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言不由衷 作者:月昼   文案:   他是迟来的日光   # 非典型性先婚后爱|1v1 he|酸甜|一点点虐   # 脾气很臭不服就干忠犬A ×专治各种不服美强惨O   # 关于两个口是心非的笨蛋|裴昀×苏迟   - 你知道吗,真正伟大的爱不是占有,而是自由。   - 去你妈的伟大,老子就要占有。   【出现的梗/雷】 第98章 %匹配度|腺体损坏|离婚了但又没完全离   白切黑竹马|谍中谍|失明|哑巴开口医学奇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今天是我和裴昀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   我把打完的抑制剂丢进垃圾桶,等身体的不适得到缓解之后,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纪念日这种东西,对我们两个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可惜现代科技总是不合时宜地体贴,帮人记住所有想记的和不想记的事情。   裴昀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信息素匹配度高达 98% 的一对合法夫夫,结婚两年竟然还没有标记。   面吃了一半,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这座房子只有我和裴昀两个人住,所以进来的人只能是他。   他路过餐厅停下脚步。   “回来了。” 我随口问了句。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到我桌上的半碗面,皱了下眉:“就吃这个?”   “嗯,你吃了吗?”   “没有。”   看他站着不动的样子,多半是在等我表示。   好吧,我总该尽到一个合法伴侣应尽的义务,包括但不限于给他做饭,和他上。 床,替他操持一个 “家”。   “吃饺子吗?” 我问。   吃面有点委屈他,虽然速冻饺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我今天懒得再做别的了。   “随便。” 他说。   十分钟后,我把一盘饺子端到他面前。   裴昀看到我手臂内侧的针孔,问:“你发。 情期到了?”   我默认,又补充说:“我打过抑制剂。”   他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问:“做吗?”   怪不得突然回家,原来是想要解决生理需求。   听说裴昀结婚前有过几个情人,婚后大概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和他们都断了。   其实也没必要,以他的身份,谁敢置喙他的私事。   我不太想做,毕竟刚打了抑制剂。但很不争气的是,“不” 字到嘴边变成了 “好”。   比起合法伴侣,我们两个大概更像合法炮。 友。   98%的匹配度使他能够轻易勾起我的情欲,抑制剂的药效和信息素的引诱在我体内互相拉扯,让我的身体忽冷忽热,一下飘在云端,一下又坠入冰窟。   我艰难地叫他名字,想让他慢一点,他总是不懂温柔,动作粗暴野蛮,仿佛我只是一个泄。 欲的工具。   “裴,裴昀…… 啊……”   “苏迟。”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两年了……”   短短三个字逼出了我的眼泪。   我们结婚两年了。   我腿部中弹,退役养伤两年了。   段翊为了保护我,在那场行动中葬身火海,两年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曾经我以为我会永远属于战场,直到死亡将我带走,却没想到在肆意地生与痛快地死之间还有第三种生活。   这里没有血液和硝烟,只有一座看不见的金笼,将我隔绝在人群之外。   它告诉我说,你是一个 omega,你终将属于一个 alpha。   房间里充满我和裴昀的信息素,它们疯狂地想要彼此融合,却因为没有标记而始终无法相互占有。   人们早已习惯依据匹配度选择伴侣,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纠结和麻烦,我曾问过医生,98% 的匹配度是什么概念,医生回答说这几乎是人类 alpha 和 omega 之间可以达到的最高值。   100%是不存在的,99% 迄今为止只有寥寥几对,都被当成了社会学和生物学的重点研究对象,而 98%,万中无一。   从这一点来看,我和裴昀本该是命定的完美伴侣,而事实上,我们两个之间除了天生的匹配度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的感情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他扣着我的手,问我疼不疼。   “不……”   “不疼为什么哭,想他了?”   “他” 是谁不言而喻。   我被撞得说不出话,裴昀继续说:“你说,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我不习惯他突然这么啰嗦,“做就做…… 别废话……”   说完这句,裴昀冷哼一声,停止了对我的挖苦,闷声征讨起来。   结束之前,哪怕戴了套,他还是退了出去,不留下任何可能的隐患。   他两年如一日地小心,这样正合我意。   我们两个从来不会同床,收拾干净后他就一个人去了客房。   空气里残留的味道并不好闻,我打开窗,睡前忘了关,早上起来有点头疼和鼻塞。   给裴昀做好早饭后我就又躺回去了,很反常的是,他出门前上楼看了我一眼,问我哪里不舒服。   “太累了,没睡好。” 我搪塞他。   他似乎不信,上下打量了我一遭,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裴昀就这点好,不多说,不多问,不在乎。   我们两个互不干涉,如同交替的昼夜,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却永不相拥。 第2章   躺了一天,我又活了过来。   昨天一场荒唐的床上运动唤醒了被抑制剂镇压的信息素,我的发情期被再次延长,今天不得不增加药量,多打了两支。   手臂内侧全是针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违法嗜好。   傍晚的时候,裴昀打电话给我,说特别行动处的同事得知我们结婚两周年,组织了一个饭局为我们庆祝。很多新来的同事没有见过我,想顺便认识一下。   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处,汇集了整个联邦军区最年轻优秀的精英 alpha,是这个国家最神秘也最强大的组织。   因为任务危险,时有牺牲,所以人员更迭也是所有政府机构中最快的。   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加入,属于特别行动处的六芒星袖章,是每个特工心目中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两年前离开时,我带走了 0001 号袖章,两年过去了,似乎还没有新人补上那个位置。   裴昀没有编号,他代表最高指令。   他回家接我时,我刚换好衣服。   受限于身体激素,omega 不太容易练出肌肉,十几年如一日的高强度训练并没有让我的身材变得有威慑力,站在裴昀身边仍然像一株攀附着他生长的柔弱植物。   “是正式饭局吗?” 我摸不准晚上什么情况,拎着几条领带问他。   “不是,随便聚聚。”   他接过我的领带放回去,帮我把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起来,露出针孔时,顿了顿,又放下去一截。   “走吧。”   我的存在是为了帮裴昀维护良好的个人形象,一个已婚的家庭稳定的 alpha 领导人总是更容易让人信服,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进到包厢时,大家已经都在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看到我,不约而同地起身敬礼,“苏队!”   ——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我不自觉抓紧裴昀的手,压制住内心的颤动,佯装轻松道:“你们坐。我早就不是队长了。”   “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裴昀揽着我温声说。   我腹诽他虚伪,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想我回来,那个人只能是裴昀。   当然琴瑟和鸣的戏码还是要演的,我仰头对他浅浅笑了笑,以示感慰。   “苏队,你的伤怎么样了?” 曾经的一个队员问。   两年前那枚子弹擦着我的膝盖打进腿骨,位置极其刁钻,差点让我落下终身残疾。这两年小心翼翼地养伤和复健,如今也只是能走能慢跑,再剧烈的运动都做不到。   对于一个特工来说,与残废无异。   “好些了,还在复健。”   裴昀替我拉开椅子,“坐。”   “从国安局调来一年半,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联邦暗刃了。” 一个面生的年轻人神采奕奕地说,“您好,我是特别行动处夜征小队第 0163 号队员,我叫林叙。”   “你好。” 我对他点了点头。   年轻人继续道:“我在国安局接受了一年特训才得到机会调来特别行动处,原本以为可以与您共事,没想到您却受伤退役了……”   另一人笑着打岔:“裴处还在呢,你收敛一点。”   名叫林叙的年轻人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露羞赫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裴昀倒是善解人意,微微一笑说:“没关系。怪我把他藏得太好。”   ——虚伪。   “哦对,祝裴处和苏队两周年纪念日快乐!” 又一人举杯说,“祝你们长长久久,永远幸福!”   祝福声接连响起,热闹得让我在某个瞬间产生了真的在和裴昀庆祝结婚纪念日的错觉。   大概是过惯了命悬一线的生活,大家格外懂得及时行乐,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在明天之前到来,因此每一次相聚都要玩得尽兴。   吃完饭,有人提议去唱歌。   裴昀征求我的意见,我说都可以。   “苏队变了很多,以前从来不爱凑热闹的。” 有人打趣道。   另一人说:“这要归功于裴处,用爱感化了我们的高岭之花。”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我有些尴尬,只好低头掩嘴咳嗽。   “害羞了吗?” 裴昀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竟然好意思说我装。   “当然,和你在一起别的不说,装模作样的本事学了不少。” 我反唇相讥。   大概是我眼里的不屑过于明显,裴昀皱了下眉,松开我的手,不冷不热道:“很好。能装一辈子也算你的本事。”   “我们两个之间……” 我抬头看他,“有一辈子可谈?”   他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半晌低低一笑,“当然没有。” 第3章   特别行动处夜征小队没有 omega。   我带队的时候,手下十七个队员全都是 s 级别以上的 alpha,直到现在,这间喧闹包厢里将近三十个人,也只有我一个 omega。   在人才云集的特别行动处,我的能力并不算突出,但出于性别的原因,他们总会不经意间给予我特殊关照,甚至在行动中下意识地保护我。   或许因为如此,才有两年前那场事故。   有人喝高了提起段翊。   “…… 一场行动,我们损失了两个队长…… 苏队差点断了一条腿,段副连命都没了……”   “我此生,与……TCO,不共戴天!”   “夜征小队成立九年,再没有过配合这么默契的搭档,太可惜了……”   ……   我坐在沙发角落,攥紧手中的半杯龙舌兰。   包厢昏暗,裴昀坐在我身边,面容隐藏在模糊的灯光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沉默半晌,我问他:“你是不是很希望,两年前死掉的人是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勾唇冷笑:“培养一个优秀特工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财力,国家不会希望失去你们之中任何一员。”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裴处。” 我无所谓地笑笑,碰了下他放在茶几上的酒杯,“两周年快乐。”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但愿你是真的快乐。”   让身体抵抗神经麻痹类药物也曾是我的训练内容,一点酒精本不该产生任何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昏沉。   大概还是这该死的发情期的缘故。   散伙时接近凌晨,包厢里横七竖八睡倒一片,我准备叫个车回家,没想到裴昀拉住了我,说:“我也回去。”   稀奇了,裴处长竟然连着两天回家过夜。   “今天不做,我不舒服。” 我说。   他好像有点被气到,舔了下后槽牙,说:“没想做。”   “哦,那回去吧。”   上了车,他又问我:“你哪里不舒服?”   我莫名其妙来了火气,反问他:“你觉得一个发情期打双倍抑制剂的 omega 能有哪里不舒服?”   他终于闭上了嘴,我得到清净,不再看他。   和我这种闲散退休人员不同,裴昀第二天还要工作。   出门前他说,他最近要出一趟外勤。   能让裴昀亲自出马,应该是什么棘手的任务。我已经退出特别行动处,自觉不该过问。   “不问我去哪吗?” 他又废话。   我咽下半口三明治,“随便。”   他摔上门走了。   甩脸子给谁看。有病。   吃完早饭,照例开始每天的复健。   地下有射击练习场,常见的枪。 支型号应有尽有,还有几种研发中未面世的武器,不知道裴昀从哪搞到的。   他很少回家,正好便宜了我。   结婚两年,我们两个朝夕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天,他在外面有别的住处,我没有打听过,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说。   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实则常年分居,谁听了不夸裴处一声影帝。   我现在只庆幸当初伤的是腿,弹跳力和运动机能受损,至少还能做狙击手。   裴昀不这么想,下调特别行动处的第一天,他就用一种打量小猫小狗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是谁的秘书?”   得知我是夜征小队现任队长后,他眼中讥诮更甚:“你这样子,扛得动枪么?”   我不知道他这种上任前对自己部下一无所知的领导是怎么在国安局混下去的,后来终于明白了,人家背后有人。   二世祖。怪不得。   那时的裴昀还不像现在这么左右逢源,二十出头的年纪仍是个无法无天的刺头。   而我十七岁,刚加入特别行动处,创建夜征小队不到一年。   到现在,一晃八年过去了。   我们共事六年,结婚两年。   初见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后面几年却像是按了快进,模糊得看不清。   我越来越不懂裴昀了。   “砰。”   一个走神,子弹打偏半寸。   事实证明这个 alpha 没什么用,想到他只会让我的枪法变差。   我有点恼,换了把枪继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裴昀的家是个天堂。自由,舒适,安全,打不完的子弹,玩不完的枪,与我曾经梦想中的退休生活一模一样。   只不过我没想二十多岁就退休。   也没想退休后还要面对裴昀。   我们两个自始至终都相看两厌。   裴昀那种见不得弱者的直 A 癌,早已将对 omega 的厌烦刻在了基因里。   段翊在时曾是他最欣赏的队员,他不止一次公开称赞段翊的能力,还向国安局上层建议过让段翊从夜征小队独立出来,去接管另一支队伍。   话里话外就差把 “苏迟一个弱鸡 omega 凭什么领导特别行动处最优秀的 alpha” 刻在脸上了。   所以后来段翊间接因我而死,让裴昀对我的鄙夷和厌恶达到顶点,我在他心里,恐怕早就和 “废物” 两个字划上了等号。   当然他在我心里也不怎么样。   我们彼此彼此。 第4章   裴昀出去执行任务,我过了一段时间舒坦日子。   干我们这一行的,工作和休息都没有固定时间,上一秒还在赌城一掷千金,下一秒就背着 HK416 穿梭在恐怖组织基地了。   要是裴昀不幸光荣牺牲,我连他的尸体都见不着,但能拿到一大笔抚恤金。   …… 呸呸呸。   裴处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活着,我才有好日子过。   我这张乌鸦嘴可能是开了光,刚想完抚恤金的事,手臂里植入的信号芯片突然亮起,微型屏幕上显示绑定对象正处于二级危险中,经判断其生命体征已经出现异常。   绑定对象…… 不就是裴昀么……   二级危险说轻也轻说重也重,基本是近距离小规模枪。 战的程度,以裴昀的身手,死肯定是死不了,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看运气。   生命体征出现异常…… 多半是受伤了吧……   要是我还在役,我可以带人去增援,但现在,我只能对着一整面墙的现代高科技武器干瞪眼。   裴处,自求多福吧。谁让你绑定了一个废柴 omega。   裴昀的副手打电话给我时,我正一刀划在自己手指上,原本应该老实呆在菜刀下的胡萝卜骨碌几圈,掉在了地上。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切个菜都手抖。   裴昀非常讨厌胡萝卜,我也不太喜欢。   但我喜欢看他被迫吞咽胡萝卜炒蛋胡萝卜炒饭胡萝卜炖牛腩时,苦大仇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我的表情。   所以家里冰箱常有胡萝卜。   走神回来,看见鲜红的血液从我指尖缓缓溢出。   那边副官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隐约捕捉到手臂,枪伤,医院几个关键词。   我有些失神。   ——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受伤?   我镇定地叫司机,镇定地上楼,镇定地找到特护病房,在门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忘了换鞋。   浅蓝色的毛绒拖鞋和纯白肃穆的医院格格不入。   裴昀背对房门坐在病床上,旁边一个护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不对,中弹了还能直挺挺坐着吗?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我似乎有些不悦:“你来干什么?”   我脑袋发懵,“你不是…… 中弹了吗?”   他极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说:“让你失望了,没有。”   守在旁边的副官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裴处他只是擦伤。”   …… 擦伤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裴昀已经没在看我了,我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个滑稽的保安。   护士小姐忙完了推着推车出去,我侧身给她让道,一让把自己让进了房间。   副官面色复杂地偷偷看我,我只好抬脚走过去,但他好像会错了意,一见我动,立马说 “我去外面等。”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还带上了门。   我在裴昀两步外站住,斟酌了一下,问:“你没事吧?”   他:“死不了。”   这天没法聊了。   秉持着维护家庭和睦人人有责的原则,我继续没话找话:“什么任务这么凶险,连你都受伤了。”   裴昀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   我心里一咯噔,忙道:“抱歉忘了这是机密,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年纪大了,连基本守则都忘了,真丢人。   沉默片刻,裴昀还是告诉了我:“TCO。”   TCO,活跃在西亚和东欧的恐怖组织,拥有极其森严的内部结构和世界先进的武器配备,是各国警方最忌惮的黑恶势力之一。   十余年来,TCO 如附骨之蛆般纠缠着国安局,在无数次交锋和对弈中,我们失去了数以百计的优秀特工。   包括段翊。   差点也包括我。   那是我的一场噩梦。   我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双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围的光线和声音都渐渐离我远去,好像有一个真空玻璃罩把我罩了起来。   直到裴昀开口:“你的退休工资不够买鞋吗?”   一句话将我的五感拉回现实,我低下头,又看到自己可笑的毛绒拖鞋。   我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来出丑的吗?   “我忘记换了……”   “急着来认领尸体?”   “裴昀。” 我无奈叹气,“你一定要这样话里话外带刺吗?”   我不求他和我相亲相爱,但合法夫夫,至少也不用一见面就吵吧。   “你要是实在讨厌我,大可申请离婚,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没有人会质疑你的决断。”   这是我第二次提到离婚两个字,第一次是登记结婚那天,我对裴昀说 “离婚提前通知我。”   他回答 “会的。”   “苏迟。” 裴昀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又是这种久居上位的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他不是在与我交谈,而是在命令我。   看来这段婚姻对他还有用处。   纵然离开特别行动处,我仍然受他管控。   “是,裴处。” 我说。 第5章   眼看又要不欢而散,裴昀的目光突然移到我指尖,问:“手怎么了?”   “不小心切到。”   “废物。”   “……”   算了,他是领导,我不骂他。   我正准备走,他按了床铃,程副官推门进来:“什么事裴处?”   “叫医生处理一下。” 裴昀看了眼我的手,然后目光落在我的拖鞋上,“再去买双能看的鞋,7 码。”   “是。”   “没必要吧……” 我觉得心累。   他是不是看不起我?再怎么说我也上过战场,因为菜刀切到手叫医生,多少有点侮辱人了。   裴昀当然不会理会我的抗议,两分钟后医生进来,看见自己的任务——一道长 1.5 厘米深 0.2 厘米的伤口,也很无语。   “裴处拿我寻开心呢?” 年轻医生似乎跟裴昀很熟,“我再晚来一会儿,这都长好了。”   “他是 omega。” 裴昀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omega 凝血机制差,容易留疤。”   ——又来了,又强调我是 omega。   医生显然还是无语,但放弃了抵抗,“…… 行行行。”   我坐在沙发上,看那双本该操持手术刀的手给我消毒,上药,包扎。   一个创口贴就能解决的事,浪费了五分钟。   典型的脱了裤子放屁。   这下我也走不了了,只能留下来等着。   不知道程副官什么时候能回来。大小是个干部,被裴昀折磨得像个跑腿的跟班。   裴昀这个人,从第一天下派到特别行动处起,就傲慢又自大,惹人讨厌。   要不是身手好,他这样的,一天得挨八顿打。   我和他打过一架,在大概四年前。具体原因不记得了,好像是关于某场行动部署意见相左。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太久,小矛盾日积月累,攒到一起爆发了。   我先动的手,一点力气也没留,照他脸上来了一下。裴昀被打懵了,愣了好几秒才想起还手。   当然最后我们两个都没占到便宜,办公室鸡飞狗跳,遍地狼藉,开门出去的时候,整个特别行动处的人都趴在玻璃外面等着看好戏。   后来听说他们开了个赌局,赌我能不能卸裴昀一条胳膊。   很遗憾,没能。   程副官终于回来了。和裴昀单独相处谁也不说话,比接受审讯折磨一万倍。   他把新买的鞋给我,然后犹犹豫豫地对裴昀说:“裴处,喻小姐来电,询问您伤势。”   裴昀神色不变:“说我没事。”   “说了,她还是想来探望,估计快到了。”   喻晴?这姑娘还没死心呢。   我和裴昀结婚前她就经常来特别行动处混眼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裴昀有意思。   结婚后我因为养伤深居简出,倒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其实我很想劝她不要白费力气,裴昀这种不解风情的直 A,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上心。   但我现在的身份,说这种话多少有点耀武扬威的绿茶味,还是算了。   听说喻晴要来,裴昀不耐烦地抿了抿嘴,然后突然看向我。   看我干什么?   只听他说:“你先送苏迟回去。”   ——这句话应该是对程副官说的。   我突然有点兴奋:“漂亮女士到访之前遣走正室,营造事业成功婚姻不幸的人设吗?你很会啊裴处。”   “苏迟!” 裴昀又生气了,“你实在闲得慌就去网信部找个班上,少在家里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冤枉,我只有一次做饭的时候随便换了个台当背景音被裴昀撞见,他就以为我天天在家看电视剧。   “我那点半吊子黑客技术,网信部看不上我。”   他冷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 我谦虚一下,谁让他借坡下驴的?   喻晴小姐是位非常 omega 的 omega,漂亮,优雅,温柔。走廊里碰到她时,她捧着一束香气馥郁的百合花,香槟色的连衣裙将身段勾勒得曼妙妩媚,整个人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盖。   两相对比,两手空空的我确实很像是来认领尸体的。   “苏先生。”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我微微点头,“喻小姐。”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闻到她身上阻隔剂的味道。   有点熟悉,像是晚香玉。   我的信息素。   不过也只有淡淡一缕,我不是很确定。   她已经走远了,走廊另一边传来敲门的声音,和一声甜蜜动听的 “裴先生”。   裴昀让她进去了。   他们会聊什么……   对面是位 omega 女士,裴昀总不好再摆臭脸吧?   “苏队,小心。”   我没注意到自己走神,差点一头撞在电梯门上,还好有程副官提醒。   “其实,那个……” 程副官挠了挠头,“喻小姐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裴处的,裴处工作很忙……”   “哦。” 我随口应了一声。“我知道他很忙,我也很少能见到他。”   程副官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甚至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不一样……”   …… 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别紧张。” 我只好安慰他。   “等下我问问裴处,今晚没有工作安排,他应该可以回家。” 程副官说。   “嗯?”   大可不必。   “您放心,我一定会劝他回家。”   嗯??? 第6章   裴昀晚上居然真的回了家,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回来干什么?”   我可太冤了。   “我发现你上次带回来的那把 GoldenEye,在性能和手感各方面都比特别行动处目前配备的 XM17 要优秀。” 我没话找话说,“你要和我下去试试吗?”   裴昀眯了眯眼,说:“好。”   地下射击场,我拿 GoldenEye,裴昀拿 XM17。   50米外是两个高速移动的靶子,我端起枪,屏蔽掉身边的干扰,将目光锁定在靶心。   咻。子弹划破空气,直直射入红心。   一点轻微的后坐力不足以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再看旁边裴昀,同样稳得像一座雕塑。   他瞟了我一眼,目光像是在说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废物”。   十发子弹打完,我和裴昀交换手枪。   他换弹匣的动作干净利落,观赏性极强。不去想他是个什么人的话,这副皮囊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在我犯花痴的间隙,他已经打空了一盒弹匣。   我问:“怎么样,是不是 GoldenEye 好一点?”   “确实。” 裴昀把枪放下,“目前来看,这应该是世界上性能最好的手枪了。”   “不考虑给特别行动处的兄弟们换一套行头吗?”   他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造一把 GoldenEye 花费的财力物力,能造多少把 XM17 你知道么?你这是典型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不知道。” 我诚恳道,“但我知道你有钱。”   “我有钱也没用。” 他更气结,“这把枪目前还没有正式面世,你手上拿的是仅有的四把成品之一。”   “这么稀罕?” 我掂了掂手里的枪,“放黑市能卖不少钱吧?”   裴昀面色复杂,“你很缺钱吗?”   “嗯……” 我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谁会嫌钱多呢?   他瞪我:“你的工资卡加上我的工资卡,不够你花的?”   “我怎么好意思花你的钱。” 我随口道。   他看我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我耸耸肩,拆了身上的武装带丢在桌上,上楼洗澡去了。   今天有点累。   我放了一大缸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差点在浴缸里睡着。   出去的时候,看见裴昀坐在灯下看书。   虽说主卧是我们两个人的,但他平时都睡客卧,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有点不习惯。   洗澡洗掉了阻隔剂,热水加速血液循环,又使信息素更多地扩散出来。   高匹配度带来的影响是双向的,果然裴昀的目光开始变得深涩。   我直觉不妙,有点想逃。   “过来。” 他说。   “……”   我只好过去。   裴昀从身后圈住我,鼻尖有意无意地蹭过我腺体的位置,令我本能地想要颤抖。   “你的信息素一点也不像你。” 他低声说,“娇滴滴的。”   我被他的吐息弄得发痒,偏头躲开,说:“那像谁,喻小姐吗?”   “你吃醋?”   “想多了。” 我挣开他,敷衍地笑了笑,“其实喻小姐很不错。”   裴昀把我拉回来,追问:“哪里不错?”   “和你门当户对,信息素匹配度也很高。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我本想冷静分析,空气里突然变浓的信息素却让我没说完的半句话变成一声仿若呻。 吟的轻哼。   “你干什么……” 意识到裴昀想用信息素压制我,我有点气恼。   他的手已经从我浴袍里探了进去,“你。”   这混蛋……   98%的匹配度使我们天性互相吸引,纵然没有标记,无数次生死任务中将后背交给对方,也使我们培养出了无与伦比的默契。   这大概是他为什么会和我结婚的原因。   他想要一个安全的,知根知底的,永不背叛的伴侣。   那时国安局上层动荡,裴昀接手特别行动处之后又一直打压老派保守势力,保守党的代表人、国安局副局长段弘为了缓和新旧两派之间的关系,提出让我和裴昀结婚。   我名义上是段弘的养子,实际上是他一手培养和打磨的兵器,也是夹在新旧两党之间的缓冲。   受伤之后,我作为兵器的价值大打折扣,仅剩的用途只有被送去联姻。   原以为裴昀不会同意,毕竟这种事听起来非常封建且离谱。但他同意了。   后来再一想,不过是一场政治合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昀没有任何损失,得到了一个安全稳定的合法炮。 友,顺便还收买了人心,而我除了时不时要忍受他的臭脸外,也没有任何损失。   至于上。 床这种事,你情我愿,互相都爽到了,谁也不亏欠谁。   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非让他睡了我就对我负责。   “你在走神?”   裴昀按着我腰的手忽然收紧,我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我没敢狡辩,在床上不专心确实是我不对。   他重重一顶,“在想什么?”   “想你…… 这混蛋,能不能轻一点…… 啊!”   我被撞得差点失声,像搁浅的鱼一样张着嘴艰难呼吸。   我忽然很想接吻,想要什么东西给予我氧气。   但裴昀从来不会和我接吻,我只能深深地把头埋起来,掠夺枕头里的陈旧空气。   不接吻是因为没有爱吧。我想。   如果这段婚姻结束,我大概不会再有新的爱人。那么百年之后,我的墓碑上也许会刻着一句:他至死没有将初吻赠出。   不对,我们这种高危职业,哪来的百年。 第7章   我和裴昀结婚是在春末夏初,一个阳光会把人皮肤晒红的天气。   职业原因,我们没有婚礼,没有蜜月,只有签不完的保密条例和绑定合约。   倏忽两年过去,又是一场盛夏。   国安局的高层办公室冷气还是很足。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两年前,我坐在轮椅上,听段弘说希望我能和裴昀结婚。   “你们的匹配度高达 98%,不会再有人比他更适合你。而且有裴昀庇护,你可以安心养伤,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能言善道的老副局长极力向我推销裴昀,显然是担心我不够配合。   我没让他为难,说:“好。”   而现在,段弘又坐在我对面,话题仍然与裴昀有关。   “你的腿怎么样了,阴雨天还是会疼吗?” 他问。   “好多了,谢谢段局关心。” 我说。   “你这孩子,” 他叹气,“小翊走了之后,和我更生分了。”   ——说是生分,不如说无颜面对。毕竟他唯一的儿子段翊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更何况,我心里清楚,他对我并无亲情。   “我……”   “没有怪你的意思,” 段弘安慰地笑了笑,“今天叫你过来是有别的事。”   “什么事,您说。”   “两年前那场行动失败的原因,国安局和国调局从未停止过追查。最近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线人在一次清剿中不慎牺牲,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他在两年前与……”   段弘顿了顿,似乎不好开口。   “什么?” 我问。   “与裴昀,有过私自单独联系。” 段弘叹了口气,继续说:“而且,我们追查下去,发现这名线人似乎早在三年前就背叛了国安局,一直在暗中给 TCO 传递消息。”   “您是说……” 我听懂段弘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荒唐,“国安局的重要线人早在三年前就反水,而我们,一直到他意外身亡,才发现这件事?”   这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他话里有话,竟然将矛头暗暗指向裴昀。   “目前只是猜测。” 段弘讪讪道,“这名线人的全部资料和遗物都已经移交到国家调查局,只是牵扯到裴昀,我才提前给你透个底,万一最后的调查结果不如人意,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要有什么心理准备?”   这次我不是坐在轮椅上,可以一拍桌子站起来。   “国安局现在在怀疑裴昀吗?”   “不是怀疑,你别激动。” 段弘对我做了个坐下的手势,“只是他可能会接受调查,公事公办而已,不一定就代表他有问题。”   我没有坐,说:“既然公事公办,我作为他曾经的直系下属,现在的唯一伴侣,更应该避嫌才对。”   段弘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一个 U 盘递给我,说:“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相信裴昀吧。”   我不是相信裴昀,我是相信自己。但我无法向他解释这种相信。   我接过,对段弘微微一颔首:“那我先走了,段局再见。”   本想出门直接把 U 盘丢掉的,手抬到垃圾桶上方想起这毕竟和两年前的事故有关,里面还涉及到国安局的机密,随处乱丢太危险了。   于是我揣着 U 盘回了家,随手扔进床头柜。   我和裴昀的家别的不说,安全系数堪比总统府,谁也别想进来偷东西。   不知道他别的住处有没有这么安全。   之前在某部谍战动作电影的评论区看到有人问,如何拥有一只又美又辣的特工 O?   下面有人回答:“首先特工 O 只存在在电影里,omega 这种生物在现实中根本无法独立行走。   其次就算有,也养不起。   现实中的他们需要 24 小时的严密看护,防爆防弹的房屋和车辆,世界先进的武器配备,以及一个强大到可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的伴侣兼保镖。”   后来这个回答因为性别歧视被删掉了,不过他后半部分说得很对。   养一个特工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养一个常年挂在暗网悬赏榜首页的半残废特工更不容易,费钱费力不说,还容易把自己身家性命搭进去。   也就裴昀艺高人胆大,敢明目张胆和我结婚。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为了套情报尽量会留活口,他不一样,说杀就杀,才不管枪口下的人命有多值钱,因此那些叫得上名字的的恐怖组织,恨他只会比我多。   所以今天段弘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愿意信。   裴昀要是有问题,我早就死了八百回,连带整个特别行动处也早就完蛋了,还用等到今天。   ——“但如果他的目的只是段翊呢?”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我脑中响起。   不,更不可能。   我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裴昀没有理由抹杀段翊。 第8章   “没有理由吗?”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段翊是段弘的独生子,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还会是保守党新一代的领导人之一。   而裴昀显然与保守党不和,他欣赏段翊的个人能力,不代表他不会出于政治目的对段翊不利。   等一下,我在干什么,我也在怀疑裴昀吗?   意识到自己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我立刻将思绪抽离出来,警告自己不要被段弘的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他明知道两年前那场行动失败是我心底的一根刺,只要提及那件事,我就会变得敏感多疑,他还故意引我去怀疑裴昀,显然是别有所图。   看来两年过去,保守党又跃跃欲试想要东山再起了。   段弘无疑是了解我的,他抚养我长大,教授我基本的格斗和枪械技能,后来又将我送入联邦军区特别训练营,结业后安排我进入特别行动处。   迄今为止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他安排好的,包括和裴昀结婚。   我不反感他的安排,不代表未来我会一直听话。   晚些时候,程副官来电说他已经将夜征小队本月的行动报告发送至我邮箱,希望我查收。   我疑惑,为什么要把行动报告发给我,我已经不管特别行动处的事了。   “裴处说您的伤势已经好转,现在重新开始熟悉特别行动处的事务,可以为之后的回归做准备。” 程副官说。   回归…… 谁说我要回归?   我打开许久不用的内网邮箱,里面果然有一封邮件,事无巨细地列举了夜征小队本月的所有行动安排以及下个月的计划。   裴昀想让我回去,特别行动处缺人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邮件还没看完,家里的访客系统显示有人到访,我切到监控画面,看见一身西装笔挺,手里提着密码箱的林叙。   他冲监控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报告苏队,我来给您送东西。”   我开门让他进来,他很自觉地换了拖鞋,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把密码箱放在茶几上打开。   “这是最新研制的抗干扰防监听手机,用于特别行动处内部联络。这是改装过的 XM17,有效射程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了 40 米。这是微型追踪器,不用我介绍,您应该熟。这是储存了夜征小队目前所有队员个人资料的芯片,只有一份,请您妥善保管。”   林叙吧啦吧啦说完,抬头看向我,又露出一个标准招牌笑容:“最后,我谨代表我自己,期待您的回归。”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多大了?” 我随口问。   “22 岁。生日 8 月 4 日,狮子座。腺体级别 SS 级,信息素是柠檬草……”   “够了够了,我不是要查户口。” 我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问:“辛苦你跑一趟,喝点什么?”   “果汁或红茶,都可以。” 他说。   我去厨房倒了两杯橙汁回来,见林叙状若无意地扫了眼家里的布置,问:“裴处不常回家吗?”   我感到些许被冒犯的不适,淡淡说:“你倒是敏锐。”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而没心没肺似的说:“职业病犯了,哈哈哈…… 我们都以为裴处和您感情很好。”   “不常回家就是感情不好吗?” 我问。   林叙终于察觉到我不悦,忙道:“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 只是毕竟结了婚嘛,匹配度这么高,一般都会如胶似漆的吧……”   边说还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也不懂,我瞎猜的……”   “没关系。” 我对他笑了笑,“特殊职业,天天回家就不对了。”   “也是。要不是您在特别行动处,当初我也不会申请调来这边,一出任务就是十天半个月,我家猫都送去给我父母养了。”   林叙显然是个健谈的,这句我还没消化,他转眼又换了话题:“对了,您和那位姓喻的 omega 女士熟吗?”   我抬了抬眉毛,“喻晴?”   “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是国安局秘书处的。” 林叙托着下巴想了想,“她经常过来,好像和裴处很熟的样子。今天裴处叫我来给您送东西的时候,喻小姐也在办公室,似乎正和裴处谈起您。”   “嗯。” 我点点头,“她是裴昀的朋友。”   “怪不得。” 林叙释然一笑,“我们特别行动处说是归属于国安局,实际上基本是独立的,一般也不会有别的部门的人来串门。”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挂钟,起身道:“不打扰您休息了,今天难得下班早,我也正好回去补个觉。”   “好。慢走。”   “苏队再见。”   林叙离开后,我想了想他说的话,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拨了裴昀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似乎有些诧异:“苏迟?什么事?”   突然想起我很少给裴昀打电话,这一下多少有点尴尬。   “没事。” 我很快找好了理由,“问问你回不回来吃饭,买多了东星斑,怪贵的。”   “呃……” 那边犹豫了一下,“不了,今晚有饭局。”   “什么饭局?” 我顺口多问了一句。   “行动处聚餐。”   “…… 好,那你去吧,再见。”   “嗯,再见。” 第9章   没有东星斑。   也没有聚餐。   这两年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听营养师的话一日三餐按时吃饭。   现在是晚上八点,早过了平时的晚饭时间,这么拙劣的谎言,裴昀竟然也没有发现。   我再次意识到我们两个在作为上下属和工作搭档时还称得上默契和亲密,结婚之后,反而变得冷淡和生疏了。   这座金笼不是我想要的。   裴昀大概是忘了,绑定之后,我可以通过身体里植入的芯片随时确定他的位置。只不过我很少使用这个功能,一来他本事比我大,不需要我的密切关注和保护,二来我闲在家养伤,总去看他在哪,会显得自己像一个查岗的怨妇。   …… 怨妇就怨妇吧。   我去车库里开了一辆车出来,跟着追踪器找到一家高级餐厅,在门外被服务生拦下,问我有没有预约。   我说没有。   他说抱歉,本店暂时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   开玩笑,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   吃饭的人不多,我挑了一个空座,刚好可以看到喻晴和她对面裴昀的半个背影。感谢店里的布置,他们看不到我。   喻晴今天还是很漂亮也很精致,端起酒杯的样子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侍者推了一个蛋糕过来,祝她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裴昀给喻晴过生日。   我觉得有点无聊,又坐了十分钟就起身离开了。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时,刚才的服务生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冲他吹了个口哨,他竟然脸红。   比里面的人有意思多了。   不想回家。我开车去了城郊的死亡车道。   这条赛道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但因为一面是高耸的悬崖,一面是嶙峋的海滩,事故频发,后来被政府停用,成了极限运动爱好者的天堂,才改名叫死亡车道。   年轻不懂惜命的时候,我没少在这里耗费青春。   今天开的这辆小跑不适合在山道飙车,太轻了,一踩油门就要飘起来似的。   我习惯在临近弯道前将油门踩到底,生死一线时猛打方向盘,会获得一种虎口脱险的快感。   海边空气湿冷,夜风卷着水汽在耳边呼啸,肾上腺素飙升使我的心跳打出激昂的鼓点,快得让人怀疑它下一秒就会崩溃骤停。   踩下刹车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我把车停在海边,像个傻子一样面对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咧着嘴无声大笑。   去他妈的无聊世界。   好爽。   爽够了,还是不想回家。   我又花了一个小时把车开回市区,找到一家酒吧,进去点了一杯苦艾酒。   alpha 调酒师歪了歪头,说:“这么烈的酒不适合你,换一杯朗姆怎么样?”   我摇头,“不了,谢谢。”   “ok,” 他耸耸肩,从酒架上拿了一支黑色瓶身的酒,倒了一杯加上冰推给我,“Nostalgie,请品尝。”   我抿了一小口,入口柔滑,香气馥郁,很难让人相信它有七十多度。   喝完这杯,我又尝了另外两款。在想要第四杯的时候,调酒师拒绝了我的要求,说:“清晨不适合买醉,你该回去休息了,漂亮小 o。”   “小 o?” 我没忍住嗤了一声,“我 25 岁。”   “不管多大,只要没被标记过,” 他俯身凑近我,释放出一丝信息素,低声道:“就都是小 o。”   嗯…… 龙涎香。暧昧的味道。   我抬起头,看清了凑在面前的这张脸。   还行,不难看。   可惜我没有心情搞外遇。   “我这样的小 o,你可能吃不消。” 我掏出钱夹,抽了几张钞票塞进他胸前口袋,“走了,拜拜。”   天刚蒙蒙亮,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一来一回又耽搁很多时间,到家的时候都八点多了。   裴昀在家。   他不知道是正准备出门还是刚回来,一身西装笔挺,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看文件。   “早。” 我随口打了声招呼,准备上楼补觉。   “苏迟。” 他叫住我。   “嗯?”   我回过头,见他合上笔记本,淡淡看向我,问:“昨晚去哪儿了?”   “出去逛逛。” 我说。   “去酒吧里逛?” 他起身过来,面色不善,“彻夜不归,一身酒气,你想干什么?”   裴昀每次这样咄咄逼人我都很来气。他不也对我撒了慌,凭什么质问我?   “你查我?” 我问。   他冷笑一声,“我需要查么?”   也对。   “随你怎么想。” 我推开他上楼,“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咱俩谁也别管谁。”   “苏迟!”   他又叫我。这次我没理他,回屋锁上了门。   过了五分钟,楼下传来摔门的声音,大概是他走了。   头疼。不知道是吹风吹的,还是喝酒喝的,或者是被裴昀气的。   我突然隐隐有种预感。   我们风平浪静的婚姻,可能要结束了。 第10章   据说平时不太生病的人反而更容易突然被病魔击垮。   我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抵抗力太强是不是也不太好,怎么一生病就像是要命一样。   头疼,浑身都疼,感冒药退烧药止痛药吃了一大把,除了让我头脑昏沉外没有任何作用。   我怀疑这是从前做的那些抗药性训练的副作用,于是我又多吃了一倍的药,还是没什么好转。   所幸头晕到一定程度,我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外面天是黑的,我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深夜,我睡了三十多个小时。   手机里塞满程副官的未接来电。   我拨回去,那边竟然不在服务区。   窗外云层低而厚重,藏住了星星月亮。   通话记录里一排红点令我感到一丝焦虑,我纠结很久,拨了裴昀的号码,同样不在服务区。   出任务了吗……   特工失联是常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总觉得不太对。   想起昨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到底没有打开追踪定位去查裴昀在哪。   我是绝对不会反省的,裴昀更不会。我们两个除了信息素绝配,连臭脾气都如出一辙。   之前在特别行动处的时候,同事们将我和裴昀的日常对话总结为以下几句:   裴昀:听我的。   我:我不听。   裴昀:不听就滚。   我:滚了,拜拜。   我其实一直都算是个理智的人,遇到裴昀才变得叛逆。谁让他太欠揍,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直接动手。   枯坐一宿,天明时我终于又接到程副官的来电,他的声音略显疲惫,说裴昀被调查局的人带走了。   我想到段弘说过的话,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 我问。   “说是和一个叛变的间谍有关,具体我无权得知。” 程副官叹了口气,“裴处目前人在调查局,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裴部长呢?”   “大选将近,裴老为了避嫌,把自己派去空军基地视察了。”   所以昨晚电话接不通,应该是被调查局屏蔽了信号。裴昀那个驴脾气,怎么可能老老实实配合那帮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探员?   我很怕他一个不爽掀了桌子,顺便一巴掌拍掉调查局局长的假发,那样的话国安局和国调局的梁子就结大了。   “你现在在哪?” 我问。   “调查局二楼会客厅。” 程副官答。   “等我过去。”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别了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华丽手枪去了调查局——反正在门口也会被卸掉的。   这里的官员仍是一副装腔作势的精英做派,拿捏着既不把我惹毛又能摆架子的微妙尺度,我看着都觉得累。   一套表面功夫做完,才同意我去探视裴昀。   探视。   这两个字从我舌尖滚到喉咙再滚回舌尖,怎么咂摸都不舒服。   “裴昀被定罪收押了吗?” 我问。   “当然没有。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引路的官员说。   “那就不要用探视。” 我侧目淡淡看向他,“我不喜欢。”   官员可能没想到我会挑一个词的错,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说:“抱歉。”   进到审讯室,裴昀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正上身越过桌子揪着对面探员的衣领,恶狠狠说:“在我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找到足够的理由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听你们废话。”   与此同时,来自 sss 级 alpha 腺体的压迫信息素充满整个房间,别说那个探员,连我都有点吃不消。   本来就头疼,现在头更疼了。   “国家调查局规定不允许在审讯中使用信息素压制……” 探员艰难道。   裴昀不为所动:“国调局的规定,关我特别行动处屁事?”   我叹了一口气。   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像个愣头青。   他听到我的声音看过来,终于舍得松开探员的衣领,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我敏锐地察觉到裴昀的情绪中有一丝不太寻常的焦躁,于是没有和他对着呛,而是平静道:“来捞你。”   “不需要。” 他说。   我没理他,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顺便对对面喘着气整理衣领的探员说了声 “坐”。   探员愣了愣,不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说说吧,我们裴处犯了什么事儿?” 我尽量让自己云淡风轻。在这种对峙中,漠视比威胁有用。   “我们怀疑裴昀处长与两年前 426 行动失败的原因有关……”   “怀疑,证据呢?”   “目前搜集到的证据还不方便公布。”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我倾身逼视着探员,“情报显示昨天下午有一批新型生物病毒从北非出发,偷渡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地区,昨天晚上东欧 F 市发生一起连环爆炸案造成 14 人死亡,初步断定是 TCO 发起的恐怖袭击,今天凌晨南亚地区再次出现超级毒品 xn-9 的身影,而我国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处的处长,因为一个愚蠢的没有根据的怀疑,被你们扣押在调查局接受没完没了的审问,你觉得,这合理吗?”   “这……” 探员面露难色。   “更何况,” 我靠回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顺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426 行动由我全权部署和指挥,出了什么纰漏理应是我全责,没道理让裴处长替我背锅。你们以后还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找我。” 第11章   探员还算镇定,立马找到了说辞:“两年前的事故关乎您和您牺牲的队员,苏队一点也不想知道事情真相吗?”   我简直要被眼前这位联邦二级探员的工作能力逗笑了。   “如果真的有你所谓的真相,” 我歪了下头,“我为什么不回家自己问裴处呢?”   探员当然不好当着我的面说 “你问他不一定会告诉你”,毕竟我和裴昀在外是一对从生理到心理,从工作到生活都完美契合的伴侣。   “还有问题吗?” 我问。   探员握了握拳,闷闷道:“暂时没有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 我起身颔首,“再次为我先生的无礼行为道歉,另外我虽然暂时离职,但终身是国安局特别行动处的一员,关于两年前那场行动的始末,调查局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随时找我,我会竭力配合。”   我没有分心去想裴昀怎么一言不发任我装腔,说完就转身走了,还好他跟了上来,没让我尴尬。   到审讯室外,我停下脚步回头:“你能收一下自己的信息素吗?”   里面空气不流通,裴昀的信息素压得我出不上气,加上感冒没好利索,我现在头疼得只想去撞墙。   这句话说完,空气里的信息素不减反增,一股沉重的乌木香气将我包裹起来,我差点没忍住开口骂人。   裴昀黑着脸,低头看我的目光同样不含善意。   “装够了吗?” 他问我。   没有人可以抵挡 SSS 级 alpha 信息素的压迫,连程副官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整条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懒得惯裴昀这臭毛病,迎上他目光说:“现在是我,帮你解决了麻烦,你冲我耍什么横?”   裴昀看着我,用舌头顶了顶腮,轻嗤一声道:“行,好,我谢谢你。”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接受调查吗,不想知道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他问。   我直觉裴昀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不太理智,而且调查局的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说:“没兴趣。”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没兴趣?你不是最在意段翊的死吗,怎么会没兴趣?”   “你是不是有病?” 我被他抓痛,条件反射地推了他一把,说:“我有我的判断,还是说你准备承认真的是你指使线人出卖国安局造成了行动失败?”   说完这句,裴昀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陌生, 莫名的,我也感到一阵不安。   “你果然知道了。” 他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   什么意思,我知道什么……   难道真的和他有关?   “裴昀……”   他打断我:“你在特别行动处的最高权限还在,想查什么,尽管去查。”   “你……”   “我回去处理工作。”   他说完便要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对我说:“觉得勉强的话不用来帮我,我自己可以解决。”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我明明是相信他的,在这一刻,我却为自己的动摇和他的不信任而感到难过。   难过是一种无用的情绪,段弘很早就教育过我,什么东西让我不舒服的话,抹杀掉就好了,千万别让自己陷入愚蠢的伤春悲秋。   我必须足够坚硬,拿枪的手才不会抖。   但是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作为一把没有感情的锋利兵器存在,段弘却又在我失去兵器的价值后塞给我一段婚姻。   两年了,我还是没有做到转换身份,也没有学会如何用伴侣的方式和裴昀相处。   就好比现在,我猜正确的做法是追上裴昀向他解释,但我就是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中。   我回了家,把自己扔在床上,吞了几粒感冒药蒙头大睡。   我不准备去查什么。   我清楚裴昀的本事,越是有蛛丝马迹指向他,越不可能是他。   因为如果是他做的,他完全可以瞒过世界上所有人,包括我。   半睡半醒的时候我想通一些事,裴昀不信任我是应该的,我们两个之间一没有标记二没有感情,连婚姻都是一场放在谈判桌上讨价还价的合谋,他凭什么相信我?   再往后深究,我是段弘的人,而段弘归属于裴昀的对立党派,四舍五入,我与裴昀是政敌,他没像防贼那样防着我就不错了。   想通之后我觉得好受很多。   这两天出了这么多乱子,裴昀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回家,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安心睡了过去。 第12章   我是被管家系统叫醒的。不通人性的 AI 说我两天没吃饭了,快起来去吃饭。   我说我想睡觉,AI 说不行你需要吃饭。   我说你被解雇了,AI 说老板是裴昀,我说了不算。   这狗仗人势的不孝子。   我只好爬起来去厨房,烧水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邮箱,有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工作报告,关于昨天那场病毒偷渡事件的后续补救措施。   裴昀派了一个四人小队去拦截,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之前就可以归队。   另一封是林叙发来的私人邮件,他是这次行动的领队。   邮件只有一句话:[报告队长,地中海的葡萄和无花果成熟了。]   下面附了两张照片,一张蔚蓝的海,一张阳光灿烂的果园。   我看着照片哭笑不得,这小年轻到底是去执行任务还是去旅游的?   锅里的水开了,我把淘好的米放进去,加点从冰箱里翻出来的干贝和虾,然后盖上锅盖等着。   无聊打开社交软件,置顶是裴昀,聊天内容停在一周前。   我点开对话框,删删改改,最后发了个句号过去。   裴昀:[?]   还好,还愿意理我。   我:[昨天的事情解决了吗?]   裴昀:[刚收到消息,病毒已经追回,但没抓到活口]   我:[好]   裴昀:[嗯]   今日任务:维护家庭和谐(1/1)   任务完成,我放下手机,专心等粥。   窗外雨还没停,阴沉沉的让人分辨不出时间。等待的时候,手机突然嗡的一声,我以为是裴昀,看过去却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按下接听,手机里传出一道轻柔的女声:“喂?苏先生吗?”   过目不忘和过耳不忘是特工的基本技能,我听出那边是喻晴。   “喻小姐,有事吗?” 我问。   “是这样的,我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要给裴先生,但联系不到他。” 