忙忙的问道:“公主,那伤者……是谁?”   雷影的声音里满是急切,说话的时候也气喘吁吁,方才那昙花一现的自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关心。   锦心才见了这人被吓到的模样,这会儿见他突然从水中跑出来,哪儿还不知道他都是装的,那一点才升起来的同情与担忧,这会儿便都化作了怒意。   然而雷影却顾不上锦心又生气了,他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赵凰歌,显然是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出答案来。   赵凰歌早猜到了这人是装的,这会儿见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也不意外,只淡淡道:“难道你不清楚么?”   她话里说的含糊,雷影却是瞬间眼中一亮,试探着问道:“你们将人救下来了?”   也不怪雷影先前没有往这上面想,毕竟他才与赵凰歌说了没多久,对于这位公主的能力真假,雷影还有待考证,根本想不到她会这样厉害,还不到两个时辰,竟然就将人给救回来了!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雷影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还有那么点生怕猜错的紧张。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却是嗤了一声,道:“你猜啊。”   话音未落,赵凰歌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雷影见状,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只是他到底是个病患,身体不如先前结实,纵然方才的狼狈有哄人的成分在,可泡了水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走了三四步,雷影就骤然站住了脚步,而后,脸色狰狞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站住不走的时候,锦心还吓了一跳,可待得看到这人表情狰狞,却只是打了个喷嚏之后,又有些心中愤愤。   她还以为这人怎么了,不想就只是打个喷嚏而已!   锦心便再不关注他,随着赵凰歌的脚步急匆匆的走了。   雷影不知自己又将锦心无意中给得罪了一重,他揉了揉鼻子,又被这一阵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然而见人走远了,便也只能认命的跟了上去。 第540章 小丫头,你是不是傻啊?   一行人快速到了外院,过了垂花门不远的客院内,门外有数十个精壮的男人把守着。   只看这个阵仗,雷影便心中了然,而赵凰歌更是径自走了进去。   房中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双眸紧闭,脸色蜡黄,身上血迹未干,室内都染上了铁锈的腥味儿。   雷影骤然攥紧了双拳,只是还不等他进屋,就先被赵凰歌给拦住了。   “你就这么一身寒气的进去,是想把病气染给他?”   赵凰歌声音里满是漠然,雷影也不介意,不让进门,他便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外,却是朝着赵凰歌郑重的行礼。   这人的身体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下,偏还能规规矩矩的冲着她磕头。   先前的耍赖与不要脸都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唯有他脸上的正色是此刻最真实的表情。   赵凰歌见状,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倒还是绷着,淡漠道:“你的礼,本宫受了,你可以走了。”   客院里没有燃着炭火,且齐琮的伤势有些严重,大夫没来之前,一切都不敢乱来。   但雷影却不同。   赵凰歌这会儿将人往水里踹过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气,现下再瞧着他这模样,倒像是瞧见了主人的狗似的。   不过按着他的话所说,雷影算是齐琮的徒弟,瞧见了齐琮,可不就是瞧见了亲人么。   听得赵凰歌这话,雷影应声,知道自己不适合进门,也不为难人,他往一侧避了避,恭恭敬敬的让那大夫进门,自己则是守在门口。   他不走,赵凰歌也懒得理会他,反正自己的话说到了。   眼见得赵凰歌他们进了门,雷影则是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盯着室内,生怕错过了消息。   不想下一刻,就见锦心去而复返。   她的脚步在雷影面前停留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快步的走了出去。   雷影起先还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却也看的出来自己这是又把锦心给得罪了。   他这人性情卑劣,最喜作弄人,这些年不见,好脾气不见半分,臭毛病却添了不少,如今对锦心也这样,怕是小丫头要彻底的恼怒了自己了。   谁知他才想到这儿,便见锦心已然快步跑了回来。   她显然这路上是跑着去的,这样料峭的寒风,都将她的鼻尖吹红了几分,可那额头却浸润出一抹汗意来。   雷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的怀中,瞬间便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是怀中,抱着一个大氅。   棉做的,瞧着便厚实,这样的厚实,裹在身上,必然是什么冷意都感受不到了。   雷影只是这样想着,便觉得心跳都加速了。   然而脚步却是动不了的。   他只是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就这么瞧着锦心一步步的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一张脸上分明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生气,可是却已然先一步将这棉质的大氅扔到了自己的身上,硬邦邦道:“主子说了,别冻死你。穿上吧。”   哪儿有什么主子吩咐,赵凰歌乐得给雷影一点苦头吃,进门后只与那大夫说话,半点心思都没有分给雷影。   分明是锦心担忧,生怕这人再因着自己之过而真的出了事儿,那她才是愧疚不已。   她向来分的清楚,虽说雷影嘴欠,可她后来也掐了他伤口。   那劲儿不小,她手上这会儿还隐约有血腥味儿呢。   且这人后来又在荷花池里泡了半日,这可是冬日的天,人怕是都快要冻坏了。   锦心恩怨分明,想着这人受了教训,方才他磕头的那一瞬,她又将他眼中的悲伤瞧的真切,心里又有些迟疑。   这样一个人,便是坏,应当也是没有坏到家的。   然而给雷影拿衣服可以,现下给他的时候,锦心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这事儿是自己的自作主张。   不然,又给他拿住了把柄,天知道他还要再说出什么话来呢!   锦心心中的主意打的好,却没有看到,雷影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小丫头果然一贯的嘴硬心软。   怀中的大氅还带着暖意,让他冻僵的一颗心,现下都慢慢的开始活了过来。   不止是身体,还要心里。   他垂眸,压下那一瞬间的笑意,旋即一本正经道:“小丫头,你是不是傻啊?”   将衣服给了人,锦心想过他会说什么话,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挨了一句骂。   锦心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却听得雷影嗤笑道:“我这一身才跳进了池子里,满身都是水,这会儿你再给我一件大麾,这不是连它都被沾湿了么?傻姑娘,我就算是穿这大麾,也得先去换了衣服啊。” 第541章 还看到了什么?   雷影那一句傻姑娘,让锦心都涨红了脸。   她方才只想着给这人驱寒,却忘记了他这会儿衣服全部都湿透了。   然而他这话里的调侃与笑意,又让她那么点心思都给扔到了九霄云外,涨红了脸道:“爱用不用,反正主子的吩咐,我已经做到了!”   她说完这话,只觉得脸上烫的能蒸虾子,便也不再与雷影多言,转身便快步进了房中。   是以也就没有看到,雷影在她进门之后,抱着大麾笑的像一个傻子。   ……   锦心回去之后,就听得那大夫正与赵凰歌说伤势。   齐琮伤势很重,这会儿还未曾清醒过来,整个人躺在床上任人摆布,若非那微弱的呼吸,简直让人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好在大夫说的话,还没有那么的让人心慌。   “公主放心,人虽然伤势重,倒也没有大碍。他身上多是一些皮外伤,只消用心养着便无碍了。”   听得大夫的话,赵凰歌也踏实了下来,让大夫开了药之后,又让朝元他们来伺候。   她瞧着齐琮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醒不过来,便打算先离开,谁知才走到门口,便听得床上传来一声轻咳。   赵凰歌顿时便站定了脚步。   “公主……”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虚弱,赵凰歌回头看去,便见齐琮的眼睁开了一个小缝隙,勉勉强强的能看清楚人。   他脸上的刀疤格外的骇人,然而配上现下这一副模样,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应声道:“齐先生,醒了?”   齐琮自然睡醒了。   其实他先前的时候,隐约便有些意识,只是伤势太重,根本就情形不过来,然而对于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他知道是赵凰歌带人救了自己,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瞧见了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公主,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四周,正好看到雷影在门外抱着衣服站着,复又轻声道:“可否让他也进来?”   这会儿瞧见雷影在这儿,齐琮哪儿还不明白?   这个小子,怕是什么该说的不该说,都一股脑说了。   齐琮叹了口气,复又咳嗽了起来。   他身上受了刑,连咳嗽都不顺畅,声音里听着随时要断气儿似的。   好在大夫还在,他的话也给了周遭之人一颗定心丸。   赵凰歌吩咐锦心带着大夫去熬药,又看了一眼门外的雷影,淡淡道:“雷公子,门口当柱子好玩么?不如进来当柱子?”   这话一出,雷影顿时便快步进了门。   先前那时候,他看谁都像是带着花花肠子似的,可这会儿齐琮在,雷影倒是乖了起来。   他端端正正的给赵凰歌行了礼,待得看向齐琮的时候,眼眶瞬间便红了:“先生……”   见他这模样,齐琮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这才道:“公主,可否借老朽一份京中地图,再与我拿笔一用?”   他这话说的着凝重,赵凰歌打量着他这模样,当下便应声,先去取了地图,又去取了纸笔来,递给了他:“先生请。”   只是递出去的时候,赵凰歌瞧着他不像是能拿得起笔的人,又多问了一句:“先生,或者您说,我写?”   闻言,齐琮摆手道了谢,自己接了纸笔,费劲儿的在那地图上歪歪扭扭的画着。   起初赵凰歌还只是看着,可待得他将几处明显的地方勾连到一起之后,却是骤然站直了身子。   而雷影,神情也冷凝了下来。   待得齐琮画完之后,方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是,是我在赫连家发现的,只是原图已经被烧毁,但我记性向来不错,应当无甚错漏。”   齐琮这话,让赵凰歌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几分。   这个地方,赵凰歌是熟悉的。   可之所以熟悉,是因为……   这里乃是一处陵墓。   安葬着先帝皇长子,她大哥赵显倾的陵墓!   当初皇长兄因着谋逆之罪丢了命,家眷们也都一并归了西。   可是那时候,父皇并未因此息怒,后来赵凰歌再长大些,才从下人的口中知道,皇长兄根本就没有被葬入皇陵,而是被埋葬在了皇陵三十里开外的京郊,那是孤零零的一座陵墓。   他死时身败名裂,而死后,也一无所有。   父母、亲人、挚友,无一陪在身边,自己孤身与天地之间,唯得了那一座陵墓。   赵凰歌的声音里都有些颤,克制着问道:“先生当时在那地图上,还看到了什么?”   能被赫连家特意标注出来的,这里便决计不会只是皇长兄陵墓那么简单。   毕竟,赫连家不是什么善茬,更不可能会特意标注出来,得空前去祭奠。   他们能这么做,势必有利可图。   可皇长兄的陵寝,他们能图什么利?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齐琮又咳了几声,方才断断续续道:“旧、旧案。”   他喘了口粗气,才又继续道:“赫连家参与了旧案,又在此地圈出范围,意图不轨。但,详情我还未知,就被抓起来了。”   赵凰歌盯着眼前的齐琮,他说话都有些艰难,咳嗽的时候像是老旧的风箱。   赵凰歌不能断定他话中的真伪,却也清楚的很,事关皇长兄,不管这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走一趟。   “本宫知道了。”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将那一副被标注过的地图卷了起来,可才起身要走,她却又定住脚步,看向雷影:“雷公子看着,精神倒是不错。”   比起来早先那会儿病恹恹的要死的样子,这会儿在齐琮的面前,雷影倒是显得精神好了许多。   赵凰歌话中带着些嘲讽,雷影现下却是态度端正:“多亏公主,在下感激不尽。”   闻言,赵凰歌哼了一声,自己将地图收了起来,一面淡淡道:“既是精神还好,不如雷公子与本宫走一趟?”   这话一出,齐琮诧异的看向她,雷影倒是不闪不避的迎上她的目光:“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第542章 你与本宫道什么歉   对于雷影这话,赵凰歌一笑置之,旋即又看向齐琮,轻笑道:“齐先生,想来不会介意吧?”   齐琮现下靠着躺在床上,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差劲儿,但有了大夫的保证,赵凰歌倒是不太担心。   总归是死不了的。   只要不会死,那就无所谓了。   赵凰歌念及此,便听得齐琮挣扎着道谢:“公主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自然是要报恩的。况且,先前我与公主说过,要看您的表现,决定要不要合作。我决心已下,愿听公主差遣。”   这话,倒是让赵凰歌笑了笑,轻声道:“差遣不敢当,本宫只求齐先生不把我当枪使,将我扔出去为旁人铺路便好。”   这师徒二人身上有诸多秘密,可这些秘密,赵凰歌瞧的真切,她已经快接近答案了。   只是这答案,也让她有一种预感。   想必……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外面渐渐起来的大风,又对齐琮道:“时候不早,我们便先走了,先生好生养着,日后仰仗您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齐琮与她目光对视,格外轻缓的笑了起来:“恭候公主大驾。”   若无这一遭事儿,齐琮兴许也会跟她合作,但是经历了这一遭,反倒是让赵凰歌在他这里的信誉度上升了不少。   赵凰歌自然不知道齐琮心中所想,现下听得他这话,只是淡淡一笑,转身便朝外走去。   雷影与齐琮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他有些担心的看对方,却见齐琮只是微不可查的抬了抬手。   这是让他随着去。   雷影微微攥了攥拳,到底是转身,跟上了赵凰歌的脚步。   他才被扔进过荷花池,此时身上的水还未干,整个人瞧着狼狈至极。   赵凰歌只看了他一眼,待得出门后站定了身子,问了一句:“可要去换衣服?”   这么湿漉漉的出去,寻常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他这个病号。   见状,雷影也不逞强,应声便去了,只是走的时候,手上还拎着那件大麾,宝贝似的。   赵凰歌一眼便知这衣服是谁拿的,她看了看一侧的锦心,便见对方有些紧张。   索性要等着雷影,赵凰歌便也不着急,先进了侧殿内取暖,一面问锦心:“方才怎么回事儿啊?”   那会儿她以为是雷影要轻薄锦心,将人给惹哭了呢,可现下瞧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闻言,锦心一时有些紧张,赵凰歌见状轻笑道:“紧张什么,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肯定是吃不了的,但锦心说话仍旧有些磕巴:“那会儿他与我开玩笑,说的有些过,其实……奴婢是故意哭的。”   她也是想试探一下雷影对她到底是单纯的嘴欠还是有恶意。   而这结果,也让她踏实了不少。   “这人就是嘴不好,倒是没什么坏心眼,且奴婢已经报复过他了。只是奴婢到底辜负了您的嘱托,请您恕罪。”   见锦心这模样,赵凰歌哪里不明白,她轻声笑了笑,道:“只要你无事便好。”   才说到这儿,便见雷影去而复返。   他去换了衣服,头发虽然还湿着,但到底利落了不少。   再回来时,雷影的脸色也肃然了几分,先给赵凰歌行了礼,待得瞧见锦心的时候,又多了些愧疚。   “方才多有冒犯,请姑娘恕罪。”   这会儿瞧着,倒像是个正经人了。   锦心先前的火气挺大的,可见了这人的狼狈模样,便又心软下来,这会儿绷着脸应声,却再没有说别的。   赵凰歌却是先起了身:“走吧。”   她带着人出门,临走前又将锦心留在了这儿:“你在府上候着,不必随着去了。”   锦心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得了这话,恭声应了,送赵凰歌他们出门,自己则是回了房中。   ……   马车一路前行,压过青石板路,带出轻轻地声响。   上午还晴好的天,现下却是乌云压城,街上的行人匆匆,原本玄霄的店铺也安静了不少。   车内燃着炭火,火炉上烧了一壶水,赵凰歌给自己倒了一杯,示意雷影自己倒,一面问道:“你先前说,灭门之案,与你的身世有关,这话可是真的?”   雷影才打算倒水,听得赵凰歌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应声道:“是。”   赵凰歌喝了口茶水,觉得那热意将寒气驱散几分,方才点头道:“那,想必你很乐意看一看那些人了。”   皇长兄的陵寝,她已经派人去查了,因着方向相近,赵凰歌打算先去云砀山看一看,瞧瞧萧景辰那里如何。   之所以带着雷影,也是想看一看究竟。   赵凰歌话中的意思,雷影了然,他捧着茶盏暖手,因着受伤虚弱,这会儿整个人都缩在马车角落里,靠着那软枕,怎么瞧都带出落拓相来。   然而那一双眼却是不同的。   像是野兽一样,带着狠厉的光。   只是这眼神,却不是对赵凰歌。   “公主的确有本事,在下为自己先前的轻视道歉。”   他这话,倒是让赵凰歌笑了笑:“你与本宫道什么歉。”   她说着,复又看着雷影道:“真觉得抱歉,不如与本宫讲一讲,你先前不肯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那会儿雷影说救出人来,便告诉她。   现下齐琮已经被救了出来,他们师徒却依旧在与自己打机锋。   闻言,雷影斟酌了一番,道:“公主方才不是问我,与当年那一桩灭门案到底有什么关系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换了个姿势,轻声道:“我娘,也是当年身死的人之一。”   认真论起来,他与陈家是有关系的。   那早死的陈友元乃是他的大舅舅,后来被山贼杀了的陈家人里,为首的则是他二舅舅。   “我娘是陈家的幼女,那一年她回上京办事,因着我年岁小,便将我留在了家里。因着她与二舅舅顺路,所以便一道去了。谁知道……她这一遭是有去无回。” 第543章 还是说,你不信我?   陈家在陇东虽然算不得是高门大户,却也有些势力的,他母亲当年是招赘,夫君一家皆是靠着陈家接济,日常也是吃住在陈家的。   他母亲死后,父亲及家人悲痛欲绝,可悲痛的却并非是因为母亲死了,而是母亲死之后,陈家对他们的态度便大转弯。   那之后不久,父亲便带着家人离开了陈家,却将他留了下来。   因为,按着招赘的规矩,他应当是陈家之人。   雷影说到这儿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赵凰歌敏锐的从他的停顿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发现,陈家人的死不是山匪,而是赫连家所为?”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她猜的不错。   雷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孤身一人留在陈家,下人照顾多有不经心。再加上那之后嫡系无人,不过半年,旁支的人当了家,我便更加受了冷落。有次我夜里去寻吃的,路过主院,见里面灯火通明,便溜了进去……”   那之后,被他听到了阴谋的一角。   旁支与赫连家串通,皆是为一己之私,以山贼为由,买凶杀人,其后毁灭了证据。   “我那时年岁太小,脸上藏不住行迹,被旁支的人发现端倪,意图杀我。我被一个老忠仆保护着逃出了家,路上险些丧命,幸好遇到了师父。”   是齐琮救了他,因怕陈家的姓扎眼,被那些人发现,齐琮便给他改为了父亲的姓。   “雷是我父亲的姓,至于影……师父说,在成功复仇之前,他要我像个影子一样的活着。”   影子可以完美的藏在暗处,在必要的时候,给与那些仇敌致命一击。   这些旧事,雷影这些年从未跟人提起过,如今与赵凰歌说了,他心里也像是放下一块石头似的。   从师父决定与赵凰歌合作开始,雷影便悬着一颗心,他希望这是一个转机,又怕赵凰歌不靠谱。   幸好,师父的决定是对的。   赵凰歌没想到这里面的内情竟然会是这样,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色道:“赫连家既是串通了匪徒谋害你家人性命,此事本宫一定会给一个公道。”   她说到这儿,却是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有一桩事儿。”   听得赵凰歌的话,雷影不等她问,便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你想问,我师父?”   赵凰歌点了点头,道:“你是陈家之案的幸存者,那么,他又是谁?”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雷影是这样,齐琮也是这样。   相较于雷影这样清楚的过往,赵凰歌反倒是觉得,齐琮的背景,才是她更需要在意的。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雷影坦诚道:“师父的身份,你得去问他,我知道的不清楚,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正色看向赵凰歌,道:“我得先问公主一句,你害怕么?”   说这话的时候,雷影的眸光里满是凝重。   赵凰歌心跳的莫名有些快,反问道:“害怕什么?”   雷影缓缓道:“师父的身份,虽说我不大清楚,可也知晓一些内情——如果这件事,牵扯到了赵家皇室,公主会选择隐瞒真相,还是将之公之于众?”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呼吸一滞,旋即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赵家皇室有关,那会是谁?   或者说,雷影要追求的是让家人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那么齐琮呢?   他是为了谁?   赵凰歌心中翻腾,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雷影却打断了她的思路:“公主,到了。”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赵凰歌这才发现,云砀山已经到了。   她压下心中的想法,看了一眼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轻声道:“下车。”   不管雷影话中的真假,这些事情,她总要一件一件查个水落石出的。   ……   赵凰歌到的时候,萧景辰才审讯完了人。   见到她来,他微微诧异,目光旋即便落在了身后的雷影身上。   虽说神情狼狈,可也抵挡不住这人身上的凶煞之气。   萧景辰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旋即让赵凰歌进门:“公主。”   赵凰歌应声,将人留在外面,自己则是随着他进去。   她先将雷影的身份说了,末了又道:“这会儿如何了?”   “才问完话,正打算着人知会你呢。”   萧景辰说着,又见她指尖有些泛红,寻了人见不到的角度,将她的手包裹着暖着,一面轻声道:“按着那管事的所说,已经着人去查了,查出了些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让赵凰歌随着自己进了内室,将先前刑讯的口供给了赵凰歌。   赵凰歌抽出一只手去翻看口供,另外一只手则是乖乖的缩在萧景辰的掌心,蹭着他掌心的那么点热度。   她仗着外面的人看不到,又偷偷地挠了一下萧景辰的手心。   而后,便得了男人无奈一笑:“你先看看。”   他说正事儿呢,只是神情却是纵容的很。   赵凰歌见状,越发笑的得意,挑眉应声,一面认真的看了起来。   待得看完后,她的脸色已然山雨欲来,再不复先前的闲适。   这个管事知道的不少,他没有自杀成功,便扛不住那些刑讯,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给吐了个底朝天。   “陷害忠良,谋杀朝臣,制造谣言,勾结外族。”   赵凰歌每说一句,神情便冷一分,说到最后,更是咬牙道:“本宫倒是不知道,赫连家的爪牙竟然如此的猖狂!”   这可是天子脚下,他们便敢如此的目无王法。   不对,应当说,在世家的眼里,就连王法也是可控的东西。   相较于赵凰歌的愤怒,萧景辰倒是淡然的很,他轻轻地摩挲着赵凰歌的手,轻声道:“我已经着人前去查了,如今这个管事招认的地点,现下应当都来不及藏匿,待得他们回来,必然有收获。届时,咱们便可以此去求皇上旨意,依律办事。”   谁知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   她说到这儿,将腰间的腰牌拽了下来,眉眼冷凝道:“本宫现下便要挨个查封了他们。”   萧景辰手中的人手是不够的,现下若是一着不慎便会打草惊蛇,更何况,她手里又不是没有兵,何必要让他们的人去冒险?   她就是要大张旗鼓的将包围了这些爪牙的府邸,直接将所有人都给先一锅烩了。   知道赵凰歌的意图,萧景辰第一反应便是反对:“不成,这样你要如何与皇上交代?”   皇帝虽然是个病歪歪的,可到底是天子,赵凰歌只要不是想直接举了谋逆的旗子,那么明面儿上,便得跟赵显垣过得去。   而这次她若是不经了赵显垣的手,直接便拿人,必然会落人话柄,这是将把柄直接递到赵显垣的手中了!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国师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笑问道:“还是说,你不信我?”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瞧着他的时候还带着些控诉,纵然知道赵凰歌这是故意的,萧景辰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哪儿能呢?罢了,公主只管去做。”   反正,福祸他与她一并担着。   见状,赵凰歌嘴边顿时便多了笑意,她看了一眼外面,见无人注意到内室,骤然踮起脚,在萧景辰的唇边落了个吻。   那吻又快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唇角,却让萧景辰的脖颈可疑的红了几分。   赵凰歌却已然松开了他,转身朝外走去。   只是走之前,还与他悄然说了一句:“国师,夜里等我?”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萧景辰轻咳一声,眸光暗沉沉的看了看她窈窕的背影,方才慢慢的压下了心中的悸动。   再出去的时候,他便又是那个无欲无求的国师了。   然而是真无欲无求,还是假的无欲无求,这个尚且没有定论。   赵凰歌却是清楚的瞧见,对方耳垂上的一抹红晕的。   这人分明脸皮薄的很,偏生在某些时候,却又报复心格外强,有些话说的格外顺畅。   赵凰歌在心中默默的想了一瞬,复又收回了眸子,沉声道:“本宫的吩咐,可都记住了?”   闻言,朝元当先应声道:“主子放心,属下明白该如何做。”   听得这话,赵凰歌点了点头,又道:“让宋启元全程跟着去做,还有……”   她说到这儿,又道:“将孙诚给本宫请来,记得看好了他,莫让这老狐狸传出半分不利的消息。”   这事儿,她既然打算闹大,那就要在这个时候就造势。   但是造势有造势的法子,哪些人需要得到风声,哪些人得被蒙在鼓里,这也是需要权衡的。   赵凰歌吩咐的时候,萧景辰便在旁边听着。   待得赵凰歌吩咐完,萧景辰便又将自己的牌子给了玄霄,道:“让咱们的人,全部配合一切行动。”   见状,赵凰歌待要说什么,又见萧景辰正色的神情,便又将话给咽了回去,只是等到朝元他们去了,她这才轻声道:“国师,其实也不必动用你的人。” 第544章 本宫最信你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回头看向萧景辰,神情也恢复了先前那个平和的样子:“皇兄事后必然是要追查的,届时你不好交代。”   她还可以用府兵的借口来当说辞,可萧景辰却不同,他是国师。   闻言,萧景辰却用她先前的那一句话回应了她:“不必担心。还是说,你不信我?”   现世报来的太快。   方才她还拿这话去堵萧景辰的嘴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人给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赵凰歌无奈的一笑,旋即又挑眉道:“哪儿能呢,本宫最信你啦。”   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娇憨的很,与方才那个以眸子勾人的样子像是两个人。   萧景辰眉眼沉沉的看了看她,却是轻声道:“记得你的话。”   他这话意有所指,赵凰歌起初不明白,可后来被萧景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却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人……   青天白日的耍流氓!   然而萧景辰已然松开了她,当先朝着外面走去。   从不肯吃亏的赵凰歌,在萧景辰这儿再次的吃了亏。   她愤愤的盯了一眼这人的背影,只是却又不自觉的碰了碰自己的手腕。   被他摩挲过之后,像是生了火苗一样,烫的她的心跳都加快了。   天色越发暗沉下去。   风声呼啸,而这元砀山内,更是一片肃杀之气。   孙诚来的时候,兵马司的人已经被赵凰歌尽数调派了出去,他心下犹疑,在看到元砀山这场面的时候,更是心中一颤。   这地儿曾经发生过什么,身为兵马司指挥使的孙诚不会不知道,然而那些事情已经久远到让人记忆模糊了,孙诚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一案,再不会被翻出来。   尤其是这里早在十几年前已经有了归属,孙诚本以为,哪里都会出事,唯独这里不会。   毕竟,这里可是赫连家的地盘。   然而一路走过来,过往的那些事情都被从脑海里翻了出来,也让孙诚更觉得心下不安。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孙诚原本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谁知还没等人出兵马司,他先被赵凰歌的人“客客气气”的请了过来,而走之前,更是看到兵马司的全数出动,连带着北大营的宋启元一块,一看便知是大阵仗。   他这一路都有些忐忑,见到赵凰歌的时候,孙诚先是行了礼,继而又试探性的笑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赵凰歌正在写东西,闻言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示意孙诚坐,淡淡道:“孙大人可以先看看这个。”   她将一侧的卷宗递了过去,而孙诚在看到那一份陈年的卷宗之后,一颗心更是沉了下去:“这……”   这是二十年前的卷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发生在元砀山的灭门之案。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么,乃是山匪作乱,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内情么?”   孙诚捏着卷宗,声音里越发带着试探,方才来的路上,他留意观察过,若不是赵凰歌在搞什么猫腻,那便是她在这里抓到了什么把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依着她直接给自己看卷宗的举动来看,却是与这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脱不开关系了。   这案子当时主审的,是他的顶头上司。   孙诚念及此,捏着卷宗的手微微用力,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赵凰歌这是想做什么?   而她想做什么,孙诚很快便知晓了。   “这案子若真的是山匪所做,那本宫还找你来做什么?”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随手扯了帕子来擦手,一面淡淡道:“本宫近来走访元砀山,发现这里对外宣称闹鬼,对内却是私藏了一批人做着违法的勾当,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才发现二十年前的山匪灭门案,其实是为了遮掩这内中的勾当,假借山匪之名为之。至于这罪魁祸首么,便是赫连家。”   赵凰歌这一番话,直接便将孙诚给砸了个头晕脑胀,他磕磕巴巴道:“这,公主,您可有证据?”   先前赫连家便被处置过,可那时候皇帝明显是留着情面的,可要是今日赵凰歌这些话传出去,那赫连家可就不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简单了。   闻言,赵凰歌则是淡漠的看着孙诚,反问道:“孙大人觉得,本宫要是没证据,会叫你来么?”   她说到这儿,复又起身,走到孙诚面前,道:“眼下有个现成的功劳,就是不知道,孙大人要不要捡了。”   赵凰歌在这个时候将他叫过来,那必然是早就算好了的,孙诚心中迅速的盘算着,自己若是现在走了,怕是会有祸事上身。   毕竟……在他来之前,兵马司的人已经被调走了,他身为兵马司的指挥使,就算是说自己全然不知情,难道就能抽身事外么?   很显然,不能。   因此,他只能选择跟着赵凰歌。   “公主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下官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任凭公主吩咐。”   他这样上道,赵凰歌满意一笑,声音也温和了下来:“大人不必紧张,本宫教你过来,原也不是你别的事儿,不过是你的老本行罢了——刑讯么,你最擅长。”   今夜要抓的人不少,她不能单枪匹马,兵马司里,孙诚是皇帝的人,也最有威望。   且孙诚爬到这个地步,那是有真本事的,交由他来,必然能够撬开那些人的嘴。   得了赵凰歌这话,孙诚心中只剩下了四个字:风雨欲来。   他都不必询问,便知道,今夜所抓的人,必然是赫连家的。   赵凰歌这一出先斩后奏,却是将自己也拉到了浑水中来。   孙诚心中叫苦不迭,却又隐约有一种预感。   这事儿若是把握好了,未必就没有他的好处。   念及此,孙诚的神情也多了些笑意:“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   这一夜,五城兵马司连带着北大营,加上龙虎司的人,几乎是全部出动。   宵禁之后,火把燃起照路,敲开了数十家的门。   有闻讯而来的,却都在那声势浩大的阵仗之下,默默地带着人离开。 第545章 您不会怪罪本宫吧?   朔方城内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大的动作,而那带头的人,更让人猜不透这是谁的意思。   有人观望、有人看戏、有人一头雾水,有人心有戚戚。   相同的却是,这一夜成了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赵凰歌自然也在其列。   孙诚办正事儿的时候从来靠的住,有他带着人审讯,赵凰歌则是去忙活其他的。   除却一些必要之人外,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人,早在孙诚来之前,便被转移了地方。   她才安置妥当这些,执明便回来了。   从齐琮嘴里得了消息之后,赵凰歌便让执明前去皇长兄的陵寝查探。   这会儿得知人回来,赵凰歌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急急忙忙的去见人,不想却得了这样一个答案。   “公主,大皇子陵寝那边什么都没查到,周遭毫无异样,只是陵寝却像是被人动过。可除非开陵寝,否则不能确定。”   他这话,让赵凰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自然听得出执明的潜台词,可利用死人的陵寝,他们能做什么?   赵凰歌觉得不对劲儿,毕竟那里不管是地处还是其他,都没有什么可令人惦记的。   若是赫连家真的动了皇长兄的陵寝,那会拿来做什么事儿?   她心中狐疑,然而今夜事情繁杂,她只能将这事儿暂且摁下,吩咐道:“派一队人去守着陵寝周围,若遇到可疑之人,跟好便是,莫要轻举妄动。”   得了赵凰歌的吩咐,执明应声而去。   待得他走后,赵凰歌则是带着人回了兵马司。   有些人可以被藏匿在云砀山,而有的人,却必须得去兵马司内审讯。   比如,赫连家的家主赫连威。   自从三年前,赫连威大病一场之后,赫连家主事的人,就从赫连威变成了他的儿子赫连琦。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老狐狸是年纪大了不成了,但赵凰歌却清楚的很,这人哪儿是不成了,分明是拿自己在给他儿子铺路呢。   只可惜,赫连琦是个不中用的。   就算是赫连威拿自己送他扶摇直上,也架不住赫连琦自己无能。   再加上年前那一场事儿之后,赫连耀被扔出去当了个顶包的,可赫连琦也受了斥责。   及至过年的时候,便是病歪歪的赫连威出来主事了。   赵凰歌一直着人盯着四大世家,对于赫连家的动作,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今夜她先命人去拿了赫连家的人,且还出动了北大营,为的便是不叫这老狐狸溜走。   赫连威本人嗅觉灵敏的很,兵马司来抓人的时候,他只是周旋一番套了话,根本就没让府兵们与来人起冲突,自己便随着来了。   等到赵凰歌带着人去了关押他的监牢时,便看到这位生的富贵相的赫连威,正格外闲适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那模样悠闲的,不像是被抓过来审讯,倒像是来赴宴的。   见到赵凰歌前来,他甚至还能放下茶盏,恭恭敬敬的与她行礼:“老臣叩见公主。”   这人便是在狱中,也半点狼狈都不见,大概是因着身在病中,所以气色瞧着差了一点,可怎么看都是一个富态的男人,甚至他说话的时候满是笑眯眯的模样,满是和蔼的样子。   被关在这儿,还能半点不慌乱,不愧是当年的家主。   闻言,赵凰歌脸上也带了笑,她示意守卫们将牢门打开,一面走进去,一面笑道:“深夜叨扰赫连大人来一趟,您不会怪罪本宫吧?”   她声音温和,赫连威看了看她,笑眯眯道:“自然不会。”   见状,赵凰歌越发笑的温和,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复又扭头吩咐道:“怎么能让赫连大人喝这种劣质的茶叶?去本宫的车里,将本宫那上好的雨前茶取过来,给大人泡上。”   听得她这话,赫连威顿时笑道:“不必这般劳烦,老夫原也就是粗人一个,什么茶都喝的惯。”   他不开口,赵凰歌也不直接询问,只与他闲话:“早先便听闻赫连大人的威名远扬,人如其名,当得起一个威字,只是本宫年岁太小,待得我入朝的时候,大人已经在家里颐养天年了。不想咱们如今还有这样的缘分,叫本宫得以见上您一面。”   她这样说着,赫连威也乐呵呵的笑,抚了抚发白的胡须,道:“若是老臣早知公主有这般想法,便该早些来拜会您的。说来,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倒也听过犬子他们提起过您,公主虽为女子,却颇有先帝的遗风,老臣如今见了您,倒觉得那传言所言非虚。” 第546章 大人,可看完了?   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的太极,便有侍卫们将重新沏好的茶给端了上来。   赵凰歌笑吟吟的斟茶,赫连威接了,先是道了谢,复又状似无意的问道:“说起来,公主今夜好兴致,只是叫老臣过来,不知是个什么由头?”   这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赵凰歌心中一晒,面上则是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前不久兵马司查旧案,查到一桩事儿,与您有些关系,所以特地来问问您。”   赵凰歌这话一出,赫连威则是做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但是在听到赵凰歌说出“元砀山”这三个字的时候,老头儿的面上到底是变了变。   而后,轻笑道:“这地儿我倒是知道,琦儿似乎名下有一片开垦的田产,是在那附近吧。”   闻言,赵凰歌笑的闲适:“正是在元砀山,不过说来,赫连大人倒也是真豪杰,那地儿传言闹鬼呢。他竟然都不害怕。”   这话一出,赫连威顿时便摆手笑了起来:“什么鬼神之说,都是荒谬之谈罢了,况且良田耕种便是粮食,民以食为天,有吃的才能活着,这是功德,岂能因着三言两语的鬼神怪论,便放弃耕地呢。”   他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赵凰歌勾唇,眼中却带着细碎的冷意:“大人说的极是,这一片爱民之心,怪不得皇兄如此重视赫连家呢。”   赫连威则是笑的满脸感激:“皇上重用的乃是对我北越有功之臣,但凡为臣子的,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皇上必然都会重视的。毕竟,他乃是贤明之君。”   这等溜须拍马的话,赵凰歌只笑着点头,便又道:“大人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惜这世上,多的是糊涂鬼。”   她话里有话,赫连威但笑不语。   二人倒像是真的只是闲聊喝茶一般,气氛格外融洽。   直到有人进来,打破了这一份融洽。   “公主。”   来人是孙诚。   在看到赫连威的时候,孙诚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旋即轻声道:“您可要过来一趟?”   闻言,赵凰歌颔首,示意赫连威稍候,自己则是跟着孙诚走了出去。   赫连威就在原地端坐着,他早年习武,如今虽然病了,但是武者基本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么点距离,哪怕二人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到一些。   在听到“火药、勾结、灭口、元砀山”等字眼的时候,赫连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他蹲着茶杯的手也有些不稳,先前平和的眉眼里,也染上了些狐疑和畏惧。   但也不过瞬间。   待得赵凰歌回头的时候,赫连威便已经是那副毫无波动的神情了。   先前那些恐惧都被他完美的藏了起来,再也寻不到半分。   赵凰歌扫了一眼这人的模样,复又温和的笑道:“让大人久等了。”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份口供,赫连威不经意的扫了过去,喝了一口茶,才道:“无妨,公主若是忙,可不必管老臣。”   听得这话,赵凰歌却是意味不明的笑道:“那哪儿成呢,毕竟本宫过来,便是为了要招待大人的,怎么能这么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直接便将手中的这一份口供放在了桌上,神情里满是笑意:“大人,可有兴趣看看?”   眼见得她竟然把孙诚交给她的口供直接递了过来,赫连威的神情终于有一瞬间的龟裂。   他咳嗽了一声,镇定道:“好啊。”   只是这一份镇定,在看到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却是渐渐地没有那么平静了。   赵凰歌看着这人的变化,声音里满是笑意:“大人,可看完了?”   赫连威将那口供放了下来,沉声道:“这是污蔑,我赫连家百年清正,向来是忠君爱国,没有半点私心,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忠不义的事情?”   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将赫连家往死路上逼!   闻言,赵凰歌并不生气,甚至就连笑意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本宫也是这么想的,赫连家向来是识时务的,况且京中四大世家相互制衡,谁敢真的太过出格?若是赫连家真的这么做了,其他的几家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呢?虽说这话难听了些,可理儿却是这么个理儿,您说是不是?”   这也是赵凰歌疑惑的地方。   唐家这些年因着赵显倾的事情,而退避到了边关,可是慕容家跟萧家都不是吃素的,也不可能完全查不到这些事情,为何会对赫连家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是当真不知道么? 第547章 你可要怎么帮忙呢?   不,他们只是假装不知道。   那么,他们对此事不闻不问,甚至放任赫连家在某些时候上蹿下跳,这其中的内情可就很微妙了。   赵凰歌猜测着这其中的缘由,神情也带着些深思。   而她这模样,落在了赫连威的眼中,却是有一瞬间的恐惧。   然后,他的那些恐惧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所以,我才说这些事情都是污蔑,是对赫连家的污蔑!”   赫连威这话,却让赵凰歌笑了起来:“大人说的是,不过都说空穴不来风,既是污蔑,大人可有法子自证清白?”   闻言,赫连威冷哼一声,道:“公主这不是在胡搅蛮缠么,既然是污蔑,那便是欲加之罪。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又如何自证清白?反倒是公主,既是咬定了我赫连家有罪,那不知,证据何在?”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那一份口供,沉声道:“单凭着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就想要定赫连家的罪,怕是太草率了些。”   赫连威再次恢复那个沉静的模样,他咬死不承认,赵凰歌倒也不生气,甚至还附和道:“大人说的极是,所以本宫这不就着人去找证据了么。”   赵凰歌才说着,便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而后却见辛夷走了进来。   “主子,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辛夷回禀的时候,一面将整理出来的物证递了过来。   赵凰歌伸手接过,面上也多了几分满意。   “好,你先去吧。”   她挥手让辛夷离开,自己则是看着赫连威神情变幻,淡淡道:“大人可想看看?”   赫连威自然想看,毕竟这个公文盒他可不陌生,这是自己书房里的东西。   只是,他分明将这东西放在书房的暗格里,怎么会被人找了出来?   赫连威心情大起大落,赵凰歌倒是淡定的很:“要看也成,不过本宫有一个条件。”   若说先前,赫连威还咬定不松口的话,那么现在在看到赵凰歌手中的东西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然失了先机。   这位长公主不知盯了赫连家多久,才能在这一夜之间将赫连家给一网打尽。   如今他是毡板上的肉,而赵凰歌是那执刀之人。   “什么条件?”   听得赫连威询问,赵凰歌笑的温婉:“大人不必紧张,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本宫保管你,只赚不赔。”   ……   从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的亮了起来。   黑夜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亮色一点点的蚕食。   冬夜已经远去,春日就在眼前。   可还未出正月,晨起的天还透着刺骨的冷。   被风一刮,仿佛连骨头都被钻进了凉意似的。   赵凰歌哈了一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裹得紧了一些。   待得穿过院子回到她的房间时,辛夷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好,见她进来,恭声道:“主子可要先休息一会儿?”   她一夜未合眼,眼下都带着青黑,眼眶里也染上了血丝。   赵凰歌的精神倒是好的很。   闻言她只是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本宫要进宫一趟,先将这些……”   谁知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外面响起了喧嚣。   旋即就见朝元进来回禀,道是:“王公公来了。”   王顺会来,赵凰歌倒是不稀奇,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人来的竟然这样早。   她应了一声,吩咐道:“将人请进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才在位置上坐下,便见王顺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声音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脸上满是笑眯眯的模样:“奴才给公主请安。”   见他进门,赵凰歌笑着让人上茶,温和道:“公公不必多礼,快坐吧。”   王顺道了谢,却是拒绝道:“奴才就不坐了,公主若是现下得空,便随老奴进宫一趟吧,皇上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则是诧异的笑道:“皇兄这么早找本宫做什么?院判不是才说过,他身体不好,需的养心安神,不可起的太早,这会儿……天还没亮呢。”   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王顺叹了口气,哎哟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小祖宗,您可别跟奴才打马虎眼了,皇上那边可都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赵凰歌身边的人,复又轻声道:“皇上现下发了好大的脾气,您也是的,便是有什么事儿,也不能拿整个世家出气啊,听老奴一句劝,先随老奴进宫,给皇上陪个不是,乃是正经。您放心,皇上到底是向着您的,便是天大的篓子,他总不会对您不管不顾的。”   这一番话倒是好意,可惜这好意里掺杂了几分真心,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再抬眼的时候,满是笑模样:“公公说的是,不过你这次可误会本宫了。”   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道:“本宫原本就是打算进宫去跟皇兄汇报的,昨夜之事,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赵凰歌的笑意未达眼底,见王顺还想说什么,先拦了他的话,温和道:“公公来的这一路辛苦了,不如先去侧殿休息一会儿,好歹容本宫换个衣服再去,你说是不是?”   王顺见状,又看了一眼赵凰歌现下的狼狈模样,到底是应声道:“好,那老奴去隔壁等您,您可快点。晚些时候,就该上朝了。”   今日上朝,那弹劾的折子必然雪花似的撒过来呢!   得了王顺这话,赵凰歌随意点头,待得他随着辛夷去了,这才道:“国师是要进来,还是要在回廊下吹风呢?”   窗外空无一人,赵凰歌却知道,萧景辰在那儿。   方才她余光侧目,便看到了萧景辰,否则的话,也不会这时候将王顺给支开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便见萧景辰从一侧走了出来,径自推门而入:“可要我帮忙?”   他这话问的原本是别的,可惜他正经的很,架不住赵凰歌的脑子里没什么正经东西。   因此在听得萧景辰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瞬间便笑了起来,眼睛上上下下的将人扫了一圈,眉眼里满是轻佻的笑意:“想不到国师竟是这样的人——本宫更衣,你可要怎么帮忙呢?” 第548章 手钏   她的神情里满是轻佻,素手轻扬,萧景辰便觉得心头也被她撩拨的起了火。   可赵凰歌却又恢复了正经,只是歪头瞧着他笑:“国师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本宫好生害怕呢。”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戏谑,萧景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纵容:“公主,别闹。”   赵凰歌便是这样,若他退一步,她便要步步相逼。若他进一步,那她反要落荒而逃了。   因此这会儿瞧见萧景辰的模样,赵凰歌终于得了趣儿,再次贴上了他,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仰头看他:“好累,国师抱我过去。”   累是真的,可勾人也是真的。   萧景辰低头看她,小姑娘眼里的倦怠明显,瞧着人都憔悴了些,他有些心疼,顺势将人给抱了起来,朝着内室走去。   赵凰歌被他放在床上,萧景辰将她的鞋袜褪去,自去一旁的柜子里拿新的,赵凰歌便坐在床边看他。   明明该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甚至因着同样审讯了一夜,他的神情里原是染了些戾气的。   可在她身边,萧景辰那些情绪便都收敛的一干二净,像是泥人儿似的,任由她欺负。   然而那眼里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给与她安全感。   赵凰歌垂眸,心里像被风吹过似的,鼓胀且又满满当当。   她想,她此生都再也无法容忍其他人走进这里了。   因为这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那人叫,萧景辰。   ……   赵凰歌嘴上说的轻佻,然而萧景辰替她将衣服拿过来,要帮着她换的时候,到底是被她给抬手推了出去。   她难得羞怯,萧景辰挑眉盯着她,问道:“不是公主要贫僧帮忙的么?”   赵凰歌咬了咬唇,眼见得这人动真格的,自己先怂了下去,但还强撑着给自己辩驳:“王顺还在外面等着呢,有正事儿,耽误不得。”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萧景辰却是笑了起来,语气纵容:“好。”   待得赵凰歌换好衣服之后,萧景辰就在外室等着。   她换了衣服洗漱过了,瞧着气色也好了一些,萧景辰走过来,替她将发丝整理了,一面轻声道:“待会我随你一同前往。”   皇帝这会儿叫赵凰歌,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是要责难呢。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摆手道:“不必,待会让孙诚跟我一块过去,你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   她说到这儿,又软了声音道:“昨夜叫他来,便是有目的的,他是皇兄的人。你昨夜帮了我许多,若是再露面,有些人不定要怎么想呢。”   赵凰歌这话意有所指,萧景辰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想,从一侧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了她,道:“你带上这个。”   这是昨夜里他审讯出来的口供,以及一些物证,一应但凡能派的上用场的,都被萧景辰个拿了过来。   赵凰歌看了看,顿时便笑了起来:“国师这是及时雨啊。”   有了这些,倒是足够给赵显垣交差了。   但萧景辰到底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复又问道:“当真不要我陪着?”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想呢,可是不成,不如国师送我过去?”   萧景辰应声:“我让他们买点早膳。”   兵马司离皇宫有一段距离,正好可以在马车上吃个早膳。   他想的周到,赵凰歌含笑应了,出门的时候又吩咐了人去喊孙诚。   待得都收拾好后,一行人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临行前,王顺瞧见萧景辰,还问了一句:“国师也在呢?”   萧景辰颔首应了,矜淡道:“鸿胪寺里有些瓜葛,贫僧来看看。”   王顺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也不信,只是在看到萧景辰与赵凰歌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目光闪了闪,旋即便回头,与孙诚一起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这会儿天色还早,萧景辰让人买了早膳,经过酒楼的时候送了上来。   只是赵凰歌忙碌了一夜,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还是在萧景辰的叮嘱下用了小半碗粥,略微吃了两口菜,萧景辰将剩下的吃完,便看到赵凰歌的头一点一点的犯困。   她原本精神很好,然而萧景辰在这儿,却成了最好的助眠药。   见她犯困,萧景辰擦了擦手,将一旁的毯子拿出来,将人搂了过来,哄孩子似的哄她:“睡吧,到了我叫你。”   赵凰歌应了一声,拿有些迷蒙的眼看了看他,心安理得的在萧景辰的怀中窝了下去。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不长,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赵凰歌便清醒了过来,只是精神却好了许多。   眼见得皇城就在眼前,赵凰歌打了个哈欠,理了理头发便要下车,临行前,萧景辰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赵凰歌有些诧异的回头,便见萧景辰从她的手腕上,将那一串佛珠给轻轻地拿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串手钏。   先前萧景辰话说的强硬,却到底着人去重新打了一串,与赵显垣赠的那个一模一样,却在内里暗藏乾坤。   手钏里面有个小小的机关,必要时候,只消按下,便可让敌人一击致命。   赵凰歌见状,抿唇一笑,心中暖洋洋的,人却是贴到了萧景辰的面前:“国师不是说,这佛珠不许我拿下来么?”   闻言,萧景辰淡淡的看她,却不回答这个问题:“早些回来,我在东皇宫等你。”   不知怎的,赵凰歌在这一刻突然觉得,他这模样,像极了妻子对丈夫的殷切叮嘱。   然而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以萧景辰的脾气,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会以实际行动让她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赵凰歌垂眸一笑,压下心底的想法,乖顺的应声:“好。”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凑了上来,在她的唇边轻轻地落了个吻:“去吧。”   他鲜少主动,赵凰歌吓了一跳,那温柔的触感像是羽毛似的,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心上,却带起了一把火。   赵凰歌烧的耳垂泛着薄红,人倒是很努力的维持正经:“我走了。”   可惜她走路的步伐却出卖了自己。   下车的时候险些同手同脚,被王顺笑着要去搀扶的时候,还在为自己找补:“路上倦怠睡了一会儿,腿麻了。”   直到他们走远了,萧景辰这才收回了目光,无声的叹了口气,将那一串佛珠攥在了自己的手心,吩咐道:“回去吧。” 第549章 你觉得呢?   今日有风,晨起的日光瞧着透亮,然而那水洗过的天色里,却是渐渐地染上了乌云色。   被王顺来请的时候,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一件事。   怕是要变天了。   皇帝就在御书房里等着,待得三公来了之后,他先是温和的请三位坐了,也不多说,只让王顺将赵凰歌送来的口供证词等物都递了过去。   三人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却还是震惊了一下。   原本以为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谁知赫连家竟然真的栽到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如今证据确凿,别的不说,韶明王等人才因通敌叛国被斩杀,那鲜血可还没干透呢,如今查出来赫连家也参与了此事。   就算赫连家是百年的世家,可他们难道能比皇室的血脉更金贵么?   那自然是不能的。   因此他们互相看了看,便听得御史大夫当先道:“皇上,此事若属实,那赫连家必须严惩。”   听得他的话,一旁的钱州却是问了一句:“老臣想斗胆问一句,这事儿是公主查的吧?她昨夜突袭了数十家朝臣的府邸,虽说如今拿出了这些,可如何证明其中的真伪,而不是屈打成招呢?”   皇帝早有准备,闻言便吩咐王顺:“去将河阳公主跟孙大人请过来。”   继而,他又与三公解释:“事急从权,河阳拿的是朕的口谕,至于审讯详情,兵马司与北大营的人是知晓内情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钱州没了话说,只道:“原来如此。”   孙诚先前被请出去后,便在偏殿里继续候着,这会儿知道叫自己,忙的走了出来。   出门时,正看到赵凰歌,他先行礼,又轻声道:“公主,想是三公来了。”   昨夜赵凰歌的话可还言犹在耳呢,孙诚便是对她心有不满,可也知道,这次必须听她的。   按着她说的去做,这事儿里,才有他的好处。   听得孙诚的担忧,赵凰歌只淡淡的笑:“孙大人秉公办案,安心便是。”   她给他吃了定心丸,孙诚也没有完全踏实下来,带着些不安随着赵凰歌用进了御书房。   互相寒暄见礼之后,赵凰歌在右侧的首位坐了,孙诚则是站在中央,负责回答三公提出的问题。   不多时,北大营的宋启元也被叫了过来。   不过这次与他一同过来的,却是从赫连家搜出来的证物。   待得那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东西被林林总总的拿出来,摆放在三公面前的时候,便是他们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还是朱昌萩反应快,登时便义正言辞道:“赫连家勾结奸商贩卖火药,与罪臣里通外贼,陷害忠良在先,谋杀朝臣在后,桩桩件件,皆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他说到这儿,复又沉声道:“老臣请奏陛下,着三司严审此事,务必从严从重,还我北越一片朗朗晴天!”   他这话说的慷慨激昂,一旁的孙诚也附和道:“是啊皇上,下官附议。”   至于其他的二人,也随之道:“皇上,请严查此事。”   众人达成了一致,皇帝对这局面也十分满意:“诸位爱卿放心,朕为北越国君,便当护佑北越青天明日。此事,朕一定严惩不贷!”   ……   早朝罢朝,可其后御书房的谈论,却飞速的传了出去。   皇帝一连发了三道圣旨,在这春寒料峭的寒风里,比寒风还冷的却是那些与之相关的人。   自去岁开始,朝中先后出事,百姓们的日子倒是照常的过,可是攀附党羽的朝臣们,日子可就难过多了。   而如今,赫连家才被斥责了不久,便又出了这样的大案。   而这一次不同以往。   几乎所有人都看了出来,皇帝这是不打算保赫连家了。   于是先前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在敏锐的嗅到风声之后,便开始了落井下石。   朝堂像是一个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谁都不得消停,这偌大的戏台上,一出出的悲欢离合。   然而戏台下去了,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可这朝堂上,一旦出局,那便再见不得这朗朗青天了。   便是这样的腥风血雨里,赵凰歌却是落了个自在。   不同于上一次从永韶城回来之后,这一次,她却是自己借口不舒服,而拒绝再参与任何事儿。   皇帝先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了她,赵凰歌便借由这事儿,只说自己累到了。   她将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摆明了不打算再管了,皇帝虽然觉得她闹小孩子脾气,可也不可否认的松了一口气。   因此他不但没有再怪罪赵凰歌,反而还和颜悦色的让她回去好生休息,之后还着人送了补品与金银珠宝赏赐。   得知赏赐被送过去的时候,赵凰歌正在东皇宫。   她出来后寻了小路便来找萧景辰了,这会儿正占据了他的床,听他给自己低沉的讲经。   男人的声音格外的助眠,赵凰歌才沐浴过,头发散开,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样好的气氛,偏生叫锦绣给打破了。   知晓是皇帝送来了赏赐,赵凰歌眼也不睁,只道:“寻出里面能卖的能分的,你们几个拿走。剩下的让绵芜嬷嬷列个单子,扔到小库房里去吧。”   皇家的东西,就算是赏赐,有的也只能供起来。但有的却不同了,是可以偷偷拿出去发卖的。   这事儿在宫里屡见不鲜,有背主的奴才自己偷了的,还有的是主子赏赐之后,为了贴补人,悄悄卖了换成银钱的。   赵凰歌之所以知道这事儿,是因为先前无意中撞见过。   她向来待下人大方,知道之后,此后再赏赐,便特意挑选那些可以被拿出去变卖的。   毕竟,赏赐就得有赏赐的作用,赏了人,却要人拿着供奉起来,那有什么意思?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也不由得无声笑了笑,倒是锦绣习以为常,应声后,又轻声问道:“那,主子可要去谢恩?”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自然是不会去的。 第550章 真相   闻言,赵凰歌垂眸,问道:“仵作还说什么了?确定是自杀,而非他杀么?”   孙诚应声道:“确定。”   那仵作乃是兵马司的老人,做事情向来缜密,更何况,这次赫连家出这么大的事儿,上京之中人人自危,孙诚作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又在此次事情中立了功,更加便谨小慎微,生怕出了差错。   到时候功劳没等上,先挨了斥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千万小心了,唯独没有防着赫连威会自杀。   且还是有预谋的自杀。   赵凰歌闻言,神情有些冷肃,道:“带本宫过去看看。”   一旁的辛夷想说什么,却听的孙诚先道:“公主,人已经死了,怕是会污了您的眼睛,要不还是让您的侍从随下官去看吧?”   辛夷也是这个意思,赵凰歌却是摆手道:“不,本宫亲自去看。”   她说完这话,转身让孙诚带路,孙诚见她态度坚定,只能答应下来。   仵作就在狱中候着,赵凰歌去了之后,先听了仵作的分析,又看了赫连威的尸首。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带着人走了出来。   确实如孙诚所说,但是也并非全然没有疑点。   比如,孙诚说他调查过的人都是清白的,这药总不能凭空飞进去吧?   “你都调查了谁,再着人查一遍。”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因问道:“给皇兄回禀了么?”   孙诚的脸色一僵,旋即呐呐道:“回公主,事发紧急……”   那就是还没有说了。   赵凰歌了然,看了一眼更漏,知晓现下已经是后半夜,便又开口道:“明日一早再去回禀吧。”   ……   傍晚时候赵凰歌还感叹夜里睡不着了,谁知这一夜她竟又没能合眼的忙碌。   兵马司里但凡与赫连威可能接触到的人,都被赵凰歌排查了一遍,然而还不等她再仔细问话的时候,却得了另外一个消息。   兵马司内的厨子自杀了。   而从那厨子的遗物中,找出了毒死赫连威的药。   人证物证都被找了出来,然而这样的轻易,显然是有人想要遮掩更大的真相。   赵凰歌眸光沉沉,将东西整理出来之后,带着东西便去了宫内。   她去的早,赵显垣还没起身,王顺见她前来,先照例寒暄了一通,又将人请到了偏殿坐着。   片刻之后,这才回来请她:“皇上请您进去呢。”   赵凰歌颔首道谢,随着进了殿内,就见到赵显垣神情还带着些没有睡醒的惺忪。   不过这点困倦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便清醒了不少:“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歇着?朕听说,你昨夜又在兵马司里呆了一夜?”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赵凰歌也没打算瞒,闻言沉声道:“皇兄,赫连威死了。”   这话一出,赵显垣拢袖子的动作顿了一顿,拧眉问道:“怎么死的?”   “自杀,但有人给他送了毒药。”   赵凰歌说着,又将昨夜里调查出来的东西尽数递了过去:“臣妹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此事必须得严查!” 第551章 你与她合谋?   那黄金打造的龙椅,座下可都是用鲜血染成的。   那些鲜血还能是谁的?   都骨肉至亲的,是兄弟相杀,是亲友刀剑相向,是父子相争,是踩着死人的尸骨,一步步的走上去的。   “当年,最有希望当皇帝的,乃是大皇子赵显倾。若他上位,必然是一位仁君。”   赫连威的神情里满是怀念,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然而,仁君有什么用呢?先帝膝下四个儿子,各个都不是嫡出子。非嫡,那便只能立长了。”   可四个儿子之间年岁相隔的太短了,谁都不服气谁,自然,也就无从兄友弟恭了。   明面上的和谐,背地里却不知厮杀过了几轮。   “而那陈友元,便是当时的一个牺牲品。当时陈友元所中的毒,原本该是在赵显倾身上的。”   可惜,不知是那位部下太忠心,还是他自己命太不好。   总之陈友元的死,成了赵显倾与赵显垣撕破脸的开端。   然而那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赫连家的女儿嫁给了赵显垣,自然也坚定的扶持赵显垣。   那些年是腥风血雨过来的,而结果,幸好是好的。   踏着未干的鲜血,走向皇位的,是那个当初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三皇子赵显垣。   “可惜啊……”   赫连威说到这儿,笑意也越发的嘲讽了下去:“当时我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过河拆桥。”   这些年,赫连家因着扶持皇帝的功劳,在世家里一直都是横着走的。   慕容家的老太君是公主,当初也曾经扶持过赵显垣,所以这些年他们互相都看不上,却互相都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这样便是极限了。   现下皇帝赵显垣病重,他们又开始争斗,然而争斗的却是,谁才是下一任的辅国大臣。   谁知道,皇帝却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对赫连家出手。   赵显垣大概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也被世家挟持,所以想在最后的时刻,替儿子赵杞年扫清楚道路。   这些赫连威都想到了,但赫连威不能接受,赫连家被他给丢弃了,甚至直接灭了赫连家!   而赵凰歌却是骤然捏紧了手指。   她记得的,记得大皇兄温暖的怀抱,和他轻轻拂过自己的头发,对她说:“阿阮别怕,大哥在呢。”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便听到了他的死讯。   两三岁的小孩子,是不懂什么是死亡的,她只是知道,大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可她从未想过,他是被人害死的。   萧景辰见她神情不对,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神情温柔,也让赵凰歌渐渐回神儿。   而后,她无意识的看向了对方。   看到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萧景辰无声叹了口气,攥住了她的手指。   那是在告诉她,我在。   赵凰歌的失神也只是一瞬,旋即便回过神儿来,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问道:“你既然说,赫连家是皇兄手中的刀,替他铲平了那些肮脏事儿,那么本宫问你,你又如何笃定,现下他将赫连家丢弃,是当做弃子的呢?” 第552章 蒋利州这人,你还记得吧?   赵凰歌这话没有说谎,她的确是无意中与下属说事情,提及起来齐琮的名字,被萧山听到之后,他才知道齐琮被自己救了下来。   而后,赵凰歌也才从他的口中,知道了齐琮的真实身份。   他当年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大皇子出事之后,齐琮便下落不明。   萧山当时自己东躲高原地,尚且无力自保,哪里有机会去寻其他的人。等到他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却已然无力再去追寻当年的真相了。   与齐琮相认还是巧合,前两年他曾经回来办事,误打误撞之下见到了齐琮,那之后才渐渐有了联系。只是他们这些年不见,相交并不深,若不是这一次萧山要来替赵凰歌寻那一把剑作为礼物,也不会再与齐琮有瓜葛。   但是萧山却没有想到,齐琮竟然会到了赵凰歌的手中,更没有想到,原来他在鬼市的化名,竟然也是鬼手无名。   听得他们说了来龙去脉,齐琮眼中的疑虑去了一些,他脸上的刀疤在这光影里瞧着有些渗人,目光却是渐渐地缓和了下去。   “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了。”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萧山,问道:“你当时不是说,不插手此间事情么,怎么又会收她当徒弟?”   毕竟,赵凰歌可是赵家的人。   而当年萧山之所以被逼出上京,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闻言,萧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她不一样,这是个好孩子,与那些人不同的。”   萧山说到这儿,又道:“咱们的事情,晚些时候我与你好生说一说。今日我来,是想替我这徒儿问一句实话,你们想做什么?”   萧山这话一出,雷影当先警惕的盯着他。   这会儿话被说开,那些伪装便没了必要,雷影现下蓄势待发,只消齐琮一句话,便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然而还不等萧山说什么,先听得齐琮叹了口气,叫了他一句:“影儿,收起来你那点小伎俩吧,班门弄斧,也不怕人笑话。”   若是旁人变酸了,可是眼前人却是萧山,能够谈笑间就取了敌军首级的人,当年他们几人一起都要忌惮萧山几分,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个没学成的小子?   萧山的神情倒是有些赞赏,笑着问道:“这是你徒弟?”   见雷影点头,萧山又道:“改日倒是可以让他跟我徒儿比划比划。”   齐琮闻言,一言难尽的看向赵凰歌,萧山便知他误会了,顿时笑着摆手道:“我这小徒儿可宝贝的很,你们不准欺负她,我说的是我那大徒儿,年岁与你徒弟差不多,虽说愚笨了些,但切磋还是使得的。”   他说的是李生,齐琮虽然没见过,闻言也知自己想岔了。   现下气氛缓和了一些,齐琮便也笑着答应,又道:“罢了,我原也没想到,算计到头,竟然是竹篮打水——你既是信任她,我便也信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齐琮这话,让赵凰歌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从皇陵回来的时候,赵凰歌便让萧景辰去请了萧山前来。   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贸然戳穿齐琮的身份,可能会造成反效果,到时候得不偿失可就不好了。   幸好,事情没有到糟糕的那一步。   赵凰歌念及此,复又深深地跟齐琮行了一礼:“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宽宏大量。”   齐琮看了看她,淡淡道:“公主不必这般,原也是我利用你在先,坐吧。”   赵凰歌起初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待得齐琮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她却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蒋利州这人,公主还记得吧?”   赵凰歌自然记得,毕竟当时蒋利州出事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做局陷害他。   身为龙虎司的老人,蒋利州在被萧景辰查出有猫腻之后没多久,便死了。   而他的死,赵凰歌到现在都没有查到线索。   有人先她一步,把蒋利州给灭了口。   只是她没有想到,齐琮也知道这人。   “先生怎么会知道他?”   见赵凰歌眼中的警惕,齐琮却是笑了起来:“我不止知道他,我还知道,龙虎司。”   他这般坦率,更让赵凰歌心头一跳。   龙虎司除却皇帝之外,唯有下一任继任者知晓。但赵凰歌是一个意外,因为先帝在临终前,将龙虎司给了她,而不是赵显垣。   以前赵凰歌并不知道父皇的深意,只以为是疼爱她,可是如今真相一步步被揭开,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父皇疼爱她是真的,可是防备赵显垣也是真的。   他是给自己留了一张活命的底牌,若是有朝一日赵显垣对她下手,那么至少她有自保的能力。   可父皇大抵没有想到,她前世被赵显垣蒙骗了一世,直到如今才渐渐开始发现这背后的阴谋。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复杂,好一会儿才问道:“先生,为何知道?” 第553章 爱一个人,惟愿他好   齐琮顿时便坐直了身子,伸手招呼他:“来来来,你不能喝酒,便以茶相待,影儿,咱们爷俩喝。”   后一句话,却是对雷影说的。   齐琮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萧山自然不能不喝了,他随着拿了一壶酒,也不多言,只道:“不醉不归。”   他们果然喝多了。   地上的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三人谁都没逃脱醉鬼的命运。   雷影酒品不大好,喝多了自己便抱着刀去院子里面耍。   萧山看不得他这一副模样,嫌弃道:“来,我教你怎么用刀。”   至于齐琮,他大概是这些人里面最清醒的了。   他拎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水顺着湿透了衣服,他脸上似悲似喜。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郁,分明是喝多了之后的撒酒疯,可这样的情形,就连辛夷也有些看不下去。   不知怎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放悲声,然而就是这样的无声,反而更让人心里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到了这会儿,辛夷反而有些庆幸,幸好主子走的早,不然瞧见眼下这模样,怕是又要难受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凰歌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景。   ……   待得马车走出去很远之后,赵凰歌方才吩咐人:“停车吧,咱们下去走一走。”   正月时节,护城河上结冰,两侧的树枝皆是干枯的,唯有那柳树试探性的抽出了一点新绿,却在这一片萧索之中,显得越发单薄。   知道赵凰歌心情不好,萧景辰便随着她一同下了车,沿着河边慢慢的走着。   这会儿路上的行人少,这样料峭的寒风里,更无人肯这样在街道上走,赵凰歌反而得了自在,只觉得脑子被寒风一吹,反而清醒了许多。   萧景辰无声的跟在她的身边,看似挨着行走,实则手已然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掩,将赵凰歌的手拢于其中。   男人的掌心温热,那一抹热度全数的到了她的手上,分明只是牵个手,却让赵凰歌的心跳都有些快。   她抿唇,看这萧索的路边,看这冰块下隐隐流动的河水,唯独不看萧景辰。   还是他先开了口:“可想好了要怎么做么?”   今日赵凰歌的话,萧景辰听得真切,他不傻,自然知道赵凰歌想做什么。   只是,这并非易事。   要知道,她今日应承下来的承诺,要对付的人,却是当今皇帝。   她为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那个作恶之人,便是那个九五之尊的人上人。   一着不慎,即便以她的身份,也会粉身碎骨。   萧景辰的担忧,赵凰歌听得清楚。   她抬眼看向萧景辰,轻声道:“若我没想好,怎么办呢?”   小姑娘求助似的,萧景辰攥着她的手紧了些,道:“还有我。”   粉身碎骨,也是他与她一起。   赵凰歌骤然便笑了起来。   有人这样不论缘由,与她并肩而战的感觉实在是太好。   好到她都想反悔了。   “国师这样,我可就舍不得让你在阳光下了。”   她一人染脏了,可她的国师还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的干净,这样的……想让人染上污浊。   萧景辰垂眸看她,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与她十指纠缠:“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明暗是相生相依的,有明才有暗,有日光照应的地方,也有那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他身在明处,可光在他眼前,而他的后背,却是隐于黑暗。   赵凰歌显然没有看懂萧景辰的意思,然而他的眼神,却滚烫的让她心头发热。   小姑娘还在笑着,眼圈却慢慢的泛红:“可我不舍得呀。”   那些阴郁的想法不过一瞬,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爱一个人,惟愿他好。   她从话本里看到这些的时候,还曾经嘲笑过这些话,可如今到了她的身上,她才意识到,这竟然是真的。   只要他好,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下一刻,赵凰歌便被萧景辰扯了一把,将她拽到了小巷子里。   街上行人匆匆,无人注意到他们,日光在他们头顶洒落,细碎而斑驳,而萧景辰便在这光影之中,拥抱着他的姑娘。   “那我们谁都不走,就一同站在光明处,看他们下地狱,可好?”   男人这话出口的时候,赵凰歌下意识看向他。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他眉眼低垂,分明是神佛相,却在这时候,沾染了戾气。   由佛入魔,也只在一瞬。   眼前的男人是身在凡尘的佛,也难逃这凡尘的七情六欲。   那情欲包裹着他,将他的肉身又一寸寸的还了回来,从此他一脚踏上人间路,与他的姑娘同生共死。 第554章 你想说什么?   唯负神佛不负卿。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久久不能开口,许久才在他的目光里,轻轻点头:“好。”   她笑着,手伸出来,从他的手腕处摸上去,指尖摩挲着他的肌肤,偏生那声音里却纯良的很:“这话,我可记住了。”   萧景辰的呼吸有些不稳,却仍旧由着她动作,直到赵凰歌想要抽回手,他才一把抓住。   虽无半句话,然而那动作宣示主权似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见萧景辰这模样,赵凰歌反而笑了起来:“国师这是打算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外面可都瞧得见呢。”   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过了心中的寒凉,便又嚣张了起来。   这般明艳的笑容,也让萧景辰放下了心。   方才她的模样,着实让人担忧。   他将眸中的担忧遮掩下去,轻声问道:“可要现在回去么?”   赵凰歌知道得回去,可也不想就这么走了,想了想,因道:“我饿了,你得请我吃饭。”   她的声音里带着撒娇,让萧景辰的一颗心都瞬间柔软了下来。   莫说是一顿饭,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萧景辰觉得,他也是要架了天梯去给她摘的。   被萧景辰这么看着,赵凰歌难得有些羞赧,咳嗽了一声,掩饰一般的转了头:“怎么,不成么?”   萧景辰的声音里,便带上了春日最柔软的风:“成,怎么都成。”   他果真带着赵凰歌去吃饭,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曲儿,他们在包厢里坐着,守着一炉炭火的暖意,慢慢的吃着。   难得清闲,哪怕这清闲与温存是在诸多事情中挤出来的空闲,也让赵凰歌心满意足。   