喻晴说。   “你可以直接送到特别行动处。”   “是比较私密的文件…… 不太方便拿到办公室。” 喻晴犹豫了一下,似乎很为难地问:“我可以送去您家里吗?”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   “可以,我把地址发给你。”   “不用了苏先生,我知道地址。一会儿见。”   喻晴过来的时候我刚吃完饭,我让她进来坐,她很客气地说不了,东西送到就走。   “什么文件这么神秘?” 我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并不算厚,里面好像夹着一张光碟。   “我没有看。” 喻晴微微一笑,“做我们这行的都清楚,知道越多越危险。要不是裴先生拜托我,我也不会冒险从国安局数据库里调这些东西出来。”   我皱了皱眉,“裴昀?”   “是。前段时间他让我帮忙转移几份文件出来,似乎与苏先生有关,今天我偶然发现还有一些遗漏。”   “喻小姐做这些……” 我淡笑看着她,“是违规的吧?”   喻晴毫不慌乱,笑容和语气都拿捏得完美:“我相信裴先生不会做不利于国安的事,更何况,他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挥了挥手:“东西送到,我先走了。苏先生再见。”   ——与我有关的秘密文件。   ——和无法让人拒绝的交换条件。   我隐隐察觉喻晴想暗示我什么,但又像她说的,做我们这一行,知道越多越危险,而且我已经过了万物好奇的年纪了。   我把文件袋丢在茶几上,打开电视找了个轻松不费脑的电影看。   很不应该地,我控制不住去想裴昀。   他这段时间对我的态度确实有一点反常,之前都是不闻不问的,最近却像是在观察和试探什么,整个人也变得敏感和易怒很多。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电影里一句台词钻进我的耳朵:   “如果两人无法分享一切,那婚姻有何用呢?”   我不由得苦笑。原来普通人的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   下一刻,我已经鬼使神差地把文件袋拿在了手里。   要看吗?   …… 还是算了。   袋口没有密封,我想把它放回去的时候,里面的光盘突然掉了出来。   …… 这就不怪我了。   我回到卧室把光盘放进电脑,一个小型数据库跳出来,一条条带有日期的文字从屏幕上滚过。我看了一分多钟才看出来,这是我在特别行动处使用的各种通讯设备上,所有电话和短信记录以及邮件往来。   裴昀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然后我很快就明白了——   文件袋里另一份报告显示,两年前 426 行动的前一天,我曾经收到过一封邮件,邮件中详细标出了行动地点的火力埋伏以及对方的武装部署。   邮件已读。 第13章   我不记得自己收到过这样一封邮件。   但它确实出现在我邮箱。   而特别行动处的内部邮箱被黑客入侵篡改的可能性几乎为 0。   …… 难道是我失忆了吗?这比黑客入侵的几率更小。   段弘说两年前的问题出在裴昀身上,有证据表明是他泄露了行动计划。   国家调查局的所作所为也验证了这个怀疑。   而现在我面前的证据指向,我才是那个造成行动失败的内鬼。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内鬼,问题是国安局和国调局为什么对这样明晃晃的证据视而不见,反倒让裴昀找到了它们。   他在调查我,还是在防止别人调查我?   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因为我无法理智面对裴昀。   我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和审讯技巧都对裴昀无效。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最后我还是把碟片和文件都放了回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傍晚时分又有人到访,这次是提着两筐白葡萄和无花果的林叙。   ——今天的客人未免太多。   林叙先跟我简单报告了他拦截生物病毒顺便一枪射穿恐怖分子眼珠子的过程,见我不表态,又托着腮巴巴地看着我问:“队长,你不夸我一下吗?”   我正要脱口而出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夸的,转念一想这小年轻可能没见过世面,需要鼓励,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干得不错。”   “谢谢队长!” 林叙笑弯了眼,说:“本来可以在那边休整一下的,我急着给你送葡萄就先赶回来了。”   我无奈:“那么多物流公司……”   “不一样。” 林叙摇摇头,“这是我亲手摘的。”   “……”   我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说:“你要庆幸我不是你的队长,不然像你这种上班时间跑去摘葡萄的,回来一定会挨骂。”   “你是我的队长。” 林叙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我不怕挨骂。”   “…… 我懒得骂你。既然回来就早点去跟裴处复命,他不像我脾气这么好。” 我说。   “不急。” 林叙若有所思,“裴处可能有别的事要忙。出发前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一封酒会邀请函,时间好像是今晚,在 KafirLily。他没有告诉你吗?”   KafirLily,没记错的话是喻家名下的高档酒店。   “可能说了,我没注意。” 我含糊其辞。   “队长好像很信任裴处…… 真让人羡慕啊。” 林叙突然感慨,“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自己的天选 omega……”   “会有的。” 我客套说,“你这么优秀。”   林叙看着我,“队长这么觉得吗?”   这不是废话…… 能进特别行动处的人,哪个不优秀?   我牵了牵嘴角:“当然。”   林叙粲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觉得天选 omega 也不那么重要了。”   “……”   打发走嘴甜又话多的 alpha,我喝了一大杯冰水,坐在沙发上梳理这一天得到的消息。   电视里播放着娱乐新闻,说喻家大公子和某当红影星今晚在 KafirLily 酒店举行订婚仪式。我抬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镜头扫过宴会厅,角落里的裴昀正低头和喻晴说话。   裴昀一身铅灰暗格高定西装,整个人挺拔而高贵,喻晴穿着和他领带同色的礼服长裙,两人站在一起,竟然让我觉得很般配。   那一大杯冰水后知后觉地在我胃里翻涌起来,凉凉的。   我没有换台,出神地看着屏幕,后面却没有再出现裴昀的镜头了。   他是用什么身份参加这种宴会的呢……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没有用的事情,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最近好像太关注裴昀了,这不应该。   林叙送来的白葡萄很甜,大概是吸满了地中海的阳光,汁液中都有盛夏的味道。   年轻真好,枪林弹雨里滚一遭还有闲心去逛果园,完成任务不回家瘫着反倒大老远跑来送葡萄,听他走之前的意思,晚上好像还要和朋友们去唱 k。   我想起刚认识裴昀的时候,他也是二十二岁,爱炸毛不说还一身二世祖的臭毛病,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有次出任务回来,我累得瘫在沙发上抽烟,裴昀过来二话不说把烟夺走,指了指我脑门说:“未成年人不许吸烟。”   我气不打一处来:“未成年人还不许持枪呢。还我。”   “没收了。”   “凭什么?!”   “凭我是你上司。” 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特别行动处第一守则,服从组织听命令。”   “什么时候有这种守则我怎么不知道?”   我气得头顶冒火,从沙发上跳起来去抢,被裴昀闪身避开,非常欠揍地冲我一咧嘴:“现在开始。”   后来我明白了,一物降一物是天生的,有的人命中注定是我的克星。   比如裴昀。   ——我怎么又在想他? 第14章   每次我以为裴昀不会回家的时候,他都会猝不及防突然出现。   比如今天,我正看着无聊的社会新闻昏昏欲睡,门口传来 “叮” 一声解锁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裴昀从外面进来。   他穿着那身灰色西装,看起来比电视里还要挺拔一些。   “你怎么回来了?” 我脱口而出。   “这是我家。” 他看着我说。   从他的目光里,我脑补出了后半句话:“我不能回来吗?”   能,当然能。   他走过来坐下,和我中间隔了两人宽的距离,疏远而安全。   “吃葡萄吗?” 我没话找话。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问:“你买的?”   “林叙下午送来的。”   “他倒是殷勤。” 裴昀不冷不热地说,“第一时间不回特别行动处复命,跑来给你送葡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只好说:“职场中讨好上司很正常吧……”   裴昀转向我:“我也是你的上司,你怎么从来不讨好我?”   他问住我了。   “谁不知道裴处软硬不吃,我讨好有用么?” 我讪讪道。   “你对我软过吗?” 他反问。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   但如果婚姻也算职场的话,结婚后我自认对他已经足够客气和忍让,如果他要求的是温香软玉和甜言蜜语,那我确实做不到。   电视里又播到喻晴的哥哥喻宁订婚的消息,我看了眼裴昀,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今晚也去参加喻宁的订婚仪式了吗?” 我问。   裴昀嗯了一声。   “我记得你和喻宁的关系好像很一般……”   “你想说什么?” 他抬眼看我,“不用试探。”   好吧。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轻描淡写道:“是陪喻晴去的吧。”   裴昀不置可否。   他没有费心思编个理由骗我,我竟然有些失望。   我没有别的话想说了,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卧室,“我去睡了,晚安。”   裴昀跟了过来,在我想要关门的时候一把掰住门框,阻止了我的动作。   他比我高大半个头,轻易将我禁锢在由他的身体和门板构成的逼仄三角区内。   “苏迟。” 他俯视着我,“你在不满什么?”   不满…… 很明显吗?   我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说:“周日那天,你和喻晴在一起,给她过生日,我看到了。”   裴昀沉默了一下,说:“我去之前不知道是她生日。”   “你告诉我说行动处聚餐。”   “我……” 他一时语塞。   “好,不说这个。” 我抬头看他,“你让喻晴调查我。”   裴昀终于变了脸色,浓密睫毛下目似深潭。   “你怀疑我吗?” 我问。   我想起去国家调查局的那一天,我自以为是地扮演正义者的角色,裴昀始终不发一言。他在想什么,他在旁观我表演吗,他会觉得我虚伪和可笑吗?   我不愿再想,挤开他走进房间,从书桌上拿了文件袋转身按在他胸口,“你怀疑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怀疑你……” 裴昀向前一步逼近我,自嘲般轻笑一声:“我要是怀疑你,你现在应该在国家调查局的刑讯室。”   我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小腿撞上床沿。   裴昀抬手抓住我的肩膀,舔了舔后槽牙,说:“我冒险把这些东西弄出来销毁,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想说你和喻晴里应外合,其实是为了帮我打掩护?” 来自裴昀的压迫感再次触发我身体的防御机制,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裴昀愣了一下。   我继续说:“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就不会担心这些东西被别人发现。承认吧裴昀,你害怕那个万一,对不对?”   裴昀没有说话,抓着我肩膀的手却渐渐收紧。   浓烈的信息素冲破阻隔剂扩散开来,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裴昀的易感期提前了。   我想去拿抑制剂,却被他抓着动不了。   半晌,他低下头,睫毛微微颤动。   “你知道对于可能叛变的特工,国调局会用什么样的刑讯手段吗?” 他声音很轻,“我进去最多是审问,你进去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你说我不相信你,你呢,你信过我吗?”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眶泛红,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弯腰拉开床头的抽屉,把我放在里面的 U 盘拿出来丢在床上。   “你不是也在怀疑我?”   极高的匹配度使我在这个时候与裴昀产生强大的共情,我对他的失望和疲倦感同身受,竟然也跟着心痛起来。   “我没有……” 我试图解释。   “我知道,死去的青梅竹马是不可战胜的。” 他打断我,“哪怕已经过去两年,你还是更偏向段翊。”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第15章   裴昀的信息素越来越不受控制,连带整个人也处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中。   我被沉重的乌木香气压得喘不上气,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他说:“你去打抑制剂。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什么时候再向你解释。”   “我不打。” 他一个动作就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多年的格斗经验早已变成了身体的本能。   “我的 omega 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打抑制剂?”   “我不是你的 omega。”   高浓度的信息素令我全身血液发烫,心绪也变得躁动和忐忑。   裴昀从身后贴上我,这种把后背暴露给别人的姿势让我不安更甚。   我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他抓得更紧。   “我去给喻晴过生日是因为,她帮我转移这些东西出来,我说,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我陪她吃顿饭。” 裴昀缓缓道,“今天去订婚宴也是因为,她说有关于你的重要情报,国安局不方便说话。”   他在这时候提起喻晴的名字,不但没有消解我的烦闷,反而让我更加不舒服。   “有什么情报非要当面说?”   我用力往后一撞,趁裴昀毫无防备泻力的瞬间扭身脱离他的钳制,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放倒在床上。   拼蛮力拼不过,但我至少比他灵活。   裴昀的眼眶红得厉害,看我的目光与黑暗中幽幽锁定猎物的野兽无异。   “我解释完了。你呢?” 他哑声问。   “我没有看 U 盘里的东西。” 我说。   “但你去见了段弘,没有告诉我。”   他突然发力将我掀翻,然后屈膝扣住我的双腿,把我的两只手死死固定在头顶。   “你就是不相信我。”   短短几秒内,局势再次反转。   我最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曾经和我水火不容,还是凭你现在和我有名无实?”   裴昀的信息素毫不收敛,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他强行勾出发。 情期。   但我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失去理智的他上。 床,我只希望他快点离开我的卧室。   “有名无实……”   察觉到说错话已经晚了,裴昀扭着我的手把我翻过来,让我的后颈暴露在他视线里。   他呼出的热气喷薄在我皮肤上,令我全身发怵,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恐慌。   “裴昀,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   我试图挣扎,却败给我们之间令人绝望的力量悬殊。   裴昀发了狠,我的关节都被捏出咔嚓声。   “放开我!” 我冲他大吼。   “不放。”   裴昀的拇指摸索着我腺体的位置,似乎在思忖怎么下口。   这样的触感使我忍不住颤抖,信息素也不受控制地溢出。   “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暴力行不通,我改为好言劝阻,“你现在不可以标记我,你会后悔的。”   我清楚知道神志不清时做的决定只会抱憾终身,他不理智,我不能由着他胡来。   裴昀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后颈,“你好香。”   感受到他的虎牙抵着我的腺体,我在极度紧张中爆发出不寻常的力量,猛地发力挣脱他的钳制,右手摸到他后腰抽出一把 XM17,一气呵成地上膛,用枪口抵住他的额头。   “别动。”   裴昀怔了怔,眼神从困惑变为混杂着难过和不解的复杂情绪。   他似乎不愿相信,艰难道:“…… 你想杀我?”   “我只想你冷静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脱离他可以捕捉的范围,一点一点后退,在这个过程中,枪口始终指向他的头颅。   据我所知,没有哪个敢用枪指着裴昀的人可以安稳活到第二天。这场闹剧过后,我们两个也该彻底完蛋了。   裴昀没有动,只深涩地望着我。   “你会开枪吗?” 他问。   我极力压抑住腺体的躁动,微微喘息道:“你可以试试。”   “好。” 他起身迎着我的枪口走来。   “裴昀!”   “开枪。”   他明知道我不可能开枪。我做不到。   易感期的 alpha 偏执,敏感,不讲道理,面对匹配度高达 98% 的 omega 只想去占有和标记,这些我都理解,我不可能因为裴昀无意识的本能反应而真的去伤害他。   但他一步步逼近,我又不想束手就擒。   “你停下…… 别过来。”   “我不。”   我咬了咬牙,放低手枪,砰地一声,一颗子弹射穿他前方的地板。   与此同时,裴昀一步向前,趁我开枪后的短暂空档抓住我的手腕反手一扭,我吃痛松手,XM17 顷刻间回到他的手上。   我被他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太阳穴旁边是炙热的枪口。   “苏迟…… 乖一点。” 第16章   他也用枪指了我。   这下我们扯平了。   我和裴昀的性格里有太多相似的特质,导致我们在摩擦和碰撞中很难达成和解。   比如吃软不吃硬。   再比如永远学不会退让。   “你确定要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就范吗……” 我听到自己气息不稳。   “有必要的话。” 他说。   裴昀的信息素对我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注意才能勉强抵挡,时间流逝中,我感到自己的精神渐渐不支。   而我忘记了我的信息素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显然他完全不打算拒绝这种诱惑。   “我不喜欢被强迫。” 我试图最后一次劝他停手。   “是么。” 裴昀低低一笑,“你和我结婚不也是被强迫的?为什么结婚可以,标记不可以?”   为什么……   我的眼眶莫名一酸,在心里默默给出答案:   因为你不爱我。   如果真的想要标记,两年里有无数个清醒的机会这样做,何必等到失去理智的易感期借生理本能来完成。   我不愿为他一时冲动的选择赔上自己一生。   更不愿在未来的漫长时光里,他不得不出于责任和我一直捆绑下去,无休止地相看两厌。   “裴昀,” 我眼里毫无征兆地滚出一大颗眼泪,“不要。”   他的影子笼罩着我,如果不是一把枪顶在头上,这会是一个亲密而温存的姿势。   “如果我一定要呢?” 他问。   晚香玉和乌木混合出一种旖旎的香气,像开在沼泽深处的绮丽花朵。   我的理智在这样的气味中渐渐崩溃,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坚定的念头。   ——绝对不可以让他标记我。   我知道裴昀不会开枪,就如同他知道我一样。   因此当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手按在他手上扣下扳机时,我心里毫无畏惧。   如我所料,裴昀几乎是瞬间移开了枪口,一颗子弹擦着我后颈的腺体飞射出去,血液四溅中,我闻到空气中爆炸开来的晚香玉信息素。   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高速旋转的灼烫子弹生生破开,随之而来的痛觉如潮水般汹涌,我差点一下子疼晕过去。   时间凝固,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我听到裴昀的声音,像隔了厚重的云层,遥远地呼喊我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我却无力回应。   意识消失前,我倒在裴昀怀里,砸在脸上的温热液体,似乎是他的泪水。   易感期的 alpha 真难搞……   我又没死,有什么好哭的……   ……   我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麻醉剂对我身体的作用微乎其微,长久以来接受的训练使我很快逼迫自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我清楚感觉到医生用锋利的手术刀划破我的皮肉,切断腺体周围的神经,将那个陪伴我二十多年的小玩意从身体中取出来,然后缝合皮肤,注入不知名的药物。   好疼…… 不如再给我一枪。   ……   “腺体受损严重,现有的医学手段无法修复,只能暂时取出以免对中枢神经造成二次伤害。”   “失去腺体也许会对一部分身体机能产生影响,好在苏先生是 omega,影响不是很大。”   “目前来看,以后都无法被标记了。”   ……   医生不急不缓地陈述着客观事实,其中夹杂了一位年轻护士的小声叹气:   “好可惜,世界上少了一簇晚香玉。”   ……   裴昀也许是易感期不方便出现在公共场所,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而当我睁眼看到他沉默地坐在角落时,我才知道我感知不到他,是因为匹配度消失。   我们之间 98% 的匹配度,永远消失了。   他曾见过我各种狼狈的样子,最严重的一次我全身是血,膝盖被子弹穿透,匍匐着爬出火场,但他从来没有露出过今天这样的神情。   ——后悔,悲伤,无力,不安。简直不像那个自大到目中无人的裴昀。   他起身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悬空的绳索上。   仿佛随时会坠落。   “裴昀,” 我先他开口,“抱歉……”   他眼眶还是很红,睫毛潮湿,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沉重的水汽。   “我没想到,你对自己也下得了手。” 他垂眸,声音苦涩,“是我不好,对不起。”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对不起。   “不怪你。” 我偏过头,目光落在空荡的墙壁,“腺体而已,没了就没了。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就是宁愿死都不要被我标记…… 现在这样,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床头的机器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过了很久,我决定不让裴昀为难,主动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离婚吧。” 第17章   “我不同意。”   我没有想到裴昀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同意。”   我分不清这难捱的窒息感是来自后颈还是心脏,我只知道面对裴昀会让我变得优柔寡断,懦弱无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理由呢?没有信任,没有爱,现在连匹配度都没有了,你告诉我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   裴昀怔在原地,失神地望着我。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结婚。” 我缓了缓继续说,“我已经不再是最适合你的 omega。你不必有负罪感,我不需要你保护。”   “不对……” 裴昀低声喃喃。平时三言两语就能堵得人哑口无言的嘴巴,今天仿佛罢了工。   “离婚要两个人签字,我不同意,你离不了。”   据说易感期的 alpha 会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的表情太无措,我差点心软。   我闭上眼不去看他,说:“我做的决定不需要你同意。”   裴昀不说话了,我听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目光,但我不敢睁眼看他。   心动是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对不该心动的人心动。   我骗得过世界上最先进的测谎仪,到底没能骗过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昀终于又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 我藏在被子下面的手一点一点将无名指上的婚戒褪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想好了。”   “…… 好。” 裴昀嗓音沙哑,“我听你的。”   病房门很轻地关上,将我们分隔在两个世界。   在这一天里,我失去了两样很重要的东西,都和他有关。   我和裴昀开始得草率,结束得也不太体面。   第二天上午,段弘亲自来看我。   他坐在床边,好几次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我垂着眼,听到自己声音低弱。   创口还是疼,第一次伤到腺体,没想到这么疼。   段弘叹了口气,握了握我的手,“回家吧小迟。”   家……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我和裴昀的房子。   “无论怎样,家都是你的依靠。” 段弘继续说,“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我……” 我想到那个家,想到我和段翊在那里度过的童年,心脏一阵抽疼,“对不起,我不能。”   两年了,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与段翊有关的一切。   我是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因为小翊吗,” 段弘猜到了我的心思,“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挺过来了,你怎么还…… 小翊不会想要看到你一直愧疚的。”   我摇了摇头:“我需要一点时间。您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好吧……” 段弘没有勉强我,“你安心养伤,国安局那边我帮你去协调,以你的能力,不一定非要回特别行动处。”   我不在乎这些,随口应了:“我听您安排。”   裴昀昨天离开后就没有再出现,他派了程副官过来,一步不离地在病房外守着,看起来像保护,实际更像看管。   我不懂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段弘隐晦地向我转达了目前的局势,大选将近,保守党韬光养晦两年,果然又准备重新和新党打擂台了。   怪不得我决定和裴昀离婚,段弘一点都不反对,反而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对他们的党争毫无兴趣,无论谁输谁赢,我的工作都是一样的。   没猜错的话病房里有监听,段弘说的话裴昀也听得到,这无疑又在我们之间划了一道界限,暗示裴昀我们两个已经彻底处在不同阵营。   段弘走后,我拔掉输液管,从枕头下面拿出昨天从医生那里顺来的手术刀,划开手臂皮肤,取出定位芯片丢进床头柜,然后走到窗边。   九楼,不太好办。   裴昀这人专给人添麻烦,他明知道我要是想走,一个程副官根本拦不住,他还多此一举,非逼我跳窗。   我很久没做过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不确定自己的身手还在不在。   怕什么来什么,最后一下前滚翻落地时高估了自己的膝盖,不小心扭了一下,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裴昀的电话。   我按下挂断,顺便把手机也扔进了垃圾箱。   离婚协议等我签完再寄给他好了,见面和通话暂时不需要。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第18章   第四天了。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我曾经一个代号叫山羊的线人开的酒吧,他完成卧底任务全身而退后,盘下这间酒吧养老,顺便在黑市做做情报生意。   酒吧开在一条闹哄哄的小街上,很不起眼,每天接待的也都是普通客人。从二楼走廊尽头的杂物间进去,墙壁上有一道暗门,后面是我的房间。   没有人找得到这里。   我问山羊,“特别行动处前 0001 号特工现在在第七大道麦穗街 Goat Bar 吃冰激凌这条情报可以卖多少钱?”   山羊腆着啤酒肚,悠哉悠哉地丢了一粒槟郎在嘴里,冲我比了个六。   “原本只值三千万,最近突然冒出来个土大款,直接抬到六千。啧,什么仇什么怨。”   “嚯。” 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惊得一口吞掉一大勺冰激凌,牙齿冻得直打颤。   “这样,你把情报卖出去,咱俩对半分。”   “不不不不不你少忽悠我。” 山羊连连摆手,“贪得多死得快,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你死不了,我保护你。” 我继续跟他贫。   “你?” 山羊拉下墨镜露出半只眼睛,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你这丢了腺体的小瘸子还是算了吧。”   “……” 我有口难辩,“我没瘸。”   “谁知道呢。” 山羊把墨镜戴回去,继续躺在摇椅上嚼槟郎。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我几口把冰激凌吃完,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在脸上盖了一张报纸躺倒开始午睡。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怪不得大家都想退休。   那天从医院跑出来,我一瘸一拐地找到这里,后颈没长好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看起来格外狼狈。   山羊以为我在执行任务,表情夸张地问:“什么人这么有种,把你腺体都弄伤了?”   “我自己。” 我疲惫道,“我离婚了。”   他目瞪口呆半天,冲我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山羊盘下这间酒吧的时候我也出了力,顺便霸占了二楼密室作为自己狡兔三窟的其中一窟。这里存放了一整套通讯设备和枪。 支弹。 药,还有各种出任务会用到的行头,所以暂时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山羊是个 beta,非常同情我们这些一分手就要洗标记,一洗标记就要丢半条命的 omega。   “好好的结什么婚,到头来 alpha 什么损失都没有,后果都让 omega 承担。” 他打抱不平说。   我没有告诉他真相,敷衍地嗯嗯两声表示同意。   “你也是,怎么会栽在姓裴的手里?” 他又数落我。   “可能是因为匹配度太高了吧。” 我把锅推给生理本能,“谁能拒绝 98% 呢?”   山羊不太理解 AO 之间的匹配度,咂摸了一下问:“你爱上他了吗?”   爱…… 我走神了一瞬,摇摇头说:“不知道。”   山羊面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挤出几个字:“完蛋玩意儿。”   午睡醒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夏末的阳光温柔地穿过梧桐叶,将光斑投在我身上。我发呆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来。   山羊已经在吧台后面准备收拾开张了,他一边哼着不知名小曲一边擦洗酒杯,偶尔还随着旋律扭两下。   我坐过去,跟他说要一杯冰柠檬水。   他横我一眼:“嘿,看不见我忙着呢,自己弄去。”   “韦伯议员的婚外恋对象,那个 omega 小模特,其实是 E 国军机处派来的间谍,你知道吗?” 我不急不缓地说。   山羊动作一顿,“我不知道。”   说完他放下抹布,殷勤地跑去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还多加了一勺蜂蜜,端到我面前说:“展开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 我喝了一大口水,午睡带来的喉咙干涩终于得到缓解,“他身边那个助理,曾经是国际刑警通缉的军火贩子,后来逃到 E 国被保护了起来,你顺着查一查,应该会有不少收获。”   “哦吼。” 山羊眉开眼笑,“四百万到账。”   我看着面前的柠檬水,突然觉得它高贵了起来。   “要卖情报抓紧,E 国军机处已经准备召回他们了。” 我喝完剩下的半杯水起身上楼,“晚饭不用叫我。”   楼上的房间更像一个密闭卡车车厢,四面墙壁挂满武器和装备,中间是一个玻璃操作台,角落里放着一张简单的折叠床。   我打开电脑,最后检查了一遍上午拟好的离婚协议,签上电子签名发给裴昀。   协议中所有条款都是偏向他的,我净身出户,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我什么时候不排斥见他再说好了。 第19章   没有等来裴昀的回信,反而收到一封任务委托。   熟悉的窗口跳出来时,我有种回到特别行动处的错觉。然而这封委托并非来自特别行动处,而是来自国家安全局和国家调查局的联合高层。   【0001 号特工你好。   据可靠情报,恐怖组织 TCO 现任首领蓝鲸将于三日后,即 8 月 29 日出席 R 国皇室慈善拍卖会,现委托你前往 R 国首都 S 市,潜入拍卖会现场,确认蓝鲸真实身份,并取得其随身携带的组织卧底名单芯片。   请在 30 秒内确认是否接受任务。】   屏幕上出现倒数计时,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点下了接受。   窗口自毁,另一个告示框浮现出来。   【行动目标:取得 TCO 卧底名单   行动时间:8 月 29 日 20:30   行动地点:R 国昆丽格皇宫宴会厅   请于明天下午三点整前往以下地点与你的同伴会合。   预祝你们成功。】   下面附了一个三维地理坐标,像是某家洗浴城的 vip 包间。   国安局越来越不讲究了。   屏幕暗下去,我后知后觉感到心跳加速。整整两年,我被保护在金笼中,远离外界一切腥风血雨,但每一次午夜梦回,我想的都是如何摧毁 TCO,如何让那些害死我同伴的恶魔得到最残忍的惩罚。   我没有一刻不在期待这一天。   “蓝鲸……”   这个将各国警方耍得团团转的幕后黑手,终于要现身了。   晚上下楼的时候,酒吧里一切如常,买醉的,调情的,听歌的,各自逍遥。   山羊坐在吧台后面举着手机看球赛,时不时发出两句国骂,听见我下来,他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了这是,准备去谁家杀人放火?”   不愧是做过间谍的,够敏锐。   我找了个椅子坐下,说:“明天我要出趟门。”   “干嘛,有任务啊?” 山羊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我脸上,“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国安局缺人缺成这个样子?”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   我明白上层的考量,我是整个特别行动处最了解 TCO 的人,也是对此执念最深的人。就算我离自己的巅峰状态相距甚远,也比其他人要合适得多。   “行吧…… 你注意安全。” 山羊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就等他这句话。   “你认识蓝鲸吗?” 我问。   问完,山羊脸色一变,猫下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才压低声音问:“你是说,海里游的蓝鲸,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蓝鲸?”   “你知道的那个蓝鲸。”   “不怕你笑话,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多。” 山羊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他智商逆天,手段狠辣,同时极其谨慎,有超高的反侦查意识,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果然,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说得再危言耸听一点,他可以是你路上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 山羊说着说着成功吓到了自己,打了个寒颤说:“如果你的任务和他有关,我劝你别去。”   “我不去,还能有谁去?”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有什么有用信息吗?”   “我想想…… 哦对,据说蓝鲸是一个 sss 级别的 alpha,这一点应该可以帮你排除掉一些人。”   sss 级,确实很少见。就算是精英聚集的特别行动处,sss 级别的 alpha 也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但腺体级别是可以隐藏的,除非交手中捕捉到信息素,否则很难判断对方的具体级别。   “谢了。” 我倒了一杯水和山羊碰了碰杯,“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呸呸呸呸呸,不要立这种 flag,晦气。” 山羊呸了好几声,嫌弃地说:“老子就是开酒吧的,用得着你请喝酒?”   我被他逗笑,“那行,等我回来,你请我喝酒。”   “等你回来我请你去不羡仙,没了腺体正好,爱跟谁睡跟谁睡。”   不羡仙,著名鸭店。   我不自觉摸了下后颈,刺痛仍在。   “嗯。”   第二天出发前最后看了一眼邮箱,裴昀终于给我回信了。但不是签过字的合约,而是一段急匆匆的语音:   “听我说苏迟,你哪都不要去,无论是什么人给你下什么任务,都不要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赶路,气息有些不稳。   “我查到一件很严重的事,现在去拿关键证据。你安心静养,不要意气用事,别的都等我回来再说。”   意气用事?   我穿上武装带,装好手枪弹匣匕首和微型通讯器,然后套上外套,戴上帽子,关了电脑。   说有重要的事又不说什么事,都离婚了还这样自以为是地发号施令,谁要听他的。 第20章   推开包厢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队长!” 林叙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   我有点头疼,“怎么是你?”   他没有介意我的态度,仍旧笑着问:“队长以为会是谁,裴处吗?”   “不是。” 我左右看看,“就我们两个?”   “还有 Quinn 场外援助。我们先去,她明天到。”   Quinn,曾经世界黑客榜第一,去年被国安局招揽的神秘电脑高手,据说是位很酷的女 alpha。   “蓝鲸面子够大的。” 我说。   “要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和队长一起执行任务。”   林叙走过来站在我一步外,上身前倾,几乎凑到我眼前,说:“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别靠我这么近。” 我皱了皱眉,“AO 有别。”   “不行哦。” 林叙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手里捏着两张邀请函:“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古董收藏家吴森和他的伴侣。”   吴森我知道,说是古董收藏家,实际上就是个文物走私贩子。他很少露面,所以没有多少人认识他的脸。   有时为了混进一些特殊场所,假身份必不可少,我不至于对此提出异议。   我接过一张邀请函放在口袋里,问:“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 林叙眨了眨眼,“这里的全身 SPA 很有名,队长要不要试试?”   我给了他个 “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的眼神,越过他走向茶几上的装备箱。   “队长好像心情不大好,让我猜猜……” 他又凑到我面前,“和裴处吵架了?因为喻小姐?”   我停下脚步,“为什么这么问?”   “夫妻吵架左右不过那几种理由,孩子的教育问题,家务活分配问题,钱,其中一方过于亲密的异性朋友。” 林叙若有所思。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想说喻晴是裴昀过于亲密的异性朋友。   “林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职场法则之一是不要打听上司的家务事?”   “这不算家务事,毕竟我们现在是搭档,你的状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说。   搭档…… 早知道搭档是这个烦人精,我应该和国安局申请单独行动。   “我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 我看向他,“所以少说话,多做事。”   林叙没心没肺地一笑,“是队长。”   “也不用总叫我队长。”   “那叫什么,按照这次的行动身份,我该叫你……honey?”   林叙说完,看到我的表情之后又立马改口:“开个玩笑。”   我没心思和他开这种玩笑,“叫名字或代号。”   “好的。” 他顿了顿,“su。”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音节突然让我想起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耳机里总传来的裴昀的声音。   “su,对面楼顶有狙击手埋伏。”   “su,注意八点钟方向。”   “su,按原计划撤退。”   ……   段翊习惯叫我小迟,其他人叫我队长,只有裴昀公事公办地用代号称呼我。   他不太喜欢我不听他的话,无论是之前在特别行动处,还是后来结了婚。   这次我又没听,他回来之后可能会生气。   想到裴昀冷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不自觉勾起嘴角。   曾经惹他生气也是我的爱好之一,现在想想真够幼稚的。   和林叙沟通好行动方案,傍晚时候,一辆直升机来把我们接到了 R 国首都 S 市。入住的酒店也归属于皇室,总统套房的巨大落地窗视野宽阔,几乎可以看到皇宫全貌。   我站在窗边,放出两只苍蝇大小的微型探测仪,操纵它们落在皇宫的外墙上。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皇宫上空都有信号干扰装置和高压电网。果然,其中一只探测仪在试图翻过外墙进去里面的时候,被呲啦一声电成废品落了下来。   我只好让另一只停在外面,拉近镜头观测里面的布防情况。   一切都与已知情报无差,可以按照原计划行动。   林叙从酒柜里拿了一支干邑,倒了两杯端过来。   “我小的时候进到过里面一次。” 他望着窗外说。   我接过一杯酒,转头看了他一眼。   “去参加王储的生日宴会。” 林叙笑了笑,“当时我才九岁,王储应该不会记得我。”   能参加王储的生日宴会,说明家里非富即贵。   “为什么想不开当特工?” 我问。   “年轻冲动。” 林叙笑得吊儿郎当,我看得出他在糊弄我。   “你呢,为什么?” 他问。   “不为什么。” 我实话实说,“走到一个阶段,该做什么,就去做了。”   “包括结婚?”   我抿了一口酒,“嗯。”   林叙不说话了。   晚上他被我赶去卧室,我睡客厅沙发。   保护圈藏起了后颈伤口,只有在深夜,偶尔袭来的隐痛才会提醒我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我把保护圈摘下来丢在茶几上,撕掉自欺欺人的抑制贴,让伤口透气。   以前我羡慕 beta,不会有发。 情期的困扰,也不会受限于信息素匹配度。现在我真的变成半个 beta,又开始感到怅然若失。   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向往自己没有的,怀念自己失去的,对于当下的一切又永远不知满足。   我亦不能免俗。   第二天下午,Quinn 来跟我们会合。   这位女 alpha 比想象中还要酷一点,高马尾,黑墨镜,长筒靴,座驾是一辆非常高调的重型机车。   “嗨,苏迟。” 她把车停在路边,摘掉头盔向我伸出手,“久仰。”   “Quinn,” 我和她握了握手,“久仰。”   她看向我身后,挑了挑眉:“你家那位呢?”   “啊?”   “裴昀啊。”Quinn 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复出后第一次出任务,他不一起来吗?”   “他……”   我想了想,离婚这种事对裴昀来说影响不小,在正式公布之前,我有必要帮他瞒一下。   “他有别的事要忙。”   Quinn 嘁了一声,“不分轻重。”   我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是这种态度,林叙打电话说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订了座,让我接到 Quinn 之后一起上去吃饭。   层层上行的观景电梯里,Quinn 突然开口:“哦对了,家里那套安保系统用得还习惯吗?”   安保系统?我疑惑地望向她。   “你家的安保系统和 AI 管家,都是我做的。” 她也不解地看着我,“裴昀没有告诉你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没有……”   “哦,我还纳闷他找我做这个干什么,后来才知道这狗东西背着我们悄悄准备结婚。”Quinn 不屑道,“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让我按照世界银行金库的防盗标准来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藏了什么宝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又落在我脸上,看得我一阵心虚。   没有宝贝,只有半个残废。   “还有那个 AI 管家,裴昀说要温柔懂事有耐心,严格谨慎守原则,我第一次做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她又说。   我想了想家里那个天天盯着我喝八杯水的烦人 AI,违心地回答:“做得很好……”   Quinn 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大概猜到她和裴昀很熟,于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想要加入国安局?”   “不是我想,是我打赌输了没办法。”Quinn 叹了口气,“我和裴昀都觉得对方这副臭德行注定要孤独终老,所以很久之前打了一个赌,谁先结婚就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他让你来国安局?”   “嗯。他说……‘段翊牺牲了,苏迟需要一个新的搭档,别人我信不过,你过来吧。’”   Quinn 几句话把裴昀抖落得干干净净,我一时难以消化,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心里好像突然打翻一杯柠檬苏打水,泛起密密麻麻酸涩的气泡。   裴昀做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一直以为他和我的婚姻是应付了事,他不喜欢我,也不想我回到特别行动处。   但为什么 Quinn 说的和我以为的好像完全不一样……   想明白之前,电梯停了下来。 第21章   餐厅的侍者比客人要多。林叙订了窗边的绝佳观景位,我一进去就看到了他。   他和 Quinn 看样子有过接触,不用费时间自我介绍。   “晚宴明晚七点开始,六点入场,工作人员在五点半左右会完成最后的校对核验,之后我会黑进安保系统修改吴森夫夫的面部识别信息,你们直接进去就可以。”Quinn 说。   “半个小时够吗?” 林叙问。   Quinn 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谁?”   林叙耸耸肩,表示无意冒犯。   “我要如何确认谁是蓝鲸?” 我问。   Quinn 把笔记本电脑转向我,屏幕上是一幅后印象派的风景油画。   “这是明晚最后一件拍品,《贝西的塞纳河》,蓝鲸会拍下这幅画。”   “情报可靠吗?” 我看着画面里舒展的蓝色,陷入沉思,“难得一次露面只为了拍一幅画,蓝鲸是塞尚的狂热粉丝吗?”   “不,这幅画不仅仅是一幅画,它后面藏着一座未经开采的铀矿的具体位置图。”   Quinn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情报来源可靠。”   “铀矿?” 林叙瞪大眼睛,“TCO 不会是想……”   Quinn 点了一支烟,靠在椅子上回答:“没错。”   放射性金属铀,核武器的原料之一。   TCO 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交易?” 我还是存有疑问。   “或许是卖家的恶趣味吧。”Quinn 面露不屑,“赚这种钱的亡命徒,多少有点怪癖。”   说完她看向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抱歉忘了问,可以抽烟吗?”   “随意。” 我说。   “呼。” 她松了一口气,“平时很少接触 omega,有不小心冒犯的地方记得提醒我。”   “你可以当我是 beta。” 我说,“我没关系的。”   “是么,那我可要告状了。”   Quinn 坐直身子,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凑近一些说:“裴昀说他家里那位 omega 挑剔,娇气,难伺候。据我所知,他家里没有别的 omega 吧?”   这下轮到我呆住了,“裴昀他这么说我?”   ——我哪里挑剔娇气难伺候?   “一字不差。”Quinn 的笑容有些幸灾乐祸。   这混蛋,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   但比起这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 经常提起我吗?” 我试探问,   Quinn 想了想,“也不算经常,毕竟我们都忙,没什么时间聊天。他结婚之后连朋友聚会都很少参加,也不肯带你出来给我们看,护食护得紧。”   说完她抖了抖烟灰,又说:“不过这也是 alpha 的天性,总担心自己的 omega 被别的 alpha 惦记。”   我想反驳说不是,裴昀才不是护食,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而且我不会被别的 alpha 惦记,我只会被暗网的赏金猎人惦记。   “我看……” 林叙撑着脑袋微笑道:“裴处才是比较让人担心的那个吧?”   “裴昀?”Quinn 轻嗤一声,“他但凡懂得一点风花雪月,也不至于母胎单身到 28。”   等一下,母胎单身……?   “哦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追到你的?”   我还没回过味来,酷酷的女 alpha 就展露出了人类的八卦本性。   林叙也看向我:“我也很好奇。让我取取经。”   “他……”   扯谎对我来说本该信手拈来,但我却在这时忘了词。   别说他们想不到,我和裴昀一起生活这么久,只见过他每天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他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   最后我只好说:“是我追他的。”   ——段弘硬把我塞给他,四舍五入,也算我主动。   我仿佛看到 Quinn 头顶冒出的巨大问号。   “裴昀他…… 很好,和我匹配度很高,也很照顾我……”   有什么比离婚之后还要夸奖前夫更尴尬的事吗?没有了。   我匆匆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说:“再讲讲明天的行动吧。”   “好吧。”Quinn 放弃了继续八卦,“明天的首要目标是拿到芯片,情报没错的话,芯片就在蓝鲸随身佩戴的项链里。至于那幅画,能一并带走最好,带不走销毁也可以。”   “如果有机会击毙蓝鲸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 Quinn,“我可以动手吗?”   她毫不退避地和我对视,过了一会儿,淡淡道:“上面的指令是,不可以。TCO 的结构很复杂,死一个蓝鲸不足以摧毁他们,反而打草惊蛇。”   我察觉到气氛似乎变得紧张。   Quinn 却在这时掐灭烟头,往后一靠,唇角微微勾起:“但,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做。后果我替你担着。”   “为什么?” 我脱口而出。   “因为我和你的 alpha 是好哥们儿。” 她笑得散漫,“我在这里的意义就是替他保护你,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免除后顾之忧。”   说完她转头看向林叙:“你没有意见吧?”   林叙无奈摊手:“当然没有。”   回房间之前,我叫住 Quinn,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这次你和我一起,裴昀知道吗?”   “大概不知道吧。” 她说,“这次的任务是上面越过裴昀直接部署的,我人在国安,基本守则还是会尊重一下的。怎么了吗?”   “没事。”   裴昀联系不上她我就放心了。   虽然我觉得裴昀不至于为了我去触犯保密条例,但看他邮件里急匆匆的样子,还真不好说。   他这个人,一拗起来,什么规则都是狗屁。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Quinn 敏锐地察觉到我在走神,“在想裴昀吗。”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明天任务结束就可以回去见他了。”Quinn 拍拍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黏糊糊的小夫妻,一刻都分不开。”   我没有解释,对她苦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裴昀很恩爱。   从前我只以为这是裴昀在外营造的假象,但 Quinn 是他知根知底的朋友,他没必要在 Quinn 面前做戏。   我看不懂。   第二天出发前,我在酒店房间整理装束。   钴蓝色的天鹅绒领结搭配同色系的羽毛胸针,领结里藏着微型通讯器,用来和外面的 Quinn 联系。   定位芯片藏在碧蓝的珐琅袖扣里,这枚袖扣很符合裴昀的审美,古典雅致中带了点骚里骚气。在着装打扮这一块,他勉强不那么像个直 A。   “咔嚓” 一声。   我转过头,看见 Quinn 坐在沙发上冲我举着手机。   我歪了下头表示疑问。   “替裴昀拍下来,回头发给他。”   她这么光明正大,我反倒说不出拒绝了。   “蓝色很衬你。” 林叙也倚在门框上端详我,“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omega。”   “…… 漂亮?”   我怀疑他眼睛有问题,或者是我耳朵有问题。   “嘿朋友,”Quinn 看向林叙,“不要这么露骨地夸别人家的 omega,不礼貌。”   林叙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比了个 ok。   Quinn 充当司机,开一辆加长林肯把我和林叙送到昆丽格皇宫外,然后自己去地下车库找了个隐蔽位置,架起探测器和通讯设备为我们提供场外帮助。   等待安检的队伍越来越短,前面不远就是入口,耳机里噼里啪啦的微弱键盘声却还是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朋友,你到底行不行?” 林叙低声问,“我们不会在第一关就 game over 吧?”   “马上。” 工作时的 Quinn 又变回了那个冷酷女黑客,“alpha 的字典没有不行。”   终于,耳机里传来那边的电子音:“人脸识别信息载入中……”   走到入口的同时,电子音叮的一声,“载入成功”。   我暗暗松了口气,迈过安检。   “核验成功,欢迎光临。” 第22章   “你们左前方是石油大鳄伊森 · 道尔和他的情妇,攀谈起来的话可以夸夸他情妇脖子上那颗蓝宝。”   “斜后方是 R 国的贝莉公主和她丈夫,不要主动和他们说话,这位公主是个话痨,说得多容易露馅。”   “再往前走十米,右手边那张桌子是你们的座位,邻座都是商人,不重要,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   ……   我和林叙听着 Quinn 的指示,一路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周旋,终于落了座。   “知道蓝鲸在哪吗?” 我压低声音问。   “不知道,系统里没有他的信息。”Quinn 答。   果然谨慎。   在场的 alpha 大多戴了止咬器,又给找人增加了难度。   科技发展到今天,在抑制剂,阻隔剂,omega 保护圈的重重防护下,止咬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更多成了一种重大场合彰显身份的标志。   我的工作环境遍地 alpha,差点让我忘了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稀有少数。   “sss 级……” 想着山羊的情报,我不自觉喃喃。   “什么?” 耳机里的 Quinn 音色一凛,“你知道蓝鲸的腺体级别?”   “据说是 sss,我没有见过他本人,不敢断定。” 我说。   “等一下,入口的红外装置可以检测腺体级别。”Quinn 一边飞快敲键盘一边说,“这边显示今晚到场的人里只有四个 sss 级 alpha,我试试看能不能导出他们的信息。”   晚宴已经开始,会场里的灯光暗下来,只留两束追光打在中间的舞台上。   我眼前模糊了一瞬,低头用手背揉了揉,再抬头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略感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   ——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起身离开座位,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阴影里。   “怎么了?” 林叙疑惑问。   “没事,我……” 我心底挣扎片刻,到底没有说实话,“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我没有再管林叙,匆匆关掉通讯器追着那个人跑出宴会厅,刚好看见他的身影在走廊尽头闪了一下,拐进洗手间。   真的是他吗…… 怎么可能……   我心神不宁地追过去,到门口却不敢再往前了。   皇宫的洗手间修得宽敞华丽,四面墙铺满装饰了古典花纹的镜子,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明亮璀璨,照得每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目所能及的地方空无一人。   某个隔间里传出冲水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哼着小调出来,站在镜子前洗手。   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出去。   都不是他。   我大概是魔怔了。   回去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林叙偶尔举一下牌,心不在焉地往我离开的方向张望,看到我之后眉头一皱,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打开通讯器,Quinn 的声音传出来:“苏迟,你在干什么?不要随便切断通讯。”   “抱歉。” 我没多解释,“查到那四个 sss 级 alpha 的信息了吗?”   “正在破解。”   “不急,慢慢来。” 我坐回座位,“不行的话还可以靠最后一件拍品找到蓝鲸。”   “给我点时间,我可以。”   刚说完,耳机里传出呲啦的电流声,接着 Quinn 的声音消失了,像是突然被切断了信号。   下一秒,我听到裴昀的声音。   “…… 苏迟,是我。”   他听起来很疲倦。   我心里莫名一揪。   “裴昀……”   裴昀大概费了不少力气才入侵 Quinn 的通讯设备,他没有废话,直接道:“任务中止,现在带着你的队员返回特别行动处。”   我脱口而出:“不行,我马上就能找出蓝鲸了。”   “我以特别行动处处长的身份命令你,现在,立刻,结束任务返回。” 裴昀的语气不容置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 我不能理解这样没头没脑的命令,“给我一个理由。”   耳机里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又开口:“段翊还活着。”   “你说什么,段翊……”   话没说完,线路再次被切断,Quinn 低骂的声音传出来:“草…… 擅自破坏通讯,姓裴的想吃处分了吧?”   然后顿了顿,声音提高一些:“喂,苏迟?听得到吗?裴昀和你说什么?”   “他……”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裴昀最后那句话,“段翊还活着。”   