然而那么点清闲不过片刻便被人打扰了。   “主子。”   来人是执明。   而与执明一起的,却是玄霄。   见这二人一块过来,赵凰歌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景辰,旋即应声道:“怎么了?”   执明与玄霄对视一眼,玄霄自动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将话语权交给了他。   执明见状,一时有些无奈,旋即收敛了表情,正色道:“回主子,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需要您过目。”   然而这里却是不能看的,赵凰歌知晓这顿饭是吃不了了,索性便拿帕子擦了嘴,起身道:“走吧,去龙虎司。”   龙虎司离此不远,乃是日常的联络点,若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联络上人。   赵凰歌鲜少来这里,但她对这里却格外的熟悉,待得到了之后,她先让人进了房中,方才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执明这一路都在总结着要如何回话,这会儿闻言,顿时便沉着道:“先前您让属下去查与唐家有关的事情,属下在唐家本家并未查到什么异样,但是有另外一桩事儿,我们觉得有些蹊跷。”   执明说这话的时候,将手中的一份卷宗递了过去,道:“您看这个。”   赵凰歌伸手接了过来,见是从刑部里面调出来的,上面写着先帝时期的一桩案子,算着时间,已经是十二年前的旧案了。   这里面写着,是唐家当时的一个副将因着贪墨,而被发配边疆,连带着家人也都被流放。   这个副将还是被唐家人自己参奏的,为此还得了一个刚正不阿的名头。   这事儿着实不起眼,赵凰歌瞧着上面的时间线,却是问道:“龙虎司里,对这些人应当也有相应的记载吧?”   执明点了点头,道:“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拿出来另外一份卷宗,这是由着龙虎司所记载,其他都大同小异,唯独多了一样。   这个副将,当时被羁押的监牢,与大皇子的监牢不远。   赵凰歌微微眯眼,盯着上面的这一条,见这话被执明着重的圈出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执明轻声道:“属下怀疑,这个副将的家眷当时被送进去,曾借此机会与说过话。”   或者,互通过什么消息。   这并非没有可能。   赵凰歌敲了敲桌案,轻声道:“但这只是一个猜测。”   但凡是没有证据支撑的猜测,都只是主观臆断罢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若有所思,他沉吟着问道:“当时这副将被抓去之后,一共有多少人,可曾查过了么?”   闻言,执明顿时应声:“都查过了,全部在此。”   他说的时候,一面将那名单递了过去。   萧景辰伸手接过,可在看到上面的名单之后,却是微微拧眉。   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逐一看过去,待得看到最后,却是心头骤然一跳。 第555章 备车,回宫   那上面写着……   这个副将一岁有余的幼子,也被关押了进来。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又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这一次来的人,是桑枝。   “主子。”   见桑枝步履匆匆,赵凰歌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怎么了?”   桑枝抚了抚心口,缓了一口气,这才恭声道:“西楚来了人,现下已经进宫。”   她说到这儿,又将手中的信封交了过去:“这是咱们的探子传回来的信。”   因着事态紧急,所以,他们的探子,几乎与西楚的使臣们是一同的。   赵凰歌在看到这一封信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心头紧张,她急急忙忙的拆开了手中的信,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愣怔。   上面寥寥数语,写的清清楚楚的唯有一件事——西楚国丧,新帝登基。   西楚的那位老皇帝,死了?   赵凰歌捏着信纸,神情也有些恍惚,前世与今生,诸多事情已然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是赵凰歌没有想到,远在西楚,竟也改变了。   她垂眸,手指都有些发抖,萧景辰见她这模样,下意识将她手中的信纸接了过来,待得看到这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当机立断:“备车,回宫。”   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说不定会想起来赵凰歌。   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在宫外。   听得萧景辰的话之后,赵凰歌也反应了过来,登时便点头应声,随着一同出了门。   而在去的路上,赵凰歌也从桑枝的口中,得知了更加详细的来龙去脉。   那位西楚国君,早在年前便已经病重了,据说当时甚至连国宴都没有摆,而在那之前,代君处置政务的事情,便已经落到了那位西楚的大皇子身上。   而如今,那那位国君身死,这继位的人,也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那位大皇子的头上。   新君倒是与前世里是同一个,那个最透明的跛子皇子,所有人眼中的废子,却又强势的成了西楚新一代的掌权人。   赵凰歌垂眸,遮住眸光中的冷意。 第556章 皇帝传召   而这,是赵凰歌决不能允许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然而那眸光内的冷却像是深冬的霜雪,叫人心底发寒。   萧景辰却恍若未见似的。   他伸出手来,抬手便将她抱在了怀中,男人的掌心拂过了她的头,替她将被风吹的凌乱的发丝归拢了回去,声音里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他这样的随意,可那掌心的力量,却让赵凰歌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便也真心实意了几分。   “本宫觉得,自己尚且有那么几分祸国殃民的妖精模样,蛊惑国师,应当是可以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看向萧景辰,少女的眸光波光潋滟,瞧的萧景辰眸光暗沉。   “不如,你试试看。”   萧景辰的手指下滑,瞧着像是在给她整理披风,可赵凰歌却微微颤栗了一下身体。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上划过去,若有似无的摩挲了一下。   力道很轻,却让她的心跳重了几分。   而后,便见萧景辰漫不经心的收回了手指,神情里格外正经:“下车。”   男人当先下了马车,赵凰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她拍了拍有些微红的脸颊,随着一同下了车,而这一次,萧景辰没有同她一起走。   栖梧宫与东皇宫一左一右,萧景辰却没有立刻走,他站在原地,瞧着赵凰歌渐渐走远,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才转了身。   赵凰歌一直到了栖梧宫内,由着宫人迎上来,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方才下马车的时候,是萧景辰扶着她下去的,而下车之时,他趁着众人都没有留意到,悄然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公主的本事,贫僧夜里等着领教。”   男人从头到尾都是正经的模样,赵凰歌却在听得他这话时,脸色都涨红了。   乃至于她连回去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过萧景辰一眼,那脚步快的,像是身后有狼在追自己。   这人……   在某些时候,简直胆大的可怕!   赵凰歌心中腹诽着,直到回去才缓和了一些,她回去之后先换了衣服,谁知衣服还没换好,便先听得绵芜在殿外回禀。   “公主,王公公来了。”   王顺的到来,比她想的还要快。   赵凰歌穿戴好,这才吩咐王顺进门,对方神情一如往常的恭敬,只笑着回禀:“公主,皇上请您过去呢。”   他这个时候喊自己,赵凰歌微微垂眸,便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应声,理了理衣襟,也不多言,随着王顺便去了。   只是不想,到的时候,殿内只有赵显垣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不该传召三公的么?   赵凰歌一时有些不解,与他行了礼,却听得赵显垣先开了口:“河阳来了,先坐吧。”   赵凰歌应声站直了身子,没有立刻入座,而是问道:“兄长,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她询问,皇帝先将西楚送来的国书递了过去,道:“你且看看吧。”   赵凰歌先前便知道西楚的老皇帝死了,如今新君已然在预备登基大典,不过现下却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年前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寻常病呢,怎么这么快就……”   后面的话,赵凰歌没有说,皇帝却是懂的。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大抵是上了年纪,据说他被掏空了身体,又得了急病,上元节当日便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显垣却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自己。   他这身体,虽然要比西楚的皇帝年轻,可也不知道能撑几日呢,说不定哪一日,他也就两眼一闭,万事不知了。 第557章 阿阮,睡吧   她是翻墙进来的。   萧景辰彼时正坐在窗户边,听得外面动静,下意识往外看去,就见小姑娘正站在墙角处拍拍自己的裙摆,旋即又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赵凰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局促,眉眼里反而都是笑容。   萧景辰无奈的笑,将手中的经书放下,起身去将门口打开,道:“还不进来?”   下一刻,赵凰歌便朝着他小跑了过来。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点冷,鼻尖都被冻得有点红,然而那眉眼中却是亮晶晶的。   萧景辰让人进门,又抓着她的手替她捂着,叹气道:“怎么也不知道穿厚一些?”   这样凉,跟冰块儿似的。   赵凰歌嘿然一笑,毫无心理负担的任由他替自己暖着,只道:“我冷了,国师才心疼呀。”   她这话说的理所当然,萧景辰叹了口气,让她坐在蒲团上,自己拿了汤婆子塞到她手里——自从心上放了这个人,萧景辰这儿的东西倒是一日比一日的齐全了。   等到赵凰歌捂着暖和,萧景辰又去打了个水来,让她将手洗了,自己则是将食盒里的点心摆上了桌。   这人事事周全,赵凰歌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这样的安宁,虽说过往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但与现下不一样。   仿佛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都够了。   赵凰歌漫不经心的咬了一口糕点,又喝了半杯茶,才听得萧景辰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闻言,她睨了一眼萧景辰,道:“不如你猜猜看?”   这人走之前说的话,与现下不认账的模样,如出一辙的不要脸。   萧景辰从她脸上看出她的潜台词,一时也有些臊得慌。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复又轻声道:“今日皇上叫你过去,说什么了?”   这人转移话题的功力实在是不行,然而赵凰歌也懒得戳破他,只顺着他的话说道:“他要让你去西楚。”   她说到这儿,又坐直了身子,道:“国师,你想去么?”   眼下的西楚,未必是个好去处,新帝登基,朝中局势不稳,北越过去,说不定会被刁难。   毕竟,中秋的事情尚在眼前,赵凰歌不觉得,西楚这次会很平和的任由北越使臣前去,而什么都不做。   况且此番赵显垣想让萧景辰过去,不知道是想要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想要借着萧景辰的手做点什么。   但不管是哪一种,萧景辰前往西楚,是都势必不会那么平顺。   萧景辰只一句话,便看出了赵凰歌的意思。   她想要搞点事情,破坏了此事,至少不能让萧景辰受了委屈。   小姑娘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萧景辰的眼中也多了些笑容。   他语气纵容,神情却是温柔的:“为何不去。”   男人这话,让赵凰歌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可是……”   若是去了西楚,必然不会比他在北越处境好的,虽说只是前去庆贺新君登基,可萧景辰的身份却不一般。   赵凰歌的担忧,萧景辰自然明白。   他伸出手来,摩挲着赵凰歌的手指,轻声道:“没有可是。”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跟她并肩作战。   赵凰歌看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咬了咬唇,才要说什么,便听得萧景辰又道:“待我前往后,你再北越要万事当心。”   相较于他,赵凰歌才是最叫人担心的那个。   毕竟,她现下要做的事情,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动魄。   男人话中的关心,让赵凰歌的眸光都有些动容。   她不愿意泄露自己的情绪,只轻笑一声,却是隔着这张桌子,凑到了萧景辰的身边。   赵凰歌的半身都几乎贴了过去,离他近的呼吸都可以交融,一双眸光里更带着潋滟之色:“国师一去,少不得月余,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少女的情话直白而大胆,萧景辰眸光深沉,动作却是格外温柔。   他护着她的腰肢,怕她被磕到,赵凰歌却顺势爬上了桌,半跪在桌案上,如一条美人蛇一样。   下一刻,她便被萧景辰打横抱了起来。   赵凰歌惊呼一声,眼神里却满是笑意:“国师,这是要做什么?”   萧景辰搂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声音里却满是侵占:“解、相思之苦。”   ……   相思之苦,赵凰歌暂时还没有尝到,但是撩拨萧景辰的苦头,赵凰歌却是实打实的尝到了。   这人在情事上格外不要脸,赵凰歌自认脸皮厚,唯有在这个时候甘拜下风。   她这几日连轴转,累的几乎连喘息的时候都没有,如今又被萧景辰好一顿磋磨,待得云收雨歇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虽然在梦中,赵凰歌也是睡得不安稳的,她隐隐约约的知道萧景辰打了水来为她擦拭,男人的动作轻柔至极,一边擦,一边轻柔的哄她:“阿阮,睡吧。”   大抵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所以赵凰歌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萧景辰再回来时,便见小姑娘蜷缩在床上,眉心还在皱着,因被他欺负的狠了,这会儿眼尾还能看出那一抹水汽的红,整个人都带着些可怜相。   他的眸光都温柔了下来,将幔帐放了下来,才上了床,赵凰歌便迷迷糊糊的搂上了他的腰。   分明先前她还不习惯有人在身边睡着,不过这些时日的功夫,如今便成了没他在身边都无法安然入睡了。   萧景辰的眼神便越发的温柔了下去。   他将人抱在怀中,低头在她眼睛上落了一个吻。   少女似是被打扰到,拧眉往他怀中躲了躲,这样可爱的动作,引得萧景辰也无声的笑了起来。   ……   第二日的时候,皇帝便与三公商议,将萧景辰前往西楚的事情定了下来。   出了萧景辰之外,另外还选了几个使臣,因着先前中秋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皇帝这一次不愿意节外生枝,便选了些妥帖又圆滑的人一同跟过去。   诏书还没有发下去,赵凰歌倒是先知道了,对于眼下这个结果,她丝毫不意外。 第558章 找一个孩子   毕竟现下北越国内的情形,众人都是知晓的,实在不宜此时与西楚起争端。   赵凰歌放下了一颗心,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带着人去了兵马司。   谁知才到了半路上,就跟辛夷撞上了。   “主子。”   见到辛夷,赵凰歌诧异一瞬,让他上了马车,问道:“这么着急过来,出什么事儿了?”   辛夷压低声音回禀道:“是唐家,您让属下查的东西,属下查到了。”   昨日赵凰歌便让辛夷他们去查当年的资料,因着年代久远,这资料并不好查,幸好龙虎司当年有相关的备案,再加上从那些老人口中问到,这才将事情问了个水落石出。   “当时被关押进去的那位副将,后来被判了流放,他全家老小也一并被发配。其实这处罚算不得重,那时候三公之中有人看中那位副将的带兵才能,所以从中斡旋,且那流放之地在边关,只消三五年,若是能够重新建功立业,那必然还是可以回朝廷的。只是不想……他们全家,都死在了流放途中。”   “死了?”   赵凰歌神情凝重,问道:“怎么死的?”   辛夷压低声音道:“说是时值冬日,遇到雪灾,连带着当时押送的人一起,都葬送在了山里。”   他们行径的地方有一座山,当时山体崩塌,连带着茫茫的大雪,据说是无一生还。   说到这儿,辛夷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这件事情太久远,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活口,谁也说不清楚。但有一样可以确认,那个副将有一个才一岁多的儿子,也在其中。”   辛夷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坐直了身子。   一岁多的儿子……   先前她之所以让辛夷去查这个出事的副将,便是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   若当时真的有人想要掉包……   赵凰歌只觉得心跳都加快,声音也有些艰涩,问道:“你是怀疑,那个孩子……”   辛夷轻轻地点头,复又道:“属下虽然怀疑,但是这事儿太过胆大包天,未必就是真的。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是真的,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雪灾之中,也是说不准的。”   可是说不准,便是希望。   更何况,还有一件事。   “公主,您还记得去岁中秋的时候,朝臣前去西楚给西楚皇帝贺寿么?”   赵凰歌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个事儿,问道:“怎么,是有何不妥么?”   辛夷语气轻缓道:“当时那个叫阿莫的使臣提前去了西楚,您当时不是叫属下等盯着他是所为何事么?属下昨日查这些东西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当时他去西楚,是要找人的。”   确切的说,他是要去找一个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赵凰歌骤然便瞪大了眸子。   当时这事儿,辛夷他们也曾经给赵凰歌回禀过,然而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阿莫要找的孩子是什么人。   可现在,赵凰歌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连在了一起。   若当年那个副将掉包了小皇孙,若那一场雪灾是将真相掩埋,将人彻底救出。   若……阿莫去岁去西楚找的,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赵凰歌声音里都多了几分颤:“去唐家……不,去鬼市!”   ……   鬼市之中不辨日夜。   赵凰歌来这儿的时候多,如今再来的时候,倒是轻车熟路。   她直接拿了唐无忧给的令牌,鬼差们无一敢盘查,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到了唐无忧的院落。   外面瞧着阴森可怖,室内倒是干净。   唐无忧并不在此,小鬼儿让她稍后,自去寻人,辛夷随着她一起,待得那“鬼差”走了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主子,您怎么确定他一定在此?”   闻言,赵凰歌抿了抿唇,才道:“直觉。”   与唐无忧打交道太多了,多到她对这人的熟悉仅次于自己。   然而就算是前世与唐无忧的关系好到那样的程度,他也从未与自己说起来过那孩子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她想多了,还是他一直瞒着自己?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传来少年懒懒散散的笑容:“今儿这是什么风,竟将公主都吹了过来。”   少年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房中,他没有带面具,露出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此时这桃花眼里带着慵懒,波光潋滟的,连带着声音里都带了笑似的。   赵凰歌看向他,淡淡的笑:“春日未到,刮的北风,冷的彻骨,借这儿来暖和暖和——你不会不让吧?”   她这话一出,唐无忧便笑了起来:“哪儿能啊,公主大驾光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上茶!”   这话,却是与他身后的人说的。   小鬼儿们闻言,忙忙的便过去端茶倒水,唐无忧扫了一眼赵凰歌,自己先去了位置上坐着,才道:“怎么不坐啊?”   赵凰歌抿唇笑了,在他一侧坐了,待得小鬼儿们将茶水上了,又都下去之后,这才道:“你今日这般清闲?”   闻言,唐无忧笑的散漫:“是清闲,毕竟比不得公主。”   “你自然比不得本宫。”   赵凰歌说到这儿,却是将笑容一收,睨着他道:“你还记得自己在兵马司挂职了么?孙诚他们都快忙的脚不沾地了,你倒是会享清福。”   这话一出,唐无忧顿时笑道:“公主这是哪儿的话啊,我倒是想帮忙,可您知道,我是个混子,吃喝嫖赌样样都会,正经事儿可是半点都干不成的。”   这人说话没边儿,赵凰歌嗤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正经事儿干不成?”   她话里有话,唐无忧吃不准她的意思,笑的含含糊糊:“是啊。”   “那不如,给你一件不正经的事儿做,如何?”   听得赵凰歌这话,唐无忧眯眼打量着她,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敷衍似的问:“什么事儿啊?若是逛花楼什么的,我倒是擅长的很,且十分乐意效劳。”   赵凰歌没有立刻接口,她先摆了摆手,示意辛夷出去。   待得人走后,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赵凰歌才开口道:“找人。”   她话说的轻描淡写,唐无忧拿不准她想做什么,便只往那混不吝的方向去引:“这么神神秘秘的,公主是想找什么人——难不成是看上谁家的俏郎君,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自己去找?这我可擅长了,我跟你说,小爷当年……”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凰歌一记眼风扫了过去。   少女直接将手中的茶杯盖子砸了过去,唐无忧稳稳当当的接住,便听得赵凰歌神情冷淡道:“再胡说,本宫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这话凶悍的很,可惜那眉眼里却没什么怒火,唐无忧非但不觉得吓人,反而有种撩拨了猫的快乐。   这炸毛的模样,让他还想逗弄人。   “怎么还生气了呢,难不成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唐无忧有意撩拨她,赵凰歌却不肯上当,她淡淡的看着唐无忧,道:“本宫没什么可怒的,毕竟行的正坐得端。不像世子,这么轻车熟路,本宫奉劝你一句,别走夜路。”   后面的话,赵凰歌不说,唐无忧也懂了。   省的被人趁黑打死。   唐无忧瞧出了她的意思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公主放心,小爷别的不成,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况且,这世间有如公主这般绝色,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话说的轻佻又放荡,赵凰歌懒得跟人计较,叹了口气,只道:“说正事儿。”   她若不将话题给拽回来,以唐无忧这德行,能跟自己纠缠半日。   赵凰歌了解他,所以收敛了笑容,压低声音道:“我让你找一个半大的孩子。”   唐无忧起初还在笑着,可在听到“半大孩子”的时候,却是神情微闪。   旋即,复又笑的不过心:“公主,你如今竟然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回应他的,是赵凰歌抽出了袖箭,在他眼前比了比。   那箭尖闪着寒芒,上面还涂了一层东西,在烛火的映耀下,显示出几分诡异的光芒。   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是涂了毒的。   唐无忧笑的顿时便怂包了下去:“公主,逗您玩呢,怎么还生气呢,快把这东西放下,瞧着怪吓人的。”   他讨好的笑,赵凰歌则是将袖箭放在桌上,道:“本宫就是觉得这东西在袖子里碍事,拿出来罢了,世子紧张什么?”   可惜她的动作却是与之毫不相符的,时不时的在上面摩挲着,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废话,便会挨上一箭。   虽然知道赵凰歌不会真的将自己怎么样,但小姑娘这做派瞧着还是有点吓人,唐无忧讪讪的一笑,乖觉的离赵凰歌远了一点,也不再嘴欠。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这才又端起了茶杯,却是摩挲着,道:“那孩子比本宫小不到两岁,生的么,大抵是清秀的,世子应该是见过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几乎觉得每一句都能跟他记忆对上,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问道:“公主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也好让我有个找的方向不是。” 第559章 公主为何要蹚这一趟浑水?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道:“这个,就得问世子你了,本宫可没你清楚啊。”   若说之前,唐无忧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赵凰歌的话,却让他一颗心如坠冰窟。   赵凰歌知道了。   这个可以确信的事实,让唐无忧的面色也变了变,却强撑着笑容道:“公主这是再跟我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赵凰歌闻言,嗤了一声,淡淡道:“世子听不懂就算了,反正这差事,让别人去忙也是一样的。”   她说到这儿,径自将茶盏放下来,站起身就要走,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顿住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无忧:“不过么,若是让旁人去忙了这事儿,那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是本宫能控制的了。”   赵凰歌这是在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唐无忧骤然变了脸色,先前撑着的笑容维持不下去,神情里都带上了几分阴郁:“公主,我也没说不答应啊,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他生气的时候,反倒是与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似的,瞧着漫不经心的。   然而赵凰歌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看的出来,这个时候的唐无忧才最吓人,因为他现下是真的动了杀心。   赵凰歌挑了挑眉,道:“世子是还想与本宫商量商量?”   “那是自然。”   唐无忧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座位,道:“公主不是来此休息的么,好歹喝口茶,再休息休息啊。”   闻言,赵凰歌轻轻一笑,道:“茶本宫就不喝了,不过瞧着世子这模样,本宫倒是感兴趣的很,不如咱们继续聊一聊人?”   她这话意有所指,唐无忧难得这时候没有反驳她,只道:“公主不如说说看,你想找的那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唐无忧的眸光几乎定在了赵凰歌的身上,然而与先前试探的不同,这一次,他却是真正带着杀机。   赵凰歌只当不知,淡淡道:“倒也没什么,只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这孩子的身份特殊,活着与死了,境遇却是天差地别。世子,说来,这些你要比我更清楚啊。”   唐无忧见她跟自己打马虎眼,问道:“公主怎么知道他的?”   赵凰歌笑了笑,反问:“很难么?”   自然是难的。   毕竟,就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事情,唐无忧却是知道了,这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的势力大到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而且,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难道是他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   唐无忧这样想着,神情越发惊疑不定。   见他怀疑的模样,赵凰歌正色道:“世子不必猜了,本宫如何知道的,这事儿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孩子在哪里?”   闻言,唐无忧却并未立刻回答,他看着赵凰歌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笑道:“公主不必着急,晚些时候,我再全部告诉你,不过现下我临时有些事情,先去取个东西,再回来见你,如何?”   赵凰歌看着他眼中被遮掩的杀意,却是浅浅的笑了起来:“世子是取杀人刀么?”   她说着,站起身来,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唐无忧的身边,一字一顿道:“可惜,本宫却是拦路鬼,这刀伤不了我。”   她直接将话题给挑明了,倒是唐无忧没想到的。   唐无忧盯着她,神情有一瞬间的阴郁,旋即都化作了笑容:“公主这话是怎么说的,你这样的美人,我哪儿舍得杀,得好好护着才是。”   这人嘴里说好听话的时候,跟不要钱似的,然而赵凰歌对他的德行再了解不过,只笑了笑,道:“是么,那美人也是得陪着的,这么将本宫丢下自己走了,世子未免太不像话了些。”   赵凰歌一句话,倒是让唐无忧眼中的杀意也染上了些困惑。   这女子,倒是当真大胆的很。   若是往常时候,他必然是有兴趣的,然而现下,被她知晓了那个秘密,唐无忧便知道自己不能赌。   那孩子是否还活着谁都不确定,可赵凰歌知道了这个消息,唐家一着不慎,却是全家都活不成的!   唐无忧念及此,才想开口,便听得赵凰歌先截住了他的话:“世子到现在还与本宫遮遮掩掩,未免有些不像话。不过本宫不同你一般见识,我今日既然来,便是要与你好好谈一谈——”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看着眼前的唐无忧,淡淡道:“世子想杀我,倒也简单,虽说功夫我胜过你几成,可鬼市都是你的人,我与下属自然也不能活着出去。可之后呢?”   她眼中带着笑意,然而那笑却像是被扔进了冰水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没了我,只凭着一个唐家,你们以为,自己能够做成什么事儿?”   赵凰歌这话,戳中了唐无忧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十二年了,唐家的确什么都没做成。   他眸光微冷,却是问道:“公主为何要蹚这一趟浑水?”   唐无忧的眸光里满是审视,瞧着赵凰歌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困惑:“若公主不插手此事,或者只当不知的话,那无人可以奈何你。”   而不是像现在,单枪匹马的闯进来,直接挑明了这事儿。   要知道,现下她的生死,可都在唐无忧的一念之间。   “因为,本宫信任你。”   赵凰歌这话说的真诚,唐无忧却是有些恍惚。   她说的是实话,她与唐无忧乃是多年的挚友,信任,是她一开始便给与的东西。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唐无忧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赵凰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说她太过自信,还是说她太过不知深浅?   然而这样的自大,却让唐无忧的杀意变淡了许多。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凰歌收敛了眸光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真相大白,想要是皇兄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想要我午夜梦回、再不见尸骨满地鲜血染遍我北越河山。” 第560章 我能相信你么?   这话,赵凰歌说的真心诚意,也让唐无忧的神情微微动容。   分明眼前人只是一个小姑娘,但不知怎么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竟让唐无忧觉得心中都有些酸涩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看着赵凰歌,问道:“我能相信你么?你又有什么可以取信于我。”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头道:“没有。”   她说着,只看着唐无忧,说的坦坦荡荡:“但是,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这偌大的上京就像是一个囚牢,唐无忧被困在这里面,而这件事儿更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不管是谁知道半点,都会给唐家带来灭顶之灾。   但赵凰歌不同。   她怀着的目的与他们相同,哪怕这目的不知道真假,更不知道是不是赵凰歌随口编造出来搪塞他的。   可是,唐无忧都只能相信。   “自然,你可以将我直接给杀了,反正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而死人,是最可以保守秘密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格外的淡然,倒像是真的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似的。   唐无忧看着眼前的姑娘,良久才道:“公主都知道些什么?”   这便是要与她谈一谈了。   赵凰歌抿了抿唇,无声的出了一口气,她瞧着镇定,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手心是有些潮湿的。   毕竟,这不是前世里的唐无忧。   她也没有与他结成那样深厚的友谊,更不知道这人会不会突然一个性情大变的给自己来一刀。   今日前来的确莽撞了,可她不后悔。   毕竟比起性命,她更想要一个真相。   “本宫知道,当年大皇兄乃是被赫连家与慕容家携手陷害的,为的,是给三皇兄铺路。世人嘴里,那件事的结尾是皇兄自杀,府上无一活口。”   赵凰歌说起来往事,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起了那晚上做的梦。   视野里皆是一片红。   红的让她的心都有些发颤。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但这些都是他们说的,那段时间,曾有一个副将因着触犯了刑法而被送了进去,带着他一岁多的幼子一并关押在了牢中,足足有七八日的功夫。那个孩子,便是当时被掉包的吧,至于其后被送到了哪里,唐家必然参与其中的。所以,那孩子现在何处?”   听得赵凰歌这话,唐无忧看着她,摇头道:“不知道。”   他神情郑重,见赵凰歌看自己,唐无忧则是轻声叹了口气,道:“公主口中所说,与当年真相相去不远,事实上,也差不多便是与你所说的这般。”   当年,皇长子被害身亡,彼时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赵显垣对他们赶尽杀绝。   偌大的大皇子府内几乎丧命,而大皇子一党,也都被尽数的清算,唯有唐家,因着是树大根深,再加上并未在京中参与过太多,所以勉强逃过一劫。   “那个副将,当时的确是唐家送进去的,原本是想要见机行事,若能救了大皇子他们最好。谁知后来事情急转而下,唐家什么人都做不了。”   最后,在眼见得事情无力回天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最万不得已的一件,掉包。   大人是掉包不了的,唯有小孩子,因着小孩儿的面容没被多少人见过,所以相对容易一些。   “大皇子死后,那孩子便被带走了,副将全家都被发配到了边关,而路上,有杀手追袭而来。”   唐家在京中的权势并不能只手遮天,就算是此事没有走漏风声,可是因着这副将曾经是唐家的人,他们害怕这副将知道些什么,所以便痛下杀手。   没人猜到他们将孩子掉包了,然而误打误撞之下,却是也将那孩子再次牵连了其中。   “等到唐家接应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然成了一具具的尸首。”   包括那个副将在内。   赵凰歌的心骤然便揪了起来,颤声问道:“那,后来呢?”   她猜到了那一场所谓的雪灾没有这么简单,也猜到了会有人暗下杀手,但是却不能相信,那副将竟然真的出事了。   “后来我们清点尸首,发现少了两个。”   孩子不见了,有一个跟在副将身边的家仆,也不见了。   “唐家一面将此事善后,一面悄然搜寻,试图找到他们的下落。可是却一无所获,再加上当时唐家也被处处掣肘,因怕泄漏风声,有一段时间,半点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唐家最艰难的时候,内忧外患,处处都要提防。   起先是老皇帝病重,京中风云诡谲,唐家若是连自保都不能,那还谈什么寻其他人?   所以唐家只能忍痛断了几年,不敢寻找他们的下落,夹起尾巴做人。   而等到了新帝登基之后,唐家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他们明着对赵显垣表了忠心,可因着唐家女乃是已经过世的大皇子妃,唐家早年又曾经坚定的拥护过大皇子,所以新帝对唐家更是处处提防。   不但将唐无忧送到了京中,还主动的削减了兵权,方才堪堪的度过了危机。   “这几年,皇帝对唐家渐渐的放款了些,我们便暗中继续开始寻找那孩子的下落,谁知道……始终一无所获。”   时间隔了太久了,这么多年,想要找出一个孩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直到去年。   “唐家暗中有一支商队,说出来也不怕公主知道,外面上是正经的,可偶尔也做点见不得光的买卖,在西楚境内,曾找到一块平安锁。”   那平安锁,乃是小皇孙佩戴过的。   唐家顺着这点线索,辗转了数个地方,方才查到,那孩子曾在边关短暂的被收养过,可也没有多久,就不见了。   收养他的是一家农户,原本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把他给捡了回去。谁知后来那家的妇人怀了身孕,又嫌弃捡来这个病歪歪的,生怕他一命归西,索性便将他给赶了走。   那一块平安锁,自然也被昧了下来。   后来那农户家里缺钱,又瞧着这平安锁精致的很,便给当掉了。   当唐家人找到的时候,此事已然过了十来年,问起来当年事儿的时候,谁也说不清楚那孩子的下落。   有说是被捡走了,也有人说被狼叼走了。   时隔多年,无人知道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更无人知道他会在哪里,甚至于……他是生是谁,都不知道。   “不瞒公主说,这偌大的西楚,唐家几乎暗中派人翻了个遍,可是找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至今,都不曾有半点消息传来。”   若是当年唐家没有被打压的那么厉害,兴许找人还不会这么困难。   然而如今……   那些话,唐无忧即便不说,赵凰歌也是明白的。   唐无忧说到这儿,复又自嘲一笑,道:“公主,不瞒你说,其实这事儿,就算是告诉了你,也没什么用处。如你所说,唐家无用,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那孩子的下落,他怕是,找不到了。”   凶多吉少。   赵凰歌的心被揪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复心情,却是轻声道:“谁说没什么用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而后对着唐无忧郑重的行了一礼:“唐家的恩情,本宫铭记于心,此生必报。”   赵凰歌行礼的时候,倒是将唐无忧给吓了一跳,待得反应过来她的动作之后,唐无忧忙忙的便要去扶她。   赵凰歌避开,端端正正的给他行了礼,才道:“若是没有唐家当年的相救,那么如今,本宫连这个渺茫的希望,都不会有。”   如果这孩子还活着,那就是大皇兄唯一的子嗣了。   大皇兄……   他当年被冤屈而死,如今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而赵显垣却是因着卑鄙手段上位,踩着百姓和将士的性命,踏着那累累尸骨,这事儿,赵凰歌不能忍。   所以,这公道,她必须要讨回来,是非颠倒了,她便要正回来。   至于唐家。   “唐家当年为我皇兄保留了血脉,为此这么多年都受尽苦楚,这等赤诚,本宫不会让你们白受的。”   若是赵凰歌凶的时候,唐无忧还觉得好一些,可现下她这模样,反而让唐无忧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他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公主也不用将唐家人想的这么冠冕堂皇,我们也是有私心的。”   唐无忧说到这儿,神情里也带了些怀念,轻声道:“公主应当知道,嫁给大皇子的,是我姐姐。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若是还在话,你应当会很喜欢她的……”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那些朝臣对外说她是因着这事儿,被依着律法而杀死的。   但唐无忧却知道,她是自杀。   在知道了大皇子身死之后,以自己殉了他。   唐无忧的神情里满是难过,也让赵凰歌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凰歌抿了抿唇,眸光也暗淡了下来。   她那时候太小了,对所有人都只有恍惚的印象,然而那么点恍惚里,却还能记得起那一抹温柔。   可是,如他所说,他们都不在了。 第561章 此事信我   她的大皇兄,她的皇嫂,都死在了宫闱斗争内,死在了通往宝座的路上。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很喜欢她。”   她抬起头来,看向唐无忧,道:“虽说本宫年岁小,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印象的,她很好。”   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如唐无忧所说。   赵凰歌这话,却没来由的让唐无忧眼圈一红。   他别过头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道:“嗯,没错。”   这话题是唐无忧提起来的,然而这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便不知道了,公主还想知道什么?”   听得唐无忧问话,赵凰歌想了想,倒是真有一件:“那孩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世上,可连唐家都没有放弃他,赵凰歌又怎么可能放弃?   唐无忧知道赵凰歌的意思,轻声道:“有,他小臂内侧有一块红色胎记,祥云似的,是胎里带出来的。”   因着这一块胎记生的奇特,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有福气。   可是……   若是真的有福气,又怎么会如今生死不明?   唐无忧神情暗淡,赵凰歌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压下心中的酸楚,道:“本宫记下了,此番去西楚,我会着人去寻的。”   她这话一出,唐无忧却是骤然看向她,问道:“公主要去西楚?你可是千金之躯。”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自嘲道:“你瞧着本宫,哪儿像是千金之躯了?”   唐无忧想起她的处境,起先不知道,然而这些时日看的分明,也知道皇帝待她并非明面儿上那么好的。   他心中想着,又问道:“那公主打算怎么去?”   赵凰歌笑了一笑,道:“现成不就有一个借口么。”   如今西楚老皇帝新丧,北越需的派使臣前往,原本定下来的是萧景辰,然而知道那个小皇孙可能还尚在人世,赵凰歌便知道,她必然也要前去一遭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么点微末的希望。   万一,她真的能找到那个孩子呢?   “公主要去,那我也去。”   唐无忧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微微拧眉:“你去?世子,你要怎么去?”   当年,唐家之所以送唐无忧来上京,便是为了让赵显垣放心的。   如今赵显垣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时候唐无忧要走,他怎么可能放人。   唐无忧却是神秘一笑,道:“我病了。”   他眼下着实瞧着有些病歪歪的模样,赵凰歌拧眉看着他,便听得唐无忧正经道:“我有病,很严重。”   这话,以他现下的模样来看,却是夸大其词了。   然而赵凰歌不知想起来什么,却是瞬间沉下了脸:“不成。”   她太了解唐无忧了,他敢这么说,便是有了打算,只是太冒险。万一一着不慎,连累了唐家,那才是大祸。   念及此,赵凰歌沉声道:“你别冲动,眼下是非关头,稍安勿躁,此事信我。”   他手上有些东西,若是真的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灌下去,那可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赵显垣便是再不仁义,若是唐无忧真的生了大病,也得放他回家去见一见至亲的。   然而那之后呢?   一朝事情败露,唐家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见赵凰歌眼中的关心,唐无忧微微有些诧异,又对她这模样有些动容,因垂眸轻笑道:“公主这么关心我啊?”   见他又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赵凰歌淡淡道:“自然,本宫说过,引你为知己,既是知己,便会关心你安危。”   她这话半分旖旎都没有,让唐无忧碰了个软钉子。   他索性直勾勾的盯着赵凰歌,却在看到少女澄澈的眸子时,突然便叹了口气。   赵凰歌这话,是认真的。   她真的将自己当成朋友,且话中也是为他考虑。   唐无忧突然便觉得,那些试探没意思透了。   他遮住眸中的暗沉,仰头笑道:“公主这意思,西楚的事情,便要自行前往了?”   赵凰歌应声,她决定自己去一趟西楚,毕竟唯有她去了,才能真的随机应变。   唐无忧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便在此恭候公主佳音。”   虽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毕竟,他们寻找了那么多年。   赵凰歌心里也没底,来之前她还猜测过,但是现下听了唐无忧说了来龙去脉,她却是明白了。   前世里并非唐无忧不告诉自己,怕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第562章 小姑姑也在啊?   念及此,赵凰歌微微拧眉。   他们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当真能够寻到么?   赵凰歌心中有些发沉,深吸一口气,才想说什么,又见唐无忧眸光的暗沉之色,想了想,又开口道:“世子,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本宫不会忘记。”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唐无忧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她对他说过许多话,然而唐无忧大多数都没放在心上。   下一刻,便听得赵凰歌认真道:“我会让你回家。”   她这话,让唐无忧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赵凰歌的眼中满是坚定,让他的笑意都收敛了几分。   却听得她继续道:“你是草原的鹰,是大漠的狼,而不是被困在京中的兽。”   她不会,也不能让他此生都困囿于此。   唐无忧攥了攥拳,呼吸都有些乱了。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轻声开口:“公主这话,我可放在心上了。”   “自然。”   赵凰歌凝视着他,道:“本宫向来言而有信。”   唐无忧瞧着眼前的姑娘,轻轻地笑了起来:“小爷也相信你,言而有信。”   她这样的诚挚,让他心中的阴暗都往后退缩,像是怕玷污了她似的。   唐无忧慢慢的笑着,将手指蜷缩复又松开,良久才道:“公主先前说,想要为死去的大皇子沉冤昭雪,是吧?”   赵凰歌不明所以,应声点头,便听得唐无忧道:“带我一个吧,愿为公主马前卒。”   ……   回宫之后,赵凰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皇帝。   彼时皇帝才见过朝臣,这会儿正一个人在书房之内,他神情里带着疲惫,才闭目养神,得了王顺的回禀,倒是有些疑惑:“她来做什么?让她近来吧。”   只是皇帝没有想到,赵凰歌行了礼之后,直接便开门见山:“皇兄,此番前往西楚庆贺,臣妹想随行前往。”   这事儿已然定了下来,赵凰歌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求,皇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他目光里满是打量,唇边的笑意倒是没断:“怎么突然想去西楚了?”   赵凰歌这模样瞧着也不像是临时起意,可若是早有预谋,先前他与她商议的时候,她怎么没有提?   见皇帝眼中的猜疑,赵凰歌声音里满是镇定:“回皇兄,臣妹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坐到了皇帝对面的椅子上。   兄妹二人离得不远,可以瞧得清楚彼此脸上的表情。   皇帝见她神情坦荡,倒是放松了一些,却是直接拒绝:“不成,你是公主,此番前去西楚路途遥远,若是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继续问道:“你说不踏实,为何不踏实?”   闻言,赵凰歌正色道:“那位新君,让我不踏实。”   她来之前便想好了说辞,这会儿对皇帝说的时候,神情里却是带着犹疑之色:“这位西楚的老国君死的太仓促了,臣妹左思右想,总害怕这事儿里面别有内情。所以,想去探一探虚实。西楚的新君若是昏庸的,咱们可以不用担心,可他要是个强者,那咱们得早做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不必赵凰歌说,皇帝便明白了。   其实这事儿,赵显垣也想过,他是皇帝,自然要考虑的更多。   原本他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思来想去谁都不放心,然而现下赵凰歌却是直接给他说了一条路。   只是……   “你的身份贵重,一个公主前去庆贺,未免有些太给西楚面子了。”   听得赵显垣的话,赵凰歌诚挚道:“皇兄放心,臣妹有分寸的,况且西楚新君继位是大事,其后还会册封后宫。臣妹是女子,自然要较男人更方便一些。再者,您也总说臣妹机灵,难不成这次就不信我了么?”   她连撒娇带耍赖,又加上分析利弊,倒是让赵显垣松动了神色,这会儿听得她这话,却是轻笑道:“朕何时不信你了?”   只是他才说到这儿,便听得殿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便见赵杞年快步走了进来:“给父皇请安……小姑姑也在啊?”   他跑的一头汗,神情里也带着一派天真,瞧见赵凰歌的时候,先是楞了一下,其后便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满是纯真,皇帝看了看他,倒是没有怪罪,只道:“才学会稳重了几日,怎么今儿个又这般了?”   赵杞年忙的告罪,又给赵凰歌请安:“小姑姑安好,方才侄儿无状,请您责罚。”   赵凰歌哪儿会责罚他,闻言只点头应了,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也不多言。   赵显垣则是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第563章 送三殿下回去   赵杞年闻言,声音里也染上了些轻快:“回父皇,先前您让人送的那匹烈马,儿臣已经将它降服了,儿臣喜不自胜,一时得意忘形,还请父皇恕罪。”   赵显垣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不过声音里也还是绷着的:“一匹烈马而已,算的了什么,不过你年岁小,倒也尚可。”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看向赵凰歌:“驯服烈马之事,你也要多像你小姑姑学习,她八岁那年,可比你强多了。”   皇帝有意要拉近赵杞年与她的关系,赵凰歌却是没来由想起些不大愉快的记忆,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声音里带着疏离的客套:“那是皇兄护着臣妹,三殿下却是真有本事的,看来新近请的师父都不错。”   先前赵杞年身边的夫子们,几乎都被皇帝给换了一遍,如今留下来的,大概是有真才实学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的面色如常,赵杞年却是有一瞬间的阴郁。   不过那阴郁太浅淡,一眨眼的功夫便散去了。   再抬头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天真无辜的孩子模样:“方才进门时,儿臣听到父皇与小姑姑在讨论事情,似乎是前去西楚之事?”   若是往日里,他这样的岁数直接过问朝政,皇帝必然是要斥责的,然而今日,皇帝却是眉眼和善道:“嗯,你小姑姑想要前往西楚。”   赵凰歌就在旁边端坐着,眼见得皇帝竟然将事情与赵杞年说了一遍,越发觉得诧异的很。   到底是赵显垣的性子变了,还是赵杞年近来的表现太好了?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杞年问道:“原来小姑姑是担心西楚的新君,这倒是也有些道理,不过——小姑姑觉得,那人行不行?”   赵杞年这话,让赵凰歌没有立刻回话。   他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却让她在一瞬间有些心中发冷。   眼前这孩子,听着话里是好奇,却是给她下套呢。   赵凰歌抿唇一笑,见赵显垣也看向自己,才道:“未曾见到这位西楚的新君时,凡事都不可妄下定论。”   闻言,赵杞年点头附和,又道:“不过,小姑姑先前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跛子做了皇帝,必然是有能耐的吧?”   这话,赵凰歌并没有说过,她只是隐约表露了这个意思,赵杞年却是直接要订实了她的话。   赵凰歌才想开口,便听得皇帝先摆手道:“话也不能这般武断,他也可能是草包被扶持上去的。”   毕竟,相较于其他人来说,那位瘸子的新君,可能会相对更好控制一些。   听得皇帝这话,赵杞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中闪过一抹恨意,旋即又应声道:“父皇说的是。”   赵凰歌则是轻声道:“皇兄,这位新君究竟是个何等人物,待得去了才能知道。您觉得,我这提议成么?”   赵凰歌想去,皇帝觉得是一件好事儿。   他权衡利弊,却并没有立刻答应,只道:“这事儿,朕需的再与三公商议一番。”   言外之意便是,他没有意见了。   赵凰歌自然明白,当下便笑着谢了他。   待得走的时候,赵杞年却随着她一同告退。   “儿臣也先走了,正好送一送小姑姑。”   他们回去的方向有一段是相同的,皇帝便答应下来。   等到二人行礼之后,便一起出去了。   赵凰歌有几日没见到赵杞年了,这会儿相顾无言,待得出了门后,她当先吩咐了宫人,便要回栖梧宫,谁知却被赵杞年给叫住。   “小姑姑怎么这么着急走?莫不是不喜欢侄儿了?”   小孩儿的声音还带着些委屈,赵凰歌看了看他,见他眉眼里带着孺慕,委屈倒是快要溢出来了。   往日里见他的时候,他次次都像是怕极了自己,偏生这些时日,竟转性儿了。   赵凰歌抿唇一笑,笑的温和又克制:“不会,殿下莫要多想,本宫这几日累了,便先回去休息了。”   她说着,又看着赵杞年,加了一句:“你也是,早些回去吧。”   她若想与人交好,有的是法子叫人如沐春风,可反之也是一样的。   赵杞年盯着她,却是轻声道:“小姑姑,您还记得自己的初心么?”   这话,当初她也曾经与赵杞年说过,要让他不困囿后宫妇人之手,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赵凰歌自然没忘记,然而那时候教训他的话,被赵杞年在现下翻出来,她总觉得什么地方违和。   见赵凰歌盯着自己不说话,赵杞年像是吓到似的,又低下头来,不与她对视,只轻声道:“此番去北越,希望小姑姑早日归来,侄儿在北越等您回来,等您带着北越,成就大业。”   便是赵凰歌再迟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这小孩儿,若说先前只是瞧着懦弱的话,那么现在,那一层懦弱的表面下,便带了一层阴郁与恶毒来。   她瞧的真切,他也不屑于伪装。   赵凰歌走近了他,近到赵杞年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芙蕖香味儿。   赵杞年下意识闭了闭眼,便听得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好好儿说话。”   她定定的瞧着眼前的赵杞年,声音里满是冷冽:“若你学不会什么叫说人话,本宫不介意重新给你换几个会教人话的先生来。”   闻言,赵杞年下意识抬头看她,却是问道:“小姑姑这是在关心我么?”   他像是什么也不在乎,却因她这一句斥责似的关心而欣喜不已。   赵凰歌打量着眼前人,便听得赵杞年又道:“小姑姑不喜欢我这么说话,那我下次便不说了,他们没教我什么,但你若开心,赶走也可以。”   这话说的越发不像话了。   赵凰歌拧眉,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得他又道:“不过您说换夫子,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国师怎么样?”   他提起来萧景辰,赵凰歌骤然沉了脸,冷声道:“胡闹。”   见她带了冷意,赵杞年又变成了那么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姑姑,侄儿知错。”   他变脸太快,赵凰歌却懒得与这人再说话,只沉声道:“来人,送三殿下回去。” 第564章 使臣出京   得了这话,赵杞年却先道:“小姑姑,侄儿告退。”   眼见得他乖顺的行礼,自己先带着人走了,赵凰歌才出了一口浊气。   她瞧着这人的背影越发的远,眸光的冷意更是遮掩不住。   赵杞年绝对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他有问题,还是他身边的人有问题。   直到赵杞年的身影消失不见,赵凰歌这才转身回了栖梧宫。   她要去北越,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只是赵凰歌却不知道,她走远之后,角落里却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孩童的神情里满是阴郁,盯着她的背影,一双眸光里满是嗜血。   他的眼中带着病态的扭曲,隐约看去时,还能看到几分痴与恨。   他看着赵凰歌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微不可查道:“小姑姑,你果然跟他,有一腿啊。”   ……   第二日的时候,皇帝便重新拟了旨意,而这一次前往西楚庆贺的朝臣名单里面,就多了一个赵凰歌。   三公已经与皇帝的意见达成一致,朝臣们倒是可有可无,唯有萧景辰有些担心,待得赵凰歌从兵马司出来的时候,便见他的马车在一侧等着。   纵然那马车上什么标记都没有,但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她若无其事的跟孙诚等人告了别,自己则是径自上了马车。   萧景辰果然在车上。   见到她,他先将汤婆子递了过去,见她手指发凉,又把毯子拿了出来,问道:“兵马司里地龙不热?”   闻言,赵凰歌笑了一声,道:“先前去了一次卷宗阁,那里都是卷宗档案,房中没生地龙。”   她是去找东西的,在里面待得久了倒也不觉得,出门的时候才发觉手指都僵了。   要不是遇见萧景辰,她也不当回事儿。   萧景辰却是微微拧眉,将她手中的汤婆子拿到一旁,自己则是捂着她的手,慢慢的替她搓着。   正月下旬的天,正午的日光已然带了暖色,倒也不至于这般冷,但见男人这般贴心,赵凰歌的心里还是熨帖不已,嘴里还要笑他:“这么关心我?”   萧景辰睨着她,不答反问:“你要去西楚?”   圣旨都下来了,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赵凰歌却是有意逗他,问道:“国师不想我与你同行?”   她这是在胡搅蛮缠。   萧景辰叹了口气,道:“你先前还劝我,西楚路远,不太平。”   谁知这一转眼,她竟也要去。   听得他话里的关心,赵凰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太平也得去。”   她昨夜忙,并未去萧景辰那里,原想着待会回去跟他说的,谁知圣旨倒是先到了。   眼下人在自己眼前,赵凰歌逗一逗便罢了,没有不解释的道理。   “大皇兄……尚有子嗣在。”   她压低声音说了这话,就见萧景辰神情震惊。   待得赵凰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萧景辰慢慢的消化着,斟酌着问:“可靠么?”   赵凰歌点头:“可靠。”   别的不说,唐无忧是信得过的,而且他没有必要跟自己撒谎。   大皇兄当年蒙受不白之冤,彼时牵连人数众多,她要为大皇兄讨公道为真,但……   私心也为真。   萧景辰盯着她,轻声问道:“你想从此事下手?”   若是以赵显倾的事情来揭露赵显垣的罪过,那他这皇位怕是也坐不稳了。   见萧景辰的目光,赵凰歌不闪不避,道:“国师会拦我么?”   她眼中带着野心,萧景辰却是慢慢的笑了:“不会。”   他的手指还在替赵凰歌搓着,二人温度交融,连带着眼前人的眉眼都温柔了下来。   “我说过,你想做之事,只管去做。”   他清楚的很,此事若是被揭露,必然会在朝中掀起哗然大波,可那又如何?   他效忠的是赵家皇室。   而赵凰歌,也为赵家人。   萧景辰的话,让赵凰歌眉眼的棱角都软了下去,她贴近了萧景辰,软了声音问道:“国师这般纵容我?”   萧景辰任由她贴着,自巍然不动:“嗯。”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将手抽了出来,却是转而搂上了他的脖颈:“那,需不需要我报答?”   萧景辰下意识护着她的腰,防止她磕到桌角,随着她的话附和:“你要怎么报答?”   赵凰歌舌尖舔了舔唇角,复又咬了一下,连带着声音里都带了水儿:“国师风光霁月,又清心寡欲,想来对那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本宫也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她分明是勾人的,偏生话说的无辜,萧景辰原先只在书上见过精怪的描述,然而现下瞧着眼前的女子,却觉得妖精从书里跳了出来。   蛊惑人心。   偏他无可奈何。   “公主说的是,贫僧对身外之物的确不感兴趣。”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搂着她腰肢的手也慢慢的摩挲着,手指分明隔着衣服,可赵凰歌却觉得那一块皮肤都被烧的有些发烫。   他将手搂了过来,摁住了她的后脑,额头与她相抵。   这般近,近的连他的瞳孔都带出几分妖冶来:“所以,不如公主……以身相许吧?”   这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赵凰歌脸颊都有些发烫,她才要将人推开,却被他骤然掠夺了呼吸。   报应。   赵凰歌被吻的七荤八素,脑子里只来得及掠过这个念头。   人是不能作的,否则会遭报应。   ……   翌日一早,使臣出京。   赵凰歌自然也在其列。   此番前往西楚,除却上次中秋曾经前往的宿罗和阿莫之外,还有两个面生的朝臣,一个是才从寒门士子里提拔上来的洛江潮,一个是慕容家的旁支,名唤慕容离。   至于带队的,则是赵凰歌与萧景辰。   赵凰歌虽为公主,但并未因此而大了排场,身边只带了四个人。   锦绣桑枝、朝元执明。   自然,这些人,只是明面上的。   西楚的新君将登基之日定在了二月初二,眼下只有十余日的功夫,因着时间有些赶,所以他们这一路行的也快。   只不过,赵凰歌却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第565章 本宫心上有人   她如今这身体还未满十六,又被娇养了这许多年,纵然一颗心强硬的很,身体却有些吃不消。   这一路颠簸,赵凰歌起初还强撑着,到了后来,便吐的一塌糊涂。   萧景辰见她这模样,也顾不得其他,只将人安置到了自己的马车内。   他与她日夜同宿一起,照顾的竟比锦绣还要精心。   使臣们偶尔对这模样起了疑,可再看萧景辰清心寡欲的模样,又觉得自己龌龊的想法是玷污了国师。   自然,萧景辰也生不出什么想法来,不过两日的功夫,赵凰歌就瞧着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了不少。   萧景辰端着药喂她的时候,赵凰歌还有力气打趣他:“不知道的,还当是国师难受呢。”   萧景辰抿了抿唇,难得说了句真心话:“倒不如是我难受。”   也好过瞧着她这样,让他揪心。   赵凰歌一愣,旋即便笑了起来,只是她没有力气,喝了药便歪在他的怀里,恹恹的数日子:“这也快该到了吧。”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七八日,日夜兼程的,甚至连路上的驿馆都没住过几次。   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到了西楚的境内,眼见得四周的建筑与天气的变化,赵凰歌便知道,西楚的京都,上上京应当是快到了。   听得赵凰歌询问,萧景辰点头应了,道:“西楚前来迎接的朝臣上午已经赶来,约莫再有一日有余,就到上京了。”   得了确切的答案,赵凰歌松了口气,恹恹道:“总算要到了。”   说起来,先前她与萧景辰一块去永韶城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北越的缘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下这一路奔波,却险些要了她半条命去。   好在终于快到了。   马车在路上半点未曾耽搁,到了翌日正午,他们果然进了西楚的都城。   前来迎接的是礼部的官员,因着有赵凰歌这位北越长公主在,所以西楚的朝臣们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将他们一行人迎接到了城中的一座宅邸中。   据说这先前是一座王府,后来镇南王被赐死之后,那宅院便空置了下来,由内务府收拾以后,如今便暂且做了赵凰歌下榻之处。   对此,赵凰歌倒是没什么异议。   她是公主,又为女子,便是西楚的超朝臣,也不敢与她说太多话,好在那洛江潮格外能言,应付他们绰绰有余。   赵凰歌寒暄了几句,便自去主院里休息,这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从宫里拨过来的人,恭敬的伺候她沐浴更衣,桑枝出门安排下属去了,锦绣则是全程都守着。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那位礼部的朝臣早就走了,萧景辰的院子在她旁边,他倒是没去,只在她房中坐着。   赵凰歌由着锦绣给自己擦头发,眼见得其他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这才问萧景辰:“可问出来什么了?”   有萧景辰在,赵凰歌可以算是万事都踏实不少,眼下她沐浴过,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正事儿还是记得的。   萧景辰看了看她,见她眯着眼,餍足的狐狸似的,因走过去,从锦绣的手中接了帕子,道:“我来吧。”   他替赵凰歌擦头发,赵凰歌眯眼扫了他一眼,便又往后靠着,待得锦绣走之后,方才轻笑道:“无事献殷勤。”   闻言,萧景辰捏了捏她的耳垂,难得的还了嘴:“我献殷勤的还少么?”   这些时日在路上折腾,都是萧景辰照顾的她。   赵凰歌被噎了噎,仗着自己还没恢复过来,笑着勾他:“那怎么办呢?国师这是要报酬么?”   她话里意味明显,萧景辰却是叹了口气,正色道:“方才礼部的人说,因时间仓促,后日登基大典之后,再行宴请事宜。”   自然,吏部的人说的要客气的多,说是他们长途奔袭,又怕怠慢了公主等人,故而便不特意设宴了。   他们态度客气,萧景辰倒是从中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来。   赵凰歌也反应过来,拧眉道:“看来这位国君上位的真够仓促的。”   其实从进了上京之后,赵凰歌便意识到了,这位新君在朝中似乎并没有完全将人心收拢,眼下这风云诡谲的,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他们倒像是自己先起了内讧。   赵凰歌念及此,又轻声道:“先前叫他们去打听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   萧景辰将帕子放在一旁,换了一条干的帕子,继续替她擦,一面回答道:“我方才询问过了,这位新君现下的确有些阻力,不过,却与咱们所想不同。”   确切的来说,西楚的新帝与朝臣的矛盾并不在于前朝,而是后宫。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楞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萧景辰抿了抿唇,斟酌着道:“西楚新君在还是皇子的时候,身边是有家世相当的正妃的。现下他登基为帝,他岳家又有从龙之功,于情于理,后位都该是这位大皇子妃的。”   然而并不是。   据他们的人回禀,新帝下了旨意,将那位大皇子妃册封为了贵妃,而那个后位,却给了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子。   这女子一不是他后宅里的人,而不是家世显赫的贵女,她甚至……   “甚至她都不是一个正常人。”   萧景辰的话,也让赵凰歌诧异的坐直了身体,听得他继续道:“这女子身有残疾,连站立都不成,饶是如此,西楚新君也力排众议,不但册封她为皇后,还发了诏书,后日的登基大典,要帝后同行。”   西楚的朝臣们自然是不肯的,但因着这位新君的脾气说一不二,所以明面上反对的并不多。   然而明面上不反对,不代表暗处不使绊子。   也正是因此,眼见得大典在即,他们却连应付北越的心力都没了。   这位新君之所以安排他们在大典之后再设宴邀请,想来也是怕再横生波澜。   毕竟……北越前来的人里面,可有一位待嫁的长公主。   萧景辰隐晦的将一层厉害说了,赵凰歌却是挑了挑眉,嗤道:“他们不会以为,本宫来这儿别有所图吧?”   话音未落,赵凰歌又看向萧景辰的表情,唇角微勾,笑吟吟的凑到他眼前,道:“他们这儿的人生的再好,也抵不过本宫心上有人了,哪儿还生的出旁的意思?”   小姑娘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不过萧景辰倒是将这话放在了心上,闻言有些窘迫的别过了头,道:“公主……”   他话里带着无奈,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随意将发丝披散在后面,沉吟道:“按着这个说法,本宫倒是对后日的宴会有了兴趣。”   准确的来说,她是对这个新皇后有兴趣。   前世的时候,这位西楚新君是在四年后才登基的,而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凭空冒出来的女子为后。   只不过么——   赵凰歌身形微顿,却是想起一桩事儿来。   她似乎隐约记得他们提起过一嘴,前世里,这个西楚的新君,似乎也是后位空置?   那,他空出来的这个位置,是给谁的? 第566章 秦峥秦大人,是你上司?   萧景辰不习惯旁人伺候,玄霄晚间没回来,又不见旁人进他的院子,先前倒是有送饭的,但当时他也拒绝了。   赵凰歌闻言,便有些了然,等到下人送饭菜的时候,让锦绣接了,带着人便去了萧景辰的院子。   他们的院落就挨着,不过几步路,萧景辰不喜旁人伺候,西楚宫中调派的宫人半个也没能到他这里。   房中的灯还亮着,可以依稀看到男人的身影。   赵凰歌才睡醒,被夜风一吹,脑子倒是清楚了许多,她看了一眼房中人,在谨小慎微与胆大妄为之间思索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萧景辰还没睡,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手中的笔便放了下来,先问了一句:“睡醒了?”   说话时,目光落在锦绣提着的饭盒上,便知道了她的来意。   赵凰歌进他的房轻车熟路,自己寻了位置坐了,一面问他:“国师怎么这会儿还没睡?”   萧景辰走过去,与锦绣一起将碗筷摆放,示意她出去,这才对赵凰歌道:“玄霄他们送来的,你可要看看?”   西楚到底是与北越是敌国,即便现下短暂的休战了,可两国积怨已深,北越想要在这里安插探子,便格外的困难。   即便是探听到的消息,也只是皮毛。   然而就算是这些皮毛,也足够他们了解现下的情况了。   萧景辰不愿赵凰歌太累,便将这些活计都接了过去。   闻言,赵凰歌瞬间了然,心里感动,面上还笑吟吟的与他说:“本宫相信国师,便不看你,毕竟,你的能力,我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萧景辰无奈一笑,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动作温吞的替她夹菜。   这会儿已然后半夜,萧景辰不敢让她吃太多,不过吃了七八分饱,便让人将饭菜撤下去,知道她不困,到底是将现下整合好的消息,一一与赵凰歌说了。   西楚与北越不同。   相较于北越现下还由着世家与三公一同把持朝政的局面,西楚要比北越强的多。   他们的科举制度早已晚膳,寒门学子的能力足以与世家抗衡,甚至还要强压世家一头。   新贵与权臣相互抵抗,而皇权却是格外稳固的,六部之上有内阁,而皇帝手中还有大理寺这一把趁手的刀。   因此不管他们怎么闹,都无法越过皇权去。   萧景辰说完后,见赵凰歌眉眼思索,轻声道:“这也是公主所想的吧?”   闻言,赵凰歌诧异的看向他,便听得萧景辰又道:“北越早在建朝之初,便效仿西楚,分了六部,可除此之外,却又有三省分权,三公代政。世家举荐成风,而民间科举收效甚微。初时弊端尚且不明显,可随着时间推移,弊端便越发明显了起来。”   分权导致北越皇室权力的分散,皇帝辖制不了朝臣,倒引得朝臣坐大,也导致了现下这局面。   皇帝的话语权,远远要低于他们所需。   至少对于眼下来说,这是危险的。   这也是赵凰歌试图推寒门上位的缘由,她需要让寒门贵子们来与世家平衡,好让皇室可以从中抽身,扭转现下的情形。   而为了给寒门造势,赵凰歌需要打压世家,收拢权势归还皇家。   但这些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北越的平安。   北越经不起连年的战乱,要攘外,便需得先安内。   萧景辰看的出她的目的,所以才会任由她一步步的往前走。   从试探旁观,到如今坚定的随着她前行。   听得萧景辰的话,赵凰歌轻笑一声,却道:“国师将我说的这样伟大,可叫我怎么展露那些龌龊心思呢。”   她话中带着些自嘲,若是重生之初,她敢堂堂正正的说自己没有私心,然而现在,她却不能了。   萧景辰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只道:“你只管去做。”   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让赵凰歌的心慢慢的复苏。   她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良久才道:“好。”   ……   这一夜,赵凰歌睡在了萧景辰的房中。   西楚宫中派来的人都被打发到了外面,这里守着的都是他们的人。   夜里清浅的脆弱在白日到来的时候,已然被尽数的掩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   赵凰歌晨起收拾妥当,便带着人出了门。   不想出门的时候,便有人前来,客客气气的与她行礼:“公主可是想出门逛一逛?下官陪您一起吧。”   来人生的一张娃娃脸,眉眼带笑,浑身的气质,倒是莫名让赵凰歌想起了唐无忧。   一样藏不住的玩世不恭,还有……   一样的眼中戾气。   这人危险的很,像是开了刃的刀,偏要在她面前装乖巧。   赵凰歌只扫了一眼,便拒绝了:“不必,本宫随意走走。”   见状,那人却没有走,只笑道:“上上京好玩儿的地方多,如今虽春寒料峭,不过却别有一番赏景好去处,公主自北越来,想来是找不到地儿的,还是下官带你一块儿吧。保管,让公主不虚此行,如何?”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瞧着格外讨喜,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倒是坚定。   眼见得是甩不开这个狗皮膏药,赵凰歌索性站定了身子,问他:“昨儿个本宫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闻言,男人顿时行礼道;“是下官失职,忘记说下官的名号了。下官乃大理寺少卿,郑怀洛。此番公主前来,陛下担心您的安危,特地命下官全程照料。”   赵凰歌眯眼打量着眼前人。   大理寺少卿。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个叫秦峥的杀神,现下的官职便是大理寺卿。   “秦峥秦大人,是你上司?”   听得赵凰歌询问,郑怀洛笑的坦荡:“是。”   “他既然在,怎么还让你一个少卿过来?”   赵凰歌说话极慢,可那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怎么,让你一个少卿过来,是糊弄本宫么?”   听出他话里的不乐意,郑怀洛只笑着回答:“回公主,我家大人需的随行大典,故而抽不出时间来。况且,公主这般雅致之人,大人却是常年沾血,人称秦阎王,怕是会冲撞了您。” 第567章 可要属下甩开他?   郑怀洛毫无心理负担的抹黑秦峥,赵凰歌却是心中嗤笑。   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坐的的确是那个叫秦峥的杀神,然而能随在秦峥身边的,大抵也不是什么善类。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宫,你们西楚的大理寺,是审讯犯人的地方吧?”   赵凰歌说话尖锐,眉眼则是问责,郑怀洛只是微笑:“公主说笑了,下官哪儿敢审讯您,只是奉皇上之命,尽地主之谊罢了。”   她说一句,这人倒是句句都等着自己。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出去走走吧。”   今日她出门,萧景辰并未跟着,赵凰歌只带了桑枝一人,除此之外,便只有郑怀洛了。   这个娃娃脸的少卿,瞧着是个好相与的,然而赵凰歌瞧的人多了,一眼便看出他这笑容里包藏着的恶劣。   也只有不谙世事的,才会被这样一张脸给骗到。   赵凰歌说是要出去随意转转,郑怀洛便带着她在这上上京内慢悠悠的转了起来。   他像是真的陪着讲解似的,一路带她赏玩了上京的景致,待得瞧着临近正午,又邀请她去酒楼吃饭。   武德楼内有唱曲儿的,才进去便听得咿咿呀呀,客人们时不时有叫好声,瞧着好不热闹。   西楚官话与北越相近,可是现下唱的小曲儿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像是三月的风、舞姬的腰,纤软的能让人心都化开。   赵凰歌站在大堂内听了一会儿,郑怀洛则是与小二交代了几句,这才笑着道:“下面吵闹,去包厢可好?”   赵凰歌可有可无,不过上楼时,倒是又忍不住看了看唱曲儿的几个女子。   确实与北越大不相同。   到了包厢内,便瞬间觉得清净了许多。   楼下的吵闹声远离,只是那唱曲儿的声音婉转多情,倒是依旧听得真切。   郑怀洛是男子,不便与她同席,乖待得小二点了菜之后,便乖觉的去门口守着了。   赵凰歌坐在包厢里,吩咐桑枝一同坐在一旁,自己则是托腮看下面。   “公主,可要属下甩开他?”   这人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一上午,桑枝却是知道,赵凰歌出门是要找人的。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必,本宫瞧着他倒很是有趣——信送过去了么?”   这次前来西楚的时候,赵凰歌先去了一趟师父那里,原是要跟师父道一声别,不想他知道自己要来之后,又写了两封书信,让她来交给亲人。   赵凰歌也方才知道,原来萧山将一双子女安置在西楚的上京是有缘由的。   城西谢家府邸,乃是师娘的亲弟弟家。   因着临时有个膏药贴上来,赵凰歌没有直接过去,而是让人先去给他们送了信。   听得赵凰歌询问,桑枝微不可查的点头:“已经送到了,只是还未回信,晚些时候有了结果,属下立刻告知您。”   知道信送到,赵凰歌应声,才想说什么,便听得门外有女子满是惊喜的声音传来:“郑哥哥!” 第568章 周小姐好品味   听兄长与爷爷说,北越现下局势不稳,北越此番之所以会派公主前来,怕是要与和亲有关。   毕竟,和亲乃是两国休战的常事。   难不成……她是过来找夫君的?   一想到这儿,周淼的眉眼中便有些急,问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会不远万里来西楚呢?”   小姑娘的心思浅,赵凰歌看出几分来,却故意言语模糊:“唔,本宫来么,是想见识见识,这里的人。”   她的确是想来见识,也见识的是西楚国君,而想寻的则是大皇兄的遗孤。   然而这话听到周淼的耳朵里,就变了味儿。   不止是她,就连郑怀洛也生了几分怀疑,看着她的目光都不对了。   怪不得这差事姜道臣不肯去,推脱到他身上来,合着这是故意要将小爷往火坑里推呢!   郑怀洛想到这儿,暗自磨了磨牙,努力忽视赵凰歌的目光,一面道:“公主既然来了,那有的是时间见识,明日是登基大典,您能见识的异域风情就更多了。”   闻言,赵凰歌笑的温和:“郑大人说的是,本宫也很期待。”   只不过,她落在郑怀洛身上的目光,却像是别有所图。   而一旁的周淼,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难不成,她的郑哥哥真的被人给看上了?   这一顿饭,赵凰歌吃的很好,然而她对面的两个人却是味同嚼蜡。   待得酒足饭饱,楼下唱小曲儿的也停了下来。   没了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唯有外面的喧嚣入耳,正午的时光洒落下来,终于让人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赵凰歌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意兴阑珊,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郑怀洛:“来的路上,无意中听人说起,这京中有一个最大的书院,名为怀远书院。据说书院之内皆是风流才子们,学富五车且少年英才,可是真的?”   这话说的,更像是要来招亲选婿了。   可郑怀洛又不傻,顿时便察觉到哪里不对来,他下意识反驳:“书呆子没什么可看的,公主不如去别的地方?”   闻言,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站起身来,问道:“怎么,郑大人这是在拒绝本宫?”   少女冷下脸的时候,气势压人,郑怀洛瞬间警惕,却见她又收敛了浑身的气势,再次换成了笑容:“本宫难得有些兴趣,郑大人,就别扫兴了吧?”   郑怀洛拧眉,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异常来,却只看到了赵凰歌的笑。   温温柔柔的,却半点都不好惹。   他知道今日拒绝不得,只得答应下来,不过要出门的时候,却轻声对周淼:“淼儿,我着人送你回家。”   