短短五个字像阴霾天空里一道闪电,劈开厚重的空气,在我耳边轰鸣。   我甚至有些出不上气。   “喂?苏迟?”   “他没说什么。” 我迅速调整好状态回答 Quinn。   “我猜他也没什么正事。”Quinn 继续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等一下,我马上就可以导出访客数据。”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余光瞟到林叙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我无心应付,装作没看到他,眼睛直直望向前方的拍卖台。   裴昀的话回荡在耳边。   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度淡漠和冷寂,没有一点应有的惊讶、兴奋或激动。   这不正常。   我试图站在裴昀的角度去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理由,可以让自己在得知曾经最欣赏的部下没有死在任务中而是活了下来,是这样的冷淡态度。   难道段翊受了重伤,现状凄惨…… 不,不会。   我清楚感觉到裴昀对于段翊活着这件事是不满的。   他在不满什么?   那个在走廊里一晃而过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   “段翊……”   Quinn 疑惑:“什么?”   我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念出了段翊的名字。   “没事。” 我摇摇头。   “搞定。”Quinn 打了个响指,“四名 sss 级 alpha,三男一女,年龄在 25 到 45 岁之间,都有可能是蓝鲸。”   “有照片吗,发给我。” 我问。   “没有,只有电子画像,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Quinn 答。   我拿出手机打开她发来的文件,依次看过上面的三维人体建模。   第一个,男,40 岁左右,身高 182cm,体重 78kg,信息素烟草。   第二个,男,36 岁左右,身高 180cm,体重 70kg,信息素杏仁。   第三个,男,28 岁左右,身高 189cm,体重 71kg,信息素苦艾酒。   第四……   等一下。   28岁,信息素是苦艾酒的 sss 级 alpha……   那个今晚出现过太多次的名字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却不敢正视自己的怀疑。   走廊里的背影。   裴昀的话。   现在我面前的 3d 画像。   …… 一切昭然若揭。   屏幕上冷冰冰的数据仿佛有了血肉,一张熟悉的脸渐渐覆盖上建模人面部的空白。   我闭上眼,那张脸仍然在眼前挥之不去。   两年了,还是那么清晰。   关于段翊的回忆停在那片夜色中的军事基地,爆炸发生前,他拼劲全身力气推开我,我被另一名队员按倒护在身下,接着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等我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段翊的人了。   我们中了埋伏,随后发生的枪战使我腿部中弹,自顾不暇,等一切结束,我接到了段翊的死讯。   尸体是段弘亲自去认领的,那时我躺在医院,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之后我消沉了很久,纵然见过再多生死,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段翊的离开。   “队长,” 林叙出声将我拉回现实,“我们要不要提前行动?”   他也收到了 Quinn 传来的画像,有这些信息,找人容易了许多。   我心里一团乱麻,甚至生出逃避的念头。   这件事带给我的冲击力,不亚于两年前得知段翊死亡。现在所有事实都告诉我,段翊还活着,并且很有可能就在这个现场。   我无法接受。   “队长?” 林叙再次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不要。” 第23章   “Quinn,能调取现场监控画面吗?” 我问。   Quinn 很快给出答复:“可以。”   “你找人,我和林叙继续盯着拍卖。”   “好。”   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宴会现场的气氛仍旧轻松愉悦,并无异常。   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被忽略的事:   蓝鲸作为 TCO 首领,就算心血来潮微服私访,也不可能独身前往,把自己放在随时会被识破身份的危险境地中。   而宴会现场的安保实在说不上严格,我也并没有发现装配枪械的举止异常的人。   我不认为是自己变得迟钝或大意了,唯一的解释是这就是一场普通的拍卖会,没有埋伏,没有陷阱,没有蹊跷。   蓝鲸谨慎了这么多年,有可能主动把自己送到国安局眼前吗?   如果他真的在这里,他确保自身安全的底气从何而来?   我终于开始正视裴昀的阻拦。   但事已至此,别说他没有权利越过安全局和调查局的联合高层插手这次行动,就算他有,我也不可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收手。   我一定要看看蓝鲸的真面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Quinn 那边却出了问题。   “基本可以锁定三个目标,还有一个在监控里找不到。”   “哪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信息素为苦艾酒的 28 岁男性 alpha。”   果然。   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这也许是个巧合了。   到这一刻,我心里最后的期冀已经从 “段翊不在这里” 变成了“段翊不是蓝鲸”。   “盯紧另外三个,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我。” 我对 Quinn 说。   “ok。”   话音刚落,只听台上司仪款款道:“接下来为大家展示的是今晚最后一件拍品,来自后印象主义画家塞尚的名作,《贝西的塞纳河》。” !?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   我抬眼看过去,那幅油画放在玻璃展柜里,在水晶灯下闪动着光辉。台下的惊叹声不绝于耳,不少人为此戴上了眼镜。   ——蓝鲸真的会选择这么高调的方式吗?   在我思考的时候,司仪已经将画作的前世今生介绍完毕,没有任何拖沓地进入了拍卖环节。   看得出来现场很多人都是专门为这幅画而来,举牌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千万。   三千万。   五千万。   八千万。   ……   很快毫无悬念地迈过了一亿门槛。   过亿之后,竞争者一下子少了很多,我左右观察着那些举牌的人,四名 sss 级 alpha 中的两个也在其中,但没有那名苦艾酒。   或许是我多虑了,蓝鲸其实是在他们两人之中……   竞价渐渐慢了下来,过了十分钟左右,价格艰难跃过一亿五千万,两名 sss 级 alpha 中的一个已经退出竞争,只剩另一个信息素为杏仁的男性 alpha 还在竞拍。   那人西装革履,体格适中,坐在我和林叙左前方不远处。   林叙也正紧盯着他。   我暗暗把右手按在腰间别着的枪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行……”   “两亿,一千七百万。” 一个沉稳淡漠的男声打断我的话。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猛地转过头,看见二楼扶梯旁一个修长冷峻的身影,从容不迫地俯瞰着整个会场。   他戴着黑色的金属止咬器,眉眼隐藏在阴影中,整张脸都是模糊的。   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仿佛有所感应般,他微微低头,视线与我相交。在那一刻,我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抖,甚至眼眶一热,差点起身冲过去。   全世界的声音和景象都消失了,只剩视线尽头的段翊和我隔着人群相望。   他轻轻勾唇,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那样,在某个任务结束的普通夜晚,对我说:“小迟,我回来了。”   拍卖台上,两亿一千七百万的离谱高价击退了所有竞争者,三次问询之后,铜锤不轻不重地落下,宣告了台上名画的归属。   我强忍住颤抖的手,闭了闭眼说:“行动。”   啪的一声,现场所有灯光熄灭,是 Quinn 入侵了电路系统,我和林叙必须要在紧急供电设备启动前抓捕蓝鲸。   不,抓捕…… 段翊。   林叙已经撑着桌子跃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黑暗奔向二楼扶梯。我从另一边包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夜间视力明明很好,现在却在行进过程中感到眼前一阵阵地模糊不清。   现场因为断电陷入短暂混乱,所有安保力量第一时间集中到台上那幅价值连城的名画上,没有人注意到后面无人的角落。   我没有忘记今天的首要任务——拿到蓝鲸身上的卧底名单芯片。   视线尽头的模糊人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像在等我过去一样。   对蓝鲸的憎恶,对 TCO 的恨和恐惧,对段翊的愧疚和怀念,在这一刻几乎要冲垮我身体的堤防。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段翊的名字,却在越来越靠近的过程中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   为什么假死,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消失两年之后用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抽出匕首,在距离人影两步外挥向他的喉咙。   耳机里 Quinn 语速极快:   “紧急供电设备一分钟后启动。”   “芯片在蓝鲸脖子上那枚方形金属吊坠里。”   “不要恋战,拿到芯片再说。”   ……   眼前人不紧不慢地堪堪避过,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听到他说:“小迟,好久不见。”   我攥紧匕首,回身再次刺向他,一招一式直取要害。   我告诉自己,他不是段翊,他是蓝鲸。   “啧,” 他似是不满,“怎么还是这么凶。”   段翊从小陪我训练,我的招数他再清楚不过。在这场对峙中,我胜算极低。   偏偏本该来支援的林叙在中途被人缠住,看轮廓像是那名信息素为杏仁的 sss 级 alpha,没猜错的话,他是蓝鲸带来的的烟雾弹。   段翊依旧只退避而不还手。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他问。   “没有。” 匕首在黑暗中闪出寒光,“我和蓝鲸没什么好说的。”   “小迟一点都没变。” 段翊竟然笑了,“可是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没必要。”   说话的同时,他终于舍得还手,但没有用武器。   我感到一丝被轻视的不悦,下手愈发狠决。   打斗之中,我看见他颈边露出一截细细的银色链条,下端藏在衣服里,想必就是我要找的那枚芯片。   我将匕首换到左手,挥向他的脖颈。   不出所料他偏头躲开,刀尖不偏不倚挑起衣领下藏着的项链,银光一晃,我伸出右手去夺。   段翊反应极快,立马向后退去,我眼睁睁看着那枚薄薄的金属片擦着我的指缝滑走。   他抬手握住吊坠,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想要这个?”   我没有回答。   他微微一笑:“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要?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你?”   提起从前让我更加烦躁,我咬牙冷冷看着他,说:“我想要蓝鲸的命。”   段翊愣了一下,却没有生气:“这个也可以给你,不过不是时候。”   “这个不需要你给。” 我掏出手枪,“我自己来拿。”   “小迟。” 他似是无奈,“你永远这么冲动。”   耳机里 Quinn 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反应过来,只听到拉长的忙音。   正怀疑是不是又是裴昀任性地破坏了通讯系统,整个会场的供电设备突然重新开始运作,一束刺眼追光从段翊身后直直打向我的脸,我不得不出于生理本能眯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耳机里传出一个威严沉稳,不容抗拒的声音:“潜入 TCO,等待指令。”   再接着,我身上所有属于特别行动处的设备全都瞬间自毁,包括通讯器,监听器,定位芯片,针孔摄像头,还有手机。   我成了人群中的一座孤岛。   段翊的声音近在耳畔:“和我走吧,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第24章   服从命令四个字大概已经刻进了我的基因,尽管耳机里那道声音说出来的话无比荒诞和离谱,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抵抗,假意挣扎几下之后被段翊制服。   “你的身手变差了。” 他惋惜道,“我没想让你膝盖受伤的,抱歉。”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两年前的事故是一场预谋,但我已经无法再给出多余的回应。   我曾认为牢不可破的东西在短短一天内轰然倒塌,灯光亮起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死在两年前。   “为什么……”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   段翊卸了我的枪,用它抵着我的后腰,说:“我慢慢告诉你,好吗?”   恢复照明后,所有人都先去关注台上的那幅画,我余光瞟到林叙,他正直愣愣望着我,目光里充满怀疑和震惊。   我对他摇了下头。   段翊已经抵着我退到了门边,我问他:“如果我说不,你准备开枪吗?”   “当然。” 他没有任何犹豫,“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知道了。”   我缓缓举起双手,咣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很好。”   段翊押着我退出会场,走到走廊另一边推开一扇小门,然后拐进一间地下室,掀开地上的铁丝网门,下面是一截长长的延伸到地底的螺旋铁梯。   他示意我先走,我只好走在前面下去。   地底是一条弃用的排水系统,战争发生时可以当作防空洞使用,墙壁上每隔十几米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头顶偶尔有水滴落下,在地下形成一滩一滩的水洼。   “你真的是蓝鲸吗?” 我望着前面深不见底的黑暗问。   “是。” 段翊在身后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   “九年?十年?记不清了。”   也就是说,在我进入特别行动处之前,他就已经是 TCO 的人了。   我感到呼吸困难。   “这次也是故意的吗,故意让我来找你?”   他略一思索,回答;“一半一半。地图和你,我总要带走一个。”   我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谨慎了这么久,在这时候把自己暴露给我?”   “小迟,你问题好多。” 段翊轻声笑了,“我觉得无聊,想见你,这个理由够吗?”   “你不是这种人。”   他笑意更深:“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了解我吗?”   我无言以对。   说得没错,我或许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沉默着走了很久,我看到前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上车前,段翊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提箱,取出一支细细的针管,抽了半管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走到我面前说:“抱歉小迟。”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没有反抗。   冰凉的液体打进血管时刺痛感很重,没过多久,我开始四肢酸软,头脑昏沉。   他扶着我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   “不搜身吗……” 我连声音都变得微弱。   这大概是一种新型神经麻痹类药物,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   “不用,我清楚国安局的做派。” 段翊的声音似乎带着嘲弄,“你束手就擒的时候,身上的装备就都已经变成废品了吧?”   我回报给他一个轻笑,慢吞吞地取下通讯器和各种零碎的小玩意丢出窗外,然后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好。” 他说。   药物作用使我没办法思考很多,我还有无数问题想要问他,此刻却都无从问起。   最后我想,上面说让我等待指令,我只能先这样等着,既来之则安之,段翊总不会押我回去杀了我。   醒来的时候,耳边是直升机的轰鸣。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下面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头顶被太阳晃得惨白的天。   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段翊坐在我旁边,神情淡漠,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衹俯瞰着荒凉的人间。   我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根据气温和太阳角度判断,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北半球,那么这片沙漠极有可能处在亚欧大陆的茫茫腹地。   与世隔绝,插翅难飞。   在这种地方,国安局要怎么把指令传递给我?   身处万丈高空,我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毫无来由的被抛弃感。   段翊看到我醒来,目光里有了温度。但我想起曾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只觉得疲惫和心寒。   于是我转头看向窗外,没有理他。   十几分钟后,前方隐约出现建筑物。灰白色的方形玻璃体建筑,像一座立在沙漠中的现代主义艺术馆。   在我猜想这是 TCO 某个基地还是段翊的私人地产的时候,飞机已经稳稳落在了停机坪。   预想中的热浪没有袭来,空气里反而充满潮湿清凉的水汽,我摘掉飞行耳机,看见整座建筑建在一大片水域上,连岸边的景观树木都是常见的热带植物。   在沙漠里维持这样的生态,不知道每天要烧掉多少钱,看来这些年,TCO 的军。 火和毒。 品生意做得不错。   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下飞机前我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段翊想要搀扶,被我非常明显地避开。   “你还是这么爱逞强。” 他说。   “叙旧就免了吧。” 我冷冷看向他,“你和过去不一样,我也不一样。”   “确实。”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后颈,“你结婚了,可是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   “和你没有关系。”   “看来你对裴昀也不是很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段翊提起裴昀的名字让我格外不舒服,尤其是用这种斩钉截铁仿佛很了解我的语气。   “裴昀至少没有骗我。” 我说。   “没有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不一定吧。”   我终于不耐烦,“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段翊依旧很有耐心的样子,说:“别急,我先带你去参观。”   我只好跟着他进去,一路听他给我讲哪栋建筑是干什么用的。路上时不时有一两个端着枪的保镖,昭示这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安宁。   “这座基地主要进行生物药品研究,你刚才用的药,也出自这里的研究员。”   我们停在一座横桥上,对岸的玻璃建筑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忙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问。   “当然是希望你留下来。”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我想你已经厌烦了被束缚的日子,那么我来给你自由。”   “自由?”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一个恐怖组织头目对一个政。 府官员说,我给你自由。”   “恐怖组织这个定义非常武断。” 段翊并不恼,“TCO 想要推翻的只是旧的秩序和规则,民众在我这里是无辜的。况且小迟,你给政。 府卖了几年命就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了吗?”   他俯身凑近我一些,“你是一个杀手,杀手不需要对谁效忠。”   杀手…… 这个词又让我想起曾经暗无天日的那些年。   从有记忆开始,我一直在接受各种极端残忍的训练,裴昀曾担心我承受不住国家调查局的刑讯手段,那时候我没有告诉他,那些都曾是我的日常训练内容。   这就好比一头养尊处优的狮子担心一只被猎豹追赶的羚羊,羚羊它能怎么办呢,它跑慢点就死了。   我还记得有段时间做一种逼供常用药剂的抗药性训练,随着用量一天一天增加,我逐渐可以控制自己保持意识清明。但身体的痛苦无法阻挡,于是我每一天都要清醒着感受四肢百骸的巨大痛楚,然后再清醒着讲出连测谎仪都无法分辨的假话。   我毫不怀疑段弘想把我变成一个反人类的变态。   那时候的唯一慰藉来自段翊。他会在每天深夜敲响我的房门,给我送各种哄小孩的零食和糖水,或者带我去海边,陪我躺在月光下享受难得的安静和闲暇。   我曾以为他最明白我想要什么。   现在他却站在我的对立面。 第25章   “你说的很对。” 我对段翊笑了笑,“但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正要开口,我接着说:“如果理由是我现在别无选择,那么你应该清楚,只要后面抓到机会,我一定会对你不利。”   他听我说完,似乎感到无奈:“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打动。”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杀了我,或者放我走。我既不可能加入你的阵营,也不可能带给你更多有用的情报,留着我只会是个隐患。” 我淡淡道。   脚下的玻璃栈道纤尘不染,这种如同踩在水面上的感觉令我心生烦躁,面上却只能装作一派平和。   段翊来了兴趣,倚靠在栏杆上,略带玩味地看着我,说:“不,你还是有价值的,至少我可以用你去交换点什么。”   “你觉得,” 我转向他,“国安局会为一个沉寂两年后第一次任务就失败的特工付出多少?至于裴昀,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他更不可能为我冒险。”   段翊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你走。哪怕你一文不值,在我这里也是无价的。”   说完他露出久违的温柔笑容,“走吧,我带你去休息。”   我一拳打在棉花上,对他这种态度毫无办法。   段翊领我去房间,路上我观察着整个基地的布局和构造,在脑子里画了一个七七八八的三维图。段翊视若无睹,到房间门口才对我说:“这座基地的主体部分是地下工事,地面上的建筑没什么要紧,不要白费力气了。”   说完轻柔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当然也不要想着逃跑,我既然把你带回来,就有把握你走不了。”   “我不走。” 我看着他,明明声音、语气、样貌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哦对了,你想要这个吗?” 段翊把领口下的项链拿出来,“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那是两枚重叠的方形金属薄片,根据情报,TCO 在各国的卧底名单就藏在里面。   我没有回答,段翊自顾自摘下项链,拿起我的手掰开五指,把项链放到我的手心。   我垂眸,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金属片一捻,两片金属轻而易举地搓开,下面那片赫然是一张缩放刻印的照片。   ——我和段翊十几岁时的合照。   我愣住,不太相信地抬头看他。   段翊用食指点了点脑袋,说:“名单在这里。国安局的情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国安局的情报不靠谱,还是他们故意用我下套引出段翊了。   明明我是当事人,但所有人都瞒着我,所有人都骗我。   不,也不是所有人……   “在想什么?” 段翊打断我的思绪。   “想裴昀。” 我毫不介意地告诉他,“我们结婚这么久,都没有一张像样的照片,他果然不太待见我。”   段翊目光微落,看着我的指尖。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也没关系,托你的福,他现在终于摆脱我了。”   “小迟,” 段翊轻声叹气,“你太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替我打开门,“休息一下,晚点我来接你吃饭。”   段翊的话在我心里激起一圈涟漪,我想起裴昀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没那么客气:“苏迟,你的自大早晚害死你。”   那时我觉得他纯属五十步笑百步,说我自大之前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嚣张狂妄,所以我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现在…… 我还是不太愿意听他的。死就死,死之前我至少要拉着 TCO 陪葬。   算起来我已经失联十几个小时了,裴昀要是知道我不听他的话把自己搞到这种境地,大概会气疯吧。   想到他生气的样子,我心情好了一点。   在我们三个都还在特别行动处的时候,段翊说我有一个超能力,那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把裴昀惹毛。   我说他自己气量小凭什么赖我,段翊笑着摇头,说裴处明明出了名的冷静。   “得了吧,” 我毫不留情地揭裴昀老底,“他刚来那两年拽得二五八万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还真忘了。” 段翊一向爱替裴昀说话,“只记得裴处天天操碎了心,随时准备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嘁了一声,“不需要。凭什么不管别人只管我,就因为我是 omega 吗?他这是典型的性别歧视。”   “对,我就是歧视你。” 裴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地说:“你上军事法庭告我去吧。”   我认真考量了一下,问:“军事法庭受理性别歧视案件吗,我用不用先找个律师问问?”   “可以找,我给你报销。” 裴昀依旧没好气。   我和裴昀差了五岁,说多不多。   可能八十和八十五没什么区别,但二十和二十五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能感觉到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这也是我总对他不满的原因之一。   预感到再吵下去又要没完没了,我见好就收,说了声 “谢谢裴处” 后就跑了。   后来他也没再说给我报销律师费的事,但过了几天,特别行动处所有人都收到一封群发邮件,洋洋洒洒几百个字可以总结为一句:   严禁性别歧视,违者罚款 200,用于建立 omega 维权基金。   我睁大眼睛也看不到特别行动处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 omega。   姓裴的真是损到家了。   …… 我摇摇头把裴昀从脑子里赶出去,观察起房间的布置来。   TCO 财大气粗,落地窗外的沙漠绿洲让人仿若置身 D 国帆船酒店,房间里的装潢也与那里的总统套房无异。我里外看了一圈,没发现监控和监听装置,可能是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段翊对我过分放心,门没锁,外面也没有保安,他说我走不了,我猜不过是心理上断定我不会走。否则就算外面茫茫沙漠,偷飞机抢汽车,我总有办法出去。   他想得没错,我暂时不准备走。我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   奔波一天,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我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挂着一排衣物,正装和休闲装都有。我随便拿了件衬衫和长裤,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口袋里的钱夹掉在地上,露出半截银色的戒圈。   是我的婚戒。   那天本来准备把它留在医院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带在了身上,一直放在钱夹里。   铂金指环样式简单,外圈没有任何装饰,内圈镶嵌了一枚钻石,后面刻着裴昀的英文名字。   我把它拿出来,套在手指上。   值不少钱呢,放在钱夹里容易丢。我对自己说。 第26章   一连几天,段翊就像把我当作是客人一样,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让我接触基地里其他人,也不用我做什么,偶尔和我聊起以前的事,我兴致不高,他也不多说。   我怀疑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招安手段,另一边国安局也迟迟没有消息,让我很是被动。   某天他又在吃饭时与我叙旧,我放下刀叉,问:“有什么目的你直说了吧,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段翊面露无奈:“我希望你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休养一段时间,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别有所图。”   “因为你是蓝鲸。” 我直直看着他,“段翊说这种话我也许会信,但蓝鲸我不会。”   他脸色微微一变,也放下了刀叉。   “段翊就是蓝鲸。”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记忆里那个善良正直,温柔谦和的人,从来都是你幻想出来的假象。”   “究竟是我幻想出来的,还是你装的?” 我不甘示弱地问。   “我从来没有误导过你什么。” 他靠在椅背上,看我的目光充满同情,“你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然后把那些被你筛选出来的特质无限放大,组装成令你满意的形象,最后对它深信不疑。”   我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段翊皱着眉头继续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五岁,被段弘从枪杀案现场带回来,吓得差点丢了魂。我用热毛巾帮你擦干净脸和手,给你煮牛奶喝,又陪你睡觉,因此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好人,对吗?”   五岁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与段翊说的无异。   “后来在你长大的过程里,训练员,教练,国安局的所有人包括段弘,对你都严苛到近乎残忍,只有我偶尔让你感受作为普通小孩被照顾和关爱的感觉,所以你越来越依赖我,信任我,不惜把所有美好的词语强加到我身上,哪怕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也会找理由为我开脱。”   他越说眼里的怜悯越深,“你看,我都不需要做什么,你自己就驯化了自己。”   “不是……” 我想反驳,却莫名感到无力。   我无条件信任的那个段翊,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我想象的。   “当局者迷,怨不得你。” 他轻叹一口气,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说:“这么闲不住的话,明天我带你去看实验室。今天早点休息,晚安。”   我垂眼看着餐桌没有回答,也失去了再进食的欲望。   这里纬度高,日照时间长,窗外的落日还没有完全隐入黑夜,橙粉色的天将昏黄沙漠映照得一片烂漫。   我转头看过去,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不知道是不习惯气候还是这里阳光太强烈,最近总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每次都来得很突然。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搓了两下,等这阵眩晕过去,才起身回房。   踏进房门第一步,我就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进来过。   身上没有武器,我只能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沿途抽了一根高尔夫球杆护在身前以防不测。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从客厅到书房再到卧室,都没有人。   只有我自己。   我丢下球杆,转头看到床头柜上那本书里露出一个黑色的尖角,像是一张书签或卡片。   我把它抽出来,手指碰到卡片的瞬间触发了上面的指纹解锁,接着卡面上浮现出一排排由点和短线组成的图形。   是摩斯密码。   【取得蓝鲸信任,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座基地里,有国安局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使我瞬间轻松了不少,随之而来的问题却又让我再度陷入困扰。   我该如何取得蓝鲸的信任?   我自己清楚自己油盐不进的臭脾气,段翊当然也清楚,他怎么可能相信我的屈从或倒戈?   这一定是在为难我。   第二天上午,我终于进入了这座基地神秘的地下工事。   与想象中的遍地枪支弹药不同,一间间隔离舱里只有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在忙碌。他们面前是各种各样的化学仪器,联想到段翊想要得到的那张铀矿地图,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停下脚步,问:“你想干什么,你在研究核武器吗?”   “别这么激动。” 段翊好脾气地笑了笑,“我还没疯到去毁灭世界。”   我仍然戒备地看着他。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TCO 要推翻旧的规则和秩序。”   他说着话,手掌覆上我的后颈,似有若无地按了按。   我腺体的创口已经长好,新生的皮肉对于陌生的触碰格外敏感。   “你也很讨厌 alpha 和 omega 之间的不公平吧?” 他问。   我没有说话。   “凭什么 alpha 天生尊贵,而 omega 只能任凭摆布呢?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不该有这样的性别差异。” 他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看到你有勇气摘掉腺体,我很欣慰,这说明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看来段翊不知道我为什么摘了腺体。   想起国安局的任务,我的眼神出现动摇,偏开头说:“我只是不想再被信息素匹配度影响自己的判断。”   “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说。   “什么意思?” 我问。   “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我想让腺体和信息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腺体和信息素…… 消失?   我差点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有病”。   omega 平权运动进行了几十年,还没有谁狂妄到说要消除所有人类 alpha 和 omega 的腺体,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段翊竟然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你不相信吗?” 他的手移到我后脑勺,摸了摸我的头发,“最开始我也以为是异想天开,直到后来某个契机,让我发现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以前也总这样摸我的头发,但这一次,令我格外如芒在背。   “我说过会让你自由。” 他说,“这是我从过去到现在,对你的唯一承诺。” 第27章   我丝毫不怀疑段翊疯了。   所谓的承诺,大概是指从前每一次我感到疲惫和厌倦时,他说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不被任何人控制和支配。”   我以为那只是一句安慰。   “你准备怎么做?” 我没有出言反驳,顺着他问。   然而他好像不准备正面回答我,只说:“放心,我不会使用愚蠢的暴力。”   我用目光表示质疑。   “当然,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牺牲。” 他轻轻勾唇,“你应该不会在意那些人的死活吧?”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算作默认。   段翊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说:“我偶尔也会感谢段弘,把你教养得这么不近人情。”   “你也不差。” 我说。   “是。” 他愉快地笑了,“所以你和我才是一类人,裴昀那套高高在上的人道主义不适合你。”   说来说去,还是想同化我。这样的手段不算高明,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信任放在那里,这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段翊大概是忘了,我的不近人情不仅对裴昀,也可以对他。   “人道主义,不过是精英阶层的傲慢罢了。” 我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有博爱到关心全人类。”   “那我就放心了。” 段翊说,“你不认同的话,我会有负罪感。”   ——会有负罪感,但不会改。   我对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下午回去的时候,我又感到一阵眼花,于是低头捏了捏鼻梁,段翊问我怎么了,我说水土不服,头疼。   “强行摘除腺体会影响免疫力。” 段翊叹气,“明明有更温和的办法。”   我抬眼看他:“比如?”   他愣了一下,无奈笑道:“别套我的话。该告诉你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我收回目光:“看来你也不是很相信我。”   “我总要对整个 TCO 负责。” 他说。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无条件的信任,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彼此防备,各有保留,才能使双方都获得安全感。   我能察觉到,我和段翊在互相试探。   这很讽刺,明明我们也曾经将后背交给对方。   之后两天,段翊让我好好休息,没再带我进入地下工事。   国安局的线人也没有再传递什么消息给我,我百无聊赖,只能每天躺在房后泳池边的摇椅上晒太阳。   段翊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但派了几个人轮流跟在我身边。   那些人从头武装到脚,各自端着一把 MK17,不说话不喝水也不动,像几座雕塑。   某天我又躺在太阳伞下昏昏欲睡,斜后方那个端枪的雕塑突然小声哼起了歌。   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是熟悉的声音。   “Quinn?” 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问。   “是我。” 雕塑说话了,“你还好吗苏迟?”   “还好。你怎么混进来的?”   “费了点力气,让你久等了。”Quinn 压低声音说,“还要多亏了你,我才能确定这个基地的位置。”   “我?” 我疑惑,“可我身上国安局的装备都已经……”   “是你的戒指。”   我随着 Quinn 的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枚钻石,只有接触你的皮肤并达到体温,才会启动定位。”   我张开五指,依旧没看出什么蹊跷。   “这是一种一对一的装置,任何侦察设备都无法探测。”Quinn 语气复杂,“姓裴的总算干了件正事。”   听她这么说,我第一时间只庆幸逃跑那几天没把戒指戴在手上。   “裴昀呢?” 我问。   “被裴部长抓回去关禁闭了。”Quinn 的语气愈发复杂,“上面瞒着他把你送到蓝鲸身边,他知道之后差点掀了国安局的房顶。”   我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他没事吧?”   “没事,关两天就放出来了,毕竟特别行动处离不开他。”   我稍微放了心,问:“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和裴昀?”   Quinn 无奈:“因为最终的行动方案是在蓝鲸露面后才确定的,开始的计划确实只是拿到卧底名单芯片,不只是你们,我和林叙也被蒙在鼓里。”   她说着叹了口气:“你太听话了,当时拿到名单就撤退,上面也不会说什么。确认蓝鲸身份已经是意外收获,后面的计划本来就不完善,你这样无疑是把自己放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我没有说话。Quinn 来到国安局不久,无怪不理解服从命令对于我来说早已成为本能。   “下一步怎么做?” 我想了想问。   “根据我这两天掌握的情报,基地里正在进行一项腺体生物病毒的研究,你需要继续潜伏在蓝鲸身边,想办法拿到病毒样本。” 她顿了顿,说:“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什么意思?”   “从你接受任务那一刻起,就已经上了国安局叛逃特工名单,除非任务成功,否则没有人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这时我明白了她前面说的危险境地是指什么。   没猜错的话,我的档案已经从国安局内部系统中消失了。只有这样,段翊才会相信我是真心实意留在他身边的。   “你呢?” 我问。   “我不可以逗留太久。”Quinn 说,“蓝鲸太敏锐,我留在这里只会增加你暴露的风险。”   “那我该如何传递消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等。”   …… 好吧,又是我单打独斗。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快到换班的时间了。”   “没有了。”   我说完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帮我给裴昀带句话吧,让他别冲动。”   Quinn 苦笑:“但愿你说话有用。”   听她这语气,裴昀大概已经冲动过了。我想想他那个人的作风,感到一阵头疼。   卧底而已,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总之你自己多保重,安全第一。”Quinn 最后叮嘱我。   “好。” 我说。 第28章   Quinn 离开后,我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手上那枚戒指忽然有了新的含义,每次看到它,我总忍不住转动两下,内圈的钻石摩擦过皮肤,就好像和遥远的某个人有了呼应。   ——裴昀这臭不要脸的,说好互不干涉谁也别管谁,却偷偷在钻戒里装定位,是不是玩不起?   离婚以来,我对他的认知一次次刷新,有时候让我怀疑是不是真的离得远才看得清,他怎么总和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不一样?   我想起段翊的话,“你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难道我对裴昀也有刻板印象吗……   与此同时,段翊开始渐渐不回避我做事情了,我猜是因为国安局那边这次做得决绝,真把我给踢了出去。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现在我就是那个倒霉孩子。   果然某天晚上,我在外面散步路过段翊的房间,他从窗户里看到我,歪了下头示意我进去。   我进去之后,他把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冲我招招手,说:“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走过去,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瞟了一眼屏幕,“你连 A 国内网都能进么?”   “这不是重点,” 他笑得玩味,“重点是,你正在被十四个国家联合通缉。”   我在旁边沙发上坐下,“哦。”   “不惊讶?”   “还好。我知道的太多了,国安局着急也是正常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也不害怕吗?”   “怕。” 我诚实说,“但想要我命的人那么多,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段翊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听我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为了让我晚上更睡不好么?” 我问。   “不不不,” 他摇摇手指,“为了让你知道,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是么。” 我无动于衷,“裴昀也说过这话。”   段翊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然后低头敲了几下键盘,将电脑转向我。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会议视频,是我熟悉的背景。看来国安局内部已经被侵蚀得很严重了。   而视频里,裴昀一身西装笔挺站在会议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低头边看报告边说着什么。   段翊将音量调高,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 八月二十九日发生在昆丽格皇宫的爆炸案确定是 TCO 所为,当天失窃的《贝西的塞纳河》也已经落入蓝鲸手中,关于画中附带的铀矿地图,我局会持续追查。” 他顿了顿,继续说:“另外,特别行动处夜征小队前队长苏迟在行动中叛变,我局已对其展开通缉,目前有 14 国警方参与追捕……”   我看着屏幕里并不算清楚的裴昀的脸,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一种奇怪的情绪从我心底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名字叫想念。   不愿意承认但是,我有一点想他。   “看吧,人心易变。” 段翊合上电脑,打断我的思绪,“从前可以庇护你,现在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了你,他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往往才是最残忍的。”   “党同伐异,可以理解。” 我面上不露声色,斜靠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看外面的天,“我在他心里从来排不到首位。”   或许是我的声音带了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怅然,段翊愣了愣,没有再继续说国安局的事,而是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目光里带着温柔的同情,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他这样很像那个在从前辛苦煎熬的日子里给我安慰的人,于是我顺势流露出一丝松动,乖巧点了点头,“嗯。”   第二天下午,段翊说带我出去玩。   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离开基地,段翊开了一辆吉普车,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一个围场一样的地方。   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围场的护栏十分潦草,外面停着几辆军用卡车,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原本正靠在车边抽烟,看见段翊后立马掐了烟立正站好。   “人带来了么?” 段翊问。   “带来了。” 为首的人答。   段翊点点头,自然地揽过我的肩,说:“今天有好戏看。”   越往里走,越证明我的直觉没错。——这是一个刑场。   行刑的地方放了两张桌椅,刚坐下,便看到士兵押着一男一女从不远处的厢式卡车里下来。   那两人被蒙着眼睛和嘴,双手缚在身后,脸上和身上到处沾着血,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随着他们走近,我的瞳孔骤然放大。   ——段翊说的好戏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两人是…… 林叙和 Quinn……   “你,” 我猛地转头看向段翊,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十分精彩。   “最近抓到两个不安分的外来者。” 他噙着笑,不紧不慢地说:“好险,差点就被他们知道你在哪。”   我脑子里一团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林叙和 Quinn 怎么会大意到落入段翊手中。   “抓到之后才发现,好像是你在国安局的朋友。” 段翊继续说,“那他们找过来,一定是为了抓你回去咯。”   他像一条毒蛇缓缓吐出长信,我看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小迟,我又保护了你一次。”   林叙和 Quinn 已经被摘掉眼罩强行按在地上,两个人死死盯着我和段翊的方向,目光里充满憎恨和愤怒,连同身体也在拼命挣扎,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松开束缚,他们就会扑上来掐断我的咽喉。   段翊放开揽着我的手,起身走到场地中央,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把枪,上膛之后指着林叙的头,懒洋洋地一边踱步一边看着我问:“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我答不上来。   无论回答什么,都不会有我想要的结果。   我甚至不敢看林叙和 Quinn 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沙漠里的热浪使这一刻格外难熬。   段翊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再次唤了我一声:“小迟?”   我暗暗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说:“按你的规矩来。”   他轻快地笑了:“我的规矩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就知道,他把人带到这里,不会只是让我见一面就算了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走回我面前,拿起我的手,把枪放到我手中,说:“他们是冲你来的,理应由你亲自处决。”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段翊。   随后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远处架着摄像机,只要我今天开了枪,明天这段视频就会被送到国安局,成为我叛变的铁证。   而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刑场四周几十杆步枪的枪口齐齐冲着我的脑袋,只要我有一点异动,就会被立马打成筛子。   “你…… 信不过我?” 我听到自己声音艰涩。   “怎么会。” 段翊依旧温柔,“我只是怀念你开枪时的样子,你不知道那样的你有多迷人。” 第29章   我握紧枪,低头沉默了很久。   段翊一定看得到我指尖的颤抖,他用自己的手包住我的手握了握,问:“不忍心,还是害怕?”   声音轻柔得好像逼我做刽子手的那个人不是他。   “毕竟同事一场。” 我调整好呼吸,淡淡地说。   “别忘了国安局的那些人正在满世界抓你。” 他微微一笑,“他们现在是你的敌人。”   说完拍拍我的肩,“去吧。”   我的敌人……   我一步一步向前,沉重得好像我才是要被处决的那个人。   段翊动动手指,有人上来给 Quinn 和林叙套上了黑色头套。   看不到他们的眼睛,我的恐惧和紧张似乎有所缓解。   “小迟,” 段翊在身后轻声开口,“别让我失望。”   我眼眶一酸,耳边忽然回响起裴昀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看到的每一个人,在最开始就做好了为信仰和正义付出生命的准备,这是他们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不需要你来背负。”   那时距离 426 行动失败不到半年,我仍旧无法控制自己沉湎于愧疚和自责。   我日复一日的消沉终于让裴昀的忍耐到达极点,某天在我又差点浑浑噩噩一脚从楼梯上踩空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拉回房间扔在床上,指着床头特别行动处的合照对我说了这句话。   裴昀……   如果你看到今天的我,还会认为我无辜吗?   我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眼前人随着枪声倒下,鲜血洇透布袋,从沙地里缓缓蔓延开来。   我的眼睛一阵模糊,强撑着自己没有弯腰干呕。   “做得很好。” 段翊鼓着掌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枪,“杀人会让你有快。 感,对吗?”   我没有回答他,失神地看着地面上一点洇开的血,轻声说:“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   “不,一场好戏,还需要有个完美的落幕。”   段翊抬起手,弯了弯四指,有两人上来摘掉了地上两具尸体的头套,我别开眼不忍去看,余光却瞟到那两人半跪在地上,伸手在尸体脖颈处探了探,随后扯下一张薄薄的橡胶质地的东西。   人皮面具……?   段翊已经忍不住在笑了。   我转头看他,又看向地上的人,摘掉人皮面具之后,果然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是什么…… 你……”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开个玩笑而已。” 段翊笑得极其愉快,“小迟,你太可爱了。”   短暂震惊过后是被骗的巨大愤怒,我夺过手枪狠狠推开他,用枪指着他的头问:“你耍我?”   几乎是同时,四周几十杆步枪齐刷刷地上膛,指向我的位置。   段翊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放下枪的动作,含笑看着我说:“至少你没有亲手杀了自己的前同事。”   我没忍住爆了句粗。   “消消气。” 他一点都不害怕地走过来,按下我的枪,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住我,安抚地拍着我的背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   “你他妈有病。”   我还是生气,过了很久呼吸才渐渐平稳。   然后我想到什么,问:“这两个人是谁?”   “组织里的叛徒。他们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们会死得很痛苦。” 段翊说。“你太傻了,我怎么会让国安的人找到这里呢,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是啊,我太傻了……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我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极轻地勾起唇角。   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同伴呢……   但我还不可以完全松懈,因为段翊对我的考验不会只有这一次。   回去路上,我安静坐在车里,放空地看着窗外的天。   荒野一望无际,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几株枯败的不知是死是活的植物,孤零零立在沙漠上。   太无聊了。   我从车里摸到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没尝过的味道,可能是附近某个国家的特产,有点冲。   “我车上的东西也敢随便往嘴里送,不怕加了料啊?” 段翊戏谑道。   “无所谓。” 我脑袋靠着窗,又吸了一口。   他好像能看透我想什么,问:“想念现代高科技生活了吗?”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两年不见,还是这么贪玩。” 他摇摇头,“你好像长不大一样。”   “就算到八十岁,我也还是会去 Yungas Road 飙车。” 我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说:“过段时间如果有机会,我派人带你出去散散心。”   “哦。”   “不高兴?”   我转过头,对他敷衍地笑了一下:“高兴。”   段翊不说话了,大概以为我还在气他骗我。   这样也好,显得我真的又笨又天真。   他说的过段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仅仅一周后,某天在实验室,他突然看似随意地说:“最近有个刺杀任务没找到合适的人,你愿意替我跑一趟么。”   我正弯腰看玻璃舱里的小白鼠,闻言想了想,回答:“都可以。”   “不问什么任务吗?”   “能让我去的,总不会是什么刀山火海的要紧事。” 我头也不抬地说。   这几只小白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在玻璃舱里慢吞吞地机械进食。   它们身体里移植了人造腺体,正在进行第三阶段的病毒研究。据实验员说,等这一阶段结束,就可以正式进行人体活体研究了。   说话的实验员显然和段翊是一路人,根本没觉得人体研究有何不妥,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   段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派人保护你。”   我点点头,“好。”   说是保护,不过是监视罢了。   我知道这将会是一次新的考验,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完全取得段翊的信任,进入基地深处拿到病毒。   希望他不会丧心病狂到让我去刺杀某国元首。   出发当天,段翊亲自送我离开基地。   他又给我打了一剂来时的药,对我说抱歉。   “你知道的,我的身体很容易产生抗药性。” 我低头淡淡地说,“再有几次,你可能需要研制新药了。”   “放心,很快就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他说。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我表现得好,以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基地。   “另外给你多打了一种药,需要 48 小时之内打第二针,否则会对身体有很大损伤。”   “好麻烦啊,” 我叹了口气,“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不出去的。”   段翊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抱怨完,我还是规规矩矩上了直升机。   同行的搭档叫保罗,一个沉默寡言比熊还壮的白人 alpha。   药效上来之前,我问:“我们这次要去哪?”   他面无表情:“到了你就知道了。”   行吧。   “任务目标是谁总要告诉我吧?” 我又问。