这个公主瞧着年岁小,却是个心眼多的,周淼这小丫头怕是要被她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郑怀洛护着人的态度这般明显,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别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一旁的周淼,跟盯着小白兔似的:“本宫瞧着这位小姐投缘,一起啊。”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察觉到危险,周淼呐呐的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下意识道:“不……不了吧?”   她又不是真的傻子,总觉得这位北越公主的目光藏着不安好心呢?   更何况,她更不大敢拒绝郑怀洛。   然而赵凰歌却不容置疑,只道:“本宫身为女子,总不能与郑大人孤男寡女的共处,这不合规矩。况且,周小姐,你陪着不也放心一点么?”   她话里有话,周淼这次倒是瞬间懂了。   想起来方才赵凰歌盯着郑怀洛的目光,周淼咬了咬牙,重重的点头:“好。”   一起就一起,她就不信,这位北越的公主还能真的把自己给吃了?   再说了,盯着点他们,郑怀洛也不至于被吃了,这才是重点!   见周淼瞬间起来的昂扬斗志,郑怀洛却是眯了眯眼。   他哪儿还看不出来,赵凰歌就是故意的,这位长公主果然如他所想,心眼多的很,这会儿就算计上自己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想拒绝也不成,只能带着几分郁闷,去吩咐随行的人了。   他们男女有别,赵凰歌出门时又只有一辆马车,于是周淼便随着她一同上了车。   至于郑怀洛,则是骑着马,与其他的护卫们一同随行。   这会儿天气暖和,出城的人也不少,怀远书院不在城中,马车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车内燃着香,是佛香的味道,袅袅上升,连带着人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赵凰歌上车之后,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倒是一反先前的模样,安静了不少。   周淼起初是有些心里没底儿的,可这会儿瞧着赵凰歌,不知怎的,又觉得安定了些。   她轻咳一声,见赵凰歌递给自己一个汤婆子,先笑着道了谢,又张了张口,只是却不知要说什么。   赵凰歌倒是先开了口:“先前忘记问了,周小姐是哪家的姑娘?”   这事儿倒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周淼回禀道:“家兄周春和,现任工部左侍郎。”   赵凰歌点了点头,她想了想下属们整理的官员资料,倒是对上了号。   “早年镇守宁远的周将军是你父亲?”   她说的是官职,周淼则是应声:“正是家父。”   说起来,这位周将军还是死在战场上的,与北越的战场。   赵凰歌应声,淡淡道:“周家满门忠烈,怪不得周小姐举止不凡。”   她还能镇定的夸人,周淼倒是没什么心眼,道了谢之后,便见赵凰歌含笑道:“路途遥远,闲来无事,周小姐要喝什么茶?”   眼见得赵凰歌当真拿了茶壶去烧水,周淼顿时有些呐呐:“不劳烦公主了,多谢您。”   虽说她是邻国的公主,可到底也是个金枝玉叶,这点分寸周淼还是有的。   赵凰歌却是含笑看她,又与她拿了几包茶叶出来让她挑选,周淼见状,只得胡乱指了一样,却听得赵凰歌笑道:“雪山云雾,周小姐好品味。”   她泡茶的动作有条不紊,周淼坐在她对面,只觉得这人像一幅画一样。 第569章 我喜欢他的   车内的气氛越发的好,周淼先前还有些忐忑的心,现下却是也随着她的动作平和了下来。   只除了车窗外的郑怀洛。   马车的窗户开着,虽然有帘子遮挡,可内中说话的声音却是能飘出来的。   郑怀洛这一路上,就听着赵凰歌与周淼交谈。   起初还是正常的打听,到了后来,她所谓的话中闲聊,几乎要将周淼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扒出来了。   且她说话还十分有技巧,诸如什么:“北越的风土人情与西楚大不相同,比如这过年便不一样。”   先由着她们本国的引出来,再询问西楚的事儿。   偏生周淼是个傻乎乎的,还被她勾起了兴趣,言谈之间,倒是将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似的,都给倒了个干干净净。   虽说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大碍,即便是被套话了,也对西楚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可听着里面这言谈身患的模样,郑怀洛到底是轻声骂了一句:“小傻子。”   这傻乎乎的模样,若是赵凰歌有意要害她,小姑娘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外面的郑怀洛骑马骑的心浮气躁,只觉得这寒风吹在脸上都遮掩不下去冷意,反倒是让他添了些火气。   然而车内却是言谈甚欢的。   至少赵凰歌很愉悦。   她这些时日多与那些人打交道,各个都生着贼心眼,难得遇到一个心地赤诚的,谈话的兴致也好了不少。   赵凰歌真真假假的与周淼说着话,越瞧着这姑娘,便觉得她可爱。   是难得是可爱。   只不过么……   马车外那一声低骂,也让赵凰歌听了个真切。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因冲着周淼招了招手,轻声道:“周小姐,本宫告诉你一件事儿。”   她神情里满是笑意,也让周淼下意识凑了过来,问道:“公主要与我说什么?”   赵凰歌待得她靠近了之后,方才一字一顿的笑道:“本宫想与你说,放心。”   她拍了拍周淼的手,见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复又轻声加了一句:“我对他没兴趣。”   赵凰歌说完这话,复又坐直了身子,手指则是指了指外面的郑怀洛。   周淼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顿时便有些脸红,呐呐道:“唔……我……我喜欢他的。”   赵凰歌听得她后面的话,瞬间有些乐不可支。   她原本以为,依着女子的脸面,周淼要说她也没兴趣呢。   不想倒是个直白的。   赵凰歌挑眉一下,道:“既是喜欢,得遇良人,得抓准机会,否则错过了可就抱憾终身了。”   她这话跟引诱懵懂少女似的,偏生周淼却被勾起了伤心事,撇了撇嘴,声音都有些丧气:“可是,他不喜欢我。”   赵凰歌见状,却是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当真是可爱的很。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赵凰歌觉得欺负的都有些心虚,复又笑吟吟的加了一句:“周小姐,本宫听说,你们西楚有句话,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闻言,周淼下意识看着她,诚挚发问:“什么?”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神秘一笑,慢慢说道:“烈女、怕、缠、郎、啊。”   周淼的脸,顿时便红了。   外面的郑怀洛更是阴森森道:“公主,怀远书院到了。”   男人磨牙的声音格外明显,那声音听着不像是送她到书院去,倒像是想要送她去黄泉。   赵凰歌轻笑一声,满意的瞧着外面郑怀洛被气到的模样,温和道:“知道了。”   而后,她又瞧着周淼,轻声加了一句:“男人,也是一样的。”   周淼虽然行事胆大的很,可却鲜少有人敢与她说这些,尤其是眼前人一脸正色,怎么瞧都写着“诚恳”二字。   她当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可惜还没等思考明白呢,就瞧见郑怀洛在外面盯着自己:“下车。”   周淼顿时什么想法都缩回去了,冲着他扬了一个大大的笑意:“好。”   ……   怀远书院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大而雅致,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饶是赵凰歌来此别有所图,可是真的进来后,也觉得一颗心都沉静了下来。   这便是西楚出人才的地方,几代状元都从此走出,如了朝堂。   赵凰歌沉思着,北越也有学堂,却从未有过由朝廷兴办的国学,那些寒门学子们,能一路走到殿试的,最后只有寥寥无几。   若是北越也能如此……   她才想着,便听得郑怀洛道:“公主,这边请。”   怀远书院坐落的面积大,虽说赵凰歌都可参观,但她到底身份特殊,身为北越公主,郑怀洛不可能让她去将所有学子都见了一面。 第570章 多谢夫人教诲   所以来之前,郑怀洛便先让人快马加鞭来报信,这会儿怀远书院已然出来人迎接了。   赵凰歌应声,见前来迎接自己的是女子,一时微微诧异,而后,便听得那女子温柔的笑道:“公主前来怀远书院,原本该远迎的,只是院长现下在上课,怠慢了公主,还请您勿怪。”   她说话温柔,倒是不卑不亢。   赵凰歌点头道了无事,随着她一起进了房中。   这房间布置的清净雅致,也越发让赵凰歌起了好奇之心。   这般模样,怎么瞧着带着女气的感觉,可不大像是男人的居所。   她才想到这儿,就见一个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妇人年约四十出头,生的端庄,眉眼和善睿智,虽然通身没几样首饰,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深色长袍,可那气势却如高山巍峨,让人升起敬仰来。   赵凰歌骤然站直了身子,来人进了门,瞧见她后,温和的行礼:“拜见公主。”   赵凰歌还不知她的身份,但看她这个打扮,放柔了声音道:“夫人快快请起。”   一旁的郑怀洛则是介绍道:“公主,这位便是怀远书院的院长,明德夫人。”   他说着,又解释道:“夫人乃是西楚有名的大儒,在怀远教书已经许久了,虽为女子之身,却为我西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子,因德怀天下,故而被先帝敕封为明德夫人。”   在明德夫人的面前,饶是郑怀洛也乖顺了起来,态度格外端正,再瞧不出先前半分轻佻。   赵凰歌闻言,也有些钦佩,因再次笑道:“夫人,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望您见谅。”   见状,明德夫人宽和的笑,示意赵凰歌坐上位,然而赵凰歌却不肯,再三推拒之后,依旧坐在了她的侧首。   虽然身份贵重,但似这等大儒,赵凰歌最是尊敬的。   她这态度,倒是让明德夫人好奇的看了看她,含笑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凰歌进京的事情,明德夫人是知道的,她先前也曾有些猜测,但这会儿瞧见眼前人眉眼周正,眸光清明,倒不像是那等任性妄为的人。   那么,她来西楚的目的是什么,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赵凰歌神情坦荡,笑道:“想与夫人讨教一二。”   她的话说的坦率,郑怀洛却是下意识看向了她。   明德夫人倒是神情未变,只道:“公主想问什么?”   赵凰歌道:“天下学子众多,有才之士也多,想问夫人,如何将他们纳入书院,而不至于明珠蒙尘呢?”   郑怀洛骤然瞪大了眸子。   这人,这是光明正大的前来偷师的?!   明德夫人唇边带笑,反问道:“那敢问公主,又如何知道明珠会蒙尘呢?”   赵凰歌一愣,听得她又道:“明珠有光,下至州府上至上京,总有看的见的。一座小小的书院没有那么大本事,凭我们也做不到尽数收拢。”   但朝廷可以。   所以才会有国学,才会有大考,才会有对贫寒学子的各项帮扶。   赵凰歌听出她话中意思,一时有些深思。   北越是没有这些的,倒不是说不可以有,而是那些世家的阻挠,不准让他们有。   但……这天下局势已变,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多谢夫人教诲。”   听得这话,明德夫人只温声笑道:“公主谬赞,当不得教诲,不过闲谈罢了。”   她阅人无数,瞧着眼前这位公主是个有抱负的,虽然年岁小,但必然不止局限于一片天地,假以时日,怕是了不得。   赵凰歌这一下午哪儿都没去,就在这儿与明德夫人闲聊,虽然为女子,但明德夫人知晓甚多,倒让赵凰歌生出一种可惜之感。   若这样的人生在北越……   可是这念头才出,她又在心中自嘲。   若这样的人生在北越,那必然只能明珠蒙尘。   北越当真没有半个与她比肩的女子么?并不是。   说到底,是北越没有给她们条件。   念及此,赵凰歌又有些心头激荡。   她活着,便要为此出一份力,举一把火。   终有一日,北越的土地上,会有燎原之势。   ……   明德夫人傍晚还有一节国学,赵凰歌与她相谈甚欢,知道她要去授课,还有些不舍:“本宫在这里应当会留几日,不知改日可否再来与夫人叙话?”   明德夫人自然答应下来,不过才要出门,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院长,这是班上学子的考卷,已经批改完毕。” 第571章 学子林安   男人进门的时候,赵凰歌下意识眯了眯眼。   眼前男人约莫三旬,生的面白无须,生的是个书生长相温文尔雅,然而那眸子里,却潜藏着幽暗的光。   这人……   她认得。   落阳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面上却是含笑问道:“这位是?”   闻言,明德夫人含笑介绍:“这是我们学院的夫子,名叫谢远城。阿城,这是北越公主。”   这话一出,谢远城收敛了打量,与她行礼:“公主安好。”   这人态度谦逊,却又不失风骨,赵凰歌眸光微闪,继而轻笑道:“原来是谢先生。”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已然开始打鼓。   方才瞧见他的第一眼,赵凰歌便认出来了他的身份,落阳谷前任谷主的徒弟,外号无章。   那落阳谷是什么地界?   坐落在西楚与北越交界地带,乃是三不管的区域,号称“盛世隐居乱世出谷”。   前世北越大乱的时候,她见到了谢远城,可现在,这人却在西楚。   还做了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赵凰歌怀疑这里面有内情,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笑道:“本宫正要出去转转呢,只是院长要去上课,谢先生若是无事,可否带本宫转一转这怀远书院?”   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至少他身在西楚,对北越暂时造不成威胁。况且,他既然是谢远城,那师父要她转交的东西,她得转交到了。   来之前,萧山给了他两封信,其中一封,是要亲手转交给谢远城的。   谢远城早在得知她身份的时候,便暗自评估着她,这会儿闻言,当下便应了下来:“公主请。”   赵凰歌得了他的应诺,又与明德夫人寒暄了几句,待得人走后,这才笑着看向谢远城:“有劳先生了。”   谢远城说是带她去转一转怀远书院,倒是半分都不食言,这里因着依山而建,所以周围空旷的很,这样大的一片地方,学院则是处处清幽,既雅致又带着文人氛围。   赵凰歌随着他一路走来,见四处除却学子的读书声,便是随处可见的碑文等物,上面则是雕刻着历代名家之语,瞧着便格外的励志。   她心中暗自赞叹,怪不得是西楚久负盛名的学院,当真是不一般。   才想到这儿,便见谢远城带她穿了一个回廊,走到了一个房间外:“公主可要休息一会儿?”   因着有谢远城带着,方才郑怀洛便在原地休息,至于周淼,自然是与他一起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赵凰歌也不拒绝,含笑应了,道:“着实有些渴了,劳烦先生与本宫一杯茶。”   “好。”   谢远城答应,一面推门,请她进去。   房中布置的简洁,一侧的柜子上摆放着书籍与字画,他先前应当在写字,纸镇还没收起来,下面宣纸上龙飞凤舞。   赵凰歌看了一眼,夸赞道:“先生的字迹苍劲有力,字如其人。”   谢远城笑了笑,道:“公主谬赞了。”   他一面说,一面给她倒了茶,赵凰歌含笑道谢,又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并一个小小的荷包,道:“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您的,先生请过目。”   赵凰歌知道,萧山既然让她来转交,必然是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告诉谢远城了。   果不其然,在听的她这话的时候,谢远城没有半分迟疑,将东西接了之后,复又给她道谢:“公主一路辛苦。”   他并没有立刻将信打开,只是收了起来,赵凰歌也不多问,她重新端起来茶,喝了几口,一面打量着这里。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先生的房间,然而眼前人的身份……   她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先生,您在么?”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些青涩的稚嫩,说话的语气倒是沉稳的。   谢远城应了一声,让人进门。   赵凰歌也看向来人,他瞧着约莫十三四岁,一张脸生的清秀,着实是个小孩子,然而面色却是稳重的。   像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儿。   这孩子生的眉眼周正,赵凰歌瞧见他,便不知怎的,生了些亲近的意思。   一旁的谢远城则是介绍:“这位是北越公主,林安,与她见礼。”   下一刻,便听得那个叫林安的孩子恭恭敬敬的给她请安:“学子林安,拜见公主。”   赵凰歌笑着应声,先让他起身,又问道:“这是你们书院的学子么?”   谢远城颔首,问他:“你今日不是休假么,怎么来了?”   闻言,林安顿时笑道:“家里有些事儿拿不定主意,请您回去呢。” 第572章 你猜   他说到这儿,又道:“师娘可是去上课了?师父也有些事情找她。”   谢远城应声,道:“她还要小半个时辰,可是急事儿?若急,我去请她来。”   听得这话,林安连忙摆手道:“也不急,不过您的事儿可能有些急,不如您先回去,我在这儿等师娘。”   谢远城却是先看向赵凰歌。   赵凰歌哪儿还不明白,这是家里有事儿,不能招待她了。   因此她当下便站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本宫也得回去了,先生自便,无需管我。”   谢远城答应下来,要送赵凰歌过去,赵凰歌却笑着拒绝了,看向一旁的林安道:“不如,让这位林公子送我吧?”   她也不知怎的,瞧见这小孩儿,总觉得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谢远城答应了,又嘱咐了林安几句,这才让他们过去了。   林安将她送到了先前的院长房内。   赵凰歌这才知道,他口中的师娘,原来就是院长:“那,你师父是谁?”   赵凰歌说话语气格外温柔,眸光也是真诚的,就是寻常聊天,也让林安放下了戒备,道:“家师姓庄,乃是一名大夫。”   闻言,赵凰歌倒是生了些兴趣:“原来是杏林世家,本宫于医术上也懂些皮毛,改日可否去请教一二?”   头一次见面便这样热情,林安与女子接触的少,不过说话倒还是稳重的:“公主愿来,蓬荜生辉。”   赵凰歌笑着答应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成熟稳重,说话也得体,一看便知家教很好。   她才想到这儿,便见郑怀洛与周淼回来了。   他当先行了礼:“公主,咱们这便回去吧?”   人来了,赵凰歌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她答应下来,又对林安笑道:“本宫瞧着你投缘的很,改日咱们再见。”   林安恭谨的送她走,赵凰歌瞧着他的模样,笑容里满是真诚。   说来奇怪,她鲜少有投缘之人,但这个异国他乡的少年,倒让她生出些柔软来。   赵凰歌一路上了车,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儿。   她忘记问林安是谁家的孩子了。   赵凰歌在脑子里将林家的姓氏翻了个遍儿,没从资料中想起京中权贵姓林的,索性便又去套周淼的话:“方才那个叫林安的小孩儿,本宫瞧着他甚是欢喜,他是哪家的孩子?”   不想赵凰歌这话一出,却听得周淼斟酌道:“他……是庄先生养大的孩子。”   林安的身世,周淼也是知道的,毕竟她那苦命的小侄儿,也是被庄先生收养的。   据林安所描述,他们二人都是于绝境遇到的庄先生,若是没有他,怕是早就不存于这世上了。   念及此,周淼又轻声道:“他也是个苦命的,幸好遇到了先生。”   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微微一怔。   这样一个瞧着贵公子似的,竟是个孤儿?   赵凰歌在脑子里恍惚过了一个念头,才要说什么,便听得车窗外的郑怀洛先开口问道:“公主,可是要直接回去么?”   待得赵凰歌答应之后,便又听得他道:“马上到XX斋了,这里面点心乃是我西楚特色,您稍等,我让人给您买点去。”   赵凰歌含笑道谢,看马车果然停了下来,郑怀洛吩咐了人去买点心,片刻后便将食盒递了上来。   饶是隔着盒子,也能闻到里面的香味儿。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赵凰歌闻着便有些饿,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食盒放在了一旁。   片刻之后,就到了暂且下榻的王府宅邸。   郑怀洛将人送进了门,说了明日一早前来请他们去观礼,这才带着周淼走了。   这一次,他倒是没骑马,而是与周淼一起上了马车。   周淼脸上的笑意还没汇聚起来呢,又看到郑怀洛沉着的脸,那笑容便又压制了下去,小心翼翼的问道:“郑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郑怀洛睨了她一眼:“你猜。”   周淼哪儿猜的出来,直觉却知道必然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可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她不说还好,一说郑怀洛便有些生气:“你还知道呢?小爷再不拦着点你,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单纯又好骗,天真的可爱,可有时候又叫他头疼。   “那就是个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的,不知道多少个心眼,你被她吃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这话一出,周淼的眼圈顿时便有点红。   她不觉得赵凰歌是坏人,这位公主瞧着是个温和善良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然而那到底是邻国公主,所以郑怀洛教训的,她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 第573章 怎么了?   她的确不该对那位公主和颜悦色的,毕竟,坏人的脸上也不会刻字儿啊。   “对不起……”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道歉,郑怀洛瞧着她红了的眼圈,又有些烦躁:“算了算了,就你这样的,与你说了也没用,下次还得被人骗。”   周家将她养的太好了,小丫头不知道什么叫恶,先前在猎场里经了那样一遭事儿,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然而她到底是善良的,所以再次遇到陌生人,依旧愿意敞开心扉。   郑怀洛觉得她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人,永远肯相信这世界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光。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声音也柔了下来:“罢了,总有我……有人护着你呢。”   只是这声音小,周淼从雾雨朦胧的泪眼里看他,根本没听真切男人的话。   “什么?”   郑怀洛睨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随手将帕子递给了她:“我说,擦干眼泪回家,让你家里瞧见,还以为小爷欺负了你。”   周淼珍而重之的接了他的帕子,笑的一脸乖巧:“才不会呢,郑哥哥没有欺负我。”   她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待会去哪儿啊?”   她问话的时候小心,那眸光却是骗不了人的。   郑怀洛心里别别扭扭的,话说的倒是重:“小爷去哪儿你也要管?我去喝花酒!”   这话一出,周淼的眼圈又有红起来的架势,却是问他:“花酒那么好喝么?”   先前她还不觉得,可自从心里放了这个人之后,周淼便觉得他喝的花酒,到她这里都酿成了醋。   然而她却连吃醋的立场都没有。   郑怀洛却像是没看出她的纠结似的,痞里痞气道:“那当然,爷们的爱好,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正说着,周家已经到了,郑怀洛当先跳下车,又将手伸给了她:“下来。”   周淼由着他将自己接下来,却是咬着唇,不知道想些什么。   ……   赵凰歌回去后,先拎着食盒去找萧景辰。   他比她回来的早,这会儿正在房中坐着。   见赵凰歌回来,先将手里的笔放了,从她手中接过来食盒,一面问道:“桑枝呢,怎么你自己过阿里。”   赵凰歌弯唇一笑,道:“吩咐她去做事儿了,国师可吃晚膳了?”   萧景辰自然没吃的,赵凰歌便又吩咐人去预备晚膳,待得她净了手,萧景辰已经将糕点都摆了出来。   她吃了几块,一面与萧景辰说了今日的见闻。   “怀远书院与我想象中不大相同,然而可取之处甚多,北越可以参考一二。”   她慢慢的说着,从书院说到了那位明德夫人,最后又说起了谢远城。   “这位谢先生是师父的妻弟,身份应当是没错的。只是……”   赵凰歌神情微蹙,萧景辰见状,微微一顿,问道:“怎么,他有什么问题?”   赵凰歌摇了摇头,想了想,到底是将落阳谷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我不会看错人,他师承落阳谷,如今却在西楚,我怕这其中另有内情。”   此时的赵凰歌还不知道,所谓的内情,乃是谢远城与一个女子的一段情。   她将政事与阴谋都想了个遍,面上的担忧也有些重。   萧景辰却是伸出手来抚平了她的眉心,淡淡道:“无妨,此事我也着人去盯着,倒是你,思虑莫要太重。”   男人的手指落在她的眉心,赵凰歌笑着应了,待得下人将饭菜上桌又离开之后,这才轻声道:“我着桑枝去盯着了,不过在暗中,但愿这位谢先生没有什么猫腻。”   毕竟他身份特殊,乃是萧山的妻弟,而萧山,是她在意的人之一。   闻言,萧景辰答应下来,嘱咐道:“让他们别漏了行迹,若反被人盯上就得不偿失了。”   赵凰歌含笑应了。   ……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锦绣便进来伺候赵凰歌梳妆了。   今日乃是西楚皇帝登基大典,阵仗极大,文武百官随行,又有三千甲士沿途护送,所经之地,届时万民朝拜的景象。   赵凰歌虽然前世并未来过,但两国的风俗不同,登基大典却是大同小异的,所以掐着时间收拾好之后,便与萧景辰一同出了门。   郑怀洛刚好也到了门口,见到赵凰歌他们,先行了礼,又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宫内行去。   只是赵凰歌却没有想到,那位西楚的新君,竟然全程都抱着一个女子。   是抱着。   那个女子一身凤袍,因着离得远,赵凰歌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却能看出来西楚新君对她的重视。   自大典开始,到沿途所行,再到跪拜先祖,祭祀神灵。   最后,他抱着她一步步登上了最高处,受百官朝拜。   赵凰歌为北越公主,她在观礼台前,与萧景辰并肩而立,而在那一地臣服之间,她直视着那二人。   看到西楚新君在那女子的额头落了个吻。   分明是这样庄重的时刻,分明是敌对的国家,可赵凰歌却在这一刻,下意识牵住了萧景辰的手。   她的力道极大,像是克制着激荡的心情似的。   萧景辰微不可查的偏了偏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赵凰歌压低声音,吸了口气,道:“我突然觉得……有些动容。”   她现下倒是明白,这位西楚国君为何连接见她们的时间都没了,想必为了这个女子,为了今日这一幕,他被闹得焦头烂额。   但他还是做到了。   那女子显然是身有残疾的,甚至连站立都不能。   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何过往,才能让这位新君,将这样一个女子视若珍宝。   萧景辰听得她的声音,没说什么,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   ……   待得礼成之后,晚间还有夜宴。   赵凰歌身份尊贵,在大典结束之后,便被请到了宫中的正殿,不过这一次来请她的却不是郑怀洛,而是贵妃身边的宫人。   至于萧景辰,他虽然是国师,在北越可住在宫内,然而这里是西楚,故而他只能与赵凰歌分开,由着宫人带领去了别处。 第574章 闹翻了?   赵凰歌随着那宫人一同前往,去的路上还想着可以见到这位令她好奇的皇后,谁知待得到了正殿之后,才发现,这殿内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美颜温婉的女子。   然而她的那一身穿着,显然不是皇后的规制。   赵凰歌在心里想了一瞬,便见那女子先与她笑道:“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西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这女子举止得体,进退有度,赵凰歌含笑与她寒暄,又听得旁边介绍她的身份:“这是贵妃娘娘。”   赵凰歌顿时了然,这就是当初的大皇子妃了。   新君上官卓还是大皇子的时候,有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妃,乃是文家的女儿,名叫文清嘉。   这文家当年在上京中虽然也是显贵,却并没有到权贵的地步,谁曾想他们家押对了宝,如今上官卓成了皇帝,文家人也跟着飞黄腾达。   只不过么,让朝臣大跌眼镜的是,文清嘉并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反而成了贵妃。   虽说她也掌管着六宫,可是贵妃与皇后,到底是不同的。   尤其是这个皇后,还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在此之前,根本无人听说过她。   这些时日,西楚新君因着此事,与朝臣们不知闹了多少回合,赵凰歌原本想着,这位文贵妃心中也应当是有些怨言的,可如今瞧见了人,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文清嘉非但没有半分怨怼的模样,反而神情温和,如三月的风似的,和煦而温软。   赵凰歌与她打了招呼入了座,眼见得世家命妇们一个个的前来,她索性也不多言,只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来人们。   这位文贵妃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为人处世都让人舒服,然而那舒服里,却又带着进退有度的规矩,让人不敢轻视。   她四两拨千斤,瞧着温温柔柔,却将所有事儿都办的妥帖。   赵凰歌只瞧着,心中便有些喟叹,先前龙虎司给的调查,让她以为,文家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可现下瞧着文清嘉,她却是瞬间明白过来。   文家必然是早有所图的,否则不会将女儿按着这种标准来教。   她就像是被套进了一个世家女子的模板里,一举一动都出不得错漏。   便是母仪天下,她也担得起。   然而……这样的规矩,却让人有些唏嘘。   她什么都可以周全妥帖,唯独忘记了,如何为自己考虑。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内侍监从门外走进,恭声行礼:“娘娘,秦夫人来了。”   听到秦字,赵凰歌下意识抬起头来,片刻后便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生的粉面桃腮,一双眼猫儿似的圆润,唇边常带笑意,她进来后端庄的行礼,只听得文清嘉温柔道:“免礼,秦夫人入座吧。”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眉眼中满是孩子气,那小姑娘随着行了礼,两人便挨在了一起坐下。   后面这个赵凰歌认得,是昨儿个才见过的周淼。   至于她身边这个么,赵凰歌在看到她入座的位置之后,也明了了。   秦峥的发妻。   似乎是叫……顾九。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不想那女子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二人目光相接,顾九先冲着她笑了笑。   一旁的周淼也瞧见了她,轻声与她打招呼:“公主安好。”   赵凰歌弯唇一笑,道:“周小姐还记得本宫?”   周淼忙的点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有些拘谨道:“公主国色天香,令人见之难忘。”   她要是个男子,这话说出来就轻佻了,然而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所以赵凰歌只是一笑。   反倒是旁边的顾九轻轻地捏了下周淼的手,而后恭谨道:“小姑娘天真,说话没分寸,公主莫怪。”   赵凰歌颔首,瞧着顾九问道:“秦夫人年岁似乎也不大,倒是老成,与秦大人当真是佳偶天成。”   这话一出,顾九只是笑:“公主莫要打趣臣妇。”   她说话的时候,瞧着是个和气的,赵凰歌却从那和气里窥探到了锋芒。   能跟秦峥做夫妻,怕是个不太好惹的。   赵凰歌将这念头在心里打了个滚儿,面上满是笑意。   幸好,在这儿待得时间并不长,不过片刻功夫,便听闻前面已经收拾好,内侍前来回禀,道是可以过去了。   文清嘉闻言,应声之后当先起身,道:“时辰不早,诸位随本宫来吧。”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随着前往,赵凰歌身份特殊,文清嘉与她同行,其他人则是落后了几步,跟随在身后。   这是国宴,要从下午宴请到晚间,现下还未开宴,四周满是丝竹管弦之声,所行之处也都是鲜花盛开之相,在外面没瞧见的春色,倒是在这偌大的殿内尽数收拢入眼中了。   皇帝他们还没到,文清嘉先带着人入座,赵凰歌为贵客,被安排在了上位,她的下首是北越时辰的位置,离得最近的,则是萧景辰的。   赵凰歌扫了一眼,这会儿才瞧出违和来。   怪不得她先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才发现,西域跟苗疆,竟然都没有派人前来。   苗疆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才与西楚有冲突,可是西域,她要是没记错,上次他们可占了不少便宜呢。   难不成也闹翻了?   赵凰歌暗自思忖,将此事记下来,一面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杯。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少,有好奇有窥探,赵凰歌只当不知,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之后,西楚国君终于姗姗来迟。   众人纷纷见礼,赵凰歌也得以瞧见了这位西楚国君的真面目。   他比想象中的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眉心刻着一个川字,便是舒展开来,也能瞧出严肃来。   然而那点严肃却对的是自己,并没有半分针对旁人。   至少在这殿内,赵凰歌瞧着他说话时的态度,倒是个温柔的国君。   她才想着,便觉得手被人给捏了一下,旋即便听得萧景辰压低的声音响起:“旁人好看么?”   萧景辰脸上还带着笑,声音也是笑的,唯有赵凰歌听出那里面潜藏的不满来。   她下意识看向萧景辰,在瞧见这人面上的表情后,顿时便轻笑了起来。   “怎么,国师这是吃醋了?”   小姑娘的眉眼里满是调侃,萧景辰睨了她一眼,却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第575章 亲密无间   秦峥此人,赵凰歌向来警惕,她知道这人有多危险,下意识便担心对方会对萧景辰不利。   赵凰歌话中的关心,也让萧景辰轻轻弯唇,旋即宽抚她道:“放心,没事。”   他不傻,察觉到了些问题。   只是他需要确定一下。   萧景辰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赵凰歌的神情,见小姑娘眉宇微蹙,复又轻声加了一句:“待会与你详细说。”   见萧景辰神情放松,赵凰歌这才应声,只是那一颗心到底是悬着的。   而她这一颗心,直到上了回去的马车,才慢慢的放了下来。   ……   这个宴会,从下午时候开始,待得结束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了。   萧景辰是国师,不能饮酒,赵凰歌却没躲过,后来到底还是喝了几杯。   她酒量算不得好,但因着克制着,所以倒也灵台清明。   待得与众人寒暄过后上了马车,赵凰歌便翻开荷包,从里面捏了一颗解酒丸塞在了嘴里。   清冽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萧景辰拿软枕给她靠着,一面将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而后,便听得小姑娘眼带笑意的差使他:“帮我倒杯水。”   萧景辰应了一声,替她将茶水倒好,又摸了摸杯子,待得不烫了才递了过去。   这人处处都妥帖,赵凰歌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抿了一口之后,复又重新靠了回去。   “方才走的时候,我怎么瞧着那位秦大人的眼神有点古怪呢。”   说起来,萧景辰与秦峥应当是没见过的,可是怎么他看着萧景辰的眼神,带着点……探究与熟悉呢?   赵凰歌有些奇怪,不过却不是怀疑萧景辰,而是:“他不会有什么预谋,想要害你吧?”   闻言,萧景辰倒是没有立刻反驳。   他顿了顿,才道:“秦峥的命格不对劲,像是……跟我有关联。”   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的笑意也时消失不见,支起身子,拧眉道:“这话怎么说?”   她原本是开玩笑的,不想却得了这个答案。   见赵凰歌紧张,萧景辰先安抚她:“别担心,只是猜测。”   但是详细的,却需要他的生辰八字。   萧景辰总觉得,秦峥身上有些东西,这东西说来玄妙,但萧景辰可以感知的到。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思索道:“生辰八字这个应当好查,毕竟秦家是大户,他如今又有从龙之功,调查他的人不少。”   而这些人里,总有查的出来的。   萧景辰应声道:“待会回去,我便着人去查。”   这事儿不难,难的是,那些玄妙又离奇的事情。   萧景辰将心中那一抹不安压了下去,便听得赵凰歌又道:“还有那位西楚皇帝……”   萧景辰顿时明白她想问什么。   他也不瞒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据说那个皇后,曾是他的青梅竹马,其后为了救他受伤,才成了如今这模样。且,她的时间应当不多了。”   赵凰歌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萧景辰话中的意思,诧异道:“你是说,她快……”   后面的话她没说,萧景辰却是点了点头。   她快死了。   这个被西楚皇帝亲自抱着登基的女子,被他给与了一身的荣宠。然而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依旧留不住她的命。   “他是个痴情的人,然而这样的人能不能成为一个明君,还有待商榷。”   毕竟,能为了一个女子夺天下,未必就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毁了天下。   赵凰歌知晓后来事,自然知道这个西楚新君不会。   但眼下,她只是摇了摇头,道:“世事无常。”   谁知道呢。   夜风渐大,吹起车内的帘子,赵凰歌喝了酒,脸上发热,索性便将那帘子给悬挂了起来。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着,也将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便在这时,有一辆马车与他们的并肩而行。   那一瞬间,赵凰歌看清了车内坐着的人。   是秦峥夫妇。   对方感应似的,瞧见了车内的他们,因马车走的快,不过互相点头示意。   等到马车走了之后,赵凰歌才有些无奈的笑道:“这是什么缘分?”   连回去的路上,都能遇到这一对夫妇。   她喝了酒,脸色有些红,萧景辰怕她冷着,替她将毯子往上盖了一些,才道:“不巧,这一条路,与秦家宅邸不远。”   赵凰歌这才明白过来,复又叹了口气,道:“本宫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萧景辰闻言,轻笑一声,遮住眼底的阴影。   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被称作不安好心的人,正在马车上讨论他们。   只不过,说话的却是秦峥的夫人。   “今日宴会上,我瞧着北越公主举止得体,不像是为了招亲远赴万里的人,夫君,你说是不是淼儿误会什么了?”   顾九今年刚十七,夫妻二人成婚不过一载,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她生的娇,说话的时候也染着甜,像是蜜似的。   秦峥凶名在外,倒是半点没在顾九面前带过,眼下听得她这话,也只是慢悠悠道:“自然是误会了,她意不在此。”   一个能掌控了北越权势十载的女人,会远赴万里招亲?   简直是笑话。   顾九闻言,却是微微拧眉,道:“那……她为什么会来西楚呢?她是公主,身份这样尊贵,长途跋涉危险可不小。”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里也有些不确定。   今夜她盯着赵凰歌观察了许久,这女子是一个变数。   或者说,他们都是变数。   前世里,她根本没有见过赵凰歌来西楚,然而如今她却来了,且还带来了一个北越国师。   这二人,纵然她在后院五年,也隐约听过一些传言。   他们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秦峥只是意味深长的笑:“危险值不值得去赴,得看报酬够不够有诱惑力。”   他曾梦到过前世。   与顾九心意相通之后,他断断续续的将那些往事知晓了个明白。   与顾九不同,从他的视角,看到的显然要更多。   比如这位北越长公主,与她身边的北越国师。   宿敌一样的两个人,现在倒是和谐的很。   怎么形容呢——亲密无间。 第576章 像是我的作风   萧景辰念及此,眉眼中也多了些冷意。   只是再如何的亲密无间,也必然不会毫无破绽的。   两个人在这样的关头来西楚,不管所图为何,这里面都有可以做手脚的地方。   端看,他们会如何应对了。   ……   萧景辰并不知道,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他们二人就被人算计上了。   下榻的府邸离皇宫并不远,又走了约莫一刻钟,马车便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先将赵凰歌扶下了车,因着天色已晚,便打算将人送回院落就去休息。   谁知才到了门口,便见房中灯火通明,而锦绣迎上来的时候,也让赵凰歌知道了此时在自己房中的人是谁。   “师父?”   见到萧山的时候,赵凰歌又惊又喜,她先叫了一声,又想起来还有西楚的人。   不过萧景辰的速度倒是比她快,先让锦绣扶着她进门,自己则是将外面的人打发了。   待得再回来的时候,赵凰歌已经拉着萧山,问起了他这时候过来的缘由。   萧山日夜兼程的赶来,精神倒是极好,见萧景辰进来,与他点头示意,一面对赵凰歌道:“上京出了些事情,再加上我也需得来西楚一趟,索性便赶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中带着些凝重,也让赵凰歌的笑意收敛了一些,问道:“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萧山点了点头,又道:“不算出事儿,只是有些奇怪——你走后的第三日,皇帝下了一道诏令,着三皇子赵杞年临朝听政。”   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变了脸色。   临朝听政。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事儿并不稀奇,可稀奇的点在于,赵杞年才刚八岁。   若说她小的时候被父皇抱着上朝,是因为父皇宠着她玩儿,那赵显垣的目的显然不是如此。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知道能让师父急匆匆的赶过来,必然不止这一样,便又问道:“那朝臣们什么反应?”   朝臣的反应,便多了。   有作壁上观的,有添柴火的,还有当墙头草的。   不过……   “三公之中对他曾有疑虑,毕竟三皇子年纪尚幼,然而他为了打消朝臣们的顾虑,接连上了几道奏折,分析当下朝堂局势与利弊,还谏言了几道针对的政策,竟然都中肯的很。”   中肯的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出来的。   再加上早在先前,三皇子变了个人似的礼贤下士,那时候他已然拿了一些好感,如今随着上朝,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是皇子,又是皇帝唯一的子嗣,朝臣们便也都不再多言,不但如此,明里暗里扶持的人,也多了起来。   然而萧山却从这里面闻到了一丝不对劲儿来。   眼下的赵杞年太聪明了,可那聪明变化的太快,就像是有人在身后牵线似的,让他心生不安。   恰好西楚也有事情需要他来,所以萧山便日夜兼程而来。   赵凰歌听完之后,神情变幻,她隐秘的看了一眼萧景辰,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有些蹊跷。”   萧山离开的匆忙,但也将赵杞年口中的政策记了下来。   赵凰歌瞧的心惊肉跳,这些所谓的政策……   有一大半,都是出自萧景辰的口。   只不过,是前世的萧景辰。   赵凰歌将纸递给萧景辰,轻声道:“国师,瞧瞧?”   萧景辰依言接过,只是看着那上面所写,却是微微拧眉:“有些像是我的作风。”   他这话,引得赵凰歌笑了起来:“国师这么快就让本宫破案了?”   见她还笑的出来,萧景辰微微放心,继续道:“并不曾,这些东西现下提出来不合时宜。”   这些政策是好的,然而放在现下的北越,却只能用不合时宜四个字来形容。   像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源,乍一看是好的,可时间长了,弊端便会越来越多。   这个赵凰歌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些政策,前世里是他们商量出来的。   适合那时候的北越,却不适合当下的北越。   念及此,赵凰歌又轻声道:“龙虎司的人在盯着,但没有查出什么可疑的人。”   从先前觉得赵杞年不对劲儿的时候,赵凰歌便让人盯紧了他,然而他的身边,没有半个可疑的。   而现下,萧山送来的这些东西,证明了他的身份确实有一个高人。   这人试图让赵杞年浑水摸鱼,奈何本事却不大,用的手段也不太入流。   也不能说完全不入流,但是,至少有一样是可以确定的。   这个人,一定十分熟悉自己,且……   与她一样。 第577章 带本宫去掌掌眼如何?   赵凰歌有些心慌的是这件事。   那人也知晓前世的事情,所以才会想要迫不及待的对付她。   只是赵凰歌不大明白,若是这人真的与她一样是重回人世,他难道不知前世北越乱成了什么样子么,为何还要这样浑水摸鱼兴风作浪?   眼见得赵凰歌拧眉,萧景辰下意识去捏她的手,不想一旁的萧山先咳嗽了一声。   萧景辰看了看他,见萧山满眼的不赞同与警告。   只是那么点威胁,在面对赵凰歌的时候,又收敛的干干净净:“现下京中的事情,还不到让你焦头烂额的时候,我走之前,也让人去调查了,若是有对你有帮助的,都会一一告诉你。”   听得萧山这话,赵凰歌笑着道谢,她压下心底的阴霾,复又问道:“师娘呢,她自己在上京呢?”   不想她这话一出,就见萧山温和道:“她后日下午到。”   “她也过来?”   赵凰歌疑惑,萧山这一次笑的却是真心实意:“亲弟弟成婚,她自然得来。”   师娘名叫谢远竹,昨日送信的那个叫谢远城的先生是她的亲弟弟。   这事儿赵凰歌是知道的,不过她却没有想到,谢远城竟然要成婚了。   “怪不得呢,原来谢先生要成亲啊。”   所以昨日那个叫林安的小少年才会急匆匆的寻他,想来是因着家中布置陈设。   她这样想着,脸上便也露了几分笑意:“这是好事儿,徒儿得去凑个热闹,我还没见过人成婚呢。”   小姑娘满脸都写着想凑热闹,萧山自然没有拒绝,他笑了笑,道:“后日吧,等到你师娘来了,咱们一同过去。”   因着京中的事情,萧山有些担心赵凰歌,所以便提前赶来了。   至于谢远竹,因担心她赶路太累,萧山便将人安排妥当,让她慢慢悠悠的过来,不过因着时间掐算好,正好赶得上成婚。   得了萧山的应承,赵凰歌顿时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   新君登基要摆九天的流水席,从朝廷到百姓,人人都喜气洋洋。   老皇帝才死不到一个月,然而新君的登基冲淡了国丧,而他的大赦天下,更让这喜气添了几分。   因着庆祝还未完,她暂且不能回去,需的等十余日,恰好大理寺的郑怀洛郑大人前来,赵凰歌有差使的人,索性带着他一同上街。   街上红绸与白绸交织,竟也成了诡异的和谐。   赵凰歌瞧着街上的情形,与郑怀洛交谈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儿上。   “本宫那夜瞧见秦大人,年岁不大啊。”   她问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兴趣,看的郑怀洛没来由有些紧张。   “我家大人已经成婚,大抵是婚姻美满滋润,故而瞧着更年轻了吧。”   郑怀洛这话只差明示了,赵凰歌听到之后,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说的是。”   这人,是怕自己挖墙脚呢?   她这样想着,手指则是转着一块玉佩,慢悠悠的把玩着,复又问道:“本宫听说,西楚有一个金玉斋,内中皆是上品的胭脂水粉,郑大人带路,带本宫去掌掌眼如何?”   赵凰歌有要求,郑怀洛自然不能不从,他悄然打量赵凰歌,心里却是犯嘀咕。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金玉斋的主人,就是秦夫人呢?   然而不管知不知,这地方却是得去的。   郑怀洛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儿,带着人慢慢的往那边走,一面悄然比了个手势,让人提前去店里通风报信。   赵凰歌对他这小动作权且不知,一路行过去,还因着心血来潮,额外买了诸多的小玩意儿。   大包小包的被郑怀洛拎着,乍一看过去,他倒成了小厮了。   郑怀洛心中磨牙,赵凰歌像是才意识到似的,还冲着他笑:“本宫一不小心便买多了,郑大人,不会介意吧?”   郑怀洛哪儿敢介意,只能赔笑:“公主只管买,我们的人多,拎的过来。”   赵凰歌得了这话,笑的意味深长,转身便继续朝前走。   她倒是半分不客气,接下来郑怀洛也见识了什么叫女人可怕的购买力。   待得到了金玉斋的时候,他手中已经提满了。   赵凰歌倒是清闲的很,唯有手上拿着一包小零嘴儿,她也不吃,只闻着这味儿,拎着裙摆踏进了金玉斋的大门。   不巧的是,今日顾九也在。   赵凰歌进门的时候,便察觉店里的气氛不对,一个客人都没有,小厮垂首两侧,瞧着恭谨又小心。   顾九就站在最外面,见她进门,先恭敬的给赵凰歌行礼,复又笑道:“公主前来,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公主想看什么,臣妇来给您介绍。” 第578章 是谁?   昨儿个见面的时候,这位秦夫人的眼就像是灯似的来回巡视,这会儿又客客气气的,然而赵凰歌却看得清楚,她眼中写着窥探。   赵凰歌抿唇一笑,道:“本宫闲逛罢了,倒是劳烦秦夫人操劳,当真是过意不去。”   闻言,顾九眉眼含笑,只道:“臣妇不过日常做些事情打发时间,公主能来,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嫌麻烦,快请进吧。”   她一面说,一面将赵凰歌请上了二楼。   金玉斋内装修雅致,一楼与二楼却是不同的风格,不过相较于一楼,那二楼显然要更舒适一些。   顾九将她引到客房,赵凰歌一进去便闻到了幽幽的香味儿。   是香料,只是却是用草药配出来的,有清心凝神的效果。   她微微挑眉,心中倒是有了计较。   既是来看胭脂水粉的,顾九便将店内极品的胭脂水粉都拿了上来,其中便有一套药妆。   赵凰歌瞧了,那想法便确定了下来,因笑着问道:“夫人懂医术?”   这些东西,若说半点不懂,可做不出来。更何况,她拿了几样闻了闻,便越发确定,能写出这方子的,必然是个高人。   闻言,顾九笑的谦虚:“略懂皮毛。”   她见赵凰歌对这药妆感兴趣,便又道:“这方子乃是我师父所写,并非出自我手。”   这话一出,赵凰歌倒是更感兴趣了:“你师父?”   顾九点了点头,这事儿没什么可瞒着的,毕竟上上京的人都知道。   因此她只是简略说了,只道:“师父乃是一名大夫。”   谁曾想她话音未落,便听得赵凰歌问道:“是那位庄子期庄神医?”   这名字她不陌生,毕竟才从周淼的嘴里听到过。   顾九倒是有些诧异,复又笑着应道:“是。”   赵凰歌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本宫也略懂医术,改日可以跟这位神医请教一番。”   顾九只当她客气,笑着应声。   这一下午,赵凰歌倒是哪里都没去,只在顾九店里待着。   她想要与人亲近的时候,必然会使人如沐春风,赵凰歌存心试探,说话时便留了心眼,不过她问话隐晦,倒也没有被顾九察觉出来。   起先的时候,赵凰歌还以为顾九是个心思深重之人,谁知互相试探了几番之后,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顾九此人,单纯好骗的很,虽然有些心计,但半分都不在此道上钻研。   于是后来,赵凰歌索性放弃了试探,与她聊起天来。   她上辈子去过的地方多,又对各处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倒是引得顾九连连惊奇。   二人聊得投机,顾九起身给她斟茶的时候,便忍不住悄然打量赵凰歌。   她起初担心赵凰歌别有所图,可后来才发现,这位公主比想象中要可亲。   这人不坏,也不像是心术不正的,难不成她想多了?   顾九才想着,便听得赵凰歌笑着打趣:“秦夫人这般看我,可是觉得本宫生的好?”   她话里带笑,也让顾九回神儿,闻言失笑道:“公主自然是国色天香的。”   赵凰歌挑眉一笑,又道:“秦夫人这话,本宫可当真了。”   顾九顿时笑了起来,道:“公主若担不起国色天香,臣妇当真不知谁还担得起了。”   “那,本宫这等国色天香的人若是在你这儿买胭脂,是不是要与折扣啊?”   她倒是不缺钱,就是想逗着人玩儿。   顾九笑的眉眼弯弯:“公主看上什么只管拿,似您这般,臣妇白送都怕亵渎了您。”   她一面说,一面将茶水放在赵凰歌的面前。   那是一杯花茶,闻着清甜,喝着倒是半分不腻,赵凰歌接了,在手中暖着,笑着摇头:“这可不成,拿来送人的,若是不要钱,那岂不是很没诚意?”   说到这儿,赵凰歌又问道:“若是送新妇,哪种要好一些?”   她诚心发问,顾九给她挑了几样贵重的,末了又笑着问道:“公主想送的那位新嫁娘,不知年岁几何?”   “唔,这倒是不知,约莫三十多岁?”   赵凰歌倒是没问,也不知那位谢远城谢先生娶得妻子是多大年岁,但那夜听师父话中的意思,好像比谢先生大?   她这话一出,顾九倒是一愣,失笑道:“那臣妇再给您挑几样庄重的吧。”   三十多岁的年纪,拿太鲜艳的倒有些轻佻了。   赵凰歌闻言应声,又道:“劳烦秦夫人了,也是婚期太紧,两日后便要成婚了,本宫也不曾提前预备,现下倒是有些仓促。”   顾九拿胭脂的手一顿,下意识问道:“两日后成婚?”   二月初六的婚期,三十多岁的年纪……   顾九回头,问道:“敢问公主,是谁成婚?”   她带着些不确定的疑虑,赵凰歌从她神情中读出来点什么,因笑道:“是我师父的妻弟,名唤谢远城。”   果然……   顾九深吸一口气,捏着胭脂的手也松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笑道:“那您可知道,那位新妇是谁么?”   “是谁?”   赵凰歌问了之后,就见顾九叹息的笑道:“是臣妇的婆母。”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愣住。   她当时听到萧山说谢远城成婚的事情,也没有多问,只知道对方年岁大一点,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未来的谢夫人,竟然会是……秦峥的亲娘。   “那……你的公爹?”   赵凰歌才说到这儿,又想起龙虎司查到的消息,明国公府早就成了过往,那位作恶多端的明国公,如今混的狼狈不堪,正室与他和离,妾侍将府上闹得乌烟瘴气。   至于秦峥么,早就与顾九搬出来,与亲爹也决裂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那位夫人倒是想得开,且还这般勇敢二嫁。   “当真是好事儿,可喜可贺。”   赵凰歌说着,又试探道:“你们不介意吧?”   顾九明白她的意思,坦诚道:“不介意。”   她怎么会介意呢,婆母能找到一个良人,他们夫妻也是很开心的。   得了这话,赵凰歌便又笑了起来:“那倒是巧了,既是你婆母,你应当更了解她的喜好,帮本宫挑一挑可好?” 第579章 怎么了?   对于赵凰歌这个要求,顾九自然是答应的。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因问道:“公主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闻言,赵凰歌也不瞒着,道:“谢先生是我师父的妻弟。”   顾九便也明白过来,萧山竟然是她的师父。   因着这一层关系,两个人倒是亲近了几分,连带着顾九的笑都真心实意了起来。   赵凰歌在这里待到了傍晚时分,才要告辞的时候,就见秦峥来了。   秦峥是才下了值,身上的官服未换,整个人都带着几分冷厉。   然而那冷厉在瞧见顾九的时候,便都化作了柔情百转。   “夫君。”   顾九看到他,顿时便站起身,眉眼里满是笑意。   她的眼睛好看,猫眼似的大且圆,笑起来的时候眸光内星河流转,瞧的秦峥越发温柔了几分。   “嗯,公主也在?”   秦峥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在赵凰歌身上,便听得她笑道:“下午闲来无事随意转转,多亏秦夫人好客,才让本宫有了去处。”   顾九也悄然拽了一下秦峥的袖子,轻笑道:“公主秉性宽厚,不介意臣妇的冒失便好。”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介绍:“下午聊了才知道,公主的师父竟是萧先生,后日母亲的婚事,她也是要与萧先生一同参加的,这也是缘分了。”   对此,秦峥只是颔首,道:“我知道。”   顾九有些诧异,赵凰歌倒是半分不意外。   “说起来,秦大人还得谢谢本宫呢,不是么?”   红莲教的事情上,她可也是出力了的。   虽说,缘由是想要添乱。   秦峥慢慢的笑着,道:“那是自然,公主若不嫌弃,改日下官请您吃饭。”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下楼,不想到了楼下,便见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着了佛衣,宽袍大袖,眉眼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瞧着有些不真切。   赵凰歌的心却柔软了下来。   她漫不经心的笑,虽然还与秦峥说话,可那目光却都落在了萧景辰的身上。   “择日不如撞日啊。”   她说着,人已经走到了萧景辰的身边,又与秦峥道:“本宫瞧着今日便很好,人也齐全,秦大人觉得呢?”   萧景辰自然没有异议。   他本是来接赵凰歌的,自然也依着她。   秦峥的神情从她身上转到了萧景辰那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意味深长:“好啊。”   ……   于是答应的后果,便是四个人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这一顿饭,四个人怀着四个心思,竟也吃的十分和乐。   萧景辰跟秦峥打机锋,赵凰歌倒是与顾九聊得投缘,可也不忘时不时的与萧景辰合谋坑人,试图找出秦峥的弱点。   自然,结果也显而易见。   秦峥的弱点有多少暂且不清楚,然而他最大的弱点,绝对是眼前的顾九。   萧景辰不能喝酒,喝酒的人就变成了剩下的三人,待得走的时候,顾九脸颊坨红,乖巧的抓住秦峥的手腕,活脱脱一个小媳妇的模样。   秦峥倒是面色不变,可那眼中温和的笑意,却昭示了他心情极好。   赵凰歌瞧着,回头与萧景辰笑的隐秘,便得了对方纵容的笑。   临别时,赵凰歌还不忘提醒顾九:“秦夫人路上慢些,咱们后日见。”   二月初六谢远城大婚,顾九要提前过去帮忙,晚间的时候聊天,赵凰歌已经说了提前过去,与她一起。   这会儿听得赵凰歌的话,赵凰歌点头如捣蒜:“好。”   她生的娇软,这会儿喝了酒的模样,引得赵凰歌想逗她。   可惜旁边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秦峥,赵凰歌便歇了调戏她的心思,忍着笑答应,与萧景辰一起与秦峥告别。   待得他们夫妻上了马车之后,赵凰歌这才与萧景辰一同上车离开。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那么点料峭里,又隐约有一丝春暖的意味。   她喝了酒,脸颊有些发烫,萧景辰上车后便将窗帘钩上,防备她被风吹的着凉。   赵凰歌则是顺势歪在萧景辰的怀中,由着他搂着自己,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萧景辰替她盖好毯子,轻声问道。   闻言,赵凰歌摇了摇头,只是轻笑道:“本宫倒是没想到,这位秦峥秦大人……还是个痴情种子。”   抛开家国立场,她与他们夫妻聊得还挺投机。   可惜,人是不能抛开家国立场的。   先是国,才是家。   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沉默了下来。   赵凰歌说完话后,敏锐的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见萧景辰的眸光中晦暗一片。 第580章 我算不出他的命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赵凰歌询问,萧景辰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我算不出他的命。”   他这话一出,赵凰歌瞬间明了,却是试探着问道:“你拿到他的生辰八字了?”   秦峥的生辰八字好拿,可萧景辰算不出他的命,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毕竟萧景辰是北越国师,由着前任国师养大,自幼又泡在藏经阁中,他被称为天生佛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看不透秦峥的命。   赵凰歌试探着询问,萧景辰却回答的直白:“他的命不该如此,但我看不透他如今的轨迹。”   这话一出,赵凰歌楞了一下,才又问道:“那……他原本该如何?”   萧景辰捏着手中的佛珠,慢慢道:“秦峥是天煞孤星的命,包括他的发妻顾九,也该是个薄命人,但如今,我看不透他们夫妻二人命格,却也觉得有些熟悉。”   他们的命,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的连到了一起,同生共死。   萧景辰觉得自己应当知道缘由,可他却看不透。   他怀疑有人动了手脚,至少在这二人的命格上,被人给更改了。   “西楚竟有这样的高人,可代价却不知是什么。”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也有些迟疑,轻声道:“不能吧?”   逆天改命,这是违背天道之事,赵凰歌知道她的重生是抵上了北越的国运。   若秦峥他们真的改过,那抵的又是什么?   这不大可能,毕竟她是公主,而萧景辰是北越国师。   可秦峥,他虽为皇帝的宠臣,却没有滔天的权势与富可敌国的家财。   赵凰歌思索着,萧景辰则是摇了摇头,道:“现下不着急回去,我总有时间弄清楚的。”   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二人的事情仿佛与自己有关。   但他却一无所知。   他要查清楚真相。   ……   因着心里存了事儿,所以回去的时候,萧景辰破例让赵凰歌回自己房中。   赵凰歌知道他有事要做,也没有纠缠,只是在分别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手,声音里满是柔软:“去吧,万事有我呢。”   小姑娘眉眼里全是温软,看的萧景辰眸光也柔和了下来:“好。”   只是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   清晨起床的时候,赵凰歌便顶着一个青黑的眼圈。   锦绣早早的便进来伺候她梳洗,赵凰歌打了个哈欠,先问了萧景辰。   得知他一早便出门,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下床收拾了。   她今日还要进宫,锦绣要给她打扮的隆重,却被赵凰歌拒绝了,只拿了一套姜红的宫裙换上,又随意点缀了首饰,手腕上倒是仔仔细细的把佛珠缠了上去,一圈一圈的绕着。   她生的白,佛珠在她手腕上拢了几圈痕迹,倒生了些暧昧。   赵凰歌低头看着,唇边便多了些笑意。   待得收拾好,她又简单用了一点早膳,方才随着去了宫里。   接待她的依旧是文贵妃。   因她是北越公主,宫里片刻也不曾怠慢过,然而原本该是皇后接待自己的,可她却一次也没见过皇后。   文贵妃大抵怕她以为不尊重,特地解释了皇后不见客的缘由:“娘娘身体不适,春寒料峭,她有些发热,实在是不能见客,还请公主包涵。”   这话里十之八九是真的,赵凰歌先前远远地见了一面,又从萧景辰的嘴里得知了那位皇后现状的缘由,当下便明白,文贵妃说的大概是含蓄了一些。   这位皇后娘娘,怕是实际情况还要再糟糕。   她只当不知,笑着应了,在文贵妃问她可否适应时,还能笑着侃侃而谈:“西楚与北越虽然风俗不同,可却是一样的舒适愉悦,这里饭菜可口,民风淳朴,本宫喜欢的很呢。”   文贵妃见她这模样,便也放下心来,先前只担心北越公主是个刁蛮任性的,现下瞧着真人,倒觉得流言不可信。   二人聊着,便见大皇子上官宣和来了。   他今年才六岁,生的白嫩可爱,只是脸上笑意却不多,是个很老成的小孩子。   赵凰歌见他规规矩矩给自己行礼,笑着让人起来,与他聊天。   知道他是文贵妃的儿子,赵凰歌便有意逗他,谁知这孩子瞧着老成,被她逗了却会脸红。   赵凰歌越发起了逗弄的意思,故意问他:“小殿下为何不看本宫,难道是本宫生的不入眼么?”   上官宣和便乖乖的给她请罪:“公主勿怪,实在是夫子教过,非礼勿视。你我性别不同,本宫不可直视,那是对您的不尊重。” 第581章 借贵妃吉言   他一本正经,赵凰歌倒是笑的乐不可支。   还是文贵妃替他打圆场,又让他出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还在笑,因道:“大皇子有趣的很,本宫瞧着便喜欢,只是不会将他惹生气了吧?”   这孩子走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呢。   文贵妃瞧出她的恶趣味,只道:“公主放心,宣和也喜欢你呢。”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的很,瞧着是个很老成的样子,实际上脸皮薄着呢。   且他并不讨厌赵凰歌,否则说话便不是这个态度了。   得了这话,赵凰歌越发抿唇笑。   她们聊了一会儿,文贵妃终于说到了正题:“公主远来辛苦,不知这西楚之内,可有看得入眼的?”   从赵凰歌决定来的时候,文贵妃便生了猜测,这位身骄肉贵的小公主,若不是心里存了想法,怎么可能不远万里而来?   她原本以为赵凰歌来是想和亲,便想顺势问一问,谁知赵凰歌的答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有啊,但不是西楚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   文贵妃只一瞬,就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   “那,倒是要恭喜公主了。”   若是赵凰歌的意思是想要和亲,那西楚也挑的出青年才俊。   可既然她没有这个意思,那文贵妃便也放下了这一份心,招待好她便是了。   听得她的祝福,赵凰歌笑容里也多了些羞涩:“借贵妃吉言。”   知道赵凰歌无意和亲,文贵妃便与她聊起了别的。   赵凰歌有意试探,刻意说起希望两国和睦之事:“两国交战已久,可兴、亡皆是百姓苦,如今新君上位,北越有心交好,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对于她这话,文贵妃自然是高兴的,赞成的点头道:“西楚也不愿意打仗,皇上才登基,又是百废待兴。若能与北越永结同好,那必然是皆大欢喜的。”   文贵妃这话说的坦诚,赵凰歌倒是没想到的。   因着前世后来的那些事,她对这位西楚新君其实是警惕的。   然而这会儿听文贵妃说起来这些,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这位西楚的新君上位的不光彩。   当初他从大皇子的位置成了太子,可不过五天的功夫,老皇帝便驾崩身亡了。   西楚册立储君跟老皇帝病死的消息不过前后脚到了北越,赵凰歌来此之后,更发现他们的内斗也很严重。   再加上他又在皇后的事情上一意孤行,以这位新君现下的处境,他怕是每一步都要好生算计着。   赵凰歌面带笑容的听文贵妃说话,心里却在算计着,若是她拿出足够诱惑力的条件去找这位新君,不知道有几成胜算可以跟对方谈。   她的话不是撒谎,若有可能的话,她也不愿意再起战事。   毕竟,战事得益者可能会是北越,但是战事的损失者,一定是百姓。   前世见过那样血流漂杵的样子,赵凰歌并不想同样的场景再出现第二次。   不管那场景是在北越还是在西楚,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画面。   因此听得她说完后,赵凰歌也温声笑道:“贵国皇帝的确是个仁君,待登基大典结束后,北越愿意详谈。”   文贵妃笑着应声,知道赵凰歌的意思,这是想让自己吹枕边风呢。   不过这是于两国都大有裨益的事情,文贵妃倒是很乐意与皇帝说一说。   毕竟,文贵妃也很希望两国和睦,不兴战事。   ……   赵凰歌跟文贵妃所说的话是一个试探,她的态度,至少有一部分代表了西楚国君。   而这个试探的结果,还是让赵凰歌满意的。   她回去之后与萧景辰说了,又与使臣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到了翌日一早,赵凰歌则是与师娘一起去了谢家。   师娘谢远竹是傍晚来的,赵凰歌见她一路奔波辛苦,原想自己去,谁知她却笑着拒绝:“这事儿,哪有我不去的道理?”   待得去了之后,赵凰歌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   谢远城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邸,只是内中除却扫撒下人之外,主院里的人半个都没添置。   他本人向来不耐烦有人伺候,又在书院住的时间居多,厨娘花匠粗使下人都是连同这宅院一块添的。   至于主院的下人,则是等林氏嫁过来后,依旧使她用惯的人。   府邸内处处都带着喜气,却有些冷清。   谢远城今日没去书院,她们到的时候,就见他正站在梯子上整理牌匾上的红绸。   听得身后动静,谢远城顿时下了梯子,又惊又喜道:“姐姐,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也不跟我说一说,好去接你。” 第582章 公主也在?   他下去的时候动作急,吓了谢远竹一跳,忙的上前将人检查了一番,又笑骂道:“你倒是胆子大,这也是能跳的?”   她将谢远城检查了一番,瞧着人没事儿,又叹了口气,回答他的问题:“昨夜便到了,因太晚了便没有打扰你们,在公主那里歇下了。”   谢远城这才瞧见一同前来的赵凰歌,他与赵凰歌互相见了礼,将她们请到了房中,又问道:“我姐夫呢?”   谢远竹笑道:“他说有些事情,下午才能过来,反正这儿他也帮不上忙。”   闻言,谢远城点了点头,进门后自去给她们端茶倒水,却被谢远竹给拦下了:“你不必忙活,都预备的如何了,单子可有?我帮你瞧瞧。”   知道谢远竹不放心,谢远城笑着便去取,出门时又叫住了一个下人,让她去请少爷小姐过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姑娘先跑了进来,她鬓角还带着些汗,声音里满是喜悦:“娘亲!”   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眉眼与谢远竹如出一辙,瞧着灵动又爽朗。   她一进门便扑进了谢远竹的怀中撒娇,声音里都是黏黏糊糊的:“筠儿好想您,娘亲可算来了。”   到了后来,小姑娘的声音里便带出了些哭腔来。   谢远竹将人搂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亲昵道:“我怎么听你舅舅说,你在这儿玩的乐不思蜀呢,现在倒是委屈了。”   萧筠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眼圈是红红的,神情里却有些羞赧:“舅舅这里是好,可是没有娘亲,就不好了。”   她话里满是依恋,谢远竹则是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与一旁的赵凰歌介绍:“公主,这是筠儿。”   萧筠好奇的打量她,赵凰歌则是笑着逗她:“筠儿,叫声姐姐我听听。”   萧筠倒也不扭捏,清脆的叫了一声姐姐,却听得谢远竹笑道:“公主,可莫要折煞了她。”   闻言,赵凰歌笑着捏了捏萧筠的脸,笑吟吟道:“这有什么折煞的?本宫倒是很喜欢这个妹妹,只是今日才得见,相见恨晚呢。”   她才说着,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旋即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妇人走了进来。   他二人年岁相仿,男子身材颀长,生的有些像萧山,不过眉眼却更多的承袭了谢远竹的优点,显得温文尔雅不少。   他们进门后先给谢远竹行礼,谢远竹笑着将人扶起来,又与赵凰歌介绍:“这是长子萧骁,这是我儿媳项清。”   说着,又跟他们道:“这是北越长公主,也是你们父亲收的弟子。”   项清被她的身份吓到,就连萧骁也是楞了一下,萧筠倒是好奇道:“原来姐姐是公主呀。”   赵凰歌笑着点头,冲她眨了眨眼:“是呀,以后姐姐罩着你,让你在朔方横着走,好不好?”   萧筠歪头思考,萧骁则是端正的与她行礼:“草民给公主请安。”   见状,赵凰歌忙的去扶他们夫妻,叹了口气道:“这般,便是与本宫生分了。你是师父的儿子,又长我几岁,那就是兄长了,论起来,该我与哥哥见礼才是。”   她与萧骁福了福身子,萧骁夫妻不知所措的看向谢远竹,便见她摆手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多虚礼,公主心善又亲和,寻常相待便可。”   萧骁夫妻应是,只是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可到了后来,便发现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赵凰歌脾气好,做事儿又周全,很快便让他们放下了担忧。   ……   谢远竹起初还担心谢远城这里预备的不妥当,瞧了之后发现处处妥帖还有些惊奇,后来却是得了缘由。   “明德夫人?”   见程芝兰前来,谢远竹先诧异一笑,瞬间便了然了。   怪不得妥帖呢,这大婚之事,可是庄子期与程芝兰夫妇一并替他操办的。   赵凰歌这也才知道,原来明德夫人的闺名叫程芝兰,的确如她本人一般,乃是芝兰一般的人物。   “多谢夫人操劳,早知有您操持,我便不必这么悬着一颗心了。”   听得谢远竹这话,程芝兰则是温声笑道:“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哪里不知道的,萧夫人莫要挂心才好。”   闻言,谢远竹越发笑的柔软,在她面前,多爽朗的人都会变得温柔克制。   程芝兰与她寒暄过,又见身旁的赵凰歌,便笑着问她:“公主也在?”   赵凰歌点头,应声笑道:“这是我师娘。”   她表明了关系,程芝兰打量了一眼,明了过来:“原来如此。” 第583章 班门弄斧   因着有程芝兰先前操持,谢远竹便放下心来,如今府上的东西都预备妥当,她看过之后,又核对了一遍,一一检查过之后,瞧着没什么可收拾的,眼见得时候不早,便招待程芝兰他们在这里吃午饭。   赵凰歌便也在这里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庄神医庄先生。   只是她没有想到,庄子期竟然是个腿脚有疾的。   相较于端庄贵气的程芝兰,庄子期虽然也是眉眼和善,可到底有些显老气,二人站在一起,到底有些不那么般配。   赵凰歌有些诧异,单从外貌来看,这位明德夫人倒像是低嫁了。   但人是不能只看外貌的,别的不说,单说他收养的孤儿,还有那些她听闻的善事,便可窥见这人的人品。   相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改,然而那品行却只会愈发高洁。   她面上分毫不露,又借着医术的话题,与他闲聊:“先前也曾学过点皮毛,只是在先生面前却是班门弄斧了。”   庄子期笑的谦逊,只道:“医学之道博大精深,便是老夫,也未曾得其精髓。”   赵凰歌笑了笑,又聊起昨日见到的那些药妆,借机问了关于其中药草搭配的问题。   而庄子期给出的答案,却让赵凰歌惊喜不已。   这人瞧着不显山露水,实则言谈举止都从容有度,赵凰歌起初只是与他闲聊,可到了后来,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在得知庄子期还在京中建立了学堂,免费教授那些有天分的学子们,赵凰歌更是赞叹的很。   医者仁心,难为他这一颗悲悯之心。   她心中生了结交之意,与庄子期说话时便越发的谦和起来。   ……   有庄子期和明德夫人在此,谢远竹放心不少,待得吃了午饭,眼见得时候不早,便又带着赵凰歌去了秦府。   明日一早,林氏从秦家出嫁,因着老皇帝新丧,虽然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可是对于百姓来说,到底是有些忌讳的。   因此先前他们便商议过,大婚的时候,两家的酒宴合到一家来。   如今是新婚前夕,谢远城与林远黛不能见面,知道谢远竹要过去,谢远城眼神里都透着羡慕与哀怨。   谢远竹瞧着他这模样,临走之前还踹了他一脚。   待得到了秦家后,她第一件事儿便说与林远黛当乐子。   林氏笑的乐不可支,眉眼中又带着羞涩:“他这几日可好?”   闻言,谢远竹睨了她一眼,道:“他好不好我倒是不知,毕竟我这长途跋涉的,可是昨夜里才到呢。”   这话里透着酸味儿,林远黛便又哄她:“谢姐姐辛苦了,这一路太远,一切都顺利吧?”   她说着,又瞧着谢远竹道:“瞧着清减了些,晚上我下厨,给你做几道拿手菜。”   听得她这话,谢远竹便又笑着打趣她:“那可不成,你明日便是新嫁娘,哪儿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她们聊天气氛好,赵凰歌坐在一旁听着,便也知道她们是自幼的感情,怪不得如此好。   林氏说话温温柔柔的,与谢远竹说了一会儿,又见赵凰歌只坐着,便轻笑着招呼她:“我们说话,公主可是觉得闷了?如今虽然是初春,花房里的花儿倒是开的鲜艳,臣妇让阿九过来陪你可好?”   赵凰歌忙的摆手笑道:“夫人不必管我,本宫乐意听你们说话呢。”   不过她才说了这话,就见顾九来了。   她进门先是给众人请了安,笑吟吟道:“早上的时候母亲还念叨姨母呢,您可算是来了。”   顾九说着,又将一应的单子册子等物都放了下来,笑道:“母亲可要再核对一遍?”   闻言,林氏则是笑着摆手:“你做事最妥帖不过,我便不看了。只一样,告诉他们,精简着来。”   她是二婚,现下又是国丧,知道儿子儿媳的心意,可却总怕铺张了。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道:“若说旁的还行,这一条却不成,不说我与夫君,单说谢先生……礼单恨不得比书还厚,您可叫我怎么精简呢。”   她话里带着打趣,一旁的谢远竹也笑道:“这倒是真的,阿城的心里,可是连我都要往后排的。”   林氏被她们说的臊得慌,顾九瞧出来,抿唇一笑,又道:“母亲,姨母,你们且先聊着,我与公主去别处坐坐?”   现下林氏还未与谢远城成婚,所以顾九的称呼便还是随着旧例。   见林氏她们答应下来,顾九又对赵凰歌笑道:“公主来了,厨子才做了些糕点,公主若是不嫌弃,去我那儿坐坐?”   赵凰歌知道她们有体己话要说,便笑着答应下来。   她们二人去了顾九的房中,一路行来,见这宅院不算大,但却胜在处处雅致,小景也别出心裁,一看便知道花了不少心思的。   待得到了房中,顾九招呼赵凰歌坐了,又吩咐人上了茶果点心,二人便坐着说话。   她们才见过面,顾九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好,说话便较先前随意了一些。   言谈中便说起了林氏的婚嫁之事,赵凰歌有些好奇,问的却含蓄:“本宫瞧着他们二人倒是般配,想来这也是一段佳话了。”   顾九听出她的意思,笑着点头道:“的确,这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事儿原本就是佳话,顾九又是看着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既为婆母唏嘘,又为她欢喜。   因此她将他们的事情简要的说了,赵凰歌也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感情竟然这般离奇曲折。   谢远竹与林远黛原本是手帕交,谢远城是她看着长大的,后来林远黛嫁人,谢远城则是将这爱慕藏在心底。   而林远黛险些被夫君谋杀之后,在儿子儿媳的帮助下与那中山狼和离。   原本以为只剩下几年的光景好活,谁知却是柳暗花明,不但重逢谢远城,谢远城更是为她不惜豁出性命,拿到了救命的良药。   二人苦尽甘来,也终于走在了一起。   赵凰歌听得唏嘘不已,神情中也满是感叹:“这当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第584章 好人有好报   闻言,顾九认同的点头:“也是好人有好报。”   虽说她当时也做了许多事情,但若不是母亲好心肠,也不会后来结了善果。   听得顾九这话,赵凰歌笑着应声,不过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儿。   林远黛这样温柔的一个妇人……是怎么养出来个芝麻馅儿的儿子?   还有顾九,明显也是被秦峥给吃的死死的。   她挑了挑眉,又托腮笑问道:“秦夫人倒是夫妻和美,看的本宫很是向往呢。不过本宫瞧着秦大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夫人是如何做到,御夫有术的?”   赵凰歌这话,让顾九的脸颊微红,轻咳了一声道:“哪有什么御夫术,夫妻一心罢了,公主莫要打趣臣妇。”   赵凰歌却愈发来了兴致,笑吟吟道:“说说看啊。”   她一脸八卦的模样,顾九虽然不好意思,到底架不住她缠着自己,便说了几桩。   都是日常小事,秦峥却是处处妥帖。   这倒是与外界传言大不相同。   见赵凰歌脸上的疑惑,顾九又道:“传言不可信,本人究竟如何,还需自己用心去看。”   这话赵凰歌倒是赞同的,想了想,又笑道:“秦夫人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本宫也有点心得,夫妻相处么,虽说是一体的,可也不能事事都依着对方,若即若离,有时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她还没成婚,说这话倒是一本正经,奈何她敢说,顾九也敢听,还好奇的问她:“公主这是哪来的经验之谈?”   赵凰歌便笑了起来:“看的多了,本宫在后宫内,手段见得多,秦夫人,要不我给你讲讲?”   见顾九要听,赵凰歌便说了些后宫的阴私,末了又哄她:“虽说你们夫妻感情好,可若是不经营,那也是要淡的。有些手段,用的不过分,便是夫妻情致,秦夫人觉得呢?”   顾九当真点头应了,只是有些赧然:“公主说的是。”   而远在大理寺的秦峥,突然便打了个喷嚏。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不过办公了一下午,就被人趁虚而入,教媳妇怎么坑他了。   ……   因着第二日便是大婚,所以给林远黛添妆之后,傍晚时分她们便回去了。   这一夜,谢家府邸彻夜灯火通明。   赵凰歌倒是不在,她晚间的时候回了住所,萧景辰还没回来,房中冷清的很。   才从那喧嚣处抽离出来,她一颗心还未静下去,人倒是先有些寂寥。   不过那一份寂寥,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主子。”   听得桑枝的声音,赵凰歌回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闻言,桑枝走过去,轻声道:“阿莫傍晚来过,是关于那孩子的事情,说是……线索又断了。”   中秋的时候,阿莫按着唐家给的线索来查,可惜却扑了个空,后来唐家人也曾再次查过,然而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这次还是查到了旧部的身上,只可惜又是竹篮打水。   赵凰歌虽然知道那孩子没有那么好找,可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能在西楚逗留的时间并不多,难不成,自己这一次也是要无功而返?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的心情都有些跌落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负面情绪驱赶出去,一面轻声道:“让他们继续查,另外,关于西楚近来的动作,也都尽快来报给我。”   找孩子是其中之一,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她要拿到足够的筹码,去与西楚皇帝谈。   赵凰歌直觉,这人与西楚已经仙逝的老皇帝不同,兴许北越与西楚的关系,当真能在这人的手上出现转机。   待得桑枝去了,赵凰歌这才捏了捏眉心,西楚哪儿都好,可惜相隔千里,她在这儿待着,只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白日里这么点不自在被遮掩的很好,到了无人时,方才浅浅淡淡的浮现出来。   幸好还有萧景辰在。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赵凰歌坐在那里发呆,他先过去将披风挂起来,一面问道:“怎么在这里,可用过晚膳了?”   