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蓝天白云下,一个穿着作战装束,一手拿枪一手拿对讲机的男人正迎面走来。   他步履匆忙,两条长腿几乎占了大半个镜头,微蹙的眉毛下面是深邃狭长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两片不近人情的薄唇因为不耐烦而抿成了一条线。   是裴昀。 第30章   我呼吸一滞,眼眶胀得发痛。   还好保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看不到我的表情。   我悄悄用拇指摸了摸裴昀的脸,然后把照片放进胸前口袋,妥帖地安置好。   沉睡之前,好像看到他从照片里走了出来,举起对讲机说:   “苏迟,你他妈去给我去老老实实走楼梯,再敢从九楼往下跳就等着回来写一万字检查吧。”   狗东西,做梦都要训我。   我在特别行动处写过很多检查。   官大一级压死人,裴昀吵架吵不赢我,打架又不能真的往死里打,只好一有机会就罚我打扫卫生或写检查。   也怪我自己,总被他抓住把柄。   最离谱的一次,他说我乱扔烟头毒死了他办公室里的洋桔梗,罚我给他扫一周的地。   天地作证,他那盆洋桔梗本来就要枯了,我不过是随手把烟屁股按在了花盆里,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但他很过分,不管别人只管我。   后来结了婚,我在家里养了几盆重瓣洋桔梗,白色带蓝边的花一簇一簇开得生机勃勃,可惜裴昀不常回家,也没夸过我花养得好。   我猜他也不是喜欢洋桔梗,或者说所有花在他眼里都是一样柔弱无用的东西。   记得某年特别行动处院子里的小花园翻修,园丁大叔问裴昀种点什么花好。   裴昀意料之中地脱口而出 “随便”,说完想了想,又说:“种几株晚香玉吧。”   我当时在不远处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心里莫名轻颤了一下。   结果又听到他补充说:“夏天可以驱蚊。”   我的心平静了。   原来我只是一株平平无奇的驱蚊草。   沉睡一觉醒来后,我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外面暮色正浓,离开时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开始在秋风中落叶,金灿灿地铺满整条街道。   我安静坐在车里,等待药效退散,没忘记把戒指摘下来放进口袋里。   保罗终于舍得开口,对我说了这次的行动安排。   他说裴昀今晚在国会参加一项重要会议,十一点会议结束,十一点半返回酒店,期间一直有人严密保护,只有到达酒店从下车到进门的五十米有机会动手。   而我们两个要埋伏在与酒店一街之隔的银行楼顶,等裴昀一露面就瞄准他的脑袋开枪。   “听说你曾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狙击手,这个距离没问题吧?” 保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显然,作为一个 s 级 alpha,他并没有把我这个看起来非常弱鸡的 omega 放在眼里。   “如果我说有问题呢?” 我问。   “没关系。”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会给你补枪。”   我听明白了,刺杀是我的任务,如果我完不成,保罗才会动手。   距离十一点半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下车之前,保罗从车后座拿了件风衣给我,说段翊嘱咐带上的。   入夜风大,我没跟他客气,接过来穿在了身上。   这座银行大楼有二十多层高,楼顶视野开阔,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我靠在栏杆边摸了根烟抽,保罗不知道从哪变出两个三明治,问我吃不吃。   我摇摇头,他便不再多问,坐在旁边自顾自吃起来。   等十一点二十五分的闹钟响起时,我脚边已经散落了一地烟头。   裴昀不喜欢我抽烟太凶,跟他结婚后我几乎快要戒掉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迷恋尼。 古丁的味道。   “车快到了。” 保罗说。   我掐灭最后一根烟,从包里拿出一把 M4A1,装好倍镜和弹匣。   夜深了,远处霓虹灯闪烁,晃得我的眼睛不太舒服。   目标车牌号从道路尽头出现时,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低头咬了咬牙。   “你紧张吗?” 保罗问。   我无法掩饰,只好点了点头:“有点。”   说话的同时,车停在酒店门口,一道穿黑色西装的修长身影迈开长腿从后座走下来。   保罗端起枪,冲下面努了努嘴:“熟人?”   我看着视线尽头的裴昀,喉咙一滚,轻声说:“前夫。”   保罗到底不够见多识广,闻言愣在原地,忘了说话。   我没理他,抬枪瞄准一百多米外的裴昀,做了一个深呼吸。   视野里的裴昀五官立体,在黑暗中更显得凌厉,像秀场上那些绷着脸的男模。   这种长相的 sss 级 alpha,谁能忍心破坏他的脸?   保罗想起自己的使命,催促道:“时间不多,快点。”   我的头非常懂事地在这时候疼起来,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剧烈,连带眼前一片模糊,好像有一块毛玻璃堵在了倍镜前。   于是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准星从裴昀的脑袋滑倒了胸口。   砰。 第31章   视野里的裴昀应声倒下。   这样的距离,就算穿了防弹衣,挨一枪子儿也是很痛的,但我那一枪应该没有打中胸膛,十有八九贴着他的身体擦过去。   如我所料,裴昀立马一个侧滚翻到不远处的汽车后面蹲下隐蔽,掏出手枪进入战备。   反应够快,不愧是特别行动处的处长。   再接着,随行保护的人从另一辆车里跳下来,很快确定攻击来自对面楼顶,都拔枪向这边跑来。   保罗骂了声 f**k。   我任务完成,安心地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从大约一周前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时不时的头晕目眩并不是因为天气或水土,而是因为神经系统出了点问题。   以我对自己身体的了解,问题多半源自腺体受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我没有告诉段翊,就等着这一天。   晕倒前我想,把自己的身体逼到临界换来见裴昀一面,好像有点亏。   让我猜猜,保罗会选择留下来和裴昀不死不休,还是会先把我安全送还给段翊……   ……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手背上插着针头,大概已经有医生来过了。   段翊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我睁眼。   窗外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是沙漠里难得的天气。   “对不起……” 太久没喝水,我的声音有些低哑,“任务失败了。”   段翊回过神来,低头看到我醒来,温声问:“怎么会突然晕倒?”   “不知道……” 我因为头疼皱起眉头,“开枪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这话听起来很假,但我一点都不心虚。   今天就算再来一百个医生,得出的结论也会和我说的一样。   段翊显然已经和医生沟通过了,但还是叹了口气,明知故问:“是因为没休息好,还是因为见到了某个人?”   他在试探我。   “都有。” 我淡淡地说,“毕竟同床共枕过两年。”   这时候承认比嘴硬有用,段翊果然有所动容。我趁机甩锅给他,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裴昀?”   我现在一副病弱无力的样子,加上责备和委屈的语气,相信他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接着他转移了话题:“医生说你最近头疼和视力下降是贸然切除腺体的后遗症,你的凝血机制有缺陷,术后调养不当导致有血块压迫腺体周围神经……”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目光隐约带着怜惜,“医生给出了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做手术取出血块,但脑部手术风险比较大,二是等待血块自己溶解,过程中你可能会比较难受。”   “你的意思呢?” 我没听出这两种办法哪种比较好,“我听你的。”   “我……” 他难得有所迟疑,“手术太危险,我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   也就是说,他想我暂时保持现状。   “段翊,” 重逢之后,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想休息了…… 我不想再见到裴昀…… 来这里这么久,我没有主动要求过你告诉我什么,也没有想要插手你的事,一直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我抬眼看向他,忽然鼻子一酸,“但你一边强迫我了解你在做的事,一边又防着我,不停地试探我…… 我宁愿你随便把我关在哪里,等一切结束再把结果告诉我,你现在这样会让我觉得…… 你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段翊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替你杀人,可以当叛徒,我不在乎。但我不想再见到裴昀,算我求你…… 什么都可以,别让我再见到他。”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漫长,过了很久,段翊终于开口,轻声问:“为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   “对。” 我睁开眼,一大颗眼泪滚出眼眶,“因为你假死骗我不告而别,因为段弘要我和他结婚,因为该死的 98% 的匹配度,我爱上他了,你满意了吗?”   我看着段翊,生生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但他不爱我。”   “怎么会……” 段翊喃喃。   我怎么会爱上裴昀,还是裴昀怎么会不爱我?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切除腺体吗?”   我抓紧身下的床单,指尖掐得泛白,“因为他不要我了。”   明明是说谎,我却在这时生出一种真切的被抛弃的无助,   ——对不起裴处,我不是故意把你讲成一个渣男的。   话说到这一步,段翊总不好再追究我把任务搞砸。   “抱歉,是我的错。”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起身替我掖好被角,把床单从我手里解救出来,说:“你安心休息,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国安局的人了。”   我轻声说 “嗯”。   段翊离开后,我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想起裴昀的照片还躺在我胸口,我把它拿出来,发现边角处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心疼。   那份离婚协议书不知道裴昀签了没有,我曾经想过拍一张我们两个的合照挂在家里,电视剧里的夫妻都是这样做的。但我面对镜头总是很僵硬,拍出来的照片多半不会好看,于是这个想法渐渐作罢。   裴昀就不一样了,他什么时候都很好看,风尘仆仆裤脚沾着泥也好看。   这些脾气差的人似乎都在别的某些方面格外突出,才能让人忍住不去揍他们的脸。   我脾气也很差,我有哪里突出呢……   我好像特别能打。   又想起昨晚的任务,看保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大概不会细心到在慌乱中收走我扔下的烟头,那么裴昀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朝他开枪的人是谁了。   算上易感期那一次,我对他开过两枪,如果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他多半要找我算账的。   我猜他会把我吊在树上,扒了我的皮,再把我打成筛子,最后扔去海里喂鲨鱼。   “裴昀…… 我知道错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照片上他的脸,“别怪我。” 第32章   那次任务回来后,我的症状日渐加重,有时正在做什么事情,会突然毫无征兆地眼前发昏,看东西出现重影。虽然短时间内会很快恢复,但这样不稳定的状态使我注定无法再参与重要的行动。   段翊有点担心,问我要不要接受手术。   我对手术这两个字莫名排斥,尤其是有关腺体的手术。于是我拒绝了他,说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可以。   或许是我的威胁值已经降得足够低,段翊终于愿意向我透露病毒研究的细节。从他口中我得知,这座基地里的研究员正在培育一种具有极高传染性的腺体病毒,这种病毒可以通过血液和遗传传播,未来还有可能实现皮肤和呼吸道传播。   “为什么要研制这种病毒?” 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愤怒地问。   “我说过的,为了实现绝对自由。” 段翊微笑着说,“腺体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你看,” 他冲面前的实验舱抬了抬下巴,“他们很快就自由了。”   排成一排的独立实验舱里躺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此刻他们却都双眼无神,静止如同雕塑。   我看这段翊,后背发凉,“可你没有权力审判别人的生命。”   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扑哧一声说:“我当然有,并且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差点脱口而出问他既然这么憎恶腺体,为什么不先摘掉自己的?   …… 算了。我要冷静。   我愈发感到我们在这件事上很难达成和解,我想靠自己改变他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我问:“这种病毒会对人体有其他伤害吗?”   “目前还不清楚。” 他回答,“等这轮临床试验结束,会得到一个初步的结果。”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世界上的不公平,仅仅是来自性别吗?”   段翊斟酌了一下,说:“性别是最根本的原因。不然为什么整个特别行动处只有你一个 omega 呢?”   “这难道不正说明了 alpha 能做到的事 omega 也可以做到吗?” 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我能进入特别行动处,跟我是 alpha 还是 omega 没有关系。”   段翊依旧平静,“如果没有性别的生理差异,你可以不那么辛苦。”   他在惋惜我过往的付出吗…… 我以为他看着我一路走来,应该最知道我在乎什么。   “我愿意辛苦。” 我慢慢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现在你看到的我,就是这些辛苦的总和。”   他却不再与我争论,叹了口气说:“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我理解不了。   哪怕我在成长过程中无数次感到疲惫和痛苦,也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性别产生过任何怨言。   无论如何,自由和平等都不应该是残暴地消除差异。   段翊想要用这种方式推翻由 alpha 掌控的政府,建立新的秩序,我不敢苟同。   因为白天一场不算争吵的争吵,晚上我梦到了和段翊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刚完成等级分化,却没有表现出成为 sss 级 alpha 应有的喜悦。   我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说分化之后,和我的匹配度依然只有不到 70%。   我似懂非懂,安慰他说:“没关系啊,会有和你匹配度更高的 omega 出现的。”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后来某一天,我在格斗训练中伤到胳膊在家休养,段翊忽然问我,想不想摆脱这种生活。   我有一口没一口地用左手拿勺子喝粥,随口答:“偶尔也想。”   “为什么不挣脱呢?” 他问。   我想了想,“因为段叔说明年让我进特别行动处,到那时候,一切就都会有意义了吧。”   “意义……”   段翊好像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   这一觉睡得很浅,睁眼时一片漆黑。我摸到床头灯打开,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光明,房间里还是暗的。   停电了?   我摸黑找到床头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却没有亮起。   手机也没电了?   好像确实很久没有给它充过电……   手机是段翊给我的,说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打发时间,我知道他会监控我的上网记录,所以基本没有用过。   我叹了一口气,想去找找看有没有电闸之类的东西,可刚走出一步,就咚地撞到了床脚。   嘶…… 好痛,怎么一点都没看到,今天的房间未免也太黑了……   我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刚碰到皮肤就传来一阵刺痛,十有八九是撞青了。   等一下,不对……   哪里不对。   我凭着记忆看向窗户的方向,平时就算拉上窗帘,也会有一点月光漏进来,但今天什么也没有。   没有月光。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袋里冒出来。鬼使神差地,我张开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看不到。   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我用力眨了眨眼,情况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回事……   是房间有问题,还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想起医生的话和这段时间频繁的眼部不适,我开始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和不安,屈膝摸索到床沿慢慢坐下,逼迫自己冷静。   我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能感觉到电器的细微嗡鸣,但我感觉不到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确定这次不是以往那种短暂的视觉障碍。   我好像看不到了。   我想说话,想制造一些声音打破这种令人压抑的静谧,但张口却又突然不敢出声。   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不知道黑暗中有没有别的东西,就算现在有一把枪指着我,我也察觉不到。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我像被钉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   我尝试着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了一个名字。   一个从过去到现在,在我每次最无措的时候会最先想到的名字。   “裴昀……”   我从这两个音节中得到了某种慰藉,失明带来的恐慌也有所缓解。   虽然总说他目中无人,脾气坏,但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那个人只能是裴昀。   “裴昀……” 我小声说,“我看不到了。” 第33章   我在床边坐到段翊来敲门。   本想凭借记忆摸索着去给他开门,中途却不知道碰到什么,有东西掉下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在外面听到动静,担心地问我怎么了,我正要说没事,结果又不小心绊倒自己,摔在了一地碎瓷片中。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掌心和胳膊传来,我没忍住抽了一口凉气。   段翊破门而入,“小迟!”   ……   五分钟后,我坐回床上,段翊叫来医生给我处理伤口。   我的皮肉里嵌入很多瓷片碎渣,因为看不见,不知道医生下一次会碰到哪里,因此格外紧张,痛觉也被成倍放大。   “忍一忍。” 段翊的手一直放在我后颈上,试图用掌心的温度安慰我。   过了很久,大大小小的伤口终于被处理干净,段翊问医生我的眼睛怎么了,医生说需要做一个全面检查才知道。   于是我又被带到另一个地方,接受不同的仪器在头上来来去去,期间医生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术语,最后连段翊都不耐烦了,让他直接说到底怎么回事。   医生犹豫了一下,概括总结之后仍然说了很长一段。   这次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失明是腺体受损引发的蝴蝶效应,很大概率不可逆。   我猜他其实想直接说不可逆,迫于形势才留了点余地。   “之前不是说只是视力下降,等血块溶解就会恢复吗?” 段翊压着怒火问。   医生吞吞吐吐:“医学上没有绝对,这种突发病变谁也预料不到……”   和段翊不同,经过一整夜的心理建设,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不再觉得人生有什么不能失去了。   回去路上,段翊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觉得别扭,但再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像也没什么逞强的必要。   “我会想办法的。” 他说,“你别担心。”   我点点头,“嗯。”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回去的时候,正有人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干什么,段翊说他叫人把没用的东西都搬了出去,桌椅和床的边角包上了保护套,地毯也换了更厚的。   他还给了我一根导盲杖,说明天会有人送导盲犬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 我坐在沙发上,学着记忆中盲人的样子,用手杖左右打探前方的地面。   “还可以更麻烦。” 段翊在我旁边坐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二十四小时亲自照看你。”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我说。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我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   沉默片刻,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你。”   “…… 更听话吗?” 我问。   “更懂得示弱。” 他声音里带着点怅然,“也知道喊疼。”   我不记得了。   在我记忆里,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喊疼,因为喊了也没什么用。   段弘也曾无奈又惆怅地说我跟别人家小孩不一样,那时我叛逆期提前,问他别人家小孩也会在一百米外一枪把人爆头吗?   他噎了一下,讷讷地说了一句天下父母都会说的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我是为你好。”   现在我长大了,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段翊离开后,我尝试着自己在房间里走动,在手杖的帮助下摸索出一条从床到卫生间的路,中途也跌跌撞撞地碰到过桌子和柜子,还好没有再摔倒。   摸清卫生间后我又去找冰箱,食物和水整整齐齐地分别摆放,不难分辨各自是什么。   来回走了几趟,我心里有了底。   墙上的钟表换成了会语音报时的电子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我将要面临另一件棘手的事,洗澡。   段翊说遇到问题可以随时用内线电话找他,我当然不可能叫他来帮这种忙,况且我今天说过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他大概也不会主动来打扰我。   他有时绅士得过分,我们明明应该是绑匪和人质的关系,他却在这些事情上十分尊重我的意愿。   我不觉得感动,我只觉得多余。   洗手间地上铺了防滑垫。感谢现代科技,只需要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得到一缸恒温的洗澡水。   我泡在浴缸里放空自己,尽量不去想眼睛的事。   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很容易去思考人生和命运,我想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倒霉。   没记事的时候就成了孤儿,长大后事业刚起步被人一枪打穿了腿,儿时最好的玩伴欺骗我最久,现在我想做点什么,又突然成了瞎子。   我的运气都用在哪里了……   差点在浴缸里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一点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失明后我的听觉灵敏了许多,这点声音放在平常几乎可以被忽略。我第一反应想是不是段翊,但段翊进来不会不出声。   我察觉到危险,起来穿上浴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摸索到门边,一只手抓紧导盲杖,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犹豫片刻拧开了门。   外面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   难道是我太过草木皆兵了吗……   刚走出两步,还没来得及放松警惕,一道人影忽然在黑暗中划破空气,风一样向我袭来。   我本能地侧身闪开,但那人的速度显然比我快得多,下一秒,我被捂住嘴巴,整个人咚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熟悉的触感从皮肤传至大脑,连带掌心的温度和指尖的气味。   我瞬间被抽去灵魂,手一松,导盲杖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倾身上前,温热的吐息从上而下拂过我的脸。   我仿佛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目光,炉火一样包裹着我的全身。   我拼命睁大眼睛,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我试探着开口,“…… 裴昀?”   嘴唇蹭过掌心,我感觉到他的指尖收紧了一下,然后缓缓放开了手。   “裴昀,” 尽管看不见,我还是抬起了头,“是你吗?”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中途被他抓住了手腕。   “苏迟。” 我听到他的声音,“是我。” 第34章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可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我的紧张。   “来抓你回去。” 他冷冷说。   我看不到裴昀的表情,从声音和语气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生气。   “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他问。   “我不是……”   显然我的争辩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抓我抓得更紧,“还敢朝我开枪,他一回来你什么都不管了是吧?”   他…… 段翊吗?   我迫切地想要看到裴昀现在的样子,可越急越无力,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说:“是,是我开的枪,你要报仇吗,来吧,来杀了我。”   裴昀低骂一声,下一秒,伴随咔嚓两声脆响,我的手腕落进了一副冰凉的金属圆环里,熟悉的质感让我瞬间反应过来——裴昀把我铐了起来。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干什么?”   “我说过,抓你回去。” 他倾身逼近,浑身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离婚协议书我还没有签,你现在是婚内出轨,谋杀亲夫,想想怎么跟法庭解释吧。”   谋杀亲夫我认了,婚内出轨是什么意思……   况且……“为什么不签?” 我问。   裴昀没有回答。   “离婚协议书,” 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签?”   “为什么……” 他像是被气笑了,“好问题。”   说着粗暴地抓起我的手,手铐随着动作咣当作响。   “我倒是想先问问你,戒指为什么不摘?”   我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不是要离婚吗,不是净身出户吗,不是他妈的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 裴昀的音量骤然提高,尾音甚至微微发颤,“说啊苏迟,为什么不摘。”   “因为……”   因为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们的呼吸在黑暗中纠缠,我能感受到裴昀起伏的胸膛和跳动的心脏,那是此刻真实存在的。   我试着去触碰他,却被他以为我想推开,不由分说地抓着我的手举过头顶按在了墙上。   这样的姿势使我变得更加任人宰割。   “别找借口。” 他低低地说,“也别嘴硬。”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只要稍微踮一踮脚尖,就可以碰到他的嘴唇。   于是我这么做了。   黑暗给了我勇气,我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也看不见,于是大着胆子又贴近了一些。   裴昀僵在原地,失去声音和动作。   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如果我生涩笨拙的触碰也能叫吻的话。   我的脸好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多么厚颜无耻的事。   “不找借口……” 我轻声说,“也不嘴硬。”   到这一刻,裴昀好像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在我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捏着我的下巴吻了进来。   说话总是带刺的人,嘴唇却是柔软温热的。   好奇怪,我们明明做过更过分的事,我却因为这样一个亲吻而感动得差点想要落泪。   ——他在亲吻我。   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变成唇舌的纠缠,不久前的那个问题突然在我心里有了答案。   我的运气在这里。   当我陷入黑暗,他是迟来的日光。   ……   一个漫长的吻结束,我的眼眶微微有了湿意。   裴昀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   我眨了眨眼,想要再去蹭他的唇,却被他躲开。   “你任性搞失联,不听我的话接这么危险的任务…… 还对着我心口开枪,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杀了我?”   “我没有,我避开了你的心口……”   然而他不顾我的辩解,继续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明?还有,段翊今天牵你的手,我看到了。”   我只好继续解释:“那不是牵手。”   “眼睛呢!” 他又变回了那个凶巴巴的坏脾气裴昀。   我被他吓了一跳,睫毛一个劲地颤,“你小声点…… 眼睛是意外。”   他不说话了,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过我的眼角,问:“害怕吗?”   我本能地脱口而出一个 “不” 字,说完想起他的话,改为点了点头,说:“怕。”   不愿意承认但是,从昨天发现自己失明到今天,我内心深处都是害怕的。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怕我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了。   但现在裴昀在我面前,我又突然觉得,人生好像也没那么糟。   “别怕……”   他又低头吻了我,先是眼睛,然后鼻尖,最后嘴巴,比上一次的吻更加温柔。   多稀奇,有一天我竟然会把温柔这个词用在裴昀身上。   可我的手还被铐着,时间久了胳膊好酸。   “裴昀……” 我听到自己声音轻喘,“放开我……”   “不放。”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话音刚落,我身子一轻,被他掐着腰抱了起来,然后走出几步扔在床上。   正要问他干什么,只听手铐一开一合,我的一只手被解放了出来,而另一只手稍微一扯,就听到几声哗啦啦的脆响——我被拷在了床头。   这下我是真的慌了。   “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 我说。   “我说我现在先去杀了蓝鲸,再炸了这个基地,你准备怎么办,再给我一枪?” 他问。   裴昀很少开玩笑,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至少有过这个打算。   我心里一急,口不择言道:“你现在不能杀他!”   “你舍不得?” 他语气不善。   “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是……”   我突然反应过来裴昀语气里那股奇怪的酸味是怎么回事,包括之前说的什么婚内出轨和牵手。   他不会是…… 在吃醋吧?   有可能吗?他又不喜欢我。   又或者像 Quinn 说的,这是 alpha 天生的占有欲,谁也不愿意看自己的 omega 和别的 alpha 不清不楚。   我摸索着坐起来够到裴昀,抓住他的衣服说:“我没有舍不得,也没有喜欢过段翊,更没有出轨。”   说完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从来没有过。”   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正当我以为这件事可以翻篇的时候,他忽然推着我的肩将我重新按回床上。   我的脑袋嗵一声撞进枕头里,只听他一条腿迈过我的身子,跨坐在我两侧,阴恻恻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第35章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你疯了裴昀?这里是 TCO!” 我挣扎起来。   然而我一只手被手铐铐着,挣扎可以等同于无。   “你还知道这里是 TCO,你把自己送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里是 TCO!”   他被这几个字触到了开关,看不到表情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你是太相信自己的本事,还是太相信段翊对你的感情,啊?”   “别说什么服从命令,我的命令就不算命令吗?那些老东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听话?”   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句一句堵得我哑口无言。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见他,什么任务都是狗屁,忘不了他才是真的。”   说到这句时,他似乎已经到了理智的边缘,“我告诉你没门,苏迟,我们还没离婚。”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强调我们还没有离婚,可他至今也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我隐约猜到一个可能,但不敢确认。   “裴昀……” 我伸手去寻找他的脸,从肩膀到颈侧,终于摸到他的下颌。   比记忆中瘦了,再往上摸,眉骨好像也突出了一些,眼眶是一种缺少休息和睡眠的深邃。   我心里一阵钝痛。   “不离就不离,” 我轻声说,“凶什么凶。”   他僵硬了一瞬,随后像是泄了气一样,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声音也变成喃喃低语:“我不想离婚。”   我喉咙一紧,“好。”   我能感受到裴昀在直直地望着我,如果目光有温度,我恐怕已经被烫熟了。   “你乖一点,别再闹脾气了,可以吗?” 他问。   如果是以前,我会问他凭什么,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和他对着干了。   于是我说:“可以。”   他握着我的手移到自己唇上,吻了吻我的掌心。   然后俯身抱住了我,埋在我肩上说:“我好想你。”   这下轮到我不知所措。   裴昀他说…… 想我?他真的是裴昀吗?   我试探着把手放到他背上拍了拍,而后他抱我抱得更紧。   “我不管你对段翊是什么感情,只要我不签字,你就别想离开我。”   他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声音中却并没有什么底气。   我心里某个地方莫名颤了颤,就像侯鸟飞过平静水面,落下一支轻飘飘的羽毛。   “可我现在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说。   “我放你走才是麻烦。” 他拨开我额前的碎发,摸了摸我的眉毛,“你总让我别管你,可是我不管你你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本性难改,又开始数落我。   “我就不该听他们的屁话,什么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慢慢调整,我就应该早早把你铐在家里,让你知道你只能是我的 omega。”   “我一不看着你你就跑了,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完,他竟然低头咬住我的下唇,泄愤似的用力咬了一口。   我吃痛鼻子一酸,眼泪也涌上眼眶,出于报复又咬了回去。   莫名其妙地,一场唇舌的追逐渐渐变成了拥吻,我们好像两个皮肤饥渴症患者,贪恋着对方的体温难分难舍。   我忘记了自己身上只有一件浴袍,当裴昀的手探到我腰间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轻易扯开了我的腰带。   大片皮肤突然裸 / 露到二十几度的空气里,我被刺激得浑身一颤。光凭想象也能感觉到自己此刻一定很像一只糯米糍,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就被人哗啦一声撕掉了包装。   而那只罪恶的手的主人根本不准备细嚼慢咽。他在沙漠里走了太久,饥渴交加,现在只恨不得一口吞掉面前的冰凉糯米团子。   裴昀的手沿着我的肋骨往上抚摸,然后停在某个地方,不满地说:“瘦了。”   黑暗中的感官格外灵敏,我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手上的枪茧在我皮肤上逡巡。   这样的想法使我的脸迅速烧了起来,连带全身上下的皮肤都一阵一阵地发热。   “别碰那里……”   “哪里?” 他恶劣地一揉。   始料未及的刺激使我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喘,裴昀却像是得到了鼓励,手上更加放肆。   我想推开他,可一只手实在有心无力。   “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他咬着我的耳垂说,“不许撒谎。”   我怕自己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但他一点都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从耳垂到耳廓,再到敏感的软骨和耳道,慢慢舔舐啃咬,期间呼出的热气钻进我的耳朵,使我的大脑不断嗡鸣。   “不撒谎就不会说话吗?” 他问。   我哪里被这样刺激过,一张口连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有……”   “有什么?”   “想你……”   这两个字说出口,后面的一切都轻松得多。   我用没被禁锢的那只手攀住裴昀的脖子,仰头去索取他的亲吻。   “每一天都想你……”   “想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还和我结婚……”   “想你是不是又在因为我不听话生气。”   “想你以后会不会娶别的 omega,凭什么我都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你还能二婚。”   ……   “不会有二婚。”   他又低头咬我,这次从下巴往下,咬过脖子,在锁骨上久久流连。   “你一定没有好好看过婚前协议书。”   “有一条写的是,如果我背叛婚姻,你有权处置我所有财产,和我这个人。”   “一枪杀了我也好,摘了我的腺体喂狗也好,随你开心。”   ……   黑暗中我看不到裴昀的脸,但能感受到他声音中的眷恋和动作里的温存。   我以前怎么会自大到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给过我承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浴袍已经不见了。   如果我看得到,我一定会为自己一丝不挂呈现在他眼前而感到羞耻,现在我看不到,反而坦荡了许多。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我的尾椎。   结婚两年多了,我还是像第一次那样紧张。   “来之前我想过,如果你真心选择了段翊,我该怎么办。”   他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动作。   我被这样状若无意却每一下都戳中某个点的动作激得浑身战栗,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   “我想,我一定会杀了他,然后把你绑回家去。”   裴昀抽出手指,换上了更炙热的东西,抵着我说。   “你知道 beta 怎么被标记吗?”   “他们没有腺体,只能被生生咬开皮肉,用最野蛮的方式注入信息素。”   “等伤口长好,气味消失,再咬开,再注入。”   “一遍又一遍,直到把归属两个字刻入本能,得不到 alpha 的信息素就硬不起来。”   “我也会这样对你。” 第36章   ……   裴昀的犬牙抵住我后颈时,我出于本能差点又想要推开他。   “怎么,又想躲?”   他按着我的肩,让我整个人趴在柔软的鹅绒被里,“用不用我把枪给你,你再对我开一枪?”   我就知道他还在记仇。   然而我现在陷在情 / 欲里,像一条刚从海里捞上来被丢在沙滩上的鱼,浑身湿漉漉的,半张着嘴艰难呼吸,开口只有意。 乱情。 迷的低吟。   “不是……”   他却已经掏了枪出来,咔嚓一声卸掉弹匣,用枪口抵住我的脖子,顺着脊椎在我后背上流连。   “早说你喜欢这样,我又不是不能配合你。”   喜欢…… 哪样?   我大脑一片迷茫,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住了我。   枪……?   陌生而危险的触感把我从混沌拉回现实,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激灵,想要回头却被裴昀按着无法动弹。   他不会是想……   “放开我…… 你干什么…… 不要…… 啊……”   挣扎之中,枪口被恶劣地往前一推。   ……   恐惧,委屈,加上巨大的刺激,几乎让我瞬间流出了眼泪。   “裴昀…… 你他妈的……”   “骂我?” 他手上继续用力。   “嗯…… 啊……!”   我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眼泪很快洇湿了枕头。   我怀疑裴昀想要我的命。   “还躲我吗?” 裴昀用虎牙磨蹭着我腺体的位置,阴恻恻地问。   那里已经只剩下创口和疤痕了,新生的皮肤对于触碰格外敏感。   我流着泪摇头。   下一秒,锋利的牙齿破开皮肉,信息素的味道和血液的腥甜一同钻入我的鼻腔,随之而来的疼痛和酥麻传遍全身,仿佛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所有念头都变成最后一句——   我的 alpha 标记了我。   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和不安,反而像是从高空坠入温热深海,一切都有了依靠和寄托。   那片深海的名字叫裴昀。   我喃喃叫他名字,他没有听清,犬牙又深入了几分。   “唔……”   疼痛是真实的,快慰也是真实的。   在一个空气里都是危险的地方,我们为彼此打上了不可逆的烙印。   哪怕我失去腺体,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做完了标记,将自己的信息素融进我的血液。   “苏迟……” 他在我耳边低喃,“你再也跑不了了。”   我不跑…… 我又不是笼子里的刺猬,一天到晚想着逃跑。   可我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抬手让他抱抱我,却被手铐阻碍了动作。   我不满地扯了一下,手铐哗啦作响。   “裴昀,”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松开。”   他大概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构不成威胁,于是听话地帮我解开了手铐。   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我对着他一拳挥了过去。   “你他妈的变态。”   他拦住我的手移到自己心口,“有话好说,别打脸。”   要不是我看不见,这拳一定打歪他的鼻子。   这个混蛋变态王八蛋……   不知道瘫了多久,我终于想起正事,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我的办法。”   他拦腰把我抱起来,捡起地上的浴袍盖在我身上,然后大步走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稳稳把我放进浴缸里。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他摆弄。   “那你准备怎么离开?” 我又问。   裴昀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不是我,是我们。你,跟我回家。”   “不行,” 我脱口而出,“我还没有……”   “你都这样了还准备继续完成什么狗屁任务吗?” 他打断我,显然又动了气,“你告诉我,你眼睛看不见腿还有伤,你要怎么完成任务?”   我答不上来。虽然不甘心,但我现在确实自顾不暇。   “…… 可我要是跟你走了,就永远没办法光明正大回到特别行动处了。” 我小声辩解。   也许是想到各国内网上挂着的通缉令,裴昀又骂了句脏话,这次骂的应该是国安局的高层。   “你跟我回家,别的交给我。” 他说。   “我知道病毒在哪。” 我抓住他的手,做出最后的挣扎,“段翊已经在做人体实验了,我必须要拿到病毒。”   “光有病毒没有抗体,你还是不能阻止他。”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医学和生物学我涉猎不多,如何研制抗体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的任务是带回病毒,然后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处理。   裴昀这次沉默了很久。   我忽然想起从前每次意见不合吵架,无论过程多么激烈,最后好像都会听我的。   或许不是因为我吵赢了他,而是他一直在迁就我……   果然,他问:“病毒在哪?”   “在地下工事负三层的一间实验室里。” 我说。   “等一下。”   他不知道捣鼓什么,几声叮叮叮的电子音后,我听到被电流处理过的 Quinn 的声音。   “喂,裴昀?见到苏迟了吗?”   想起不久前我才一枪爆了假 Quinn 的头,我有点心虚。   “见到了。” 裴昀说,“我现在准备去拿病毒,你办法帮我们规划一条撤退路线。”   说完把微型通讯器举到我唇边:“和 Quinn 讲一下地下工事的构造。”   “啊,好……” 我回过神来,“Quinn,你手边有电脑吗?”   “有,你说。”   “建一个三维坐标系,两米一个单位,入口坐标(0,0,0)。”   “OK。”   我仔细回忆走过的路和去过的地方,慢慢在脑海中复刻出一个地下工事的模型。   “第一个岗哨在(0,-2,-5),两个人,3:50 换岗。”   “往 z 轴负方向二十米是一段走廊,有红外线探测。”   “(4,-2,-15)有监控。”   ……   半小时后,我终于将自己记得的东西全部都告诉 Quinn,期间裴昀一直没有闲着,检查完自己的装备后把我从浴缸里捞出来,擦干净换了一身新衣服。   听他的动静,好像不准备带上我。   果然,他收回通讯器,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说:“在这里等我回来。”   “裴昀,” 我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第37章   “不可以。” 他果不其然拒绝了我,“太危险了。”   “我不是冲动逞强。” 我试图讲道理说服他,“那个地方没有我你进不去的。”   这是真话,TCO 的秘密基地,就算有地图也很难进入。   “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 我又说。   “不是怕你拖后腿。” 裴昀叹了口气,“是不想你冒险”   “裴昀。”   这次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想必他懂我的意思。   ——这是我的任务。不要把我当弱者。   沉默片刻,裴昀到底还是做出了让步。   他把一枚耳机塞到我耳朵里,语气无奈而不悦:“什么时候轮到你听我的话?”   我脸一热,别开头说:“下辈子吧。”   没想到他竟然认真地回答:“好,我等你。”   我的脸更热了。   现在是半夜一点,外面十分安静,我出门才知道裴昀进来之前已经干掉了门口的保镖,怪不得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先保护自己。” 他最后叮嘱我,“你比什么都重要。”   我仍旧不太习惯他这么直白,难道 alpha 会因为标记而对自己的 omega 产生什么异样情愫吗……   可我们之间的标记又不是真的……   “听到没?” 裴昀大概以为我想推脱,提高音量恐吓我。   眼睛看不见之后,我的耳朵变得灵敏许多,他这样又把我吓了一跳。   我气不过吼回去:“听到了!”   耳机里传出 Quinn 的声音:“你们两个回家再吵 ok?”   糟糕,差点忘记还有第三个人在……   我讪讪地闭了嘴,任由裴昀牵起我的手紧紧握住,在黑暗中引着我向前。   忽然灵光一闪,我报复心起,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他反问。   我清清喉咙,故作正经地回答:“导盲犬。”   耳机里的 Quinn 扑哧一声。   裴昀没笑也没生气,淡淡地问:“我是狗你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想起我们刚结束不久的荒唐的床上运动,他是狗那我岂不是……   我还是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忽然觉得有点腰酸。也多亏 omega 的身体天赋异禀,不然照裴昀那个做法,我可能要在床上瘫到明天中午。   正想着,裴昀敏锐地察觉到我揉腰的小动作,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 我含糊其辞,“没事。”   “趴着也会累吗?” 他似是不解地问。   我正要反驳说你趴着被人撞三个小时试试,那边 Quinn 听不下去了,低骂一声打断我们的对话:“靠,奸夫淫夫。”   “我们是合法夫妻。” 裴昀说。   “前面走廊右转有人。”Quinn 没再理他,“先干正事。”   我抽出匕首,紧紧跟在裴昀身后。   有他在身边,周遭的黑暗似乎不那么可怕了,我甚至可以静下心来,从空气的流动判断出他的动作。   ——他扯开手套又戴好扣紧。   ——他在走廊拐角处停下脚步,停顿一秒后突然闪身,在被人发现的瞬间高高跃起,从墙壁借力,在空中完成一个漂亮的 180 度翻转,跃至其中一人肩头,双腿钳住那人的脖子。   ——咔嚓,一个倒霉蛋悄无声息地死了。   前后不到两秒,另一个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裴昀当胸一记扫堂腿踹出了十几米。   我只感到一阵风从面前划过,接着是一声肉体撞到地面上的闷响。   那人骂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反击,中途又经过我面前,被我顺手收了人头。   裴昀啧了一声,走过来替我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说:“下手真黑。”   走廊尽头是一道带锁的玻璃门,裴昀问 Quinn 能不能解开,得到一句没好气的 “我是黑客不是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怎么解?”   我走上前,摸到门框上的某处突起,把大拇指按上去,说:“让我来。”   指纹识别成功后,一个电子密码锁弹出来,我让裴昀输入一串数字,玻璃门应声打开。   数字是一个久远的日期,裴昀沉默不语,我猜到他想问什么,主动交代说:“是段弘收养我的那一天。”   也是我和段翊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裴昀问:“他为什么收养你。”   “因为我看起来不正常吧。” 我笑了笑,“目睹自己的母亲枪杀自己的父亲再自杀,竟然没有哭还打电话报了警。”   时隔二十年,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场景,也忘记自己为什么不哭了。   我好像天生情感匮乏,一切鲜活的情绪,都是后来进入特别行动处才慢慢学会的。   “原来是你报的警。” 裴昀轻叹了口气。   “什么?”   “报告里只说,你生父长期吸毒、家暴,生母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并经常酗酒,没说案发时你在现场。” 裴昀摸了摸我的脸,“原来我们苏队长,从小就这么勇敢。”   这时我该质问他为什么调查我的,但我只觉得脸烫。   于是我说:“快走吧,解锁会留下记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38章   后面又经过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门,每次都是不同的密码。   我进入特别行动处那天。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我决策失误害死段翊那天。   ……   不用看也知道裴昀的脸越来越黑,连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不少。   “你不觉得奇怪吗?” 终于到了实验室,我在门口拉住他问,“我们进来得太容易了,简直像是一个圈套。   “我只觉得作为一个 alpha 被冒犯。” 裴昀语气不善,“自己的 omega 被人惦记了这么多年。”   “段翊他不是……”   我刚开口,就被裴昀捏住了脸,“这件事我们回家再说。”   “…… 哦。”   “病毒在哪?”   我想了想实验室的构造,循着记忆说:“绕过前面的玻璃台往里走,右手边有一排恒温箱,最新的病毒在四号柜里。”   裴昀走过去,看见恒温箱外面贴的标签,嗤了一声。   “L,A,T,E,late?别告诉我病毒叫这个名字。”   我无奈地嗯了一声。   “做戏给谁看,中二病。” 他说。   我:“……”   看来他对段翊的不满已经到了要迁怒一个单词的地步了。   “这么多采样管,拿哪一个?” 裴昀又问。   “最新编号那个。” 我答。   在他触到采样管的瞬间,四面八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再接着,外面走廊也隐约可以听到混乱的脚步,耳机里 Quinn 一边劈里啪啦地敲键盘一边催我们快走。   裴昀把病毒收起来,掏出了手枪。   “苏迟,跟着我。”   而当我们正要原路返回,实验室的玻璃门突然叮一声落了锁,这次无论是指纹还是密码都无法再打开,裴昀甚至对着门开了两枪,防弹玻璃一动不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至少有二十个人。我预感不妙。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裴昀问。   我用食指指了指房顶:“上面有个通风口。”   这间实验室的屋顶距地面垂直距离 7.6 米,果然我刚说完就听裴昀骂了声操。   “你带病毒走吧,我留下应付段翊。” 我说。 第7章   6 米还不至于难住裴昀,但要是再带上一个又瞎又瘸的我,那就不一定了。   他一口回绝:“想都不要想。”   我无奈地说:“你别任性。”   “我要是任性,早带人端了这破基地了。” 他按住我的肩,就像怕我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一样。   “Quinn,你现在在哪?” 他问。   “基地西南角停机坪。” 耳机里很快回答。   “准备接应我和苏迟。”   说完裴昀转向我:“你相信我吗?”   都到这时候了,我怎么可能说不相信。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没有所谓最好的时机,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一直都相信你。” 我说。   “好。” 他把手里的枪交给我,“我们一起杀出去。”   我握住枪才反应过来不久前裴昀用它做了什么,于是我差点手一滑把它丢出去。   还好裴昀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迅速组装起一把 MK17,拉着我躲进实验室深处一个柜子后面。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整齐,最后停在实验室外,似乎在等待什么指令。   我屏息凝神,不敢放过任何声音。   终于,玻璃门极慢地打开,TCO 的人掩蔽在两旁,顾忌着实验室里的病毒不敢开枪。   但裴昀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只听咻的两声点射,传来子弹穿透皮肉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里面的人,缴枪不杀!” 有人喊道。   下一秒,说话的人被一枪打穿了喉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僵持片刻后,我听到他们装备盾牌的声音。   可惜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中亚土匪不知道我处处长有多强,刚有两个不怕死的缩在盾牌后面进来,就听裴昀一个前滚翻移动到左前方桌子后面,虚晃一枪后凌空跃起,抓住上方某个东西在空中一荡,从上到下爆了那两个人的头。   能把任何一把枪械都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裴昀一个。   他在空中闪过这一瞬毫无意外引来一串子弹,但他还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甚至在撤退途中又顺便收了两个人头。   有人按捺不住举着枪硬往里冲,一颗子弹打过来时,裴昀护着我的脑袋往地上一趴,带着我从这边滚到另一边,途中我判断出枪声的方向,从他腰侧伸出枪口,一枪打死了开枪的人。   “干得漂亮。” 他说。   我挑了下眉,“我枪法一向很好。”   “那怎么打我总是打偏?”   “……”   在对面的畏手畏脚中,我们两个已经越来越接近门口。   TCO 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我和裴昀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的,与其投鼠忌器地往里闯,不如在外面守株待兔。   “跟紧我,不许乱跑。” 裴昀说。   我小声:“你这样很像带小孩逛游乐园的家长。”   “我要是有你这么不省心的孩子,我一天揍他八回。”   说完他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什么时候要一个?”   我头皮一炸,差点没站稳,“不,先不吧……”   他倒是没所谓的样子,说:“听你的,两个人过还是三个人过我觉得都好。”   我不敢说话了。   裴昀掏了枚烟雾弹往门外一甩,我们两个借着爆炸冲出去,只听空气里子弹呼啸,狭窄走廊里的近距离枪战使肾上腺素迅速飙升,我竟然觉得刺激和痛快。   尤其是当我把后背完全交给裴昀,仅凭自己的直觉和对他的信赖行动时,看不看得见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十分钟后,空气里只剩硝烟和血液的味道。   我的大腿在刚才的搏杀中被划开一道口子,裴昀沉默不语地蹲在地上给我包扎伤口,周身全是凛冽的杀气。   我试图缓和气氛:“没事,我不……”   疼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用力把绷带一紧,我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凉气。   “疼吗?” 裴昀没好气问。   