听得他的声音,赵凰歌才回过神儿来,闻言摇了摇头,又笑道:“等你呀。”   小姑娘说话柔软的很,眼神里倒是带着明显的脆弱,萧景辰心头一软,分明知道她是敷衍自己的,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倒是赶巧了。”   他说着,将一包糕点放在她面前,道:“先前不是与我说想吃这个么?”   糕点的香气隔着袋子都可以闻到,赵凰歌的笑容里便真心实意了起来:“还是你好。”   她卖乖,萧景辰只是笑,摸了摸她的头,吩咐人开饭去了。   傍晚起了火烧云,翌日则是个大晴天。   赵凰歌夜里睡得晚,晨起的时候已然是人上三竿,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日谢家办喜事,急急忙忙的起了床。   一侧的褥子已经凉了,可见萧景辰已然走了一段时间,赵凰歌微微拧眉,才要叫人进来伺候,就看到萧景辰进门。   瞧见她的模样,轻声哄道:“别着急,都收拾妥当了,你洗漱了咱们便过去。”   他起得早,不舍得叫醒她,倒是将事情都办的妥帖。   赵凰歌这才踏实下来,待得洗漱之后,便与萧景辰一块去了谢家。   ……   谢远城今日成婚,虽然因着老皇帝新丧,不敢太过操办,可是处处都可见用心,规制也半分都不含糊。   赵凰歌他们去的晚,谢远竹已经在招呼客人了,见到她来,忙忙的将人给请到了内院,又轻声的与她解释:“公主暂且在这儿休息片刻,我先去前面招呼客人。”   闻言,赵凰歌顿时笑着让她去,又道:“师娘不必将我当外人,若是腾不开手,本宫也可以过去帮忙。”   她话虽然这么说,谢远竹哪里敢让她来,让她在主院的正厅里坐着休息,又听说有客来,忙的又去了。   房中这会儿没人,顾九在前院帮着一块忙活,其他客人基本都在偏厅,不过赵凰歌才坐了一会儿,便见两个孩子手牵手走了进来。 第585章 阿阮   小的是一个小女童,五六岁的模样,生的眉眼如画,一张脸又肉又软,白嫩的包子似的,眸子像是黑葡萄,又圆又亮。她穿了一套红色的襦裙,围着厚实的披风,整个人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娃娃,精致又可爱。   牵着她手的是一个少年,身形修长,抽条似的瘦,瞧着有点老成的严肃,不过那些严肃都是对外的,对着小女童的时候,却是宠溺与纵容。   小孩儿赵凰歌不认识,但那个少年,她倒是不陌生。   “林安?”   见到赵凰歌的时候,林安楞了一下,不过他记性好,瞬间便意识到了眼前人是谁,恭恭敬敬的与她行礼:“给公主请安。”   他说到这儿,又捏了捏女童的小手,轻声嘱咐:“蓝儿,给公主见礼。”   被唤做蓝儿的小丫头顿时便乖乖巧巧的请安:“蓝儿叩见公主。”   小丫头声音格外软,还带着未褪的奶味儿,赵凰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笑着招手让她过来,又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呀?生的可真好。”   “我是顾家的孩子,我叫顾念蓝。”   顾念蓝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赵凰歌笑着将人搂过来,见她也不反抗,越发喜欢的很。   一旁的林安则是补充道:“顾姐姐……就是秦夫人,是她的小姑姑。蓝儿是秦夫人的娘家侄女儿,今日是过来贺喜的。”   赵凰歌这才明白过来,笑着对林安道谢,见他站着,又笑道:“快坐呀。”   林安应声,在一侧的位置上坐了,他坐的端正,目光却是黏在顾念蓝的身上,瞧着那神情倒是紧张的很。   不过却是紧张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   赵凰歌挑眉一笑,倒是没看出来这个规规矩矩的小少年竟然是个妹妹奴。   房中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明德夫人也过来了,她是被顾九带过来的,二人才进门,顾念蓝就挣脱了她的怀抱,笑着扑到了顾九的怀中:“小姑姑!”   顾九下意识将人给搂住,先摸了摸她的头,又看到赵凰歌,笑着寒暄:“公主什么时候来的,臣妇竟然没有看到您,实在是对不住。”   闻言,赵凰歌笑着摆手道:“无妨,来了有段时间了,师娘将本宫送过来的,今日忙的很,夫人不必管我。”   她说着,又跟明德夫人打了招呼。   顾九这会儿不忙了,索性便坐下来陪着说话,顾念蓝则是搂着她的胳膊,一双眸子里都是思念。   赵凰歌瞧出来,轻笑道:“才听林安说,这是你娘家侄女儿,你们感情倒是好。”   “她身体弱,自幼又与我同吃住,感情便要好些。”   顾九一面说,一面端了茶喂她,动作熟人的,一看便是照顾的多了。   赵凰歌虽生在天家,可是亲缘淡薄,瞧着她这模样,倒是有些羡慕。   顾念蓝喝了水,顾九又给她擦了嘴,瞧着小丫头有点待不住的模样,笑着跟林安道:“你带着她去玩吧,这皮猴儿快扭成麻花儿了。”   林安答应了,过去牵着她的手,又跟赵凰歌和明德夫人都行了礼,方才带着人出去了。   待得走后,赵凰歌才若有所思的笑道:“这位林少爷,倒是个好性子。”   上次见的时候,只看他礼数周全,这回身边多了个小孩儿,更瞧出他的稳重妥当来。   闻言,顾九却是笑着摆手道:“公主只知其一,若是换了人,他怕是可没这么好说话。”   说起来,林安跟顾念蓝投缘的很,大概是庄子期刚给她看诊的时候,小丫头日日在那里住着,林安照顾小孩子又顺手,便包揽了照顾她的责任。   这一来二去的,就养成了习惯了,顾念蓝又因着身体弱,见的人不多,林安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玩伴,又是这样一个纵容她的大哥哥,她便越发粘着对方。   现下这两人的关系,竟比一般的兄妹还要好。   对此,顾九是乐见其成的。   听得顾九这话,赵凰歌倒是有些诧异,她瞧着林安这温和的样子,倒是想不出这人要是生气了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儿:“先前本宫曾听人说他是个孤儿……他亲人可找到了么?”   一般孤儿应当是随被捡到人的姓氏的,庄子期捡到了他,他却姓的林,赵凰歌先前还猜测过,难不成他与林远黛有些关系?   不想她倒是猜错了。   谁知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摇头道:“不曾。”   “那他与林家,没有亲缘么?”   赵凰歌这话,让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失笑道:“只是巧合罢了,林安幼时便被师父捡到,这些年他们相依为命。至于这姓氏么……我先前曾经想帮他找家人,故而询问过他,他对于幼时有些模糊的印象,只记得父亲姓林,师父便给他取了一个安字,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先前听得顾九说没有找到的时候,赵凰歌的心不知怎么,都狂跳了起来。   然而再听得她后面的话,赵凰歌复又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大概是因为这孩子瞧着面善,也让赵凰歌生了点妄念。   可惜这点妄念很快便被打碎了,他记得自己的生父,甚至记得姓氏。   大皇兄姓赵、皇嫂姓唐,而林这个姓,与赵家半分瓜葛都没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将这事儿给压了下去,强笑道:“庄先生仁义大德,当真是妙手仁心。”   闻言,顾九也赞成的笑道:“师父的确是宅心仁厚,否则怕也不会有我的性命在了。”   她们在房中闲聊了一会儿,便听得外面热闹了起来,顾九知道那是新妇要临门,当先起身笑道:“可要一同去观礼?”   赵凰歌自然不会拒绝,就随着一同出去了。   她没有看过人成亲,这还是头一次见,吹吹打打的格外热闹,所过之处,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乐器声声吹得是喜乐,有人撒着糖果银钱,沿路小孩儿们高高兴兴的抢着去捡。   待得花轿盈门,谢远城当先下马,却因着太过激动,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还是一旁的萧山扶了一把。   赵凰歌站在人群后面,正瞧着谢远城牵了红绸子,将新妇给迎下来,不妨自己的手就被人给抓住了。   有佛香的气息袅袅,赵凰歌都不必回头,便知道抓着自己的人是谁。   喜乐声音太大,大的她连说话声都听不真切了,然而一颗心却瞬间安定了下来。   人群随着一同往喜堂走去,赵凰歌由着萧景辰牵着自己的手,跟在那一对新人的后面,却是踩着红毯一路往内走。   她在某一瞬间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今日也是自己的喜宴一般。   赵凰歌垂眸,看着萧景辰抓着自己的手指,男人的指尖像是带了火,烫的她的心都有些发热。   “夫妻对拜——”   新人拜堂,她仰头去看身边人,他熠熠发光,看向自己的眸光皆是温情。   周围的人都仿佛成了虚无,这一刻她只看的到萧景辰一个人。   她见他张口,无声的念她的名字:“阿阮。”   “礼成——”   那些人热热闹闹的拥簇着一对新人入洞房,萧景辰护着她的腰,免于她被人群撞到,他们落在了最后面。   在那满室的喧嚣之内,她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的爱意。   赵凰歌忽然想,若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也未尝不可。   ……   但时光终究是会向前走的。   赵凰歌是女子,又是未婚,闹洞房的事情,她是不可以去的。   不过片刻功夫,顾九就过来,将她请到了宴席的主桌上。   萧景辰是男人,虽然是国师,却也不能跟女眷们坐在一起,因此他们不过片刻便分开。   临走时,萧景辰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   顾九正与赵凰歌说话,余光瞧见他的动作,眼皮微跳,旋即不动声色的转过了头。   待得将她送到地方之后,顾九又去招呼其他人。   赵凰歌坐了,就见身边坐的倒是熟人——林安与顾念蓝也在。   林安是男孩儿,可一则他今年才十四岁,二则顾念蓝黏人的很,说什么都不许他去别的地方。   这会儿见赵凰歌看自己,林安有些局促的笑:“公主。”   他神情带着无奈,但却是纵然而享受的,赵凰歌了然一笑,只道:“顾小姐很可爱。”   她夸赞顾念蓝,林安十分赞同的点头:“是,蓝儿天真可爱,乖巧的很。”   这人眼里看到的都是好,赵凰歌瞧着好玩,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又有一瞬间的黯然。   当年……她也是这么粘着赵显垣的。   可惜,世事无常。   赵凰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将那情绪给压了下去,林安却是看出了她神情变化,轻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赵凰歌原是不该说的。   可不知怎的,瞧见林安的时候,她却是不自觉的开口道:“我……想起了亲人。一个不值得的亲人。”   的确是不值得的,毕竟在赵显垣的眼中,她不过是一把刀。 第586章 小心!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低沉,林安看着她,却是一字一顿道:“既是不值得,那就不要想了,时间这么宝贵,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也总有人更值得。”   他年岁小,然而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让赵凰歌微微一怔。   而后,便听得她轻声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本宫糊涂了,竟连孩子都比不过。”   林安这孩子,分明不大,看事情倒是通透的很。   赵凰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轻声问道:“你……是怎么跟了庄先生的?”   他既是连父亲的姓氏都记得,当时想必已经不小了。   她说到这儿,又怕冒犯了这孩子,便又加了一句:“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说也可以。”   见状,林安却是摇了摇头:“没事的,我那时候快饿死了,是师父给了我吃的,又给我看伤,才让我活了下来。”   他那时候太小了,具体的情形记不清楚,只记得漫天大雪,他几乎冻饿而亡。   是师父给了他生的希望。   赵凰歌听得有些心酸,轻声问道:“那……你有想过去找父母么?”   闻言,林安摇头道:“其实在我心里,师父便是我父亲,我的亲人在旁,为何要去找其他人?”   况且……   他应当是找不到的。   那些过往太久远了,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唯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林安才会偶尔梦到一些片段。   残阳如血,血腥气冲天,年轻的男人臂膀似铁,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他记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唯独记得那一句:“好好活下去。”   身旁有小姑娘去抓他的手,林安顿时回神儿,那一瞬间的阴霾也收敛的干干净净:“蓝儿,怎么了?”   小丫头并不知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轻声道:“哥哥喝水。”   她举着小小的茶杯,盯着林安有些发干的唇,又点了点自己的。   她太小了,可那一双眼睛里却又太纯真诚挚,林安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好。”   他顺从的喝了水,便听得赵凰歌笑道:“她这般粘着你,倒是真叫人羡慕。”   分明不是亲兄妹,他倒是比亲兄长都照顾的周到。   听得这话,林安只是一笑,道:“蓝儿很乖,也很讨人喜欢。”   大概这便是缘分,他先前照顾小明儿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照顾小蓝儿的时候,因着她是女孩,便更上心些。   二人闲聊几句,没过多久,便见顾九她们也过来了。   宴会很快开席,先前冷清的房中这会儿坐了十多个妇人,明德夫人与谢远竹在主位,赵凰歌因着身份尊贵,坐在了上首,至于顾九她们,则是依次序而坐。   不过赵凰歌身份特殊,那些长袖善舞的妇人们一时也不敢将话题往她这边引,赵凰歌乐得自在,也不接话,只偶尔与顾九说两句,时不时还去看两个小的。   顾念蓝就坐在林安身边,差使的理所当然,林安也肯照顾她,每一道菜都精细的替她夹,虾子去尾、鱼肉拨刺,就连排骨都怕烫到,将骨头剔除之后晾好了再放她的小碗里。   连顾九都看不下去了,笑着点了点顾念蓝的额头,道:“在家的时候不是会自己吃么,怎么一直让林安哥哥照顾你?”   还不等顾念蓝说话呢,林安先笑着回答:“我闲着也无事,顾姐姐,我照顾她便好。”   他先将人护着,顾九无奈摇了摇头,顾念蓝则是娇娇道:“喜欢林安哥哥。”   小丫头得了便宜卖乖,顾九睨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再上菜的时候,越发精心了几分,又给林安夹了菜,温柔道:“你也快吃。”   她叮嘱完两个小的,又见赵凰歌在看戏,复又笑道:“让公主看笑话了。”   闻言,赵凰歌则是摇头笑道:“哪有,这两个孩子感情好,本宫瞧着很是羡慕。”   顾九听得这话,却是想起了昨夜秦峥与自己说的话。   据他所说,这位长公主对外瞧着是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却并非如此。   天家阴私,他说的不多,也足够让顾九从里面窥到几分真相。   念及此,她又有些同情,面上则是笑道:“孩子最是单纯的,稚子心性。”   她将话题不动声色的绕了过去,又让赵凰歌尝特色菜:“这是请的南方的厨子,便是在西楚京都也少见,公主尝尝可吃得惯么。”   赵凰歌笑着应了,谁知才要去夹菜,却骤然神情一变:“小心!”   与她话音几乎同时响起的,便是少年的闷哼声。   顾念蓝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汤碗,内中的汤汁滚烫,而那一碗汤汁,都被林安用手臂给挡住了。   小丫头吓到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傻愣愣的坐在那里。   顾九却是先反应过来,急忙忙的起身走到林安面前,一面拿帕子去替他揭袖子,一面焦灼的问道:“让我瞧瞧,烫的严重么?”   到了这会儿,顾念蓝才回过神儿来,一撇嘴,声音里都带着颤:“林安哥哥……”   眼见得小丫头都要哭了,林安也顾不得自己烫到的胳膊,随意将袖子放下去,忍着疼,轻声哄她:“蓝儿别怕,哥哥没事儿。”   顾念蓝红了眼圈,林安用没烫到的手去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别哭别哭,你哭了我就疼了。”   见状,顾九生气又无奈,沉声道:“仗着你林安哥哥宠,便无法无天了?这会儿要哭,方才怎么不小心点?”   她那会儿随意扫了一眼,也知道顾念蓝与林安撒娇呢,小丫头在家里乖得很,偏生在林安面前却是无法无天,结果便将汤碗撞洒了。   这是林安护住了她,若是没有护着呢,她人小,万一被烫到了脸可怎么得了?   赵凰歌后怕不已,小心的将林安的袖子掀开,待得看到那一片红起来的皮肤,越发心疼不已:“你也是,好歹带着她躲开,瞧瞧这烫的。”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人,道:“走,我待你去后面洗一洗,上点药。” 第587章 胎记   那汤到底隔了衣服,虽然红了,但还没到起泡的地步,养两日便好了。   林安知道不严重,瞧见顾九这模样,又笑着安抚她:“姐姐别担心,我真没事儿。只是方才糊涂了,忘记躲开。”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顾九瞪了一眼。   她哪儿不明白,这是担心顾念蓝,才不肯躲开的,否则以林安的身手,哪至于此?   这事儿,赵凰歌也看的明白,这会儿见状,便也随着笑道:“本宫倒是随身带的有药,暂且先去敷上吧。”   见赵凰歌递过来药,顾九笑着道谢:“多谢公主……”   谁知她话没说完,却见赵凰歌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她几乎是快步到了林安面前,却是抓住了他的胳膊,不发一言。   “公主?”   赵凰歌低着头,瞧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她道:“这烫的有些严重啊。”   那声音里带着颤意,林安却能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力道格外重。   顾九倒是没有意识到,闻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这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林安:“听话,跟我去隔壁上个药。”   林安应声,便见赵凰歌将他松开,却是道:“正好,本宫也去整整仪容。”   隔壁的偏厅里预备着让客人休息的地儿,此时众人都在主院吃席,这里便格外冷清。   小丫头打了水来,顾九让林安将外袍脱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里面红肿的一片痕迹。   赵凰歌也清晰的看到了他的伤势,还有……   那个胎记。   心几乎要跳出来,赵凰歌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涨,声音竟还能稳稳当当:“这会儿瞧着还好,应当不会落疤。”   她说到这儿,死死地咬着唇,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疼不疼?”   林安自然是疼的,但不知怎的,听到赵凰歌话中的担忧与心疼,却又觉得有些心里发胀。   他轻声道:“不疼。”   赵凰歌下意识看他,见小少年的眼中满是笑意,额头都有些汗,然而人却是温暖的。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啊。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帮你上药。”   闻言,顾九忙道:“我来吧,公主先坐一会儿。”   她说着,一面将药瓶打开,见她捏着林安的胳膊,赵凰歌也没有阻拦,只是虚脱似的坐到了一旁。   被顾九上药的时候,林安能清晰的感觉到,赵凰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待得上好药之后,顾九才放心了些,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道:“虽然这次没事儿,可你也太莽撞了些,下次可不许如此了。还有蓝儿这孩子,当真是被惯坏了,我回去便教训她。”   听得这话,林安第一反应便是求情:“姐姐别骂她,她不是故意的,还小呢。”   到了这会儿还护着,顾九又气又无奈,后怕劲儿还没过,睨着他道:“你迟早把她惯上天去。”   “那不成,蓝儿怕高的。”   他还有心思还玩笑,顾九将药瓶收了起来,小心的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呀。”   赵凰歌将帕子递了过来,替他包扎上,轻声道:“林安,是个好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克制着什么,顾九先是认同的点头,又见她低着头,因问道:“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从方才开始,她便觉得赵凰歌有些异样。   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又笑道:“有些不胜酒力罢了。”   可方才,她们不过才喝了一杯果酒。   顾九瞧着她的脸颊的确有些不自然的红,连带着那眼圈都红了起来,便也没有怀疑,只是在心里嘀咕,这位公主的酒量太浅,别再醉过火就不好了。   念及此,她又关切道:“要不,您在此先休息一会儿?”   赵凰歌点头应了,却见林安看向了她:“公主若是醉了,我让人给您拿醒酒丸来。”   今日大婚之喜,因怕宾客们喝多,所以师父做了许多醒酒丸,他知道在哪儿放着。   闻言,赵凰歌道谢,又嘱咐道:“你才烫伤,好好儿歇着吧,本宫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这会儿声音里都带着不稳,林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想不明白,只是行了礼便随着顾九出去了。   待得房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赵凰歌这才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没有看错。   这孩子……   这孩子!   借着不胜酒力这个由头,赵凰歌没待多久,便带着人离开了。   眼下酒席过半,且瞧着她这状态的确不大好,顾九将她送出了门,又叮嘱车夫万事小心。   赵凰歌撑着与她寒暄两句,吩咐了车夫启程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只是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叫了桑枝来:“去将龙虎司的人都调出来,去查一个人。”   她要知道林安这些年所经过的地方,查清楚他到上京之后所过的日子。   那个胎记是铁证,可她不敢贸然相认,至少得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万一……   万一错了呢?   此刻的赵凰歌,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可是这样的惊喜反而让她有些在做梦的感觉。   她只觉得脑子里都成了一团浆糊,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   那便是,不能吓到他,不能伤害到他。   赵凰歌既惊慌又欢喜,更夹杂着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直到萧景辰进门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桑枝她们已经出去了,萧景辰回来的时候才跟人打了照面。   这会儿瞧见赵凰歌,他顿时便拧眉,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因着男女不同席,所以萧景辰是后来才知道赵凰歌离开的。   他担心小姑娘,便也随着提前回来了,而回来之前,他明显察觉到了秦峥的试探。   这会儿见到人没事儿,他却并没有踏实下来,反而觉得悬着一颗心。   她的状态,不对。   谁知萧景辰才问了话,便见赵凰歌看向他,突然便落了泪。   “萧景辰……”   她一哭,萧景辰直接便慌了。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搂过来,轻声哄道:“这是怎么了?”   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啜泣道:“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   她说到一半,打了个嗝儿,才继续道:“那个孩子,他是,他是……”   赵凰歌说的云雾里,萧景辰却是意识到了什么,搂着她的手收紧几分,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么?”   毕竟他们此行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找到这个孩子。   可现在这得来全不费工夫,让萧景辰也起了疑虑。   赵凰歌却是重重的点头,哽咽道:“胎记。”   还有……长相。   她先前只觉得瞧着林安便心生亲近,可瞧见了那胎记之后,再看林安时,赵凰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她瞧着亲近的最大缘由是因为,林安他眉宇之间像大皇兄! 第588章 你怎么就来这儿了?   秦峥直接将话题挑明,赵凰歌倒是没想到,她瞧着眼前的秦峥,反问道:“秦大人,可不能信口开河啊,你义父是谁本宫都不知道呢。”   她要跟自己装无辜,秦峥则是淡漠道:“公主此番来西楚,带的人不多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心生不好的预感,旋即便听得他道:“公主可以想好了再说。”   这人还真是一个煞神,且做事无所顾忌的很。   赵凰歌凝视着眼前人,确认秦峥没有吓唬她,方才道:“好吧,本宫承认,不过是好奇罢了,难不成秦大人连这点好奇心都不能让本宫有?”   若不是秦峥知道这位北越的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怕是要信了她的说辞,然而现在,他只是淡淡道:“公主好奇旁人,下官倒是管不着。可你的好奇越了界,那便不成。”   见状,赵凰歌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带出些诚恳来:“那大人要如何?”   “不如何,毕竟公主身份尊贵,下官不敢造次。”   秦峥这话说的半分都不过心,赵凰歌听出他这没诚意话里的威胁,却是坐到了位置上,反问道:“大人倒是对他们保护的很好。”   她这才派人去查林安,甚至因着对方的身份,还嘱咐了他们千万小心,谁知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秦峥给发现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秦峥在他们身边保护的不在少数。   她心中起了些念头,瞧着秦峥的目光也带着打量。   难不成,秦峥知道了林安的身份?   这个怀疑,很快便被赵凰歌否定了。   不可能,若是秦峥知道的话,林安必然不是现下这般处境。   “下官的亲人,自然要好好保护。”   秦峥这话说的淡漠,赵凰歌倒是从中听出来关切,她有些诧异的看向对方。   若不是亲眼得见,赵凰歌也不会想到,这个传言中的阎王,对家人竟是这般的小心爱护。   她念及此,又起了试探的心思,因道:“大人这样坦诚,那本宫也与你坦诚一件事情吧——我查的并非庄先生,而是林安。”   这话一出,秦峥眸光一寒。   赵凰歌坦坦荡荡的直视着他,说出的话却是有些凉:“他生的像是本宫一位故人,那人与北越旧事有关,本宫想查个明白。大人,你可还要拦着我么?”   她刻意将语气说的重,这般含糊其辞,却让秦峥听出了一些猫腻。   按着她的态度,那林安不但是北越人,且还应当是北越的罪人之子。   对于林安的身世,秦峥一直没有多过问,毕竟他不过一个小孩子,被捡到的时候怕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林安竟然会是北越人——自然,这个前提是,这位长公主没有撒谎。   秦峥心里盘算着,面上则是冷静的很:“公主空口无凭,有证据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本宫还需要找证据么?”   她可是北越的公主。   “其实大人也阻拦不了我,毕竟,若是本宫想将他带回去查,想来西楚的皇帝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拒绝我的,对吧?”   这话里带着势在必得,秦峥眯眼看着她,试图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又嗤笑了一声,道:“倒也未必。”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里满是冷意:“北越名为庆贺,可两国交战已久,焉知公主是不是借此由头,想要横生事端?”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复又警告似的盯着赵凰歌,一字一顿道:“况且,秦某虽说位卑言轻,可护着一个小孩儿也是绰绰有余的。公主不会以为,你在西楚也可以只手遮天吧?”   秦峥这态度,反倒是让赵凰歌放下了一颗心。   她无声的出了一口浊气,垂眸一笑,道:“本宫不过开个玩笑,秦大人不会当真吧?”   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又变了脸,像是先前那些争端都不存在似的,眼前人笑的无辜又亲和。   秦峥却是警惕的看着她。   “公主,玩笑得好笑,那才叫玩笑。”   闻言,赵凰歌挑眉笑了笑,点头道:“秦大人说的是,话说回来,谢家的宴席还没散吧?你怎么就来这儿了?”   她说到这儿,又若有所指道:“还有秦夫人,今日她大概喝了不少的酒,大概是要醉了的。”   先前不知,可如今与他们夫妻接触多了,才发现秦峥护妻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分明浑身都是人情味儿,前世里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杀人机器呢? 第589章 这也是我的   她提及起顾九来,秦峥的神情凌冽了一瞬,旋即又收敛了起来,淡淡道:“内子已经回去休息了。”   眼下之意,这是将人送回去才来的。   赵凰歌轻笑一声,道:“大人与夫人的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   秦峥不但不否认,且从他这回答里,赵凰歌竟听出几分隐约的炫耀来。   她打量着眼前人,却听得秦峥又道:“公主不必拐弯抹角,今樱花国官来,唯有一句忠告——收起你的把戏,这里不是北越。否则,公主只能好自为之了。”   对于秦峥的警告,赵凰歌不置可否,她看着秦峥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道:“秦大人放心,本宫表示不会伤害他们,但前提是,秦大人不要自作主张。”   她话里有话,秦峥眯眼看着她,沉声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在西楚兴风作浪。”   这个长公主不安好心,但秦峥猜不透她的目的。   当真只是因为林安的身世?   他向来不吝于最大的恶意揣度赵凰歌。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本宫何曾兴风作浪?是秦大人你听风就是雨了吧。”   二人眼神相撞,互不相让,却有脚步声打破了他们的僵局。   是萧景辰。   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赵凰歌的神情便柔软了下来。   她才要出门,却又想起面前的秦峥还在,索性又停下了脚步,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待得萧景辰进门时,便瞧见这二人神情各异。   “秦大人这会儿前来,有何要事?”   萧景辰进门后,先与赵凰歌点头示意,而后看向秦峥的眼神,便带出了不善。   这人的语气带着质问,秦峥噙着一抹笑,笑意倒是半点都没过心:“有些私事,算不得要事。”   萧景辰走到赵凰歌面前,以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侧,语气淡漠:“既不是要事,便不必打扰公主了,说与贫僧也是一样的。”   闻言,秦峥睨着他,笑容里多了些意味深长:“国师这么越俎代庖,合适么?”   “西楚礼法森严,秦大人该知道男女有别四个字吧。”   他直接呛了回去,秦峥却并未立刻接口。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道:“想不到,国师对于我西楚的礼法也知晓一些。说来巧了,本官对于北越的习俗也有所耳闻,国师可是端坐神坛之上的人。”   秦峥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可惜——本官倒是瞧着,你离跌下来不远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赵凰歌拧眉,才要说什么,却听得萧景辰语气冷的很:“这就不劳秦大人费心了。”   秦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落了一瞬,轻笑道:“也是。”   这人的神情丝毫不遮掩,也让赵凰歌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他……知道了。   赵凰歌手指微蜷,一瞬间起了杀意。   萧景辰负在身后的手捏了下她,淡淡道:“时候不早,秦大人若无其他事情,便请回吧。”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好,告辞。”   他走到门口时,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回头笑道:“本官的话,公主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您也不是孤家寡人,对吧。”   这话直接挑明,赵凰歌骤然起身,却被萧景辰拦了一瞬。   待得人走了之后,赵凰歌这才压低声音,咬牙道:“这人包藏祸心,留不得!”   这个秦峥,不但看出了她跟萧景辰的关系,还拿此事威胁她!   赵凰歌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如何,可就如秦峥所说,在北越,萧景辰是端坐神坛上的人,不能因为她被拉下来。   她说到这儿,又带着些不解:“我分明挺小心的,他怎么会知道的?”   相较于她的愤怒,萧景辰倒是淡然许多,他抓住赵凰歌的手,让她的拳头松开,缓缓道:“放心,他不会做什么的。”   见他这般笃定,赵凰歌疑惑的看向他,却见萧景辰转移了话题:“看到他手上戴的佛珠了么?”   赵凰歌自然是瞧见了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大理寺卿,手上还带着佛珠,这是知道自己杀业太多,所以求佛祖保佑么?   赵凰歌冷嘲,却听得萧景辰道:“那佛珠……不大对劲儿。”   他的表情,让赵凰歌骤然看向他,迟疑的问道:“国师是发现了什么?”   萧景辰点了点头,这串佛珠有些熟悉,绝不是寻常之物,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方的佛珠应当与他有些关联的。   萧景辰斟酌道:“这人身上有谜团,应当与我有关。”   只是他却有些疑惑,分明他与秦峥,从未有过半分瓜葛,又怎么会对秦峥的东西这般熟悉? 第590章 你喊他……大哥啊?   前世他记忆里没跟这位公主打过什么交道,可今生瞧着,这人果然不讨喜的很。   怪不得她的侄儿,那个叫赵杞年的新君,会在脚跟都没站稳的时候,先迫不及待的除掉了她。   秦峥念及此,复又冷冽道:“公主与其有空操心别的,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处置自己身边的事儿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赵凰歌骤然眯眼看向他,却见男人一双眸子如同幽潭。   他话中有话,赵凰歌沉吟着,问道:“秦大人这话是何意?”   只是还不等秦峥开口,便见林安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公主,大哥。”   而赵凰歌在听到这一声大哥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瞬间又笑了起来。   她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对林安道:“你喊他……大哥啊?”   可是按着辈分,林安喊她的,却是小姑姑。   念及此,赵凰歌的笑便越发带出些贼来。   秦峥不知何意,林安却是瞬间了然,声音里也带出些赧然来:“公主……”   当着秦峥的面儿,林安不敢叫她小姑姑,只是那声音里却满是撒娇。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挑眉一笑,道:“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他们二人的神情亲昵,秦峥却是盯着赵凰歌打量。   他跟林安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知道林安是个什么脾气,若不是及其亲近的人,他是不会用这么放松的态度对待赵凰歌的。   而赵凰歌先前也曾经说过,林安是她的故人之子。   这个故人……到底是谁?   只是不想,赵凰歌看穿了他的想法,却是直接开口道:“秦大人这么看着本宫,本宫可要误会了。”   这人说话便不讨喜,秦峥拧眉,淡淡道:“公主倒也不必自作多情。”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反问道:“原来秦大人不想知道真相,是本宫又误会你的意思了?”   她反将一军,秦峥睨着她,分明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公主想说自然会说的。”   他半分不上当,瞧着格外的淡然,可林安了解他,知道秦峥分明是被气到了。   能将秦峥气到,除了顾姐姐之外,他这位小姑姑可还是头一个呢。   虽然……她说话的确很欠便是了。   他才想着,便听得赵凰歌道:“巧了,本宫现下还真的想说。”   她说到这儿,神情里又带出几分挑衅来:“只是不知道,秦大人你敢不敢听了。”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眯眼看着她:“公主但说无妨。”   他倒是想知道,关于林安的身世,赵凰歌打算编出一个什么谎话来。   秦峥笃定了赵凰歌不会说实话,却没有想到,这一次,赵凰歌却出其不意的打了个直球。   她看着眼前的林安,收敛了先前的戏谑之情,正色道:“他是我侄儿。”   听得这话,不止是林安,就连秦峥也一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   赵家皇室有什么人,秦峥还是知道的,她说这是她的侄儿,也就是说,林安是北越君王的儿子?   他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又道:“我有兄长三人,除三皇兄之外,皆已亡故。林安,便是我皇长兄赵显倾唯一的子嗣。” 第591章 出事儿了   在看到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仅存的那么点酒意,瞬间便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几乎是快步将这文书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脸上也只剩下了冷意:“收拾东西,回去!”   然而即便是要回去,也得先与西楚国君报备。   赵凰歌着他们收拾,自己则是进了宫。   只是进宫之前,她先将使臣们叫来,看过了与西楚签订的一应文书条例。   赵凰歌进宫之后,独自一人去见了西楚的新君。   御书房内除他们之外再无旁人,赵凰歌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卷合约。   萧景辰就在宫外等着她。   瞧见小姑娘出了宫,先让她上了马车,待得马车行走之后,才轻声问道:“如何了?”   赵凰歌摇了摇头,道:“他老奸巨猾的很,没有立刻答应,不过,瞧着应当问题不大。”   她以自己的名义,与西楚新君商议和谈的条件,两国若是能够重修旧好,化解干戈的话,那是最好不过。   然而赵凰歌不能确定,自己给出的那些条件里面,到底能不能让这位西楚新君满意。   毕竟,她的条件里面,其中一条便是——要回永宁公主的骸骨。   带她的骸骨还乡,这是从皇祖父开始便无法放下的执念,这位西楚的新君是个仁慈的,若是他真的能够同意,两国止戈的可能性便比较大。   可若是他不同意……   赵凰歌垂眸,如今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若当真不成,那两国之间,迟早还有一战。   而这是赵凰歌不愿意看到的。   听得赵凰歌的话,萧景辰沉吟道:“眼下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别太心急。”   赵凰歌点了点头,才想说什么,却听得有人骑马飞驰而过。   风过,卷起帘子,赵凰歌也清晰的看到了那个人。   “是秦峥?”   而他的方向,赫然是进宫的。   这人神色匆匆,赵凰歌却是骤然想起了她与皇帝的商谈。   “想不到,这位新君竟然这般信赖他。”   闻言,萧景辰若有所思道:“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儿。”   至少,他们与秦峥并未交恶,这种时候,至少秦峥不会雪上加霜。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秦峥不但没有雪上加霜,甚至还雪中送炭。   ……   第二日的时候,皇帝再次召见了赵凰歌。   而这一次,还有他确定的话:“朕考虑过了,此事可行,只是朕需要时间。”   皇帝这话,赵凰歌是压根没想到的,闻言神情一喜,复又迟疑的问道:“皇上,您当真确定了?”   这可不是消食儿,毕竟,两国因此交战许久,皇帝都没有同意,如今竟然会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闻言,皇帝则是点头,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此事朕先前便想过,到底是旧怨重要,还是百姓重要。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他们都不肯放下心结。”   他这话,也让赵凰歌起了几分好奇:“不知您可否告知……为何当初西楚不肯归还永宁公主的骸骨呢?”   说起来,永宁公主嫁过来不过几年,便在西楚香消玉殒,其后两国的关系也恶化。   赵凰歌起先想着,必然是西楚的君王恨极了永宁公主,所以才在她死后都不肯放她归故乡。   可是现在瞧着皇帝这表情,倒像是另有缘由似的。   见赵凰歌询问,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想知道答案么?朕可以带你去看看。”   只是赵凰歌没想到,西楚皇帝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废弃的宫殿。   那殿内紧锁着,瞧着许久未曾住人了,然而进去之后,赵凰歌才发现,这里面的陈设竟然摆放规矩,且还格外熟悉。   因为……这都是北越用惯的东西。   “这里是?”   赵凰歌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西楚皇帝则是回答了她的疑问:“这便是永宁公主的住所。”   她生前所用的每一件东西,都被好好地珍藏着,不准人动,像是瞧着这些东西,便可以缅怀故人似的。   然而那人,永远不会回来。   赵凰歌瞧着这些,良久未语,而西楚皇帝则是给她讲了这里面的内情。   那是赵凰歌不知道的故事。 第592章 小姑姑,你来了   “当年永宁公主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了西楚,对文帝一见钟情。”   那位被后世称为文帝的西楚国君,为人敦厚善良,谥号乃是一个“文”字。   他们的婚姻原本是一场交易,永宁公主带着两国永结同好的念头而来,却在看到文帝之后,将自己的真心拿了出来。   而文帝,当时已经而立之年,后宫之中嫔妃虽不多,却也算不得少。   每一个,都是与世家权贵相关。   永宁公主爱上了文帝,却又陷在与爱人立场不同的漩涡之中,她爱而不得,一颗心被人视若不见。   他尊重她,却不爱她。   “年轻的公主以为自己终有一日可以焐热这一颗心,却不想,自己先在这倾轧的后宫里丢了命。”   而文帝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   他不是不爱她。   只是这些年的身不由己,让他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对所有人都温和宽厚,唯独对她几尽苛责。   他不懂什么叫爱,而待得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文帝肃清了后宫,打压了世家权贵,为她报了仇,也稳固了江山。可那些朝臣们却以为,他是借着永宁公主的死作为由头,对世家们出手。”   无人信他是因为爱情,毕竟,未曾有人见过他的真心。   “公主死后,文帝又立了一位皇后,他什么情绪都未曾表露过。只是这一间院子,却被封存了起来。”   他这一生无愧于西楚,可唯独对不起一个女子。   她已经死了,死前说自己想回故土。   可他却连这一点愿望都不肯满足她,哪怕是埋于黄土的死人,也给了他一个寄托念想的地方。   后来文帝将永宁公主葬在皇陵之外,世人都说他大概是真的厌恶永宁公主。   然而上官卓却能明白文帝在想什么,他只是想,让她的姑娘在这皇城之中,得那么一点点的自由。   皇陵之外的自由。   赵凰歌听得他说完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因着永宁公主的尸首,西楚与北越大起战事,到如今几十年都不得安宁。可即便是如此,他都不肯归还。你当真觉得,他当得起一个‘文’?”   那是他的先祖,所以西楚新君不敢过多评论,只道:“所以,朕愿意将永宁公主归还回北越,让她回故土,得偿所愿。”   让她回归北越,免于两国开战是其一,然而那最重要的原因却是……   他心上有一个人,将心比心,若是有朝一日元娘有什么愿望,那他一定会倾力而为。   赵凰歌那一瞬间,从他的眼中瞧出了悲伤。   那眼神太过凄凉,凄凉的赵凰歌心都为之一颤。   末了,她郑重的与西楚新君行礼:“多谢皇上成全。”   西楚新君瞧着她,淡淡道:“这也是成全了朕,毕竟,公主所说的条件,朕也十分心动。但愿两国可以重修旧好,也还百姓安宁。”   对于他这话,赵凰歌自然应声。   只是临走之前,却听得西楚新君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公主若是真的想谢,不如去谢谢秦爱卿吧,毕竟,可是他劝说的朕。”   这话一出,赵凰歌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道:“秦大人?”   分明这人先前还与她针锋相对的呢,怎么这一转眼,倒是替她说了好话?   昨日她走之前,的确是瞧见过秦峥进宫的。   赵凰歌这念头不过一瞬,旋即又轻声道:“好,本宫记下了。”   只是赵凰歌没想到,她出宫之后,竟然又遇到了秦峥。   他大概是进宫要回禀什么事情,步履匆匆忙忙的,见到赵凰歌的时候,还是停下来给她见礼。   “给公主请安。”   瞧见这人,赵凰歌站定身体应声,又想起来先前在宫中西楚新君说的话,便又含笑道:“秦大人,多谢。”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秦峥却是懂了,淡淡道:“原是本官分内之事。”   他这话,倒是让赵凰歌有些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分内之事?本宫倒是不知道,秦大人为何会帮我。”   赵凰歌这话问的直白,秦峥却没有接话,他只是看了看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车上下   一个男人,身着佛衣,眉眼冷肃。   是萧景辰。   而后,便听得秦峥意有所指道:“大概,是报恩吧。”   他欠萧景辰一个恩情,前世的恩,今生算是偿还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走了:“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人走的匆忙,赵凰歌若有所思,只不过在瞧见萧景辰的时候,却是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念头,笑着朝他走了过去:“国师。” 第593章 小姑姑,怎么发这么大火啊?   赵杞年却是叹了口气,道:“父皇身体不适,自然是没有问过他的,不过,我原以为小姑姑会支持我的,难道您也要怪我么?”   小孩儿的脸上满是不安,可赵凰歌却从他的神情里,看出几分有恃无恐来。   “赵杞年,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两日,赵凰歌冷眼旁观,瞧着他的样子,倒是渐渐地排除了最初的想法。   他懵懵懂懂的,不像是知晓前世的模样,反倒像是……被人给利用了。   赵杞年的身后,必然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了解她,要借着赵杞年这一把刀,来刺穿她。   赵凰歌觉得寒意森然,然而赵杞年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没有谁啊,这是侄儿自己想的。”   “当真?”   赵凰歌靠近了他,而那眼中的冷意,更让赵杞年的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先前那些伪装出来的镇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他有些怯懦的恐惧:“小姑姑,您……您为什么这么说呀,侄儿不懂……”   这哪儿是不懂,分明就是心虚。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才想说什么,便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旋即便见萧景辰大踏步走进。   看到赵凰歌的时候,萧景辰也是楞了一下,这才双手合十,与他们行佛礼:“公主,三殿下。”   赵杞年顿时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走过去,格外亲和道:“国师来了,快请坐吧。”   赵凰歌拧眉,不看萧景辰,只问赵杞年:“国师怎么来了,你喊他来的?”   闻言,赵杞年点了点头,道:“父皇让国师来教侄儿治国之道,只是这些时日国师都不在上京,侄儿有许多事情不明,如今国师回来了,便想请他为我解惑。”   他的神情格外诚恳,赵凰歌眯眼打量着赵杞年,便见他的神情坦坦荡荡。   然而那坦荡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布,下面藏着什么,赵凰歌看不真切。   萧景辰应声,随着一块入座,便听得赵杞年又道:“今日之事,国师可是觉得本宫错了么?”   今日赵凰歌没有上朝,可萧景辰却是在的。   闻言,萧景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赵凰歌,这才道:“并非错了,只是不妥,殿下不该未曾过问皇上与三公,便下此决断。”   虽说,下朝之后没多久,这事儿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且皇帝也表示自己十分支持赵杞年的决断,直接便将三公给拦在了外面。   但这并不妨碍萧景辰觉得不妥。   他总觉得,赵杞年光明正大的事情里面,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萧景辰这话,却让赵杞年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的问道:“国师这话,可是当真?”   他说着,眉眼里渐渐的冷肃了下去:“本宫可是未来的天子,难道难道连这点决断都不能做么?”   这话一出,不止是赵凰歌,就连萧景辰的神情也冷了下去。   而后,听得他一字一顿道:“殿下慎言。”   皇帝还在呢,虽说现下赵显垣病重,可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赵杞年这话,若是传出去,简直与谋朝篡位无异。   然而萧景辰的警告,听到了赵杞年的耳朵里,却是变了个味道。   他看着萧景辰,讥讽道:“是啊,父皇还在呢,所以你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   褪去了那一张温和的面孔,赵杞年的神情堪称狰狞。   赵凰歌也终于看到了他善良底下的那一层真实的面目,那是恶意满满。   她盯着赵杞年,沉声道:“赵杞年,你在胡说什么?!”   赵凰歌的话中满是警告,赵杞年却是笑了:“小姑姑,您就当侄儿发疯吧。”   那恶意不过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   赵杞年再抬眼的时候,又成了那个温和无害的模样:“近来本宫的确有诸多心事积压,所以有些心里不干净。国师既然来了,不如别将政事了,讲一讲经,让我心静一些吧,可好?”   他笑的温和,可是因着方才那模样,现下这笑容,便让人瞧着格外怪异。   萧景辰抿唇,才想说话,却听得赵凰歌先开了口:“心不静那便抄经,一遍不成就十遍,你总归是认字的吧?”   说完这话,赵凰歌直接拽上了萧景辰的袖子,沉声道:“随本宫回去。”   眼见得赵凰歌竟直接要带走萧景辰,赵杞年眼中有戾气一闪而过,而后带着疑惑道:“小姑姑,怎么发这么大火啊?难道是因为侄儿霸占了国师?”   这话问的,让赵凰歌咬牙,冷笑道:“赵杞年,你若是学不会什么叫好好说话,那便闭嘴。” 第594章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清楚,赵杞年是故意的。   他故意拿话要刺激她,且在她的心口上去戳,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可看着赵杞年眼中潜藏不住的恶意,她却明白,这孩子有古怪。   至少现在,萧景辰不能单独在这里。   眼见得赵凰歌就这么带着萧景辰走了,赵杞年就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眼中最终成了一片死寂。   良久,才听得他轻声道:“小姑姑,侄儿给过你机会的……可你,怎么能护着别人?”   ……   夜里的时候,赵凰歌做起了噩梦。   那是前世里她死之后的事情了。   一片火海里,她与赵杞年神情相对,青年的目光里满是恨意,可那恨意之中,却又带着点哀伤与无措。   她仿佛听到他说:“你本可以不死的。”   只是他的嘴开开合合,赵凰歌一句话都听不真切。   栖梧宫轰然倒塌,与她的尸身一起埋葬。   她却被困在了皇极殿。   她出不去,却能听到有人在哭。   有时是撕心裂肺,有时是小声啜泣。   还有的时候,她能听到他在笑。   笑的狠厉又阴冷,分明魂灵是不知道冷的,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那是赵杞年的声音。   可她不该听到他的声音。   直到……   她从皇极殿出,再次对上了他的眼。   少年的眸光通红,内中满是杀意,他手中指着一把剑,对上了萧景辰。   “你想死,朕成全你。”   ……   “不要!”   赵凰歌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头顶的熟悉的鸦青色的帐子,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   那呼吸有些重,重的让赵凰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直到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可是梦魇了?”   男人的手带着干燥的温度,热的让赵凰歌渐渐地回过神儿来。   眼前的情形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她后知后觉的看向眼前的男人,却是脱力似的抱住了他。   萧景辰正在安慰她,感受到她的力道之后,下意识的松开了她一些,声音也越发的温柔了下来:“别怕,阿阮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魔力,成功的安抚了赵凰歌的心神,感受着心跳慢慢的缓和了下来,赵凰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萧景辰,轻声道:“我……做了个梦。”   赵凰歌的声音里满是艰涩,梦里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清晰的知道现在才是现实,可却仍旧有一种不辨自己身在何方的感觉。   那些,若是真的……   听到赵凰歌声音里的仓惶,萧景辰微微一顿,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应声道:“不怕,梦都是假的。”   然而赵凰歌却知道,这个梦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去看萧景辰:“你信我么?”   小姑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萧景辰低头看她,见她的眼中带着点恐惧,可更多的是坚定。   不知怎的,萧景辰突然有一种预感,她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可能会颠覆他的认知。   但他还是点头,道:“你说,我便信。”   不管她想说什么,只要是她说的,他便毫无保留的信任。   萧景辰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的像是要将赵凰歌融化掉。   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大概会溺毙在对方的温柔里,而她甘愿在这温柔里俯首称臣。   只是萧景辰没有想到,赵凰歌要与自己说的事情,在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萧景辰整个人都怔住,呼吸也重了几分,他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的人,生怕错过了她的每一个字。   说了第一句,赵凰歌便觉得,后面的话便要简单多了。   “确切的说,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前世死之后,地府大概是忘记了灌我那一碗孟婆汤,在我死之后,非但没有投胎转世,反而回到了十年前,也就是……我生辰的前几日。”   元兴八年的七月初三,赵凰歌生辰之前,她重生的第一日,便策划了一场谋杀。   只是谋杀不成,其后又借故栽赃嫁祸给萧景辰,也让他们之间的纠葛从此越来越深。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长到赵凰歌说完之后,萧景辰都陷在了震惊的情绪之中。   他曾经想过,赵凰歌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恨意,还有她眼中那如同厉鬼一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没有想过,赵凰歌真的曾经做过鬼。   “国师可是被吓到了?”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萧景辰才回过神儿来,却是摇了摇头,只问道:“那,你为何要杀我,前世里,可是我对不住你?” 第595章 大理寺卿,秦峥   那时候赵凰歌眼中的恨意,萧景辰并不陌生,她憎恶极了他。   萧景辰相信她说的话,所以第一个念头便是,是不是前世里的自己,曾经对不起她?   却没有想到,他的疑问,被赵凰歌否决了:“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事实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之所以会重生,是你用了北越的禁术。”   北越有秘法,可活死人肉白骨。   这个,萧景辰是知道的。   毕竟,先前的时候,赵凰歌曾经亲手翻出了那一本书,而那时候的萧景辰也曾经怀疑过赵凰歌的异常,曾经想过,是不是有人用过这个秘法,招来了一抹厉鬼的魂魄。   然而他没有想到,用秘法的人,会是自己。   “怎么会……”   萧景辰说这话的时候,喉咙也有些干涩。   这是禁术,一旦用了,会有怎样的代价,他是很清楚的。   那是要用北越的国运,来救赵凰歌的。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轻声道:“其实……当时的北越,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她当权十年,与萧景辰斗法,除世家,保皇权,可到最后,却被算计着,当成乱臣贼子,将她送上了黄泉路。   若是赵杞年真的是个有本事的,赵凰歌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偏偏他不是。   在她死后,赵杞年拿到了手中的权力,便开始肆意妄为。   而北越,也在他的手中迅速衰落,不过几年的光景,便山河凋零,一寸山河一寸血。   “我不知道前世里,你是用怎样的心情开启了北越的秘法,可我在梦里看到了……”   是萧景辰鲜血几乎流干,他用他的自己的命,加上北越的国运,换得了她的重生。   ……   赵凰歌说完后,萧景辰久久未语。   赵凰歌低头去看他,却见男人的眸光中格外复杂。   萧景辰相信她的话。   可正是因为相信,才更觉得可笑,他那时候,竟然与赵凰歌争斗了十年,这个小姑娘的一片纯善之心,难道他不清楚么?   还是说,他清楚,但是为了皇权的稳固,为了维持正统的赵杞年,所以他选择牺牲了赵凰歌。   反正这人是钢筋铁骨,这人是无所不能。   可是他大概没想到,她也只是一个人,她也是肉体凡胎。   所以,在她死后,在北越无可救药之后,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真的错了。   萧景辰垂眸,遮住眸光中的那一抹暗沉。   “国师……你在想什么?”   听得赵凰歌的询问,萧景辰却是迅速的回神儿,第一反应便是摇头:“没,没什么。”   纵然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可萧景辰了解自己,所以迅速的便分析出了那些缘由。   可也正是他猜到了,才更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拉扯的疼。   今生他是向着赵凰歌的,可前世里……   这个小姑娘,她的身边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萧景辰一时竟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悔。   他想,她重生之后想要杀了他,是对的。   他这样对不起她。   “你那时候,怎么又不动手杀我了?”   赵凰歌怎么都没有想到,萧景辰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话说出来:“我前世死之后,并非立刻重生的,我在栖梧宫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可是死后,我的魂魄却不得入皇陵,而是被困在了皇极殿中。我看着皇极殿里被摆满了忠臣的牌位,再后来我便得了自由。”   然而得了自由之后,她看到的却是血流漂杵,遍地饿殍。   “那是战乱之后的北越,赵杞年这个混账将一半河山都丢了,更是险些灭国。而我在那时候……看到了你。”   确切的说,她看到了萧景辰写的信。   那信的落款,是西楚的将领。   “我那时候以为你是跟西楚沆瀣一气,出卖了北越,再加上那一道批命‘凤临天下而毁梧桐’,我不愿意重蹈覆辙,才想要杀了你。然而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冤枉了你。”   萧景辰不是卖国贼,他与她是权谋的对手,赵凰歌尊重他,知道他没有背叛国家,赵凰歌绝不会因为私怨去谋害一个忠臣。   “幸好,我那时候没有害死你。”   赵凰歌的话里满是庆幸,萧景辰却是骤然攥紧了她的衣服。   若是她杀他是为了泄私愤,萧景辰还会好受一些。   可她偏偏不是。   她对这个国家有一片赤诚,做事全从大义考虑,却更让萧景辰自惭形秽。   这样好的一个她……   他那时候怎么舍得?   萧景辰的呼吸都有些错乱,一把将赵凰歌抱住,却是轻声道:“嗯,幸好。”   他既没有死,那么以后,便只为她而活。   赵凰歌不知男人下了怎样的决定,被他抱住的时候,只觉得他的气息将她围绕着,让她的心也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那些梦魇再可怕又如何,至少,萧景辰是在自己身边的。   然而萧景辰却放开了她。   赵凰歌不解的看向他,便听得萧景辰郑重道:“阿阮,我问你一件事。”   萧景辰这模样,让赵凰歌也有些紧张,下意识道:“你说。”   萧景辰却没有立刻开口,他先站起身来去了外室,赵凰歌坐在床上看着男人去而复返,而他的手中,则是多了一本书。   赵凰歌骤然便僵住了。   这书,她认得的。   那是禁书。   “你怎么将它拿出来了?”   赵凰歌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一点点的颤意。   萧景辰似无所觉,只道:“阿阮,你方才说,当时……魂魄曾经见我写信,落款是西楚将领,对吧?”   赵凰歌这才迫使自己冷静,仔细的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我看的真真切切,也正是因此,才误会了你。”   萧景辰却是接着问道:“那你可记得,当时的西楚将领,是谁?”   这倒是问住了赵凰歌,她微微拧眉,想了一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眸子。   她记起来了,那时候曾隐约听战败的士兵提起过一个名字。   秦……阎王。   能被称为阎王的西楚将领,且还姓秦的,在西楚唯有一个人。   如今的大理寺卿,秦峥。 第596章 什么对上了?   赵凰歌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说了这个名字:“若无意外,应是秦峥。”   然而萧景辰却像是料到了似的,应声道:“如此,便对上了。”   萧景辰这话,让赵凰歌一时有些恍惚,诧异道:“什么对上了?”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微微弯唇,却是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你说,秦峥当时在西楚皇帝面前为北越美言,那情形像极了报恩?”   赵凰歌自然是记得这件事儿的。   她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迟疑的问道:“怎么,你是怀疑,他抱的前世的恩?”   可前世里,萧景辰能对他有什么恩?   还有那一封信,她绝对没有看错的,如果他写给秦峥的话,他们之间又做了什么交易?   而这个问题,这个很快便有了答案。   “对。”   萧景辰直截了当的点头,点了点手中的书:“先前在西楚的时候,我便觉得秦峥有些不对劲儿,我怀疑有人对他用了禁术。而我翻阅推算之后,却又觉得更不对劲儿了,因为时间对不上——可方才你说了之后,我才发现,时间之所以对不上,是因为,对他使用禁术的时间,应该就是前世!”   也就是是说,前世有人对秦峥使用了禁术,而那人,就是萧景辰!   赵凰歌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呐呐道:“你,你的意思是,秦峥可能也是重生的?”   萧景辰却摇了摇头:“不,不应当是他。”   他说着,拧眉道:“因为按着我推算出的异常,秦峥,应该是献祭的那个。”   萧景辰这话一出,赵凰歌却是骤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宴会上顾九的打量与试探。   当时她因为对方是出自对于自己的好奇而试探的,但是现在想起来,顾九的情绪是不大对的,那种模样反倒像是……   自己认知的事情出了差错。   念及此,赵凰歌瞬间明白了萧景辰的意思:“你是说,重生的人是顾九,他献祭了自己?”   想到前世秦峥的疯魔,与今生他对顾九的爱意,这事儿的几率很大。   萧景辰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也是最符合他推算的,毕竟,那一串作为媒介的佛珠,萧景辰第一次见,是出现在秦峥的手腕上。可到了后来,便是在顾九的手腕上。   念及此,萧景辰复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的代价极大,若当真前世是他牺牲了自己,换得顾九重生的话,那他的下场……”   不得好死。   萧景辰说完之后,赵凰歌却是沉默了良久。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萧景辰前世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指尖的颤抖,好一会儿才道:“原来如此。”   萧景辰应声,却道:“不过,现下重要的却不是这个。你今夜做噩梦,是想起了什么吗?”   赵凰歌隐瞒了这么久,今夜却突然坦白了自己的重生,萧景辰震惊之余,也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要想要告诉自己的。   赵凰歌看着他,道:“我怀疑……赵杞年的身边,有人与我一样,是重生的。”   这话一出,饶是萧景辰的神情也有些震惊,拧眉道:“此话怎讲?”   赵凰歌才做了噩梦,现下心绪才平和了下来,可想起来那些异常,又有些神情难看:“他的身边,有人十分了解我——了解前世的我。”   近来的桩桩件件,让赵凰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在下一盘棋,一步步的想要将她困死在里面。   “如果我可以重生,那么旁人应当也可以。只是我在想,这个人会是谁。”   听得赵凰歌这话,萧景辰却是微微蹙眉:“按着你说,你的重生,是前世的我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和北越国运;而秦峥则是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他夫人重生。那么,若是还有人可以重来一次,必然也寻的是我。”   他乃是北越国师,会北越秘法,有北越禁书与国运加持。   但是,他可以同意牺牲自己与北越国运,那是因为北越的国运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了。   他为赵凰歌,是大义,可旁人凭什么?   “我应当,不会再为旁人做。”   这是萧景辰对自己的了解。   赵凰歌心头一沉,又道:“那,如果是赵杞年呢?”   她这两日也在想过这个可能性,虽说赵杞年重生的机会不大,毕竟这孩子瞧着是懵懂,不像是知道前世的事儿,更像是被人给利用了。   但是,万一呢。   闻言,萧景辰沉思了一会儿,才摇头道:“这个,似乎也不大可能。毕竟他当时是北越国君,而且我若是送你重生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那必然是对他失望透顶。这个时候,我不会答应他的条件。”   萧景辰这话,赵凰歌也想过,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试一把。”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坚定,其中还带着一点的疯狂。   萧景辰看着她,却是想也不想道:“需要我做什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笑了出来:“国师都不问我做什么?”   萧景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发,道:“总归是要护着你的。”   这人的眉眼里满是温柔,也让赵凰歌的笑容一僵,而后轻笑道:“国师这样待我,本宫无以为报的。”   她话是这么说,人却是先搂上了萧景辰的脖子,轻声道:“不如,以身相许吧?”   她眉眼里满是情意,萧景辰却是搂住了她,低头在她眼睛上落了一吻:“我已是你的,不用再许。”   男人的声音温柔而缱绻,在这夜色里,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温软。   下一刻,赵凰歌便仰头,咬住了他的唇:“既是我的,那便万事由我说了算的。”   ……   第二日,赵凰歌便格外后悔自己夜里的放浪形骸。   她日上三竿才起,整个人却还有些恹恹。   腰肢酸软的厉害,白如玉的肌肤上带着红痕,皆出自某个作恶多端的手。   夜里的时候她还求饶了,可惜换来的却是一句:“是你先招我的,这会儿晚了。” 第597章 翻案   后来她昏昏欲睡时,有人吻上了她被眼泪浸湿的眼尾。   赵凰歌扶额,试图将夜里的荒唐驱赶出去,奈何却失败了。   丫鬟进门伺候的时候,赵凰歌还有些害羞,锦绣却已经习惯了,还主动与她道:“国师今日走的早,说让奴婢们不要惊扰了您。”   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昨夜发生了什么。   虽说……夜间要水的时候,就已经出卖了自己。   但赵凰歌还是鸵鸟似的道:“本宫知道了,让桑枝收拾一下,待会与我出宫。”   她迅速的转移了话题,锦绣倒是没有瞧出她的羞赧,笑着应了声。   赵凰歌也的确是要出宫的,有些事情,她早就开始布局,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她要给大皇兄翻案。   说起来,现下其实是有些仓促的,但赵凰歌等不及了。   赵显垣如今病重,而赵凰歌要的却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替大皇兄正名。   否则,待他死后,那才要成为冤案。   况且,现在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情。   她要借此事,去揪出藏在赵杞年背后的人。   ……   二月末的时候,朔方城内议论最大的一件事情,当属武将冤死之案。   这件事几天前被一个年迈的将领捅了出来,林林总总的将证据都摆在了兵部尚书的面前,兵部尚书不敢擅自做主,便在朝堂上回禀了皇帝。   赵显垣已经好些时日没上朝,谁知才上朝便遇到了这种事情,可见证据确凿,只能让人往下查。   谁知道查了下去之后,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但牵涉到了已经被流放的赫连家,还牵涉到了慕容家。   而这些都不是让赵显垣最为烦躁的,他烦躁且惊心的却是……   此事牵涉到了赵显倾。   当年赵显倾带兵打仗,在军中很有威望,比如以兵权为重的唐家,便是他的拥趸之一。   而现下,这事情被闹出之后,唐家首当其中的上了奏折,请求彻查此案。   还赵显倾以公道。   赫连家在朝堂已经没有了位置,可慕容家虽受了挫,却依旧还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因此他们先跳了出来,与唐家辩驳,道是他们栽赃诬陷。   “谁知你们怀的什么狼子野心,此事乃是被先帝定了案的,如今你们借由此事,焉知是不是想要我北越内乱?”   他们直接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唐家倒是半分不慌,只道;“天理昭昭,总要有一个公道。此事当年便颇多疑点,先帝彼时生病,怕是有人借此机会浑水摸鱼。如今证据确凿,慕容大人不让追查,莫不是心虚了吧?”   双方派系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赵显垣更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能说么?   他不能说。   不但不能说,还得让此事彻底的烂在地底下,再也拔不出来。   然而他却控制不了局面了。   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显倾的威望早就消失了,谁知道在唐家被压制的时候,却是武将们先站了出来,也不多言,只道:“请圣上主持公道。”   赵显垣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他却是看向了赵凰歌:“河阳,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赵凰歌知道,他必然是要问自己的。   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道:“请皇兄,主持公道。”   少女站在百官的前面,眉眼冷肃,赵显垣恍惚之间,竟在她身上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他骤然便摔了手上的奏折:“你们是想让朕主持公道,还是想胁迫朕如你们所愿?”   当年的事情,赵显垣是参与了的,不但参与,且还是全程在暗处指挥。   只不过,所有明面上的事儿,都是慕容家与赫连家做的。   如今赫连家已经没有了,剩下的慕容家,他还有用,若是这事儿查下去,怕是保不住慕容家的!   而且,赫连家的消亡,已经让慕容家对他生了疑虑,若是此时再将此事推到他们头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反咬自己一口?   赵显垣想的明白,却见赵凰歌当先跪了下来,却是道:“皇兄息怒,臣妹只是想寻公道。父皇当年未曾明辨事实,可过错就是过错,想必父皇九泉之下,也是希望能够洗清楚大皇兄身上的冤屈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礼。   可她的眼神,却始终不卑不亢。   赵显垣被她这模样气到,还隐隐的有些害怕。   这样的赵凰歌,与往日里那个乖顺的模样再也找不出什么相似之处。   甚至在她说完之后,便见那些朝臣们,齐刷刷的行礼:“求皇上,彻查此案!”   而他们的态度,更让赵显垣既惊且怒。   他的手指着这些朝臣,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骤然喷出一口血来。   ……   皇帝旧伤未愈,如今又添了新病,有人慌了神儿,有的人却是抱着看戏的姿态。   唐无忧去找赵凰歌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笑意:“早起的时候我还当你怕了,不想公主倒是敢。”   那会儿的阵仗,连他都以为赵凰歌要退让了。   闻言,赵凰歌只淡淡道:“我为何不敢?”   她要是便是将此事闹大,否则的话,如何为赵显倾讨公道?   不过……   “如今这时局,对我们怕是不利,本宫现下被人盯着,我要你去做几件事。”   赵凰歌低声嘱咐了几句,就见唐无忧的眼睛越来越亮,末了带着些感叹道:“怪不得都说最毒妇人心,公主果然够狠。”   他这话里带着调侃,赵凰歌却只是道:“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逃出来的么?”   唐无忧只知道赵凰歌找到了那个孩子,却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这些时日各种打听,都没有得赵凰歌一句准话,现下骤然听她提起来,顿时便来了兴趣,问道:“你肯说他了?”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只道:“他是从鲜血骸骨里爬出来的。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岁。”   而当年,因着大皇子之案死的人不计其数,比如那个替了他去死的稚童,也还是懵懂幼儿呢。   唐无忧脸上的笑意,顿时便凝结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良久才道:“公主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定然办好。”   这些年,他们所寻求的,也是一个公道。   而如今,公道就在前面,需要他们自己去争取。   眼见得唐无忧跟自己行礼,赵凰歌只摆手道:“世子不必如此,本宫也是有私心的,毕竟……那是我的亲人啊。”   她的亲人。   唐无忧不知怎的,在那一瞬间,竟瞧出了悲凉之感。   可那悲凉像是泡沫似的,不等他看清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则是赵凰歌反问:“你还不去?”   唐无忧嗤了一声,先前还有些担心她,这会儿瞧着,这女人倒是心狠的很。   “这就走。”   待得唐无忧走后,赵凰歌方才收敛了笑容。 第598章 那你打算如何?   若说起初赵显垣是猜测的话,那么赵凰歌这话,便是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你……”   赵显垣盯着眼前的人,便见赵凰歌跪了下来:“皇兄,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还他一个清誉又何妨?”   这不是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该是乖巧的,毫无原则的,只要听他的话就好。   可是眼前这一刻,却是软硬兼施,试图要让他做一件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赵、凰、歌!”   赵显垣的语气里带着怒意,赵凰歌却是不闪不避,只道:“皇兄,您该知道,事到如今,唯有这样做,才能平息众怒。”   是的,在朝堂之上,怒火已经被挑了起来,纵然因为赵显垣气得吐血,而没有当场做决断,可是等到过后,那些朝臣们必然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案子,他不翻也得翻。   “这一切,都是你主谋的?”   听得赵显垣的话,赵凰歌摇了摇头,道:“臣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请皇兄主持公道,他也是您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是么?”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赵显垣道:“更何况,当年姑母便已经有了从龙之功,难道您打算让她将来,也依旧把持着朝政,让杞年被打压么?”   最后一句话,却说到了赵显垣的心坎儿里。   他神情微微恍惚,良久才道:“朕知道了。”   就算是赵凰歌生了什么心思,可到底还是好掌控的。不像是大长公主……   她操控着慕容家,可以成为护着赵杞年的盾,也能变成攻击他的矛。   ……   第二日的时候,皇帝便召见了慕容家的人,那一日殿内无人,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慕容家的人走之后,皇帝便下了诏书,彻查赵显倾谋反一案。   赫连家的事情才平复没多久,如今一石激起千层浪,也让那些沉寂下去的王公贵族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赵凰歌并未参与其中。   现下朝臣们都闹了起来,她反而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她知道赵显垣着人监视自己,故而便日日在栖梧宫里待着,偶尔出去,也是去东皇宫抄经祈福,端的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后来皇帝便没有时间监督她了,那些朝臣们步步紧逼,势必要挖出当年的内幕。   但赵显垣,是绝对不能有错的。   所以线索最后查到了慕容家的身上,且还是慕容家如今主事的慕容忠。   “臣……认罪。”   慕容忠是被慕容家推出去的替罪羊。   然而朝臣们却不同意事情就到他这儿截止。   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他们做的再顺手不过。   慕容家虽说先前预见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却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大大的出乎他们的意料。   随着慕容忠的认罪伏法,慕容家过往的肮脏事儿也被扒了出来。   小到圈地、放印钱,大到贩卖私盐,最后甚至有地方官员血书状告,道是慕容家买官卖官,包庇恶吏,导致民不聊生。   桩桩件件,皆是血泪控诉。   一时间,弹劾慕容家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到了皇帝的案头。   这些时日,处置事情的时候,赵显垣都会带上赵杞年。   而这一次,在看到这些的时候,他纵然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可也只是问了赵杞年一句:“若是你,你待如何?”   赵杞年才八岁,可这时候却带着不同寻常的冷静,只道:“慕容家,不可留。”   他的想法,与赵显垣的不谋而合。   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慕容家都是留不得了。   ……   慕容家几乎是一夕之间垮台,所有家眷都被下了牢狱,只除了一个人。   大长公主。   刑部带人过去捉拿,大长公主直接收拾了仪容进了宫。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显垣,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本宫的?!”   早在出事的时候,赵显垣便与她商议过,说是要以慕容忠一个人的性命,来换取慕容家的平安。   大长公主虽然觉得不忍,但也同样了。   可是如今,慕容家哗啦啦大厦将倾,而这下旨的人,正是赵显垣。   过河拆桥,这手牌他玩的太顺手了。   对于大长公主的兴师问罪,赵显垣倒是显得格外冷静。   他咳嗽了几声,缓和下来,才带着虚弱道:“姑母莫要误会,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赵显垣的虚弱,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她神情微闪,只沉声道:“那你打算如何?”   当初她也疑虑过,毕竟害死赵显倾的事情上面,慕容家可是出了大力的。 第599章 慕容家倒了   赫连家已经倒台了,如今没有人做他们慕容家的替罪羊,赵显垣是皇帝,他更不可能认罪,慕容家只能认栽。   但这栽的也太厉害了!   大长公主心中又惊又怒,赵显垣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作恶多端的是慕容忠,他只要认下了这个罪,其他的事情便也加到他的头上。只是一点,慕容家此番难逃罪责,至少眼下,你们得乖乖认罪。”   他说到这儿,又换了个口气,苦口婆心道:“姑母,您年岁大了,自然是不能去受苦的,不如,暂且来宫里。”   皇帝给的主意很简单,让大长公主脱离慕容家,只说与已经过世的老国公爷和离,在宫中颐养天年。   她是皇室的人,又是有功之臣,无人敢对她的做法有异议。   那之后,她再挑选个可心的子嗣养在宫中,也算是给慕容家保存实力。   听完皇帝的话,大长公主却是久久未语。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瞧着这样的虚弱,再不复当年的风采。   可那时候他们选中了赵显垣,看中的也是他的虚弱。   这样的身体,等到登基之后,他们这些世家必然好掌控他。   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自己押错了宝。   赵显垣身体虚弱不假,可是手段却是阴毒的很。这些年,权衡之术被他玩的很好,世家们虽然得了好处,可这好处是在赵显垣的准允之下。   而现在,赵显垣的决定,大长公主纵然觉得不行,可也知道,事情只能这样办。   因为事情已经闹大了,慕容家不可能为了自保,就说出当年是与赵显垣合谋杀害赵显倾的事情。   没了这一个保护伞,慕容家才是彻底的不能翻身。   她只能答应。   ……   慕容家的事情,闹得声势浩大,可是等到结尾的时候,却也是匆匆的了结。   午门外的菜市口,血流了三日,还可见地上的惨红。   被斩杀的二百余口,而被流放的,更是多达八百余人。   大长公主自那日进宫之后,便着人收拾了东西。   她再也没有出过宫,而是住到了自己过去的宫殿之内。   等到东西被运送进宫的时候,一并前来的,还有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儿。   那是慕容忠的小女儿,只比赵杞年小两岁,生的粉雕玉琢,霎是可爱。   对此,赵显垣只当不知,因为他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忙。   慕容家垮台,赵显倾被平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系列的事宜。   要将他的坟茔迁回皇陵,还要安抚与当年相关的人。   皇帝忙的焦头烂额,而赵凰歌也终于出了宫。   她出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长公主府。   齐琮见到她来,直接便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多谢公主。”   自赵显倾的案子被揭露之后,他日日都悬着一颗心,生怕时隔多年的事情,再出什么差错。   好在,结果如他所愿,虽说赵显垣的真面目没有被揭穿,可至少慕容家与赫连家已经得了报应。   最重要的,是赵显倾被平反了。   那个为了北越一生南征北战,最后却是被泼上了脏水的男人,如今终于可以以清清白白的模样,被世人重新了解了。   见齐琮老泪纵横的模样,赵凰歌也深有感触,她将人扶起来,先安抚了一番,才问道:“先生,如今可有什么打算么?”   赵显倾早就死了,可齐琮这些年苟且偷生,也尽数的葬送了。   齐琮闻言,摇头道:“我再看吧。”   他唯一的执念已了,身上潜藏的旧病也复发了起来,如今瞧着,竟然比原先老了十岁。   赵凰歌看的心酸,她深吸一口气,到底想再给他一点生的念想:“我找到了一个孩子,是大皇兄的。”   她这话一出,齐琮先是一愣,继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说……”   赵凰歌点头,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又道:“他如今在西楚,待得皇兄迁坟的时候,他会回来上香。先生,可想见见他?”   齐琮自然是想的。   赵凰歌便又安抚他道:“那先生便养好身体,等本宫告诉你好消息,如何?”   齐琮又觉得,这人生,大抵还是有些希望的。   待得让雷影带着齐琮回去休息之后,赵凰歌才喝了盏茶,便见辛夷来了。   他先前传信给赵凰歌,说有人想见她,赵凰歌心知是谁,这便出了宫。   而如今瞧见他身后的女子之后,赵凰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吕小姐。”   吕纤容进门之后,做的事情竟与齐琮一样。 第600章 什么喜事?   见她红着眼圈给自己磕头,赵凰歌无奈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将人扶起来,道:“你若是再说谢本宫的话,本宫这就走了啊。”   听得赵凰歌这话,吕纤容想说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她哽咽了一声,才道:“还是要谢的。”   若不是赵凰歌,她怕是等不到活着瞧见恶人下场的这一日。   慕容忠死的那一日,吕纤容去看了。   她亲眼看着他的人头落地,瞧着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鲜血撒了一地,她恍惚的想,原来,这人的血竟不是黑的。   赵凰歌瞧着她这模样,宽慰道:“你该谢的,其实是你自己。”   毕竟这次扳倒慕容家,吕纤容也拿出了证据的,她经营那一家小小的糕点铺子,为的便是监视慕容忠。   甚至因着这个目的,她还拜了辛夷当师父,求对方教导她。   虽说赵凰歌曾经叮嘱了辛夷,不要让吕纤容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但是这已经是吕纤容心中的执念,所以辛夷也曾经带着她去做过几次任务。   赵凰歌的话,也让吕纤容笑了笑,道:“若非公主一片善心,哪来今日天理昭昭。”   而一旁的辛夷则是道:“公主自然是心善的,可也是因为这世上善恶有报,而正义,终将会到。”   辛夷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这会儿安抚她的时候,倒是说得干干巴巴的。   吕纤容却是笑了起来,轻轻地点头应道:“是。”   赵凰歌先前便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待得看到她跟辛夷的眼神之后,却又了然的挑了挑眉。   这是,有情况啊。   ……   等到人走了,赵凰歌这才问辛夷:“说说吧。”   辛夷才送完吕纤容回来,骤然听到赵凰歌这话,却是下意识道:“说什么啊?”   赵凰歌嗤了一声,指了指他,道:“说说,你与这位吕小姐,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就说呢,怎么辛夷一遇见跟吕纤容相关的事情就这么积极,看起来,这是有事儿啊。   赵凰歌的话里带着调侃,也让辛夷一时有些无奈。   他叹了口气,复又正色道:“回主子,属下喜欢吕纤容,要跟她成亲的那种喜欢。”   这人说话倒是直白,赵凰歌睨着他,问道:“那,你不介意她的过往么?”   毕竟她做过妓子,那三年虽然不是她所愿,但这世道,并不会因着这样便宽恕这个女子。   赵凰歌知道,吕家现在还会有人故意谩骂,甚至媒婆上面提亲,给吕纤容说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那些鄙薄之语,赵凰歌之所以会知道,还是辛夷与她说的。   而辛夷,纵然喜欢吕纤容,可他也是个男人。   他当真不会介意么?   听得赵凰歌的话,辛夷反问道:“那又如何?”   他知道赵凰歌没有恶意,只是正色的对她道:“那是世道逼她,又不是她甘愿的。况且,她品行高洁,我心悦的是这个人,不是为了她的色。”   他爱这个人,或许初见是因为被她的美貌所惊艳过,可是到了后来,他爱的便只是这个人的纯粹与善良。   辛夷这些年见过的人不少,可是未曾有一个人是像吕纤容这样的。   他向来坦诚,知道自己爱上了,便倾心护着。   至于旁人说什么,那与他何干?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人生,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赵凰歌倒是没想到辛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又想到他的为人,复又轻笑道:“倒是我多虑了。”   她怜惜吕纤容的一生孤苦,生怕她会再次踏入苦处。   而辛夷,她是了解的。   “那,吕小姐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么?”   听得赵凰歌这话,辛夷的笑容里便多了温柔:“她心里有我。”   不必多说,赵凰歌便明白了。   她看着眼前的辛夷,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本宫等着吃喜酒了。”   不过心里,却也开始盘算了起来,辛夷是她的属下,她这次得送一份什么样的大礼,才配得上他待自己的忠诚。   赵凰歌这厢盘算着,却听得辛夷又道:“主子,还有一件事儿。”   赵凰歌脸上笑容未褪,声音里也是轻松的:“什么。”   下一刻,便听得辛夷正色道:“先前您让属下们去查三殿下身边可疑之人,属下查到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殆尽。   她眉眼冷肃,沉声问道:“是谁?”   “是一个无名之辈,名叫裘布。”   他说着,神情郑重:“这个叫裘布的人,是三殿下去岁的时候拜的一个师父,因着事情隐秘,且他寻常又将人给藏起来不得见光,所以属下们一直没有发现。知道前些时日,属下才查到了一些端倪,据说这人被三殿下称为智多星,待他十分亲近。只是不知为何,他信任这人,却不肯让这人有一官半职,只在自己身边做谋士。”   赵凰歌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在听的辛夷的描述之后,却是了然。   看来,她要找的人,便是这个裘布了。   这名字必然是个假名字,而赵杞年不让他出来见人,想来便是怕他被人发现。   了解自己,又精准的找上了赵杞年,这个裘布,到底是谁?   赵凰歌拧眉思索,吩咐辛夷道:“盯紧了他。”   ……   晚间的时候,赵凰歌便与萧景辰说起了此事,但她不愿意让萧景辰担心,便只简要道:“我觉得这人很熟悉,可现下一时想不起来。大概是我这人恶事做的太多,结仇太多,现下连仇人报仇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话里带着笑意,萧景辰却是瞬间拧眉,只道:“恶人作恶,你何错之有?”   这人说话郑重,赵凰歌先楞了一下,待得意识到他话中的维护之后,却是瞬间笑了起来:“国师倒是相信我,你现在也是唯亲不唯理了?”   萧景辰叹了口气,道:“是。”   他怜惜她受的苦,更爱她,不想让她再受半分苦楚。   而萧景辰这模样,却让赵凰歌笑了起来。   “好了,不说此事了,本宫有一件喜事要跟你说。”   赵凰歌兴致勃勃,萧景辰自然不会扫她的兴,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喜事?” 第601章 人到了   赵凰歌说的喜事,自然是辛夷与吕纤容的好事将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都带着欢喜的笑意:“本宫瞧着他二人是情投意合的,想来也是这些时日了。”   前世里,她身边的人都被自己带累,都没什么好结果,而现在看到辛夷有了心上人,赵凰歌比谁都欢喜。   她亏欠他们许多,而现在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他们都幸福。   只是不想,赵凰歌这模样,看到萧景辰的眼中,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   “你……”   他的神情晦暗,赵凰歌没有看到,含笑回头问他:“什么?”   萧景辰却迟疑了起来,他斟酌了一瞬,方才问道:“你……想成婚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暗沉。   看着小姑娘兴奋的样子,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应该也是想的吧。   毕竟,没有人愿意一辈子都无名无分的跟着一个人。   赵凰歌起初没理解他的意思,可在看到萧景辰眼中的晦暗之后,却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的喜悦也少了几分。   而后,便听得赵凰歌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夜夜新婚么?”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在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萧景辰知道她这是想宽慰自己。   他却是伸出手来,握住了赵凰歌的手,不肯让她这么糊弄过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与她相处的时候,他可以忘记自己是和尚的身份,可是出了这道门,他便还是国师,还需要守着规矩。   而赵凰歌,这个他爱的女子,也要与他退开距离。   这是他爱的人,然而他们在一起,却为人所不容。   难道赵凰歌真的要一辈子都这么无名无姓的跟在自己身边么?   萧景辰垂眸,声音也暗哑了下去。   赵凰歌听出他的意思,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郑重:“我没有糊弄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平安到老。”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从萧景辰的手掌中挣脱,却是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少女靠了过来,与他紧贴着相拥,微微仰头,一双眸子盯着眼前的萧景辰,内中满是情意。   她的话,他懂了。   下一刻,萧景辰便将赵凰歌抱在怀中:“好。”   眼下局面他们都束手无策,可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   平安的在一起的。   ……   大皇子被平反之后,皇帝便再次病倒了。   这一次比上次生病还来势汹汹,而京中也流言四起。   指向的大多是一个人。   赵凰歌。   “主子,可要管管么?”   辛夷来回禀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冷意。   如今这京中各种流言都起来了,皆说皇帝之所以一病不起,是被赵凰歌给逼迫的。   这话简直是无稽之谈,若说只有一两个,还有可能是意外。可如今瞧着京中的架势,显然是有预谋的。   有人在算计赵凰歌。   闻言,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由着他们去。”   她做的这些事情,大概让有些人终于慌了,如今这流言瞧着来势汹汹,实则手段有些弱,局面可破,可赵凰歌不着急,她想要从中揪出来那个人。   听得赵凰歌这话,辛夷应声,便听得赵凰歌又问道:“道场法事可都预备好了么?”   萧景辰早就测算好了吉日,明日要将大皇兄与皇嫂的骸骨送到皇陵的。   他沉冤昭雪,尸身又在皇陵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赵凰歌有意将此事大办。   赵显垣曾想阻拦过她,可惜却未果,再加上如今病重,便只能由着她去了。   因着时日紧张,所以不但鸿胪寺与礼部,就连门下省和兵马司都出了不少人,确保明日不会出意外。   闻言,辛夷点头,应声道:“公主放心,属下带人全部都去查过了,确保无碍的。”   他说着,又将一应流程再次与赵凰歌确认了一遍,也见赵凰歌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如此便好。”   大皇兄入土,这件事极为重要,绝对不可出差错。   辛夷恭声答应,又道:“是了,下午的时候咱们的人传信,说是小公子已经到了京郊,看着时候,约摸着快到长公主府了,您可要过去?”   五城兵马司离长公主府还有段距离,赵凰歌看了一眼天色,今日的文件都处理完了,她想了想,道:“这就走吧。”   她去的巧,才下了马车,便见守在二门的桑枝来回禀,道是:“人到了。”   赵凰歌的神情顿时欢喜了起来,快步进了正殿,就看到几个人坐在椅子上。 第602章 清延,清延——   其中一个,便是才在西楚分别的林安。   不过其他几个,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一个是林安的先生谢远城、另外的则是萧山的儿女们并着怀中的婴孩。   赵凰歌先是一愣,旋即便欢喜了起来:“你们都来了呀,怎么也不早告诉本宫,本宫也好让人去请师父。”   先前来的时候,萧山与谢远竹先跟着她回来了,彼时朝中的局势还不明朗,赵凰歌知道萧山是怕他的孩子们受牵连。   不想,他们竟然这么快也来了。   见到赵凰歌前来,一行人先行了礼,这才听得谢远城道:“知道姐夫沉冤昭雪,孩子们迫不及待,我便将人一路护送过来了。”   大皇子一案中,也翻出了萧山的案子。   当年萧山被诬陷,是龙虎司的人做的,那人与赵显垣勾结,将萧山拉下了马,也接手了他手中的势力。   那人的最后一份良知,便是没有将龙虎司的存在告诉赵显垣,赵显垣只当他们都是皇帝的暗卫。   只是,萧山纵然被洗清了嫌疑,可他早已对京中心灰意冷,所以先前因大皇子案被诬陷的名单里面,赵凰歌便将萧山这个名字标注不在人世。   如今嫌疑洗清楚,赵显垣病体沉疴,院判曾隐晦的与赵凰歌说过,怕是活不过这个春天。   萧山知道之后没说什么,只是瞧着心里倒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赵显垣不会允许他的名誉被损,萧山也知道,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便是死,有的人也只能风风光光的死。   先前赵凰歌瞧着萧山的样子,担心他放不下心中执念,现下瞧着亲人都过来,便也踏实了不少。   她笑着让人去请萧山,一面又询问他们来的路上的奔波。   林安一一作答,末了又问赵凰歌:“我可以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次来,是看着赵显倾下葬,给父母上香的。   赵凰歌道:“明日你就跟着我。”   赵显倾被沉冤昭雪之后,赵凰歌给他请了一个封号,为诚。   诚王。   那是先帝曾经打算给大皇子的称号,谁曾想,他还未封王,先被诬陷下了牢狱。   彼时赵显垣已经没有力气跟她辩驳,只是瞧着赵凰歌的神情却是阴郁的:“你该记得,谁才是养你这么多年的皇兄。”   赵凰歌那时低眉顺眼,只道:“皇兄永远都是皇兄。”   不过封号到底是成了的。   赵凰歌压下心中的阴霾,又道:“大皇兄名义上没有子嗣存活,我对外只说你是我寻来给皇兄送葬的孩童。”   其实,她本意是想给林安请身份的,毕竟他是大皇兄唯一的子嗣。   但林安不愿意。   见状,林安再次道谢。   赵凰歌见天色不早,又瞧着他们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只略微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带着他们他们休息了。   翌日一早,赵凰歌天色未亮便起床了,她今日要带着人一块去将大皇兄的骸骨送到皇陵。   道场阵仗大,一眼望去,皆是一片素白的颜色。   林安听话的很,当真一路随着她,磕头跪拜毫不迟疑。   这一片素白里,来的人比赵凰歌想象中的还要多。   当年曾受过赵显倾恩惠的人,并着那些武将们,都自发的来给他送葬。   林安那时候太小,对这些都没有记忆里,可是看着那些青壮男人们都红了眼,无声的落泪时,却又被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防线。   原来,这就是他的生父所带出来的人。   那离他不远的棺椁里面,收敛着他的父母。   那是有着生身之恩的人,却早在十几年前,就与他天人两隔。   林安骤然便红了眼。   像是有什么被压在心上,让他疼的喘不过来气。   他沉默的叩首,一步一走的到了皇陵。   和尚念经,道士做法,道场法事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林安恍惚之间,也仿佛听到了父母的声音。   有人在喊:“清延,清延——”   有碎片似的记忆,让他后知后觉的记了起来。   长身玉立的男人,将他驼在脖子上,抓着他的两只小手,高高的举着:“父亲带你骑大马。”   还有面容温柔的妇人眉心微蹙,不赞同道:“殿下,快放他下来,您这样成何体统?”   林安恍惚的想,那时候,好像也是一个午后。   他记得那温柔而细碎的日光,将他们的面容照的那样柔和。   然后……   渐渐泛黄,褪色。   最终成了眼前的白。   眼眶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他再次磕头,在一片雾雨朦胧中,轻声的喊了一句:“父亲……母亲……” 第603章 遇刺   送葬之后,林安生了一场病。   他们原是打算送葬结束便回去的,可因着林安发起了高热,便只能在北越多待几日。   赵凰歌担忧不已,连夜请了院判来,幸好得到的结果是,这孩子只是着了风寒,并无大碍。   饶是如此,赵凰歌也守了他一整夜。   到了第二日一早,林安的高热才褪去,见到守着自己的赵凰歌时,却是鼻子一酸。   那一场梦里,林安想起了幼年时的记忆。   父母的疼爱、贼人的追杀,后来被短暂的收养又放弃,再到他遇到了庄子期。   林安想,他还是幸运的,那样的祸事里能活下来,纵然几经艰险,可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且还遇到了师父这样好的人,对他视如己出。   有他们护着自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凰歌累极了,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是片刻,她便醒了过来。   待得瞧见林安眼圈红红的模样,顿时便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完了,才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你醒了呀?”   赵凰歌紧张的很,林安却是笑了起来:“嗯,醒了,小姑姑放心,我没事儿了,让您担心了。”   因着发高热,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小少年躺在床上,面色的潮红未曾完全褪却,怎么瞧着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赵凰歌叹了口气,摸着他的额头,道:“对不起,是小姑姑没有照顾好你。”   如今这天,虽然已经开始暖了,可是林安到底还小呢,昨日那样一直跪拜吹风,确实有些受不住。   闻言,林安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您的错,我……”   他想了想,还是与赵凰歌道:“我梦到他们了。”   林安这话,让赵凰歌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他们……真的很好,我的父母很好。”   小少年想起夜里的梦,又忍不住哽咽,他不愿意让赵凰歌瞧见自己落泪,先别过了头去。   赵凰歌却是咬住了唇。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摸着林安的脸颊,轻声道:“你以后,还有小姑姑呢。”   少年抽条儿似的长,都快比她高了。   可在她这里,他永远都是需要自己护的小孩子。   这是她的亲人,仅剩不多的亲人。   ……   为了让林安恢复好,赵凰歌便让他先在长公主府安心住下。   因着京中才出了诸多变故,所以兵马司的事务繁忙。   赵凰歌着锦绣她们好生照顾林安,自己也顾不得去补觉,吃了早饭之后便带着人去了兵马司。   待得林安的身体恢复了一些,赵凰歌便让下人带着他去京中四处转转。   现下已经进了三月,春日的风和煦温暖,朔方城内繁花如织,却又与西楚的上上京不同。   林安瞧着稀奇,他虽然少年老成,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两日,少年心性便释放了出来。   赵凰歌乐得瞧见他这样,也不让人拘着他,只要他乐意,连城外也去的。   谁知,却出了事。   才过了正午,赵凰歌处理完兵马司的事情,刚预备小憩一会儿,便见辛夷急匆匆的来了。   “怎么了?”   赵凰歌才派他出去做别的事儿,眼见得这人神情焦灼,直觉有些不好。   她骤然坐直了身体,却听得辛夷道:“主子,小公子受伤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便心下一沉,她忙忙的起身,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儿?”   辛夷见她已然出了门,忙的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与她回禀道:“今日下人们带他去跑马场,谁知到了没多久,便遇到了刺客。”   幸好赵凰歌在林安身边放的人多,这才让保住了林安,只是龙虎司的人却有两个受了重伤。   “小公子胳膊被刺伤,因不知刺客来历,没请院判,请的是咱们的人去看诊的。”   赵凰歌点头,连马车也没用,牵了马,直接便策马赶回了长公主府。   她到的时候,就见林安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锦绣正伺候着他喝药。   见到赵凰歌,林安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却被赵凰歌拦住:“你躺着别动,大夫是怎么说的,可要紧么?”   她满脸紧张且愧疚,林安则是笑着安抚她:“我没事儿,小姑姑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无碍,林安复又笑着让她看自己的胳膊:“我也是跟着师父学医的,这伤口不大,修养些时日就无碍了。只是这些时日不能动笔写字,先前答应先生的策论,怕是要晚些时候再写了。”   谢远城便是在这时候进的门,听得他这话,顿时便拧眉道:“还写什么策论,好好养身体才是要紧的!”   见他来,赵凰歌与他打招呼,谢远城显然已经听了前因后果,见赵凰歌脸上的愧疚,宽抚她道:“公主不必自责,今日之事不怪你。”   赵凰歌拧眉,却到底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泄露了情绪,因道:“今日都是小姑姑的不是,你好好儿休息,什么都别想。放心,小姑姑一定查清楚,揪出始作俑者,给你一个交代。”   听得她这话,林安只是摇头道:“小姑姑,不必大费周章,您留心自己的安全便好。”   那些人要么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冲着自己来的;要么就是想对赵凰歌下手,误打误撞的伤到了自己。   可不管是哪一种,赵凰歌都是最危险的。   毕竟,她是他的保护伞。   闻言,赵凰歌点了点头,又安抚了他几句,又麻烦谢远城暂且照顾他,这才带着人出了门。   才出门,她脸上的神情便冷却了下来。   她先去见了保护林安的人。   见她前来,龙虎司的下属们跪了一地,齐声请罪。   就连那两个受伤的也试图挣扎着起身。   赵凰歌拦了他们,问道:“你们说说,今日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日是朝元带着保护林安的,也属他伤势最重。   闻言,朝元面色惭愧道:“回主子,今日是我们大意了,因着小公子想去跑马场,便只带了五六个人过去。那些刺客们是尾随来的,待得我们到了僻静无人处动的手,招招致命,冲的便是小公子。” 第604章 你想做什么?   朝元说这些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愧疚。   毕竟身为龙虎司的人,非但没有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还让小公子受了伤,这事儿对他而言实在是丢人。   然而赵凰歌听完后,却只道:“抓到了活口?”   方才来的时候,她听着辛夷提了一嘴。   闻言,朝元顿时点头:“是。”   龙虎司的人拼着重伤也抓到了一个刺客,只是那些人是死士,有两个当场死了,还有一个没死成,被带了回来。   赵凰歌沉声道:“带我去见刺客。”   ……   因着刺客行刺的人身份特殊,龙虎司的人直接将那刺客带到了长公主府的暗牢里。   那是赵凰歌先前命人悄悄建的,辛夷起先还不明白,可这会儿倒是感叹她的先见之明。   人这会儿已经半死不活了,被审讯之后,身上受伤不少,嘴却是硬的很,咬紧了牙关,半个字都不肯说。   赵凰歌进门的时候便闻到了满室的血腥味儿,她扫了一眼,目光却落在那人身上的时候,骤然沉了下去。   这人,她认得。   皇帝身边的暗卫,而如今,被拨给了赵杞年。   赵凰歌在暗牢里没待多久,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了干净的衣服,带着人进了宫。   临走前她交代下去,让北大营的人来这里把守,将这里围的铁桶一般,末了又交代辛夷:“你不必随本宫前去,若有要事,直接以信号预警。”   赵杞年会着人刺杀林安,赵凰歌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他怕是知道了林安的身份。   而这个猜测,在知道赵杞年在等着自己的时候,便被证实了。   “殿下先前还说呢,您今夜必然会来,可不就是来了么。”   内侍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将人迎了进来,末了又恭声道:“殿下,公主来了。”   赵凰歌随着走进来,便看到坐在窗边的赵杞年。   从方才她出现,他便在那里盯着。   像是暗夜里的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等待着赵凰歌的到来。   “小姑姑,您可算来了。”   赵杞年的声音带着孩子的稚气,笑的一派天真。   赵凰歌点头,随手扔给他一个盒子:“嗯,送你一份礼物。”   那盒子的边缘渗出鲜红的颜色,赵杞年并未打开,只是有些嫌恶道:“这是什么,好腥的味儿,侄儿不喜欢。”   “不喜欢么?”   赵凰歌嗤了一声,走到他的面前,淡漠道:“本宫还以为你喜欢的很,毕竟是你的狗。”   她的气势全开,赵杞年似乎有一瞬的惊惶,又带着点不可置信:“小姑姑,您这是为了旁人凶我么?”   赵凰歌拧眉,沉声道:“本宫不管你想玩什么花招,但这个人,你不能动。否则……”   她说到这儿,又看着赵杞年的眼睛,语气森冷:“明日这盒子里装的,可就是你那位好先生了。”   这话一出,赵杞年果然变了脸色:“你,你怎么……”   他终于染上了属于少年人的恐惧,赵凰歌只道:“别逼本宫对你动手。”   她来此,警告只是由头,更重要的,她想知道赵杞年窥探到了多少。   而这结果,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个男人……他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此人不可留。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杞年轻声道:“小姑姑,您这样威胁我,侄儿好伤心啊。”   他的眸光里一片暗沉,如同浓重的化不开的墨汁:“原本侄儿还在犹豫,可现下瞧着您的模样,我才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赵凰歌心中一沉,骤然看向了他,眯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而后,便见赵杞年叹息道:“您这么疼爱我,侄儿肯定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只不过……小姑姑身为一介女流之辈,还掌管着北大营的权力,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赵杞年这话,越发让赵凰歌的神情添了几分警惕。   便在这时候,夜空炸开了一朵烟花。   绚烂至极,却又转瞬即逝。   长公主府……   出事了。   这个认知,让赵凰歌顿时便转身往外走去,不妨却被一个急匆匆进门的小太监给撞了一下。   那小太监浑身瑟缩,在瞧见赵凰歌的时候,瞬间便染上了仓惶的哭腔:“公主……您也在……您快去看看吧,皇上他——”   后面的话,小太监张了张口,愣是没说出来,可赵凰歌却觉得脑子内翁的一声炸响。   赵显垣,不大成了。 第605章 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而眼前这孩子……   与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分真心?   赵凰歌回头看他,淡淡道:“殿下说笑了,文武百官皆是你的依仗,而你,也是他们的依仗。”   她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朗不过,赵杞年眯了眯眼,却是轻声道:“小姑姑,你会帮我的,是么?”   赵凰歌低头看他,却见赵杞年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帮他,要怎么帮?   如前世一般将自己的性命豁出去,最后换来一个要害她的白眼狼么?   赵凰歌勾了勾唇,只道:“殿下该回去了。”   她不会这么蠢。   这个位置,赵杞年可以坐,但,得按着她的法子来。   ……   吩咐人将赵杞年带回去之后,赵凰歌转而着人去请文武百官。   她前世已经操办过一次,如今再来,倒是顺手的很。   待得都吩咐下去之后,便见执明借着回禀事情的由头,给她悄然打了手势。   林安他们没事儿,长公主府的危机已解。   赵凰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又转头吩咐道:“将皇城守卫加强,传话给唐无忧,京中若是出了乱子,本宫唯他是问。”   早在先前赵显倾一案的时候,唐家人便进了京,北大营的兵早年跟过唐家的老侯爷,他用起来的时候格外顺手。   因着赵显垣身体每况愈下,朝中人也都知晓帝王没几日了,所以京中便有些暗流涌动,这样的情形下,有老侯爷与唐无忧在京中守着,赵凰歌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皇城的守卫在她的手中,赵凰歌对于这里的局势不慌,如今要做的,便是稳住那些朝臣们。   待得百官来了之后,先是给皇帝磕了头,门下省也布置好了灵堂,将皇帝的遗体请到了正殿停灵。   傍晚还是处处生机的皇宫,这会儿便被一片素白所笼罩。   这样的白,瞧的叫人心慌。   这一夜,赵凰歌过的精疲力尽。   太后惊闻皇帝驾崩,赶着过来哭了一通,先将赵凰歌骂了一顿,话里话外都是她的错:“若非你当日要翻什么劳什子的案,也不至于将你皇兄气得一病不起,赵凰歌,你这么迫不及待,是想谋朝篡位么?”   起初那些话赵凰歌还能忍,眼见得她越说越不像话,只淡漠道:“太后还是节哀,您年岁大了,皇兄九泉之下,必然也不想看到您气出什么毛病来。”   太后被她这话气得胸口疼,指着她便破口大骂,到了后来,声音里也染上了恨意:“早知今日,哀家当初就不该容你!该送你和那个狐媚子一块儿……”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急匆匆赶来的皇后给打断了:“皇上!您带臣妾走吧!”   她进门一声哭,赵凰歌便没听清楚太后之后那几个字说的是什么。   但前面的话她还是听得懂的。   赵凰歌心头一沉,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可还不等她理清楚,便见皇后快步扑了过来,直接抓住赵凰歌的手,哭着问道:“皇上,皇上死前可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挂念本宫?”   那一副泪水连连的模样,倒真像是夫妻情深义重似的。   赵凰歌让宫人扶着皇后,自己不动声色的抽身出来,才道:“不曾,皇嫂节哀。”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又扫到了太后的脸上,便见对方神情里满是恨意。   那一句未说完的话,会是什么?   然而今夜的情形,却不允许赵凰歌分心去想。   她直忙到了天色将亮,才得了空闲的时间休息。   太后和皇后都被送了回去,文武百官也在外面守着,内侍们进进出出,入目皆是缟素。   赵凰歌没有回栖梧宫,而是径自去了东皇宫。   今夜不但她没有闲着,萧景辰也不得安生,她去的时候,他并不在。   门下省和东皇宫都要忙碌,他身为国师,要做的不比自己少。   赵凰歌吩咐人打水沐浴,待得洗漱之后,才得了空闲叫执明进来。   “现下是什么情形了?”   后半夜的时候,执明再次前来,瞧着神情有些焦灼,只是那时候赵凰歌正被皇后她们闹得头大,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询问。   这会儿她才有时间,谁知才问了一句,便听得执明沉声道:“公主,宋主将被抓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骤然便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   傍晚的时候,有人先挑衅了北大营的巡防人,对方打扮像是流寇,于是双方起了争执。   谁知那批人却是秘密送消息进京的密探,那些人才被北大营的人抓了,便有三皇子的人前来,以北大营私自动兵,且还延误边关消息为由,直接便将宋启元给带走了。   “其后三皇子的人还在这儿守着,不准他们传递消息,幸好这些时日,北大营中有相当一部分事务都交给了赵小将,这才没有闹出大乱子。”   执明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先是一愣,下意识问道:“哪个赵小将?”   而后,便听得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赵崇晋,您先前安排进北大营的那位。”   赵崇晋……   这人倒是有本事。   赵凰歌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还意外了一下,却又瞬间了然:“原来是他。”   那就怪不得了。   “林安他们呢,现下如何了?”   闻言,执明斟酌着回道:“回公主,现下人已经被送到了龙虎司,咱们的人守着,小公子他们都无碍。只是属下瞧着,去长公主府的人里,除了兵部的人之外,还有萧家的府兵,这事儿,怕是萧家人也参与了。”   赵凰歌微微拧眉,倒是有些意外。   萧家如今的家主,是那个窝囊又不敢出头的萧洛,以他的性格,竟然会将府兵借出去?   还是说,这人也跟赵杞年沆瀣一气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先前本宫叫你们抓的人,可有下落了?”   那个祸害,她是留不得了。   谁知执明却是满脸愧疚:“公主,属下无能,没有找到那个裘布的踪迹,他像是失踪了一样,遍寻不见。”   这话一出,赵凰歌心中暗叫不好。   这人分明是料定了自己会先抓他,所以才躲起来的。   若是再等几日,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赵杞年被确立了新君,她可就更不好抓这一条滑泥鳅了。   念及此,赵凰歌沉声道:“着人严加排查,一旦发现,不论生死,直接拿下。”   她不能放任这个祸害还在人间,若是不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那这人还是变成一具尸首要安全。   得了赵凰歌这话,执明顿时应声:“是!”   ……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才要龙虎司不论生死缉拿的人,转眼便跟她狭路相逢。   且,还是在百官到来之后,跟在赵杞年的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这御书房内。   赵凰歌起初还不知这人是谁,直到赵杞年恭恭敬敬的称了他一句先生,且还与她介绍:“小姑姑,这是本宫府上的先生,他是白身,此番进来是特赦,您不会介意吧?”   赵杞年乃是赵显垣唯一存活的儿子,如今赵显垣死了,他便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君,宫人自然不会为难他,带进来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   赵凰歌打量着这人,见他与自己行礼,只是那脸上的笑意却像是一张假面。   而假面的背后,藏着刀锋与寒芒。   赵凰歌淡漠的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草民,裘布。”   那人笑的端正,赵凰歌却是心头一跳。   她转身便吩咐道:“先带裘先生下去休息吧。”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打手势,裘布却并没有动弹,只道:“不必劳烦公主,草民跟着三殿下便可。”   而一旁的赵杞年也有些紧张,道:“是啊小姑姑,先生在这儿,侄儿心里踏实。”   他执意要护着裘布,赵凰歌才想说什么,便听得裘布又道:“公主也不必管草民,您事务繁杂,去忙您的吧。”   闻言,赵凰歌轻笑一声,道:“先生倒是知道的多。只是不知道,先生还知道什么?”   她话里有话,裘布也不回避她的目光,想了想,道:“还知道一样——天干物燥,栖梧宫谨防走水。”   赵凰歌的笑容里,便添了冷意:“先生说笑了,现下是春日,春日多雨,不会走水的。”   “万事不定,冬天大雪尚且能走水,何况春日呢。”   裘布这话一出,赵杞年先看出来了赵凰歌神情里的戾气,讪讪的笑道:“先生他口无遮拦,小姑姑恕罪,您说的是,先生待在这里的确不合适,您先去我宫殿里待一会儿吧,晚些时候本宫再去找你。”   他三两句便试图将裘布打发出去,因怕赵凰歌使绊子,还额外吩咐自己的人跟着。   赵凰歌冷眼旁观,并未阻拦,只是那神情像是淬了冰。   这个裘布,果然与她一样。   栖梧宫的那一场大火,将她烧了个干干净净,这裘布知晓内情,当时必然也在现场。   只是,他会是谁呢?   “小姑姑,您不会生气了吧?”   赵杞年挨挨蹭蹭的到了她的身边,赵凰歌敛起心神,道:“不曾。”   她说着,眼见得文武百官都到齐了,这才道:“皇上驾崩,礼部、鸿胪寺与门下省已经商议出了章程,诸位请过目吧。”   因着她身份特殊,所以赵显垣的葬礼,暂且由她做主。   皇帝的葬礼规格历来清清楚楚,官员们看了那些章程也都没有异议,唯有一人站了出来,道:“先帝下葬的确是大事,不过咱们现在是不是也要商议一下册立新君之事?”   因着赵显垣死的太突然,他还未曾写遗诏。   赵杞年的确是他唯一的儿子不假,但是没有遗诏,按着流程,还需要文武百官走个过场。   原本赵凰歌是这么打算的,可今日见了赵杞年堂而皇之的将宋启元给抓了,还把裘布给带过来之后,她却改了主意。   那人话音未落,便见赵凰歌冷了脸,沉声道:“皇兄尸骨未寒,你们这么迫不及待?”   她这话格外重,那些还想搭话的朝臣们,便都安静了下来。   这些时日,赵凰歌的雷霆手段到底还是起了效果的,至少现下,还无人敢与她反驳。   一旁的赵杞年却黑了脸。   这流程是没错的,按着规矩,皇帝死后,要由礼官宣读遗诏,册立新君。   虽说赵显垣没有写遗诏,可按着北越的国法,他也是明明白白的继承人。   而现在,赵凰歌这一出戏又是想做什么?   他神情阴郁,赵凰歌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待得打发了朝臣之后,方才道:“本宫也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   眼见得赵凰歌要走,赵杞年却是叫住了她:“小姑姑这么着急走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站定了身子。   她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扫着赵杞年,赵杞年便顿时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先矮了一截。   他深吸一口气,才仰头道:“您先前可是先前答应的好好儿的,要护着侄儿的,怎么这会儿就想反悔了么?”   听得他质问的语气,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笑的轻慢,内中带着讥讽,一字一顿的反问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着什么急?”   “那小姑姑的意思就是,这个位置,还未必就是我的,是么?”   赵杞年与她有些距离,神情里难得带出了焦躁:“你想做什么,夺了这个位置么?”   他这会儿,倒是像沉不住气的孩子了。   赵凰歌瞧着他,慢慢道:“本宫对这把椅子没兴趣,只不过么,赵杞年——现在你位置还没坐上去呢,就这么着急要对本宫动手,是当本宫真没法子么?”   赵凰歌的话里带着嘲讽,也让赵杞年瞬间咬了咬牙。   好一会儿,才听得赵杞年缓和了语气,道:“抓宋启元是侄儿的主意,可也请您体谅,毕竟,小姑姑手里权力太大了,侄儿害怕。”   他这话说的,赵凰歌却是笑了起来。   她摩挲着重新带上手腕的佛珠,却是反问道:“怎么,我手中权势大,护着你不好么?”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走到赵杞年的面前,居高临下道:“况且,先前不是你自己说的,只与我相依为命么?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啊,三殿下就想反悔了?”   赵凰歌笑的轻,说话声音也轻,可听到赵杞年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眼见得赵杞年静默无声,赵凰歌又觉得无趣,转身就打算走。   谁知却被赵杞年再次叫住:“小姑姑,你当真会护着我?”   赵凰歌却不答话,只道:“皇后先前哭晕过去了,三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护着他,不,她不会。   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前世的赵杞年尚且忍了几年呢,如今这位,竟是现在就想对她下手。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赵杞年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却是转身离开了。   走之前,连半个字都没说。   赵凰歌瞧着这人的背影,良久才嗤了一声,回了栖梧宫。   ……   定下了国丧的章程之后,赵凰歌终于得了机会松一口气。   她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在出宫的路上才小憩了一会儿。   但也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停下的时候,她便醒了过来。   林安他们被送到了龙虎司,赵凰歌到的时候,便见林安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小姑姑,您还好么?”   她脸上用了脂粉,可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来那脸色的苍白。   闻言,赵凰歌摇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道:“今日让诸位受惊了,都是本宫的不是。”   谢远城和萧山都在,听得这话,萧山先摇头道:“这是什么话,那些杂碎们简直是疯了,竟敢从你府上夺人。不过还好,他们没有得逞。”   他说着,又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赵凰歌见状,却是明白萧山的未尽之语,只道:“师父放心,我没事儿。”   她说到这儿,又对林安道:“不过我这会儿过来,倒是有另外一桩事儿,需要劳烦你们——北越不安全,师父,谢先生,你们可否再跑一趟,帮我把林安送回西楚?”   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赵杞年身边扔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赵凰歌现下虽然有计划,却没有十成的把握,林安的身份已经败露,他现在在这里,便是身在危险中。   虽说她有人,可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林安的安全。   她冒不起这个险,为今之计,便是将他先送回西楚。至少在那里,北越鞭长莫及。   然而赵凰歌的话,却直接被林安给拒绝了。   “小姑姑,我不走。”   他说着,见赵凰歌皱眉,只道:“如您所说,这样危险的时候,我不能让您再分出一部分人护送我。”   他在京中待着,还用不到太多人保护,可若是将他送回西楚,那么这一路所耗费的人力便要远超出此。   赵凰歌如今的境况不妙,他不能让赵凰歌为了自己,而身处危险之中。   而一旁的谢远城,在听到林安这话之后,也随着点了点头,道:“我与他的想法一样。” 第606章 她不愿意   他们这会儿倒是都达成了一致,甚至就连萧山,也沉声道:“丫头,为师得留下来护着你。”   京中的局势,萧山看的真真切切,知道赵凰歌有危险,他还离开,这事儿他做不出来。   见他们态度一致,赵凰歌张了张口,才想说什么,便听得林安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道:“小姑姑,您就听侄儿的吧,我保证,便是在这儿,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可好?”   他是想回西楚,可至少不能是现在。   这是给赵凰歌添乱。   赵凰歌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那本宫加强这边的防御。”   闻言,便见萧山摆了摆手,轻笑道:“放心,有为师在,不会叫林安出事儿的。”   一个小孩儿,他自认还是护的住的。   赵凰歌见状,也只得笑着行礼:“既是如此,便拜托先生与师父了。”   她才说完,便见丹参在外面敲了敲门:“公主。”   赵凰歌应声,诧异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从唐家老侯爷唐成辉进京之后,赵凰歌便将丹参派过去,以照顾的名义监督。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唐家那边出事儿了?”   丹参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老侯爷说想见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道:“他已经在门外了。”   他神情凝重,赵凰歌微微拧眉,看了一眼房内,到底是应声道:“好。”   以唐成辉的本事,能够找到这儿来,赵凰歌半点都不意外。毕竟当年的唐家,也是曾经与龙虎司打过交道的。   这也是赵凰歌从萧山的嘴里得知的。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老侯爷的本事,看来是半点都没有退步啊。   ……   “多年未见,老侯爷风采依旧。”   赵凰歌进门的时候,唐成辉已经被请到了正厅坐着喝茶。   他将茶盏放下起身,与赵凰歌寒暄:“老骨头一把了,哪儿有什么风采依旧,公主谬赞了。”   唐成辉给赵凰歌行了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她年纪不大,眉眼倒是沉稳的很。   二人目光交锋,又一同露了笑容来:“侯爷请坐。”   唐成辉道了谢,与她寒暄了两句,便听得赵凰歌问道:“侯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听得赵凰歌询问,唐成辉开门见山:“清延被刺杀的事情,老夫知道了,不知公主日后想要如何?”   他进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林安,一别数年,唐成辉在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必然是自己的外孙。   彼时唐成辉老泪纵横,与他相认的时候,更是险些哭昏过去。   林安分得清楚真心假意,因此对唐成辉也格外尊敬。   对唐成辉而言,林安这个名字或许陌生,但他的清延,却是他的心头珍宝。   而现下,唐成辉这话一出,赵凰歌并没有立刻答话,她看了一会儿唐成辉,方才斟酌着问道:“不知侯爷所说的日后,是怎么个意思?”   “北越眼下并无国君。”   唐成辉说了这话,直视着赵凰歌,缓缓道:“但,若那位置上有了人,便没了清延的活路。”   赵杞年容不下他。   赵凰歌瞬间了然。   “你想换个人坐?侯爷,这可是大逆不道。”   听得赵凰歌这话,唐成辉却是沉郁道:“先帝如今新丧,老夫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可那时候他上位,难道就光彩了么?”   唐成辉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何况,这个位置,原本也该是他的。”   当年若非赵显倾被栽赃陷害,那帝位哪里就轮的到他赵显垣?   窃国贼罢了,偏生还将这偌大的北越打理的一塌糊涂。   若说唐成辉没有怨言,赵凰歌是不信的。可这些年唐家的人自有风骨,又在边关为北越保家卫国,赵凰歌在这一点上,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   “这孩子才被找回来,他半生孤苦,又无先生教导为君之道,贸然将他推上去,侯爷难道就能保证,他日后可以平安无虞么?”   赵凰歌这话是试探,也是诚挚之语。   唐成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敲了敲桌案,道:“唐家会是他手中的刀,身前的盾,绝无二心。”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明白他这是下定决心了。   自赵显垣死后,赵凰歌便兵荒马乱不得消停,先前她只想着护着林安的安危,看着赵杞年的时候,也动了些心思。   而这会儿唐成辉的话,也将她那点隐秘的心思再次挑了起来。   难道她便愿意扶持赵杞年么?   她不愿意。   若是那位置上的人换成林安…… 第607章 宋启元现在何处?   “本宫得问他的意思。”   听得赵凰歌话中的松动,唐成辉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赵家皇室里,赵杞年是赵凰歌看着长大的,而林安不过是近日才被寻回。   他原本没打算通过赵凰歌,是唐无忧劝着自己过来,且还打了包票。   不想,无忧这孩子竟然对她的心思猜的这么透彻。   “好。”   只是不想,林安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侄儿惶恐,不能胜任。”   林安听完他们的意思,直接便拒绝了。   这答案,赵凰歌半点不意外,只是问了一句:“为何?”   林安深吸一口气,道:“侄儿胸无大志,更担负不起一个国家的责任。更何况……”   即便当年父亲险些做了皇帝,到底也是险些。   如今有正统的人选,他若是有了这心思,便是谋反。   唐成辉的神情顿时便有些冷:“你可知道,若是那位置上坐了旁人,你与唐家,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赵显垣兴许还会有所顾忌,可如今这个赵杞年,他却是看的真切,这个小崽子心黑手狠,决计不会留情面的。   如今还有赵凰歌护着,他都敢对林安下手,若是有朝一日赵凰歌的心偏了,怕是林安连骨头都不剩了。   还有唐家。   四大世家折损其二,唐家在上京本就没有势力,难道到了自己这一代便彻底走向没落么?   唐成辉不甘心。   他有私心,也有大义,然而这些话,听在林安的耳朵里,却只有一句:“不成。”   唐成辉一时有些气急,却被赵凰歌先拦住了话。   “此事暂且不论,眼下最重要的保护他们的安全。”   赵凰歌说着,又看向唐成辉,道:“如今宫中的布防,本宫尚且可以控制,只是京中无主,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还需侯爷多多费心。”   不管如何,管好了这两处,至少不会让他们处在被动。   这道理,唐成辉是明白的,因此在听得赵凰歌的话之后,他正色点头道:“公主放心。”   便在这时,只见丹参快步从外面走近,却是回禀道:“公主,执明来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神情微闪,便听得唐成辉道:“公主去忙吧,这里有老夫在,必然不会出乱子。”   赵凰歌谢过了他,又安抚了林安几句,转身便带着人走了。   “主子,都已经预备好了,咱们这就去么?”   听得执明的话,赵凰歌应声,神情冷厉:“走。”   她直接带人去了兵部。   眼下兵部尚书魏桥不在,唯有一个侍郎,见到赵凰歌前来,下意识便讨好的笑着来行礼:“给公主请安。”   赵凰歌摆了摆手,那侍郎看了看她身后被绑缚着的几个人,复又问道:“公主,这几个人是?”   闻言,赵凰歌语气淡漠,随意指了指:“抓住几个宵小之辈,给魏大人送过来,怎么,他不在么?”   他自然是不在的,毕竟这时候,他们都在宫中。   那兵部侍郎从她的话中听出火药味儿来,却也不敢多言,只道:“是,公主可以将人交给下官,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   他一面说着,一面示意人去将那几个囚犯接过来,谁知却被赵凰歌给拦了下来:“罪名么,本宫待会再告诉你——宋启元现在何处?”   她一问宋启元,那兵部侍郎的脸色便有些讪讪,因回禀道:“回公主,他是被交代过,不能见任何人……”   然而话没说完,便先见赵凰歌面沉如水,反问道:“怎么,本宫见人,他也敢拦?”   赵凰歌这话一出,兵部侍郎顿时便请罪道:“公主恕罪,实在是宋主将的罪过与旁的不同,他是阻拦了密探报信,延误消息,所以三殿下说过,要……”   可是后面的话,他便再赵凰歌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说到底,赵凰歌是赵杞年的亲姑姑,即便真的有什么事儿,也是他们姑侄两个一起闹起来,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何必要去当这里面的炮灰。   因此兵部侍郎乖觉的换了语气,引路道:“公主,您随我来。”   宋启元是昨日被关进来的,不过因着皇帝新丧,所以还没有人顾得上他,他在这牢内便也没受什么委屈。   瞧见赵凰歌的时候,宋启元有一瞬间的诧异,旋即恭敬地行礼:“给公主请安。”   赵凰歌随意点了点头,吩咐人将牢门打开,道:“将他们几个扔进去,给宋大人过过目。”   宋启元越发疑惑,然而待得那几个人头上的罩子被拽下来之后,他顿时便认出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第608章 太后有请   “这……这不是那几个密探么?”   他认得真切,是因为自己便是瞧着这几个人鬼鬼祟祟,上前盘问才发生冲突的。   而其后,他便以延误消息的由头,被抓了进来。   听得宋启元这话,赵凰歌点头道:“是她们便好,这几个人是假冒的密探,宋大人,你半分过错都无。”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那兵部侍郎,道:“大人可要瞧真切了,密探之事乃是子虚乌有,宋大人被冤屈入狱这事儿,本宫稍后自会要个公道。但现下,这几个假冒密探的人,本宫交给你了,宋大人,本宫得带走。”   若说先前那兵部侍郎还有些疑惑,现下却是全都明白了。   “可是,公主……这几个人……下官也不知道真假啊。”   他怎么知道这几个人是真是假,这不是要让自己背黑锅么!   他才想说什么,便听得赵凰歌冷声道:“本宫说他是假的,他便是假的。怎么,大人有意见?”   兵部侍郎觉得,自己不能有意见。   “下官不敢。”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认命的由着赵凰歌将宋启元带走,待得这煞星走了之后,才跺了跺脚,蹙眉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大人报信!”   ……   带走宋启元后,赵凰歌将他送回了北大营。   此时的北大营,并未因着宋启元离开而群龙无首,如今管事儿的成了赵崇晋,倒也勉强还在维持。   只不过,宋启元是这儿的主心骨,他回来后,北大营的人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赵凰歌瞧见了赵崇晋,也不与他寒暄,只道:“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赵崇晋应声,知道京中事务繁忙,便不留她,宋启元还有些担心,轻声问道:“公主,当真无碍么?”   闻言,赵凰歌嗤了一声,道:“宋大人,放宽心,有本宫顶着呢。”   赵杞年想动她的人,可还嫩着点。   送走了宋启元,赵凰歌又急匆匆的回了宫中。   不想还未到乾元宫,便先瞧见了萧景辰。   “国师……”   从昨夜出事儿到现在,她这才与萧景辰打了第一个照面。   男人的眉眼中满是倦怠,在瞧见她的时候,那刀锋似的冷意才漾出一抹温柔来。   “回来了?”   赵凰歌应声,轻声道:“国师可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她虽然也熬了一夜,可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瞧见萧景辰神情里的疲倦,倒是先心疼了起来。   听得她这话,萧景辰只是摇了摇头,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拨开,道:“无妨,还应付的来。倒是你,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回去歇一歇吧。”   从今夜开始,文武百官与皇室的人便要轮流过来守着,赵凰歌那时候更没有休息的时候了。   不但休息不好,且连吃食也有人盯着。   闻言,赵凰歌抿唇笑了笑,摇头道:“不了,我哪儿有时间啊。”   这宫里存着腌臜心思的人不少,她半刻也不敢懈怠。   仿佛应和赵凰歌的话,她话音未落,便见王顺急匆匆的从殿内走出来,待得瞧见她的时候,又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公主,太后找您呢。” 第609章 你敢?!   赵凰歌颔首,又借着阻挡,给了萧景辰一个无奈的眼神。   她就知道,不消停的人多了。   见状,萧景辰无奈的抿唇,与她错身的时候,却是微不可查的捏了捏她的手。   春日风和日丽,她走的急,手心还微微出汗,萧景辰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万事小心。”   赵凰歌轻轻点头,擦身而过的时候,以尾指勾了勾他的手心,一尾鱼似的滑走了。   ……   赵凰歌猜到了慈德太后想要借机生事,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听说,你把那个宋启元给放出来了?”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先是有些诧异,待得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之后,却是沉声道:“怎么,栽赃嫁祸朝臣的事情,您也参与了?”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太后的脸色一僵,旋即便冷声道:“本宫瞧着你如今指鹿为马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精湛了,这便要陷害哀家了?”   因着新君未立,她如今还是太后,因着丧子之痛,太后像是一夜之间便老去了一样,一张脸上满是悲痛欲绝。   只不过,面对赵凰歌的时候,她的戾气倒是半分不减。   赵凰歌瞧着眼前人,淡漠道:“宋主将是被几个贼寇陷害的,杞年还小,不辨是非。这样的时候,本宫不愿意生事,所以便将人给放了出来,先主持了公道,这本就无可厚非。”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不过,太后身为后宫之人,却对前朝的事情了如指掌,本宫前脚才将人放出来,您后脚就知道了。怎么,兵部里也有您的人?”   她这话夹枪带棒,太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末了只能咬牙道:“一派胡言,本宫不过是听人说的罢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见赵凰歌骤然沉了脸,道:“听人说的?本宫倒是想知道,是谁这么不要脑袋的嚼舌根!太后难道忘了,后宫不得干政么?”   这话,倒是让太后抓住了把柄。   她被不留情面的骂了一通,脸上本就难看,闻言顿时接口道:“你也是这后宫之一,谁允许你干政的?赵凰歌,哀家还想问你呢,你是想做什么,以为你皇兄死了,这天下便成了你的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先帝允许本宫干政的,皇兄临终前对本宫托孤,要我扶持新君的。敢问太后,我为何不敢?我做什么,还需要你的准允么?”   她这话说的硬气,太后气得捏着袖口,深吸一口气,才道:“哀家看你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想必自己心里有数的。不过——”   赵凰歌说到这儿,瞧着眼前的慈德太后,靠近了她几分,居高临下道:“有一桩事儿,本宫得跟你说清楚了,您年纪大了,便该好好地在后宫颐养天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别听了,省的让您折寿。”   她说完之后,偏头吩咐道:“让门下省再送一批人过来,告诉他们,若是伺候不好太后,本宫就摘了他们的脑袋,再换一批,让他们自行掂量着点。” 第610章 你是谁?   太后不想她竟然敢直接换了自己的人,登时便气急败坏:“赵凰歌,你敢!”   赵凰歌笑的戾气横生,反问道:“本宫为何不敢?”   ……   她走出宫门的时候,便听得太后在里面摔东西。   那动静格外大,她却恍若未闻,讥讽一笑,转身向外走去。   杀鸡儆猴总是有用的。   至少在太后闹过那一通之后,其他人都安分了下来。   包括皇后。   接下来两日,赵凰歌越发忙碌,宫中与朝中的事务都由她来过目,因着她压着那一道遗旨,现下朝臣们心中也没了底气。   不过赵杞年还与她一同在御书房听政,这又让人摸不清楚她想做什么。   事情仿佛就僵在了这里,直到第三日的傍晚。   执明着人来回禀的时候,赵凰歌心中便有了数,她吩咐心腹盯着宫中,自己则是带着人,趁着夜色出了宫门。   长公主府的地牢里,被关进来了一个男人。   她到的时候,那人正神情沉郁的威胁人:“我乃三皇子的先生,你们将我关起来,难道就不怕三皇子怪罪么!”   这人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可惜模样却有些色厉内荏。   赵凰歌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那人内里的那一点点虚,倒是有些诧异。   她挑了挑眉,推门而进:“他若怪罪,自有本宫顶着呢。况且,不过是请裘先生过来做客而已,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里面被关着的,正是赵凰歌着人掳过来的裘布。   自从上次裘布在宫中出现之后,赵凰歌便让人盯紧了他,赵杞年将人当成了宝贝,看的紧,她的人也是寻了诸多机会,这才在今夜得了手。   见到赵凰歌,裘布先是一愣,旋即眸中便有一闪而过的心虚:“草民与公主无冤无仇,您将草民掳过来做什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笑了起来:“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是掳呢?分明是请啊。只不过,先生太难请了,所以这法子可能偏激了点,您可别介意。”   赵凰歌话说的客气,然而脸上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还有四周摆放的刑具,却都分明与她话中意思是截然相反的。   裘布心中越发心虚,却不敢逆着她的话,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问道:“敢问公主,那您请草民过来,所为何事呢?”   闻言,赵凰歌弯唇一笑,吩咐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散漫道:“聊聊。”   她说要聊聊,的确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不过么,聊天的方式没有那么友好便是了。   裘布起初还不知赵凰歌是什么意思,可待得那刑具都被一字摆开后,顿时便慌了几分,脸上还撑着笑:“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赵凰歌敲了敲眼前的桌子,语气淡漠:“简单,本宫问一个,你答一个。”   她说着,又笑了笑,道:“自然,你也可以不答。”   但是不答的话,后果是什么,也很明显。   裘布看着一旁被烧红的烙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道:“您想问什么?”   赵凰歌问的很简单。   “你是谁?” 第611章 什么大火?   裘布一愣,呐呐道:“我,我是裘布啊。”   可话没说完,便见赵凰歌使了个眼色,裘布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后背一痛,整个人都朝着前面扑了下去:“唔……”   那人下手没留情,裘布额头瞬间便出了冷汗。   他呼吸粗重了几分,连带着声音也虚弱了下去:“我,我没撒谎啊……”   赵凰歌瞧着他的模样,微微拧眉。   这个名字,她没听说过,这人的模样她也没见过。   “好啊,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认识本宫的。”   这里留下来的都是赵凰歌的心腹,她问的直白,裘布却是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我……是三皇子介绍的啊。”   而他话音未落,便又挨了一下。   这一次,裘布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赵凰歌一连问了他四五个问题,几乎每一次,他都要挨一下。   到了后来,裘布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一双眼睛都红了起来,呼吸更是格外重。   而赵凰歌也终于明白了违和之处。   她眯眼打量着眼前人,试图从裘布的神情中寻出作伪之处。   良久,她才继续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三皇子的?”   这会儿听到赵凰歌问话,裘布下意识便打了个寒颤,颤声道:“回公主,草民……草民原是一个算命的,去岁偶遇三皇子,见他生的贵气,便忽悠了一番……草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骗人了,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一条小命吧!”   赵凰歌盯着他,手指一下下的扣着桌案,又问道:“那,栖梧宫会有大火,你是怎么知道的?”   裘布越发愣住了,呐呐道:“什么……什么大火?”   他才说到这儿,复又想起一件事来,又试探着道:“您是说……冬日走水?”   裘布的神情顿时便有些纠结,然而那纠结只有片刻,便听得他继续道:“草民什么都不知道,是三皇子让我这么说的!”   三皇子让他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而他做惯了算命的,忽悠人更是家常便饭,不过从忽悠百姓到了忽悠皇家,他虽然有些怕,可这事儿也不能不能做。   更何况,三皇子对他推崇备至,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谁曾想,这次却是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眼前的裘布痛哭流涕的忏悔,赵凰歌却觉得这三月的春风里,吹到她身上的满是冷意。   那些不成型的线索终于被串联到了一起,而赵凰歌也在他的话里,拼凑出了那个被自己忽略许久的事实。   那就是——   真正重生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怂包一样的裘布,而是,赵杞年!   ……   从监牢里出来的时候,赵凰歌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她没有想到,赵杞年的城府居然这么深。   去岁深秋开始,他便寻了这个道士,拿人当挡箭牌。   直到前几日,他还设计了那么一出,为的便是让自己深信不疑,赵杞年只是一个被人教唆的。   若非她抓了裘布,也不会参破其中的真相。   赵杞年……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见辛夷匆匆而来,而这一次,却是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第612章 他想要她死   “公主,谢先生受伤了!”   谢远城是为了保护林安受伤的。   裘布的失踪,让赵杞年又惊又怒,他大概是猜到了这事儿是谁做的,所以派了杀手,不顾一切的想要林安的命。   但他没有算到,林安的身边有绝顶高手护着。   林安没事儿,可谢远城却为了林安受了伤。   “本宫不是让人在龙虎司好好儿待着么,他怎么会出去的?”   赵凰歌兴师问罪,辛夷也有些自责,因道:“当时唐侯爷说要带他去见识一些东西,咱们的人没拦住。”   毕竟对方是唐成辉,且唐成辉存了自己的私心,他们没有强硬的阻拦,只得派人跟着。   谁知却出事儿了。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神情也有些难看。   她不难猜到唐成辉想做什么,他是想要劝说林安的。   只是,现下这情形他还敢带林安出去,简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赵凰歌急匆匆回到龙虎司的时候,林安已经被送了回来,谢远城才被包扎过,就连唐成辉也在。   见到她的时候,唐成辉一瞬间有些赧然,他轻咳一声,先对赵凰歌道:“今日是老夫的不是。”   赵凰歌摆了摆手,到底顾念他年纪大,便忍着怒火,只问道:“谢先生可有大碍么?大夫是怎么说的?”   闻言,谢远城颔首道:“公主放心,在下伤势不重,修养几日便好了。”   林安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不可能看着徒儿在自己面前出事儿。   相较于他们,林安却是自责的很。   今日若不是他,先生也不会受伤。   他这人,果然是个拖累。   见林安这模样,赵凰歌无声叹了口气,复又问道:“那些人,可有抓到活口么?”   闻言,谢远城摇了摇头。   那些人都自尽了,他们豁出去,出的皆是杀招,而在任务失败之后,则是毫不迟疑的自杀。   谢远城眼疾手快,也没有留住活口。   这答案,倒是不出赵凰歌的意料。   一旁的唐成辉却是骤然站起身来,道:“公主,今日之事皆是老夫的过错,要如何处罚,过后老夫全认。可现下,我只有一句话想问,您可想好了?”   他话中的意思十分明白,赵凰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道:“侯爷,稍安勿躁。”   在知道赵杞年是重生的时候,赵凰歌便知道,事情不受控制了。   今生的赵杞年,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可前世的赵杞年却并非如此,他是步步紧逼,迫使自己为了北越,放弃性命的人,也是视她为仇敌,与她不共戴天的人。   赵凰歌兴许没有那么想要赵杞年的命,可他却不一样。   他想要她死。   若前世只是想要她一个人死,那么现在,他大概只希望她身边的人一个不留。   赵杞年不能留了。   至少,那个位置,不能由着他去做。   否则的话,一旦赵杞年上位,京中这些人,她一个都保不住。   尤其是林安。   赵凰歌看着眼前的林安,眸光深深:“我知道侯爷想要一个答案,可事情,得一步步的来做,不是么?” 第613章 听你的   她这话,却是让唐成辉眼中一亮:“好,那老夫就听你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安始终在看着赵凰歌。   待得赵凰歌说完后,林安却是轻声道:“小姑姑,您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迟疑,赵凰歌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道:“你放心,也别怕,小姑姑万事都不会强求你,凡事都有我在呢。”   前世今生,她都觉得北越掌权人是个枷锁,困住了她想要的自由。   原本她想着,今生将这天下安定了,待得将局面稳定到赵杞年都不敢动她之后,她便丢开北越的一切,寻她的快活日子。   可是现在瞧着,却是不成了。   林安是大皇兄唯一的儿子,她将他找了回来,便有责任护着他。   还有那些朋友,下属,心腹,那些也都是她的责任。   她从来不会推卸责任,若为了他们必须要再一次戴上枷锁,赵凰歌想,她也是会义无反顾的。   林安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却是抿着唇,到底没能说出什么。   先前唐成辉带着他出去,是看了一些东西。   而那些,都是赵显倾的。   那是他的父亲所写,他如今对父亲的印象都趋于模糊,却有一道声音存在与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   林安捏着袖口,良久才道:“多谢小姑姑。”   ……   深夜的时候,京中的守卫突然便加了几成,百姓们已经陷入睡眠,倒是不知这些变故,可那嗅觉灵敏的官员们,却从中嗅出几分风雨欲来。   皇城悄无声息的落入了长公主的控制里,她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赵杞年也想知道。   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是:“公主说,她要找刺客。”   刺杀林安的刺客,早就自尽了,她想找的恐怕不是刺客,而是另有所图。   赵杞年的神情越发阴毒,半日才道:“由着她去,传令下去,先前的布置,可以收网了。”   待得那些侍卫们都下去之后,赵杞年这才看着深沉的夜色,咬牙道:“小姑姑,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为了那个才见了几面的少年,她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实在是……   太让他寒心了!   ……   赵凰歌再去灵堂的时候,偌大的殿内便只有赵杞年一个人。   他在那里等了许久,脊背都是僵直的,瞧着她的时候,神情里的笑意便有些变幻莫测:“小姑姑,你终于来了。”   见到他,赵凰歌微微拧眉,只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在?”   今日按着规矩,该有百官前来,然而这会儿日上三竿,却唯有他一人。   闻言,赵杞年笑的无辜:“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大概是路不好走,所以他们都来迟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走到赵凰歌的面前,道:“小姑姑可要去偏殿休息一会儿,等等他们?”   赵凰歌拒绝,便听得赵杞年道:“那侄儿便先去了,您自便。”   他转身便出了门,赵凰歌凝视着殿内,只见角落里有一炉香袅袅上升。   她偏头去看赵杞年,他年岁尚小,身形也清瘦,然而那瘦弱的背影里,不知怎的,竟多了些诡谲来。 第614章 可有什么异议么?   而那,是赵凰歌意识里,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赵杞年往前不紧不慢的走着,还未出殿门,便听得身后有什么倒地的声音响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待得瞧见赵凰歌昏倒在了地上,却是无声的弯了弯唇。   而后,他的声音里便带上了些怜惜:“还愣着做什么?将人扶起来带走,地上这么凉,可别冰到了我小姑姑。”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便见几道声音从阴影处走出来,快速的将赵凰歌抬了起来,从一旁的侧门拐了进去。   赵杞年在原地看了看,待得那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出了门,问道:“人可都到齐了?”   守在门口的是王顺,他对于殿内的动静充耳不闻,只轻声回禀:“回殿下,都到齐了,就在偏殿等着您呢。”   得了这话,赵杞年满意一笑,才道:“那就走吧。”   王顺低头应诺,错身的时候,余光扫了一眼殿内,便见那里面空空荡荡。   不见赵凰歌的身影。   ……   与正殿内的冷清不同的是,偏殿内倒是热闹的很。   文武百官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现下瞧见赵杞年来,便都齐刷刷的行礼:“叩见三殿下。”   赵杞年应声,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过去,末了才道:“都平身吧。”   他走进去到了主位旁边,也不坐下,只是先让这些人起身,方才道:“今日叫诸位来,是要宣读父皇的遗旨。”   赵杞年说着,便示意王顺出来。   王顺早有准备,答应之后,便拿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来,而后便见殿内的人再次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赵杞年也随之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一道圣旨上洋洋洒洒写了诸多内容,先是赵显垣的自我反省,末了,又说赵杞年:“钟灵毓秀,仁义慈德,可为天下表率。”   诸如此类的内容,将赵杞年夸赞了一番,着他为继任者。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在王顺念完圣旨之后,赵杞年当先谢了恩,群臣也都磕了头,王顺这才问道:“诸位大人,不知可有什么异议么?”   若是没有,那便是承认了赵杞年的新君身份了。   即便是还没有登基大典的册封,他的规格,也会以新君来行事。   然而,太傅却先开口质疑:“敢问,长公主为何不在?”   他这话一出,赵杞年的眉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郁,旋即笑道:“小姑姑身体不适,这两日暂且不在。”   赵杞年说着,复又问道:“怎么,难道父皇这一道旨意,写的不够清楚么?”   清楚是清楚的,只不过么……   太傅只顿了一下,便又道:“并不是,而是先帝曾经有过吩咐,待新君继任,长公主需为辅佐之臣,在天子主事之前,待行天子之权。”   当时说这些的时候,三公都在场,也都可以证明。   因此他说完之后,便听得其他两个人也都点头应和。   有了他们开口,其他朝臣们也都迟疑道:“是啊,按理说来,公主的确要在场的,总不好越过她去。” 第615章 怎么,不装了?   虽说这些时日,赵杞年的能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八岁的娃娃。   比起来,赵凰歌最近的雷霆手段,才更叫这些朝臣们忌惮和佩服。   赵杞年未曾想过,这些人的态度会是这样的。   前世的局面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们可是恨不得要将赵凰歌给撕了,怎么如今,反倒是向着她的?   原本以为最简单的局面,如今倒成了最难的。   “小姑姑不在,难道这旨意你们便不认了?那本宫倒是想知道,你们认的是长公主,还是认的朕?!”   赵杞年末尾一个字出,却让太傅骤然变色。   “三殿下,慎言。”   他如今可还没被承认呢,竟先将称呼给用上了?   赵杞年只是说习惯了,如今话一出口便知不好。   只是仍旧冷着脸道:“本宫说的是,真……真的圣旨!你们这般,当真叫我失望。”   然而在场的,却没有一个傻子。   太傅瞧着他的神情,便带出了打量。   赵杞年神情不虞,好一会儿才道:“按着你们的意思,若是长公主不在,这圣旨便宣读不了,是么?”   态度一时安静下来,一旁的礼部尚书则是恭声道:“倒也不是,只是,总要给出个说法。”   他算是瞧出来了,眼下这位分明是与长公主不合,可是神仙们打架,总不能叫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遭殃。   要么,是赵凰歌出来主事,要么,是赵杞年表明一个态度。   他们分出了个胜负,底下人也才好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差不是?   这话说的含糊,赵杞年的眉眼里也越发添了些阴郁。   他看着眼前这一群官员,好一会儿才道:“朕看,你们今日奔波的也累了,不如暂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咱们再继续商议。”   这话一出,那些朝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些不可置信来。   这位三殿下是想做什么,直接将他们给囚禁了么?!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想法似的,下一刻便见皇城的兵卫们直接便将这里给围了起来。   赵杞年丢下一句让他们好好休息,转身便离开了这里,留下了朝臣们面面相觑。   ……   赵杞年离开后,先嘱咐了几句,方才去了灵堂。   灵堂内有一道暗门,绕过去后,却是一间小小的暗室。   赵凰歌便在这里。   他进门的时候,赵凰歌是醒着的。   赵杞年倒是没想到她醒的这么快,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赵凰歌,方才轻笑道:“小姑姑,怎么也不说话啊?”   赵凰歌这才看向他,淡漠的问道:“赵杞年,你想做什么?”   她神情里的淡漠,让赵杞年脸上的笑容龟裂开来,他咬了咬牙,恢复了那一抹假笑,用带着稚嫩的嗓音道:“侄儿能做什么呢,无非是想跟小姑姑单独相处,交流交流感情罢了。”   分明是小孩儿的面容,可他眼中的扭曲,却明晃晃的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怎么,不装了?”   赵凰歌这话一出,赵杞年脸上一僵,旋即便又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侄儿面对您的时候,可从来都不曾伪装过啊,小姑姑。” 第616章 你的龙床睡得安生么!   他一声声的小姑姑,让赵凰歌觉得恶心透顶。   的确,仔细回想过往的时候,诸多地方都昭示了赵杞年的不一样,只是她没有往这上面想,也没有意识到,原来这人的内里早就换了芯子。   “想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了。”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杞年却叹了口气:“小姑姑,侄儿这样尊敬您,怎么会要您的命呢。您这话,真的好让我伤心啊。”   