我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面上乖乖点了点头,说:“疼。”   他替我包好伤口,起身时顺手抹掉我脸上的血,说:“在我面前不需要逞强。”   “我知道你疼。” 第39章   我们沿原路返回,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阻碍。   我正疑惑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引来更多的人,裴昀突然停下脚步,我反应不及,撞在他后背上。   地下工事的大门缓缓打开,从外面卷进来的空气里,我闻到危险的味道。   “段翊。” 裴昀冷冷开口。   几十米外,上百支步枪齐齐上膛。   “裴处。” 段翊在不远处淡淡开口,“好久不见。你还是来了。”   说完他似乎看向我,目光带着刺人的寒意,声音却是温热的:“小迟,过来。”   说话的同时,裴昀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的任务完成了,来,那边危险。” 段翊又说。   我做出要往前一步的动作,被裴昀一把扯回身后,下一秒,他左臂钳住我的脖子,右手持枪顶住我的太阳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得可以称得上是冷酷。   还好,这点默契我们还是有的。   “都别动。” 裴昀说。   “你下得了手吗?” 段翊不紧不慢地问。   裴昀的枪口往前一顶,“你觉得呢?”   “我觉得……” 段翊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夫妻情面总还是有的。”   “他向我开枪的时候,也没有顾及夫妻情面。” 裴昀的声音冰冷至极。   我发现他这个人装冷漠的时候可以装得很像,要不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我都差点相信他是真的来拿病毒顺便抓我回去的。   “你有本事开枪。” 我说。   “闭嘴。” 他低头恐吓我。   我看不到外面是怎样的情景,想必我们正被一群人包围着,更有可能,基地里的武装力量都在这里了。   僵持片刻,段翊做出让步,商量似的对裴昀说:“这样,我让你带走病毒,你放了小迟。”   裴昀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说:“我放了他,还有命回去么?”   “我说话算话。”   “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   “你想怎么样?”   “病毒和人我都要。” 裴昀推着我向前走了几步,“我有义务抓捕国安局叛变特工。”   段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笑一声,说:“别说得这么公事公办的样子,你难道没有存私心吗?把人带回去是交给调查局还是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所以呢?” 裴昀岿然不动,“和你有什么关系?”   段翊来了兴趣,咂舌道:“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们这些 alpha 的占有欲。你又不爱他,何必呢?”   “你不也把他困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指点我?” 裴昀不易察觉地调整了手臂的姿势,好让我呼吸顺畅一些。   我分神地想,如果段翊说 “你杀了他吧,人我不要了”,裴昀会怎么办……   他总不会没留后手吧……   太冲动了。   “不,我们不一样。” 段翊说,“我是把他带出囚笼的那个人,而你是囚笼的一部分。你知道吗,真正伟大的爱不是占有,是自由。但你们的信仰,体制,意识形态,束缚了他的自由。”   “去你妈的伟大,” 裴昀一点都不给面子,“老子就要占有。”   我想笑,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酸酸的。   “……” 段翊大概是被这样的粗鄙之语给堵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透着无奈:“你今天真的要带他走吗?”   裴昀不耐烦:“废话。”   “你会后悔的。” 段翊认真地说,“这不是威胁,是忠告。裴处,念在我们共事多年,我劝你不要参与这件事,没猜错的话,你今天的行动并没有向上级报备。”   “段翊,” 裴昀笑了,“你一个 TCO 的人,操什么国安局的心?你要是觉得你们这个破组织没前途,我处随时欢迎你改邪归正。”   裴昀这人最知道怎么惹人生气,我猜段翊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正想着,西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轰鸣,连带地面都跟着发出颤动,热浪和硝烟随之而来,我听到有人慌张地说有直升机爆炸了。   段翊依旧不慌不忙,问裴昀:“你干的?”   裴昀坦然承认:“是。”   第一声爆炸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停机坪到基地有一段距离,烟雾还是很快飘了过来,那边有人被呛得连连咳嗽,我也觉得有些鼻子发痒,没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Quinn,搞定了吗?” 裴昀压着声音问。   “搞定。” 耳机里的 Quinn 很快回答,“我现在去接你们。”   “小迟,” 段翊忽然叫我,“你也想和他走吗?”   “我……” 我低下头,“我没有选择。”   段翊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很久,微微叹气道:“你说过会永远相信和支持我的。”   我没有说话。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说过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结果最后我们谁都没有做到。   年少的承诺总是这么脆弱。   “…… 算了,你走吧。” 段翊突然放弃了什么似的说,“我给过你机会,你还是要离开。下次见面,我可能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下次见面,” 裴昀冷声打断他,“我先杀了你。”   “好啊。” 段翊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期待那一天。”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我不太相信段翊就这样放我离开,但他确实没有再动作。   “怎么回事?我以为过来会看到枪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耳机里 Quinn 不解地问。   裴昀冷冷吐出两个字:“叙旧。”   “…… 那我能降落吗?”   “可以。”   直升机稳稳停在面前,登机之前,段翊最后叫住了我,“小迟。”   “再见。” 他说。   我没有回答,低头钻进后座。裴昀随后上来,替我扣好了安全带。   直升机离开地面,很快升入万丈高空。我想窗外此时应该是一片浩瀚星空,沙漠里的星星总是又大又亮,可惜我看不见,白白浪费了这样的浪漫机会。   “苏迟,又见面了。” 驾驶座上的 Quinn 和我打招呼,“你还好吗?”   “不太好。” 我笑笑,“你竟然会开飞机。”   “刚学会不久,还没有执照。”Quinn 随意地说。   “……”   我再次感慨于裴昀的胆量,只带着一个半路出家的新手特工就敢闯 TCO 基地。   我没有那么多勇气,不敢再说话惹 Quinn 分心。   机舱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裴昀突然开口:“他是故意放你走的。”   我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却又换了话题,“我不喜欢你在他面前有恃无恐。”   这次我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我不喜欢。”   他抓着我的手放到唇边,用我的手背贴紧自己的嘴唇,再开口的时候,温热的吐息潮水一样拂过我的皮肤。   我听到他说:“我嫉妒。” 第40章   久别重逢之后,我发现裴昀哪里不一样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表达情绪,除了写在脸上的心情不错和心情很糟,其他的心思都要我自己去猜。大部分时候我都猜得不准,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肉。 体亲近,灵魂疏远,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我说,“我嫉妒。”   他出生在金字塔尖,三十年顺风顺水,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差错,他会嫉妒什么呢……   我正暗自出神,裴昀却以为我不想说话,握着我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说:“累了休息一下吧。”   “嗯……” 我点点头,找到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脑袋放上去,闭上了眼睛。   “真特么不是人。” 驾驶座上的 Quinn 突然自言自语般骂了句。   “你说谁?” 裴昀问。   “你。”Quinn 声音高了点,“没见过哪个 alpha 带着自家 omega 刚滚完床单就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我真纳闷了,你这种人怎么会有老婆?”   “他自己非……”   裴昀刚开口就被 Quinn 打断:“这种时候不应该找借口,应该道歉。”   说完又小声吐槽了一句:“怎么就教不会啊……”   裴昀显然不是很赞同 Quinn 的说法,但反常地没有继续反驳,而是试探着叫了我的名字:“苏迟,你……”   “不用道歉。” 我装睡失败,不得已开口,“我是自愿的。”   也不知道裴昀信没信,又或者对他来说道歉太难,总之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想了想说:“你睡吧,到家我叫你。”   家……   我迟钝地反应过来,我要回家了,和裴昀一起。   回我们的家。   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懈下来,不需要任何助眠药物,我竟然在万丈高空和直升机的噪音中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直升机降落在某个空旷港口,空气里有海风的味道。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身上盖着裴昀的大衣,刚动了一下,就听到他问:“醒了?”   我嗯了一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躺进了他的怀里,被他半拥半抱着,连他武装带上的金属搭扣都被我捂热了。   “正准备叫你呢。”Quinn 说,“怎么样,用不用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开车。” 裴昀把放在后座的包递给 Quinn,“你带病毒回国安局,该怎么说你知道。”   “OK。”   “谢了。”   “好说。”   互相道别后,Quinn 跳下飞机,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摩托车的轰鸣,是她扬长而去的声音。   裴昀问我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说不了,我想回家。   他先下去,我伸手让他扶我一把,他却直接把我拦腰抱起来,不由分说地往肩上一扛。   “放我下来,会被人看到的……” 我试图挣扎,却因为双脚悬空不敢有大的动作。   “我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回去吗?” 裴昀说,“看都看不见了还逞能。”   还好没走多久,我就听到汽车开锁的叮叮声,裴昀拉开车门把我放进去,自己坐上驾驶座。   “你离开的时候是夏末。” 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漫不经心道,“现在已经快要深秋了。”   我按下半截车窗,感受到空气里的湿冷。   “他们说年底前让你归队,可我等不下去了。”   汽车平稳行进,空气变成风,吹走我身上的沙粒。   裴昀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再不回来,我要下雪了。”*   眼前一片黑暗,我却好像看到他说话的样子。   眉头微微皱起,睫毛低垂,黑洞似的眼睛望向前方,目光里带着怅然。   我想说,我已经下过好多好多好多场雪了。   见不到他的每一天,我都被雪覆盖。   从前我不愿受天性支配,认为是 98% 的匹配度促使我想要靠近他,因此刻意抗拒。   后来失去腺体我才发现,我仍然想要靠近他,与匹配度无关。   “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 我说。   “你想看的话,我们可以去阿尔卑斯山,去冰岛,去北极。” 他说。   我笑了笑,“我看不到。”   裴昀沉默了一瞬,像是忘记了这件事,过了一会儿,他轻而笃定地说:“但你感受得到。它有温度。”   是啊…… 他有温度。   下车的时候,我没再拒绝裴昀抱着我回家。他用一只手臂就可以稳稳将我托起来,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开门,关门,开灯,换鞋。   我从他的动作判断出这里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家,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他就着这个姿势抵在墙上,毫无征兆地吻了进来。   我被他抱着,下巴与他鼻尖持平,只能低头承受这个亲吻。   他用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脑勺,舌头侵入的同时手掌也往下按,迫使我与他深吻,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濡湿了我的唇角,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我嗯嗯唔唔地想要拒绝,却感受到他抱着我的那只手往上托了托,让我与他贴得更紧,中间那几层布料都变成了碍事的存在。   “不…… 今天已经……”   我害怕掉下去,不自觉抱紧了他的脖子。   “一次不够。” 他咬着我的嘴唇说。   “唔……”   我想问怎么就不够,以前都是一次,可是嘴又被他堵住说不了话。   在家里裴昀终于不用压抑自己的本能,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几乎要把我淹没,那是一种初闻不太强烈,却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占人意志的味道,如同一位耐心极佳的猎人,连捕兽夹上都套了柔软的毛绒护套。   可惜信息素的主人没那么沉稳,反而显得有些急躁。   他粗暴地扯掉自己的武装带丢在地上,顺便扒掉了我的外装,衣服抖落出硝烟和血的味道,我被呛得练练咳嗽,推拒着他说想要洗澡。   “就你难伺候。”   裴昀不满地掐了我腿根一把,但还是听话地把我抱去浴室,连人带衣服丢进浴缸,打开了花洒。   我猝不及防被浇了满身的水,衣服湿哒哒贴在身上,变成沉重的负担。   “衣服,裴昀,帮我脱一下……”   他没理我,也穿着衣服跨进浴缸,把花洒开到最大。   水渐渐漫上来,我在黑暗中费力地解开纽扣,没成想给他行了方便。他一只手从我衣摆下伸进去,揽着我的腰往上一捞,让我裸露的腰腹贴上他被打湿的衬衫。   布料又湿又凉,腰上那只手却热得发烫,我难耐地左右扭动,想让他放开我。   “冷…… 嗯……”   “老婆……” 裴昀压着我重新回到水里,“你腰好细。” 第41章   老婆……???   我脑袋嗡的一声,差点被洗澡水呛到。   他这是…… 跟谁学的……?   趁我发愣的时候,裴昀已经把我的衣服扔出浴缸,不安分的手在我腰上流连。我分辨不出水流和他的手,愈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滑腻腻的鱼。   不知不觉,浴缸里的水已经漫过我的肩,动一动就会泼出去,我忽然有一种在黑暗中潜泳的感觉,没有方向也没有依靠,只能不安地抓紧浴缸边缘,用力仰起头不让自己被淹没。   裴昀却连我最后的安全感也要掠夺。   他倾身和我接吻,手按着我的肩膀一用力,就带着我整个人滑入水底。   哗。   温热的水流瞬间没过我的口鼻,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被迫从裴昀口中攫取稀薄的氧气。失明加上溺水的错觉无限放大我的不安,我无所依靠,只能抱紧裴昀。   如果他的目的是让我依赖他,那么他成功了。   在水中,裴昀身体的存在感越来越强,浴缸逼仄,他时不时莽撞地动来动去,我感到既害怕又有一丝羞耻。   最后一层布料悄无声息被褪下,我终于不再被束缚。   他用膝盖顶开我的腿,让我环住他的腰,这样一来,我整个人都攀附在了他身上,如同水底纠缠的海草。   可海草不会溺亡,我会。   氧气耗尽之前,裴昀终于将我带出水面,我张着嘴大口呼吸,却被鼻子里残留的水呛出眼泪。   “咳咳…… 裴昀…… 你混蛋…… 唔……”   他又吻住了我,打断我的控诉。   这个吻漫长到快要窒息,分开时我连开口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你。” 裴昀在我耳边呢喃,“如果,我是说如果,段翊没有死,也不是 TCO 的人,他始终立场坚定,那么你的人生是不是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只是你严厉的上司,讨厌的同事,可有可无的战友,但不会是你的 alpha,对不对?”   他向我提出问题,却不让我回答,说完便缓慢地完成了下一个动作。   忽然过电一样浑身酥麻,我险些惊喘出声。   “不……”   裴昀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人生当然与他有关。   但这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   “你没戴,别……” 我艰难开口。   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人害怕,我用力想要推开他,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   “不戴。” 他不留余地地拒绝,“为什么戴?”   “之前都……”   “之前是之前。” 他似乎不太高兴,撒气似的把我按在浴缸边缘,“现在不想。”   我被他弄得又痛又麻,也来了脾气,张口恨恨咬住他的肩,牙齿一用力,血液的味道便在舌尖弥漫开来。   “嘶……” 裴昀倒抽一口凉气,力道却没有因此变小。   我有一种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错觉,一张口全是细碎的喘息。   “以后也不戴……” 他俯身在我耳边问,“可以吗?”   “不…… 啊…… 可,可以……”   …… ……   浴室水汽弥漫,低沉粗重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呜咽在黑暗中交织,浮沉间我仿佛变成一只破碎的船,在风雨飘摇中载着裴昀一同溺毙在深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从浴缸被抱回卧室,身下是质地陌生的床单,我勉强分出一丝理智,问裴昀这是哪里。   “是我的住处。” 他回答。   我还想问为什么不回家,随即而来的攻势却让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从前我大概真的低估了裴昀,竟然以为他很容易就能满足……   …… ……   醒来时我的后背贴着一副炽热的胸膛,裴昀的呼吸近在耳边,羽毛般拂过我的皮肤。   他还在睡,呼吸均匀,吐息温热,手臂搭着我的腰,胸膛下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一整夜,我甚至可以想象现在的场景,大片阳光穿过落地窗投进房间,床上两人相拥而眠,高大的 alpha 微微弓着背,将矮他大半个头的 omega 圈在怀里,哪怕被 omega 的头发蹭得鼻子发痒也不愿意放开。   我看不到,但我可以感受到阳光,体温和心跳。   以前我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这样温馨的日常生活,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爱侣,在阳光充足的周末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就能看到爱人在身边。   而现在,我似乎已经拥有了这种生活。   我把自己的手放进裴昀的手心,五指穿过他的指缝轻轻扣住,尽管已经足够小心,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   “嗯…… 早,老婆。”   将将转醒的声音低沉沙哑,说话的同时,裴昀扣紧了我的手,在我头顶烙下一吻。   我感到一阵脸热,“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 他懒懒地问,“我叫错了吗,老婆?”   大概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早想这么叫了,怕你翻脸……”   按理说,他叫的没错,但……   结婚两年都平平淡淡,难道现在要开始培养感情了吗?   我想起昨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转过身面对着裴昀,问:“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不安全。”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坦白告诉我,你这次行动是不是违纪的?”   “违什么纪?” 他不满地哼哼,“特别行动处我是老大,我接我自己老婆回家还要谁批准吗?”   我被他一口一个老婆叫得头疼,“你不许再说这两个字。”   “哪两个字,老……”   “裴昀!”   “…… 好吧。” 他终于消停了,“慢慢来。”   说完他又把我捞进怀里,用长出胡茬的下巴蹭我的额头,问:“你真的回来了吗?”   他这样很像一只粘人的大型犬,我被蹭得没脾气,顺着他说:“嗯,回来了。”   裴昀的胸膛很热,在秋末冬初的天气里抱着很舒服,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又渐渐平稳下来,很快再次进入了睡眠,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饱觉了。   我没有见过他安宁的睡颜,在特别行动处时见到的都是他连轴转工作后累到睡着,随便躺在沙发或椅子上,眼眶凹陷,头发凌乱,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觉关注裴昀的呢…… 我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当我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那是终身沦陷的开始。 第42章   等裴昀睡饱,大概已经是下午了。   失明后我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靠自己的生物钟和窗外阳光的温度勉强判断时间。   我问他现在是几点,他说还早,才三点半。   “裴昀,” 我踢了踢他的小腿,“我好饿。”   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捏了一把我的腰,“等着。”   我不知道裴昀会做饭,他在家没做过。但从厨房里的动静来看,他应该是熟练的。   我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享受残疾人的待遇。半个小时后,裴昀叫我起床。   然而我刚起来没走几步,就一脚踢在了门框上。   裴昀在浴室给我放水挤牙膏,听到动静咣当一声放下玻璃杯,又气又无奈地跑出来说:“让你等我,你着什么急?”   我无从狡辩,只好说:“我对这里不太熟……”   “所以让你等我。”   他先蹲下看了看我的脚,确定没事后拦腰把我抱起来,走几步到浴室放下,说:“低头。”   我听话地低头,他开始给我洗脸,洗完脸把牙刷递给我,又盯着我刷牙。   “我只是看不见,不是真的残废。” 我无奈叹气。   “那我不管你了。” 他作势要走。   “唉别。” 我慌忙拉住他,“管管管。”   ——我发现了,这只大型犬喜欢张牙舞爪,要顺着毛摸。   等坐到餐厅我又发现,裴昀比我会做饭得多。桌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均衡,闻一闻就知道味道很不错。   我用餐叉笨拙地卷起意面送进嘴里,夸他说:“你竟然这么会做饭。”   “毕竟大龄独居 alpha,” 他语气有点酸酸的,“只能自己做自己吃。”   “但你回家总让我做。” 我说。   他噎了一下,半晌闷闷地说:“我乐意。”   我仔细想了想,裴昀从来没夸过我厨艺怎么样,但不管我做什么,最后他都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我的脚在桌子下面找到他的腿,碰了碰说:“要是我以后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我看得见就可以。” 他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你的 alpha 身体强壮,各项指标优秀,无不良嗜好,粗略估计可以健康活到一百岁,所以别担心。”   “哦……”   我们两个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同桌吃饭,我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只好埋头对付面前的食物。   吃到一半,裴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打开外放。   是 Quinn:“喂,裴昀,你在哪,方便说话吗?”   “在家,你说。”   “病毒我送回去了。”Quinn 的声音透着担忧,“但我觉得瞒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是你把苏迟带了出来。”   “无所谓。” 裴昀放下筷子,“明天我自己去解释,大不了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干我也不干了,破规矩这么多我早想跑路了。”Quinn 吐槽完,顿了顿,又说:“你说这话别被苏迟听见。”   我心里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已经听见了。”   “……”Quinn 干笑两声,“我们开玩笑的。”   “所以昨天的行动,只有你们两个人知情?” 我问。   “我们两个就够了。” 裴昀说。   我想起当时一起的另一个同伴,问:“林叙呢?”   这次裴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想了想说:“国安局内部比我想象的还要乱,所以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怀疑林叙……”   “我怀疑每一个人。” 他抽了两张纸摁在我嘴上,抹掉我唇角的意面酱汁,“其实你也知道哪怕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也有可能背叛,你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   “我明白了。” 电话那边的 Quinn 恍然大悟,“我不属于你们的体系,所以我相对而言是最可靠的。”   裴昀不置可否。   “…… 我以为你是艺高人胆大,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多。”Quinn 说。   “那我呢,为什么相信我?” 我忍不住插话,“你这么容易把我带出来,就没想过可能是段翊的圈套吗?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才最有可能是叛徒。”   “你说的没错,外面的人也都这么想。” 裴昀语气如常,“所有证据都证明你不清白,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我不太懂他的逻辑,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明知我有问题还留着我。   “Quinn,最近这段时间你也避避风头吧。” 裴昀又对 Quinn 说,“我怕我忍不住和国安局翻脸连累到你。”   “好。哦对,之前你让我查苏迟邮箱的登入记录,我查过了没有异常,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说不定漏掉了什么细节。”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 Quinn 的话,问:“两年前那封邮件吗?”   裴昀嗯了一声,“你还记得行动前一天做了什么吗?”   “前一天…… 和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当时的我并没有预料到第二天的行动会改变我一生,所以仍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工作。时间过去这么久,再让我回忆具体几时几分做了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   裴昀沉思片刻,又问:“那你记得当天和谁在一起吗?”   这个我记得,“和段翊。”   刚说完,我就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几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是,那天我,我……”   我莫名紧张,说话都有点坑坑巴巴,忽然一瞬间和那些接受审问的犯人产生了共情。   …… 不对,我为什么要紧张,两年前我是单身,还没有和裴昀结婚。   我一定是被他昨天说的什么婚内出轨留下了阴影。   “那段时间段翊换房子装修,在我家借住……” 我看不到裴昀的表情,心里还是忐忑,“我家有两间卧室,他睡客房,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 裴昀语气冷淡。   “他可以登我的邮箱,如果是在我家的话,常用 IP 地址不会留下异常登入记录。”   “他知道你邮箱密码。”   我听不出裴昀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只好坦白说:“他知道我所有密码。”   裴昀又不说话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分析:“已读邮件可以设置隐藏,我平时没有检查邮箱的习惯,第二天行动出事之后,我有一年多没有再看过邮箱。”   关于那封邮件我想了很久,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但我没有证据,也没有人可以为我证明。”   说完这句,我们两个陷入沉默,餐厅里静悄悄的,只剩呼吸的声音。   身处黑暗的我对这样的环境感到格外不适,想要伸手去寻找裴昀,却不小心碰到餐具,金属刀叉和陶瓷盘子碰撞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打破了难耐的寂静。   “裴昀……”   “我在。”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第43章   “我也不是谁都相信……”   “只相信段翊?”   “不,” 我越描越黑,干脆放弃了抵抗,“算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以后呢?” 裴昀穷追不舍。   “以后……” 我也没想好以后怎么样。   “以后谁也不要相信。” 裴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包括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   “我做不到。” 我说。   “什么?”   “我做不到有所保留的信任,吃亏我也认了。” 我低着头,在黑暗中感受裴昀掌心的温度,“我说过会一直相信你,你好像没太当回事。”   失明偶尔也有好处,比如现在,我可以因为看不到裴昀的脸而更加放心大胆地说话。黑暗是一种保护色,它允许我放出心里的鸵鸟。   过了很久,裴昀说:“是我的错。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会认真记住的。”   “裴昀,” 我犹豫了一下,问:“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为什么……”   这种感觉从他孤身闯入 TCO 基地把我带出来的时候就有了,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就好像从前总是硌手的一把兵器,突然把自己磨得平平整整送到我手里,说:“你看看我现在趁不趁手,哪里不趁手我还可以改。”   这和那个眼睛长到天灵盖上,从来不屑于服软的裴昀完全不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拥有再失去的。” 他淡淡地说,“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会在结婚第一天就标记你,你对我有没有感情不重要,标记会让你产生爱的错觉。”   他是这么想的吗……   “原本我想,我可以慢慢等你走出来,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反正我们结婚了,你后半辈子的时间都是我的。但是我没有想到…… 他突然回来了,也没有想到,我会管不住自己,差点害死你…… 对不起。”   裴昀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令人心痒的鼻音,“你的腺体存放在长岛生物研究院,专家说可以尝试修复,前几天我收到反馈,它已经很接近受损前的状态了。”   “我的腺体?” 我有些惊讶。   裴昀嗯了一声,“原本我准备等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告诉你,但昨晚你睡着之后我给医生打了电话,问关于你眼睛的事,医生说失明可能和腺体有关,我想如果重新把腺体装回来,你是不是就可以看得见了。”   “你是说,我可以恢复视力,也可以再植入腺体?” 我语无伦次起来,“你,你说真的吗?我以为手术后腺体就被丢掉了……”   “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怎么可能丢掉。” 裴昀小声嘟囔。   “可是在 TCO 的时候,有医生说我的眼睛不会再好了……”   “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可以,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现在腺体还没有完全修复,要再等一段时间。明天我先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嗯。”   裴昀似乎笑了一下,可惜我看不到。   吃过饭,他带我熟悉家里的其他房间和各种家具的位置。房子不算大,最多只有我们婚房的一半大小,卧室只有一个,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健身房。   “闲不住想玩什么的话一定要叫我,不要自己进健身房,太危险了,听到了吗?”   我点头:“听到了裴处长。”   “书房里都是书,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看书。”   我:“偶尔也会看……”   “比如《枪械鉴赏指南》吗,只看插画的那种。”   我被他戳穿,脸上一阵臊得慌,不甘示弱地反驳说:“我还看了《第三帝国的兴亡》。”   “哦……” 裴昀若有所思,“有一次我回家,你在沙发上睡着,脸上盖的就是这本书。”   说完他捏了捏我的鼻梁,“那么厚一本书,都没把你鼻子压扁。”   我拍开他的手,转头想走,却被他抢先一步挡住我的去路,害我咚一声撞上他的胸膛。   “刚说完不许乱跑,又不听话。” 他故作严肃。   “你这是趁人之危。” 我说。   “我没说不是。”   黑暗中的我处于绝对劣势,对于裴昀的狡诈行为无计可施,只好故意问:“书房里有床吗?”   他愣了一下,说:“没有。”   “那你晚上睡哪?” 我一脸认真地问,“沙发吗?”   他果然生气了,咬着牙说:“我就不能和你睡卧室吗?”   “啊?你愿意和我一起睡啊?我以为你每次跑得那么快是嫌弃我呢。”   我极尽奚落之能事,果然堵得裴昀说不出话,半晌他恨恨地说:“我是怕跟你睡一张床,半夜起来忍不住办了你。”   “为什么怕?” 我用手指戳了戳裴昀的肩,“你是不是不行?”   “苏迟。” 他像捏一只猫一样捏住我的后颈,问:“你怎么还敢这么嚣张?”   糟了,他开始叫我全名了。我见好就收,不再挑衅他。   下午的时候,我抱着一大碗裴昀切给我的水果窝在沙发里,听他蹲在地毯上,拿着锤子改锥叮叮当当地改造一台老式收音机。   “现在还有电台这种东西吗?” 我问。   “当然没有了。” 他说,“我把收音机和电视连到一起,这样你只需要按两个按钮就可以换台听节目。”   “可是……” 我想了想,“电视机是智能声控的,好像比按钮更方便。”   说完这句话,空气里突然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裴昀清了清喉咙,像是想要说什么,张口却又卡住了。   沉默之中,我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这台收音机的价值并不是方便好用,而是裴昀亲手做的。   现在补救好像来不及了……   “其实,我……” 我大脑飞速运转,搜寻关于如何安慰 alpha 的经验,可惜根本找不到。   “我长这么大只在博物馆里看到过收音机,我很好奇它怎么用……” 我惴惴不安地说。   等了一会儿,裴昀似乎接受了我的补救,继续起手里的工作,说:“装好我教你。”   我暗暗松了口气,“好。”   想了想又小声说:“谢谢你。” 第44章   我吃完水果的时候,裴昀刚好改装好了收音机。他拉我一起坐到地毯上,从背后圈着我,手把手教我使用这个古老的玩意儿。   旧的物件似乎都拥有让时间变慢的魔力,原本清晰的声音经过收音机再传出来,多了一种粗粝的质感,好像被时光打磨过一样,让人的心也变得平静。   “这个是音量旋钮。” 裴昀握着我的手摸到一个齿轮一样的东西,“你试一下。”   我没有经验,以为它会很紧,用力一拧直接拧过大半圈,电视节目的声音突然从收音机里爆炸出来——   “嗨,海绵宝宝,我们去抓水母吧!”   我吓得手一哆嗦,慌忙把旋钮往回拧,却听到裴昀在我身后哈哈大笑。   ——他在笑。   我听得愣住,手上忘了动作。   裴昀笑够之后,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把下巴搁在我脑袋上,叹息似的说:“一直这样就好了。”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海绵宝宝问:“一般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啊?”   派大星说:“等你回来。”   ……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在等你回来。” 裴昀低声说。   “我要是……” 我试探着问,“不回来呢?”   “我把你抢回来。” 他说,“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枪给你,只要你不打死我,下次我还去抢你。”   我有点想笑:“你好歹是一个处长,怎么一身土匪毛病?”   “我分化成 sss 级不是为了和人讲道理的。”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里带了点不忿。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只呲着牙炸毛的大狼狗,没忍住抬手拍了拍裴昀的头,说:“不用抢,我会自己回来的。”   “你要是骗我,我就……”   “你就罚我写检查,再打扫一个月卫生,你官大你说了算。”   “怎么被你说得我像是仗势欺人一样?” 他咂摸出不对,一把把我按倒,捏着我的脸恶狠狠问:“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地毯很软,我干脆躺平,不做无谓的挣扎。   “你平时就是这么干的。” 我说。   “行啊苏迟,原来都给我记着呢。”   “你还没收我的烟和打火机。” 我继续控诉,“我的打火机很贵。”   “还有吗?” 他问。   我想了想,“你让我周末早起加班,只为了顺路给你带早餐。”   “没了?”   “没了。”   “没了该我了。” 他支着胳膊,撑在我身子上方,看着我说:“用我电脑玩游戏覆盖我的存档,是你干的吧?”   “你怎么知……” 我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不对,只好点头承认,“…… 是我。”   “还开我的车出去抓人,把我一辆布加迪 Chiron 刮成铁丝网。”   这个我也没法狡辩。   裴昀继续说:“算账可以,我把打火机赔你,你把车赔我。”   车?!我被吓到了。   “我们都结婚了,你看,这些是不是应该算共有财产?” 我不确定地问。   “婚前我自己买的,不算共有财产。” 他公事公办。   我只好摊牌:“我没钱。”   裴昀略加思索,说:“没钱有没钱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俯身靠近我,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说:“叫声好听的,就不用你赔。”   他这语气太像一个不怀好意的奸商,我本能地竖起防备,试探着说:“裴处?裴处长?”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裴昀,裴昀昀,昀…… 昀?呕。   总不会是……   光是想到那两个字,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昀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鼓励我说:“加油,你可以。”   我动不了也跑不了,只好心一横,“老…… 嗯……”   …… 不行,烫嘴。   “饶了我吧裴昀。” 我泄气地说,“我不行。”   本以为他会再为难我一下,没想到他很轻易地放过了我,还把我从地毯上拉起来,拍拍衣服说:“就知道你不行。”   他说得轻松,我却从中听出淡淡的失落。   称呼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裴昀。”   “嗯?”   “…… 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惦记着这件事,晚上睡着之后,我在睡梦里又听到了那句粘腻的称呼。   裴昀说那两个字的时候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声调,无法形容,总之让人心痒。   朦朦胧胧地醒来,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我有点分不清现时和梦境,直到摸到身边冰凉的床铺。   裴昀呢……   我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腾地坐起来左右摸了摸,确定是空的。   怎么回事,他明明和我一起入睡的。   “裴昀?”   我开口叫他名字,刚睡醒的声音又低又哑,没有发出自己想象中的呼喊,而是像一个漏气的旧风箱。   尽管如此,寂静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声音还是显得很突兀。   我清了清喉咙,等声带苏醒过来,再次开口:“裴昀,你在吗?”   没有回应。   裴昀不在。   一瞬间我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家,床铺的质感并不算熟悉,手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裴昀?”   我摸索着坐起来,穿上拖鞋,顺着床沿摸到床头柜,找到了下午的那个收音机。   还好,我还在家。   可是裴昀呢……   我离开卧室,小心翼翼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摸过去,边走边喊裴昀的名字。   书房没有,浴室没有,健身房没有,厨房餐厅客厅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最后我坐在沙发上,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还有一种二十多年里很少出现的,名叫委屈的情绪。   他怎么离开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怎么可以不回应我叫他……   他怎么……   “裴昀……”   我喊累了,明知道他百分之一百不在家,还是固执地起来继续寻找,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从某个角落揪出来。   难道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还是说有什么紧急任务……   家里唯一一个裴昀没有带我熟悉过的地方是玄关,我不知道那里有个衣架,在黑暗中摸到悬挂起来的羊绒大衣时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面前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   惊吓的结果是我猛地后退一步,脚下却没站稳,带着自己和整个衣架咣当摔倒在地。   羊绒大衣兜头砸下来,带着熟悉的气味。   “裴昀……”   我鼻子一酸,把大衣紧紧抱住。 第45章   裴昀回来的时候,我仍然保持着和衣架纠缠不清的姿势蜷缩在地上。   听到他开门我试图爬起来,小腿却被衣架勾着,爬到半空重新摔回去,更重地磕在某节木头上。   好疼……   “苏迟!”   随后他惊慌的声音响起,三步并两步摔上门进来,把我从衣架里解救出来。   他身上带着秋日清晨的冷冽,胸膛却是温暖的。   落进熟悉的怀抱,我的不安终于得到缓解。   “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他问。   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我忍着疼开口:“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你出去怎么不告诉我……”   “我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他的声音又气又恼,“摔疼了没?”   我点点头:“肩膀被砸了一下,脚也扭到了。”   我听得出来裴昀想发火,不是冲我发,是冲衣架和自己发,但他忍住了,说:“我去拿药。”   “你别走!” 我一把拽住他,脱口而出。   随后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激烈,又悻悻地放开裴昀,说:“我没事……”   不久前那种在黑暗中孤独无依的感觉仍有余味,我不想在这时候让裴昀离开。   我需要他和我说话,需要他触手可及,需要他在任何时候都给我回应。   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需要他。   裴昀愣了一下,突然问我:“你害怕吗?你怕黑,还是怕我不在?”   恐惧等同于软弱,我不愿意承认。   裴昀的目光一直粘着我,半晌,他说:“怕就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熟练地把我抱起来回到客厅,弯腰从电视柜里拿出药箱,然后把我放在沙发上,查看我脚上的扭伤。   “本来还想用不用给你准备轮椅,这下好了,不用想了。” 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去哪儿了?” 我问。   “临时有点事回了趟国安局,前后走了不到两个小时,没想到你会醒。” 他顿了顿说,“我的错。”   温热的药油被裴昀缓缓推开,力道不轻不重,刚好不会很疼。   “下次出门前和我说一声,或者带上我……” 我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我会担心你。”   他动作一滞,温声说:“知道了。”   我了解裴昀的工作性质,也知道这种职业失联是常事,我们无论如何也给不了伴侣足够的安全感,因此很多同事都是离开特别行动处才结婚的。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不告而别,孤身潜入 TCO 会让裴昀多么担心。   “对不起……” 我说。   他可能以为我在为今天的莽撞道歉,说:“不怪你,怪那个破衣架。来,我看看肩。”   “哦……” 我解开扣子,把睡衣褪到手臂。   裴昀扒着我仔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淤青。”   “现在几点了?” 我问。   “不到六点。” 他回答,“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问还好,一问我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困意,于是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说:“你陪我一起。”   “…… 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道德品质有问题。” 裴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我没听懂。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说:“因为我会想,你一直看不见也很好,我不想你恢复视力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以前…… 什么样子?” 我还是似懂非懂。   “不太需要我。” 他帮我把睡衣拉上来,扣好扣子,云淡风轻地说,“骄傲,要强,敏感,除了服软什么都会,让我作为一个 alpha 感到很无力。”   我直觉裴昀哪里说的不对,但又很难形容这种直觉。   直到躺回被子里,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   “不是,我不是因为看不见才这样的。” 我说。   裴昀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头:“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我被他蹭得痒,只好埋深了点,“因为我……”   那几个字太难说出口,我只好说:“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空气静谧,窗外是萧瑟秋风。   裴昀低声说:“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过最好的消息。”   ……   浅眠醒来,听到门铃的声音。   裴昀拉起被子盖住我的耳朵,说:“Quinn 来送轮椅,等我,两分钟。”   说完他下床去开门,我竖起耳朵,听到 Quinn 在门口半是调侃半是抱怨地说我们两个把她当免费劳动力。   “不免费。” 裴昀说,“我车库里有台新到的 Cullinan,你可以顺便开走。”   “一把轮椅换一台车?”Quinn 惊讶地说,“血赚。”   “我老婆的轮椅不一样。” 裴昀说。   Quinn 摔上门走了。   ……   不多不少两分钟后,裴昀推着轮椅回来了。   两年前伤到腿,我在轮椅上坐了小半年,对这种代步工具的熟悉程度仅次于汽车。裴昀扶着我坐上去,说这把轮椅装了最灵敏的感应装置,可以自动避开障碍物,不用担心在家里撞到什么东西。   我试着行动了一下,说:“可是它好慢。”   “苏迟队长,” 裴昀无奈,“你现在是盲人,不是赛车手,不需要参加轮椅竞速大赛。”   “……”   我说不过他,开着轮椅去客厅了。   裴昀跟着我出来,说:“下午我还要再去一趟国安局,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想试试轮椅是不是真的能自动躲避障碍,便循着他的声音开过去,马上要撞到的时候,轮椅稳稳停了下来,然后绕过他继续往前。   “你……” 裴昀没脾气了,拽着椅背把我拖回来,“听我说完再玩。”   “你去做什么?” 我问。   “不知道。宋局叫我去,没说什么事。”   我想了想,不知道什么事的话,我还是先不出现比较好。   “我在车里等你可以吗?” 我问。   裴昀说好。   出门前他给我套了一件厚厚的大衣,比我整个人大了两个号,再围上羊绒围巾,我几乎要消失在衣服里。   我努力仰起头让自己的鼻子露出来,听到裴昀扑哧一声。   “你笑什……”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被扣了一顶毛线帽子。   “你穿我衣服,” 他忍着笑意说,“有点可爱。”   可…… 爱?   我嘴角抽了抽,怀疑裴昀比我都瞎。   “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我说。   他啧了一声,“没胡说,在我这里,你最可爱。” 第46章   裴昀最后还是挨打了。   我用警。 察抓嫌犯的标准姿势反剪了他的手,按着他的肩问:“还胡说吗?”   “疼,老婆。” 他竟然还笑,“那天去救你,胳膊受了点伤。”   受伤?   我条件反射地蹭一下放开他,“受伤了怎么不说?”   没想到他不仅不回答,还身手矫健地一把把我扛到肩上,边开门边说:“你这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家暴是犯法的。”   我四脚腾空,胡乱挣扎了几下,顾忌着他的伤不敢有大动作。   “到底哪里受伤,严重吗?” 我问。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真的假的,你别仗着我看不见就骗我。”   “真的,TCO 的人还没本事把我怎么样。”   坐电梯到车库,裴昀把我放进副驾,说:“回头我要去国会问一下,凭什么法律只保护 omega 不被家暴,不保护 alpha。”   “你好意思吗?” 我问。   “你都好意思家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恶人先告状,我早就看出来了,裴昀这个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就是一个无赖。   从家到国安局不到二十分钟,停车的时候,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问:“你这套房子,具体在哪个位置?”   裴昀没说话。   “嗯?” 我的直觉愈发强烈。   “在……” 他犹豫了一下,说:“格林大街东段。”   格林大街?那岂不是……   他好像猜到我想什么,说:“对,在我们家附近。”   “为什么?” 我脱口而出。   “…… 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耳朵是红的。   “好了,我要进去了。” 裴昀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取出一枚耳机塞进我耳朵里,说:“乖乖等我回来,很快。”   说完他就急匆匆下了车,不再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   所以这个人,在家不肯和我睡一张床,出去住还要住在我附近…… 他在别扭什么啊……   我一个人坐在车里,纳闷自己和裴昀之间到底还有多少鸡同鸭讲的误会。   没过多久,耳机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宋局。” 裴昀客气地打招呼,刚说完,语气一变:“爸?!”   爸……?裴部长也来了吗?   “来,小裴,坐。”——这是我们那位老谋深算的国安局局长。   “嗯。”——这是传说中功勋赫赫的国防部长,裴昀的父亲。   “您怎么来了?” 裴昀问。   “我来看看你又闯了什么祸。” 裴部长轻描淡写地说。   “我勤勤恳恳工作,能闯什么祸?” 裴昀不服气地反驳。   宋局也打圆场:“不算是闯祸。”   “你不用包庇他,我都已经知道了。” 裴部长说,“苏迟呢?”   裴昀拉了把椅子坐下,说:“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我心里冒出两个字:完了。   面对两个处在权力体系中心的人物,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我对裴昀的父母不太熟悉,结婚后也只见过一次,但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信息判断,裴部长是个铁面无私,非常不好糊弄的人。   没想到的是,裴昀这么说话,裴部长不仅没生气,还很平静地问:“你知道自己这么做,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既然说到这里,不如先讲清楚我怎么做?” 裴昀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没记错的话,特别行动处是独立部门,苏迟于公于私都是我的人,你们把我的人送进 TCO 不告诉我,现在反过来谴责我碍事,这是什么道理?”   裴部长冷冷地问:“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有,当然有。” 裴昀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您今天要是以我爸的身份来问自己儿媳妇怎么样,我可以告诉您,苏迟很好很安全,我会保护好他,您放心。但您今天要是以别的身份插手这件事,我只能说,特别行动处不归国防部管。”   这句话说完,里面的空气明显冷了下来。   我怀疑裴昀本质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不管在哪里都能随时爆炸。   咚咚咚,敲门声适时打破僵局。   “进。”   “宋局,咖啡。” 一道十分耳熟的温柔女声响起。   我反应了一下,认出这是喻晴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起来了,她是国安局秘书处的。   喻晴把三杯咖啡一一放在茶几上,说:“裴叔叔,您上次韧带拉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父亲推荐的医生很有效。” 裴部长说。   喻晴又转向裴昀,“裴先生,好久不见。”   相比起来裴昀就敷衍得多,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宋局,这是您让我整理的资料。” 接着喻晴把一份文件递给宋局,说:“已经发布的通缉不好撤回,除非我们这边有明确抓到人的证据,另外 TCO 也放出了消息,说苏迟从组织内部潜逃,带走大量秘密情报,现在各国警方都很看重这件事。”   宋局叹了口气,“知道了,辛苦。”   “那你们聊,我先出去。”   “看看你捅的篓子。” 喻晴离开后,裴部长不冷不热地对裴昀说,“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他吗?”   “不然呢,我把他留在 TCO,让蓝鲸保护他?” 裴昀竟然还敢顶嘴,“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蓝鲸是谁。”   “裴昀,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提起苏迟都这么敏感?”   听得出来,裴部长对自己的儿子很无奈,“这里没有人要害他。”   裴昀不说话了。   宋局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说:“小裴,今天叫你过来没有问罪的意思,别紧张。这样,我出去抽根烟,你们父子俩说说话。”   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有一个问题。” 裴昀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你问。” 裴部长好脾气地说。   “你们要病毒,苏迟拿到了,连带蓝鲸的身份和 TCO 基地的位置都已经确认,为什么现在不对 TCO 展开清剿,反而抓着苏迟不放?”   问完,空气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裴部长意有所指地说:“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第47章   我忽然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裴部长继续说:“你查了这么久,不会一点都没有察觉,段翊如果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恐怖组织头领,段弘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坐在国安局副局长的位子上?”   这件事我也曾经有过疑问。   当初是段弘亲自确认了段翊的死亡,在 TCO 的那段时间,我也试图问过段翊,段弘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真相,但他只说让我别想太多。   “有什么话您直说吧。” 裴昀不为所动。   裴部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段翊最初进入 TCO 确实是受人安排,谁也没想到,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谁的安排?” 裴昀问。   “你猜到了,不是么?”   他们父子俩打哑谜,我在外面听得似懂非懂。有几个名字隐隐浮现在脑海里,但又不敢确定。   “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段翊已经不受控制了。” 裴部长说,“他们把他送进深渊,没想到权力迷人眼,他最终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   裴昀怒极反笑:“所以那个人,选择和 TCO 合作?”   “可以这么说。包括这次的病毒,也是被默许的。” 裴部长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这个国家,这个政体,有很多你无法想象的阴暗面。有些不适合放在阳光下进行的事情,需要一只黑暗的手来完成。”   难怪我在 TCO 时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也难怪临别前段翊会对裴昀说那样的话……   “你们为了阻止段翊,想要用同样的办法,把苏迟也推进那个深渊。” 