他走到赵凰歌的面前,低头瞧着她被绑着的模样,声音里越发温柔了下来:“侄儿只是想要您听话一点,就一点,可好?”   这声音像是在与她撒娇。   可赵凰歌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了,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话?如何听话,做你的手中的棋子,让你再一次利用干净,等到没了利用价值,再要了本宫的命去?”   赵凰歌看着眼前的孩子,他眼中的欲望跟野心毫不掩饰。   “栖梧宫那一场大火烧的不够旺,你是打算让本宫这次怎么死?”   赵凰歌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刺向赵杞年心头的刀。   他的呼吸都乱了几分,好一会儿才道:“朕说了,只是让你听话,我不会杀你。”   他说到这儿,又捏住了赵凰歌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前世朕也没想杀你,为何你总是不信呢?朕只是……”   “只是什么?”   分明被辖制的人是赵凰歌,可那一瞬间,赵杞年却觉得被控制的是自己。   他克制着自己,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想让你,与我同心。”   这话里带着些异样,赵凰歌却没有听出来,只是冷笑道:“同心?简直是好大的笑话,前世的时候本宫还与你不同心么?铲除奸佞,镶外安内,本宫哪一样不是与你赵杞年童心?可最后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与我反目,处心积虑的算计我。”   栖梧宫那一场大火,是她自己放的。那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可她不愿意死在赵杞年的手中。   说到底,是为着最后那么一点姑侄情分。   他的手上可以沾染鲜血,可不要沾染她的,因为那是亲人的血。   “即便我死了,你若是真的能坐稳了这北越的江山,那本宫也认了,尚且算我死的值得。可我死后,你又做了什么?”   赵凰歌分明坐着,可她逼问他的气势,又让赵杞年生了一种被压制的错觉。   他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听得她沉声道:“北越山河沦丧血流漂杵,遍地饿殍哀鸿遍野!你任用奸佞打压忠良,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有一日梦到过百姓的哀嚎,可有片刻听见先祖的痛骂?你的龙椅坐的踏实么,你的龙床睡得安生么!”   她的每一个字的诘问,都让赵杞年的脸色更白一分,到了最后,更是咬牙呵道:“别说了,闭嘴!”   赵凰歌是停了下来,然而那失望的眼神,却让赵杞年的眼眸都添了几分仓惶。   他离赵凰歌已经有些距离了,这个距离,让他恍惚想起来赵凰歌死的时候。 第617章 他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那时他是带着喜悦的,纵然这其中有别的情绪,可都被他压了下去。   赵杞年那时坚信,离开了赵凰歌,才是他真正大展拳脚的时候。   可是……   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小姑姑……”   赵杞年叫了她一声,再次靠近了她,声音里却是带出了委屈:“我那时候……被你惯坏了。”   他不得不承认,直到赵凰歌死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当初所有以为正确的决定,都是因为后面有赵凰歌在撑着。   “我知道错了,这一次,我们同心协力,你助我,我也敬你,好不好?”   他说着,又在赵凰歌的面前半跪了下来,仰头虔诚的看着她:“毕竟,我们只有彼此了。”   然而这话,却让赵凰歌心头一沉,她凝视着眼前的人,慢慢道:“不,本宫不是只有你。”   前世她错将真心付给了这个白眼狼,今生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话一出,赵杞年眼中的虔诚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阴冷:“朕可以让你身边,只有我自己。”   那些不该有的人,除掉就好了。   “那个林安,他是皇伯父的儿子,对吧?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那便不该再出来!既然他不肯假死,那朕就送他真的去死好了。”   他说着,又低声呢喃:“这个天下只能是朕的,而你……也只能是朕的。”   赵凰歌终于从他的话中,后知后觉的回过了味儿来,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赵杞年,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她心里的违和感,终于被拨开了一点迷雾。   她总觉得赵杞年对自己的态度是有问题的,而现在,一个疯狂的想法渐渐升起。   “你……对我……”   她这话问的艰涩,赵杞年却是承认的坦荡:“不错,朕,喜欢你啊,小姑姑。”   他这话说的又轻又慢,看着赵凰歌的眸子却满是扭曲与癫狂的爱意:“只要你乖乖听话,待朕成年之后,你便是我后宫唯一的人。我们联手,这天下,你我共享!这样,不是很好吗?”   赵凰歌还在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是崇敬,所以他费力的想要搬开这个绊脚石。   可等到去了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些崇敬与恨意的背后,藏着他的爱意。   他爱这个女子,而这一份爱意,在那之后越发的刻骨铭心。   江山沦丧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离不开她。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治国的本事,可若是赵凰歌在……   只要她在,那他便什么都会有的。   家国爱人,他都可以拥有。   赵杞年这话说的癫狂,赵凰歌却是心惊肉跳。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她总觉得赵杞年看着自己的神情不对。   他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赵凰歌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道:“那本宫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能回答我?”   赵杞年瞧着她,没从她的眼中看到厌恶与憎恨,神情也好看了一些:“好啊,小姑姑想问什么,朕都回答你,好不好?” 第618章 日后我保证对你再无二心   他这样的亲昵,亲昵的让赵凰歌有些恶心。   她偏过头去,问道:“你是怎么,复生的?”   知道重生之人是赵杞年的时候,赵凰歌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毕竟,她身为公主,重生尚且是用的北越的国运与萧景辰的命,赵杞年……他用了什么?   赵杞年闻言,轻笑一声,道:“我……是随着小姑姑一起的啊。”   “国师想要为小姑姑改命,这事儿朕是知道的,你以为,没有我的默许,他能这么顺利么?”   前两年,知道那位西楚的主帅秦峥要为自己的发妻改命重生的时候,赵杞年的心中只有恐慌。   原来人竟然是真的可以重来的,若是萧景辰对赵凰歌用了那个阵法,那她是不是就会活了?   可到了后来,他越发直面自己的心思的时候,却又生出一种庆幸与痴妄来。   故而在得知萧景辰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心思也动了。   他着萧景辰身边的人暗中研究,终于寻到了一个稳妥之法。   他命人改变了阵法,在萧景辰做法的时候,重生的人里,也有他一个。   反正这江山已经沦丧,与其让他做亡国之君继续担惊受怕,还不如重来一次。   届时,他一定会把握好赵凰歌,与她同心协力!   只是他没有想到……   这阵法还是出了错,他的确重生了,重生的时间却是冬日。   那时候赵凰歌已经改变了许多的事情,而他丧失了先机,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   赵杞年说到这儿,复又轻声道:“小姑姑,朕为你做了这么多,为的便是想要跟你好好儿的,只要你一句话,日后我保证对你再无二心,好不好?”   这话近乎诱哄,然而他眼中的狂乱,却让赵凰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疯了。   赵杞年往后靠了靠,沉声道:“所以,你为了一己之私,放弃了北越百姓的性命,是么?”   闻言,赵杞年的神情一僵,复又叹息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如今我们重来,那不是代表,无人牺牲么?”   况且,都是蝼蚁一样的人,便是死了又如何?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赵凰歌还活着。   赵杞年这话,让赵凰歌的神情瞬间冷冽了下去。   她双手被绑着,若非如此,定要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赵杞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么?那些太傅老师们交给你的为君之道,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见赵凰歌愤怒,赵杞年反而冷静了几分,甚至还宽慰她:“小姑姑,莫要生气呀,你放心,朕又不是真的傻,这次我一听都听你的,好么?”   他像是在哄人,可是用这样一张小孩子的面孔说出这样缠绵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也让赵凰歌往旁边躲了躲。   而她的躲避,却是激怒了赵杞年:“朕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与我交心,是么?”   他发疯似的掐住了赵凰歌的脖子,一双眸子里满是冷厉。 第619章 他说了谎话   赵凰歌想躲,却被他辖制住,不允许她躲避,咬牙道:“朕知道自己做不了好皇帝,可这不是有你么?只要有你在,我们就可以坐稳了这江山,朕给你权力,只要,你属于我。”   “别做梦了。”   赵凰歌淡漠的看着他,仿佛被掐着脖子的人不是自己。   而她眼中的冷淡,却让赵杞年骤然想起了什么:“你果然……是喜欢萧景辰,是不是?”   前世里的时候,他便怀疑过,毕竟小姑姑是曾经说过要嫁给国师的人。   那些话他起初都当做玩笑,可等到赵凰歌死的时间越久,他对往事的回忆便越发清晰。   这些回忆折磨着他,让他日日都不得安眠。   “你不能喜欢他,你只能喜欢朕!朕是天下之主,你只能属于我,懂么?”   他这话说的咬牙切齿,赵凰歌却是反问道:“你配么?”   只一句话,便让赵杞年骤然松了手。   他面容诡谲,脸上带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笑容:“朕不配,那你觉得谁配?”   赵杞年笑的恣意疯癫,又问道:“你告诉我谁配,我便将谁杀了,可好?”   而赵凰歌只回答了他两个字:“疯子。”   赵杞年却是笑的得意了起来:“可现在,疯子掌控了局势,小姑姑,强势比人强,你只能认输。”   他说到这儿,骤然站起身来,冲着外面吩咐道:“来人!”   赵凰歌拧眉瞧着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赵杞年回头一笑,神色诡谲道:“如今朝堂的官员都被朕控制了,京中防卫虽在你手,可这是皇城,他们只要不想反,便动不得。待得百官们按着遗旨拥护朕为皇帝,那些人便是乱党。小姑姑,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与他们一起死,还是与朕一块活?”   他说了谎话。   赵杞年不会让她死的,总归他有的是时间,将她囚禁了,慢慢养着,总有一日,可以让她屈服。   若是不能屈服,那也无妨,那些宫中秘药用了,这人迟早得是他的。   唯一可惜的,便是他现在年纪还小,要等上个十来年。   赵杞年看着眼前人,神情里添了些淫靡的遗憾来。   赵凰歌却在这时开口反问:“你如何会觉得,自己一定能活?”   赵凰歌这话,打断了赵杞年那些幻想,神情里也带出了不满:“朕自然能活,就凭,这一切尽在掌握。”   他说到这儿,复又觉得哪里不对,冲着外面再次喊了一句:“来人!都是死的么?”   外面并无人应答。   唯有赵凰歌的声音施施然传来:“是么?”   这两个字里带着轻蔑,赵杞年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太安静了。   还有赵凰歌的态度,太镇定了。   她向来是镇定的,但他知道,她是会害怕的,她的害怕与担心,曾经在自己面前流露过。   她只是在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赵凰歌。   然而现在,她将这一面展现在自己眼前。   是因为,她将他当做了对手、和敌人。 第620章 别让他死了   “小姑姑……”   赵杞年试探性的叫了她一句,却听得赵凰歌淡漠道:“本宫在呢。”   随着话音落下,便见赵凰歌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绑在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然被挣脱开来,赵凰歌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   而后,在赵杞年不可置信的神情中,语气淡漠,一字一顿道:“赵杞年啊,你说的那些,本宫都听完了。可你忘了一件事——本宫不打算让你的时候,你当你还有机会么?”   ……   从阴暗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殿外的日光正好。   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王顺躬身与她行礼:“公主,侯爷带着小公子来了,就在御书房呢。”   赵凰歌微微拧眉,应了一声,王顺又斟酌着问道:“里面这位……”   “着人看着吧。”   赵凰歌没有杀赵杞年。   他那会儿听了自己的话,神情已经傻了,待得回过味儿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你算计我!”   她的确算计了他。   知道赵杞年这人不能留的时候,赵凰歌刻意让人散布她动了京中布防的消息,为的便是让赵杞年慌乱。   赵杞年慌乱之下狗急跳墙,先囚禁了她又软禁了朝臣,却不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而现在,答案她知道了,却也让她有些后悔。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养大了一只白眼狼,谁知道,这白眼狼竟然不知何时起了那样的心思。   他对她……   赵凰歌敛下心神,咳嗽了一声,又道:“别让他死了。”   前世赵杞年着人改动了阵法,萧景辰牺牲了自己的时候,将他也给带了回来。   赵凰歌现下不让他死,怕的是他若是死了,会不会对萧景辰有什么坏处。   她得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得了这话,王顺顿时应声:“老奴明白,公主当心脚下。”   赵凰歌颔首,转身朝着御书房走去。   只是临走之前,她却是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王顺。   她倒是没想到,王顺竟然会是唐成辉的人,毕竟前世里,王顺直到死,都对皇室忠心耿耿。   今生因着她屡次试探过界,才发现了王顺与唐家牵连的蛛丝马迹,其后王顺让她去查自己的老乡,那是他主动坦白身份。   那不是他的什么老乡,而是先前同样在赵显倾案里被连坐的人。   也正是因此,赵凰歌才知道了王顺的身份。   感受到赵凰歌的目光,王顺停下脚步,微微倾身,神情里满是恭谨:“公主,可还有事情吩咐?”   赵凰歌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道:“公公去吧。”   王顺应诺,只是却等到赵凰歌走了之后,这才走了进去。   赵凰歌到御书房的时候,便听得殿内争执的声音。   “你说他是大皇子的遗孤,但你要如何证明?”   质问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太傅。   他们被软禁没多久,唐成辉便带着林安来了,他直接表明了林安的身份。   赵显倾遗孤尚且在世的消息,唐成辉并没有刻意瞒着,而当年赵显倾的支持者们,大多数都与唐成辉是在同一条线上的。 第621章 女子怎能为帝!   所以今日他带着人来,这些朝臣们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在唐成辉说完之后,便有人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道是当年原本就该是赵显倾继位,如今国家无君主,换他的儿子上任也是一样的。   毕竟,如今的赵杞年是什么样子众人都看见了,若是任由这样一位皇帝上位,后果可想而知。   这些话得到了一部分的支持,但是反对的人也不少,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太傅站了出来,他只问一句:“如何证明他的身份。”   这也是唐成辉早就准备好了的。   赵凰歌进门之时,便见唐成辉拿了当年林安出生的各种证明,还请了接生的人,最重要的是,还有林安身上的胎记。   彼时赵显倾被英宗所喜,连带着林安也是被英宗抱过的,而他身上的胎记,那些近臣们都知道,因为他们是从英宗的口中亲耳听到的。   待得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了面前,太傅也沉默了。   他看向眼前的林安,知道还有最大的一项证明身份的事情。   那便是他的长相。   实在是太像了。   太傅曾经教授过皇子们,对于赵显倾的长相更是这么多年都记忆深刻,而眼前的林安,与赵显倾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人品性如何。   “就算他真的是诚王的子嗣,至多也不过继承他的位置,如何能够登大宝?要知道,这可是国君,而不是儿戏!”   说话的是赵杞年的支持者,或者说,是赵显垣的支持者。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赵凰歌反问道:“怎么,难道赵杞年将诸位软禁,便很像是未来国君做的事情么?”   她声音不大,却让这御书房内安静下来。   先前说话的那个朝臣没敢开口,而这其中,有一部分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瞬间松了一口气。   她目光扫了一圈,见人来的倒是齐全,只淡淡道:“本宫今日只一句话,北越要的是明君,而不是昏君。”   再结合她方才的话,意思便十分明显了。   众人互相看着,赵凰歌则是走到林安身边,轻声道:“你先随我来。”   她直接便将林安给带走了,唐成辉想说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   毕竟,原本他们商议的不是这样的,而他直接将林安给带了过来,显然不符合赵凰歌所说“保护他”的初衷。   唐成辉有一万个理由,比如虽说风险大,可是回报也高。若是成了,从此林安便是北越之主。   然而在看到赵凰歌的眼神后,他竟然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待得赵凰歌带人进了内殿之后,便有人当先开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有那了然的,却不曾解答,而剩下的人,则是轻声猜测着:“不会是……公主想要自己上位吧?”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当年英宗可是说过的,此女最肖朕。   可若是这样的话……   “女子怎能为帝!”   而他的话,却是瞬间被反驳:“难道皇室之中,还能找出比长公主更强的子嗣了么?” 第622章 他又真的能喜乐么?   这些人再次辩驳了起来,只是碍于赵凰歌就在内殿,所以那声音也低了下去。   赵凰歌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轻声问林安:“小姑姑只问你一句,是自愿的么?”   先前的时候,赵凰歌也曾经问过林安,那时候林安甚至不想在北越待。   她不愿强迫他做任何事情,哪怕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   闻言,林安没有说话。   赵凰歌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北越是个烂摊子,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风光。”   唐成辉怕是跟林安许诺了什么,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真的因为受不住诱惑而跟来的么?   只是她才想着,便听得林安声音坚定,语气轻缓道:“这烂摊子,曾经是父亲想要改变的,对吧?”   赵凰歌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却是微微一怔。   而后,便听得林安继续道:“我看了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那些是赵显倾的一些手札,上面写的都是他对这个国家的抱负。   那时候他还年轻,而自己还是懵懂小儿。   可是,父亲死了,永远的停留在了他最好的时光里。   可自己还活着。   其实,从到了北越,看到这里的满目疮痍,与赵凰歌所做的改变与努力之后,林安便在思考一些问题。   哪怕他不承认,可他的身上流着赵家的血,这件事是无可更改的。   小姑姑一个女子,不过刚刚及笄,原本该被呵护娇宠的女儿家,却不顾一切的做了这么多,难道他后半生,真的就要躲在她的庇护之下,用她的血肉之躯,换的自己的平安喜乐么?   他又真的能喜乐么?   林安觉得,他不能。   况且,师父救了他,他可以用后半生孝顺师父。但父亲给了他的命,他要怎么还?   他觉得,自己可以用一生来还。   他要守好父亲爱的国家,哪怕,这里的土地上撒着父亲的血。   林安的话,让赵凰歌半日未语。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却是先红了眼眶。   良久,才听得她轻声道:“好。”   她说着,又走到林安的面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不要怕,小姑姑在你身后,给你撑着。”   是她想歪了,林安不愧是皇兄的儿子。   ……   那日之后,赵杞年便被软禁了起来。   赵显垣还未下葬,朝臣们便因着新君归谁都闹了起来,他们交锋的同时,赵凰歌也着人施压。   京中势力此消彼长,就连萧家也出来作妖了。   他们早在先前的时候,便投靠了赵杞年,原本以为是一个稳妥的,谁知却出了这事儿。   萧洛自然不甘愿,如今世家们被打压的不少,萧家想要冒头,便只能靠从龙之功。   谁知道,萧洛上蹿下跳的欢的时候,却有一人踏入了萧家的门。   是萧山。   他原本已经不想管萧家的事儿了,毕竟如今他已经被平反,又有妻子儿女,只要他想,从此便可以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然而萧洛非要将萧家的家底都给作没了,萧山自然看不下去。 第623章 当年真相   他乃是萧家嫡幼子,当年又是被大哥护着的,哪怕二十余年没出现在京都,可他的出现,依旧让萧洛慌了神儿。   萧洛顿时顾不得继续蹦跶,试图想要先对付萧山,护着自己的家主之位。   谁知,萧山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萧家在萧山的雷霆手段之下,迅速的将权力收归到了他的手中,萧洛起初还叫嚣过,然而京中势力闹得正厉害,哪儿有人管萧家的事儿?   即便是有关系想要管的,也是当年曾经在萧家上一任家主手中做事的,自然不会护着萧洛。   萧家的事情迅速被摆平,赵凰歌知道的时候,还有些叹息。   她知道,师父之所以现在回萧家,存着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   ……   只不过,还不等赵凰歌寻机会去给萧山道谢,慈德太后先在宫中闹了起来。   赵凰歌起初是想看热闹的。   赵杞年被软禁之后,慈德太后因知道林安的存在,想要以怀柔政策封他为诚王,好固定了林安的位置,给赵杞年腾地儿。   她知道赵杞年曾经将朝臣们软禁过,为了给这事儿定性,所以便将错处都推到了皇后的身上。   其后,慈德太后又威逼利诱,试图劝赵凰歌:“杞年到底是从小跟着你一块长大的,小孩子被人教坏了犯了错,除了那犯错之人便是,你如今要为了这点事儿坏了姑侄情分,还要扶持其他人上位,焉知旁人是不是存着狼子野心?”   太后为了让赵凰歌平息怒火,要让赵凰歌杀了皇后,日后再心无芥蒂的去扶持赵杞年。   赵凰歌只拿这事儿当笑话来听,敷衍了太后,又着人将这消息传给了皇后去听。   这两个人不是喜欢在她面前做出好模样么,如今这假面被撕破,且让她们自己闹去吧。   然而她没有想到,皇后在得知这消息之后,没有闹到太后面前,反而来见了赵凰歌。   她来之后,只说了一句:“公主可知道,德惠皇太后,当年是怎么死的?”   赵凰歌想要看戏的心,瞬间便收了。   她眸光微沉,问道:“你想说什么?”   当年父皇死后,母后因悲伤过度,一头撞死在了父皇的棺椁之前,这是赵凰歌所听到的版本。   且就连她的身边的宫人,母后的贴身宫女绵芜,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这事儿不会有假,毕竟当时那么多的见证呢。   皇后闻言,却是冷笑道:“公主保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如何?”   皇后的神情里带着决绝,事实上,她并不是因为听到那个消息,才过来想要破罐破摔的。   太后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且在她来之前,已经死里逃生过一回了。   听得皇后的话,赵凰歌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待得看到她眼中的恨意与决绝之后,却是点头道:“好,本宫保你的命,前提是,你所说的话中,没有半句假话。”   否则的话……   “我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 第624章 哀家没有!   她这话一出,赵凰歌只颔首,道:“那你便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从方才皇后说完之后,赵凰歌便隐约有了猜测,而现在皇后的话,则是证实了她的猜测:“德惠皇太后的确是撞死的,可却并非自愿。是慈德皇太后以您的性命逼迫,她为了保全你,悲愤之下,才一头撞死在了英宗皇帝的棺椁之前。公主可以试想一下,你那时还是懵懂幼童,若非有人要她死,她如何舍得下你?”   皇后是这件事的见证者,但她当时只是冷眼旁观。   毕竟,她的夫君是得利之人,她也不愿意上面多一位婆婆压制着自己。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留下来的这位,就足以要她备受磋磨。   皇后说完之后,赵凰歌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皇后见她这模样,一时有些焦灼,她才想说什么,却见赵凰歌看向她。   她的眸子里满是嗜血,让皇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而后,便听的她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绝无虚言。”   皇后话音未落,赵凰歌便点了点头,道:“你的命,本宫保了。”   不等皇后松一口气,便听得赵凰歌又道:“但本宫要你自己与她对峙,让她说出事实。”   先前太后说漏嘴的时候,赵凰歌便起了怀疑,但这事儿过去太久了,且知情人都是太后身边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   然而皇后的话,却证实了。   如今朝堂交锋,赵凰歌不愿分出势力来再与太后周旋,索性将皇后给抛了出去。   皇后自然明白赵凰歌的意思,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好。”   她甚至没有出栖梧宫的门,赵凰歌便将太后请来了。   等到太后来的时候,赵凰歌不等她开口,直接便开门见山:“你杀了我母亲。”   太后下意识反应:“哀家没有!”   她看向皇后的时候,又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暗恨,面上则是咬牙道:“谁栽赃嫁祸一句,你便信么?”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为何不信。”   皇后悄然观察着赵凰歌的态度,知道自己想要活着需要靠她,索性便撕破了脸,道:“太后倒是健忘,当年您让身边的宫人守在公主身边,若是德惠皇太后不死,您宫人的刀,就会刺到公主的身上。这事儿臣妾可是瞧的分明呢,德惠皇太后血溅棺椁,臣妾做了三天的噩梦,您倒是全给忘干净了,当真是心大。”   她这话一出,太后顿时咬牙:“血口喷人!”   皇后则是毫不相让:“是不是血口喷人,公主只消审讯她身边的宫人,便都清清楚楚了。”   太后身边的老宫人跟了她一辈子,最清楚她到底做了多少孽的。   闻言,赵凰歌摆了摆手,吩咐宫人:“去,拖下去询问。”   至于要如何询问,那便是由着她的人说了算的。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快意,而她们这态度,更是让太后气得手指发抖,更有些慌乱:“放肆!皇帝才死了几日,你们就敢这样对待哀家?” 第625章 你待如何?   赵凰歌淡漠道:“若是太后被冤枉,本宫磕头与你赔罪,此后敬你孝你。可若不是……”   她目光冷冽,太后却是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又挺直了脊背,问道:“你待如何?”   赵凰歌只冷笑一声,却并未说话。   而她这个态度,更让太后恨极了,赵凰歌从来便是这样。   不管是她小的时候还是后来,她都没有半分将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现在只恨,自己当年没有杀了赵凰歌,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祸害,如今却成了指向自己的利刃!   太后心惊肉跳,而下人的答案很快就来了。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带着血的口供:“回公主,那宫人招认了,德惠皇太后自戕,确为慈德皇太后逼迫。”   太后眼前一晃,看到那血有些头晕,却听得赵凰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到了这会儿,太后也破罐子破摔了,反问道:“不错,当年的确是哀家做的,可那又怎么样?”   她说着,笑的挑衅:“赵凰歌,有本事你就杀了哀家,看天下人如何耻笑你!”   太后笃定赵凰歌不敢。   现下赵显垣刚死,若是她在这个关头出事儿,那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赵凰歌。   况且,现下赵凰歌因为朝堂的事情已经被闹得焦头烂额了,太后手中又不是半分势力都没有,若是真的闹起来,赵凰歌也不好收场。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在听得她这话之后,赵凰歌不怒反笑:“本宫为何要杀你?我得留着你的命呢。”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诡谲,也让太后心中升起一些不安的念头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想做什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笑了笑,道:“太后猜猜看啊——皇兄现在可还没入土呢。”   这话一出,太后的神情瞬间便阴狠了起来,厉声问道:“赵凰歌,你想对他做什么?你可不要胡来!”   然而她色厉内荏的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气势,反而让赵凰歌的笑更添了愉悦:“本宫怎么会胡来呢?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闹不出逼人去死的事儿,不过么,太后可以猜猜看,对于一个死人,本宫能做出什么来。”   她话说的含糊,可是却十分惹人联想。   要知道,赵显垣的尸首就摆在宫中,虽说有人在守着,可是大部分都是赵凰歌的人。   若是她真的对尸首做了什么,甚至将那尸首换了,太后怕是也拦不住的。   “他可是你皇兄,赵凰歌,你不要太过分!”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嗤了一声,却是反问道:“太后觉得如何才算是过分呢?皇陵修好了,只是大概与皇兄的八字不合,不如本宫换个人进去躺着,您觉得如何?”   她果然有这个想法!   太后毛骨悚然,看向赵凰歌的眼神也生了畏惧:“你……你敢!”   赵凰歌却是骤然收了笑容,沉声道:“不如你便试试,看看本宫敢不敢!”   二人对峙,反倒是一旁的皇后神情有些复杂。 第626章 你想报仇,是吧?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赵显垣对她不错。   只是……   现下这情形,显然不适合她插手,毕竟她自身都难保呢。   “你想报仇,是吧?”   太后这话,赵凰歌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却听得她点了点头,道:“哀家用一命还你一命,你放了我儿子。”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朝着一旁的柱子直直的撞了过去。   然而,那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有人拦下了她。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凰歌,却听得她语气淡漠道:“太后当真以为,本宫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撕么?”   太后想说什么,赵凰歌却是摆了摆手,又道:“送太后回去休息。”   下人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走,太后目眦欲裂,声音里也染上了恐惧:“赵凰歌,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都肯豁出去一条命了,这人竟然还不肯放过赵显垣!   赵凰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后这么大年纪,难道还不明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么?”   ……   而太后很快便知道了,那个代价是什么。   赵凰歌做事情干脆利落,直接将太后当年是如何逼死德惠皇太后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这事儿当年原本就有诸多疑点,只是当时上位的人是赵显垣,而德惠皇太后只是一个死去的妇人,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赵凰歌手握权力,她想要为亲生母亲讨一个公道,朝臣们的风向便也都偏向了她。   因着慈德太后年岁大了,所以赵凰歌格外大发慈悲,只让她为自己的罪行写认罪悔过书,其后幽禁在宫中不得出。   只不过,她话说的委婉,只说太后年事已高,又因后宫之人不得干政,今后便让她在宫内侍弄花草,颐养天年。   得知太后的下场之后,皇后心惊胆战,她清楚的知道,被拔了爪牙的太后,终此一生都要被关在那个狭小的宫墙之内了。   然而此刻的她却无暇去心疼旁人,因为她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当初答应的事情,如今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眼见得皇后气急败坏的闯了她的栖梧宫,赵凰歌倒也不怒,只是问道:“本宫如何出尔反尔了?”   闻言,皇后一噎。   当初她要让赵凰歌放过赵杞年,赵凰歌的确没有杀他,可是也与杀了他没什么分别了。   “他可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如今皇上的尸骨未寒,你就将杞年给软禁,你是想做什么?”   她是正宫皇后,而赵杞年是自己的孩子,那是当之无愧的正统继位人选。   原本皇后以为,这皇位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为此她不惜手染鲜血,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的绊脚石。   谁知道,如今这最大的绊脚石,竟然成了赵凰歌。   枉费她当初那样的讨好赵凰歌!   见皇后气急的模样,赵凰歌则是淡漠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宫还会扶持他登基吧?本宫对他最大的仁慈,便是放他一条命,将他软禁在永巷之中,待得皇兄下葬之后,便送他去守皇陵。” 第627章 皇后死了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看着皇后诧异的神情,淡淡道:“可若你这样闹下去,本宫可就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了。”   这威胁显然是有效的。   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听到让赵杞年守皇陵的时候,却是斟酌着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现下赵杞年在宫中,而这里是赵凰歌的地盘,皇后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但等到出了宫,那可就不一样了。   皇后心中的算盘,赵凰歌一眼便明了,她也不多言,只是点头:“自然。”   得了准确的答案,皇后神情中有喜色一闪而过,旋即便又客气了起来:“本宫有些激动,公主勿怪。”   赵凰歌也不与她多言,皇后讪讪的与她寒暄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直到皇后出去,锦心这才拧眉道:“公主,奴婢瞧着她没安好心,当真不会有事儿么?”   闻言,赵凰歌却是摇了摇头:“她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况且,她想通过皇后,去彻底拔出他们身后的势力,不给皇后一点希望,对方怎么会亮底牌呢?   只是赵凰歌没有想到,还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布置时,皇后却出事了。   她被人杀了。   而杀她的人……   是赵杞年。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赵凰歌几乎惊呆了。   彼时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染红了天幕,天色都泛着妖冶的红,层层叠叠的晕染开来,这样的美丽又有些惊心动魄。   赵凰歌赶到赵杞年的宫殿时,便闻到了殿内浓郁的血腥气。   人是死在赵杞年的寝殿里的。   这两日赵杞年被软禁在他宫殿内,但是赵凰歌并没有苛待他,只是着人严加看守。   但她只限制赵杞年的出行,对皇后的限制并不多。   她是赵杞年的生母,前来探望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皇后却没有想到,她这次来看望赵杞年,想要将自己的计划与儿子商议的时候,却瞧见了一幅画。   画上人是赵凰歌,而她的儿子,正将那一幅画一寸寸的吻过去,手指在画像的身体上游移着。   那样的眼神,皇后并不陌生。   然而属于成年人的情绪,却出现在了一个孩子的脸上,且他眼中的暗沉与痴迷,更让皇后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几乎是夺门而入,将那一幅画撕碎殆尽,又狠狠地在赵杞年脸上打了一巴掌:“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杞年被人打断,脸上一瞬间闪过杀意与阴郁,然而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皇后瞧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想要为他开脱:“你是受了人的蛊惑,对吧?是哪个狗奴才,本宫要杀了他,竟敢带坏你!”   然而赵杞年却打断了她的话:“母后瞧不出来么,没有人带坏儿臣,儿臣……喜欢小姑姑呀。”   男孩的眼中带着病态的痴迷,让眼前的皇后一阵眩晕。   她恍惚中有一种错觉,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怪物。 第628章 她可是你小姑姑!   而现在,怪物占据了她儿子的身躯,还说出了那样令人作呕的话。   “赵杞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哪怕皇后十分不想承认,现下却不得不提醒他:“她可是你小姑姑!”   赵杞年笑的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他才不会在意那些。   而正是赵杞年的话,彻底惹怒了皇后。   在知道他竟然真的被赵凰歌给迷了心智,且并不打算悔改的时候,皇后情绪顿时便崩溃了。   她才从赵凰歌那里周旋出了一条生路,谁知转眼自己的儿子便将这一条路给堵死了。   “这个贱人,这个娼妇,她想要害你,她是想要害死你!”   皇后气得昏了头,在房中如同一头狂躁的狮子,她目光四处瞧着,最终定格在了墙上悬着的那一柄宝剑上。   “本宫要去杀了她,杀了这个祸害,我儿子才会回来!”   她满心满脑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赵凰歌。   然而她却没想到,赵杞年竟然先拦下了她:“你敢?不准去!”   他咬牙,一字一顿的还击她:“也不准再骂她一个字,本宫不喜欢。”   他年岁小,力气比不得皇后,然而那一双眼睛里的狠厉却让皇后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乖顺而又听话的,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这是魔鬼。   她一把将赵杞年推开,转身就要朝外走去,而坐在地上的赵杞年,却是轻轻地叫了她一句:“母后。”   那声音又轻又软,也让皇后恢复了些理智,她才回过头去,却觉得心口骤然一疼。   赵杞年面无表情的抽出了那宝剑,径自捅进了皇后的心头。   而后,他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语气轻缓而又温柔:“没有人能骂她,也没有人能伤她——除了我。”   哪怕有一日赵凰歌要死,也得死在他的手中。   他不准旁人沾染她半分。   ……   赵凰歌到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皇后的尸首还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将那白色的毯子都晕成了深红色。   而赵杞年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轻又慢的擦拭着宝剑。   见到赵凰歌来,他这才像是回归了神智,却也不抬头,只问道:“小姑姑,瞧着熟悉么?”   这场景,的确是熟悉的。   前世她死的时候,殿内也满是血腥。   只是当时,赵凰歌为了赵杞年,杀了北越的那几个佞臣,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而现在,赵杞年却不知缘何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现在又摆出这样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知想要闹什么幺蛾子。   除了这满室的鲜血,赵凰歌清楚的知道,这两个场景,没有什么相同的。   反倒是他脸上的笑,还有他话里的笑意,让赵凰歌心头一跳,沉声问道:“赵杞年,你疯了么?”   她没有想到,赵杞年会杀了皇后,要知道,皇后这人虽然做过诸多错事,可是她从未有过半点对不起赵杞年。   然而赵杞年却像是恨极了她。 第629章 她是你母亲   听得赵凰歌的话,赵杞年这才抬起头来,却是歪着头,斟酌着问道:“怎么,您不喜欢么?我还以为,您讨厌她,很乐意瞧见她死呢。”   这话,让赵凰歌心中越发有些不安,她抿了抿唇,才道:“她是你母亲。”   她早该想到的,这个白眼狼,他眼中哪儿有什么亲情?   赵杞年却是骤然站起身来,盯着赵凰歌,神情里带着些哀伤似的:“可是,她说了你的坏话。小姑姑,朕不允许。”   他说着,一步步的走向赵凰歌,轻声道:“朕这样喜欢你,只要你不喜欢的,朕都可以亲手为你除掉,哪怕是我的母亲。你说,朕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杞年的神情满是偏执与暗沉,也让赵凰歌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当真是疯了。   赵凰歌不愿意多留,沉声吩咐道:“来人。”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又见赵杞年快步到了她的身边,声音里又带出几分可怜来:“小姑姑,咱们好好儿的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不行么?”   他说着,那声音急切又仓惶:“我会乖乖的,做你掌心的傀儡,只要你与我一心,好不好?”   这话里带着诱哄,然而赵凰歌看着他的模样,却满是冷厉,她说:“赵杞年,你真让我恶心。”   她曾经还顾念着最后一点亲情,可赵杞年逼迫她亲手斩断。   赵杞年被她推开,有一瞬的阴郁,还不等他说话,便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而后,赵杞年便一把扯住了赵凰歌的手,却是带着质问道:“是不是因为他?”   萧景辰进门之时,正看到赵凰歌的手被赵杞年攥着,男孩的眼中满是狠厉与疯狂:“他有什么好的,值得小姑姑你没名没分也要委身于他?他能给你的,假以时日,朕也能给你!还是说,你就为着他这一身皮囊,便放任自己做一个荡妇?!”   他说的不像话,下一秒,赵凰歌便将他的手甩开,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   少女又气又急,怒声道:“赵杞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本宫不敢要你的命?”   她可以接受赵杞年恶心自己,但绝不允许他恶心萧景辰!   萧景辰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却是直接走过去,将赵凰歌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沉声道:“三殿下,慎言。”   他的声音里带着施压,赵杞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诡异道:“死人才会慎言呢,不如,国师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们野鸳鸯还可以做个对。”   他这话一出,萧景辰的眉眼里也添了阴霾:“殿下这么想死,贫僧倒也可以成全你。”   赵杞年冷笑一声,一步步的走到他的面前,轻笑道:“好啊,那国师便动手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又骤然变了脸,咬牙切齿道:“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与他的话一同响起的,还有赵杞年手中的宝剑。   泛着寒芒的宝剑,直直的便朝着萧景辰的心口刺去! 第630章 出去!   “小心!”   那寒芒袭来的时候,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她一把拖着萧景辰往后退去,却不想那剑拐了个位置,竟又朝着她而来!   萧景辰不闪不避,迎上了那宝剑,却是抬脚将赵杞年给踹到了墙角。   宝剑铛啷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袖口被划开,血腥味儿浅淡,依稀能瞧见被划破了皮。   赵凰歌惊魂未定,萧景辰已然将人给抱到了怀里,感受到她的发抖,声音先温柔了下来:“别怕,没事。”   然而他的目光,在赵凰歌看不见的地方,却满眼冷厉。   赵杞年被踹倒在地上,先是瞧着被萧景辰抱在怀中的赵凰歌,继而又抬起头来,与萧景辰对视。   二人目光相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咧嘴一笑,目光却是阴狠且癫狂,原来不止是自己想杀萧景辰。   原来这个和尚,也有这么一面。   他低低的笑着,赵凰歌却是先回过神儿来,她从萧景辰的怀中挣扎出来,声音里还有些抖,吩咐的时候却是半分都不迟疑:“三殿下疯了,来人,将他带下去!”   然而还不等那些人进来,赵杞年却先开了口:“小姑姑,你也希望我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是咳嗽了几声,连带着那一双眼睛都染了红。   这模样是可怜的,可惜赵凰歌半分都不同情,她拉着萧景辰的手,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便见赵杞年自嘲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活了吧。”   他踉跄一下,眼见得侍卫们进了外殿,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又笑了起来:“不过……黄泉路上太孤单了,不如,你们陪我如何?”   他这声音实在是太小,赵凰歌什么都没听清楚,却从他的神情里瞧出不对劲儿来。   她下意识便推着萧景辰道:“出去!”   可话音未落,便见赵杞年骤然朝着他们扔过来了一个东西。   是点燃的乌油弹。   那些试图闯进来的侍卫们,被齐齐的炸飞了出去。   而萧景辰在乌油弹飞过来的时候,一个转身,将她护在怀中,抱着她往旁边滚了一滚。   有闷哼声在她耳边响起,还有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儿。   鲜血沾染在她脸上,赵凰歌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赵凰歌被萧景辰护在怀中,男人身上的血腥气充斥在她的鼻端,她试图将人扶起来:“快走!”   可赵杞年却不许他们走。   他随手抄起了烛台,挥手扔到了窗前的罗汉床上,火舌瞬间便卷了起来。   这屋内,被他泼了桐油。   他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小姑姑,不能同生,咱们共死也不错,可惜这一把火,没有烧在栖梧宫啊。”   外面守着的侍卫们见情形不对,迅速要往殿内闯,然而大火阻隔了他们的路。   这一片火光蔓延中,赵凰歌清楚瞧见了这人脸上的扭曲,萧景辰已经昏迷了过去,外面的侍卫进不来,而她等不及了。 第631章 你想让本宫陪你死?   赵凰歌咬了咬舌尖,费力的将已经昏迷的萧景辰给扶了起来,在这一片浓烟呛咳之中,却是问道:“你想让本宫陪你死?”   赵凰歌将茶水泼在衣服上盖住了萧景辰的头,随手将那茶壶砸碎在地上,捏着瓷器碎片走到他的面前,问道:“那咱们一块儿,如何?”   这样的火光之中,连空气都开始灼热,赵杞年瞧着,却不知怎的生出几分兴奋来:“小姑姑,你这是想通了?”   赵凰歌没说话,只是将瓷器的碎片塞到了他的手中,道:“本宫可以允你,杀了我。”   她的手指带着温度,恍惚之中让赵杞年觉得比这殿内的温度还要高,他的手都在发抖,可下一刻,却又骤然瞪大了眸子。   赵凰歌的左手握着他,可是右手的袖子里却滑出一柄匕首,割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   赵凰歌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红,她低头注视着赵杞年,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方才轻声道:“可是,你不配呀。”   赵杞年一双眸光瞪大,喉咙里的嗬嗬声与那鲜血一块儿,赵凰歌踉跄着摔在地上,又朝着萧景辰爬了过去。   她将人艰难的扶了起来,却又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那是为了保护她被乌油弹炸出的痕迹。   火舌蔓延在四周,内殿的屏风轰然倒塌,让浓烟更烈了几分。   赵凰歌不住地咳嗽着,拼命拖着萧景辰往外走。   外面的声音那样喧嚣,可在这一片火光冲天里,她却又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   浓烟呛到她的喉咙里,让她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这情形太过熟悉了。   毕竟,前世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死的。   只是不同的是,当时的萧景辰身着佛衣,体面的站在外面。   她忽然便落了泪,若有可能,她宁愿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时候。   至少,死的人只有她一个。   下一刻,殿侧的窗户便被砸开,一盆一盆的水泼了进来,侍卫们的声音焦灼不已:“主子,把手给属下,我们救您出去!”   赵凰歌神情恍惚,动作却是先于意识,将萧景辰给推了过去。   “先……救他。”   这是赵凰歌说的最后一句话。   待得那侍卫将萧景辰给接住之后,她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意识里瞧见的最后一幅画面,便是几个侍卫快步跑进来的模样。   她瞧不清楚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安心。   至少,他被救出去了。   这就够了。   ……   赵凰歌做了一个梦。   她再次回到了前世里,她依旧是一抹魂灵,被困在皇极殿中。   可这一次,她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男人满身鲜血,那些符咒汇入他的血液里,唯有那一双眸光已经清正。   可看见她的时候,那清正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赵凰歌看不懂的偏执。   还有萧景辰的话。   他说:“你欠了我这么多,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赵凰歌疑惑的看着这人。   她恍惚觉得,自己应当是做梦了,可她不是与萧景辰势不两立么,这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632章 你生我生,阿阮   赵凰歌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然而她一件事都记不起来,唯有眼前的神位格外真实。   可下一刻,便见画面一转,她下意识闭眼。   她应当看到血流漂杵的,可她却没有闻到血腥味儿,也没有闻到哭嚎声。   赵凰歌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眸子,再次看到了萧景辰。   他在祭台之上,将一把匕首毫不迟疑的插到了自己的胸膛里。   鲜血流出的一瞬,那人却是冲她笑了起来:“你生我生,阿阮。”   可阿阮不该他叫的。   赵凰歌只觉得心被揪到了一起,已经让她无法呼吸,然而她却不知自己为何会痛。   直到她再次瞧见了那一场大火。   不同于她记忆里的,而是萧景辰抱着她,这一次,她瞧见了他身上的伤势。   鲜血迸射,格外的惨烈。   可他的唇边甚至还在笑:“别怕,没事,我不疼。”   可是她疼。   她疼的想要尖叫,想要扑上去护着他,然而她却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魂灵。   她一遍遍的扑过去,却又从萧景辰的身体上穿过,最后,她颓然的倒在地上,声音嘶哑难听:“萧景辰,萧景辰……”   “我在。”   有男人的声音温柔而虔诚,让赵凰歌从这一场噩梦里清醒了过来。   她骤然睁开了眸子。   可偌大的殿内空空如也。   没有一个人在,唯有她自己。   头顶是熟悉的洒金描红的帐子,角落里燃着她最爱的香,一切都是她最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唯有身上的痛。   赵凰歌骤然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上割裂的伤口。   “来人!”   她的声音仓惶而嘶哑,赵凰歌一开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烟熏火燎的味道。   她却顾不得许多,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记得,唯独害怕一件事。   现下是梦里还是现实,萧景辰……   他还活着么?   “国师呢?”   锦绣进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张了张口,却是斟酌道:“公主,您伤势有些严重,院判说让您好好休息——”   “本宫问你,国师呢!”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却见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她心头骤然一沉,一把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踉跄着朝着外面走去。   却被锦绣拦住:“公主,您听我说,国师……国师他……”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在外面等着的诸位朝臣。   朝臣们在看到她出来之后,先是狂喜,可又在看到她的脸色时,有些担忧。   还是太傅先站了出来:“公主终于醒了,还请公主主持大局。”   赵凰歌定定的看着外面的这几个朝臣,却是哑声再次问了一遍:“国师呢?”   闻言,太傅诧异的看向她,而后再次行礼,这一次却是肃穆了许多:“国师为护公主,不幸葬身火海,此乃……”   后面的话,赵凰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冲着太傅怒骂,不知道她失态的奔向东皇宫,甚至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更不知道她的脚踩上了尖锐的石子,被扎的鲜血淋漓。 第633章 萧景辰   她只知道,到了东皇宫的时候,她只看到了一片灵堂。   那里摆着一个棺椁,而棺椁里,躺着她最爱的男人。   萧景辰。   那个男人面容安详的躺在里面,都周遭的事物一无所知。   他看不见她哭,看不见她吼,更看不见她红了的眼眶与哀伤。   “萧、景、辰……”   赵凰歌眼前昏黑,再次倒了下去。   ……   她这一次,甚至没有做梦。   昏昏沉沉之中,仿佛有人在叫她,赵凰歌放任自己沉在一片虚无之中,却又能听到那声音温柔而有耐心。   后来她便渐渐听清楚了。   那是萧景辰的。   他在叫她。   “阿阮,阿阮。”   这声音是这样的温柔,赵凰歌在一片茫茫之中看去,分明什么都瞧不见,她却是欢喜的:“你还活着,是不是?”   可那人却只是叫她:“阿阮,好好儿活着。”   赵凰歌便突然慌了神儿:“你不在,我如何好好活着?”   她说着便落了泪,她瞧不见人,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可这人说过的,他是她的。   “萧景辰,你这个骗子。”   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   赵凰歌不必摸,便感受到了自己满面泪痕。   她知道自己醒了,可甚至不想睁眼。   她记忆力向来很好,那些该不该记住的,都被刻在了脑子里,还有萧景辰那一张脸。   他平和的就像是睡去一样,怎么会死了呢?   赵凰歌突然便睁开了眸子。   锦绣就守在她的面前,见到她醒来,顿时便喜极而泣:“公主,您终于醒了!”   而这一次,赵凰歌却还是问的原来的话:“国师呢?”   锦绣瞬间有些呐呐,良久才道:“国师他……死了……可是……”   她咬着唇,看着赵凰歌的模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外面的脚步声给打断。   那声音太过熟悉,赵凰歌骤然瞪大了眸子。   男人一身常服,面色苍白,那眸光里的神情,却依旧带着坚定而温暖人心的力量。   “可是,萧景辰还活着。”   他一步步走到赵凰歌的面前,又看向锦绣,道:“你先下去吧,我与公主说。”   锦绣如蒙大赦,行礼之后便快步出去了。   走到外面的时候,还贴心的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赵凰歌已经傻掉了。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人,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便会惊醒这一场美梦。   还是萧景辰先抱住了她:“对不起。”   那熟悉的温暖的怀抱,让赵凰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萧景辰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捏在手里,他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赵凰歌哭够了。   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喘息的颤:“你……”   她想问你不是死了么,可这话太不吉利,她说不出口,她还想问太傅也联合着人一起骗自己么?可这不现实。   赵凰歌有太多问题了,萧景辰只是抱着她,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你信我,我没想骗你。”   他的确错了,可错在他错估了形势。 第634章 假死   从大火里被救出来之后,萧景辰是先醒来的那一个,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决定。   假死。   国师必须死,唯有他死了,萧景辰才可以活。   他原本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几年后的死法,但他等不及了。   所以他选择将这计划提前。   “我原先便有布置,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也不难。可我错在以为你不会那么早醒来。”   按着他的计划,等赵凰歌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会先看到自己,再看到那一个灵堂。届时只要他们演一出戏,便可以顺利的糊弄过去。   可他没想到,赵凰歌醒来的比预想中的要早,外面大臣们都在守着,锦绣不敢说出他还活着的消息,也让赵凰歌瞧见了他的“尸首”。   “对不起。”   萧景辰真心诚意的道歉,赵凰歌仰头看着他,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人却是先哭了起来。   “你……你骗我……”   她哭得这样凄惨,萧景辰手足无措,只能抱着她轻柔的哄着:“对,都是我的错,所以阿阮罚我好不好?怎么罚我我都认。”   赵凰歌在一片雾雨朦胧中抬起头,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赵杞年呢?”   其实不用问,她知道他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她想问的,是外面如何说的。   萧景辰轻声道:“他与国师同归于尽了。”   是国师,不是萧景辰。   从此后,这两个人会被割裂开来。   赵凰歌却是攥紧了他的衣服。   “那你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天下人都知国师名叫萧景辰,他本该在神坛上高高的端坐,可如今,他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赵凰歌仓惶又愧疚,害怕又庆幸。   这人从此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他从此只有她一个了。   赵凰歌这模样,看在萧景辰的眼里,也让他的神情越发温柔了下来:“这样不好么?”   他轻轻地摸着赵凰歌的头,轻声的宽慰她:“名满天下又如何,我只想要你一个,哪怕在你身边做个影子,也要与你朝夕与共。”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只是那时候他想着等到过几年,一切都稳定了,他再寻个死法,从此金蝉脱壳。   可他没有想到,赵杞年会这样决绝。   而他也在那生死关头终于明白——没有什么比赵凰歌更重要。   所谓的家国天下,生死大义,皆要在她之后。   她生,他便生。   所以,他要让国师从此消失,换萧景辰能够成为她身边的影子。   而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萧景辰全然顾不得。   赵凰歌在听得他说完之后,却是久久未语。   萧景辰在她安静的时候,便守着她。   他这样抱着她,让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人还活着。   他还完好无损的在她的身边,这让赵凰歌心中那个缺了一块的地方,慢慢的被重新填满了。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轻声开口:“国师,你会后悔么?”   闻言,萧景辰低头看她,却是在她的眉心落了一吻:“你会后悔么?” 第635章 哭什么?   萧景辰反问她,赵凰歌轻笑一声,道:“我为何要后悔。”   从与他在一起之后,她未曾有片刻后悔过。   听得这话,萧景辰却是笑了起来:“这就够了。”   得她一句话,就够了。便是此生都做她身后见不得光的影子,他也心甘情愿。   赵凰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抑制不住的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   萧景辰瞧着她这模样,轻叹一声,抱住眼前人轻轻哄着。   “哭什么?”   赵凰歌摇了摇头,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良久,才听得赵凰歌道:“国师,我的手脏了。”   那上面到底染上了亲人的血,从此再也洗不清白了。   萧景辰眸光暗沉,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不怕,三千罪孽,我与你一起扛。”   赵凰歌闻言,也不回头,只是瞧着他们交握的手,好一会儿才轻声呢喃:“那你就成不了佛了,只能与我一块下地狱。”   她这样的人,神明可不敢收。   萧景辰低头在她发间落了一个吻:“好。”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与她一起,哪里他都甘之如饴。   ……   第二日的时候,赵凰歌便召集朝臣们去了御书房。   赵杞年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乌油弹是他扔的,侍卫也是他炸死的,还有那泼了满殿的桐油,都可由人作证。   至于赵凰歌在他脖子上抹的那一刀,反倒无人留意到。   她去的时候,朝臣们都已经到齐了,待得见到站在她身侧的林安,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些时日的朝堂交锋,朝臣们大多已经妥协,而如今赵杞年身死,北越皇室能继位的,便只剩下了一个林安。   可这到底是外面才回来的,连名字都没有改,更没有认祖归宗,让他继位,谁知这人是个什么心性?   有朝臣们提出疑惑,赵凰歌也不多言,只是扫了一圈众人,方才施施然笑道:“若是诸位对他不放心的话,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她这话一出,便有人眼中一亮,问道:“是谁?”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   “本宫。”   她话音未落,那人就变了脸色,偏生赵凰歌脸上还噙着笑意,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宫不成么?”   赵凰歌说着,走到这人面前,淡淡道:“本宫乃是英宗幼女,又被他抱着临朝听政过,若说这北越皇室之内,还有谁与英宗这样血脉相连又堪当大任的,本宫想来想去,就只有自己的了。”   她话里话外都表明自己很适合这个位置,那些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旋即便听得有人先开口拒绝:“不成,北越从未有过女帝!”   他们这样言辞激烈,赵凰歌只淡漠的看向他,问道:“那本宫就做第一个女帝,不成么?”   自然是不成的。   这些人原本只是觉得林安上位不成,可如今听到赵凰歌表露的意思,又觉得这条路更行不通。 第636章 十分妥当!   若是让一个女子成了皇帝,那阴阳失衡,岂不是更不妥当?   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这朝中,还是有人支持赵凰歌的。   在她这话说完之后,唐无忧跟宋启元就先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下官倒是觉得,十分妥当!”   宋启元还好,唐无忧顿时便觉得有一道眼神扫视自己,带着些许的怒意。   那是他亲爹唐成辉的。   唐无忧笑的浑不在意,笑的时候那一口牙白生生的很。   赵凰歌微微弯唇,复又轻咳一声,道:“总归这两条路,本宫都觉得妥当。还是说,你们觉得赵家人不配做这个位置,想要另选他人?”   这话可就诛心了,那些朝臣们顿时便先告罪。   “微臣不敢!”   说到底,这北越还是赵家的天下。   况且先前对于林安继位,那些朝臣们已经预备妥协了,如今再听得赵凰歌这荒唐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念头。   无论如何,不能让赵凰歌为帝!   于是,这事儿倒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安葬了赵显垣之后,林安也正式归了宗祠,改回了他的本名。   赵清延。   史书载,元兴九年,惠帝崩,诚王嫡长子赵清延继位,改国号为固安。   意为,江山永固,万民得安。   大长公主赵凰歌垂帘听政,也自此,开启了北越三代的中兴之时。   ……   白驹过隙,转眼三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至少足以让北越的朝堂焕然一新。   这三年里,赵凰歌将北越的朝堂大换血,同时也针对北越当下的弊端,更改了诸多的政策,在保留旧制度的同时,也开始推行新政。   首要的一点,便是彻底废除了举荐制,而改为科举制,更在北越境内开办国学,吸纳那些贫寒的学子们。   而今日,便是殿试宣布结果的时候。   赵凰歌到了御书房的时候,赵清延已经在了。   少年抽条儿似的长,不过这几年的功夫,便比她高了一头,赵凰歌瞧他的时候,都要仰头了。   赵清延先给她行了礼,复又笑着问道:“小姑姑怎么来的这么早,人还要等一会儿到呢。”   闻言,赵凰歌轻咳一声,只道:“闲着无事,本宫便先过来了。”   她话说的轻巧,赵清延却是微微一笑,从龙案上拿了一张纸来,递给了她:“那您过目?”   赵凰歌挑眉,在看到那上面的名字之后,没来由便有些臊得慌。   偏生赵清延还要一本正经的跟她讲:“小姑姑放心,虽说这人是萧家的,可侄儿绝对没有因此放水,这个状元郎,他实至名归。”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好歹这些年也练出了脸皮,听得这话还能格外正经的问他:“可交由几位主考都看过了?”   赵清延笑着点头,应道:“不但几位主考,就连国子监的几位大儒也都看过,皆说此子未来必是栋梁之才。”   他这两年在赵凰歌身边,反倒是被养出了点少年的心性,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小姑姑,这回可放心了?” 第637章 本宫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闻言,赵凰歌瞪了他一眼,嗔道:“本宫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那目光在那个名字上看过去,到底还是在心底无声的念了一遍:萧景辰。   半年前,萧家的家主萧山大摆宴席,道是为了避免大哥一脉无后,特地认了一个孩子到他膝下。   这事儿原本并不过分,毕竟谁人不知道,镇国公萧倾当年战死之后,膝下的孩子便一个都没有留。就连那个出生几日便被送到护国寺的小儿子萧景辰,也在三年前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   谁知待得萧山带着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众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人……分明就是萧景辰!   可是,他不是死了么?   偏生萧山半点遮掩的心思都没有,还问他们:“是不是很像?我也觉得像,不然的话,也不会巴巴儿的将人给带回来了,这人与我那贤侄生的几乎一样,简直就是为了弥补我这后半生的遗憾。所以,我特地给皇上请了旨意,给他赐名萧景辰,与我当初那贤侄的名字一样,以后他便是我萧家的儿郎,做我大哥的儿子了!”   不管这事儿在此后掀起了多少流言蜚语,可萧家的态度是坚定的,这位与前国师生的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的萧景辰,更是在一个月之后的春试里,一举夺魁。   萧家儿郎的才名,也彻底的被传开了。   而如今,这位才气兼备的萧家儿郎,即将在今日,被钦点为今年的状元郎。   还不止是状元郎。   赵凰歌神情恍惚了一会儿,便听得赵清延又正色问她:“小姑姑,你待会可要回避?”   闻言,赵凰歌有些诧异,就见赵清延点了点桌案上的圣旨,调侃道:“还是说,您要在这儿听着?”   赵凰歌的脸顿时便有些红,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赵清延的肩,嗤道:“小崽子能耐大了,拿本宫打趣儿呢?”   赵清延笑的格外无辜:“侄儿哪儿敢啊,这不是关心您么。”   可不是关心么,关心到他两月之前就放出风声来,谁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他便下旨赐婚,将大长公主赵凰歌许配给对方。   因着这旨意,某个醋缸险些没将她折腾死,翌日一早便留下腰肢酸软的她,回萧家读书去了。   赵凰歌念及此,无声的磨了磨牙,睨着赵清延,笑的格外和善:“既然这么关心本宫,那未来这一个月的折子,便都交给你了——替本宫好好儿分忧。”   这话一出,赵清延顿时便垮了脸,叹了口气,试图说话,却被赵凰歌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别撒娇,没用。”   也不知这小崽子这两年是怎么长的,分明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如今却越发爱撒娇了呢。   不过她也不是故意要磋磨人,如今赵清延越发大了,当年他小的时候,她尚且还能事事替他拿主意,可自从他渐渐上手之后,赵凰歌便开始放权了。   而如今,这孩子越发有了为君的风范,她也是时候退一退了。   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意尚驸马的事情。 第638章 小姑姑,你知道我的   赵清延知道她的意思,到底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姑姑,你知道我的。”   他没有用朕,用的是我。   在赵凰歌面前,他虽然是赵清延,可更是当年那个林安。   是她将他认了回来,这些年又一步步的牵着他的手,扶持他坐稳了身下的皇位。   他不是白眼狼,更不会辜负赵凰歌的意愿。   闻言,赵凰歌拍了拍他的肩,轻声笑道:“我自然知道。”   她这一世,没有看错人。   ……   宣读圣旨的时候,赵凰歌到底没有出现在御书房。   她躲在了御书房的内殿里,隔着珠帘去瞧萧景辰。   男人如今留起了长发,玉冠束发,剑眉凌厉,目光含星,瞧着人的时候,依旧是那么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可是却又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在皇帝的赐婚圣旨送下去的时候,萧景辰似有所感,偏头往内殿看了看。   分明知道这人什么都看不到,赵凰歌还是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而后,便见萧景辰郑重的磕了个头:“臣,谢主隆恩。”   在知道他是圣上钦点新科状元的时候,萧景辰脸色都没变一下,这会儿倒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赵凰歌躲在殿内,隔着雕花的缝隙去看那人,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可抑制,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话:“傻子。”   那个傻子,夜里的时候便翻了栖梧宫的墙,堂而皇之的进了她的寝殿。   赵凰歌还没睡下,正趴在罗汉床上摆弄新得的九连环,这两日她玩这个上瘾,只听得玉石碰撞,声音煞是好听。   听得动静传来时,赵凰歌压根没留意,随意吩咐道:“把灯亮着,你们便去歇着吧,不必伺候了。”   却有男人的声音传来:“长夜漫漫,公主当真不用伺候?”   赵凰歌一个打滚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在看到萧景辰的时候,先克制不住要笑,旋即又绷着脸,也不解九连环了,只哼了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景辰脸上带着正经的笑,说的话却半分都不正经:“伺候公主安寝。”   赵凰歌睨着他,随手将九连环扔到一旁,却是嗤道:“本宫这儿可不缺人伺候,劳烦萧公子不要自作多情。”   她说话的时候,萧景辰已然到了她身边,这会儿将她仰头,低下头便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问道:“自作多情?你确定?”   他话音未落,手上便用了力道,赵凰歌一个不防,就栽到了他的怀中。   “公主,现下投怀送抱的是谁?”   赵凰歌以手撑着他的心口,道:“总归不是本宫。”   她说着,又灵巧的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将白嫩的脚丫伸到地上,试图去踩那一双绣花鞋,还不忘嗔他:“上个月是谁说不来的?这会儿倒是敢夜闯本宫的寝宫了,果然状元郎就是威风。”   小姑娘脸上的笑满是娇,萧景辰却怕她凉到了脚,蹲下身捏住了她的脚踝,替她将鞋子穿好,这才轻声解释:“殿试大意不得。” 第639章 赐婚   赵凰歌却又将自己的脚抽了回去,神情愈发带出几分了然:“原来殿试对萧公子这么重要呢?”   “不重要。”   萧景辰见她不肯穿鞋,索性便将脚踏边的长毛毯子铺在她脚下,笑容里也添了点火气:“但驸马爷的位置,还是挺重要的。是吧,大长公主。”   男人的眼神带着火,赵凰歌顿时便有些心虚。   她在心里把赵清延翻来覆去骂了几遍,还得讪笑着解释:“真不是我的主意,那小崽子如今年纪大了,越发贼了。”   萧景辰只是挑了挑眉,赵凰歌只得招认:“好吧,的确有我的原因,和亲的事儿我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谁知道那小崽子这么记仇呢!”   这冤孽债还得从两个月之前说起。   这两年北越跟西楚关系越发的好,为了巩固两国的邦交,再加上赵清延如今也已经十七了,眼见得快到了能主事的年纪,西楚便打算两国和亲,永结同好。   可赵凰歌怎么都没想到,赵清延居然要指定和亲的人选——而那人,是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片子!   “那小姑娘才十岁,还是一个商户女——自然,本宫也不是瞧不上商户女的意思,只是担心西楚皇帝多想,便先劝了他几句,谁知这小崽子就先记仇呢,居然算计我。”   别的不说,至少她未来一段时间之内,为了哄萧景辰“担惊受怕”的心情,少不得要被他磋磨了。   萧景辰闻言,却只是笑了笑,眸光也温柔了下来:“无妨,总归如我所愿。”   赵清延的玩笑无伤大雅,不过一个新科状元罢了,他自认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不过,他若是不表现的小肚鸡肠一点,还怎么从这丫头的身上讨便宜?   萧公子心里的算盘打得响,面上却是笑的无辜又纯良:“夜深了,公主,安寝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满是温柔,赵凰歌被这温柔的表象所欺瞒,待得那幔帐被放下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不对。   这人哪儿是要睡觉?   分明是……   睡,她!   可惜赵凰歌求饶不得,被这人翻来覆去的磋磨了一遍,直到后半夜的时候叫了水,她才得以趴在他怀中缓着。   半醒半睡的时候,萧景辰起身,替她将身上擦拭干净了,复又躺了回去。   她迷迷糊糊的滚到萧景辰的怀里,又听得他叹了口气。   赵凰歌的瞌睡倒是跑了几分,撑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听着他叹气,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然而这人才成了状元郎,又被皇帝赐婚,大登科后小登科,有什么烦心的。   她才想着,便听萧景辰带着不满道:“傍晚的时候,我去见了皇上,他说东皇宫测算的日子,婚期定在了明年初春。”   现下才刚过了仲夏,初春离现在,还有小一年呢!   自从前任国师“死”了之后,东皇宫里的人也换了一拨,如今萧景辰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也因此,赵清延让东皇宫测算日子的时候,他半点都插不上话。   萧景辰这话说的有些怨念,赵凰歌却是骤然笑了起来。 第640章 换人?   小姑娘原本还有些困劲儿,可这会儿倒是半点都不困了。   见她笑的出来,萧景辰眯了眯眼,有些不满的问道:“我瞧着公主,倒是很欢喜?”   男人离得她很近,带着侵占的动作,让赵凰歌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旋即抵着他的胸膛,挑眉笑道:“唔,倒也不算很欢喜。”   她说到这儿,又往后退了一退,这才继续道:“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所以本宫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万一……”   萧景辰由着眼前的小狐狸往后退,知道她没什么好话,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万一什么?”   下一刻,便见赵凰歌翻了个身便要往床下去,作死的将后半句给补上了:“万一,本宫对萧公子不满意,还有时间换人。”   她动作倒是很快,可惜萧景辰一直盯着她呢,在听到这话之后,直接便将人给摁在了床上:“你想换谁?嗯?”   男人居高临下的辖制着她,眼中的笑意都染上了些戾气,赵凰歌被他这么盯着,顿时知晓她这是作死作过了头,把人给惹到了。   “唔,随口一说嘛,萧公子这是醋了?”   赵凰歌笑着想要往被子里躲,却被萧景辰连人带被子给抱了个结结实实:“看来本公子还是不够努力,才让公主有力气不满。”   小姑娘求饶的声音被淹没在一个吻中,窗外云遮月,也遮住了满室的春意。   ……   第二日的时候,赵凰歌不出所料的起晚了。   萧景辰晨起的时候便已经上朝去了,赵凰歌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勉强强的从床上爬起来。   起身的时候,一边打哈欠,一边在心里将萧景辰给腹诽了个遍儿。   她捏了捏有些酸软的腰肢,有心想要再躺着,可看了一眼更漏,也知道自己得起身了。   毕竟,今日还有正事儿。   西楚公主前来和亲,今日便要到朔方城,算着时间,这会儿怕是要进宫了。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听得绵芜在外面敲门,轻声回禀道:“主子,礼官前来回话,说西楚公主已经到了皇城外,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宫中了。”   闻言,赵凰歌应了一声,在心内叹了口气,到底是起身吩咐人来梳妆打扮。   待得收拾好后,她才带着人去了正殿,便见内侍带着人来了。   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一双眼眸顾盼生辉,瞧着格外的机灵。   这人赵凰歌可不陌生。   西楚公主名叫顾念蓝,原本是商户顾家嫡女,前几年赵凰歌去西楚的时候,还曾经见过她呢。   只是不想世事无常,如今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当初西楚要和亲的时候,赵清延与她祈求,说是他想要一个人,那时候赵凰歌还觉得不大合适,但是想着是赵清延唯一的愿望,她到底还是同意了。只不过派出去的人,还是留了分寸,特地与顾家说明,若是小姑娘不愿意,北越绝不强求。   顾家人自然是不同意的,据说当时那位以慈善著称的顾家家主,恨不得要拎刀来北越砍了这位君王。毕竟他们家小姑娘才十岁,这赵清延也忒不是人了! 第641章 你说呢?   谁曾想,倒是顾念蓝想也不想的应了这门亲事。   如今兜兜转转,二人再相见,顾念蓝已经被封为了公主,远赴异国他乡了。   赵凰歌在心中叹了口气,便见顾念蓝乖乖巧巧的行礼:“叩见公主。”   赵凰歌顿时回神儿,连忙起身走过去,含笑握着她的手,将人给扶了起来:“不必多礼,快坐吧。”   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圈顾念蓝,温柔道:“你远来辛苦,日后住在宫中,只管当做自己的家,顺心随意便是,若是有什么吃不惯用不惯的,直接着人找本宫。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也过来找本宫,本宫与你做主。”   赵凰歌这态度,倒是让顾念蓝的忐忑少了一些,她笑着一一应了,那乖巧的模样,更让赵凰歌的心都软了下去。   赵凰歌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得快到午膳,又问一旁的锦绣:“不是着人去请皇上了么,他怎么还没来?”   闻言,锦绣有些犹疑,到底轻声道:“皇上有些忙,说是晚些时候再来见明蓝公主,让您先代他照应照应。”   听得这话,赵凰歌先是一愣,旋即便了然。   这个怂货,如今人来了,他倒是不敢见了。   但赵清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赵凰歌还替他打圆场:“这两日朝中事务的确忙了些,咱们不等他了,本宫不知你的口味,特地着厨子做了些西楚的菜,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这一顿饭,顾念蓝吃的心满意足,她年岁小,生的又可爱,赵凰歌很乐意照顾她。   原本顾念蓝还有些担心,这会儿与赵凰歌相处了一会儿,倒是一颗心都踏实了下去。   小姑娘年岁小,吃饱喝足便有些想要犯困,赵凰歌瞧着她这模样,无声笑了笑,又亲自将她送到了寝殿内。   因着顾念蓝此番前来是为着和亲的,所以赵凰歌便将她安置在了凤藻宫。   凤藻宫离她的栖梧宫并不远,闲暇无事的时候,赵凰歌便会将顾念蓝叫来,两个人聊得开心,也让顾念蓝越发在宫中住的踏实了下来。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赵凰歌也忙碌了起来。   此番除却和亲之外,前来的使臣们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签订相关的条约。   自三年前赵清延登基之后,西楚与北越互相通商贸易,两国百姓也逐渐的没有那么仇视,边境之处的通婚也时常是有的。   而如今有这位明蓝公主和亲,更让两国的关系越发紧密了起来。   待得一切都尘埃落定,赵凰歌他们又在前殿宴请了诸位使臣,翌日西楚使臣便也都回去了。   赵凰歌这才得了时候消停,也终于抓住了机会去问赵清延。   “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赵清延放下手中的纸笔,与她装糊涂:“小姑姑说的是什么事儿?”   赵凰歌嗤了一声,指了指东侧的宫殿,道:“你说呢?”   说起来也是奇怪了,分明这顾念蓝是赵清延自己求来的,可如今人都到这儿了,他反倒是不着急了。 第642章 本宫会护着你的   虽说这日常从不短缺,瞧着他那态度也是上心的,时不时的过去陪一陪小姑娘,然而却什么旨意都不下,就这么由着她没名没分的住着。   “她到底是和亲公主,虽说年纪小了些,可既是来了,名分总要给的。如今她以公主的身份住着,这不合适。”   闻言,赵清延却是笑了笑,道:“朕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她如今住在这儿,有您护着,便是没名分,谁敢惹她?”   这人跟她打马虎眼,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本宫是什么意思。”   赵清延见状,笑容也收了一些,知道糊弄不过去,微微的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这会儿他瞧着不像是君王,反倒是成了一个小孩儿似的,站在赵凰歌面前,轻声剖析自己:“她如今还小,我与您说个实话,之所以让她前来,是因为我把她当妹妹,西楚无我心悦之人,唯有这么一个牵挂的小妹,让她来,只是想让她陪我做个伴儿。”   他在西楚随着师父漂泊这么多年,到了上上京之后,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顾念蓝最开始是以病人的身份出现在师父面前的,他帮着给这个小女孩治病,后来也渐渐的与她成了朋友,就如同赵凰歌所说的,她亲缘淡薄,其实他也是。   知道和亲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到顾念蓝,并不是有什么歪心思,他只是想见一见这个小妹妹。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这是他唯一的愿望。赵清延想的好,让顾念蓝在北越留几年,待得她大些,王公贵族里任由她挑选,若她没有喜欢的,他便将她养在这宫里,一生都护着她。   而赵清延这话,也让赵凰歌愣了一瞬。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虽说先前便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几分,可现在真的听赵清延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息。   她瞧着眼前人,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林安啊,你这样,容易被顾家人打死,你知道么?”   她叫回了林安这个名字,赵清延却是笑了起来:“侄儿知道,毕竟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师父也给我送了信,里面有一封便是转述顾家人的话。”   那厚厚的一叠信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便是迟早得打断这小兔崽子的腿。   念及那些事儿,赵清延笑的无奈,可是笑着笑着,那眸光里便又添了几分落寞:“只是小姑姑,侄儿……只是想有人陪着。”   他只一句话,赵凰歌便心软了。   良久,她又叹了口气,瞧着眼前的半大少年,轻声道:“罢了,你自己有主张便好。总归,本宫会护着你的。”   总不能真叫人打断了他的腿吧?   ……   于是,顾念蓝就这么无名无分的在宫中住了下来。   她来了之后,宫中便明显的热闹了起来。   先帝赵显垣未曾生育的后妃们,前年的时候便已经随着去了护国寺之内,后半生青灯伴古佛了。   至于被幽禁的太皇太后,也在固安元年便已经去世。 第643章 偷溜出宫   赵清延因着如今年岁小,除了顾念蓝一个,后宫便再无其他的人。   如今这宫里,除了赵凰歌之外,便只剩下了晋妃跟赵明柔。   赵明柔如今四岁多,先前她黏赵凰歌的厉害,自从见到了顾念蓝之后,便舍弃了赵凰歌,转而投奔了这位看起来更温柔的姐姐那里去了。   赵凰歌由着她去,晋妃也在知道了赵清延的态度之后,对她们之间相处乐见其成。   只可惜,顾念蓝的温柔是假象,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两个小不点就已经敢偷偷溜出宫玩儿去了。   赵凰歌彼时正在操持自己即将到来的婚事,无暇他顾,得知消息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溜回来了。   最终,两个小孩儿还是被揪到了栖梧宫里。   不等顾念蓝说话呢,赵明柔就先抱住了她的腿,笑的格外讨好:“小姑姑小姑姑,明柔知道错啦,下次再也不敢啦!”   她卖乖讨巧最厉害,赵凰歌原也不是真的火气,见状便只是捏了捏她的小脸,问道:“你倒是长本事了,话还说不利索呢,就敢往外跑了?”   幸好她早就给二人身边放了暗卫,倒是不至于让她们真的出危险。   顾念蓝认错倒是真心诚意的很:“小姑姑,蓝儿也知道错了,对不住,让您担心了。”   相较于赵明柔,她这会儿瞧着倒是有些害怕,赵凰歌反倒是怕吓到她,声音也温柔了下来:“不是不让你们出去,上元节的时候,皇上不还带着你去看花灯了么?只是没有侍卫跟着,你们又是两个小孩儿,本宫怕你们出危险。若是有个万一,可叫我们怎么办呢?是不是?”   她轻声慢语的,顾念蓝也越发愧疚:“是,蓝儿知道了。”   赵凰歌劝慰了一通,便将此事轻轻放下了,不过等到二人走之后,到底还是叫来了暗卫,询问了情况。   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小丫头之所以出门,竟是偷偷看戏去了。   “先前与皇上出宫的时候,明蓝公主遇到个会唱西楚戏的戏班子,大抵是思乡心切,她其后便时时出宫去听戏。只是这次出宫时恰好碰到明柔公主,她缠的厉害,二人便一块溜出去了。”   得了这话,赵凰歌还有些不是滋味儿,着人去打听了那戏班子,知道班主是从西楚来的,且身份干净之后,便给顾念蓝拿了自己的腰牌,又将藤萝晚霜二人留在她的身边照应,让她不管何时想要出门,只消带着人,便可随意进出皇城。   顾念蓝只觉得自己给她添麻烦了,赵凰歌则是劝她:“你不远千里嫁过来,原本就是受了委屈,如今你年岁小,不能回去。待过几年大了些,本宫到时便派人护你回家看看。”   她说着,又宽慰顾念蓝:“蓝儿,小姑姑总不能叫你在旁的事情上再受委屈的。”   ……   夜里的时候,赵凰歌与萧景辰说起此事,萧景辰不知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会哄孩子。” 第644章 大结局   赵凰歌笑着叹息,道:“谁让本宫如今的亲人,都只剩下小孩儿了呢?”   闻言,萧景辰却是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你确定?”   眼前这还有一个大活人呢。   赵凰歌瞧出来他的意思,却是笑了起来:“萧公子如今还不是我夫君呢,况且……”   就算是嫁给他,这人也是她的爱人,而非亲人。   亲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可萧景辰却是与她这一生都身心纠缠,交融合二为一的。   那是与亲人一样的挚爱,却又比亲人更亲密的存在。   萧景辰看懂了她的意思,却是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慢呢?”   分明离婚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可他还是觉得太慢了。   每一日都度日如年。   萧景辰话虽这么说,可真的到了婚期那一日的时候,他却又有些恍惚。   ……   固安四年三月初六,诸事皆宜。   前夜里,萧景辰一晚上都没有睡,周遭皆是一片红色,处处可见都是喜字,他却觉得一颗心都被扔到了云端,落不到实处。   直到他带着人进了宫,先给皇帝磕了头,又由着礼官带着去了栖梧宫。   赵凰歌身着凤冠霞帔,龙凤盖头遮面,她就这么端坐在那里,萧景辰的心,骤然便落回了实处。   他一步步的朝着赵凰歌走过去,脚下的毯子格外柔软,他仿佛踩在云端,直到抓住了赵凰歌的手。   女子的手纤细柔软,被他抓住的时候,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赵凰歌掌心的湿润。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不止是他紧张,赵凰歌竟也在紧张。   赵凰歌自然会紧张的,毕竟今日可是她的婚事,她前世今生,只心悦过这一个男人。   而如今,这人终于成为了她的夫。   礼官一声声的高声唱喏,赵凰歌就这么由着萧景辰牵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往外走。   这宫中她不知走了多少遍,便是蒙着盖头,也知道他带着自己走过的是哪里。   白日里,他们在朝堂上或针锋相对,或相视一笑,而晚上的时候,她与他在无人处耳鬓厮磨过,与他相拥亲密过。   可唯有现在是不同的。   现在他们光明正大的沐浴在日光下,行走在宫墙内外,他们的手紧紧地牵着。   而他们所得到的,只有祝福。   终于走出宫门的时候,赵凰歌清楚的感知到那空气都变得不同了起来。   她两辈子都在宫中,而今日,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困囿她的宫墙。   有了自己的一个家。   那是十里红妆一路铺陈,迎接着她前往的家。   “一拜天地——”   礼官声声唱喏,赵凰歌的盖头瞧不清楚萧景辰的模样,但是与他的手握着,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力道。   “夫妻对拜——”   她隔着那盖头,与他互相行礼。   拜过天地,他们便是夫妻。   “送入洞房——”   一群人簇拥着他们,那样的热闹,那样的喧嚣。   而赵凰歌在这喧嚣之中,紧紧地攥着男人的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踏实了下来。   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夫妻了。   是荣辱与共的夫妻,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是从此至亲至爱,至死不休的夫妻。   前缘修定,今生得成。   自此一生,你我之间,唯有死别,没有生离。   与君共赴,白首之约。 第1章 番外一:辛夷x吕纤容(1)   龙凤红烛高燃的时候,吕纤容是隔着红盖头看的。   从她的视角里,周遭的一切都是红色的,这样艳丽的颜色,让她的心都跳的有些不规律。   房中角落里放着熏香,是幽幽梅香,身下的褥子是苏绣,床是工匠精心雕刻的千工拔步床,桌椅板凳皆用的是黄花梨木。   每一样陈设,都是用她最爱的材质所做。   处处可见精心。   这是她的婚房,而娶她的人,是她的如意郎君。   外面声音是嘈杂的,然而吕纤容却觉得,那些嘈杂都抵不过她此刻的心跳。   直到那人的声音响起:“多谢,不必扶我。”   那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吕纤容不必看,都可以描摹出他的模样来。   他必然是嘴角含笑,谦和又温柔的。   辛夷。   她没来由的便想起些旧事来。   第一次见辛夷,她还深陷泥淖。   彼时辛夷随着赵凰歌前来,以恩客的身份,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然而真正注意到辛夷的时候,却是她出事的那日。   吕家被平反,吕纤容得以回了她的家。   然而街上流言四起,更有那面容猥琐的小混混们守在她的家门口,待得她出门的时候,便将她给拦了下来。   “这不是清音姑娘么,可叫咱们兄弟好等啊。”   她坠入泥潭的那三年,用的名字便是清音。   谁不知她是花魁,千人枕过的女子,便是家中洗清了冤屈,她在他们眼中,也是一个妓子。   吕家人还未回来,吕纤容孤身一人,被他们围困的时候,那绝望再次将她侵袭。   然而不等他们的手碰到她,便先听得一声惨叫响起。   吕纤容下意识抬眼,就见那些围着她的混混儿们,不过片刻功夫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唯有那个少年,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面前,关切的问:“吕小姐,你没事儿吧?”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吕纤容却瞧清楚了那未曾收敛干净的戾气。   她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是曾在公主身边见过的侍卫。   吕纤容敛衽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那是她第一次瞧清了他的样子。   也是这三年来,她见到的第一个拿她当做“人”、她可以称之为“人”的男子。   那天开始,辛夷便时常出现在她眼前,吕纤容也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公主的安排。   赵凰歌当真是个好人。   将她救出泥淖,替吕家洗清了罪名,如今还为了她的安危,派了人在她身边照应。   她本该知足的。   可是知道慕容忠毫发无损的时候,吕纤容还是起了杀心。   有那么一瞬,她想要不管不顾的跟慕容忠同归于尽。   只要杀了这人,父亲的仇便算是真的报了。   可她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只是夜里的时候,吕纤容又做起了噩梦。   梦里是那殷红妖冶的血,还有仇人狰狞的面孔。   醒来时,她恨意满腔,唯见一轮秋月白。   现实与梦境都不曾饶恕她,吕纤容睡不着,索性去厨房拿了一壶酒,借着院子里无人,坐在台阶上月下独酌。   却有人来扰了她的清净。   “一人喝多没劲儿,吕小姐,一起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整个人戾气横生,循声望去的时候,甚至来不及遮掩自己的神态。   然而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自顾坐到了她的身边,笑的从容:“今夜酒好月好,自己独饮未免太煞风景。”   他坐过来的时候,吕纤容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辛夷也不加遮掩,甚至还挑眉笑了笑:“吕小姐不会介意吧?”   她当然不介意。   她见过不少血,有自己的,有旁人的,如今闻着这铁锈的腥气,分明该是厌恶和害怕的,可不知怎的,反倒让她平静了下来。   “浊酒一壶,公子可会介意?”   她的模样是妩媚的。   辛夷从来都知道,从初见她的那日,他便被这一张皮相给迷惑了心智。   自然,他这人向来喜欢欣赏美,也并没有什么歪风邪念,只是瞧着她有些可怜,便忍不住想出手帮上一帮。   仅此而已。   辛夷接过来,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好酒。”   哪儿就好了呢,味儿不够绵长醇厚,也没有辛辣刺激,这浊酒拿来做菜倒是不错。   辛夷发散着思维,面上笑容倒是不断,与她一人一口酒,将这一壶都喝了个干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只为分享这一壶酒。 第2章 番外一:辛夷x吕纤容(2)   吕纤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她酒量不算差,然而昨夜喝的的确不少,再加上心里存着事儿,很快便不知今夕何夕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衣衫完好的躺在床上,身边没有辛夷,门窗也是关好的,若非她这一身的酒气,吕纤容甚至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可这不是梦,床边还有男人留下的一张纸条。   “长夜将尽,旭日已升。”   她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做了什么,然而却一无所获,唯有这纸条上的字,昭示着她昨夜的心情宣泄。   那之后,他再来时,便会冲她讨酒喝。   也不都是酒,有时她会给他泡一杯茶。   不过话倒是多了起来。   她本不是多话之人,然而辛夷健谈,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她便也在不自觉的时候多说了一些。   直到她知晓了他的身份。   这是竟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公主的暗卫,手上有一批训练有素的人,可除奸佞。   辛夷再来的时候,吕纤容便径自跪在了他面前。   “公子,我想求你一件事。”   辛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去扶她,却被吕纤容避让开来,只道:“您先答应我。”   她这模样,辛夷反倒是收回了手:“你想做什么?”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她要做的却是:“收了我。”   辛夷吓了一跳,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脸都涨红了,吕纤容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又急急忙忙的摆手:“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收我为徒!”   她终于磕磕巴巴的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原来竟是瞧上了辛夷这一身的功夫,想要拜他当师父,学这一身本领。   教授她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她想入龙虎司,这是万万不能的。   辛夷难得的落荒而逃。   那之后,他几日都不敢再来,可架不住这吕家外面的混子太多,辛夷到底是不舍得她被欺负,派人前去清理了一番,却又被她给抓了个正着:“你确定不教我?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她一番歪理,辛夷想要反驳,可有顾念她一个弱女子,到底是答应下来:“教你可以,但你不准打听太多。”   吕纤容自然答应的好,然而她答应归答应,等到从辛夷这儿学了如何监听追踪和自保之术后,却悄悄的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铺面很寻常,然而位置却很不寻常,离慕容家很近,近到可以随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辛夷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然而不等她跟吕纤容算账,她先乖顺的给他道歉:“师父罚我吧,我欺骗了你。”   她这样可怜模样,辛夷哪儿能真的罚,他只觉得眉心跳的疼,良久才道:“你还预备做什么?”   吕纤容这次倒是坦率的很:“报仇。”   她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可她了解慕容忠,知道他的规律,监视他要比旁人来的更方便。   辛夷最终被她说服了,只是却交代了一句:“你既要做此事,那便全部听我的安排,否则我今儿就能搅和了你这儿,你信么?”   他难得发狠,吕纤容却是笑了起来:“信。”   她笑的时候,如春日花开,让辛夷的心都跳的快了几分,他几乎是仓皇的别过了头,丢下一句“注意安全”,便急匆匆的溜了。   那之后,辛夷来的次数便少了些,不过教授她倒是用心的很,他是真的怕她会做什么傻事儿,所以次次都叮嘱的尽心。   吕纤容有时候会恍惚觉得,这人就像是一个爱操心的老父亲。   直到这位老父亲发了狠。   那日在长街上,她被马奇峰拦住调戏,辛夷脸上戾气横生,招式狠辣,几乎要了这人的命。   他全程护着她,仿佛将她与这世上所有的肮脏都隔绝开来。   吕纤容在他的一侧,看着这人的侧脸,后知后觉的想,原来她这样的人,竟也是值得被人护着的。   之后的数日,辛夷都在她身边,她好笑的同时,又觉得一颗心都渐渐地热了起来。   像是久旱的人,终于遇到了那一口可以救她性命的泉水。   感情这事儿,大抵是没有缘由的,吕纤容在自己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喜欢上了这人。   而等到她发现的时候,那感情便已经生根发芽,不容她忽视了。   只是吕纤容从未想过,她的喜欢会有回音的。 第3章 番外一:辛夷x吕纤容(3)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将他放在心底,留着以后白发苍苍的时候,回忆自己的年华,这一生也不算蹉跎过去。   谁知他却先跟她开了口。   这人是有城府的,可是更多的时候,却赤诚的像是个孩子。   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辛夷半分都不肯遮掩自己的心思。   “我喜欢你。”   他这样坦率,却将吕纤容给吓到了。   爱应当有回应,可那人不应当是自己。   她的心上人,值得更好的人。   所以吕纤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却又在深夜里崩溃的痛哭流涕。   她开始躲着辛夷,可不过两日,便被他给堵住了:“若是当真不喜欢我,你又哭什么?”   吕纤容心中有一千套词儿可以反驳他,然而这人却不准她说。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大志向,吕小姐不愿意是应当的,毕竟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他这话,简直是在她的心里捅刀子。   “我未曾嫌弃你,只是……只是我不配。”   她自暴自弃的剖析自己的内心,将她一切不堪都摆在了日光下。   她曾是妓子,她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她不干净,说她不知廉耻,说她放荡。   这样一个人,如何配得上他?   然而她剖析内心,只换来了他一句:“那又如何?”   这是他看上的人,他喜欢便好,至于其他人的话,说什么又与他有何相干?   ……   门被推开,也惊醒了正在神游的吕纤容。   她下意识抬头,可隔着那红盖头,只瞧得见男人的靴子。   那一双绣着繁复花纹的靴子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靴子是她亲手做的,而穿着这靴子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   也是她的夫君。   喜婆说着吉祥话,她攥着手中的平安果,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下一刻,盖头便被人掀开,有男人声音含笑,轻声唤她:“娘子。”   吕纤容下意识抬眼,便撞入了他的眸光之中。   那里唯有一个人,便是她。   与他饮了合卺酒,系了同心结,从此他们便是夫妻。   荣辱与共的夫妻。   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她喝了酒,唇都有些水润,辛夷眸光微深,又想起她没有吃东西,扶着人走到桌前坐下,一面轻声问她:“累到了吧?”   吕纤容觉得自己脚都没踩在实地,整个人软绵绵的,连笑都带出了些羞怯:“不曾。”   这样的幸福太不真实了,她都要觉得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了。   可这不是梦。   辛夷替她布了菜,瞧着她明显有心事的模样,到底没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闻言,吕纤容摇了摇头,又笑道:“只是在想,妾身上辈子定是没少积德行善。”   否则的话,也不会遇上他。   辛夷没想到她在想这些,先是笑了起来,却又更正她:“不对,积德行善的人,分明是我才对。”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便觉得惊为天人,可那时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她的美貌。   直到后来接触的多了,又被她的品性和才华所吸引。   始于颜值,忠于才华。   如今他能得偿所愿的抱得美人归,积德行善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吕纤容被他直白的表白惊到,想要说什么,辛夷却是将人圈住,终止了这个话题:“今夜良辰美景千金难换,夫人确定不与为夫讨论点别的?”   男人的呼吸侵袭,吕纤容脸一红,咬了咬唇,便听得他又道:“夫人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   龙凤烛火高燃,映照出室内一双人影纠缠。   良辰美景,千金难换,正是人间好时节。 第4章 番外二:萧山X谢远竹(1)   谢远竹的命,是萧山救的。   彼时她那个丧心病狂的后娘要将她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她和家里闹翻之后,背着一个包便出了门。   谁知却在路上被偷了盘缠,她又在一个雨夜里,从泥泞的山路上一脚踏空,整个人栽了下去。   是萧山救了她。   他将她捡了回去,日夜照看着,谢远竹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他。   年轻的汉子,皮肤有些黑,生的寻常,连带着那一双眼睛都是无神的。   她起先有些害怕,那人沉默寡言,只将采来的草药给了她,便起身出门了。   再回来的时候,萧山给她端了一碗吃的。   她昏迷了一日,这会儿腹中饥肠辘辘,他煮的粥也是好克化的。   吃饱喝足后,她也想明白了,总归这处境不会比以前更遭,更何况这人瞧着不像是坏人。   谢远竹敲了敲桌子,那人便进来手碗。   待要出门时,她便叫住了他:“你叫什么?这里是哪里,是你救了我么?”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萧山回答的简洁:“萧山,我家,你安心住。”   他说完便出去了,倒很知道避嫌。   她看着这人的背影,又环视着简洁到破旧的小院儿,一颗心反倒是踏实了下来。   谢远竹就此在这里住了下来,她腿上受了伤,虽然没动着骨头,可也得将养些时日。   萧山闷葫芦似的,她问一句才答几个字,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渐渐知道当下的处境。   这里是一个叫大槐村的小村落,依山傍水,村名多以打猎为生,萧山也是其中之一。   他年轻力壮又有力气,时常满载而归,只是不大爱说话,也不会做生意,猎物不论贵贱,一概低价处理给前来收货的商贩。   谢远竹瞧不过眼,在那商贩再次试图骗他手中那一条完好的狐狸皮时,便将人给拦下了:“五两银子就敢收这么好的皮子,你倒也不怕亏心。”   她行事泼辣,倒与萧山性格截然相反,那商贩下意识反驳:“五两银子可不少了。”   “是不少,那你拿着这钱别地儿收吧,我们不卖。”   谢远竹直接便将狐狸皮给卷了起来,往萧山怀里一塞。   那商贩没成想她话说的绝,顿时一愣,道:“你这小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又不是跟你做生意……”   只是他话没说完,谢远竹便先打断了:“看不见么,我从他屋里出来的,卖不卖,我说了算。”   她一面说一面给萧山使眼色,又道:“回屋回屋。”   萧山想要说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那商贩没成想她真的说话算数,又见这小姑娘不好忽悠,到底是妥协了:“那你说,想要多少。”   谢远竹估算着这狐狸皮的质量,比了个五。   “五十两,你要是收便拿走,若不要,赶明儿我们去州府一趟,就不劳烦您辛苦了。”   那商贩张了张口,试图想还价,可惜谢远竹不好糊弄,瞧着又聪明,最后非但没有还价成功,反倒是在他打来的其他猎物上面,又被她给加了价格。   待得商贩走后,谢远竹笑吟吟的将钱袋子往萧山怀中一放,自己则是一瘸一拐的坐回了椅子里:“你下次可别这么傻了,他往常骗了你不少吧?”   这人瞧着便老实,那商贩是个奸猾的,便是今日这价格,回去也能赚不少。若不是她眼下瘸腿,还真不乐意让他赚了这差价。   萧山摇了摇头,又将钱袋子递给她:“你拿着。”   谢远竹楞了一下,旋即失笑:“你给我做什么?”   她不收,却听萧山道:“拿银钱傍身。”   这是她凭本事跟人讨价还价来的,况且一个小姑娘手上没钱,行走也不方便。   谢远竹却是笑了起来:“你倒是大方。”   她到底没收萧山的钱,而是将他的钱都放在了柜子里锁好。   ……   谢远竹伤势再好些的时候,便开始做些简单的家务了,萧山再回来的时候,便发现院子里焕然一新。   桌上的瓷花瓶里甚至还放了一束野花,被风拂过,摇曳生姿。   还有那个身影窈窕的女子。   他微微恍神,便觉得一颗心也逐渐被填满了。   还是谢远竹察觉到他回来,笑着催促他:“洗手吃饭啊。”   她第一次下厨,味道一言难尽,萧山吃的面不改色,反而是谢远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好像糟蹋了东西。” 第5章 番外二:萧山X谢远竹(2)   萧山摇头,又往嘴里扒了一口半生的米饭:“好吃。”   他三两口吃完了,又起身去了厨房,谢远竹瞧着他开始忙活,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可不过片刻,便见萧山端着做好的面放在她的面前:“你忙了一日,吃点吧。”   这面是给她做的,而那些难吃的饭菜,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谢远竹瞧着他这样子,心里骤然被填满了。   她将这一碗面吃完,打定了主意,起身走到他面前:“我问你个事儿。”   萧山才要收拾碗筷,闻言顿住。   “你有没有媳妇?”   萧山身形一个不稳,耳根也有些红:“没,没有。”   “那我给你当媳妇吧?”   眼前的少女脸颊微红,萧山险些连碗都端不住:“别闹。”   谢远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话,听得他这回复,又有些酸涩:“谁闹了?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把自己许给你,怎么,你嫌弃我啊?”   她拿泼辣遮掩了自己的羞涩,萧山倒像是个大姑娘似的,竟一句话都没回答,转身便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他都没有回来,谢远竹也终于意识到,这人为了躲自己,竟然真的连家都不回了!   房中没有镜子,谢远竹打了一盆水洗了脸,看着水里的倒影,越发有些怀疑自己,她长得很丑么?   这人竟然吓跑了!   谢远竹又气又羞,在家里也呆不下去,顾不得外面天黑,提着一盏煤油灯,便寻人去了。   同不同意,这人总得给个说法吧,况且那是他的家,她又不是老虎,至于不回来了么!   可惜屋漏偏风连阴雨,她非但没有寻到人,反倒遇到了蛇,还被咬中了小腿。   煤油灯被她摔到了一旁的地上,而眼前,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喘着粗气,一把掐住了蛇的七寸,那蛇不过挣扎一瞬,便软绵绵的不动作了。   那是一条菜花蛇,谢远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蛇没有毒。   可才松了一口气,又在看到萧山紧张的神情时,骤然便哭了出声。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哭得有些假,萧山却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   他没什么应对女孩子的经验,才摸过蛇的手要去扶谢远竹,就被她直接推开了。   “你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我怎么这么惨,被男人嫌弃,还被蛇咬……”   她哭得凄凄惨惨,到了后来倒是加了点真情实感,萧山着实没见过人哭得这么大声的,束手无策之时,什么话都用上了:“不,我没有嫌弃,你别哭,我,要不你咬我一口?”   谢远竹哭得正起劲儿,听得他这话,又忍不住想笑。   可惜笑还没露出来,自己先打了个嗝儿。   这下她倒是哭不出来了,索性又开始耍赖:“我咬你干什么?哦我不知道了,你说我心如蛇蝎!”   “不,我不是,没有……”   萧山试图解释,然而越描越黑,谢远竹的脸色更难看,又指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娶我,你还说不是嫌弃我?我长得又不丑,嫁给你你还不乐意了?”   萧山这次倒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的有些叹息:“不能拖累姑娘清白。”   他孑然一身无妨,可若连累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那就是罪孽了。   谢远竹听得这话,却是直接抱了上去:“我受伤了,你抱我回去。”   萧山骤然愣住,少女的一双藕臂勒着他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但她被蛇咬了也是事实,萧山直接将人抱起来,却不想下一刻就听得她得逞似的道:“好了,你现在已经拖累我清白了,你得对我负责。”   后来萧山当真对她负了责。   娶了她之后,他们夫妻相濡以沫二十载,谢远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一辈子与他相守,虽说清贫,但是日子安乐平和。   但谢远竹没有想到,萧山竟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还让她在中年的时候还惊险刺激了一把。   与他说共患难的时候,她是真的想着,若是他出事,她便直接随他去。   儿女都大了,她这一生没什么可遗憾的,能跟这人生同衾死同穴,便是她的愿望了。   但大抵好人终有好报,虽过程波折,到底结局圆满。 第6章 番外二:萧山X谢远竹(3)   新帝登基之后,萧山入了朝堂,为新帝做事,他们带着儿女们一块定居在了朔方城。   偌大的萧家老宅装扮的富丽堂皇,可谢远竹有时候总觉得这日子像是一场梦。   偶尔午夜梦回时,她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在以前的家里,那日子才应当是真实的。   萧山回来时,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姑娘。   小女娃才长了乳牙,说话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瞧见她的时候,便张开双手要抱:“祖母,祖母!”   谢远竹顿时便回过了神儿来。   她伸出手来将小女娃抱过来,亲了亲她软嫩的脸蛋,又听得萧山与她道:“回来时经过一家店,桂花头油很是好闻,我便带了一瓶回来,你闻闻看?”   虽说如今年岁大了,可大抵萧山觉得那些年亏欠了她,让她在最好的年岁里住在山中清贫度日,所以现下只要他遇见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要给谢远竹带回来一份儿。   零零散散什么都有,大多数是无用之物,可这些物件里,却都是男人的一片心。   谢远竹抱着怀中的小孙女儿,又见他在自己面前打开那一盒头油,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   怎么会是梦呢?   这是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人。   她笑着,声音也温柔了下来:“饿不饿?今夜是我下厨,做了几道菜,你看看好不好吃。”   这些年下来,她厨艺也有些长进,可也不过是能入口而已。   毕竟,只要萧山在的时候,他向来不肯让她进厨房的。   听得她这话,萧山只是笑:“夫人做的,都好吃。”   他眼角有了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温柔依旧,谢远竹便也忍不住跟着笑:“那是自然。”   她挑眉,带出几分骄纵来,萧山将小孙女儿接过来,一只手则是牵着她,往外走去。   “后日便是重阳节,我那日休沐,陪你上山游玩吧。”   谢远竹闻言笑着应道:“行啊,带上骁儿……”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萧山打断:“谁都不带。”   他说着,捏了捏谢远竹的手:“就我们夫妻二人。”   ……   谢远竹起初还觉得不成,可到了重阳节那日,他当真没带任何人,他们夫妻乘了马车,一同上山过节。   白天的时候玩了一日,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便宿在了山中。   谢远竹这一日玩的尽兴,晚间便有些困倦,谁知却被萧山叫起来,让她随着去一个地方。   沿路过去,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暗沉,唯有他手中的灯笼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可到后来,天地便都开始渐渐的有了亮光。   然后谢远竹便看到了——   萤火虫映耀的草地上,有一片随风摇摆的野花。   花儿开放的恣意,萤火虫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在这夜空下,像是小小的星火一样,让她的眼中都亮晶晶的。   “喜欢么?”   谢远竹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了什么:“你特意带我来看这个的?”   萧山没有否认,只说:“想着你喜欢。”   当年他有一次打猎,回去途中遇到萤火虫,给她抓了几个带回去,谢远竹那夜的笑容,他永远都记得。   谢远竹的眼眶倒是慢慢的红了起来:“傻子。”   她哪儿是喜欢这些,她是喜欢眼前这人啊。   当年嫁给他原本是想要报恩,可是后来,她才慢慢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她便是有些喜欢他的。   只是有些爱,就像是酒,历久弥香。   萧山瞧着她这模样,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是轻声道:“以后带你常来,就咱们夫妻二人。”   谢远竹一直说,是他救了她,可唯有萧山知道,救她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对这世界心灰意冷了。   原本是想着活一日算一日,可是谢远竹的出现,却救了他的命。   她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美好,也让他知道,何为希望。   人生白驹过隙,已然过半,但幸好,他们还有后半生,依旧在一次。   “好,就我们夫妻二人。”   谢远竹轻声笑了笑,却是伸出手来,握住了萧山的。   夜景甚好,萤火虫飞舞,不知名的野花摇摆,天空星罗棋布,一轮弯月悬在其间。   他们便在这样的夜景下互相牵着手。   不止此时,还有此生。   人生虽苦,终会回甘。 第7章 番外三:阿莫x锦绣(1)   阿莫第一次见到锦绣,是他奉命去栖梧宫送东西。   他是宫中的侍卫,因着位份低阶又有力气,时常被公公们呼来唤去。   那日又是如此,公公在前头冲着守门的小宫女低头哈腰的笑,他在后头被那半人高的玉珊瑚压的低头弯腰。   还得小心翼翼的端着,生怕会摔到了这宝贝,毕竟用那公公的话来说,便是——   “磕了这一个角,你这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小宫女与那公公含笑说了几句,又瞧见了身后的他,声音稚嫩又温柔:“劳烦公公跑一趟,也劳烦侍卫大哥随我走一趟,将东西送到小库房吧。”   他还没抬头,就被那公公拍了一巴掌示意他低下头去,自己则是谄媚的笑:“自然,自然,还请锦绣姑娘带路。”   待得将那玉珊瑚放到了库房,阿莫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他悄悄地揉了揉,又借着无人注意,动了动自己的脚踝,刚刚脚下路不平,他不小心崴了脚。   公公得了赏赐,笑吟吟的跟那位叫锦绣的宫人告别,他却是被叫住了:“侍卫大哥,留步。”   阿莫停住脚,锦绣只道:“劳烦你在此稍后。”   他的头很低,目光只看到她的绣花鞋,跟一截桃花粉的裙摆。蝴蝶似的,飘离了他的视线,却又很快去而复返。   一只素白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那手腕纤细,上面套着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瞧着便非凡品,然而阿莫的注意力,却都停留在了她的掌心。   白嫩的掌心里,放了一瓶药。   阿莫这才慢慢抬头,诧异的看向她:“这是?”   眼前人生的好,一双眼睛圆润有神,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笑意,瞧着温柔又大方:“方才瞧见你崴了脚,只是现下公主不在,不好叫人通传院判,这是跌打损伤的药,侍卫大哥别嫌弃。”   她一双眼睛瞧着人的时候满是真诚,阿莫顿了顿,到底是道了谢,收下了药。   但那药他没舍得用。   他是唐家安排到宫里的棋子,用来寻常刺探些消息,以及在危难时刻保护世子。   世子在京中自身难保,若是有个万一,这药对方能用的上。   至于他,原本就是糙人,倒也不在乎这点小伤。   不想倒是有人记得。   再次遇见锦绣的时候,是在秋日宫宴上,她去端公主要的荷花酥酪,他则是被差遣到厨房替公公们打杂。   锦绣瞧见他的时候,楞了一下,旋即认出他来,接了荷花酥酪道谢,一面问道:“你的脚可好了?”   这事儿他都快忘了,闻言不自在的动了动脚,又诚挚的道谢:“多谢姑娘的药。”   锦绣笑了笑,摆手道了句无妨,又瞧着这厨房里的乱子微微拧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宫里的侍卫,便是品阶再低,也不该在这儿打杂的,这都是门下省安置的活计,自有内侍宫女们来做。   阿莫笑的憨厚:“今日不当值,闲着也无事。”   锦绣便明白过来,这是个老好人被欺负了。   偏这人还没有被欺负的自觉。   她瞧了一眼阿莫,无声叹了口气,旋即露了笑容,对一旁的太监道:“公公,公主那儿有些事情忙不过来,借这位侍卫一用,您看可好?”   那太监知道她是赵凰歌身边的贴心人,哪里敢不同意,当下便乐呵呵笑着应了,又推了一把阿莫,吩咐他办事儿机灵点。   锦绣见状,随手将那一盏荷花酥酪放在他手中,道:“随我来吧。”   阿莫起初真以为是有事情要自己做,可直到她到了宴会上,接了荷花酥酪,又命他去空着的小房间里待了一下午,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是打抱不平,寻了个借口让自己休息呢。   阿莫倒也不是真傻,但有人真的给了他一点善意,却让他的心都暖了几分。   那之后,他有意无意的便会留意这个宫女。   她叫锦绣,是赵凰歌的一等女官,虽只有十五岁,却办事妥帖,在公主面前十分得脸。 但阿莫记得最深刻的,却是她将那药瓶递给自己的时候,真挚而纯善的笑。   然而他们见到的机会并不多。   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他却是宫中的侍卫,巡防固定时间轮换,大多数时候,他巡防的地方,都离栖梧宫很远。   就在他快将这个小宫女给忘记的时候,她却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8章 番外三:阿莫x锦绣(2)   盛夏时节,大雨如注。   他才下了值,才要出宫回家,谁知却被一个小姑娘迎面撞了满怀。   那人满身雨水,连伞也没有撑,眼见得人要往地上倒,他一把将人扶住,有些局促的问道:“对不住,你没事儿吧?”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浑身一僵。   是锦绣。   她一双眼睛兔子似的通红,不知是不是淋了雨,浑身都在发抖。   他吓了一跳,声音里的关切便真心实意了几分:“出什么事儿了,可要我帮忙?”   锦绣恍惚认出了他,却是摆了摆手,转身继续朝外跑。   身后有宫人追了上来,是个年岁与锦绣相当的小太监。   阿莫倒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栖梧宫的人。   “公公,这是怎么了?”   那小太监体力显然不大好,这会儿喘着粗气,听得阿莫询问,又打量了他身上御林军的衣服,倒是抓着了个苦力,指着锦绣道:“姑娘家里出了点事儿,这会儿着急出宫呢,正好,这是腰牌,你护送她一程吧。”   阿莫被使唤惯了,倒是没什么意见,更何况这人是帮过他的锦绣。   他应承下来,三两步追了上去。   赵凰歌是真的在意身边的宫人,不但派了小太监跟着,还着人在宫门口备好了马车。   只是锦绣走的急,连伞都没有撑,待得上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阿莫看了一眼她,想了想,将蓑衣解开放在一旁,又把身上干爽的外袍脱下来递给了她:“姑娘,你先披着我的衣服吧,当心着凉。”   锦绣家里大概出了很紧要的事情,这会儿还在发抖,眼睛里像是蓄满水的池子,不断的往外流着。   他看着她的泛红的眼尾,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坐到了外面。   等到下车的时候,她又是仓惶的往下跑,还是阿莫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瞧见她压根没穿那衣服,又将衣服裹在她的外衣上,连同着蓑衣一块给她穿好了。   她还不到他肩膀,衣服到她的身上,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他抿了抿嘴,遮住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笑,瞧见她慌乱道了声谢,跌跌撞撞的往房中跑,便又跟了上去。   屋内躺着一个老妇人。   已是弥留之际,一双眼昏黄而涣散。   “娘,我回来了,您看看我呀。”   少女的声音里满是悲切,阿莫听得竟有些不忍,他看着旁边的大夫,想了想,轻声将人叫了过来。   “这位夫人如何了?”   那大夫方才一直在旁边守着,这会儿被叫过来,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不成了……”   人的确是不成了。   这一夜,阿莫站在外室,听着里面的声音从仓惶可怜,到陡然的哀切。   天色未亮,锦绣便换上了孝衣。   阿莫瞧着心里不落忍,替她忙前忙后的操持,锦绣道了谢,想要说什么,可瞧着她那泛红的眼眶,他先开了口:“姑娘节哀,令堂必然不愿意瞧见你这么伤心的。”   可劝慰的话并不能安慰人。   锦绣整整两日几乎水米未进,其后虽然被劝着吃了点东西,可整个人却是迅速的瘦了下去。   她强撑过了七日,直到将老妇人下葬,她整个人也昏倒了在了墓前。   是阿莫将她带回去的。   锦绣在宫中请了假,长公主虽然年幼,但对人却很是不错,直接允了她在家休养一个月。   她不必回宫,阿莫怕她触景伤情,他自作主张的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狭小而干净的院子,是他在京中的落脚处。   锦绣醒来时,便有些发怔。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倒是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这是哪里,你……”   她声音嘶哑,阿莫却是将煮好的粥端了过来:“你先吃点东西,我再与你慢慢说,好不好?”   这些时日,他帮着多方操持,锦绣虽然对他不完全了解,却已然是放心的。   因此她踏实了一颗心,先道了谢,才将粥喝了下去。   她没胃口,但粥显然是阿莫煮的,锦绣向来不愿意拂人的好意,勉强将粥喝完了。   待得她喝完后,阿莫又给她拿了消食的山楂,瞧着她吃了两块,才道:“这里是我家,我要当值,基本不在这里,姑娘安心住着,待我将那边收拾妥当了,你再回去住,行吗?” 第9章 番外三:阿莫x锦绣(3)   他并非木讷,只是待人不会出坏心,锦绣瞧着他,这人分明是好意,反倒是像怕她不高兴似的。   锦绣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怕自己在家里太过难受,所以要她换个环境呢。   “多谢阿莫大哥。”   她敛去眼中的悲伤,只是那笑意也带着勉强。   不过她到底是在这儿住了下来。   阿莫为了避嫌,白日里基本不在家,但又怕她夜间出什么事儿,每到傍晚的时候便会回来。   她在孝期,许多东西都要忌口,阿莫便挑了她能吃的,日日都变着法子做给她。   锦绣起初还有些诧异,都说君子远庖厨,他倒是什么都会。   阿莫也不瞒着,神情温和:“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从了军,因着这一身蛮力,被调派到了御林军当差,自己习惯了,就什么事情都会了。”   锦绣觉得自己戳到了人的痛处,就听得阿莫话锋一转,又道:“姑娘,往后的路长着呢,他们也必然愿意瞧着我们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能料理好的。”   锦绣便又红了眼。   她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是个孤儿。”   阿莫一愣,没想到自己笨拙的安慰人,反倒是戳了人家的肺管子。   “那……”   那日死的那位,她的确是喊的娘啊。   锦绣轻声道:“我是她捡回来的,她是宫里的嬷嬷,因着落了病根,求了个恩典出了宫。她一生未嫁,在一个雪夜里捡到了我,从此拿我当亲女儿养着。后来她带着我进宫给贵人请安的时候,因我规矩好,被德惠皇太后瞧上,让我在公主身边当了贴身婢女。”   这些年,她虽然在宫中伺候,但是公主待她极好,她也得了恩典时常出宫探望。   原本想着,再过几年,公主及笄后出阁,她便能随着去宫外,届时将娘接到自己身边日日照应着,伺候她后半生。   谁知她却没有等到这一日,先撒手人寰了。   锦绣声音里满是悲切,阿莫看着她忍着眼泪的模样,好一会儿才道:“姑娘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可是在宫中待得久了,情绪都不敢太往外放,笑是轻的,哭也是轻的。   这会儿听得阿莫的话,锦绣却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干净,阿莫坐在她身边,神情里带着无措与怜惜。   待得她哭累了,人也脱力睡昏了过去。   阿莫就在她身边守着,等她醒来时,先给她递了一杯茶,又给她热了饭。   室内炉子燃着,饭菜摆在桌上,那是难得的人间烟火。   ……   那之后,锦绣便与阿莫熟悉了起来。   起初她只是想报恩,这人照顾她良多,又呆傻憨厚的总被人欺负,她便时常替他出头护着。   他一个人住,独来独往的,难免照顾自己不周道。   锦绣留心了,瞧着他缺了什么,便会悄然让人补上。   冬日的暖衣,夏日的冰块,贴身的荷包,还有日用的小物件。   阿莫的确是不在乎这些外物,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的规制。   他是唐家送来的人,外人不知这一层关系,只知道他为人好欺负,虽不至于克扣,可也从未有过特殊待遇。   他从没有过这些东西,除非有人嘱咐了。   而叮嘱的人不做他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载光阴转瞬即过,却有什么东西变了质。   锦绣已经成了十八岁的姑娘,而阿莫,也从宫中的侍卫,被调任到了北大营。   他升了官,从此正正经经的在朝堂上有了姓名。   才得了消息的时候,锦绣有些难过,她为这人欢喜,可却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阿莫倒是很开心。   锦绣去看他的时候,便克制了心里生了草的荒芜,将做好的点心给了他,一面恭喜他:“日后再见,便要叫一声左将了,恭喜阿莫小将。” 第10章 番外三:阿莫x锦绣(4)   她话中带着笑,可阿莫却瞧的出她眼底的那一抹哀伤。   先前那些欢喜,便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莫从她手中接过了糕点,直白道:“你不开心。”   这些年过去,他还是没变。   锦绣脸上的笑一僵,旋即摇头道:“哪有,我很为你开心。”   她没有撒谎,只是想到日后不能经常见到他,便觉得心里缺失了什么。   锦绣不敢想内里的缘由,阿莫却是将话摊开了说:“锦绣,我很开心,不是因为我有了官职,而是因为,我终于离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目标……   锦绣看着他,问道:“什么目标?”   她想的很多,男人要的无非是权利金钱。   可他却说:“我想拥有更强的能力,能够让我足以照顾一个人。”   是的,他想照顾一个人。   从那人在雨夜里哭着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便想要让她从此再无悲伤。   可他太渺小卑微了,他什么都给不了这人。   若说从前他是为了报恩,才想要一步步往上爬,更好的成为一个棋子的话。   那么这个人的出现,便让他想要更好的成为一个人。   一个可以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而这个人,叫锦绣。   男人眼中的情意太直白,锦绣微微愣怔,她天生聪慧,自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他又给她留着几分余地,没有将话全部说开。   先前的伤心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五味杂陈。   她没想明白自己对阿莫的感情,反倒是先明了了他的。   “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锦绣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那背影里却带着落荒而逃。   那之后,阿莫好些时日没见过锦绣,直到他被列上了出征的名单里。   锦绣只觉得头脑都是蒙的,她几乎是慌乱的跟锦心换了班,着急忙慌的去了阿莫的家里。   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话,可真的推门而入,瞧见身着盔甲的他,她却又愣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惊喜:“锦绣,你怎么来了?”   他瞬间同手同脚,锦绣却是鼻子一酸:“我听说,你自己要求上战场的?”   阿莫呐呐的点头,又下意识解释道:“我是男人,战事岂能龟缩在后?”   先前与北越一战败了,朝廷主战之人不多,主和的倒是不少,可边境上的都是北越百姓,他身为大好儿郎,又有一身热血。   所以他请缨随军出战。   锦绣先前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走到他面前,理了理他的铠甲。   男人很高,她才到他的肩膀,仰头看他的时候,她才恍惚的想,原来这个寻常由人欺负的憨厚儿郎,从来都是一副铮铮铁骨。   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脸颊,如羽毛的触感一触即分。   “我等你回来。”   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直到锦绣走了,阿莫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他如坠梦中,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急吼吼的追了出去:“锦绣!”   那落在他唇角的吻太轻,却在那一瞬将他整个人都封印了。   到了这会儿他的意识才回笼,整个人却又飘飘然。   他是不是在做梦?   锦绣亲了他?   亲了他!   毛头小子似的冲出去,街上果然没了锦绣的身影。   直到大军开拔,他都没有见到她。   但因着那一个吻,他在战场上活了下来。   九死一生,他胸前落了一道长长的疤,那疤痕让他升了官。   可真正让他保住命的,是锦绣的那一句话。   活下来。   然后,与她厮守此生,韶华白首。 第11章 番外四:雷影x锦心(1)   雷影原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会孤单一人走下去。   年少时家中遭逢巨变,他险些命丧其中,齐琮救了他的命,也让他改头换面,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   他从此丢弃过往,成了雷影。   然而雷影也是见不得光的。   他跟着齐琮的时候太小,小到那些记忆不过短短数月,便已经被他遗忘的干干净净。   直到他再次看到了锦心。   往事纷纭而来,当初与他言笑晏晏的小女童,如今已经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个曾经奶呼呼的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叫他煜哥哥的小女娃,忘记了他是谁。   她也有了新的身份,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奉命前来照顾他。   心里的恶趣味被放大,裹挟在其中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这小丫头,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   他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里都带着调戏:“姑娘生的好,可曾许配了人家?在下也未曾婚配呢。”   她这些年涵养修的极好,哪怕他话里的轻佻都让她气红了眼,也只是端端正正的行礼,道了一句:“公子自重。”   他哪儿肯自重。   身上的伤势有些严重,可还没到要他命的时候。   雷影轻笑一声,看着她手中端的药,笑容便越发轻佻了起来:“在下与姑娘说正经的呢,再说你既是被派来照应我,便该知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要传出些什么出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话音未落,他已然摸上了她的手。   她骤然往后一缩,手中的药碗便摔在了地上。   清苦的药汁泼泼洒洒的溅了满地,沾染上了她的罗裙,雷影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可惜。   声音里也带出了可惜:“这药熬得时辰不断,姑娘怎么说摔就摔了?”   他倒打一耙,锦心咬了咬唇,到底没与他争论,转身便出去了。   她便是走,也不敢走的太远,雷影隔着窗子,瞧着她清瘦的身形,又慢悠悠的问她:“姑娘,你怎么不进来了,外面冷,冻坏了,雷某可是要心疼的!”   外面还守着个名唤晚霜的姑娘,脾气大的爆竹似的,听得这话,便忍不住要进来揍人。   然而雷影现下这身体,一巴掌都能加重他的伤势,锦心哪里敢让她进门,便在外面好言将人给拦下了。   雷影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来着外面,笑容里倒是染上了些戾气。   这个长公主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女子来照顾陌生男人,谁知存的什么心思呢。   他打定主意想要试探一番,于是等赵凰歌再来找自己的时候,便带着轻佻下流的态度,指明了要锦心。   “你把这小丫头许配给我,我便将这里面的原委,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全部告诉你,如何?”   他自认勘破了赵凰歌的心思,不想却见这小姑娘面色一冷,指着他的鼻子将自己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本宫身边的人,便是我的亲人,莫说是你这般轻佻下流的态度,便是三书六礼的上门来求,本宫都要掂量清楚考核过了,才会许她终身。”   “今樱花国宫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我送你去护城河喂鱼!”   眼见得这人怒气冲冲的拽着锦心走了,雷影愣了一会儿,却又慢慢的笑了起来。   他被赵凰歌给教训了一顿,却半分怒气都不曾见,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半日,他才低声呢喃了一句:“小丫头……倒是好命了。”   至少,比他命好。   ……   他们本是故交。   家中未曾出事之前,两家是邻居,锦心小他五岁,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他的背后一声声的叫哥哥。   可惜后来家中出事,他从此成了雷影,与旧事再无瓜葛。   因此,他也无从得知,这个小妹妹为何入了宫,又怎么成了公主身边的女官。   但不管如何,看到她如今过的不差,雷影倒是放下了心。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还想着要为吓到她的事情道个歉,然而这些念头在瞧见锦心的时候,倒是先没忍住自己的嘴欠。   他嘴里向来荤素不及,在鬼市里接触的男男女女都与正常人不大相同,往常不觉得有什么,然而如今眼前人换了锦心,小姑娘便被他气哭了。   是真哭了。 第12章 番外四:雷影x锦心(2)   眼前人成了水做的,雷影倒是手足无措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呀!”   他试图想要上前解释,却被锦心当成了坏人,踹了他一脚之后便要跑。   雷影解释不成,又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赵凰歌。   然后……   他被直接丢到了水里,成了一只落汤鸡。   好在这落汤鸡不亏,最后还得了一件披风。   且是锦心亲自给的。   分明他冻得瑟瑟发抖,可在看到锦心眼中那一抹不自在之后,又瞬间升起几分隐秘的得意来。   还知道给他送衣服,这说明锦心是被哄好了。   雷影自认这一波不亏,也彻底的歇了调戏她的想法,正正经经的与赵凰歌合作,也如她话中所说,离锦心远了一些。   ……   谁知她却主动送上了门。   大皇子案被沉冤昭雪之后,因着还有些要善后的事情,他便陪着师父暂住在长公主府。   天色将晚时,他从外面回来,却见自己院内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天有些冷,她不知站了多久,就这么待在外面,鼻尖都冻的有些红,手指还在不住的来回捏着,显然是冻的狠了。   雷影不知心中什么感觉,脚步却先与意识上前,将房门打开,请她进去:“怎么在外面站着?”   室内也没好多少,他粗糙惯了,便是在长公主府内,也没有生炉火。   这会儿进了屋,感觉到那一抹冷意,雷影顿时有些无措。   他先让人坐了,又叮嘱她等一会儿,急吼吼的跑到隔壁拎了一壶茶水,顺带将师父房中的炉火都给搬走了:“我借用一下,待会再给您送回来。”   齐琮正跟萧山说话呢,见他这模样一时有些诧异,只是还不等问清楚,这小子便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再回来时,锦心还在坐着,见雷影连炉子带茶壶都搬了进来,又有些好笑的站起身,问道:“可要帮忙么?”   雷影摇头,给她倒了茶水让她暖手,这才想起来什么,问道:“锦心姑娘,你怎么来了?”   锦心接了茶杯端着,内中热气很足,也让她的手渐渐地回暖,连带着先前有些僵了的脑子也慢慢恢复。   “我……我知道了。”   她这话说的含糊,声音却带着颤。   事实上,从知道雷影的真实身份之后,锦心便急匆匆的出宫了,那时她有满腔的话想要问。   他怎么变成的雷影,他那时候怎么活下来的,他这些年好不好。   可是被冷风吹了这么久,锦心反倒是觉得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只想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恐怕在初见她的时候便认出了她是谁,可她却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幼年时保护自己的煜哥哥。   见锦心这模样,雷影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轻笑一声,伸出手来,如她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无妨。”   他说着,神情里满是调侃的笑意:“是不是这些年我越发英俊潇洒,让你不敢认了?”   这话说的不要脸,锦心也有些无奈,但到底是顺着他的话道:“是。” 第13章 番外四:雷影x锦心(3)   他生的是好,先前被赵凰歌派来照顾他的时候,锦心第一眼便被他的相貌惊到了。   男人当时带着脆弱易碎的美,可是一睁眼,便又被他的目光所震慑。   她刚开始以为他很恶劣,可后来褪去了那一层玩笑的皮,她才发现,他内里其实并不坏。   而如今知晓他的身份,锦心便更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见她这模样,雷影自己倒先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先前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锦心却没来由的想起他那日在赵凰歌面前说的,要娶她的话。   “嗯,不往心里去。”   然而她的脸,到底红了几分。   ……   那之后,他们的来往便多了些,雷影也才知道,陈家出事后不久,锦心家中便遭逢变故,只是汪家没什么太大的罪过,所以她只是进宫为奴。她运气好,因着沉稳被挑中去伺候赵凰歌,这些年并未受什么委屈。   多年未见,两人又都历经了这么多的变故,雷影便真心实意的照顾她,对那些打趣一概不理,只说这是自己的妹妹。   然而这话骗的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   雷影知晓,幼年的那一份情谊,到底在时间里变了味道。   再相逢之后,他喜欢上了这个妹妹。   然而他却不敢让锦心知道。   她如今是赵凰歌身边的女官,便是日后要嫁,也必然嫁的不会差。   至少现在的雷影,配不上她。   他藏着自己的心意,带着难得的少年人傲气,想要挣出一份前途来,再将自己这一颗心坦诚到她的面前。   谁知却被锦心抢了先。   皇帝驾崩,三皇子试图控制百官,雷影与鬼市的人一同协助赵凰歌。   他们赢得了胜利,赵凰歌掌控了局势,可雷影却受了伤。   他先前的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脸上血色都褪去不少,瞧着整个人都带出脆弱来。   雷影着人瞒着,生怕锦心看出来点什么。   然而她又不傻。   进门便瞧出了他脸上的脆弱,他还推脱说是自己没睡好,末了还与她吹牛:“方才练了一套刀法,你瞧,刀还没收呢,这会儿一身臭汗,你离我远一点。”   汗味儿是没有的,锦心执意凑近,清楚的闻到了血腥味儿。   她就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过来的。   雷影试图讨好的笑,却见锦心骤然红了眼:“请大夫看了么?”   她眼一红,雷影顿时就慌了,呐呐道:“请,请了,你放心,大夫说没有大碍。”   “真的?”   她仍旧撇着嘴,瞧着格外可怜,雷影越发有些头大如斗,他这些年什么都学过,唯独不会怎么哄小女孩。   还是他心爱的女孩。   “真的,不然我给你表演一段刀法,让你宽宽心?”   锦心顿时便笑出了声。   可笑完了,又带着叹息,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你得好好儿的呀。”   她离得近了,不止能闻到雷影身上的味道,雷影也可以闻到她的。   锦心身上是香的,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连指尖都有点发颤。   而后,他便听得她轻声说:“不然的话,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出,雷影脑子都木了。   他骤然瞪大眸子,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既恍惚这应当是一场梦,又觉得这不会是梦。   “你,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锦心却有些脸红,睨着他道:“没听到就算了!”   她话里难得有些恼羞成怒,雷影却回过神儿来,一把将人给抓住了,嘴都险些咧到耳后根:“我可听到了,你后半生想与谁过,我么?”   话说的含蓄就够了,谁知这人偏要摊开来讲,锦心有些羞赧,瞪了他一眼:“你要不愿意,我与旁人也成。”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雷影几乎是立刻表忠心,却又后知后觉的有些失落:“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本想挣了好前途,再跟她表白的,谁知如今倒是让她抢了先。   且还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情况下。   锦心瞧着他,叹了口气,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可那些身外之物我都不稀罕,我只稀罕一样……”   那就是你啊。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全然写在了眼睛里。   少女的眸光里带着情谊,也让雷影的心越发如同擂鼓。   “我,必不负你。”   那是一句承诺。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许下的承诺。   其后,雷影用了一生在实践这句话。   百年光阴,唯与卿同。 第14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1)   春日雨水足,下午的时候才下了一场雨,天昏地暗的仿佛黑夜将至,可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待得那云收雨歇,天色便又放晴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边还燃起了火烧云。   天高云阔,四季分明,这是与西楚截然不同的景色。   春晓的梳妆台是靠窗的,从她的角度,不止可以看到铜镜,还可以看到外面那一抹残阳如血。   门外人催促的时候,她方才收回出神的思绪,应了一声:“这就来。”   胭脂抹匀,粉末登场。   一曲《梨花乱》,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待得谢幕之后,酒楼老板照常将她请到了包厢外:“今日那位贵人又来了,方才赏了银子,班主带人去谢一声吧?”   春晓应了,吩咐戏班子的人先歇着,她自己则是转身进了包厢。   二楼的天字一号上房,里面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女孩瞧着约莫十岁出头,生的明眸善睐,眉眼间还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这是酒楼的常客,几个月前便时常出入这里,每次听她唱了戏,都要给一些打赏的。   春晓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是以在看到小女孩身边还坐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女之时,心里顿时便有些打鼓。   她摁下心中想法,与对方行礼:“多谢客人赏赐,今日叫您破费了。”   小女孩与她熟稔了,往常说话还随意,今日却是有些拘谨,笑着应了,又低头跟身边人介绍:“小姑姑,这便是我跟您说过的冬暮班班主,方才台上也是她,唱的极好。”   这一声称呼,倒让春晓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   小女孩乃是西楚顾家的嫡女顾念蓝,半年前和亲到了北越,无意中发现这戏班子之后,便经常来这里听戏。   因着在西楚时,她与顾九的交集,所以在见到顾念蓝的第一眼,便知道了她是谁,其后再见她来,言语中便也亲近随意了许多。   至于眼前这女子么,能被和亲公主的身份叫一声小姑姑,除了北越的掌权人、大长公主赵凰歌之外,不做他想。   她心知肚明,又听得赵凰歌道:“唱的的确不错,余音绕梁,班主造诣深厚,不同凡响。”   对方夸赞她,春晓便只是笑着自谦:“客人谬赞了。”   她跟赵凰歌客套了一番,眼见得时候不早,便乖觉的告辞。   冬暮戏班最开始只是个草台班子,后来才渐渐稳定下来,到如今在朔方城租了一个小院,地方不大,却足够他们这些人遮风挡雨了。   今日有了贵客上门,戏班子得的酬劳多了些,回去之后,春晓照例按着今日的功劳大小分了银钱。待得他们欢欢喜喜的吃饭去了,她却是婉拒,摆手回了房间   只是才进了门,春晓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先前强撑着的身体这会儿软了下来,顺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回来的路上,她与西楚使臣擦肩而过。   西楚长公主大婚,西楚特意派了使臣前来贺新婚大喜,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次来的人里……   有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   夜里的时候,春晓又做噩梦了。   梦里那人隐于黑暗,唯有那声音在她耳边,如恶魔的低语:“我向来非良善,想要之物便不择手段。春晓,是你自投罗网,怪不得我。”   男人的吻细细密密,如天罗地网,而她无处可逃。   绝望与爱欲纠缠,她只觉呼吸都被人掌控,唯有一颗心跳动的异常。   她骤然从床上坐起。   窗外一轮月,清辉落入房中,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绵软的倒回了床上。   房中落针可闻,她呼吸从急变缓,梦境褪却了,可那人的面容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白无渊。   春晓闭了闭眼,一颗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她是逃出来的。   被关在那个院子里将近两年,终叫她寻了机会逃了出来,白无渊权势滔天,她不敢在西楚停留,一路狼狈的逃到了北越。   而如今,她逃出来已近一年。   一切都仿佛与过去割裂开来,她改了名字,做回了老本行,重新开始唱戏,搭档是新的,观众是新的,衣食住行都是新的。   她渐渐少去想白无渊,就像是那人只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荒唐的梦境。   直到今日。   只一眼,便叫她瞬间被人抽去了浑身的骨头。   他怎么会来?   春晓有一瞬间以为,他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可旋即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第15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2)   便是真的知道她在这儿,也不值得他亲自找来吧。   毕竟……   当初是他亲口所说,她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一个用来被解闷的玩意儿,哪里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侍郎大人亲自前来?   她自嘲一笑,复又捂住了心口。   那里跳动的厉害,也疼的厉害。   ……   翌日一早,她便病了。   高烧不退,连酒楼也去不得,病恹恹的安排了戏班子的其他人顶上,自己则是靠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垂柳发呆。   风过,柳叶摆动,她恍惚却又想起,先前住的那小院里,也是有一株垂柳的。   那人分明是个恶魔,寻常却爱披着雅致的皮,赏荷看柳,侍弄竹菊,闲暇时还喜研墨作画。   他画的什么都好看,尤其是她。   春水行波的眼,随风摆柳的腰,纸上的她风情无限。   可不是风情无限么,毕竟,那半遮半露的模样,一眼便瞧出是为勾人画的。   他第一次拿着那些画给她看的时候,春晓气得脸都红了,直接将画撕了个粉碎,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话辱骂他。   可白无渊不气,不但不气,反而还笑的如同孩子:“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春晓气得将人推开,反被他搂到了怀里,轻声的哄她:“不逗你了,我画着玩儿的,你不喜欢,以后便不画了,好不好?嗯?”   他一边说一边亲她,春晓眼圈都红了,指着他骂:“下作,混账!”   他倒是都认的干脆:“我混账,我下作,可……”   他话锋一转,又问:“你不也是喜欢的?昨夜里,你可是求了我的。”   后面的话,便越发的不像话了。   春晓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淫乱不堪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可那些过往反倒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是喜欢的。   即便她不想承认,可白无渊精于此道,他将她困在狭小的院落里,将她变成了他专属的禁脔。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从一开始的厌恶恶心,到后来的日渐沉沦,有时春晓甚至恍惚会想,算了。   她逃不掉,那便顺从吧,顺从于他,就这样纠缠一生,直到哪日闭了眼,这一生也就算是熬过去了。   于是她开始学着顺从他,适应他。   起先他是怀疑的,他不断地试探她,试图想要闹清楚她是想耍什么花样。   直到他发现,她是真心的。   像是废墟里重新开出的花,白无渊狂喜之下,又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过了最如意的一段日子。   他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夫君,恨不能将眼见得一切都堆到她的面前,甚至开始畅想与她的未来。   夫君、孩子,家。   多么遥远,却又多么温馨的词。   她渴望有一个家,从小时候的颠沛流离起,她便渴望。   而现在,这个男人许诺了她。   也是那时候起,她才真的开始放下心结,想要接纳他。   兴许,那些她所缺失的,他真的能够给他。   然而……   她却听到了他的话。   那日她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所以她甩开了侍从们,绕路去了刑部。   不想却听到了他与同僚的对话:“什么金屋藏娇,文兄也不想想,若真的是娇,至于被藏起来么?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上不得台面。”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家”那个字,一瞬间支离破碎,从她的心口生生的剜了出来。   也是,她怎么配?   ……   这一场病,春晓缠绵了半个月才好。   公主大婚在即,整个朔方城都热闹无比,唯有春晓这里,像是一个世外之地。   冷清的不像是有活人住着。   戏班里的人早出晚归,这日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顾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顾念蓝,她依旧是寻常打扮,显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春晓拿帕子遮掩着咳嗽了两声,又委婉道:“我还在病中,莫要沾染了您。”   顾念蓝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她们说你这些时日只吃药不见好,正巧我认识个大夫,丫鬟已经去请了,待会让那大夫给你看看可好?”   她年岁小,待人也真诚,这些时日的相交,虽说聊天不多,关心却不是假的。   春晓心中感动,笑着道了谢,又有些不好意思:“并无大碍,只是我这身体惫懒,想要借机偷懒罢了,反倒是叫顾小姐挂念,当真是过意不去。” 第16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3)   顾念蓝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事,我只是举手之劳。”   她是西楚人,自然也听得出春晓的口音,一个女子,从西楚跑到北越,孤身一人也无人照应,还要撑着一个戏班子,顾念蓝偶尔生出些同病相怜,便想对她照应一二。   春晓瞧的出来,也知顾念蓝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便起身穿戴妥当,将她带到了正厅。   说是厅,也不过是略大点的堂屋罢了,大夫来的很快,那是一个告老了的院判,白胡子老头儿医术高明,把脉之后便知她并无大碍,给她开了药之后,又劝慰她:“姑娘年轻,只是郁结在心,疏肝理气,凡事放宽心才好。”   春晓微微一怔,面带笑意的道了谢,却并不接这话。   她才没有放在心上呢,毕竟她连想都不敢想。   待得院判走后,春晓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让顾念蓝回去。   谁知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她竟然只带了两个丫鬟和侍卫。   她住的地方偏,要经过两条乌漆嘛黑的街道,春晓不大放心,说到底顾念蓝是为了来看望自己,才跑这么远的。   她索性拿了披风,将人给送到了城中。   谁知她运气这样差,才将顾念蓝送上马车,竟与一人狭路相逢。   那人生的极好,如被天神的指拂过,一双眼上挑又勾人。   可他的另外半张脸,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将这一张皮相割裂,从神佛的恩赐变成了魔鬼的狰狞。   春晓倒退一步,却被他拦住了去路:“躲什么?”   这人喝了酒,离得近了,春晓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她的心越发慌了几分,咬牙道:“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她便想往外跑,谁知下一刻却被他一把抓住:“我都没说你是谁,你怎知我认错了?”   那人的呼吸不稳,手指都在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的气息,她太熟悉了。   从被他抓住的那一刻,春晓便觉得自己有些眩晕,过往种种从眼前掠过,然而最终,却只定格在了那一抹轻蔑上。   而后,她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   男人吃痛松手,春晓则是快步的往外跑去。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小院,将门重重关上的时候,戏班子的武生正好瞧见,还笑着问她:“班主这是怎么了,被狼撵了?”   只是话音未落,便瞧见了春晓苍白的脸,她充耳不闻,快步上前,将桌椅板凳挨个搬过来,直接将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戏班子的人也都瞧出了不对劲儿,快步出门围了上来:“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春晓只摆了摆手,却是快步进了房中。   夜里的时候,她再次做了噩梦。   梦里男人的半张脸隐没在了阴影里,她却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他的面貌。   带着戾气与偏执,与她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她才不要!   这一夜,她几乎是瞪眼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春晓便叫了戏班子的人收拾东西,末了又让两个武生跟着自己一起去了酒楼。   酒楼老板得知来意之后,瞬间便愣住了,一面赔笑道:“班主,您这突然要走,总得有个缘由不是?若是您有什么不满,只管与我说便是,咱们合作这么久,凡事都好商量。”   春晓摇了摇头,只说:“家中生了变故,实在是不成。若是您不嫌弃,我这戏班子的人还可以继续在这儿唱,我实在是不成了。”   她得走,从见到白无渊的那一刻,她心中便生了魔障。   不止是那个囚了自己的小院儿,还有她的心。   白无渊是妖孽,蛊惑了她,分明他那样待她,可在昨日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竟有一瞬间想,就这么被他绑回去,竟也挺好。   可她不能再回去。   她被人作践了身心还不够,不能连自己这辈子都赔上去。   所以她得走。   酒楼老板心知这些时日的生意红火,多半是这个戏班的缘由,这会儿协商之后,又瞧着她不似作伪,双方便各退一步,让戏班子先在这儿演出,同时也负担他们的衣食住行,何时春晓想回来,他们双手赞成。   