裴昀踢开椅子站起来,“凭什么?万一他也…… 他也回不来呢?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办!”   裴昀的声音隔着电流敲打在我心上,我忽然意识到我的 alpha 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坚不摧,他也会患得患失,也会害怕,害怕我的选择不是他。   “你比我了解苏迟,” 裴部长依然冷静,“你应该相信他……”   “我当然相信他!” 裴昀厉声打断,“但这不是我允许你们算计他的理由。”   谈话到这时显然陷入了僵局。我尝试梳理裴部长透露的信息,发现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整件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曾有人派段翊卧底 TCO,没想到段翊羽翼丰满之后选择自立门户,那人无奈只好与他达成合谋,并且出于某种目的默许甚至支持他研制腺体病毒。   而现在,以宋局为代表的另一批人决定阻止这件事,最先想到的办法是让我潜入 TCO,取得段翊的信任,然后摧毁病毒。   或许接下来他们还有别的安排,最终的目的不得而知。   但人不是机器,人有七情六欲。   他们忽略了裴昀,这是最大的失误。   过了很久,裴部长既欣慰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我没反应过来,裴昀也没反应过来:“什么?”   “宋局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说,我儿子的性格我清楚,他说什么也不会把苏迟交给你们的。但没办法,受人之托,这一趟我还是得来。”   “您不是来跟我要人的吗……”   裴部长起身拍了拍裴昀的肩,“要了也不给,有区别么?”   “裴昀,” 他语重心长地说,“作为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老东西,我们希望把这个国家更干净地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如果我们没能做到,那很抱歉,只能你们继续努力。”   “但作为一个家长,我希望你和小苏平安健康,父母不只会管束你们,也可以保护你们。”   裴昀愣了一下:“我以为你和我妈不赞成我结婚。”   “当时小苏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突然要和他结婚,我们都以为是你强迫他的。再加上你们之间的匹配度,很难让人不多想。” 裴部长语气复杂。   “我……” 裴昀语塞。   “这两年你也不肯带他回家,连他受伤失明都要瞒着我们。”   “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 裴昀终于肯道歉,“对不起。”   裴部长到底没忍心再训他,说:“知道错了就常带小苏回家看看。你已经三十岁了,别总是这么不着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已经上幼儿园了。”   “…… 知道了。”   回家看看…… 这四个字让我反应了很久。   我曾以为自己的出身和经历不会被裴昀的家人接纳,或许是我误会了。   裴昀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有点沉闷,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昀……?” 我试探地叫他。   “苏迟。” 他大半个身子探过来抱住我,头埋在我腰间,闷闷地说:“你都听到了。”   “嗯……” 我想了想他们谈话的内容,好像也没有特别让人不愉快的东西,“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试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两年…… 我把你藏在家里,是不是做错了?” 他问,“你不想和我结婚,对吗?”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我最初确实没有想过和裴昀结婚,也不太习惯深居简出的生活,但这不是他的错。   “我总是在自以为是,不顾及你的感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 alpha。”   他突然开始检讨起以前的事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他摇摇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敢告诉你…… 两年前是我暗示段弘,他才去劝你和我结婚。连我父母都看得出来是我强迫你,我却以为能骗自己说,这场婚姻是你情我愿。”   裴昀暗示段弘……?   当时我遭受了巨大的身心打击,甚至在某些时刻丧失了继续生活的希望,在段弘提出结婚的建议时,我并没有多想,反而从中给自己找到了逃避现实的理由,很快答应了下来。   我没有想过,是裴昀主动的。   “裴昀,” 我把他推起来,“没有人能强迫我。”   尽管我在那时始终被动,但必须要承认的是,在婚前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我没有半分不愿。   “如果我不想,谁也不能强迫我。” 我又说了一遍。   裴昀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心,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   我摸索着捧起裴昀的脸,用拇指摸了摸他的眼角,说:“我自愿和你结婚,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我愿意成为你的 omega,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都将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这段话曾经出现在我梦中的婚礼,后来我不止一次想象自己和裴昀走过红毯,在全世界的祝福中宣读誓词,然后交换婚戒。   那是两年里无数反反复复的梦魇中,唯一能给我安慰的甜蜜梦境。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裴昀眼中渗出,沾湿了我的指尖。   “我也愿意。” 他更紧地抱住了我,“我爱你,苏迟。” 第48章   裴昀说爱我。   爱这个字离我太遥远,远到我曾以为它将永远与我无关。   可是裴昀说得这么顺理成章,就好像他爱了很久,只是今天才告诉我一样。   难道说漫长岁月,真的能把不喜欢变成喜欢,再把喜欢变成爱吗?   “你都不等等我。” 他声音中带着抱怨,又有一点难过,“等我学会怎么爱你。”   车厢狭窄静谧,体温和呼吸占据了全部空气,我闻到他的信息素,在黑暗中安抚我忐忑的神经。   “裴昀,我……”   “不用回答。” 他摇了摇头,“主动权在你手里,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件事。”   “我以前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现在也有,如果哪里让你不开心,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 谁教你的吗?” 我不确定地问。   “没有人教我,” 他说,“我在努力学习怎么做一个称职的 alpha。”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虽然很难,但我一定会学会的。”   我在裴昀的拥抱里渐渐消融,穿着他的衣服再被他抱着,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这时我突然明白,那些一脚陷入爱河的人,大概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在这条河中游泳,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优雅地上岸,他们只是陷进去,翻涌,沉溺,不能自已。   我也正在踏入这条河。   车里开着暖风,没过多久就热了起来,我舔舔干涩的嘴唇,问:“我们现在回家吗?”   “昨天说带你看医生,你又忘了。”   裴昀终于舍得放开我,发动了汽车。   我想起自己还在被通缉,不确定地问:“现在方便去医院吗……”   “不去医院,我约了医生。” 裴昀说,“是我哥的同学,专程请假飞过来。”   他之前没有和我提过家里的事,我甚至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汽车平稳行驶,半个多小时后停了下来。我看不见,只能紧紧牵着裴昀,感受他带我上了电梯,然后穿过一条不算长的走廊,进到一个办公室一样的地方。   一道温沉的男声传进我的耳朵:“小裴,你们来了。”   “周医生。” 裴昀和那人握手,“这是我爱人,苏迟。”   “您好。” 我伸出手,“我是苏迟。”   一只骨节分明的 alpha 的手和我握了握,“周沉。”   裴昀带我坐到沙发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和周医生叙旧,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我的掌心。   他们谈最近的天气,谈北欧冬天哪里好玩,又谈到学生时代的旧事,偶尔抛给我一些不难接话的问题,轻松的氛围让我渐渐忘记自己是来看病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周医生自然而然地提起我的病情:“忘了问,苏先生是在什么情况下摘除腺体的呢?”   “这……” 我想了想,有点难以启齿。   “实不相瞒,是家庭矛盾。” 裴昀替我回答,“我们两个吵架动枪,不小心走火弄伤了腺体。”   “……”   周医生看样子见多识广,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接着问:“那失明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手术后半个月开始视力下降,偶尔会头晕目眩,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突然就看不见了。” 我回答。   “方便让我看看眼睛吗?”   我点点头,“好。”   裴昀让开位置,周医生帮我检查了眼睛,沉思片刻,说:“眼球外部没有损伤,角膜完整。做个 MRI 吧,如果是颅内出血和神经受损导致的失明,恢复起来可能不太容易。”   我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并不难过,但裴昀似乎有些失落。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   我找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别紧张。” 周医生拍拍裴昀的肩,“我会尽力。”   说完他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你的 omega 都比你冷静得多。”   “…… 他天生没心没肺。” 裴昀嘴上这么抱怨,语气却比刚才放松了一些。   “你才没心没肺。” 我小声反驳。   “你就是没心没肺,你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把我当回事。” 裴昀说。   当着外人的面争论这种问题让我感到有些脸热,于是我挣开他,站起来说:“我去做检查,你在这里等着。”   裴昀跟着起身:“我不,我陪你去。”   “小裴,” 周医生开口带着笑意,“手机,武器和其他金属制品记得放在外面。”   趁裴昀去放东西,我对周医生说:“抱歉,他有时候有点任性。”   “是因为太在乎了。” 周医生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您和裴昀认识很久了吗?” 我突然好奇。   周医生笑笑,“夸张点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裴昀有一个非常护短的哥哥,不管他闯了什么祸都会替他兜着,所以他一直都天不怕地不怕。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紧张的样子。”   “那他的哥哥……”   “毕业之后留校任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者。” 周医生说。   “你们说我哥吗?” 裴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也觉得他很厉害,毕生奉献给人类教育事业,快四十岁还是单身。”   听得出来裴昀对这位兄长有一些怨言。周医生无奈道:“你哥和我同岁,只有三十五。”   “周医生结婚了吗?” 我问。   “正在准备婚礼,定在明年夏天。” 说起这个,周医生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到时候邀请你们来参加。”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真心实意地说:“希望我可以亲眼看到你们的婚礼。”   “一定会的。”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裴昀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他被通知停职查看一个月,顺便扣半年奖金。   “怎么办啊老婆,我们两个要喝西北风了。”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懒洋洋地说。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问:“特别行动处怎么办?”   “还归我管。” 裴昀听起来不大乐意,“姓宋的老头打得一手好算盘,停职期间闯了祸算我自己的,但要是不小心立了什么功,比如端掉 TCO 灭了蓝鲸,算特别行动处的。”   他强调了不小心三个字,我猜是宋局知道裴昀不可能老老实实听从安排,索性干脆放开手脚,让他接下来一个月想干什么干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我有更多时间陪你。”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蹭得我脖子痒痒的,“我们两个的婚假还没用,我也想办婚礼。”   “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想办。”   室内温度高,我进来时已经脱了大衣和围巾,脖颈裸露在空气里,被裴昀的虎牙抵住。   alpha 的牙齿格外尖利,他半是威胁半是耍赖地轻轻咬了我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我想。” 第49章   我发现自己很难拒绝裴昀。无论什么时候。   “…… 好,听你的。” 我认命地说。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犬牙,说:“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补办一场婚礼,叫所有人来参加。”   想了想又补充:“最好让段翊在监狱里看我们的婚礼直播。”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和段翊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这是 alpha 的战争。”   正说着,周医生敲了敲休息室的门框:“检查结果出来了。”   他进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初步断定是脑组织损伤压迫视觉神经造成了失明。另外我发现,苏先生的腺体创口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周围的神经构造也很特别,看样子像是在分化过程中收到外力影响,改变了原本的分化方向。”   他顿了顿,认真地问:“你曾经做过什么手术,或进行过什么放射性治疗吗?”   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我不自觉抓紧毛衣袖口,说:“很多。”   ……   十二岁时的某一天,结束了日常训练之后,段弘把我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我的信息素太弱,照这样下去只能分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 B 级 alpha,根本达不到进入特别行动处的标准。   “可是我每一项训练成绩都是特优……” 我不解地说。   “对于 alpha 来说,腺体等级几乎决定一切。这很残酷,也很现实。”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某种复杂不明的情绪。   年少的我生活在一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还无法理解这个社会对于阶级的严苛,我唯一能听懂的是,自己也许会因为腺体太弱而与长久以来的目标失之交臂。   沮丧和不安瞬间从我心底升起,“那…… 我该怎么办……”   段弘似乎也在纠结,过了很久才问:“你愿意成为一个 omega 吗?”   他告诉我说,我力量薄弱,柔韧度和灵活性突出,omega 激素可以最大程度发挥我的优点,也可以让我完成一些 alpha 完成不了的任务。   我同意了。   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时隔多年再想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腺体的疼痛。   “苏迟……” 裴昀察觉到我的紧张,把我揽进怀里。   我平息了一下,说:“我曾经接受过腺体引导分化手术…… 我不是天生的 omega。”   讲出这句话需要一些勇气,我并不在乎自己性别怎么样,先天还是后天,但我知道有些 alpha 会很排斥这件事。而我在乎裴昀。   我转向他,低着头说:“对不起,没有告诉你。”   空气流动变得缓慢,我在等待审判的过程中愈发不安。   但裴昀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很平静,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有些错愕。   “我知道你过去的一切。” 他用温热的嘴唇贴了贴我的额头,与我耳语:“这不妨碍我爱你。”   在我发愣的时候,裴昀已经在继续和周医生探讨我的病情了。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只剩那句 “我爱你”,像夏夜的雷雨冲破阴霾天空,落在我心里的荒原。   因为有人爱我,那里开出了小小的白色花朵。   裴昀爱我。   ……   “我知道他的腺体特殊,所以让人带回长岛生物研究院尝试修复,目前进度乐观,已经很接近受损前的样子了。”   意识回笼,我听到裴昀说。   “能移植原生腺体是最好的,对手术成功率和术后恢复都有很大帮助,他之所以失明,归根结底还是腺体的原因。” 周医生说。   “最快什么时候能动手术?” 裴昀问。   “我要先确认一下腺体的情况,还要给苏先生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   我忍不住插话:“叫我苏迟就好。”   周医生笑笑:“我叫他小裴,还是叫你小苏好了。”   “那我叫人尽快把腺体送过来。” 裴昀说,“可能要麻烦你再多留几天。”   “不麻烦,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回去路上,我问裴昀这位周医生是什么来头,虽然我看不见,到能感受到他的气质不一般。   “周沉他……” 裴昀似乎在思索合适的措辞,“是个任性的有钱人。”   我没太听懂。   “他每年赞助政府十位数进行生物医药研究,但他本人和自己的恋人隐居在一座小城市,当一名普通的医生。” 裴昀耐心地解释。   “周……” 我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位……”   “是的。”   “他亲自给我做手术吗?”   我没有当过有钱人,听说他们的时间都是按秒计费的,这让我感到有些压力。   “别紧张,” 裴昀在我头上胡乱揉了一把,“你是病人他是医生,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到家后我还是想着十位数的事,趁裴昀准备晚餐,我转着轮椅到他身边,问:“十位数是什么概念,能买轰炸机吗?”   “能买很多架,组成一支飞行部队。” 他一边煎牛排一边回答。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我自言自语。   ——但我弄坏过很多飞机。   裴昀很自然地接话:“我的卡不是在你那里吗?”   卡?   我想起来了,结婚时裴昀给了我一张卡,和各种合同一起,说可以刷。   我不太赞同这种大 alpha 主义爆棚的行为,随手把卡夹进一本书里,时间久就忘了。   这该怎么办……   还好裴昀没有继续追问,把锅里的牛排盛出来,说:“今天吃烛光晚餐。”   我忽然又有点沮丧:“我看不到烛光。”   “可是今夜需要一点烛光。” 他说。   “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我问。   “是你说愿意和我结婚,成为我的 omega 的日子。”   裴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收音机从卧室拿了出来,古老的乐曲从陈旧的音响中缓缓流出,涟漪般扩散充盈到整个房间。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他说。   我的迟疑和沮丧一扫而空。   “我也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我轻声回答。   这一天,他第一次说爱我。   “所以这位迷人的 omega 先生,你愿意与我跳一支舞吗?”   裴昀单膝跪在我面前,向我伸出邀请的手。   我把手放上去,下一秒,他带着我连同轮椅,转了一个华丽的圈。   我看不到烛光,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烧。   是我的热忱,和爱。 第50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听到一串清脆的叮铃声。   好像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我动了动四肢,铃铛的声音更加清楚地从我脚底传来。抬起右腿轻轻一晃,感觉到脚腕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裴昀?”   “你醒啦。”   一具炽热的躯体重新把我压回床里,不安分的手顺便探进我睡衣下摆,揉了揉我的腰。   “昨晚累不累?”   我脸一热,避开他的目光,说:“还好……”   随后我想起脚上的铃铛,用膝盖碰了碰他,问:“这是什么?”   “送你的小礼物。”   他折起我的腿,握住我的脚踝,用手指拨了一下那串小小的铃铛。   “想给你戴点什么东西做纪念,但我们已经有婚戒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暧昧地摩挲我的踝关节,“听说看不见的人会更需要声音。”   “明明就是你的恶趣味,不要找理由。” 我挣扎了一下,“小猫小狗才戴铃铛,我不戴。”   “苏迟……” 他黏糊糊地叫我的名字,贴上来吻我的唇,“只在家里戴,别人看不到,好不好……”   “唔……” 我被他亲得呼吸困难,拒绝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裴昀一边吻我,一边握着我的脚踝往上推,迫使我的腿折到最大限度,大腿几乎贴紧上身,膝盖碰到自己的肩。   铃声愈发清晰,在黑暗中仿佛有了别的意味。   “你听,很好听。”   他故意使坏,捏了捏我的脚心,我因为痒不自觉抖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串更清亮的叮铃声。   另一边的膝盖也被裴昀握在手里,轻易打开了我的腿。   我又闻到了他的信息素。   没有了白天黑夜之分,我有一种他随时都想做那种事的错觉。   “裴昀……”   他低头吻我的脚踝,嘴唇在我小腿上流连。   “你戴这个好看。” 裴昀声音低低的,伴随着铃声仿佛是一种蛊惑,“想看你戴着它高 *。”   那肆无忌惮的两个字触动了我的神经,明明还没做什么,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起了反应。   “你看,” 他的手往上抚摸,“你也想。”   ……   多了一串小小的铃铛,裴昀莫名兴致高涨,翻来覆去仿佛无休无止,以至于后来我一听到叮铃声就打怵。   他怪我像猫,走路不出声,呻。 吟也轻,说我就该戴铃铛。   “你还像狗…… 你怎么不戴……”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   后颈又被裴昀咬出了血,哪怕没有腺体,他还是孜孜不倦地留下自己的标记。   “我可以戴啊,” 他把我捞进怀里,在我耳边沉沉地说:“等你看得见了,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   之后几天,裴昀白天带我去见周医生,做各种手术前的准备,晚上回家就乐此不疲地摆弄那串铃铛。   他原本不太乐意我在家里横冲直撞,总担心我撞到什么,现在可好,不管我到哪里他都能听到。   某天出门,气温似乎比往常低一些,空气里有湿冷的寒意。   忽然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我脸上,随即融化成一小点水滴。   下雪了……   我仰起头,第二片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   这座城市春秋短冬夏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会下雪的季节。   上一个冬天,我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成天窝在家里晒太阳睡懒觉,很少出门感受天气的变化。   风雪都是窗外的景色,而不属于我封闭的世界。   偶尔我会想,裴昀出生在冬天,应该会喜欢雪。但他生日那天在外面执行任务没有回家,一整个冬天过去,我们都没有一起看过同一场雪。   还好现在,今年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他在我身边。   “裴昀,” 我摸索到裴昀推着轮椅的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下雪了。”   “下雪了。” 他弯腰,一枚轻柔的吻落在我眼睛上,吻掉了那片雪花,“明天做完手术,你就可以看到了。”   明天是定好的手术日期,今晚我要在周医生的私人医院里度过。   我不自觉摸了摸后颈,只摸到裴昀的围巾。   “别怕,我会陪着你。” 他说。   到病房换好病号服,周医生进来嘱咐我手术前要注意的事情,裴昀听得认真,每个细节都确认了三遍以上,嘴上说叫我不要紧张,我看他比我紧张得多。   好不容易把该问的都问清楚,医生正要起身告辞,整幢楼突然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远处窗外隐隐传来一声爆破的轰鸣。   我条件反射地抓住裴昀的手:“爆炸了吗,在哪里?”   他在这种时候反而变得镇定,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像是爆炸,在白鸽大道方向,等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白鸽大道…… 政府机构大多在那里,我没来由生出不好的直觉。   裴昀刚拿出手机,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   我听不到那边说什么,但能听出裴昀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   “死伤多少?”   “病毒怎么样?”   “启动紧急预案,疏散附近两公里内所有居民,封锁实验室大楼,伤患送到第四医院单独隔离,这是传染病毒,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   病毒…… 难道是……   正想着,裴昀挂了电话,我听到周医生问:“怎么了,什么事?”   “卫生部传染病研究所发生一起人为爆炸,目前还不确定是否有病毒泄露。” 裴昀顿了顿,语气又沉了一些,“现场传来的消息,爆炸中心是存放 LATE 腺体病毒的实验室。”   “你说什么?” 我从轮椅上站起来。   “先别急……” 裴昀话没说完,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我在医院。”   “…… 调查局的人到了吗?”   “好,我马上过去。”   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办。   挂了电话,裴昀摸了摸我的脸,似乎有些为难:“我要去现场看一下,不会很久,你……”   “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想他因为我分心。   “我也会在这里。” 周医生说。   裴昀还是有些犹豫,但事出紧急,最后只好无奈地说:“我尽快回来。”   他转身正要走,我突然想到什么,“裴昀。”   “怎么了?”   “…… 保护好自己。” 第51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昀那边迟迟没有消息。   我拜托周医生帮忙打开电视,但新闻里只说事故爆炸,并没有更详细的信息。   我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结婚两年多来,我没有帮上过裴昀任何忙,反而一直给他添麻烦。   “从现场烟雾来看,爆炸规模不算大,人员疏散也很及时,别太担心。” 周医生安慰我说。   “我也想去现场。” 我叹了口气,“但我现在过去只会添乱。”   “小裴说你有过腿伤。” 周医生随口和我聊天,“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如果眼睛能治好,以后还是可以照常工作的。”   “其实我, 一直想不明白裴昀为什么会选择我,当时我受伤的样子……” 我想了想,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很狼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和周医生说起这种事。可能是临近手术,我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医生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有等你狼狈的时候才敢靠近你?”   我没有想过……   “你们总认为 alpha 天生骄傲,但他们面对喜欢的人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会惶恐。” 周医生慢条斯理地说,“何况爱不是选择,爱是唯一最优解。”   他关掉电视,病房里静了下来,“所以不要多想,手术前要保持心情放松。”   我莫名得到安慰。   裴昀说过爱我,我怎么可以自我怀疑。   “谢谢你,医生。” 我说。   周医生宽慰地笑了笑,“不客气。”   等到晚上,裴昀来了电话。   “苏迟,” 他声音带着些疲惫,“病毒泄露,有人感染了。”   我心里一紧,攥着手机问:“你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别担心。” 他说,“但事情比我想象中严重,这种病毒不仅传染性强,而且耐高温。”   我想起段翊说过的话,问:“爆炸原因找到了吗?”   “调查局封锁了现场,还在排查。我现在在第四医院,等这边稳定下来,我再回现场看看。” 说起这个,裴昀语气不悦,“十有八九是 TCO 干的,段翊这个疯子。”   “他还说过,感染前期几乎没有明显症状,所以千万不要遗漏每一个进出过研究所的人。” 我说。   “我知道了。” 裴昀说完,犹豫了一下问:“今晚我可能要留在这边,你自己可以吗?”   “我不是三岁小孩。” 我无奈道,“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 那你乖乖睡觉,有事给我打电话。”   听得出来他还是不放心。自从我失明以来,就没有再自己睡过觉了。   人的习惯真的很奇怪,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睡,也从来没有怕过黑,但现在一想到裴昀不在,我突然有点不想面对睡觉这件事了。   我在依赖他。   这种感觉不坏。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我听到裴昀低低的声音:“我好想你。”   这句话带了一点粘腻的尾音,和前面每一句的语气都不一样。   病房里只有我自己,我却生出一种被人注视的羞赫感,飞快而小声地回答他说:“我也想你。”   ——太肉麻了。   这不是我。   裴昀没有太多时间陪我说话,很快就被其他人叫走了。我握着手机坐在黑暗中,想象他在现场雷厉风行的样子。   裴昀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好脾气的人,他作为 alpha 中的领导者,一直都独断,专横,说一不二,在凭实力说话的特别行动处,既让人生气也让人没办法。   很难想象他现在会黏黏糊糊地说想我和爱我。   也很难想象我会觉得这样的感觉不赖。   想着裴昀,今晚没有失眠。   手术定在上午十点。九点左右的时候,周医生带着护士进来给我做最后的检查。   我想问他裴昀有没有消息,又不好意思问。   但他好像猜到我想什么,主动说:“小裴早上打过电话,说会赶回来陪你做手术。”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周医生笑了笑没说话。   做完检查,他随口说:“你的信息素是晚香玉。”   我点点头,“是。”   “是大自然中很常见的植物,却是很罕见的信息素。” 他说。   “我对信息素没有研究。” 我抱歉地说。   “没关系,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腺体很稀有。” 周医生语气平和,“虽说这次保存得很好,但反复取出再移植对身体还是有很大的影响,也会对腺体造成一定损伤,下次不可以再冲动了。”   我像是挨批评的小学生,惭愧地低下了头。   正说着,房间某处传来叮的一声,像是电视机打开的声音。   我和周医生都没有开电视,正疑惑怎么回事,呲啦两声电流声之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小迟,好久不见。”   ——段翊?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竖起防备,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要准备手术了吧。” 电视里的段翊听起来心情不错,语气很轻松,“虽然我不赞同你装回腺体,但如果你能因此重获光明的话,我还是会为你感到高兴。”   “他是谁?”   自己的私人医院被莫名其妙入侵,周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   我看不到段翊也看不到周医生,只好折中地说:“他是制造病毒的那个人。”   “听说你们最近遇到一些麻烦。” 段翊继续说,“有人感染了病毒,对吗?”   我给不了他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其实这并不在我的计划里,但你不听我的话,我只好把计划提前了。”   “不出意外的话,病毒会很快蔓延开来,虽然这个版本我还不是特别满意,但好在,它在人体内还可以继续进化。”   “哦对了,让裴昀省省力气吧,不要想着控制它,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   ……   我越听后背越凉,从来没有觉得段翊的声音这么陌生过。   “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 他轻快地说。   他说完这句话,我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每一种病毒都会有它相应的抗体,LATE 比较特殊,它的抗体先于它产生。”   “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你猜为什么?”   “因为这种抗体,产生于你的信息素。” 第52章   被引导分化,又经历过无数次抗药性训练的跨性别腺体……   稀有的信息素……   原来是这样。   “如果你的腺体在体外,可以通过一些生物技术让它成为信息素制造源,但如果你将它装回体内,凭人体绝对无法产生足够量的信息素……”   “苏迟!” 病房门砰地推开。   “裴昀?”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去。   裴昀三步并两步地进来,一把关掉了电视机。   “等等,我……” 我想阻拦已经晚了。   “等什么等。” 他转向周医生,语气缓和了些,问:“手术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随时可以进行。” 周医生说。   “等一下!” 我拉住裴昀,“你没听到段翊说什么吗!”   随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他这种急不可耐又欲盖弥彰的态度,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现在应该去做手术,把眼睛治好。” 他弯腰按住我的肩,“别的事情我会处理,好吗?”   我没吃他这一套,说:“你不要转移话题,告诉我段翊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昀一夜未眠,显然也有点火大,“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和你做不做手术有关系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他的话?”   “我不是在意他的话,裴昀,你冷静一点。”   每次提起段翊他都会变得很不理智,我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感到有点心累。   “我只是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昀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也许是,但那不重要。”   “不,很重要,他说我的腺体可以控制病毒扩散。” 我试图和裴昀讲道理,“我现在不可以做手术。”   “你想干什么,你准备牺牲自己的腺体吗?” 裴昀的声音显得冷厉,“苏迟,这里不需要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国安局,调查局,卫生部,疾控中心全都严阵以待,病毒泄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于是缓了缓说:“你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就乖乖接受手术,治好眼睛,早日归队。”   我也来了脾气,“不行,我必须要先知道我的腺体和病毒是什么关系,再决定要不要做手术。”   “这事你说了不算。”   裴昀失去耐心,掏出两幅手铐把我按回床上。   我听到金属的声音,心里一凛,“你住手!你又想干什么,放开我!”   然而裴昀没听我的,咔嚓两声,他故技重施又把我拷在了床边栏杆上。   “裴昀!”   我上身挣扎不了,只好抬腿去踹他,结果双脚也被他制住压在了床上。   “拜托你了。” 只听他对周医生说。   周医生叹了口气:“真的要这样吗?他可能会记恨你。”   “他记恨我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 裴昀咬牙切齿地说。   “…… 好吧。”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三根手指按住我颈侧,迫使我无法动弹,然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皮下,将某种液体缓缓推入我的血管。   没想到周医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控制力这么强……   接下来,第二针麻醉注入我手臂静脉。   药物扩散到全身,我渐渐失去力气,意识也开始模糊。   “裴昀…… 你……”   我痛恨别人强迫我做任何事,但我对裴昀说不出恨字。   “睡一觉吧。” 他疲倦道,“醒来就好了。”   ……   我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和痛觉。   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像普通人一样,打一针麻醉就可以昏睡十几个小时,而不用像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虚空中感受似有若无的疼痛。   移植比取出要复杂,加上要清理压迫神经的淤血,手术仿佛进行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某些时候我疼得浑身冒汗,冥冥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宽厚手掌握住。   裴昀……   “我在。” 他好像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别怕。”   ……   腺体和我有天生的感应,当神经和血管重新连接时,我仿佛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清甜的信息素扩散到空气里,晚香玉的味道缓缓将我唤醒。   药物作用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的脑袋依旧昏沉,后颈也隐隐作痛,想要睁眼却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裴……” 我试着张口,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声。   “苏迟。” 裴昀的声音很近,“你醒了吗,疼不疼?”   我再次试着睁眼,这次终于努力将眼皮掀开一个小缝。   有光……   光是模糊的,透过层层纱布,落到我眼睛里只剩一点微薄的光线。   但对于经历了这么久黑暗的我来说,这点光线已经足够耀眼。   我吃力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裴昀吗……   他还是记忆中的轮廓,可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裴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极度小心地问:“你可以看到吗……”   他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微微发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的胆怯。   我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我看不到,他会比我还要难过。   于是我尽力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抱我,但顾忌着我刚做完手术,手臂在半空停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我,我去叫医生。” 他揉了一把脸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停下,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回来,“不对,我不走,我忘了可以用,用内线电话,电话呢……”   我看着裴昀手忙脚乱,又找电话又找床铃,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眼角渗出泪水,沾湿了蒙着眼睛的纱布。   “裴昀……”   “哎!我在,我在。” 他听到我的声音,倏地停下动作,俯身抓住我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怎么还哭了,不哭不哭…… 是不是很疼……”   他靠得这么近,我终于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的脸。   还是很好看,眼睫浓密,瞳孔漆黑,鼻梁高高的,这么多年过去,似乎和二十多岁时的样子没有区别。   只是下巴上长出一层浅浅的胡茬,显得人有些憔悴。   “不疼,” 我轻声说,“想看看你。” 第53章   裴昀的眼眶又红了。   他握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说:“在这里,你看,都是你的。”   我动动拇指,摸到了他的唇角。   是我的。   又摸到了他的脸,鼻子,眼睛,耳朵……   都是我的。   周医生进来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了清明,为了防止被突然的光线刺伤,眼睛上仍旧蒙着纱布。   他替我做了检查,看过我的创口,说手术很成功。   裴昀很认真地向他道谢,周医生说:“要多亏小苏身体素质比较好。”   “我宁愿他弱一点,省得天天玩命似的折腾自己。” 裴昀说。   周医生了然一笑:“最近一周不要过度用眼,要多休息,有什么不适随时告诉我。”   “好。”   送走周医生,裴昀回来坐在床边,看我的眼神复杂晦涩。   手术前不久,我们刚因为腺体,或者说因为段翊吵过一架。   “现在怎么样了,有多少人感染?” 我问。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但还是告诉了我:“爆炸发生时,实验室所在楼层里几乎所有 alpha 和 omega 都感染了,一共 64 人。在把伤患送至医院的途中,另外有 12 名医护人员不慎感染。”   “所以 beta 不会被感染吗?” 我想了想问。   “不会,但他们可以携带病毒,成为感染源。” 裴昀回答。   也就是说,这种病毒将与人类共生,直到所有 alpha 和 omega 都变成 beta。   太狡猾了。   我依旧想不明白段翊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也想不明白他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会默许甚至鼓励他这么做。他们明明都是 alpha。   “关于我的信息素……”   “苏迟,” 我刚开口就被裴昀打断,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担忧和不赞同,“你才刚做完手术。”   “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我会不踏实。” 我说,“可以让周医生抽一点我的血去做鉴定。”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提出直接抽取我的腺体液,裴昀一定不会同意,反正血液里也有信息素,只做一个简单的验证应该足够用了。   裴昀想了很久,终于妥协:“好,你先休息。”   “疾控中心那边有对策了吗?” 我问。   “从病毒带回来的那天起,专家就一直在研制相应的抗体和药物,战胜它是早晚的事情。” 裴昀握着我的手,认真地说:“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特别行动处的同伴,有国安局,还有整个国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裴处长,“别想着单打独斗,我不同意。”   “我……” 我无法反驳,只好说:“我知道了。”   裴昀隔着纱布摸了摸我的眼睛,放软了声音:“别再让我担心了。”   说完他把我拉进怀里,避开伤口抱住我,说:“我知道你能耐,你本事大,但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啊…… 我就不重要吗……”   他的质问并不尖锐,反而显得有些无助,这让我不可避免地感到自责。   我似乎从来没有给过他足够的安全感,从前不许他标记,说离婚就离婚,任性失联,和段翊牵扯不清,这些都是我做过的事,我无法抵赖。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他背上拍了拍,说:“你很重要。”   “我不要很,” 裴昀摇摇头,“我要最。”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裴昀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曾认为的那些很重要的东西,自由,独立,强大,跟他比起来似乎都可以排在后面。   而更重要的东西,国家,信仰,理想,我相信裴昀和它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冲突。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   “你最重要。”   ——这是我经过无数深思熟虑,给出的绝对发自真心的回答。   裴昀的呼吸微微一滞。   刚移植的腺体还不那么受我管控,信息素肆无忌惮地溢出,把寒冷的冬天变成夏夜的秘密花园。   裴昀安安静静地埋在我肩上,不稳定的呼吸渐渐平静。   “你好香。” 他低喃地说,“我喜欢你的味道。”   “你说我是驱蚊草。” 我又想起曾经偷听到的话。   他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特别行动处的小花园翻修那次。”   裴昀显然忘了这回事,半晌不满地用鼻尖顶了我一下,“你怎么这么记仇?”   我默默别开脸,说:“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我不仅记得他说我驱蚊草,还记得最初偶然得知我和裴昀的匹配度高达 98% 时,作为特别行动处唯一一个 omega,我收到了无数幸灾乐祸的慰问。   他们说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可能不是好事,对于裴昀来说可能也不是好事,但对于全人类来说一定是件好事。   后来这群人被我拉去野外,进行了一场魔鬼生存训练的比赛,我也参加。   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先完成训练内容的,没想到到达终点时,裴昀正拎着一瓶矿泉水蹲在石头上,看到我之后挑衅地挑了挑眉。   “苏队长,有点慢啊。”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抬手看了一眼表,“比我差了 9 分 42 秒。”   “你凑什么热闹?” 我撑着膝盖,累得气息不稳。   眼前的裴昀背光站在山林间,一身作战装束将身型勾勒得十分挺拔。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迈开长腿过来,不紧不慢地绕着我走了两圈,然后弯腰嗅了嗅,说:“剧烈运动会催生信息素,你怎么没有味道?”   “干什么?” 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干什么,想闻闻和我 98% 匹配度的信息素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一个 alpha 公然要闻一个 omega 的信息素,这和当街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行使了一个公民的权利,二话不说一脚把他放倒,抽出折叠登山杖甩开,指着他说:“再胡说八道我抽你。”   裴昀那时候二十多岁,性格比现在张扬得多。他没有生气,顺势撑着胳膊半躺在地上,像杂志封面上的沙滩男模,冲我痞里痞气一笑:“来啊,指不定谁抽谁呢。”   这句话一语成谶,后来我们两个确实没少动手。   他第一次闻到我的信息素是一年多以后,我在一次行动中受伤流了很多血,血液中夹杂着大量信息素。   裴昀刚好在我身边,他第一时间不是关心我伤势,而是非常没良心地凑近我闻了闻,问:“花香?”   因为这两个字,我一个月没理他。   而现在,他像一只温驯的大型犬,静静抱着我,不说话也不乱动。   我试着又放出一些安抚信息素。   “够了……” 裴昀的声音低低的,“再多我会想咬你。” 第54章   说完这句我意识到,我们之间 98% 的匹配度也回来了。   在满屋的信息素中,裴昀压抑着自己的本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我知道他想忍的时候很能忍,每次说什么控制不住都是借口,我懒得拆穿而已。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问。   “听医生的。” 他说。   “可是我想回家……”   “你是想回家还是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裴昀又有点不乐意了,“你算算自己这几个月,大大小小受了多少伤,铁打的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 这件事大概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好妥协,“我知道了。”   裴昀还是不太放心,说:“晚点我要再去现场看看,然后回一趟国安局,你答应我不许乱跑。”   “是,裴处。” 我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兴致。   医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的回忆,哪怕这里的病房像五星级酒店一样舒适,我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我不能太任性,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让裴昀工作的同时还要分出精力替我担心。   他走后不久,天就暗了下来,黄昏降临时,窗外有大片玫瑰色的云,映照着远处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面。   我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自然光线,直到最后的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我才从阳台回到床上。   床头电话铃声响起,我以为是周医生。   “喂?”   那边却是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小迟,今天的落日好看吗?”   段翊……   我攥了攥拳头,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是做了手术。”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对你有点失望。我以为你会为了控制病毒留下自己的腺体。”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确实想过留下腺体,但被裴昀拦住了。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在两难境地里挣扎的样子。” 段翊咂了咂舌,“更喜欢看你经过痛苦的挣扎,然后做出我预想中的选择。你很少让我失望,这算一次。”   “你把我当成什么,实验舱里的小白鼠吗?” 我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翻涌的情绪,“还是被你随手捻起来丢进水里的蚂蚁?”   我曾经以为至少,至少在段翊进入 TCO 之前,我们有过的那段互相陪伴的岁月是真的,他对我来说曾是最接近 “家人” 两个字的存在,就算后来我们各自成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他也一度是我最愿意相信的人。   但现在他告诉我说,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甚至欣赏我的痛苦和挣扎。   我那些破灭又燃起的希望,和在黑暗中奋力潜泳的日子,在他看来究竟是什么?   “不,” 段翊轻笑着否定了我,“你比那些有趣得多。”   有趣……   我最后残留的奢念也消失了。   “我希望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如果这件事出现疑问,我会不高兴。” 段翊语气温柔,声音却透着冰冷,“我不高兴的话,可能会做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事。”   “段翊!” 我忍不住厉声打断他,“不管你做什么,都永远别想控制我。”   “怎么能说是控制呢,我明明希望你自由。”   他语气不变,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   ——表面追求绝对自由,实际妄图精神统治。   这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种妄想。   “好了,再说下去要被你那位姓周的朋友找到地址了。” 段翊的语气轻松了些,“总之,好好养伤,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腺体。”   这句话让我生出不好的预感,腺体的位置条件反射般传来隐痛。   “再见,小迟。” 他挂了电话。   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握着听筒,坐在暗下来的房间里,拼命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段翊的行为已经不在我能预知的范围内了,但我还是希望通过一丝蛛丝马迹,判断他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国安局有他的线人,并且那个人能接触到非常核心的部分。   爆炸当天,研究院的监控中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而今天,裴昀前脚刚走,算算时间应该正好到了国安局,段翊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会是段弘吗……   不,段弘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就算他和段翊一心,也不会亲自下场去做什么事情。   还能有谁……   段翊在特别行动处的时候出了名的面面俱到,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连裴昀都对他的能力和为人处世没有微词。   如果要怀疑的话,我能想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可能。   但我不愿意猜疑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这可能是我天生的弱点。   段弘对我的定位没错,我适合当一把枪,而不适合当一个领袖。   想来想去不放心,我决定去特别行动处看看。   裴昀没有限制我的行动,我换了一身利索的黑色装束,压低帽檐勉强遮住蒙眼的纱布,然后戴上手套和口罩,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出了门。   走廊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人一样。我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医院,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的我和里面的周医生面面相觑。   他穿着深灰色衬衫套白大褂,金丝眼镜后面的狭长双眼微微一眯。   “晚,晚上好……” 我不可避免一阵心虚,“您这是……”   周医生抬起手,我看到他提着的保温饭盒。   “下楼拿夜宵。” 他说。   饭盒很家常的样子,显然不是来自外面的饭店。我心下了然,问:“未婚妻送来的吗?”   “嗯。” 周医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我手里握着的车钥匙上,不赞同似的皱了下眉,“你现在不适合开车,会有危险。”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可能是走不了了。   如果遇到别人还好说,我可以几招把人放倒,但周医生是裴昀的朋友……   正想着,却听到周医生接着说:“去哪,我送你。”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纱布挡在眼前,没办法完全看清他的表情。   “我可以出院吗……” 我试探着确认了一遍。   “我说不能,你还是会想别的办法走。” 他无奈道,“既然拦不住,至少要保证你在路上的安全。”   我没再犹豫,把钥匙递给他,报了一个地址。   下车时周医生说:“明早换药前记得回来。”   我比了个 ok,趁着夜色摸进了特别行动处的后院。 第55章   这是我除了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每堵墙,每道门,每张桌椅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我的办公室仍保持着两年前的样子,连沙发上歪倒的抱枕都没有变过,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离开过一样。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回忆过去,直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调出所有和段翊有关的行动记录。   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各种数据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晃过,乍一看好像没有问题,无奈我记忆力太好,对自己批过的行动报告如数家珍,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而现在眼前呈现的,显然和我记忆中有细微的差别。   有人在这两年之间修改过特别行动处的档案记录。   我又登上自己的邮箱,恢复视力后,终于有机会查找当年的那封邮件。   找不到。   被删掉了。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往我办公室的方向。我顾不上再管邮件,合上电脑,闪身躲到书柜后面。   吱。门被推开。   接着有人开了房间的灯,透过书架缝隙,我看到来人的脸。   林叙?   他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此刻的林叙是敌是友,只好尽力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把手按在后腰别着的枪上。   等他再走近一些,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束扎好的粉色玛格丽特菊花。   他好像很熟悉这里的样子,径直走到茶几前,把花瓶里枯萎的旧花换下来扔进垃圾桶,再把手里的鲜花插进去,然后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又把空调调到适合夜间的温度和湿度。   做完这一切,林叙在窗前静静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缓慢流逝,我紧紧盯着他不敢放松。   终于等到他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手摸了一下笔记本电脑的后盖。   我不确定上面还有没有残留的温度,整颗心都随着他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我看到林叙动作一顿,原本平静的面容浮现出异样的情绪,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举在身前,咔嚓一声上了膛。   ——特别行动处的年轻人这样敏锐,我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他谨慎地沿着墙移动,我一边观察他,一边为自己规划离开的路线。   他在明我在暗,我对这里又比他熟悉,运气好的话,或许我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他没有把窗户关上。   终于,林叙注意到这边的书柜。   他一步步靠近,我也顺着他的方向往另一边移动。突然某个瞬间,他一大步向前,转身的同时举起手枪,直直指向我刚才站过的位置。   而我半秒前刚闪身到另一边,在距他不足一米的地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叙扑了个空,将目光转向里面的小卧室。   快进去快进去快进去。   我在心里无声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林叙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我耐心有限,开始考虑怎样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把他放倒弄晕。   无论如何,他应该没有裴昀能打。   正当我准备动手的时候,林叙忽然开口了:   “…… 队长?”   “是你吗?”   说着,他缓缓弯腰,把枪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一步举起双手,说:“是你的话,我不会动手。”   ……   我没办法,只好从书柜后面出来,拉下半截口罩,“是我。”   “真的是你!” 林叙面露惊喜,随即眼中浮现担忧:“你的眼睛……”   “受了点伤,没事。” 我三言两语带过,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今晚预报有雪,我进来关窗。” 他说。   我想起他自然娴熟的动作,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又问:“平时还有别人进我办公室吗?”   林叙想了想,回答:“裴处偶尔来,还有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周来一次。”   我没有说话。   修改档案不一定要用我的电脑,但登陆邮箱删除邮件只能用我的电脑,否则我会收到异常登录提醒。   林叙见我沉默,问:“队长你回来找东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 我摇摇头,“我准备走了。”   我没准备走,我想打发走他,然后再去段翊曾经的办公室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林叙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又接着问:“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进入 TCO,又怎么会逃出来?现在外面都在找你,裴处什么都不许我们问。”   “你知道外面都在找我,还不离我远一点?” 我有点头疼,“知道越多越麻烦,别再问了。”   “可是我担心你……” 林叙脱口而出,“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看着他脸上真假难辨的忧虑,心情复杂。   直觉告诉我林叙没有问题,但吃过的亏又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没办法与他深究,“你就当没见过我。”   说完我走到窗前,拉开被他关上的窗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二楼,还好。   “队长!”   林叙见我要跳窗,急忙出声阻拦。但我已经翻了出去,抓着窗台从墙壁上借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一楼地面。   抬起头看到他正扒着窗户,半边身子探出来,张着口欲言又止。   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然后沿着来时的路,从小花园的后门作势离开特别行动处,然后七拐八拐绕到前面,借着夜色躲进马路对面一条小巷中。   如果林叙有问题,一定会把见过我的消息传递出去。   起风了。今天没有月亮,云层又低又厚,是下雪的前兆。   我静静等待,约摸二十多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尽头驶来。   与此同时,林叙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推开特别行动处的老旧铁门,低头按了几下手机,等在路边。   半分钟后,那辆车停在他面前。   我眯起眼,隔着纱布和夜色的双重阻碍,看不清车里的模糊人影。   他们隔着车窗说了几句话,林叙一直皱着眉,看样子交谈不太顺利。   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亮起,一低头,看见屏幕上裴昀两个大字。   啧……   我戴上耳机,忐忑地按下接听。   “苏,迟。” 裴昀的声音让我不自觉浑身一僵,“你去哪了?把戒指给我戴上。”   “哦……” 我自知理亏,听话地把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套在无名指上,“戴上了。”   那边却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过了很久,裴昀不确定地问:“你在特别行动处附近?”   我点点头,又意识到点头他看不见,“是。”   裴昀深吸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视线尽头的那辆黑色轿车熄灭车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上下来,砰地摔上了车门。   ——裴昀?   我瞪大双眼,忘了说话。   他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叉着腰,迈开长腿走到路边,面冲着我藏身的方向。   “自己过来,还是等我去抓你?” 第56章   我吞了吞口水,用三秒时间做出了选择。   在裴昀的注视下,我从巷子里出来,穿过马路,一步一步走向他。   风停了,细碎的雪花轻轻飘落,在路灯映照下如同洋洋洒洒的金粉,落在裴昀的发梢和衣角。   走到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裴昀忽然伸手向前,一把把我拉进怀里。   我踉跄了一下,撞上他的胸膛。   “你早晚气死我。” 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除了道歉也没有别的办法,“对不起……”   “你知道今天零下多少度吗,我要是不来,你准备在那里待多久?” 他边说边脱了大衣把我裹起来,“跟我走,回去再收拾你。”   我本来没觉得冷,被裴昀的体温包围起来之后才感到手脚有些凉。   alpha 的体温总是高一些,裴昀牵着我的手,很快就让我暖了过来。   “那封邮件你记得吗,被删掉了。我想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仰头看他,“或者你带我回一趟国安局,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苏迟,” 裴昀又气又无奈,“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所有关于段翊的东西我都查过不止一遍。国安局现在乱七八糟,你回去很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但是今天下午……” 我忽然想到什么,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林叙仍然站在车边,我用余光看过去,他正望着我和裴昀的方向,低垂的眼睫藏起了眼中的情绪。   裴昀察觉到我的目光,手臂稍微松开一些,退后一步转过身,对林叙说:“今天多谢了。”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叙微微一笑,话是对裴昀说,眼睛却看着我,“队长失踪这么久,我也很担心他的安全。”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转移话题问:“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今晚我值班。” 林叙拢了拢衣服,抖掉上面的细雪,“你们先回去吧。”   裴昀想了想,说:“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   “还有今晚见过苏迟的事……”   林叙了然,“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裴昀点点头,“进去吧,外面冷。”   与林叙道完别,裴昀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我塞进去扣上安全带,自己坐进主驾,发动了汽车。   后视镜里特别行动处的红砖小楼渐行渐远,转过下个路口,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今天下午你走后不久,我接到了段翊的电话。”   我继续捡起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向裴昀转述了电话的内容。   “他好像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裴昀一反常态没有对我提起段翊表示不满,而是冷静地说:“知道了,我会通知其他部门配合工作,加强警备。”   雪忽然下得大了,羽毛般纷纷扬扬落下来,道路尽头渐渐被白色覆盖。   风雪把我们两个隔绝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郁结许久,不自觉吐露了心底的疑问,“还是说他一直这样,是我识人不清。”   裴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把车缓缓停在路边,留下一句 “等我”,便迎着风雪下了车。   我看着他跑进路边一家 24 小时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满满一大袋东西,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   “走,带你去看雪。” 他说。   半个多小时后,裴昀把车停在海边。   雪小了很多,又变成开始时轻柔细碎的样子,洒落进海里消失不见。   海面黑沉沉的,偶尔被灯塔照出金色鳞光,远处传来汽船的鸣笛声,如同哀长的呜咽。   我才知道裴昀买的一大袋东西都是啤酒。   他把车顶放下来,拉开一罐递给我。   丰盈的泡沫溢出到我手背上,我慌忙低头吮掉,刚好有雪花落下来,一同沾到我唇上。   还没尝出啤酒的味道,下一秒,裴昀倾身吻住了我。   我猝不及防发出一声轻哼。   他的舌头灵巧地顶开我的齿关,卷进口腔,夺走没来得及吞咽的泡沫,替我品尝了第一口酒。   短暂的一个吻结束,他又亲了一下我的眼睛。隔着几层纱布,我感觉痒痒的。   “唔…… 裴昀……”   想问他为什么突然亲我,但再一想我们现在的关系,他好像不需要任何理由也可以亲我。   “想明白了吗?” 裴昀低声问。   想明白什么……?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想不明白就对了。” 他坐回去,给自己拉开一罐啤酒,“人太复杂,你想不明白的。”   我似懂非懂,猜测他大概是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就好像我问你,” 裴昀看向我,“你认为我为什么爱你?”   “因为匹配度,因为时间,因为性格,还是因为你某次训练之后,撩起衣服擦汗时露出的腰线?”   他的目光太烫,好像要融化落在我身上的雪。   “可以都是,也可以都不是。”   “我有无数理由爱你,但我爱你不需要理由。”   被他亲吻过的嘴唇后知后觉开始发痒发热,我喝了一大口啤酒,试图压制这种酥麻。   裴昀说的没错,我一向不擅长揣测人的情感,或许是我长大的环境太单一,见过的人太少,段弘教了我那么多,唯独没有教我怎么与人相处。   雪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   薄薄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像洒了一地碎钻。   手里的啤酒罐不知不觉已经空了。   “裴昀,” 我无意识地呢喃。   失明的这段时间,我习惯了时不时叫他的名字确认他在不在,好像每得到一次回应,安全感就会增加一分。   “嗯?” 他看向我。   “没事。” 我垂着眼摇了摇头。   “别装可怜。” 他捏起我的下巴,掰过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   我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太久不喝酒,好像有点晕。   裴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爱你是一回事,你不听话要罚是另一回事。” 第57章   我差点忘了不久前他是怎么凶巴巴地说 “回去再收拾你” 的了。   “我错了。” 我从善如流地道歉,“下次不敢了。”   裴昀眼睛危险地一眯:“就这样?”   我握着他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拿开,低头啄了啄他的指关节,“原谅我吧。”   “不行。” 裴昀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不行…… 我面露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对视不到半分钟,裴昀忽然扣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拉过去。   上身越过扶手箱时碰倒了上面的几个易拉罐,叮叮咣咣散落一地,我正想伸手捞一把,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别管。”   他又吻了我。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我半蹲半立的姿势很难站稳,不得不抓紧他的肩。   系在脑后的纱布被他弄得松开,要掉不掉地挂在眼前。   我仍旧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脸。   但月光和我都落在了他眼中。   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动作中松松垮垮地从我肩头滑落,裴昀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下过雪的海边空气湿凉,偶尔吹来的风里还夹杂着零星的雪,在这样的温度中,我本应当是清醒的,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混沌。   “嗯…… 别……”   我感觉到他把我的衬衫从裤腰里扯了出来,皮肤接触到寒冷的空气,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裴昀看着我,目光充满危险的侵略性,“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   他今天开了一辆 G650,后座宽敞,仿佛在暗示什么。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羞耻,本能地推拒说:“这是在外面……”   ——还是在刚下过雪的空旷海边,太荒唐了。   “是你说要求我原谅的,”   裴昀关上车顶,打开空调,没多久,温度渐渐升了起来。   车里黑沉沉的,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镀着一层毛茸茸的月光。   “现在呢?” 他问。   我好像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黑暗中的密闭空间给人一种缩在壳里的安全感,何况刚才的那个吻也让我有些情动。   我试着迈过车座,跨坐在裴昀腿上,双手虚虚攀着他的肩。   大衣从身上滑落,衬衫也被揉得凌乱。裴昀扶着我的腰,目光如同此刻月夜下的海潮。   “你准备怎么做?” 他声音低沉。   怎么做…… 我的大脑又开始混乱。   迷茫之中,我听到裴昀低声笑了笑,“笨死了。”   我顿时一阵脸热,一冲动低头吻住了他,不想让他再开口说话。   这次吻得急切,直到一丝血液的腥甜在口中化开,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裴昀的嘴唇。   后颈开始隐隐作痛,新生的腺体似乎只遵循本能,而不受我大脑管控。   尽管包着纱布,大量信息素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充满整个车厢。   在腻人的晚香玉香气中,我看到裴昀的眼眶渐渐泛起一种危险的红,目光也越来越幽深。   ——极高的匹配度让我们两个都无法抗拒彼此。   他握住我的手,引着我解开自己的衣服,在我锁骨上流连。   手很烫,身体也很烫,触摸过的地方仿佛都着了火。   “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裴昀的声音略带喑哑,“来讨好我。”   …… ……   只是啤酒而已,我不应该会醉…… 但我怎么这么晕。   仿佛现在不是在陆地而是在海里,一阵浪打来,随时有可能把我吞没。   窗外的细雪,远处的月光和海面,一切都像幻境。   我难耐地仰起头,感受到裴昀的手扣住我的脖子,大拇指按在我喉结的位置。   他的手指很长,关节硬朗,掌心覆盖着薄薄的枪茧,好像一用力就能把我捏碎一样。   我不习惯把喉结这么脆弱的地方交到别人手中,身体因此变得更加敏感。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汗水滑过脸颊,挂在我的下巴上,然后聚集成水滴,啪嗒一声掉落。   湿漉漉的睫毛蹭过纱布,我的眼睛一片模糊。   裴昀的手摩挲过我的脖子,到下颌,再到脸颊,然后指尖一勾,扯掉了我眼前的纱布。   “哭什么,像我欺负你一样。”   我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被逼出了眼泪。去掉最后的障碍,我终于能够看清裴昀的脸。   他的食指轻轻擦过我眼角,沾上一滴泪水,移到我唇边。   几乎是无意识地,我张口含住了他的指节,轻轻舔舐啃咬。   是涩的。   …… ……   衣服散落一地,沾湿的纱布一圈一圈落下,挂在我肩上和胸前。   大概是怕勾出我的发。 情期,裴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脖颈浮现出隐忍的青筋,眼睛也越来越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换了位置。   他用力抓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车厢对于裴昀的身高来说还是有些狭窄,他半弯着腰,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   “你看起来好可怜,我都有点心疼了。”   他的拇指用力抹去我嘴唇上的水渍,留下火辣辣的疼。   “但我还是不想饶了你。”   “这是你不听话的惩罚。”   我意识混乱,艰难地开口:“不要……”   “不要什么?” 裴昀目光灼热。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我。   “不要心疼我。”   ……   ——补字数的婚后小剧场——   平安夜这天下了大雪,我最近嗜睡,午觉醒来已经日近黄昏,迷迷糊糊感觉到脚底湿漉漉的,一睁眼果然看到一大团白色绒毛在床尾蹭来蹭去。   我无奈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团白色绒毛立刻跳上床来,往我怀里拱。   “桃桃,别动……” 我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连忙推住它的脑门,“你已经一岁了,不是两三个月的小狗,请你正视一下自己的体重,说了别动…… 唉……”   桃桃是一只萨摩耶,今年我生日时,裴昀把它抱回家,说是给我的礼物。   我没养过小动物,总是担心它吃不饱,于是每顿饭都多加两勺肉干,导致它现在比同龄的小狗重了七八斤。   在床上闹了一气,我按住桃桃问:“你爸爸呢?”   它睁着大眼睛咧着嘴,一脸傻笑。   算了…… 这傻东西……   我正准备穿鞋下地,桃桃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咬住我的衣角拼命往外拖。   “欸?等等…… 干什么……”   我没站稳趔趄了两步,跌跌撞撞地被它拖着往阳台跑。   窗外天色昏黄,厚厚的积雪映照着晚霞,天地间一片金光烂漫。   我站在窗边,看到院子里的裴昀。   “桃,轻点!” 他先训斥了桃桃一句,然后笑着冲我挥了挥手,“老婆!”   院灯照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远处是朦胧的城市,和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夕阳。   我愣了愣神,看到裴昀双手插在衣兜里,并拢双脚,半跑半跳地在雪地里画出一个巨大的心形。   他手长腿长,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幼稚和笨拙。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软地塌陷了下去。   最后一下,他跳到心形中央,仰着头冲我张开双臂:“Merry!Christmas!Eve!”   我与他相视一笑,“Merry Christmas Eve.”   裴昀笑容更大,眼底似乎有光芒闪动。   他望着我,声音里带着炽热的温度:“I love you.” 第58章   醒来时天蒙蒙亮,我窝在后座,身上盖着裴昀的大衣。   并没有睡多久,全身骨头散架似的疼,要不是他顾忌着我后颈的创口,今天绝不会就这样放过我。   “裴昀……” 我开口叫他,不出意料,声音又干又涩。   车里的信息素还没有完全散去,其中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令人脸颊发烫。   “醒了?” 裴昀从前座递来一瓶水,“喝点水,马上到了。”   我接过拧开,咕咚灌了一大口,嗓子才稍微舒服一点。   初冬的气温不够低,昨夜下的雪已经快要融化殆尽,变成道路上的泥泞。裴昀车开得平稳,喝完水,我又感到困意袭来。   太累了……   条件有限,身上只草草做了清理,有些地方动一动还是感觉黏糊糊的。   下次说什么也不要在车里了……   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睡着,直到裴昀把车开进医院的地下车库,然后叫醒了我。   冷空气吹进来,我抱紧大衣,不满地嘟囔:“别动,再睡一下……”   “回去睡,听话。” 裴昀直接把我连人带衣服抱出来,“还没换药呢。”   不说还好,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和今天的正事全都被他搅黄了。   “你还知道换药,” 我想瞪他,但刚睡醒的眼睛迟迟对不起焦,声音也没什么威慑力,“我是病患,你就这么对我……”   “我知道你没问题。” 裴昀亲了亲我额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这么多年吃苦受罪也有好处,比如说你现在特别耐 / 操。”   一句话差点让我从他身上掉下去,“裴昀!”   要不是我没力气,我一定跳起来给他一拳。   裴昀嘴角挂着得逞的笑,道歉毫无诚意:“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   我不想再理他。   回到病房简单清洗了一下,刚换好衣服周医生就过来了。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我们昨晚做了什么,只知道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   “真是胡闹。” 他一边给我换药一边叹了口气,说:“伤口差点就裂开了。”   这次的手术做得漂亮,创口很小,加上裴昀昨晚刻意保护,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   “昨天有人入侵了医院的通讯系统。” 裴昀想起正事,说。   “我知道,已经查过了。” 周医生说,“信号来自境外,经过国内一个网络中转站加密,入侵医院系统的 IP 也在国内。”   裴昀皱了皱眉,“能再具体一点吗?”   周医生淡淡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似有深意,“加密方式是道森算法,IP 地址在白鸽大道。”   我惊讶抬头,看见裴昀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道森算法是国安局和国调局最常用的一种加密方式,发明者也是网络安全部的前辈,除了政府机构,外界很少有人掌握这种算法。   更何况地址在白鸽大道,基本可以确定入侵者是国安局或国调局的人。   “另外,我昨晚连夜研究了苏迟的信息素。”   周医生把器械收好,认真地看着我和裴昀说:“信息素分子对已经感染的腺体细胞有非常强的靶向治疗作用,也就是说,苏迟的信息素可以直接用做治疗药物。”   “能不能产生抗体还需要一段时间观察,但就目前来看,我认为大概率可以。”   说完,病房里陷入沉默。   我无法想象如果病毒大肆蔓延,相关部门得知我的信息素可以用作治疗的话,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裴昀显然也在想这件事,沉默半晌,问:“可以用人工手段复制苏迟的信息素吗,在不伤害他腺体的前提下。”   人工腺体已经是一项成熟的技术,近几年也有定制信息素的实验在进行。但涉及 AO 之间的匹配度,这项实验一直被认为是不人道的,因此久久没有成功案例产生。   周医生斟酌片刻,“理论上可以。”   “理论……”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实际上呢?”   “一是需要时间,二是要考虑到这项实验会给全人类带来的影响。”   他摘掉眼镜放在口袋里,捏了捏鼻梁,“一旦成功,之后会有无数人出于各种理由进行信息素复刻。现在之所以没有人这么做,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这是各国科研人员默认的共识。”   我明白了。   不说远的,如果我的信息素被大量复制,首先对裴昀来说就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们两个之间存在 98% 的匹配度,倘若有人利用这一点,一定会给裴昀带来很多棘手的麻烦。   正想着,听到裴昀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 周医生面色淡然,“按照正常程序处理这次病毒泄露,把它当作一场普通的传染病。”   显然话是这么说,但其中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不是一句轻飘飘的 “正常程序” 就可以概括的。   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无数人面临感染的风险,他们也都是鲜活的生命。   我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两难的境地。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传染病。” 裴昀面容冷静,“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战争。”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昨天你去国安局,见过什么人吗?”   周医生也看向裴昀。   裴昀低头想了想,“路上给 Quinn 打了一个电话,到国安局之后直接去了宋局办公室,没有见过别人。”   “但很多人认识我的车,也不一定能推论什么。”   Quinn……   宋局……   我总觉得裴昀的语气不太对,好像在回避什么一样。   “真的没有了吗?” 我直直看着他,“不要糊弄我。”   “还有…… 呃……” 裴昀不自然地摸了摸额头,“到宋局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秘书也在。”   宋局的秘书……   我仔细想了想。   喻晴?   作者有话说: 57 章为了解锁删减了一部分内容,可能会影响阅读连贯性,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 章尾补了一个婚后小剧场,刷新就可以看到。 祝看文开心~ 第59章   “老婆你听我解释。”   我还没说什么,裴昀自己先坐不住了,“只是碰巧遇到,没说几句话。”   “那你心虚什么?” 我仍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和语气,看着他问。   “我没有心虚,我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裴昀过来蹲在我面前,胳膊搭在我膝盖上。他腿太长,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奇怪。   “小程都跟我说了。”   程副官?   “他说什么?” 我问。   “他说你不喜欢我和喻晴有接触,还说我作为一个已婚 alpha,要自觉和别的 omega 保持距离。” 裴昀老老实实地回答,“以前我不懂,也不太注意这些,现在我知道错了。”   我们的工作环境里很少有 omega,之前我也没有正视过这件事,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真的不太喜欢裴昀和喻晴来往,包括后来那次吵架,也和喻晴有一点关系。   我难道是在吃醋吗……   见我不说话,裴昀摇了摇我的膝盖,“我真的知道错了。”   “咳咳,” 周医生在不远处清了清喉咙。   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其他人,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你先起来。” 我推推裴昀。   “好……” 他起身的过程中还不忘凑到我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 我说。   “真的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裴昀语气里似乎夹带着一丝失望。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再有一次我会生气。”   想了想似乎不够有威胁,又说:“还会离家出走。”   裴昀这才满意。   “小裴,现在有多少人感染?” 周医生打断我们,问,“需要的话,我可以调派一些医护人员过来。”   “昨天新增 21 个,都和当天研究所里的人有过接触,范围暂时没有扩大。” 谈起工作,裴昀稍微收敛了神色。   “政府和各种科研机构是 alpha 最集中的地方,这次爆炸选在白鸽大道,明显是有预谋的。”   我心里有点不安,问:“你觉得下一次,还会是这些地方吗?”   裴昀没说是还是不是,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久违的不确定。   因为昨晚胡闹在先,周医生没再强制要求我住院,换完药裴昀就带我回了家。   这是我复明后第一次看到他的小公寓,灰白色调,陈设简单,主人显然是一位单身汉。   唯一的鲜亮色彩在卧室,每天盖在我身上的那床厚厚的毛毯,竟然是浅粉色的。   上面还印着某种卡通兔子图案。   我看看毛毯再看看裴昀,心情有点复杂。   “别看我。” 裴昀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粉色兔子?” 我问。   裴昀抓了一把头发,似乎有些窘迫,“这是迪士尼评选的最受 omega 欢迎的卡通形象。”   ——我现在终于相信他是一个母胎单身的直 A 了。   我叹了口气,转头注意到床头柜上立着的相框,“这是什么?”   “?!没什么!” 裴昀一步向前扣倒相框,自己堵在床头柜前面。   反应这么大,一定有鬼。   我摊开手掌,“给我看看。”   “别看了…… 真的没什么……” 他目光躲闪。   “…… 不给看算了。”   我转头走向窗台,迈出半步立马回身,趁裴昀没反应过来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一把夺走了相框。   “苏迟!” 裴昀转身抓我。   快要碰到的时候,我作势一倒,“疼…… 嘶……”   裴昀立马停下动作,手忙脚乱地弯腰扶我,“怎么了,碰到了哪里?”   我故技重施,从他身侧闪过去,逃到安全距离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有什么不能看的。”   “欸……”   裴昀还想阻拦,但我已经翻过了相框。   ——里面是一张照片。   不,准确地说,是一张裁剪再拼接的照片。   原图是几年前特别行动处的一张合照,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很少拍照。   那天国安局有个重要会议,我和裴昀都穿了正装。开会回来,我跟两个队员坐在沙发上开黑,裴昀和段翊站在身后不远处谈事。   当时的副处长新买了一台单反,正是三分钟热度的时候,他半蹲在茶几另一边,冲我们打了个响指:“来看镜头!”   于是我们都看过去,就有了这张照片。   而现在,裴昀把其他人剪掉,只留下他和我。   我坐在沙发上,外套脱了丢在一边,白衬衫挽到小臂,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抱着手机,表情怎么看都有点懵。   裴昀则站在我身后,西装笔挺,甚至还一丝不苟地戴了袖扣和领夹,大概因为在谈正事,目光很沉静。   怎么看都不是很搭的两个人。   见我看着照片不说话,裴昀走过来小声埋怨说:“我们都没有单独的合照。”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我不好看。”   我是一个太普通的 omega,比起那些光鲜亮丽如同温室玫瑰一样的 omega 们,我和自己的信息素一样,只是路边随处生长的无名植物。   “不,你最好看。” 裴昀拿走相框,张开双臂抱住我,“我最喜欢你。”   他这么直白,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仅不好看,嘴巴也笨。   “老婆……” 他埋在我肩上,瓮声瓮气地说:“我脾气不好,爱惹你生气,专横不讲理…… 这些我都在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检讨自己,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随后我想到什么,试探着说:“刚结婚的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有时候还很凶,我以为你讨厌我。”   “没有讨厌你……” 裴昀摇了摇头,“只是气你不愿意面对现实,放任自己消沉,也气我自己,什么都帮不到你…… 对不起,不该凶你。”   说完,他更紧地抱住我,“我一直喜欢你。”   我被裴昀的体温包围,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他喜欢我。   过了很久,我鼓起勇气抬手回抱住他,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我也喜欢你。”   “一直喜欢你。” 第60章   视力恢复后,我开始考虑重新回到特别行动处,至少这次和 TCO 的对弈,我有必要参加。   但我的通缉令还挂在内网,暂时不方便公开露面,只能通过裴昀获取最新的信息。   我总觉得裴昀最近不太对劲。   看不见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现在看得见了,我发现他好像总是避开我做事。   这天吃完饭,我拦住裴昀想要起身的动作,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他坐回去,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原本打算直接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但想想我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我决定迂回一下,想了想问:“你知道一个家庭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没错了,电视上的情感节目谈话都是这么开始的。   “?” 裴昀把椅子往后撤了撤,警惕地问:“是什么?”   “是信任和坦诚。” 我胳膊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伴侣之间如果不能坦诚相待,那么婚姻终将变成爱情的坟墓。”   裴昀的头顶肉眼可见地冒出一个巨大问号,愣了三秒钟之后,他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拍开他的手,有点不高兴,“我在说正事。”   “…… 好,坦诚是吧,” 他靠回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我,“你先把自己的各种密码告诉我,凭什么段翊都知道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只好说:“我会告诉你的。”   “还有你以后出去玩也要跟我报备,不许再出入酒吧夜店之类的娱乐场所,你结婚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   裴昀还想说什么,我突然反应过来,打断他说:“等一下,是我先说的。”   他掩着嘴咳嗽了一下,就像在憋笑,我这才意识到他在戏弄我。   “裴昀你……”   我没忍住从桌子下面一脚踢过去,结果他反应很快,直接合拢双脚把我卡在他两腿之间。   “说话就说话,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 他说。   他力气大,我挣了两下挣不开,脱口而出道:“你这几天在搞什么,为什么偷偷摸摸的不告诉我?”   “我在忙工作,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 裴昀面色坦然。   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破绽,但我直觉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   最后我想了想说:“如果是其他高保密级别的行动,我可以不问,但如果和 TCO 有关,我希望你不要瞒着我。”   “你真的想知道?” 裴昀明知故问。   “当然。”   思索片刻,他叹了口气,“好,今晚和我去一个地方。”   ……   我没想到裴昀开着车兜兜转转,最后开回了我们婚房的地下车库。   许久没回家,远看小楼一片漆黑,只有院子里孤零零亮着一盏灯,显得有些萧索。   车库也空空荡荡,一束灯光打过去,空气里全是漂浮的灰尘。   裴昀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下,熄灭车灯,也不说下车,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等在黑暗里。   我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冷静地吐出两个字:“等人。”   四周一片漆黑,几乎完全没有光线,复明后我没有再经历过这么浓重的黑暗,一时有种自己又看不见了的错觉,无意识地抓住了裴昀的手。   “怕黑吗?” 他边问边打开了车里的照明灯。   暖黄色的灯光雾绒绒地铺开,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我不自在地放开裴昀,说:“不怕,有点不习惯。”   他没说什么,把我的手重新握回去。   时间流逝格外缓慢,我以为过了很久,低头一看才半个多小时。   好在,车库入口终于出现光亮,一辆黑色 SUV 缓缓开了进来。   “来了。” 裴昀轻声说,“走吧。”   那辆车停在车库中间,看不清里面是谁。我和裴昀下车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一声轻微的咔嚓,车门打开,我和裴昀上了后座,前座的人转身过来,竟然是宋局和 Quinn。   “嗨苏迟。”Quinn 冲我点了下头。   这个组合有点奇怪,我正疑惑,听到宋局说:“国安局说话不安全,只能委屈你们挤在这里了。”   说完他看向我:“小苏,身体好点了吗?”   我回过神来,“好多了,谢谢您。”   “长话短说。” 宋局把一台笔记本电脑展开,面向我和裴昀,说:“今天上午收到一条视频,你们看一下。”   我看过去,只听屏幕里传出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LATE 是一种作用于 alpha 和 omega 腺体细胞的新型病毒……”   ……   五分钟的视频,先介绍了病毒的传播和作用方式,然后阐述了 TCO 消灭性别差异、实现绝对平等的愿景,最后三十秒,我的照片突然出现在屏幕上,那道机械音说,世界上惟一能抵抗这种病毒的东西,是我的信息素。   “这是……” 我看向前座的两人,“段翊发来的?”   “是。” 宋局面色凝重,“目前我们封锁了病毒泄露的消息,整座城市也处于半封禁状态,段翊在来信中说,他会在下一次病毒大规模爆发的时候,把这条视频公之于众。到那时,政府的公信力势必跌到谷底。”   “妈的疯子。”Quinn 暗骂一声。   下一次爆发…… 我想起段翊前几天对我说过的话。   “他开了什么条件?” 裴昀冷冷开口,声音带着寒意,“发这种视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预告。他想要什么?”   “他……” 宋局难得迟疑,“他想让苏迟当众宣布加入 TCO,并永久从国安局除名,列入一级叛逃名单。”   话音刚落,裴昀一拳砸在前座靠背上,“他做梦!”   “你冷静。” 宋局无奈道。   “如果这条视频真的发出去,全世界都会知道苏迟的信息素可以控制病毒。”Quinn 面露忧色,“到时候别的国家联合起来施压,我们保得住苏迟吗?”   “保不住也要保,我的人关他们屁事!”   “还没到那一步,你们先别急。” 宋局叹了口气,“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阻止蓝鲸的下一步动作。”   裴昀靠回座椅,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我的行动计划您看过了吗?”。   宋局点点头,“看过了,我没有意见。”   我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行动计划?”   裴昀看向我,目光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抓捕内鬼,截获病毒的计划。” 第61章   回去路上,我对半小时前的谈话还是存在很多疑惑。   “怎么会是……”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不理解。”   裴昀倒是很淡定,伸手过来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说:“是你自己非要问,现在又不相信。”   “可是为什么,我想不到理由。”   “等把人抓起来,你自己去问问为什么。”   更让我不相信的是,裴昀竟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一直在暗中做准备。   我简直差点要忘了这位影帝以前有多能装。   ……   Quinn 破解的情报说,周日在市内一家私人会所将要进行一场秘密交易,交易双方分别是 TCO 在国安局的卧底和东南亚某分裂势力的局部负责人。   TCO 想要用这次的腺体病毒换取入侵亚洲地区的通行证,而对方则想利用病毒在人口密集的东亚城市制造恐慌,顺便与 TCO 达成进一步合作。   国安局拒绝了段翊的要求,他已经决定要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攻破亚洲只是第一步。   周日傍晚,我和 Quinn 在国安局的地下停车场碰头,然后把车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架起通讯和监控设备。   眼前的电脑屏幕里是裴昀身上的微型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非工作时间,国安局大楼显得有些空旷,偶尔看见几个加班的人,也都自己忙自己的,没有任何异常。   裴昀像往常一样穿过走廊走向宋局的办公室,在门口遇到正从里面出来的喻晴。   秘书的工位一般都安排在办公室的外间,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晚上好裴先生,” 喻晴一身职业套装,仪态得体,“来找宋局吗?”   “嗯,” 裴昀点点头,随口道,“这么晚才下班。”   “习惯了。” 喻晴微微一笑,“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专心工作。”   话音刚落,我听到旁边的 Quinn 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裴昀依旧不动声色,说:“对了,宋局说你推荐过一个理疗师,治疗陈年骨伤很有一套,方便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吗?”   “好的,等我回……”   “或者你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顺便我还有点别的事想问。”   裴昀挡在喻晴的去路前,问得很自然。   Quinn 又嘁了一声:“狗 alpha。”   “他平时应该不会这样……” 我没忍住替裴昀辩解。   屏幕里喻晴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不自在,随后恢复了正常,说:“今晚可能不太行,我还要……”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想到自己才说过回家也是一个人。   “还要去哪?” 裴昀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喻晴,一字一顿地问:“南港会所吗?”   喻晴牵了牵嘴角,“裴处开什么玩笑……”   “我是不是开玩笑,喻小姐应该知道。”   下一秒,裴昀的枪口已经抵上喻晴的侧腰,连我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   “这里说话不方便,麻烦喻小姐和我走一趟。”   “……”   两人一起离开国安局,乍一看像是普通的并肩同行,仔细却能发现喻晴的肩膀僵硬得不正常。   “裴处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哪里有问题,也应该是由调查局来负责扣押和审问吧?” 她似乎不死心地问。   “别急,会有机会的。” 裴昀冷冷地说。   “你就这样把我带走,宋局他……”   “你以为你做的事,宋局不知道吗?” 裴昀轻嗤一声,“没猜错的话,今晚要交易的病毒就在你车里,对吧?”   喻晴终于不说话了,走出国安局大楼,她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表情从未有过的阴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问。   “从你帮我调查苏迟的那天起。” 裴昀语气淡漠。   喻晴怔了怔,过了很久,才自嘲般轻笑一声,“竟然那么早。”   屏幕外的我也有一瞬间的愣怔。   我没有想到,裴昀居然从那时起就知道喻晴有问题,而那段时间他们频繁接触,多半也都是裴昀计划好的。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一些细节值得深究。   两人终于走进地下停车场,出现在我和 Quinn 的视线中。   “所以你为了苏迟,一直在利用我?” 喻晴问。   “不仅是为了苏迟。” 裴昀回答。   “为什么等到今天才揭穿?”   “放长线钓大鱼,很难理解吗?”   走到一辆钴蓝色跑车前,裴昀示意喻晴解锁。   喻晴抬头看向他,目光里带有不甘,“我到底哪里有破绽?”   听到这句话,裴昀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些反社会,是不是都觉得政府的人很蠢啊?”   说着他抬起后备箱盖,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黑色密码箱。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把手枪,急忙开口:“裴昀小心!”   说话的时候,喻晴已经伸手去夺枪,然而她还没握紧,就被裴昀抬腿一脚踢中手臂,那把格洛克随之高高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二十多米外。   一击不成,喻晴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折叠匕首,不顾裴昀手上的枪向他刺过去。   她拿准了近距离开枪容易一击毙命,而裴昀此时还不想杀她,所以一定不会轻易开枪。   “住手!”   我拉开车门跳下去,迅速掏枪上膛,在几十米外指向喻晴。   她分神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充满怨毒,然后忽然转身扑向车里的密码箱。   我直觉箱子里一定带着什么爆炸或自毁装置,想也不想地放低手枪瞄准喻晴的腿,果断扣下扳机。   砰。   子弹擦过腿根,视线里的人吃痛向前跪倒,最终与箱子失之交臂。   鲜血从地上缓缓蔓延开来,裴昀一步上前铐起喻晴,毫不迟疑地摘下自己的领带绑住她的腿,阻止更大规模的出血。   Quinn 也下了车,提着电脑过去,冷静地蹲在喻晴旁边,抓起她的手采集了指纹,然后从她口袋里抽出一张卡,说:“借用一下,谢了。”   喻晴到底是个柔弱的 omega,疼痛使她几乎发不出声,只能恨恨地看着 Quinn。   “别看我,我也是个打工的。”   Quinn 边说边从车里拿出密码箱,用随身携带的扫描装置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人怎么办?” 她问裴昀。   在她忙碌的时候,裴昀一直在低头发信息,闻声淡淡抬眼:“你和苏迟先走,我叫人来处理。” 第62章   南港会所在使馆区附近,一大片人工湖旁伫立着一排别墅,会员制一人一卡,安保极其严格。   Quinn 把从喻晴那里拿来的卡插进电脑,很快破解了上面的信息,她专心致志地敲键盘,我无事可做,只好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车厢门忽然被哗地拉开,冷空气灌进来,我睁开眼,看见裴昀跳上卡车,把一个手提箱扔到桌上。   “好了吗,时间不多了。”   我看过去,问:“喻晴怎么样?”   “没事,多亏你枪法准,只是擦伤。” 裴昀不甚在意道,“换我动手,可能会把人弄残。”   “这又是什么?” 我注意到他带进来的手提箱。   “衣服和假发啊。” 裴昀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说好了你假扮喻晴去和辛格交易的。” ?   对视三秒钟,我从凳子上跳起来,“你没说要换装!Quinn 已经更改了会员信息,为什么还要换装?”   裴昀更加理直气壮:“对方知道 TCO 的白鸥是一位女性 omega,当然要换装。”   说着他打开手提箱,拿出一顶假发抖开,海藻般的棕色长卷发倾泻而下,看得我一阵发怵。   “我不去,让 Quinn 去。” 我往后退了一步。   Quinn 抬眼看过来:“WTF?”   “先不说 Quinn 有没有经验,会不会把事情搞砸,” 裴昀不紧不慢地说,“单说一个女 alpha 和一个男 omega,你觉得谁扮女 o 更容易一点?”   ……   我看了看 Quinn 超过 180 的净身高,再看看自己拼命训练也只有薄薄一层的肌肉……   算了,特工要有特工的职业素养。   箱子里除了假发,还有一条黑色高开叉长裙和一双不算高的高跟鞋,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我的尺码。   我怀疑裴昀早有准备。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问。   “怎么会。” 他冲我招招手,“来,换上试试。”   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还没站稳,裴昀就把假发扣在我脑袋上,发丝瞬间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胡乱把眼前的头发拨开,裴昀已经在研究裙子怎么穿了。   “穿这个会不会冷啊……” 他自言自语。   我看不下去,把裙子从他手里夺过来,说:“我自己换,你别管了。”   “不,我要看。” 他一口拒绝,然后看向车厢另一边,“Quinn。”   Quinn 闻声抬眼:“干什么?”   “转过去。”   “……”   我猜 Quinn 心里一定在骂裴昀,但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说,把椅子转了过去。   我并没有比裴昀熟练多少,从上往下穿还是从上往下穿都让我纠结很久,最后差点还把拉链扯坏。   裴昀说是帮我,实际一直在添乱。   “别动,” 我被他不安分的手搞得浑身别扭。   裴昀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一手揽着我的腰穿到我身后,顺着脊椎摸到腰窝,然后哗啦一声拉起拉链,“好了。”   “……”   我无言以对,转身去拿配饰。   裴昀又先我一步拿起那条繁复奢华的珍珠项链,说:“头发撩起来。”   我无奈只好听他的话,把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抓起来。   他替我戴好项链,说:“定位装置和微型摄像头都在这里,小心别被发现。”   “知道。”   “辛格手上的情报非常重要,关乎整个亚洲地区的安全,一定要拿到。”   “好。”   “还有……” 他俯身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你这样也很迷人。”   说完不给我反应的机会,退后一步看向我身后:“Quinn,好了。”   “OK,”Quinn 应了一声,起身走过来,看清我的打扮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 “哇哦”。   我顿时一阵臊得慌。   幸好 Quinn 保持着一个 alpha 的风度,没有过多打量。   “来,把这个贴上。” 她手里捏着一片薄膜,拿起我的右手贴在我食指指腹上,“有效时间只有三个小时,要尽快。”   “好。”   “病毒已经被我替换过了,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用管密码箱。”   “知道了。”   “那么……” 她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化妆包,“让我们来完成最后一步吧。”   “……”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已经非常紧张。我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开上喻晴的车进入南港会所。   夜晚的湖边十分静谧,从进入大门开始,每隔几十米都有一个监控,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就算是段翊站在我面前,也不一定认得出我。   ——太 omega 了。   比 omega 还要 omega。   我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骂了句 alpha 没有一个好东西。   Quinn 自己很少化妆,却给我化得一丝不苟,从眉毛到嘴唇全副武装,甚至还粘了假睫毛,我现在眨眨眼都觉得眼皮上那些奇奇怪怪亮闪闪的东西会往下掉。   裙子也很不舒服…… 大片肩颈露在外面,腰那么紧,下摆开叉那么高……   做一个精致的 omega 真的好辛苦。   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到约定好的那栋别墅前,有侍者来帮我打开车门,我提着裙子下车,把钥匙抛给他。   进门果然有重重安保,密码箱被翻来覆去检查了很多遍,连带我也被搜了三次身,交走一把用作掩护的袖珍手枪。   终于进入最后一道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等一下,喻小姐。”   我不露声色地转身,轻轻歪了下头:“怎么了?”   ——声音也很奇怪。   从调查局借来的黑科技,米粒大小的一块胶布贴在脖子上,就可以直接改变人的声线。   这年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大家都很不容易。   “您的身份信息有问题。” 那人说,“系统显示您在四年前登记成为会员,会员有效期五年,但您的卡在六年后才过期。”   我疑惑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Quinn 在篡改数据时出了差错,直接刷新了有效期。   “有没有可能是系统出现了问题呢?” 我微微一笑,“你可以找相关负责人询问一下。”   四周人不多,除了和我说话的像是会所里的工作人员,其他几个都是典型的中亚人面相,各自板着脸不动不说话,应该是辛格的保镖。   我一边拖时间,一边盘算怎么应付过去。   那人想了想,说:“请您稍等,我打个电话。”   他说话的时候,我状若随意地扶了扶手表。   表盘里藏着信号干扰装置,可以小范围内阻隔一切信号。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让我有暴露的风险。   那人已经在拨号了。   “喻小姐?”   我正要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第63章   林叙?   我僵硬地转身,看到林叙站在几步外微笑看着我。   他的打扮和平时不太一样,穿着一身一看就很昂贵的高定西装,半掌长的头发向后梳起,好像还喷了发胶。   这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中,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于是也不敢贸然说实话。   “我约了朋友。” 我说。   然后我听到刚才还冷冰冰的那个工作人员,转眼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语气说:“少东家。”   少东家?   林叙看也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我面前,端详着我问:“什么朋友值得这样盛装打扮?”   但他似乎不需要我回答,接着俯身牵起我的右手,轻吻了一下我的手背,说:“喻小姐今天格外迷人。”   我看不出林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微微颔首说:“谢谢。”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他终于肯分一点目光给那个工作人员。   那人愣了一下,向林叙解释了刚才的事情。   林叙听完轻嗤一声,说:“我当是什么。”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革封面的烫金便签本,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下几行字,走到那人面前递过去,说:“从今天起,喻小姐在南港享有无限期的特权,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擦身而过时,我注意到便签上的英文落款,似乎是某个很熟悉的姓氏。   特别行动处卧虎藏龙,我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但那个工作人员显然被震慑住了,除了一个 “是” 字什么都没敢再说。   林叙回来,略带歉意地说:“抱歉耽搁这么久,喻小姐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 我礼貌地对他笑了笑,“就在楼上,我可以自己去。”   他没有强求,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样子,说:“那好,祝喻小姐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最后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有什么需要的话,我随时愿意为你效劳。”   林叙这样和平时那个话多外向的年轻人判若两人,我有点看不透。所幸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和我一边的。   看来这座陌生的会所也不像我想的那样危机四伏。   林叙离开后,楼上下来两个保镖,不发一言地领我上到三楼,拉开紧闭的雕花木门,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一眼望过去,先看到远处几个中年男人在玩室内高尔夫,旁边有两张赌桌,一群男男女女沉迷其中,用我半懂不懂的语言大声笑骂。   空气中除了香氛的味道,还有 alpha 和 omega 的信息素交织混杂,比起交易现场,眼前的画面更像某种混乱淫靡的私人派对。   