春晓心里早乱了套,闻言也不再多言,让武生去喊戏班子的人过来做了交接。 第17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4)   这样安排也好,反正她向来都是孑然一身,如今离了这些人,也不过重新一个人漂泊罢了。   朔方城不能待,那便去别的地方。哪儿都好,只要没有白无渊。   可她没有想到,这么点愿望都成了奢求。   她才安置好了戏班子的人,还不等走,就先被人给求上了门。   来的是酒楼的老板:“班主,您帮个忙吧?”   有人来这儿吃饭,指明了要听戏班班主冬暮姑娘开嗓,银钱给的足,且瞧着打扮还是官家,他们实在是惹不起。   春晓第一反应便想到了白无渊,一旁的小花旦却拽了拽她的衣角:“是先前纠缠您的那位,班主,怎么办啊?”   前段时间,的确有个纨绔纠缠上了她,那人是太尉朱家的旁支子嗣,虽说如今三公的权力被削弱了,却依旧是她们这些小老百姓们惹不起的。   因此对于那位朱家的少爷,春晓她们都是能避则避。   再加上顾念蓝时不时的会过来听戏,那个纨绔认得她,便也不敢太放肆。   可如今长公主大婚在即,顾念蓝昨日出门一次已然是不容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闲情逸致出来听戏了,这位朱少爷便得了机会,再次找上门来,说的好听是要来听戏的,可是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春晓来的。   春晓心有顾忌,可到底放心不下,这戏班子的每个人都是她带出来的,与她有一份情谊在,还有这酒楼老板也对她不错,总不能真的砸了人家的生意吧。   末了,春晓只能咬了咬牙,沉声道:“我过去看看。”   她到前院的时候,那朱家的小纨绔已经在守着了,瞧见她眼睛一亮,笑嘻嘻的便迎了上来,挥着手中的折扇:“冬暮班主,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他自认风流倜傥,可惜那眼下的青黑昭示出这人的纵欲过度,连带着眼神里都有些无神且猥琐。   春晓避开他,淡淡道:“朱公子来的不巧,我正要走。”   她现下没扮上,声音清清冷冷的,只是她模样生的好,便是生气了,瞧着也像是撒娇似的。   朱林生顿时便觉得一颗心都被勾的痒,那声音也越发轻佻:“这怎么是不巧呢,分明是巧的很,本公子也要走,不如我送你啊。”   他说着,便要去摸春晓的手,谁知却被人直接给避开了。   春晓不欲给酒楼惹事儿,神情已然冷了下来:“不劳烦朱公子,以后我也不会在这里唱戏了,朱公子也莫要再纠缠我。”   被她直白的拒绝,朱林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知想起了什么,复又笑了起来:“不在这儿唱,那是要去哪里?你去哪里,本公子便去哪里捧场,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折扇一合,便要去勾春晓的下巴。   春晓厌恶的避开,沉声道:“朱公子,自重。”   她将话说了明白,转身便朝外走去,朱林生见状,旋即便跟了上来。   他看上春晓已经有些时日了,奈何这女子却是个烈性的,先前他几番下来都没有将人拿下,如今已然失了耐心。   眼下再瞧着春晓这模样,朱林生更觉得心中痒痒,不在这儿唱戏更好,没了宫里那位做保护伞,他行事就更肆无忌惮了!   他打定主意,给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尾随而出,待得到了大街上,便将人给拦住了。   他的马车就在旁边。   “这一路走回去辛苦,本公子哪儿能让姑娘受这个苦?你们几个,将冬暮姑娘请到我马车上来。”   说是请,可到底是什么意思,众人都心知肚明。   眼见得那几个家丁猥琐一笑上前,春晓脸色微变,将手摸上了腰间。   出了这酒楼,他们便不必再担责任了。   下一刻,便见那几个家丁朝着她围了上来。   春晓咬了咬牙,才要将腰间的软剑抽出来,却有一人先挡在了她的面前。   “就凭你们这几个杂碎,我看谁敢动她。”   男人一袭白衣烈烈,将她护在了身后。   是白无渊。   朱林生是个纨绔,寻常草包惯了,加上家里有人护着,行事便越发猖狂。   如今有人想要英雄救美,且又是个面生的,朱林生轻蔑一笑,只当这人想要冲英雄,使了个眼色,狠厉道:“什么玩意儿都敢过来拂本公子的兴,也不看你配不配!给我打断他的腿!” 第18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5)   可惜大话说的太早,不过片刻,那几个小厮就被挨个扔到了地上,而朱林生,则被他捏住了脖颈:“你要打断谁的腿?”   朱林生方才的嚣张气焰,这会儿尽数烟消云散。   “我,我说错话了,好汉饶命!”   他求饶的快,白无渊却并没有松开他,目光落到了他的胳膊上:“方才你拿这只手拦的她,是吧?”   朱林生只一愣,便迅速的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连连道:“不,我,我没有碰到她!”   然而这话压根不起作用,下一刻,便见白无渊将他丢在了地上,他一口气还没松,便见男人又踩上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朱林生骤然疼的变了脸,连求饶带威胁:“我是朱家的人,你不能动我!”   而与他声音前后响起的,却是春晓的话:“放了他。”   白无渊眯了眯眼,回眸看春晓,便听得她又道:“你别惹事儿,这是北越,不是西楚。”   而后,便见他将脚抬了起来,却又重重的踩了下去,在朱林生凄惨的叫声里,轻声问道:“你在关心我?”   他是西楚的官,此番前来乃是作为使臣的身份,的确不适合惹事。   春晓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是咬牙道:“随便你。”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不想却见一列官兵快步跑了过来。   方才这边动静太大,犹如见势不对,去请了兵马司的人。   眼见得兵马司的人将这里围了起来,朱林生瞬间变脸:“将这一对奸夫淫妇都给我拿下!”   他自持有朱家护着,得了势气焰便嚣张,谁知那为首之人却压根没听他的话,而是走到了白无渊面前。   “白使臣当真是好兴致,在我北越当街打人是何缘故?”   眼前人不是别个,的正是如今的兵马司副指挥使,辛夷。   他一面说,一面命人将朱林生扶了起来,瞧着面上带笑,实则已然将他们二人给包围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白无渊说话,便听得春晓先开了口:“这个流氓调戏我,试图将民女掳走,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大人,他仗势欺人,龙虎司管是不管?”   白无渊的话,尽数都咽了回去,他瞧着辛夷的目光来回巡视着,最后定格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方才施施然道:“是,本官虽在北越,却也瞧不上那些仗势欺人的混账,故而仗义出手,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不知怎的,分明这人的表情十分正经,辛夷却莫名从中听出几分炫耀的意味来。   他轻咳一声,便见先前还围着的戏班之人纷纷出来,替春晓作证:“大人明鉴,若不是这位公子及时出手,我们班主就要被人掳走了。我们虽然是身份低微,可也是北越的百姓,皇上再三发布诏令,要以民为首,怎么这等仗势欺人的纨绔们,反而能将皇上的诏令抛在脑后,公然与王法对抗么!”   这些人眼泪说来就来,而话中更是将朱林生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   辛夷心思微动,知道自家主子才要拿太尉府开刀,便顺势轻咳一声,打算将此事闹大:“本官知道了,今日之事乃是个别人心思歹毒,皇上乃是明君,必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朱林生,沉声道:“带走!”   而与他一同被带走的,则是那些为虎作伥的小厮们。   眼见得那些人行的远了,辛夷这才温和一笑,道:“今日之事,让白大人受惊了,不如本官请你去喝一杯,压压惊如何?”   谁知辛夷的好意,白无渊并不打算领,他道了谢,只道:“今日还有事情,改日吧,告辞。”   辛夷见他说完话就走,便驻足了一会儿待得看到这人离开的方向时,神情里倒是闪过一抹兴味来。   他紧随的方向,赫然是跟着方才被调戏的女子去的。   “去,派人跟着他。”   ……   白无渊的确是追着春晓走的。   方才眼见得朱林生他们被押解走,春晓转身便离开了,她想要避开白无渊,却到底被人给追了上去。   “你又想做什么?”   被拦住了去路,春晓有些气急败坏,她面色难看,手指紧紧地攥着。   这样厌恶的眼神,让白无渊的心有些被揪着,面上倒是云淡风轻:“我方才救了你,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闻言,春晓抿了抿唇,方才道:“多谢。” 第19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6)   她说完这话,又想要走,再次被白无渊给拦住:“你就这点诚意?”   “不然呢?看来白大人上了年纪,如今这记性也不大好,忘记了强抢民女的事情,当初你也是做过的!”   她话里带着怒气,白无渊被噎了一下,果断转移话题:“你这次又想躲到哪里去?”   他太了解春晓了,从昨日见到自己之后,怕是她就已经打断主意要离自己远远的,若不是他拦的快,又要见不到她了。   春晓走不掉,索性也不走了,仰头看着眼前人,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她是恼怒的,然而这怒意里,却有一半是冲着自己的。   “白大人位高权重,何必跟我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过不去,三年了,还不腻么?”   这话与其是在刺白无渊,不如说刺她自己。   春晓觉得连呼吸都带这疼劲儿,脸上的笑也染上了讥讽。   白无渊瞧着她这模样,只觉得心被人揪着的疼,他当初猜测的没错,她果然是听到了那些话。   “我……”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想要解释什么:“那些话不是我真心,是我敷衍与人的。”   然而春晓却半句都听不进去:“那又与我何干?”   她冷笑,这人是个骗子,最会骗她了,到头来她身心都赔了进去,他却是纤尘不染。   眼前女子红了眼眶,白无渊克制着情绪,轻声道:“那你觉得,什么与你有干?我当初有苦衷。”   可惜她什么都不想听。   “你的苦衷爱与谁说便与谁说,白大人,劳烦你让路,这里是北越,可不是西楚!”   她想要走,却被白无渊拦着,索性又站定身子:“好啊,既然你不想让我走,那我便不走——你呢,你敢不敢?”   她话里有话,白无渊难得愣怔了一瞬,问道:“什么?”   春晓吸了口气,仰头看他:“你说你有苦衷,我愿意听你说,只一句话——你敢扔下你的荣华富贵,我就相信你。白无渊,你敢么?”   他生来一无所有。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拿命挣来的,半生腥风血雨,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手中的权力是真的。   不,还有一个眼前人,也是真的。   白无渊并没有立刻回答,春晓瞧着他这模样,倒是先凉了一颗心。   “你看吧。”   她说着,却是拨开白无渊的手,行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白无渊却顺势抓住了她:“别走。”   他呼吸有些重,眼中满是挣扎:“你既在此安身,不必为了躲我到处奔波了。”   说完这话,他甚至不敢看春晓的脸色,转身便大踏步的走了。   这人走的干脆利落,春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先是冷笑,可笑着笑着,却又骤然落了泪。   ……   西楚使臣离开的时候,春晓是知道的,她没有去看,却听戏班的人念叨过,说是为首有一个使臣生的神魔一体,生的既好看又吓人。   她知道说的是谁。   那日白无渊走后,春晓果真没有再躲,她重新回了戏班,继续在台上唱戏。   白无渊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她的生活也恢复如常。   ……   春去夏来,天热的很,酒楼的生意也淡了几分。   春晓没那么多争强好胜的心思,索性便趁着这天热的时候,在家里歇息。   却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班主,有人找。”   她一到苦夏便惫懒,房中的冰块不够用,她恹恹的歪在软塌上喝解暑茶。   闻言,她只当是顾念蓝又来了,因摆手让人进来,一面将茶盏放下,慢悠悠的整理衣襟。   谁知衣服还没整理好,先听得人打趣的声音响起:“班主这样豪放,看来是真不将在下当外人。”   春晓的手瞬间就僵住了。   她骤然抬头,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时,指尖都开始发抖。   白无渊……   她是在做梦么?   这自然不是梦。   白无渊神情如常的进门,还不忘将门从内合上,他大概是才赶的路,身上风尘仆仆,连头发都有些凌乱,脸上身上汗津津的,瞧着狼狈的很。   偏生他还笑的如常,甚至还能闲适的走到桌前,将她没喝完的半盏茶给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又瞧着她发呆的模样,问:“怎么,数月不见,不认得了?”   春晓这才回过神儿来,然而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声音里都染了艰涩:“你怎么会来?” 第20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7)   他不是走了么?   在暮春时节,丢给她一句话,就此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既然走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出去。”   白无渊将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才缓和了口干舌燥,闻言却是将茶盏放下,反问道:“你自己说的话,如今不想承认了?”   春晓不妨他说这话来,拧眉看他,却见白无渊随手将身上的小包裹放在了桌案上:“我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   他将包裹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倒真是殷实的家当。   春晓越发愣住,白无渊则是将它们一股脑的放在春晓的面前:“官辞了,田产卖了,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可能信我了?”   当初她说,只要他敢扔下荣华富贵,她便肯相信他。   原本以为这是斩断他们缘分的刀,谁知……   竟成了堵了她退路的石头。   春晓艰难的消化着这事实,却是呐呐的看向他,问道:“你,又想骗我?”   只一句话,她便红了眼。   白无渊看向春晓,走到她面前,俯身下来:“我这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朝中也树敌颇多,你那日所见的同僚,实则是我的对头。他想要对我不利,却查到了你的头上,我不能让你成为靶子。”   所以他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原本想着消除那人的怀疑,谁知却被春晓撞见。   “你说的不错,我这人最爱权力,前半生蝇营狗苟皆为此。可你走之后,我才知道……所有那些都抵不过你。”   白无渊半跪在她的面前,虔诚抬头,望着眼前的春晓:“我是在地狱沉沦的人,遇到你后,我曾自私的想把你也拉入地狱,反正我这样脏,这辈子都变不好了,何不让你与我共沉沦?可我后悔了,我舍不得,春晓,我想陪你在人间。”   ……   他想陪她在人间。   这话,让春晓当日哭的撕心裂肺。   恢复记忆之后,她被他绑在那个小院里,起初是被迫的,可后来她也生了妄念。   这人在地狱里挣扎求存,可她到底想让他看看这大好的人间。   当初她心如死灰的离开,原本以为此生无望,谁知却在兜兜转转之后,再异国他乡,这个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心的男人,却跪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想跟她在人间。   她没有立刻回复白无渊。   那日她哭得累了,由着他抱着自己,可第二日一早,却还是一脚将人给踹出了门:“你走你的阳关道,别来烦我。”   然而她话说的坚决,行动却是半分都无。   既不搬家,也不换地儿,日日该唱戏唱戏,回来该练功练功。   白无渊这人别的不行,脸皮心性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的不作为,在他看来便是可以和好的契机。   于是那日之后,戏班子和酒楼的人,都眼睁睁的瞧着这位冬暮班主的身边,多了一位护花使者。   秋去冬来,又是年末好光景。   无所事事的白先生做了小半年的护花使者,虽说春晓还未松口,可周遭的人倒是都默认了这一对。   冬日的天冷的很,白无渊怕她冷,早早的便将东西预备齐了,接她去酒楼的马车里也铺的厚实,人坐在上面像是在云里似的,半分寒气都感觉不到。   待得她到了,白无渊就要走,却被春晓叫住,别别扭扭道:“今日腊八。”   白无渊应声:“一应食物都预备齐了,戏班子的封赏银子也都给你包好了,安心便是。”   春晓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们说今夜包饺子,我不会。”   可白无渊是会的。   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腊八节,便是白无渊给她包的饺子,还给她捏了糖人,可惜都被春晓给扔了出去。   白无渊眼中一亮,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帮忙?”   春晓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也不等这人再说什么,扭身道:“我先进去了。”   这人走的倒是快,白无渊瞧着她兔子似的身影,唇边慢慢爬上了笑意。   他的姑娘,到底还是心软的。   可惜晚上的时候,他们到底没能一块包饺子。   春晓唱完戏卸了妆,照旧下楼去找白无渊,这些时日他们养成了默契,只要她下了戏,他一准儿就在门口等自己。   谁知出了门,她不但见到了白无渊,还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秦大人?” 第21章 番外五:白无渊x春晓(8)   听得春晓的声音,秦峥回过头来,了然一笑,声音倒很是温和:“春晓姑娘。”   旧人相见,春晓有些尴尬,才想说什么,却被白无渊抓住了手,道:“咱们走。”   谁知秦峥却是拦住了人。   “这就打算走,你可还没回答我呢。”   春晓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下意识问道:“回答什么?”   她说着,又看向白无渊:“你又隐瞒了我什么?”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至少秦峥瞬间捕捉到了重点,眼中也带出看戏的兴味来。   有了前车之鉴,白无渊坦诚的很:“我辞官了,他将奏折压了下来。”   所以他跑路了,变卖了田产,直接带着银子跑到了北越,原本想着小半年过去,秦峥也该死心了。   谁知道……   “大理寺如今替他分担了一半的活计,本官上面顶着皇上的压力,还要再听旧部日日哭诉,白大人,你是不是有些太狠心了?”   一想到郑怀洛过来抱着他大腿哭诉白无渊不是人,害的他都不能在家里陪媳妇,还将鼻涕眼泪抹在自己身上的情形,秦峥就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旁人便算了,可白无渊不同。   这人是个大才,虽说性情诡异了些,可哪有能人不剥……不用的道理?   秦峥三言两语说清楚,白无渊倒是神情坦荡:“辞官的事儿已成定局,况且旁人与我何干?”   他说着,又弯唇一笑,颇为自得的握着春晓的手,道:“旁人就算了,秦大人老婆孩子热炕头,总不能让旁人舍弃这种日子吧?”   春晓脸一红,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没成功,暗自掐了他一把,却被白无渊抓住了拇指,在她户口处摩挲了一下。   男人的指节带着茧子,春晓下意识咬了咬唇。   秦峥淡淡道:“白大人,若是自己无能,就不要怪旁的事情耽误了你。”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白无渊反驳,只留下一句:“本官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不回来,通缉令上见吧。”   反正大理寺这些人被折磨了小半年,正没地儿诉冤屈呢,想必很乐意抓这位苦力回去干活。   眼见得这人直接走了,白无渊顿时磨牙,春晓一路无话,回去之后,白无渊没事儿人似的想要去包饺子,却被她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你收拾收拾,便回去吧。”   她知道白无渊有才华,这人满腹经纶,不该为了她委屈在这种地方。   白无渊却是骤然沉下了脸,然而他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蹲在春晓的面前,轻声道:“我这次没骗你。”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可怜,难掩那一抹脆弱。   春晓的心骤然一疼。   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我知道。”   她点了点头,又咬着唇道:“我是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这话一出,白无渊的神情便僵住了。   他呐呐的看着眼前人,先前预备好的说辞全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春晓也有些不好意思,被这人直白的盯着,她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你先前说要娶我,还欠我一个婚礼呢——十里红妆,盛大婚事,你得赔给我。”   下一刻,春晓便被人给抱了起来。   男人将她搂在怀中,想要说话,呼吸却先重了。   他不说话,春晓被他搂着,又看不到他的表情,顿时便有些不安。   然而不等她挣扎,却觉得肩膀濡湿了一片。   他哭了。   春晓下意识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听得白无渊的声音响起:“别看……丢人。”   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没落过泪,谁知如今却因为她一句话,就红了眼眶。   当真是没出息。   可他也是真欢喜。   他声音里的哽咽,春晓听得真切,她想要笑他,可没笑成,自己却先落了泪。   良久,才听得白无渊轻声道:“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你要十里红妆的嫁我,从此是名正言顺的白夫人。我要娶你,将我整个人都给你——包括我微末的好,和我全身的坏。”   那之后,她只属于他。   而他只属于她。   春晓张了张口,想反驳他的话,想说他并没有那么多的坏,想说这人闪光之处更多。   可最终,她只是轻声道:“好,我等着,等你给我一个家。”   她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从此夫妻与共,再无分离。 第22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1)   又是一年黄叶满地,这是顾念蓝来北越的第五年了。   起初来北越的时候,她格外不习惯,那时她几乎夜夜都梦见故乡,唯有白日里瞧见她的林安哥哥,才会觉得漂泊不定的心安稳下来。   后来她便适应了,适应了北越的山水风光,适应了这里的民俗风情,也适应了,她的林安哥哥成了这北越至高无上的王。   只是他不再是林安,而是赵清延。   但不变的是,他待她的情谊。   刚来北越的时候,赵清延便同她说过:“来了北越,从此便是我护着你,哪怕将这天捅个窟窿,我也给你顶着。”   那时候顾念蓝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可这五年来,她闯祸的次数不少,倒真是次次都被他纵容着。   直到现在,顾念蓝已经记不大清楚西楚的风光,却能够清晰的记着赵清延带她看过的每一片风景。   然而今夜,她又做梦了。   梦里不是北越的山与水,而是在西楚的时光。   那时她还年幼,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跑两步便要喘不上气。   清瘦的少年趴在她的床边,给她轻声讲故事,讲这人间的寸寸山河,讲她从未听过的所见所闻。   “林安哥哥,你真厉害,这些你都见过吗?”   小姑娘天真无邪,眼中写满了崇拜。   而那个被唤做林安的少年,则是温柔的对她说:“我没有见过,都是书中看来的,蓝儿快点好起来,以后咱们一起去看这些风景,好不好?”   年幼的女童眼中满是期盼,伸出白嫩的手指,与他的勾连在一起:“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年少时的承诺就像是一个梦境,梦醒了,眼前才是真实。   后半夜的时候,顾念蓝便没有再睡着,她躺在床上烙煎饼,一双秀眉拧着,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林安。   于是天还没亮,天宸宫的殿外便站了一个打扮利索的小姑娘。   李为德不敢怠慢这位小祖宗,将人恭恭敬敬的迎到了偏殿,自己则是进门去给赵清延回报:“皇上,明蓝公主来了,在偏殿等您好大一会儿了,您可要现在起身?”   今日没有朝会,赵清延却并不是贪睡的人,只是现下才刚过X时,他浑浑噩噩的眯着眼,听得这话,倒是瞬间精神了。   快速收拾妥当后,赵清延便去了偏殿,果然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拿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犯困。   不等他开口,她倒是先被脚步声惊醒,待得看到他之后,倦怠一扫而空,笑吟吟的走过来:“给皇上请安。”   赵清延应了一声,替她将凌乱的发勾回耳后,一面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顾念蓝这会儿却又期期艾艾了起来:“我想去骑马,你带我好不好?”   她身上连骑装都换好了,英姿飒爽的,眼眸倒是软的很,水似的,赵清延只看了一眼,便避开她的目光,却还是有求必应:“好。”   闻言,一旁的李为德却有些为难:“可是皇上,您今日还要……”   只是话没说完,赵清延先打断了他的话:“推了吧。”   顾念蓝倒是听出几分意思来,闻言又有些赧然:“可是我打扰你的公事了?”   赵清延不以为意:“没有。”   说着,又吩咐李为德:“去传膳吧。”   李为德知道劝不动,只得应声去了,出门时有低声吩咐了几句,有明蓝公主在,这饭菜的口味自然得依着她的来。   赵清延一言九鼎,吃了饭便带着她去了京郊马场。   路途算不得远,可马车随着行走微微晃动,到底还是勾起了她的困劲儿,不过片刻那小脑袋便向下倒去   赵清延见状,无奈一笑,才替她拿了毯子,便见她一歪身子,直接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睡得香,赵清延却是僵住了身体。   顾念蓝年幼的时候,曾因着身体孱弱在师父那里治病,那时候他也与她同吃同睡过的。   待得后来她和亲到了北越,十来岁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抱着他的胳膊让他留下,他也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可这些亲密的举动,在她去岁来了月事之后,便不再有过了。   他刚开始的时候打定主意将顾念蓝当妹妹,后来相处久了,心里虽生了些不干不净的念头,却到底克制了自己。   既许诺了她,总不能真的毁了诺。   这会儿顾念蓝无知无觉的靠了过来,在他怀中睡得香甜,赵清延却在心中念起了心经。 第23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2)   可惜心经无用,他半分清净不得,在顾念蓝一个翻身,将手抱上他的腰,又将脸在他怀中蹭了蹭的时候,赵清延的心跳声便越发的大了。   幸好这路途不算太长。   到了京郊马场的时候,顾念蓝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面坐起身,一面揉眼睛:“到了?”   赵清延几乎是狼狈的先跳了下去,隔着晃动的帘子与她道:“嗯,到了。”   他声音里带着些沙哑,顾念蓝有些茫然,才要问什么,便听得赵清延又道:“服侍公主整理衣襟,朕先进去。”   他走的极快,背影里也带出几分落荒而逃来,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马车上的小姑娘,眼中一瞬间盛满了笑意。   她摆了摆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把铜镜摆在小桌子上,对着镜子揉了一把脸,又去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只是那眉眼中,哪有半分睡眼惺忪的模样,分明全是清明。   ……   说是来骑马解闷,可真的上了马,顾念蓝便又开始怂了。   她端坐在马上,将马肚子夹紧了,又冲着赵清延求助:“皇……林安哥哥,我害怕,你,你上来帮帮我。”   分明头两年还敢上马玩儿呢,这两年大了反而胆子小了,既想来玩,又得让赵清延骑马带着她。   若是换了旁人,赵清延定要说一声娇气的,然而这人是顾念蓝,他便只能叹一口气,翻身上马,嘱咐她:“抓好了。”   顾念蓝瞬间便长出一口气,踏踏实实的抓住他的胳膊,将自己往后靠着:“我相信你!”   这会儿有了依仗,她倒是半分恐惧都不见了,赵清延无奈的笑,到底是护好了怀中人,驱使着马儿朝前走去。   起初顾念蓝还觉得新鲜,后来便忍不住催促他:“再快些呀,这马儿也太慢了!”   赵清延由着她的性子,嘱咐她抓好自己,带着她在马场上策马奔驰了几圈,引得小姑娘的笑声银铃似的洒落。   她的好心情维持了半日,直到回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然而这点好心情,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便瞬间消失殆尽。   确切的说,她是看到了赵凰歌身后丫鬟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叠画像,而这画像上的每一个女子,都是给赵清延筛选出来的。   她脸色微变,克制着情绪给赵凰歌行礼:“小姑姑安好。”   只是那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来。   赵凰歌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而后又收了回来,温和道:“起来吧,外面风大,进屋说吧。”   她是过来找赵清延的,来的倒是巧,正赶上两个人回来。   赵凰歌心中有了计较,却听得赵清延先道:“蓝儿今日玩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顾念蓝应了一声,却期期艾艾的不肯走,一旁的赵凰歌见状,则是笑道:“也不必着急回去,正好她在,也可以做个参考嘛。”   闻言,赵清延的脸色微变,声音冷硬下来:“她看这些做什么,蓝儿,先回宫去。”   十五岁的小姑娘,又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她清楚的知道赵凰歌拿的是什么,她有心留下来看,可惜赵清延不准,她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应声:“好,我先回去了。”   她行礼告退,却并没有走,而是走到了天宸宫外,寻了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躲了起来。   赵清延不知顾念蓝的弯弯绕绕,待得人走后,才叹息着道:“小姑姑,不是说不提此事了么?”   这些画像,都是适龄女子的画像。   他如今已然二十二了,早在四年前便已经亲政,赵凰歌更是早已放权给他,如今虽然依旧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可北越上上下下都知道该听皇帝的话。   也正是因此,他后位空缺这事儿,早更成了朝臣们的心头病。   寻常人家娶妻乃是家事,可皇帝娶皇后,却是国之大事。   原本那些朝臣们还都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西楚早在五年前就送来了一位和亲公主,不出意外,她就会是北越的皇后了。   谁知眼见得这位公主的及笄礼都过了,皇帝非但没有立皇后的打算,甚至他的身边人还隐约透露出要给这位和亲公主选驸马的意思,朝臣们的心思顿时便活络了起来。   她不能入主后宫,那这后宫可不就是空着了么? 第24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3)   前些时日,朝臣们便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当时被赵清延以年岁太小不考虑此事为由给驳了回去,然而这两日他们又开始不死心,还经了赵凰歌的手,送来了这些世家女子的画像。   这意思太过明显,赵清延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赵凰歌倒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可能不提么?”   她说着,将那些画像放在桌上,道:“按着北越的惯例,今年又是大选之年。三年前你以才亲政为由拒绝过一次,今年又预备拿什么理由?现下送来的是画像,再过一个月,送来的可就是真人了。”   赵凰歌这话,让赵清延的脸色越发难看,声音还是温和的:“小姑姑,侄儿不想娶妻。”   闻言,赵凰歌倒是戳破了他:“是不想娶,还是心里有人了?”   她吩咐殿内的人都出去,自己则是压低声音道:“先前蓝儿年纪小,本宫不便说什么,如今我再问你,她都及笄了,你既不给名分,是打算真将她嫁出去不成?”   “有何不可?”   赵清延话说的硬气,下一秒又有些心虚:“只是她才刚及笄,婚姻又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所以侄儿得给她谨慎选择。”   总之就是那些男人都配不上她。   赵凰歌嗤了一声,问道:“文武状元世家公子都配不上她,你倒是配得上,你娶不娶她?”   “我……”   赵清延哑口无声,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辩驳:“我拿她当妹妹。”   刚开始让她来和亲的时候,赵清延便是拿她当妹妹。   可那时候他是真心的,现下倒是开始心虚。   他比顾念蓝年纪大,她又刚情窦初开的年岁,若是就这么被自己给定了下来,日后后悔了怎么办?   赵清延这辈子没有什么是自己主动要来的,唯有顾念蓝。   他希望她好,所以便想要由着她的意思,只要她欢喜了,怎样都好。   赵清延这模样,赵凰歌便知道他这是当局者迷了。   只是这事儿她劝不来,也不能劝,索性起身道:“那你就预备下个月的选秀吧,这后宫寂寞的很,添点人进来还热闹。”   她这话一出,赵清延顿时变色:“小姑姑,不成啊!”   可惜赵凰歌不听他的话,转身便出了殿门。   只留下赵清延站在原地,五味陈杂,格外不是滋味儿。   ……   赵凰歌才出了门,还没走多远,身后就跟上了一个小尾巴。   “小姑姑。”   小姑娘满脸写着讨好,赵凰歌睨了她一眼,却是嗤笑道:“皇上不是早让你回去了?”   “我才不听他的呢!”   顾念蓝哼了一声,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问道:“他怎么说的呀?”   赵凰歌戳了戳她的脑门,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由着她一路缠着自己到了栖梧宫,屏退了宫人,这才施施然道:“还能怎么说,等着下个月选秀。”   闻言,顾念蓝瞬间垮了脸,一双圆润的猫眼里也带出了泪:“他怎么这样呀!小姑姑……您,您不能真的让他选秀呀!”   赵凰歌瞧着她这模样,却是反问道:“这就沉不住气了?”   顾念蓝咬了咬唇,委屈道:“他都要娶别人了,我哪儿还沉得住气,要不我直接跟他摊牌吧?”   她喜欢赵清延。   小的时候,她拿他当哥哥,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可是与林安分别的那三年,却让她渐渐意识到,这个哥哥,与亲人是不同的。   她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她想要陪着他。   所以在得知林安也想要她陪着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的从西楚来到了北越。   至亲之人都有人陪着,唯有她的林安哥哥是孤身一人,所以她得在他身边。   这五年里,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对他的喜欢转化成了爱意,而这爱意,是少女情窦初开的不可言说。   所以她找到了赵凰歌,希望赵凰歌可以帮自己。   原本她以为,那一次朝臣们的试探,足以让赵清延亮出对自己的态度,谁知换来的却是他的拖延。   她又与赵凰歌定了计谋,要用这画像来试探他,然而她却先害怕了。   怕他真的看了画像,会瞧上别人家的姑娘。   所以她天没亮就来找了赵清延,央求他带着自己出去玩,然而到底没有避开赵凰歌。   她既害怕又期待,希望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谁知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 第25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4)   小姑娘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呢,怎么瞧怎么可怜,赵凰歌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道:“那要不,你换个人喜欢?”   ……   赵清延没等到选秀开始,先等来了一个噩耗。   顾念蓝背着他出了一趟宫。   这事儿没什么,毕竟她喜欢玩儿,时常会去看戏逛街,身边有侍卫们跟着,并无什么要紧。   可这次她回来后,却直接来了天宸宫,直言——   “我看上了一个男人!”   赵清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他好不容易克制了情绪,拧眉问道:“蓝儿,说什么胡话呢?”   他心跳的厉害,脸色也有些难看,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兴致勃勃道:“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林安哥哥,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是今年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生的一表人才,满身书卷气。蓝儿好喜欢他,你给我下个圣旨,将我许配给他好不好!”   她越是兴奋,赵清延便越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   他好说歹说打发了顾念蓝回去,转眼便将侍卫们叫了进来。   而从他们的嘴里,他也听到了这件事儿的全貌。   她外出游玩,与一个少年郎撞在一起,年少慕艾,一眼钟情。   多么老掉牙的故事,偏生顾念蓝认真了。   第二日开始,她便日日往宫外跑,不但如此,每次那个翰林来宫里,她都要偷偷的去见人间。   赵清延面沉如水,将他里里外外比对了一圈,怎么瞧着这人都配不上顾念蓝!   什么一表人才,什么风度翩翩,分明就是普通的很,也不知顾念蓝看上他什么了!   “他的眼睛,像是山中的湖水一样宁静;他的身形,像是巍峨的高山一样伟岸,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赵清延险些将手中的镇纸给捏碎。   他到底还是保持了微笑,只是那微笑却像是要吃人:“你年纪太小,他太大了。”   “人家才不大,他今年二十二岁——跟林安哥哥你一样大啊,难道你觉得自己老么?”   赵清延自然觉得自己不老,非但不老,他还正当年!   “总之,总之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顾念蓝努着嘴,哼了他一声:“我虽然是和亲公主,可你也说了,会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的。当年小姑姑嫁的就是状元郎,还是你亲自指婚的呢,现在人家夫妻恩爱,可见状元郎很是良配,我很满意!还是说……”   她说着,又凑到赵清延的面前,问他:“你难不成打算娶我,所以不让我嫁给旁人?”   那一瞬间,赵清延几乎想要直截了当的应一声是。   然而少女的眼睛太干净,让他那话竟然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道:“不行,就是不行。”   于是顾念蓝不理他了。   不但不理他,还继续我行我素的去寻那位状元郎,二人感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温。   偏生赵凰歌这时候还要来添乱。   “蓝儿说,让本宫给她指婚。”   赵清延一个头两个大,试探着问赵凰歌:“小姑姑不会同意了吧?”   赵凰歌弯唇一笑,笑里满是贼兮兮的表情:“为什么不同意?本宫瞧着那状元郎品性端正,不失为一个良配。”   “自然不能同意,因为,因为……”   赵清延想说什么,又有些垂头丧气,顾念蓝这模样,瞧着是真喜欢,难道他还真的能棒打鸳鸯么?   他只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自欺欺人的话说不出口,他这心里,装了一个人。   “因为你喜欢她,想要跟她共度一生,所以别的男人再优秀也不行,因为那不是你。”   赵凰歌一字字的戳破他的念头,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赵清延先前的劲儿骤然便泄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姑姑,我怕她后悔。”   他觉得自己卑劣,从前让她不远万里而来,当时发誓要此生对她好。   可如今,她想要找寻自己的幸福,他却又想阻止,还是因着自己的自私。   “你又怎知她会后悔?”   赵凰歌伸出手来,摸了摸赵清延的头,温柔道:“况且,你若不想让她后悔,便拿出你的诚意来,让她知道,此生唯有你才是良配,唯有你,才是永不会让她失望之人。” 第26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5)   他从成为赵清延之后,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北越,赵凰歌看在眼里。   这孩子在心底压了太多的事情,从一开始他想要顾念蓝开始,她便知道,唯有这个人,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真心所求。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姑姑在你身后呢,别怕。”   ……   赵清延还是去找了顾念蓝,谁知却扑了个空。   宫人磕磕绊绊,被他的脸色吓到,还是说了实话:“公主出宫了,她说今夜是七夕,是表白的日子,她要去鹊桥给心爱之人表白。”   鹊桥是在城南的一座桥,对外连接着护城河,下面有人放河灯,格外的美不胜收。   每年七夕的时候,这里都是情人们约会的圣地。   赵清延的脸比这夜色还要黑了。   他一路策马奔驰,到了鹊桥的时候,只见人山人海,不见他的姑娘。   一想到他的姑娘不知在什么地方正跟人表白,他便觉得一颗心直直的下坠,恨不得现在便将那小丫头给揪出来。   就如赵凰歌所说,他还没有给她剖析心迹呢,若是就这么任由她与旁人好了,那这辈子都要后悔的人,一定是他。   夜色星漫天,星河倒影在水中,河灯随风飘着,装载着一个个少男少女的梦。   有人蒙上了他的眼。   赵清延不及反应过来,先闻到了那一股独属于某人的香气。   是他的姑娘。   才滑出手心的匕首,便又瞬间收了回去。   他乖顺的任由顾念蓝给他戴上一个面具,而后松开来,轻声道:“这位公子,我瞧你生的好,今夜可是孤身一人?”   少女出现在他眼前,身后是这星河满天,她像是夜色中走出来的精灵,半张脸都被狐狸面具遮挡,连那一双眼都染上了妩媚。   赵清延的呼吸一轻,生怕惊扰了她。   顾念蓝头一次做这事儿,见他没反应,险些忘了自己设想好的流程,还是身旁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儿来,复又大了胆子抓住了他的手,挑眉笑道:“小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随我去个地方可好?”   自然是好的。   便是她说要了他这条命去,赵清延也不会拒绝。   他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顾念蓝的手很小,抓着他的一根手指,让他恍惚想起来小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牵着自己,全身心的依赖他。   那时候他只觉得,有个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对他很美好,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想要这一份全心全意,都是这辈子只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在她的事情上,他太过优柔寡断,所以如今才让眼前的姑娘占了主动权。   哪怕先前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方才被她牵着手,被她带了面具,他便已经反应过来。   没有什么心悦状元郎,那都是顾念蓝演的一场戏。   更何况,刚刚那一声咳嗽,他听得真真切切。   是赵凰歌。   他这个小姑姑,时隔多年,到底还是一雪前耻,算计了他一把。 第27章 番外六:林安x顾念蓝(6)   赵清延想了许多,却又像是半点不过心,他就这么由着顾念蓝牵着自己的手,直到从那喧嚣之地,到了幽静之处。   合抱的大树下,有无数根红绳被悬挂在上面,随夜风送来幽香。   顾念蓝站在树下,松开了他的手,即便带着面具,也肉眼可见的紧张。   分明先前她排练了无数遍,可现下真的站在赵清延的面前,她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还不等她酝酿好情绪,便听得赵清延先开了口:“我心悦你。”   男人这话一出,顾念蓝所有话便被逼了回去。   她呐呐的抬头看他,就见男人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清俊的面庞在夜色下变得模糊而柔和,目光里像是被揉碎的星子,熠熠生辉又满是深情:“我富有四海、却又处处贫瘠;我坐拥天下,却是孤家寡人;他们说我薄情寡恩、言我喜怒无常,连我自己也知,我满身缺点,仅有几处闪光。”   他走到顾念蓝的身边,在她的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原本,若身边不是你,我是什么样子倒也无关紧要了。可我后悔了。”   他后悔了。   他本想将顾念蓝推开,推到一条对她最有利的路上。   可直到意识到她喜欢上了旁人,他才知道,那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自私的心,那是他的本性。   他不能容忍身边没有这个人,更不能容忍旁人将她染指。   但这是顾念蓝,所以,他还愿意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样的我,你确定还要喜欢么?”   顾念蓝仰头看他,一如当初看到这个少年的模样。   那时候她一身病弱,是他牵住了她的手。   从此这么多年。   顾念蓝抬起手来,指尖触碰了他的手背,在赵清延以为她要牵手的时候,她却又将手拿开了点距离。   而后,她踮起脚尖,将双手揽上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不呢?”   她眼中满是笑意,星空很美,可她只看得到他眼中的星星。   这个人,从她五岁,到十五岁,十年光阴里,最重要的人便是他。   而她很确信,这之后的五十年,乃至于百岁时,最重要的人也已然会是他。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林安哥哥,当初来和亲的时候,我曾与家中长辈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想去陪着林安哥哥。”   而现在,她想将这话再次说一遍。   年少的欢喜是源于心动,可心怎么会不动呢?   她的心跳一刻,这人便在她心中一分。   此情不变,不散,金石永恒。   因为,这是她的,林安哥哥。   所以——   “我想陪着你,从现在,到以后。”   “从青丝如瀑,到日暮白首。”   ……   固安五年,帝后大婚。   皇帝赵清延迎西楚明蓝公主为后,同年发布诏令,他在位期间,废除选秀。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加之明蓝公主婚后五年无子,更引得朝臣不满,蠢蠢欲动。   幸大长公主赵凰歌及皇帝压制之下,并未掀起风浪。   固安十一年,皇后诞下一子,出生便立为皇太子,也是后来的诚宣帝。   自固安帝起,北越开启了长达百年的盛世。 第28章 番外七:玄霄x桑枝(1)   被玄霄抓住的时候,桑枝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要死了。   他却没有杀她,不但没有杀,且还解了她的毒,将她关在了小院里看守。   那毒原本是要用到萧景辰身上的,对方技高一筹,桑枝认栽,可她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这般折辱她!   “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那毒药的副作用大,她浑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珠子动弹的了,可身上的伤势也严重,若不想死,便得上药。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狗男人竟然趁着给她上药的功夫,没轻没重的摸她!   “混账,禽兽!”   桑枝向来能动手绝不动口,如今骂起人来半分不凶,反而瞧着带出点可怜劲儿。   可惜玄霄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闻言只是拿帕子塞了她的嘴,又将那一瓶金疮药一股脑的倒在她的伤口上。   女子疼的闷哼一声,玄霄又拿了纱布给她包扎好,这才淡漠道:“我对你没兴趣。”   若不是主子说不让这女子死了,他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呢。   况且这么娇滴滴的,不在家里呆着,没有自知之明的出来做杀手干什么,如今倒是连累了他。   二人相见两相厌,可一个动不得,一个又不能违背命令,倒是被迫日日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桑枝憋憋屈屈的躺了四五日,待得那毒性终于褪去,她能够活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抄了兵器,跟玄霄打了一架。   男人彼时才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拎着给她带回来的饭菜,见状下意识往旁边躲,不想倒是被桑枝追着打,到了最后玄霄也起了几分火气,将食盒放在一旁,又出手夺了她的兵刃:“才好了就发疯?”   这话,倒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桑枝冷笑一声,待要再打,却被他给辖制住:“主子没让我杀你,你最好安分一些。”   她还没恢复,身体有些虚弱,闻言顿时咬牙,玄霄已然将她松开,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能够自由活动,玄霄便对她能避则避,但这院子她是出不去的。   桑枝试了几次,次次都是落败而归,这玄霄神出鬼没的,总能将她给拦回来。   但她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这人身上的功夫不对劲儿,分明不是北越的本事。   但他对萧景辰的忠心却是不容置喙的。   桑枝在龙虎司待得久了,对这种事情的嗅觉向来敏锐,知道玄霄有问题,索性便也不着急走,试图查出这人身上的猫腻。   于是玄霄再出现的时候,桑枝便换了态度:“我一个人无聊,陪我喝一杯啊?”   玄霄将饭菜给她放下,想要走,先被她开口留人。   玄霄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无聊,淡淡道:“不喝。”   桑枝早猜到了他的态度,闻言也不恼,只道:“你不陪我喝酒,我便翻墙出去找旁人,就算出不去,好歹也算是解闷儿了。”   这人明晃晃的耍无赖,玄霄咬牙,便见桑枝笑的一脸挑衅。   “好啊。”   玄霄冷笑一声,到底是拿了酒壶来,不想桑枝在喝酒的时候也要耍赖。   “男人喝酒得用大碗,这么小的酒盅你喂鱼呢?”   可在给她自己拿酒杯的时候,却又换了一个小的:“你总不会跟我一个弱女子一般见识吧?”   哪怕玄霄十分清楚,这个弱女子一拳下去,他就得鼻青脸肿。   但他还是不能反驳,毕竟他习惯性的动手,嘴上功夫确实差了点。   可玄霄没有想到,桑枝竟然上瘾了。   他第一次陪她喝了酒,她便次次都喊他。   且还在他拒绝的时候,一脸无辜道:“又不是没喝过,这会儿害羞了?”   这话说的……   简直是不知羞耻!   玄霄气得脸红,桑枝倒是施施然的笑:“只是喝酒,我又不做别的。”   她这话说的有歧义,玄霄捏了捏拳,便听得她又道:“怎么,怂了?”   谁怂谁是孙子!   后来玄霄再想起今日的时候,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有些时候,该当孙子,就得当孙子。   酒过三巡之后,桑枝便又来了兴致,笑吟吟的唱小曲儿:“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口——”   她声音轻软,这会儿又喝了酒,染了点沙哑,听起来更别有一番意味。   玄霄一时觉得自己醉的更狠了些,不期然听桑枝问他:“你会唱小曲儿么?” 第29章 番外七:玄霄x桑枝(2)   玄霄摇头,便听得她又道:“那真无趣,不过我会唱好多,你家是哪儿的,我唱你们那儿的小曲儿给你听啊。”   “我……”   玄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也不知家乡在何处。”   他说的是实话,自幼漂泊,关于家乡的记忆都已经忘干净的了。   再大些,虽有师父收容,可那不是他的家。   乃至于现在么,他的确有效忠之人,可也不是他的家。   天下之大,他竟不知何处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玄霄莫名生了些惆怅,桑枝却当他是撒谎,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不实在,哪儿有人不知家乡的。”   但她只是随口一说,便又笑吟吟的开始唱。   这人声音好听,寻常呛人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听她唱曲儿,反倒是引人沉醉。   再后来,他就真的醉了。   这一觉睡得舒服,玄霄却骤然坐起了身。   这不是他的房间,但这里他也不陌生,是桑枝的!   昨夜事情历历在目,玄霄敏锐察觉出不对来,待得摸了一把腰间之后,他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她竟摸走了他的钥匙!   他快步下了床,三两步跑到院门口打开门,又在看到地上被动过的梅花桩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还留了一手。   院门外并非街道,而是一片竹林,而竹林里,则是被他摆下的阵法。   梅花桩不住地移动着,昭示着那个被困在树林里的女子,此刻已然处在了焦躁的状态。   竹林里的阵法要不了人的命,可进去了也得吃些苦头。   玄霄闲庭信步,踏进了竹林,果然看到她狼狈的躲避着竹子做成的利器。   “你倒是本事大的很。”   男人声音传来时,桑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却不是生气,反倒像是看到了救星:“帮帮我!”   她直接求救,倒是让玄霄愣了一瞬,桑枝见他不动弹,又急切道:“求求你,救我!”   那一双眸子里带着泪,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玄霄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谁知他才到了桑枝的面前,就被她拿来当了靶子用。   桑枝的匕首拢在他的脖颈上,笑的嗜血:“你有办法放我出去的,对吧?”   他自然有办法,玄霄抿了抿唇,任由那竹子朝着自己袭来,而后借着往后退的力道,不顾脖子上渗出的血珠,直接与她调转了个方向。   下一刻,桑枝便被他给辖制住了。   桑枝又被关了回去。   连同从他身上摸走的那一把钥匙,也物归原主了。   桑枝气得咬牙,知道自己这一次失败,还不知下次要如何逃出去,谁知不等她想出对策来,第二日傍晚,玄霄便来了。   他趁着夜色前来,却是给了她一身干净的衣服:“你不用逃了,明日放你走。”   桑枝诧异,玄霄却是将衣服留下便走了。   身上原本的伤势已然倒是好了,可新伤也添了几处,皆是昨日又弄出来的。   桑枝对这伤势倒是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他的话。   被关了小半个月,她终于可以走了?   ……   第二日要走的时候,桑枝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眼见得这马车辚辚而行,她则是在车上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人一早便将她给叫了起来,话也不多说,严防死守似的,马车被蒙的严严实实,桑枝并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到什么地方。   玄霄也不多言,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他先前才对她放松了警惕,就被她摆了一道,如今对她警觉的很。   桑枝闻言,撇了撇嘴,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袖子上的小扣子。   直到空气里隐约传来馥郁的香气,桑枝虽然面色未变,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   这是宫里!   他竟然将自己送回来了!   桑枝既狐疑又有些欢喜,却还要装糊涂:“你是不是想害了我?”   玄霄不想跟她说话,只是离她坐的又远了一下,等到下车的时候,才道:“下来吧。”   到了这儿,桑枝倒是不怕他胡来,却是轻笑一声,骤然凑近了他,道:“我若不下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手便朝着玄霄打去,玄霄躲避的快,不妨她又将小腿缠了过去,而后一把拽下了他的腰间的牌子。   玄霄试图去抢夺,却只抓住了她的袖子,那一颗装饰的小扣子瞬间被他扯掉,而桑枝已然下了马车。   可下了马车之后,她才愣住。   玄霄果然带她来了宫里,可不是栖梧宫,而是……   东皇宫! 第30章 番外七:玄霄x桑枝(3)   桑枝骤然警惕了起来,身后的玄霄要来追她,她瞬间就往外跑,却被一个人给拦住。   “阿弥陀佛。”   是萧景辰。   桑枝一颗心越发下坠,却不想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淡漠道:“去见你主子吧。”   萧景辰真的将她送回到了赵凰歌的身边。   瞧见主子之后,桑枝一颗心便踏实了下来,她直接便跪下来请罪:“主子,属下办事不利,请您责罚!”   赵凰歌非但没有罚她,反而还让她好生休息,且还说要与她报仇。   “您放心,属下已经报仇了。”   想到玄霄在马车上不可置信的模样,桑枝又莫名生了几分得意。   她在玄霄手下吃了不少亏,可这一次他也栽了。   那个令牌不对劲儿,她曾在龙虎司里见过,她非要将这人的身份给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可桑枝没有想到,还不等她先将玄霄的身份搞清楚,她便先因着两个主子住在一处的缘由,再次跟玄霄朝夕相对。   主子们和睦相处,桑枝便是有心算计玄霄,也不敢太光明正大。   她抢了他的令牌,而他则是捏着她的袖扣。   虽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那小扣子上刻了图案,熟悉之人一看便知是她的私密之物。   双方都试图抢回来东西,可惜一番鸡飞狗跳之下,反倒是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桑枝这些时日没少跟玄霄明争暗斗,然而因着上面有主子的压制,所以这斗争倒是成了互相拉扯的拉锯战。   且这些时日玄霄不知怎么回事,倒像是吃错药似的,也不再如以前那样跟她针锋相对了,还能时不时的与她说几句好话。   可惜桑枝不吃他这一套,毕竟她很有原则的。   直到那平衡被打破。   那日桑枝奉命前去查东西,谁知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伏击,危急时刻,是玄霄带着人出现。   他将危险拦在了身前,救了她。   虽说知道这是因为主子们互相合作,所以玄霄才会救她,但她到底是得了这人的恩。   第二日桑枝便别别扭扭的过去还他的令牌,却见他笑了一笑,道:“那你陪我喝酒吧。”   桑枝一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玄霄将先前她说的话,全都还了回去:“怎么,不敢了?我只是喝酒,又不做什么。”   这一次,咬牙的换成了桑枝。   可她没想到,这次喝酒,直接喝出了事儿。   翌日一早,她是在床上醒来的。   而床上,还多了一个男人。   “王八蛋!”   她衣衫不整,气急败坏的打了玄霄一巴掌,却反而被男人给辖制住了:“你情我愿的事儿,骂我不合适吧?”   她气的手指都在发颤,玄霄倒是坦然的很:“我会负责的,你放心。”   “呸,谁要你负责!”   桑枝气得咬牙,只觉得头脑都炸开了,她裹了衣服跑出去,是以没有留意到玄霄的镇定其实是强撑出来的。   他也很慌。   昨夜他们都喝的半醉,谁知怎么就糊里糊涂的睡到了一起,玄霄从未碰过女人,也不知道他们昨夜是真的做了什么,还是清清白白的。   他比桑枝醒的还早一些,在溜走与留下之间思考了一番,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不讨厌桑枝,且愿意为此事负责。   谁知倒是先挨了一巴掌。   且从那之后,桑枝便开始躲他。   直到他们一同出发去永韶城。   桑枝这些时日都在躲着他,这一次却是躲不开了。   而玄霄,更是有意无意的都要往她面前凑一凑。   玄霄先前是不相信日久生情的,可跟桑枝斗的这些时日,他起初是欣赏,但不知什么时候,这欣赏就变了味儿。   他喜欢上了这个十分有韧性的姑娘。   可惜这姑娘半分不领他的情,只想揍他。   这些时日,更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玄霄从未喜欢过人,寻常说话又刻薄且毒舌,如今自己尝到了苦处,倒是越挫越勇了起来。   桑枝照旧是瞧着他就烦的,但在无人时,那烦他的劲儿,又变成不自觉的笑。   两个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许久。   直到那日出了事。 第31章 番外七:玄霄x桑枝(4)   此番来永韶城,双方带的人都是少而精,然而城中危险重重,桑枝还是出了事。   被围困的时候,又是玄霄出了手。   不同于上一次的全身而退,这次他直接被伤到了腰腹,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桑枝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   她后知后觉的喊着将他带回去找大夫,一面又让人小心着点。   玄霄原本伤了三分的身体,在看到她眼中的关心之后,瞬间便严重成了七八分。   “唔……”   他闷哼一声,借机将力道都压在了桑枝身上,她脸上一僵,到底是没有推开他,只是将人扶上了马车。   那些人已经被控制,一场大乱以最小的伤亡代价解决了。   代价本人也很是开心。   起初桑枝还没发现他是故意的,可他越发贴着她近,倒是让她察觉到了几分。   然而玄霄狡猾的很,桑枝才开口想说什么,他便先一步察觉,眉眼里全是可怜相:“疼……”   这人的伤是为了她受的,桑枝自然不可能不管,将人送回去后,又忙前忙后的找大夫,帮着给他煎药,倒是照顾的格外贴心。   永韶城中事情解决,只剩下了收尾,玄霄受了伤,便在暂居的落脚点养伤,赵凰歌瞧出桑枝的心不在焉,索性也让她暂且休息了。   于是玄霄便更加没了心理负担的缠上了她。   他受伤是真,借着伤势跟她亲近也是真,桑枝早已打定了主意,可那筑起来的堡垒,每每都因着他的话而尽数坍塌。   桑枝终于被击溃了心理防线:“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这人借着药苦耍流氓,非要她亲手喂他。   桑枝险些将一碗药都泼到他脸上,然而更让她不自然的却是加快的心跳。   她感知的到自己的情绪,也因此更加的不安。   她好像,喜欢上这人了。   可这人的嘴里又有几句实话?   见桑枝这模样,玄霄瞬间便收敛起了那些笑意,反问道:“你不知道?”   她自然是知道的。   这人嘴是真的不会说话,可他这些时日明里暗里的维护不是假的,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也不是假的。   但她不敢相信。   “谁知你有几分真心?”   闻言,玄霄却是气笑了,他也不装了,坐直了身子,道:“不如你来看看?”   他说着,自枕下抽出一柄利刃来,递到了桑枝的手中:“剖开看看,你便知道我这心是真还是假。”   他将自己的胸膛露给她看,桑枝却是骤然红了脸:“你这是耍流氓!”   哪儿有人扒开衣服给姑娘看的!   玄霄倒是神情自如:“你不是要看我的真心么,你刺一刀看看便知道了。”   他说的时候,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这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哄姑娘,可我待你这颗心,你当真半分感觉不到么?”   桑枝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将药碗放在桌上,道:“我先走了。”   见她要走,玄霄登时便想要拦着,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收了回去。   当天下午,玄霄便活蹦乱跳的如健康人无异了。   桑枝早知道这人是为了逗自己才装的难受,可这会儿瞧见了,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只是不想,玄霄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凑上来,反而是对她客气又疏离。   她见过他对旁人这样,却头一次瞧见他对自己这样。   他们从一开始相遇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故意逗她,如今瞧见他这客套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对外人的时候,原也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外人。   这个词,突然便扎到了她的心。   然而他真的将她当做了外人。   自那日开始,玄霄便再没有烦过她,可桑枝却渐渐觉得不习惯来。   她向来自己惯了,这人却强势的扰乱她的生活,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有几分委屈。   然而这点委屈,在桑枝终于忍不住去见玄霄的时候,瞬间支离破碎。   他在与人喝酒,从门外听着,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无措:“这法子当真靠谱么?我怎么觉得没什么效果呢。” 第32章 番外七:玄霄x桑枝(5)   对面是男人的声音,年轻且稚嫩,却是笃定的很:“她若是对你有情,这法子便是靠谱的。可若她真的不喜欢你,那肯定就没用。”   玄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对面的辛夷,又带出些怅然来:“我怕是真的没机会了,软硬都试过了,热情无用冷落也无用,难不成她心里真的没我?”   桑枝在门外,骤然磨了磨牙。   这两个人,还真的是一个敢问,一个敢听!   下一刻,桑枝一把将门推开,瞧着两个人勃然变色的脸,淡淡道:“喝酒呢?”   辛夷瞬间讪笑:“啊,喝,喝酒呢。”   他跟桑枝共事多年,对桑枝的表情再熟悉不过,登时便站起身来,咽了咽口水,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主子叫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先走了!”   这人一溜烟的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玄霄。   他看了看眼前的桑枝,只觉得自己做梦似的,下一刻便见桑枝径自坐到了他的面前,淡漠的问道:“了不得,都请了军师了?”   只可惜是个狗头军师,只会出馊主意!   听得桑枝的话,玄霄哪儿还不明白,登时便有些颓然:“他说他了解你……”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这些时日因着两个主子走的越发亲近,他们这些下属又一同经历了几番生死,是以也熟悉了起来。   他喜欢上桑枝的事情半分都没遮掩过,因此辛夷给他出主意的时候,他便也信了。   毕竟这人跟桑枝一起长大,对她熟悉。   可他没想到,现在法子没用,倒是将桑枝给得罪了。   “你……生气了啊?”   这明摆着的事儿,桑枝冷笑一声,道:“不生气。”   不生气才怪呢!   玄霄越发心虚,索性诚恳的认错:“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啊,你没错。”   桑枝哼了一声,却也没走,而是走到他面前。   小姑娘比他矮一头,这会儿气势倒是厉害的很。   玄霄越发怂了下去:“那个……”   只是才张口,便被人打断:“我喜欢你。”   桑枝一句话,玄霄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傻傻的看着桑枝,只听得她继续道:“我承认了,我喜欢你,是真心的。你呢?”   她虽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到底骗不了自己。   辛夷虽然是个狗头军师,可这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在她冷静的这段时间内,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而表白,却是一时冲动。   她说完便有些后悔,又见玄霄还在愣着,脸上也有些臊得慌,转身便想走。   却又被玄霄一把拉住。   “我也是真心的!”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反倒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是真心的,我喜欢你,不,比喜欢多,我想……想与你共度此生!”   他将人给搂了过来,桑枝便也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敲击在了她的心上,与她同步。   两个人的心跳都很快,桑枝垂眸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却是缓缓的挣脱开来,而后又与他一根一根的交握。   “那就,试试看吧。”   她没为谁心动过,这是第一次,而他眼中的爱意,将她的心一点点的填满了。   所以,她愿意一试。   对于桑枝这话,玄霄只顿了一瞬,便将她的手再次攥紧:“我绝不让你后悔。”   他向来羞于对人言,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人生这么长,能得一人执手相伴,也算红尘无憾。   所以,他绝不让她后悔,他会倾尽全力,换他们一生安稳。 第33章 番外八:前世   栖梧宫的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最终成了一捧焦土。   之后三年,萧景辰无数次梦到过那一日。   他看着赵凰歌倒在地上,火舌席卷了她的身体,那个张扬而明媚的女子,看他的最后一眼里,满是讥讽与心冷。   萧景辰与她斗争了十年,自然也看得懂她眼中的意思,她竟以为……是他想要她的命。   可他从没想过杀她,就连他死的那日,他匆匆赶到,为的也是想救下她。   然而他没赶得及。   甚至连她死后,萧景辰也救不得她。   赵杞年大抵是恨透了赵凰歌,在她死后,罗列了十大罪名,连皇陵都没让她入。   然而萧景辰知道,这并不是最过分的。   赵杞年着僧道们开法场做法事,封了赵凰歌的魂魄,让她不得转生。   萧景辰知晓此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劝诫,然而他苦口婆心的说了半日,却被赵杞年反问了一句:“国师这么关心小姑姑,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这话说的粗俗,萧景辰登时就变了脸色:“皇上,慎言!”   他疾言厉色,赵杞年却是笑的阴冷:“当初小姑姑可是说过非你不嫁的,国师,朕心里不踏实啊。”   萧景辰看似站在他这边,但赵杞年清楚,当初萧景辰可是与赵凰歌亲厚的。   这么多年,他废了多少功夫才挑拨了他二人的关系,如今好容易赵凰歌死了,萧景辰竟又有了当年的架势,想要替她出头?   做梦!   赵杞年的警告,让萧景辰错愕不已,可他并不知道,那只是个开始。   自赵凰歌死后,赵杞年春风得意,换掉了一大批的朝臣,由着那些人与萧景辰针锋相对。   他是国师,所做一切皆为北越,起初他以为自己维护的是正统,可赵杞年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开始怀疑。   这个正统,真的是北越的救赎么?   答案显而易见。   他非但不是救赎,反而在西楚的主帅打过来的时候,懦弱的将他推了出去。   那位名叫秦峥的主帅所求为一人,那是他已经死去的发妻,甚至不惜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   然而那逆天而行的秘术,要的不止是秦峥的命,还有北越的国运。   可赵杞年害怕了,甚至在听到他谏言的时候,还反问他:“秦峥若是打过来,难道北越的国运就不会被动摇了么?”   那时候萧景辰便知道,他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这些年与赵凰歌的针锋相对是错,拥立赵杞年,任由他手握大权是错。   而如今,眼睁睁瞧着北越山河沦丧,在西楚换了新的将领之后,更是半壁江山都落入敌国之手。   这更是他的错。   可赵杞年却不觉得他错了。   战场枯骨无人收,宫内唯剩靡靡音。   赵杞年任人唯亲,朝堂上被打压的世家们再次抬了头卷土重来,萧景辰勉力维持,可赵杞年在做什么?   他在宠幸嫔妃。   后宫三年一选被他改成了一年一选,每次都留下百余个女子。   甚至就连在前朝议事,他的身边都会带着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萧景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   这些女子都很眼熟。   或眉眼、或身形、或声音,拼拼凑凑的,拼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赵凰歌。   这个认知,让他后背都起了一身冷汗,赵杞年却在这时候问了他:“国师,北越的秘法里,当真能叫人起死回生么?”   萧景辰捏着手中的佛珠,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答案:“不能。”   那之后,赵杞年便越发胡来了。   那些世家们想要借机掌权,竟然勾结了西楚之人,想要用外力来解内困,然而引狼入室容易,将狼赶出去却难。   朔方城外火光熊熊,西楚雄师兵临城下的时候,萧景辰终于死了心。   北越完了。   但还有一条路可走。   他要用这摇摇欲坠的国运和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件他早该做的事情。   大火燃烧了他的房间,鲜血自他体内涌出,游走在那些符咒之上。   体内的痛楚如将他整个人都撕扯成碎片,萧景辰却在这极致的痛楚里,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来。   他要将这一条命还赵凰歌。   凤临天下而救苍生。   愿来世,这只凤可以助苍生得安宁,可以让西楚开太平。   而他,死而无悔。 第34章 番外九:今生(1)   那一场大火,在萧景辰的梦里烧了许久。   醒来时,萧景辰一时分辨不得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他看到了赵凰歌。   她在他身边睡着,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只是她睡得大抵是不安稳的,眉头紧皱,引得他下意识将手伸过去。   将她的眉心抚平,他的手指却是在她脸上流连着。   从前听她说起前世,萧景辰虽然震惊,却也并不觉得如何,可那个梦境……   他却真真实实的知道了前世所有的事情。   那是她死后的事情。   自前世的那个自己眼中,他看见了赵凰歌未曾看清的全貌,也终于知道,他的小姑娘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门外传来敲门声,萧景辰无声出了一口浊气,这才将手收了回去,起身走到了外面。   “怎么了?”   门外的人是玄霄,闻言恭声回禀:“国师,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三皇子点燃大火烧了宫殿,试图要让他们一起陪葬,千钧一发之时,是萧景辰将赵凰歌给送了出去。   当时他们都以为萧景辰怕是不成了,谁知最先清醒过来的,反倒是萧景辰。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他们悄无声息的去处置三皇子赵杞年。   这会儿玄霄都安排妥当,谁知萧景辰在听完之后,却是摆了摆手,道:“这个先不急,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   才吩咐完,玄霄便震惊了:“您要给自己办葬礼?”   萧景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赵凰歌,眸光里温柔而坚定:“对,你放出消息,就说,国师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那一场大火,烧死的是国师这一层身份,以后,他只会是赵凰歌身边的人。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赵凰歌提前醒了过来。   少女在他的棺椁前哭的肝肠寸断,也让萧景辰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棺椁里爬了出来,护着哭晕过去的她回了栖梧宫。   朝臣都在宫内,他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还是萧山先将人给拦住,又去问他:“你要如何?”   赵凰歌身体太过虚弱,又受了刺激,这会儿昏迷在床,萧景辰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缱绻:“陪她。”   哪怕只做一道影子,只要从此陪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萧山瞧着他这模样,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好。”   他是家中嫡幼子,大哥在世的时候,对他诸多照拂。   而现在,对于大哥唯一的子嗣,他自然也要护着的。   有了萧山他们出手,那些朝臣们倒是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而赵凰歌醒来之后,知道萧景辰还活着,先是又哭又笑,其后又放下了一颗心。   他们如愿以偿的将赵清延推上了皇位,而萧景辰,更是在这三年里,由着萧山将他名正言顺的领回了萧家。   他依旧是萧景辰,堂堂正正的萧家子孙。   他更如愿以偿的,娶到了赵凰歌。   ……   十载光阴弹指挥间。   十年后的赵清延坐稳了江山,妻儿圆满,可谓人生皆得意。   而赵凰歌,也彻底将权力放还给他,从此大长公主只成了一个头衔。   东皇宫里早换了人,栖梧宫也自今日落了锁。   萧景辰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步步的朝着宫外走去。   这情形像极了当年成婚的模样。   那时候,他也是与她并肩,一步一步将她带回了属于他们的家。   而现在,他们儿女成双,已经相伴了这样久的时光。   从成武门出来的时候,五六岁的小女孩先扑上来抱住了赵凰歌的腿,神情里满是欢喜:“娘亲娘亲,你终于出来啦!”   一旁的男孩儿比她大些,努力绷着沉稳,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的雀跃:“父亲,母亲,咱们现在出发么?”   自三月前,赵凰歌与萧景辰便开始安排后续的事宜,两个孩子年岁小,却也知道他们以后不住在上京,要去随着父母出行游玩。   萧则溪年纪小,又是个女孩,日常出行都在皇城,早就期盼着出去玩儿了。   萧则宣是哥哥,因是长子,被教养的沉稳,知道这消息第一反应便是他的学业。   还是赵凰歌安抚他,只道:“君子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这才将担忧换成了欢喜。   而如今,三个月的时光早将两个孩童心性给释放出来,知道今日就出京,两个孩子一早便随着进宫给皇兄皇嫂和小侄儿拜别,其后又巴巴儿的站在宫门口等父母。 第35章 番外九:今生(2)   这会儿见他二人的兴奋模样,赵凰歌与萧景辰相视一笑,温声道:“是啊,现在就出发。”   闻言,萧则溪顿时欢呼一声,松开她的腿,转而去缠磨萧景辰:“父亲父亲,抱溪儿上车!”   萧景辰应声将她抱起来,赵凰歌则是牵住了萧则宣的手,扶着他上马车,一面温声道:“宣儿当心。”   萧则宣上了马车,先去照顾萧则溪,萧景辰则是在赵凰歌的身后,护着她上了车,自己最后上去。   “走吧。”   马车辚辚而行,踩过他们走了无数次的街道。   但这一次出去,他们都知道,这条路将有许久不会再踏足。   “此后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   赵凰歌笑着看他,也不回应这话,只是牵着萧景辰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她两世都为了北越的江山奔波,萧景辰知道她的心思,他们都不贪恋权势,因此将这朝堂稳固一些,便先退了出来。   他将一切都打点好,只待赵凰歌彻底放手,便带她一起,过她想要的日子。   江山稳固,百姓得太平,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北越再不会重蹈覆辙,而赵凰歌也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放手。   那些尔虞我诈的日子已经过去,从今日起,才是属于赵凰歌的人生,和属于他们的日子。   萧景辰说到做到,这之后数年,带着妻子儿女走遍了大江南北。   自然,也不止是游山玩水,所经之处若有不平事,夫妻还联手解决过不少。   因着隐姓埋名,百姓们不知如何称呼他们,后来有次他们夫妻再次经过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事迹竟被人编成了话本,而他们夫妻成了话本里的侠客。   女侠客当时便笑倒在男侠客的怀中,末了又眉眼弯弯的与他调侃:“壮士侠肝义胆,可敢与我仗剑走天涯,铲尽天下不平事?”   萧景辰温柔的由着她闹腾,捏了捏她的脸,声音里一如既往的纵容:“有何不可?”   一旁的萧则宣,默默地捂住了萧则溪的眼睛。   两个大人如今越发的放肆了,没得带坏小孩子。   萧则溪却从哥哥的手指缝隙里往外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话本里不都说这时候该亲一下的么,父亲怎么不亲呢?   晚间的时候,好奇至极的萧则溪小朋友终于问了这个问题,下一刻,她便被哥哥捏住了脸,认真道:“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等她再问什么叫乱七八糟,萧则宣就替她先将被子盖好,揉了揉她圆润的小脸儿:“睡觉,哥哥给你讲故事。”   萧则溪顿时便忘记了自己的问题,乖乖点头:“还要听昨天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的故事。”   两个孩子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赵凰歌与萧景辰相视一笑,这才从门口轻手轻脚的出了院门。   今日七夕,没了两个小孩儿跟着,大人们也要去赴一场属于他们的约会了。   ……   萧则宣二十岁的时候,萧景辰便将他们兄妹两个送回了上京。   两个小孩儿玩野了,萧则宣还好,萧则溪却是眼泪汪汪的不肯回去,最后被自家娘亲笑里藏刀的威胁了几句,才不甘不愿的回了上京。   自然,从那之后,赵清延再给她写的信里,便会无奈的加上几句关于她的英雄事迹。   好在小魔王的头顶有个哥哥镇压,也没有翻出什么太大的浪花,赵凰歌心里踏实,便安安心心的继续随着萧景辰仗剑天涯。   后来他们甚至还乔装打扮,去了几次西楚。   大好河山,有身边人携手,同去漠北极地里骑着骆驼迷失在沙漠里,也再南疆的瘴气林里险些出不来。   到了岁数再大些,赵凰歌倒是折腾够了,却也不愿意回京,两个人便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人生苦短情长,有人与她仗剑携酒走天涯,也与她闲敲棋子落灯花。   此生,再无憾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