我注意到进门右手边几张沙发围起来的会客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 alpha 坐在正中间,身后站着几个保镖。   我走过去,那个 alpha 向我点头致意:“白鸥小姐。”   我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转向他身后,逡巡一圈,落在一个相貌普通的男性 beta 身上,说:“晚上好,辛格先生。”   沙发上的 alpha 楞了楞,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个 beta 则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不紧不慢地开口打断了他:“TCO 的白鸥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聪明。”   嘁。   我心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种浪荡奢靡的环境里,会有恐怖组织头目像开会一样正襟危坐吗?不会的。   裴昀说的没错,这些违法犯罪分子,总喜欢把政府的人当蠢货。   “冒昧问一下,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辛格招了招手,身后那些玩闹的人立马没了声音,安安静静地依次退出房间,只留下几个带枪的保镖。   他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说:“请坐。”   我默念了三遍我是喻晴不是苏迟,款款坐下微笑看着他说:“直觉。”   辛格一哂,没再追问。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他不小心露出的半截手表我曾在家里床头柜上见过,裴昀上班走得急忘了戴,我觉得好看,随手上网查了一下,结果被它的价格吓得直接关闭了页面。   和恐怖组织头目撞表裴昀可能不会特别生气,但如果是和恐怖组织头目的保镖撞表,裴昀大概会气得连夜带人端了辛格的老巢。   “不过我没有想到,辛格先生是一位 beta。” 我说。   “我听过很多人这么说,” 辛格翘起二郎腿,向后一靠,“但我认为,beta 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alpha 和 omega 太容易被信息素控制,变成只会发。 情的低等动物,只有 beta 能永远保持自由和独立。关于这一点,我和蓝鲸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丝毫不在意自己对面就坐着一个 omega。   但我不能反驳他,我只能说:“没错,这是我们的共识。”   说完我把密码箱放到茶几上,用指纹解了锁,展开到他面前,说:“这是您要的病毒。”   箱子里整整齐齐躺着一排密封试剂,辛格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眼神难以自制地亮了一瞬。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有人递来一个扁扁的盒子,像是光盘。   “蓝鲸先生要的东西也都在这里。” 他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迄今为止事情都非常顺利,仿佛一场正常的钱货两讫。   “方便让我检查一下里面的内容吗?” 我问。   “当然。” 辛格爽快答应,叫人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把光盘放进去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在上面贴了一个微型传感器,这样只要电脑开始运行,光盘上所有数据都会被传到 Quinn 那里。   无论怎么加密,我相信 Quinn 总有办法破解。   在我浏览光盘内容的时候,辛格也拿起一支试剂,目光炯炯地端详,仿佛手里的东西不是病毒,而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很快,数据传输完毕,我取出光盘合上电脑,说:“我没有问题了。”   “等一下,” 辛格忽然抬头看向我,“我还有一点问题。”   他不会是看出病毒是假的了吧?   不,不可能这么敏锐……   正想着,听到辛格说:“我要如何确认白鸥小姐带来的病毒是有效的呢?”   只是这样……   我暗暗松了口气,坦然自若地看着他,反问说:“那我又要如何确认光盘里的信息是真实的呢?”   辛格不说话了,似乎在斟酌什么。   “辛格先生,我想我们第一次合作,大可不必对彼此抱有这样的怀疑。” 我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坐姿,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说:“既然选择了对方,就要有起码的信任,毕竟我们未来还有更长远的合作,相信辛格先生和蓝鲸先生都不是目光短浅的人。”   我边说边观察着辛格的表情,他似乎已经有些松动。   僵持许久,他忽然问:“没记错的话,白鸥小姐是 omega?” 第64章   “是。” 我点点头。   “既然你也追随蓝鲸,为什么还要继续当一个 omega 呢?” 辛格直勾勾地看着我问。   我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回答他说:“毕竟我不止有这一个身份。”   “但 omega 的话,也没关系吧?”   他话里有话得太明显,我不想再试探,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表达什么?”   辛格面不改色:“我想拜托白鸥小姐帮我做个试验。”   “辛格先生,” 我站起来,面色一凛,“这并不在我们的交易内容中,请你慎重。”   “我很慎重。” 他逼视着我,“你也知道部署一次行动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事关重大,我必须要亲自验证。”   “在场的 alpha 和 omega 不只有我一个。” 我不避不退地看着他说,“你这样做,是不想和 TCO 有下一步合作了吗?”   “万一病毒有问题,我不能白白牺牲我的手下。” 辛格彻底露出流氓本性,两手一摊说,“蓝鲸拒绝向我提供抗体,我想如果是白鸥小姐在这里不幸感染的话,他总不会再那么吝啬了吧?”   …… 妈的这个不要脸的土匪。   病毒早已被 Quinn 替换成了营养液,打到身体里当然不会产生反应。退一万步讲,就算病毒是真的,我也不可能被感染。   我不露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点,观察那几个持枪保镖的站位。   “感染后 48 小时才会出现症状,你想在这里等到后天吗?” 我问,“你愿意等,蓝鲸先生不一定愿意。世界局势一天一变,说不定 48 小时之后,我手上的情报已经变成了废品。”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把光盘送到蓝鲸先生手中。”   辛格勾勾手指,有两个人高马大、面相凶恶的 alpha 打手走上前来,显然是准备来真的了。   “白鸥小姐,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等拿到抗体,我自然会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 TCO。”   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个打手忽然释放出大量压迫信息素,想趁我不备抓我的手臂。   我侧身躲开,反手钳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他的胳膊以一种超出人体极限的角度被我折到身后。   alpha 痛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弯下腰,我顺势一脚踢中他的膝窝,迫使他吃痛跪倒在地。   区区 s 级 alpha,也想用信息素压制我。   另一个打手也扑了上来,我闪身避开,擦肩而过的瞬间抽走他腰间的手枪,然后反身钳住他的脖子,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   “不许动!” 那边的人齐齐举起手枪。   “白鸥小姐好身手,” 辛格不紧不慢地夸赞了一句,说:“不过你这样做,并不能威胁到我,我劝你别自找苦吃。”   雕花木门被推开,候在外面的保镖和打手也都涌了进来。   粗略看过去至少有四十个人,我很难占到便宜。   手腕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是植入皮下的芯片在向我传递撤退信号。   僵持片刻,我假意妥协,缓缓放下枪说:“我可以帮你试验病毒,但你要保证过程安全。”   “当然。” 辛格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示意后来的人退下。   然后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提着医药箱进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我再次默默把辛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心道背信弃义的狗东西难怪做不成大事。   只见一个医生拿出针管,小心翼翼地抽了半管试剂,走到我面前说:“放松,很快就好。”   身后一把枪指着我的脑袋,我坦然坐下,把手臂转向医生。   他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表情凝重地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冰凉的酒精擦过皮肤,针尖触碰到我的前一个瞬间,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后仰倒,一脚踢飞医生手里的针管,然后趁身后的 alpha 不备,一把夺过他的手枪,瞄准茶几上的密码箱,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一排试剂顷刻变成四散的玻璃碎片,里面的液体飞溅到空中,甚至有一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前后过程不到一秒,辛格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直到远处有人高喊一声病毒泄露了,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第一时间不是来抓我,而是各自抱头鼠窜。   “都回来!” 辛格怒气冲天,声嘶力竭道:“给我抓住她!给我杀了她!”   ……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少数几个还算镇定的 alpha 越过人群向我开枪,我一个跟头滚到沙发后面,躲过一波攻击。   子弹接连打到地面和墙壁上,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外面人太多,从正门逃出去不太现实,唯一的选择只有那扇巨大落地窗。然而我和窗户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跑过去至少要再放倒七八个人。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啪的一声,里里外外所有灯光突然熄灭,整座建筑连同整个南港会所,全都陷入幽深的黑暗。   …… 停电了?   不,这种高级会所至少有三套独立的供电设备,绝对不会发生停电这种事。   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林叙的脸,来不及多想,立马起身奔向房间另一边的落地窗,中途举起手枪,把所有子弹都打进玻璃里。   四周是混乱的枪声和怒骂声,我充耳不闻,奋力跑出最后几步,肩膀撞上窗户,被子弹打得摇摇欲坠的玻璃顷刻变成碎片,哗啦啦地四散坠落。   身体飞出窗外,头顶是高悬的月亮,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下坠前一秒,我用力往前一抓,够到了窗沿。   飞荡的裙摆随着身体的动作飘然落下,我悬在半空,借着月光看见一楼某扇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长长短短地闪烁。   是摩斯密码。   J,U,M,P。   Jump,跳。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放开窗沿的同时肌肉发力,从空中跳到墙壁转弯处,抓住水管往下一滑,快到一楼的时候用力把自己荡出去,然后双脚踢向闪光的那扇窗户。   哗啦。   玻璃被我踢碎的同时,我的身体也从窗外飞了进去。   视线里出现熟悉的高大身影,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向我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拽,一手穿过我的腋下,一手托起我的膝弯,让我整个人落进他怀里,原地转了一圈后稳稳放在地上。   ——是我的 alpha,他来接我了。   枪战没有让我紧张,裴昀此刻炽热的目光却让我浑身血液翻涌。   我稳了稳心神,从吊带袜的边缘抽出混乱中带走的光盘,递到他面前,说:“报告裴处,任务完成。”   裴昀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捏起我的下巴,俯身给了我一个用力的吻。   放开时他低低地说:“干得漂亮,宝贝。” 第65章   是我没听过的称呼……   还好四周黑暗,裴昀看不到我耳根发红。   “有没有受伤?” 他问。   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狼狈,身上被玻璃划开几道小口子,裙子也扯坏了,碍事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整个人好像刚从宴会上逃走的灰姑娘。   “我没事。” 我摇摇头。   但是刚才在房间里,混乱中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溢出,我多多少少受到一点影响,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我想了想,试着问:“可以给我一点信息素吗?”   裴昀抱住我,毫不吝啬地释放出大量安抚信息素,驱散了我周身别的味道。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义务。” 他说。   我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法否认的是,裴昀的信息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我安慰的东西,简单有效,胜过任何语言。   短暂充电完毕,我又活了过来。   “现在去哪?” 我问裴昀。   他把我的枪给我,说:“先走,Quinn 在外面接应我们。”   “楼上那些人怎么办?” 我不太放心地问。   裴昀脸上又露出那种每次酝酿着使坏才会有的表情,说:“你猜辛格在这里丧命的话,这笔帐会算在谁的头上?”   这还用问,当然是……   我脑中灵光一闪——TCO。   正要说话,楼上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建筑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这显然是爆炸的动静,我回过头,看见窗外果然有砂石瓦砾掉下来。   “走,这里不安全。”   裴昀抓起我的手臂,带我沿着走廊向外狂奔。   前面黑漆漆的,视线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只有裴昀模糊的背影。头顶时不时有尘土坠落,还好裙子开叉高,不然我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快到一个转角,我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等等,” 我拉住裴昀,“有人。”   他停下脚步,示意我靠边,然后拔出手枪,警惕地盯着前方。   一束亮光从走廊另一边出现,转过拐角的同时,裴昀一步向前用枪指住来人的脑袋,“不许动!”   有光刺破黑暗,我眯了眯眼,看清了对面的人。   ——林叙。   “是你。” 裴昀也认出了林叙,把枪放了下来。   “裴处,队长,你们没事吧?” 林叙还是晚上我见过的那身打扮,只不过头发有点乱,衣服上也沾了灰。   “没事,上面怎么样?” 裴昀问。   “留了两个活口回去传话,其他都解决掉了。” 林叙回答。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林叙今天并不是偶然出现,刚才的停电和爆炸多半都是他干的。   裴昀拍拍他的肩,“先撤。”   “跟我来。”   林叙对这里显然更加熟悉,他带着我们两个走了地下通道,七拐八拐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上到地面的时候,我们竟然已经在南港会所的边缘,身后不远就是一扇小门。   而那座发生爆炸的建筑隐匿在夜色中,远远只能看到上空漂浮的烟雾。   我终于有机会提问:“你们计划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只是 plan B,” 裴昀大概自知理亏,很有耐心,“要不是辛格找你的麻烦,他可以不用死的。”   我又转向林叙,“还有你这是……”   林叙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样子,说:“特别行动处没有规定不收富二代吧?”   “……” 我无言以对,“没有。”   “今天损失多少,回头列个详单,来找我报销。” 裴昀说。   林叙没有推辞,“好。”   门外有车灯亮起,是那辆熟悉的巨大厢式卡车,我们三个依次上去,见 Quinn 正一脸凝重地抱着电脑,十指飞快在键盘上飞舞。   她抽空抬头扫了我们一眼,说:“看来一切顺利,恭喜你们。”   “好久不见,Quinn。” 林叙打招呼。   “嗯哼,”Quinn 随口应了,“好久不见。”   很快,她好像做完了手里的工作,合上电脑看向裴昀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可以等着看他们狗咬狗了。”   “好。” 裴昀点点头。   Quinn 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到我的时候动作一顿,愣了愣说:“苏迟你……”   “我?”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凌乱的下半身。   ——裙子撕开一大片,原本开叉就高,现在几乎露出腿根。长筒袜也挂破很多处,崩开大大小小的豁口。   上半身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散乱,项链歪到一边,后背似乎也有扯坏的地方,感觉在漏风。   裴昀当即脱了自己的外套把我包起来。   林叙也在看我,被 Quinn 一步迈过来按着后脑勺转向另一边,说:“alpha 守则第一条,非礼勿视。”   “我的衣服呢?” 我有点不自在,抬头问裴昀。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种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说:“回家换。”   ……   Quinn 和林叙中途各自下车,我和裴昀最后到家,一进客厅他就把我推倒在沙发上。   我猝不及防摔进柔软的沙发垫,还没来得及控诉,裴昀倾身而上,咬住了我的嘴唇。   “唔……”   他今天好像格外的凶。   我被亲得出不上气,想伸手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两只手举过头顶,按在沙发上。   “裴昀…… 嗯……”   “宝贝,” 他又用这种腻人的称呼叫我,“你好漂亮。”   他边说边探进裙摆,找到吊带袜的边缘,捏起那片薄薄的布料用力拉到极限,又忽然放开。   啪。   带着松紧的袜子弹回去,打到我的腿上,连皮肉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我瞬间感到一阵羞耻,不小心发出 “啊” 的一声。   裴昀却好像从中得到乐趣,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那一片皮肤被打得泛起红色,我又痒又痛,低声哀求他不要。   “从前觉得你的腰最好看,”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现在觉得腿也很好看。”   我衣衫凌乱,被他这样居高临下地审视,羞耻心几乎要爆炸,别开头不愿意看他。   “别躲宝贝,” 他掰着我的下巴让我转过头来,“看着我。”   …………   裴昀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alpha 都是兽性不改的野蛮人,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破碎的裙子和长筒袜散落在沙发上,月光洒进来,映出我膝盖上的青痕。   我没想到今晚受的最重的伤,竟然是来自裴昀。   “疼……”   我断断续续地呜咽,心底忽然涌起巨大的委屈。   “你根本不喜欢我…… 你其实是喜欢女 o 对不对……”   “混蛋…… 唔……”   “不许胡说。” 裴昀从身后掐住我的下颌,“我只喜欢你。”   ………… 第66章   我总是低估 alpha 的体力。同样是前一晚折腾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裴昀已经神采奕奕地起床做好了早饭,顺便打扫了客厅的狼藉。   我起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像一个变态一样,拎着那条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长筒袜,似乎想把它收进盒子里。   “你这是干什么?” 我警惕地问。   裴昀看着我,理所当然地回答:“留下做个纪念。”   “?”   我头皮一炸,大步过去从他手里夺下长袜,三下五除二卷起来扔进垃圾桶,“你变态!”   裴昀不乐意了,“哪里变态?我老婆穿过的我不可以留下来吗?”   说着竟然还要去翻垃圾桶,被我一把推到沙发上,挡在他面前说:“不可以。”   “为什么?” 裴昀环着我的腰把我往前一揽,抬头看着我说:“除非你答应我下次还穿给我看。”   说着收紧胳膊:“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走。”   我腰酸腿软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挣了两下挣不开,无奈地说:“你好无赖啊。”   他一脸坦荡:“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当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也当然知道他有多无赖。   要不是身上有公职,裴昀这种性格,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   “答不答应?” 他又问我。   我被缠得没办法,“答应答应。”   裴昀心满意足,凑上来重重亲了我一口,“就喜欢你这么没有底线的样子。”   “我这还不是……” 我小声地脱口而出。   “嗯?” 裴昀眉毛一扬,“还不是什么?”   我把他的手从我腰上掰下去,躲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向餐桌,“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裴昀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我听到了。”   “你说喜欢我。”   臭不要脸。   收拾妥当我们一起出门,今天又是一个大雪天,外面冷嗖嗖的。天气预报说最近寒流来袭,一年一度的漫长严冬终于开始了。   我和裴昀没有回国安局,而是先去了调查局。   喻晴已经被调查局的同事接手,秘密收押了起来。   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裴昀,转眼几个月过去,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次的事可能也是裴昀安排好的。   “你早知道喻晴有问题,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边走边问。   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个人,前面不远就是关押喻晴的审讯室。   “那时我还没有证据,况且你在家养伤,我不想你因为这些事又接触到 TCO。”   裴昀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拉开门,“现在知道也不晚。”   审讯室在地下,地上的外间用于监视和监听,我和裴昀站在玻璃外,看见喻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没有化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对面的人竟然是林叙。   他们似乎已经谈了很久,桌上的茶水空了大半。林叙背对着玻璃,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 原本以为我们能做朋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林叙微微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   ——什么朋友?   我听得半懂不懂,他之前不是说不认识喻晴吗?   “不用这样和我讲话。” 喻晴淡淡抬眼,“同样是觊觎别人的东西,你又比我高明在哪里?”   林叙被呛了一下,仍然保持着语气平和:“我比你高明在,我有底线。”   “是么?” 喻晴不冷不热地笑了笑,“那祝你成功。”   ……   我和喻晴接触不多,自然没见过她这样竖起一身刺咄咄逼人的样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裴昀,见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落在下面两个人之间。   于是我转回头,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他们说话。   但他们似乎已经不准备再谈下去了,林叙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无论如何感谢你曾经帮过我的忙,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好运。”   喻晴这次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林叙。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睫毛轻颤,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内心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推开玻璃门出来时,林叙注意到外面站着的我和裴昀,表情出现一瞬间的不自然。   “裴处,队长……”   他这个样子显然是未经允许私自来见喻晴的,手上连支录音笔也没有。   裴昀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去吧。没有下次了。”   林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是。”   “你要和我进去吗?” 裴昀忽然转头问我。   “我?” 我想了想,说:“不了吧。”   喻晴现在一定不想见我,我出现在她面前只会激化她的情绪,让裴昀问话变得困难。   “那在这里等我。” 裴昀摸了摸我的脑袋,“很快。”   这个动作很像主人出门前安抚独自留在家的小猫小狗,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赖。   ——完蛋了,我怎么越来越听裴昀的话?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点点头说:“好。”   然后我看见裴昀拉开玻璃门走下楼梯,不紧不慢地走到喻晴面前,坐在林叙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开口语气平淡:“喻小姐。”   在这个过程中,喻晴始终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许久,她微微一笑,“裴先生。”   “你是国安局的人,有些话不用我再多说。” 裴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怎么给自己争取最大限度的缓刑,你应该明白。”   “我们今天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喻晴仍然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裴昀说:“我有一些别的问题想问,等我得到答案,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裴昀审视她片刻,说:“你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苏迟,因为匹配度吗?” 喻晴似乎真的在困惑这件事,“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我哪里都很普通,除了比较能打。而凭裴昀的本事,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伴侣多么能打。   他到底看上我什么?   在我暗暗揣度的时候,裴昀开口了:“你凭什么认为是我选择了苏迟?”   他声音冷淡,像在阐述最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们两个之间,从来都不是我选择他。”   “只有他要我或不要我,而我没有选择。” 第67章   这话不像是对喻晴说的,倒像是对我说的。   “婚戒我一天都没摘过,国安局没有人不知道我结婚了。” 裴昀继续说,“如果你在意的只是这个问题,那么我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   “你表明了态度……” 喻晴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平静,“苏迟呢?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切。而我这么努力,你为什么看不到?”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喻晴似乎也不需要答案。   我们都很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尤其在感情里,努力或许是占比最小的因素。   “你努力了什么?” 裴昀冷冷看着她问:“努力替蓝鲸盗取情报,努力打入国安局内部,骗得宋局信任,还是努力破坏国家安全和世界和平?”   “我有我的事业和信仰。” 喻晴的目光毫不退避,“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裴昀靠在椅子上,坐姿一贯的充满压迫感,“我和苏迟永远在为对方的事业和信仰努力,就算到死,我们也会盖着同一面国旗下葬。关于这一点,你和你的老板一样拎不清,缉毒警察不会爱上毒贩,维和人员不会爱上恐怖分子,从你们选择 TCO 开始,你们就永远出局了。”   喻晴愣了愣,随即唇角浮现一抹讥笑,“看来我们确实谈不来…… 爱情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剂品,我喜欢你,不妨碍我替蓝鲸做事。”   “下一个问题吧,” 她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我还是很关心你从哪里发现我有问题的?我不认为自己露出过什么马脚。”   “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间谍。” 裴昀淡淡一笑,目光更显得犀利,“但你说自己不会感情用事,不见得吧?”   “什么意思?” 喻晴皱了皱眉。   “苏迟在国安局的档案被篡改过很多次,一开始我甚至怀疑过宋局。后来为了验证,我在那些数据里加了病毒。”   “然后你请我帮忙调查苏迟?”   “对。” 裴昀不紧不慢地说,“你或许是太相信我,或许是太急着给苏迟定罪,没有发现那些数据一旦离开国安局的信息库,每一个字符的去向都会被追踪。”   “原来……” 喻晴若有所思,“还有吗?”   “锁定目标之后,再监控你就容易得多。只要你有所行动,总会留下痕迹。”   裴昀说着,语气似乎带有一丝嘲讽,“可能是快要接近成功,你和你的老板最近都太过自信,竟然敢直接用国安局的设备联络,你忘了 Quinn 还在我这里吗?”   Quinn……   看来裴昀早就有自己的考量。对付段翊这种警惕性极高的反侦察高手,换了别人可能真的做不到。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终于,喻晴漠然抬眼,说:“这次是我输了,但 TCO 不会输。”   “这个你说了不算。”   裴昀打开录音笔放在桌子上,说:“来讲讲吧,你们把病毒交易给辛格,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   我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审讯室。   里面的空气太沉闷,四壁无窗,头顶的白炽灯照得人眼花。   喻晴有句话说得不对,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也努力了很久,才走到裴昀面前。   或许一开始我不知道会遇到他,但直到我们并肩站在一起,我才发现原来我过去经历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那些塑造了今天的我,给了我遇见裴昀的机会。   我走到楼梯间,打开一扇窗户,呼吸了一口雪后的新鲜空气。   周医生说要适当放松眼睛,多看看大自然的景色。但现在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放眼望去并没有什么东西可看。   楼下两位探员正倚在松树旁抽烟,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惬意的样子,我不自觉摸摸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裴昀没收了我所有烟和打火机。   从 TCO 回来这么久,我竟然不知不觉又戒了烟。   裴昀这不许那不许,真的很讨厌。   又摸摸另一边口袋,摸到一颗水果糖。   好像是某天和裴昀逛超市,在收银台随手拿的,一包只有五颗,我两颗裴昀两颗,剩下一颗被我揣进口袋里。   现在还是我的。   草莓味,很甜。被裴昀说是非常 omega 的味道。   我说他有性别刻板印象,他说本来有,见到我之后就没了。   “为什么?” 我问。   “没见过哪个 omega 三句话说不通就动手的。” 裴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把一个 ss 级 alpha 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顺着他问:“想什么?”   没想到裴昀看着我,认真地说:“得想个办法娶他。”   我在他的注视下眨了眨眼,问:“娶那个 ss 级 alpha?”   “苏迟!” 裴昀一点也开不起玩笑,咬牙切齿地一把把我扛到肩上,大步走回卧室往床上一丢,“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我冤枉死了。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他就要动手。   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糖在嘴里化完的时候,我听见口袋里传出手机铃声,拿出来看,屏幕上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我想了想,按下接听,“喂,段局?”   “小迟,” 许久未见,段弘的声音好像没什么变化,“事情我都知道了。”   …… 什么事情?   “段翊没死,” 我试探着问,“您知道吗?”   “知道。”   果然。   沉默片刻,那边又说:“不是这个,这个我…… 一直都知道。”   “…… 算了,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国安局吗?”   “没有,我在调查局。” 我说。   “关于这次的病毒,还有段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段弘的语气有点严肃,“我们见面谈。”   “你一个人来。”   ……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感觉脑子有点乱。   楼下抽烟的探员已经走了,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白色雪地。   没注意到裴昀什么时候从审讯室出来走到我身后,问:“发什么呆,这么冷的天气也不怕着凉。”   说着胳膊越过我关上了窗户。   我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猛地转头看见他正垂眸看着我,目光平静。   “走了,回家了。” 他说。   “等等,” 我拉住裴昀,“段弘说要见我。”   “他让我一个人去,不要告诉你。” 第68章   裴昀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像是想要透过我的表情看穿到我心里。   “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没有。” 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捂在自己手里。   刚才站在窗边打电话,我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问。   “因为……” 我想了想,好像也说不上为什么,于是反问:“不应该告诉你吗?”   “应该。” 裴昀轻声叹气,“只是你突然这么乖,让我有点不习惯。”   乖……?   我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字眼形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潜意识里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但裴昀这么说,又好像可以接受。   “段弘让你什么时候去?” 裴昀问。   “只说今晚之前,没有说具体时间。” 我回答。   裴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还来得及,走吧,先去医院复查。”   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约好的复诊时间。   这几天裴昀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的后颈看,盯得我心里发毛,昨晚更是用犬牙在那里磨磨蹭蹭很久,我以为他要咬我,他却收回牙齿,恨恨叹了口气,泄愤似的加重了身下的动作,把我弄得更痛。   我也希望腺体快点恢复,再不恢复,我要被裴昀折磨死了。   到了医院,周医生先帮我检查了眼睛,说视力恢复得很好。   这点我开枪的时候也能体会到,我的眼睛已经很接近最好的状态了。   随后他又帮我检查腺体,裴昀等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周医生无奈地笑了笑,“临时标记可以,永久标记还不行,新生的腺体太脆弱,承受不住。”   裴昀哦了一声,终于消停了:“…… 我知道了。”   随后他想了想,又自我安慰地说:“临时标记也不错。”   “你们结婚这么久,” 周医生随口问,“怎么都没有标记?”   这个问题是我和裴昀之间难以启齿的一段心结,只见裴昀掩着嘴咳嗽了两声,说:“因为我有病。”   周医生动作一顿,面带困惑地看向他,打量了一眼问:“你…… 有什么障碍吗?”   “?” 裴昀怒了,“我没有障碍!我只是脑子有病。”   “那就好。” 周医生松了口气,“你这么年轻,不管哪里有问题都要及时看医生,不要讳疾忌医。”   我听得想笑,又在裴昀目光的威胁下憋着不敢笑。   他好像在说 “你笑个屁,我有没有障碍你不知道?”   我乖乖闭嘴了。   离开医院,裴昀接了个电话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走在厚厚的雪地上,突然不知道怎么想的,抬腿用力一脚踢飞地上的雪,泼了他满身。   裴昀的背影僵了一瞬,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恶向胆边生,又踢了一脚,这回直接从正面把雪扬到裴昀脸上。   裴昀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缓缓低头拂掉脸上的雪,又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 我这边有点急事,回头再说。” 他对那边不知道什么人说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我转身想跑,被他一步上前直接摁倒在雪地上。   身下的雪又厚又软,摔上去一点也不疼。   “长本事了你。” 裴昀跨坐在我两侧,按着我的肩膀说。   但我一点也不怕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医生说可以临时标记。”   裴昀目光沉沉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问:“你在邀请我咬你吗?”   我不躲不避地和他对视,在裴昀正准备更靠近一点的时候,瞅准时机抓了一大把雪往他脸上一扬——   纷纷扬扬的雪扑到他脸上,顺便落了我一身,裴昀松手去挡,我趁机一骨碌从他身下爬起来,边跑边回头说:“抓到就让你咬!”   裴昀暗骂一声,抖掉身上的雪,起身抓了个雪球向我丢过来。   我侧身一躲,堪堪避过。   接着是第二第三个雪球,裴昀拿出投掷训练的架势跟我打雪仗,每个雪球砸过来都带着刷刷的风声,我不得不认真起来,边躲边反击。   医院后面的空地有半个操场大,我和裴昀隔着几十米对峙,身上都沾满了雪。   “带枪了吗?” 他忽然大声问我。   没必要吧……   裴昀知道我随身带着枪,根本不用回答,接着问:“医生说你视力恢复得不错,要不要试试?”   …… 嗯?   我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枪掏出来咔嚓一声上了膛,“来。”   裴昀包了个雪球,握在手里压实,趁我不备忽然往高处一丢,“打不中的后果你知道。”   眼看着雪球飞出射程,我集中注意力,瞄准空气中那个白点,等它终于开始下落,在某个瞬间扣下扳机。   砰。   雪球在几十米外变成碎块,四散掉落。   裴昀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第二个雪球接着平行飞出去,速度更快。   我压低手腕,瞄准它再次开枪。   砰砰砰。   裴昀的角度越来越刁钻,每次都往不同的方向扔,加上午后的雪地反射阳光,我渐渐感到应接不暇。   终于第十发子弹打出去之后,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击中雪球,而是擦着边缘飞了过去。   我咂了下舌,懊恼地看向裴昀。   只见他唇角含笑,摊开手耸了耸肩。   “认输吗?” 他问。   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无论怎样都只有平手或我输,而裴昀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既然选择开始,就不能抵赖。   “认输。” 我说。   “来。” 他冲我勾勾手。   我收起枪,硬着头皮走过去,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不能躲。   最后一步,裴昀伸出手把我拉进怀里,说:“抓到了。”   “是我自己来的,不是你抓到的。” 我小声反驳。   他替我拍掉头发上和身上的雪,说:“就是我抓到的。”   然后他问:“给不给咬?”   我认命地闭上眼垂下头,露出自己的后颈,“给。”   冷风拂到皮肤上,有点凉,还有点紧张。   但等了半天裴昀都只是拥抱着我,没有别的动作,我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你今天真的好乖。”   他叹息似的说,“我有点不忍心了。” 第69章   裴昀好像忘了自己昨晚做过什么,现在说不忍心,我才不相信。   “不咬我走了。” 我作势要走。   “不许走。” 他把我拉回来重新圈在怀里,从背后箍紧我。   四下无人,他的信息素放肆溢出,温沉的木质香气很适合清冷的冬天,闻起来令人心安。   匹配度的缘故,我可以从裴昀的信息素中捕获他的情绪,现在,他想要占有。   “苏迟,” 他呢喃着我的名字,温热的吐息喷拂在我皮肤上,冷热交替,触感格外强烈。   “我希望你知道,我标记你不是因为匹配度,也不是因为我们结婚了,是因为我爱你。”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现在我怀疑一切,也不会再怀疑裴昀爱我。   下一秒,他的犬牙抵住我的后颈,微微一用力,牙齿破开脆弱的皮肤,将信息素注入我的腺体。   从未有过的被入侵和被占有的感觉侵蚀了我的意志,我本能地抓紧裴昀的手臂,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   “嗯…… 裴昀……”   裴昀没有理会我的示弱,牙齿又深入一分。   短暂的疼痛和排斥过后,我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拥有裴昀,也属于裴昀。每一缕信息素的交融,都是滚烫的爱意和翻涌的情 *。   临时标记并不复杂,裴昀却迟迟不愿放开我。   我们在冰天雪地里拥抱,炽热的体温驱散了严寒。   他用鼻尖蹭我的脖子,说:“我好爱你啊。”   “我……”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话。我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段弘的名字。   上午已经约好见面,照理来说他不会再打电话给我,为什么又……   我抬头看向裴昀,得到他的示意后,接起了电话。   “喂……”   那边先传来叮叮咣咣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才是段弘断断续续,虚弱无力的说话声:   “小迟…… 家…… 腺体…… 段……”   我不自觉握紧手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段弘没有回答我的话,拼尽全力似的艰难说出最后几个字:“…… 段翊…… 家……”   “喂?段局?段叔叔!喂?”   那边却没有再回复,几秒钟之后,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我来不及细想,抓起裴昀说:“走,回国安局。”   路上,裴昀一边把车开得飞快,一边冷静地安慰我:“别急,段局不一定有事。”   等红灯的间隙,他牵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问:“你们之前在电话里,除了见面还说过别的事情吗?”   “没有。” 我摇摇头,心神不宁地看向裴昀,“如果是因为那通电话,那么对方一定知道段弘见面要和我说什么。”   “难道是……” 我忽然想起刚才,“段翊?”   红灯进入倒数,裴昀皱了皱眉,说:“先别多想。”   到国安局的时候,远远看到几辆消防车和警车停在外面,近处还有一辆救护车。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不断有戴着防护面具的消防员和警员进出,而国安局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基本被疏散到远处,三五成群惴惴不安地交头接耳。   我心里不安更甚,下车跑过去,还没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什么人?前面案发现场,不许靠近!”   “国安局特别行动处苏迟。” 我越过那人向前张望,刚好看见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出来,上面躺着的人好像是段弘。   “苏队长?那你也……” 警员认出了我,正要继续阻拦,又看见跟着我过来的裴昀,立马立正敬礼说:“裴处!”   “怎么回事,段局怎么了?” 裴昀问。   警员犹豫了一下,回答:“初步断定是碳酰氯中毒,可能还吸入了其他有毒气体。”   中毒……   我顾不得再跟他多说,推开那个警员钻过警戒线,跑向远处的救护车。   “苏队长你不能过去!”   警员刚喊了一句,就听裴昀说:“拦住其他人,有问题回头找我。” 说完也大步跟了过来。   眼看着段弘要被推进救护车,我大喊一声 “等一下!” 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跑过去,拦住那几个医护人员。   到了近前才看见担架上的段弘面色惨白,呼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生命体征。   “你是谁,快让开!” 一位医生喝道。   “我是家属。” 我心脏一阵钝痛,差点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被身后的裴昀扶住。   然后我一低头,看见段弘死死紧握的拳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扑过去掰开他已经僵硬的手指。   “哎你干什么你……”   不出所料,段弘握着的是一枚钥匙。   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从他手里拿走,听见医生说:“家属坐后面的车,不要妨碍救援。”   说完他们就把担架推了上去,砰地关上了车门。   我站在原地,用一秒钟的时间稳住心神,转身走向国安局大楼。   “苏迟!” 裴昀在身后叫我。   我机械地停下脚步回头,他把一个防毒面具扣在我脸上,说:“我在这里,别慌。”   我这才发现自己表面镇定,大脑其实一片空白。   裴昀的目光和声音将我悬在半空的心拉回胸腔,我没忍住喉咙一哽,“嗯。”   事发的办公室也被封锁了起来,几个探员在里面忙碌,我原本想进去,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方便。   手里的钥匙还留着段弘的体温,我站在门口,又想起他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腺体。   家。   段翊。   ……   “不对……” 我看向裴昀,“不对,我得回家。”   这时,两名探员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苏迟队长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回事?” 裴昀问。   “段副局长手机里最后的通话记录是和苏队,所以现在苏队有很大的嫌疑。” 调查局的探员公事公办道,“希望您可以配合调查。”   “我有急事要办,现在不可以跟你们走。” 我心里着急,不耐烦道。   裴昀也说:“苏迟是特别行动处的人,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   “裴处,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僵持之中,我听到走廊里传来林叙的声音:“让开,都让开。”   回头看见他挤开几个探员过来,身后还跟着宋局。   “我在这里,谁要抓国安局的人?” 走到近前,宋局冷声问。   两个探员面露难色:“宋局,这……”   “你们先走。” 宋局没理他们,给我和裴昀递了个眼色,“这里我来处理。” 第70章   我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家。   那里尘封着我所有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忆,如果不是因为段翊,那些记忆原本可以称得上温馨,现在却成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远远看见一辆陌生的黑车停在门外,我预感不妙,对裴昀说再快点。   话音刚落,有人从房子里出来,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匆匆拉开车门跳上车,几乎是同时,那辆黑车刷的扬长而去。   “追上他,” 我急忙道。   刚说完就看见房顶冒出黑烟,“等等,好像着火了!”   裴昀暗骂一声,一边打电话叫人拦截,一边猛打方向盘。   车轮后面拖出长长的黑印,我因为惯性差点被甩出去,又因为安全带的阻拦嗵一声撞回座椅上。   顾不上头疼,车一停稳我就跳了下去。   这把火放得潦草,显然对方也很匆忙。火源是二楼露台上的藤椅和布艺沙发,然后从窗户钻进去,点燃了里面的窗帘。   我用钥匙开了门,正要上楼被裴昀叫住。   他一手提着灭火器,一手拿着一件打湿的西服外套,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件外套就不由分说地兜头砸下来,把我包了个严严实实。   裴昀自己也系了一条湿手帕,“走,小心点。”   我点点头,猫腰上了楼。   二楼烟雾更重,卧室里都是易燃物,火势已经快要窜到走廊。着火的是段弘的主卧,我和段翊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对着门。   裴昀去灭火,我摸索着找到段翊的卧室,拧了一下,门没锁。   里面也有烟雾,能见度极低。我很少进这个房间,并不清楚什么东西在哪里,翻来翻去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终于,床底一只不起眼的保险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用力把箱子拖出来,发现它需要用钥匙和密码同时解锁才能打开。   钥匙……   我从口袋里摸出段弘手里的那把钥匙,果然对得上锁孔。   密码……   想想段翊设置密码的习惯,我试了几个重要日期,结果都不对。   总不会是…… 我想了想,输入 0217,只听滴的一声,锁开了。   竟然这么简单……   保险箱里有一个纸质档案袋,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东西,像是病历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来不及细看,刚把档案袋揣进怀里捂好,就听见裴昀破门而入:“快走,火越来越大了。”   说着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往外跑。   卧室里的床单和衣物都极易引燃,单凭一个小型灭火器很难把火扑灭,我出门才看到火苗已经窜出走廊,迎面扑向我和裴昀。   裴昀脸上全是灰,大衣被烫破好几个洞,见势想也不想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住我。   热浪在身后追赶,木制楼梯在高温下嘎吱作响,我和裴昀跑出去的时候,刚好听见消防车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   回头一看,整幢小楼的二层已经浓烟滚滚,所有门窗都被火吞没,里面的财物多半救不回来了。   我把档案袋从怀里掏出来,还好,没有烧坏。   “咳咳咳……” 裴昀弯腰撑着膝盖咳嗽,好久才缓过劲来,问:“那是什么?”   我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很干涩,像蒙了一层灰,努力清了清喉咙说:“我也不知道。”   但既然是段弘费了那么大力气让我去找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消防员已经架起高压水枪,我和裴昀回到车里,换下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胡乱擦了把脸,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封皮上印着几个字:腺体分化记录。   下面的署名是苏迟。   这果然是一个病历本。   可是这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我好奇翻开,发现里面有两份记录。   一份是我体内的腺体,在外力作用下改变原本的分化方向,从准 alpha 腺体分化成 omega 腺体的记录。   另一份是从我腺体上取出的部分组织,在体外培育成新的腺体,保持原本的分化方向,最终形成完整的 alpha 腺体的记录。   “这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裴昀。   “也就是说,还有另一个你的腺体存在。” 裴昀遇到大事一向比我冷静,现在却也露出怀疑的神情,“这么做的理由呢?”   “我不知道……”   我茫然摇头,把记录本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字句表明那个再生腺体的去向。   然后我突然想到段弘的话,以及这份档案出现的地方,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是…… 段翊?”   裴昀显然也有同样的猜测,看着我没有说话。   “走,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我说。   刚说完,裴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看着裴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沉默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迟,” 裴昀转向我,目光如同无光的深夜,“段弘他……”   段弘……?   我不自觉抓紧大腿,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一直因为紧张拼命眨动。   “怎么了你说。” 我想冷静,声音却发颤。   裴昀深吸一口气,“没抢救过来,死了。” ?   死了……   死了。   “…… 别这样。”   裴昀眼里满是沉重的心疼,抬手似乎想拥抱我,到中途动作一顿,拇指落在我眼下,抹去了眼泪划过留下的水渍。   “想哭就哭出来。”   他紧紧抱住我,声音艰涩。   我不哭。   段弘教过我,不可以哭。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掉,很快漫湿了裴昀肩上的布料。   “这里没有别人,” 他按着我的后脑勺,“可以哭。”   我心里盛满绝望,事隔多年再次被迫面对离别和死亡。   没有想到一个多小时前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最后一面。   “他怎么能死,他是 sss 级 alpha…… 他明年还准备,准备参加大选…… 他身体很好……” 我断断续续地哽咽,声音早已不成语调,“他才五十多岁啊……”   裴昀更用力地抱紧我,“每个人都会死,sss 级 alpha 也不能例外。”   我攥紧裴昀的衣服用力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   ……   段弘死了。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没有征兆,没有声音。   等发现的时候,世界尽头早已被白色覆盖。   我哭得没了力气,只剩机械的流泪。目光越过裴昀的肩,看到那幢烧焦的砖红色小楼。   什么都没有了。 第71章   回到医院的时候,段弘身上已经盖了白布,宋局和几个国安局的人站在旁边,见我过来,沉默地让开一条道。   我已经没有再流泪,把自己的仪表收拾成最妥帖的样子,走到近前,对宋局低声说了句谢谢您。   宋局拍了拍我的肩,“节哀。”   我的手放在白布的边缘,迟迟不敢揭开。   周围的人已经都出去了,只剩裴昀站在我身后。他走上前,揽住我的肩膀用力握了握。   我和段弘之间亲情不多,他更像一位严厉的老师,尽管如此,他仍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家人之一。   我深吸一口气,将白布掀开一角,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慌忙又盖了回去。   “苏迟,” 身后有人敲了敲门框,“律师来了。”   “好。” 我应了一声,用裴昀的衣服蹭了蹭眼角,走出去看到段弘的私人律师在外面等我。   他交给我一份遗嘱,说遗产已经开始转移,有需要签字的地方希望我配合。   然后又给了我一个密封的信封,说段弘嘱咐过,让我在他去世后亲自打开。   我捏了捏信封,里面是一个 U 盘。   “谢谢,我知道了。” 我说。   医院人多嘈杂,我拜托宋局帮忙照看,和裴昀一起回了特别行动处。   Quinn 的机车停在后门,看样子她也是刚到。   “先看看东西有没有问题。”   依旧是熟悉的卡车车厢,裴昀把 U 盘递给 Quinn 说。   Quinn 接过,插在电脑里检查了一遍,说安全。   U 盘里是一段视频。   “小迟,很遗憾最后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不要为我难过,我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段弘的脸出现在屏幕中,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容沉静,语气平和。   “我的错误始于同意段翊潜入 TCO 卧底,在发现他叛变后没有上报和阻拦,而是选择了隐瞒,因此留下今天的隐患。”   “我曾经试图劝他收手,但那时他已经完全脱离控制,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感到陌生。”   “这是我教养的失职,我愧对国安局和整个国家。”   说完这句,我听到 Quinn 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我不会再为自己开脱,生前我出于自私和贪欲,试图将这件事瞒天过海,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自责中,到现在,死亡对我来说反倒成了一种解脱。”   我看着屏幕里熟悉的脸,忽然感到很无力。   自私和贪欲或许有,但一定不是全部。段弘之所以包庇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妻子早亡,段翊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冷硬了一生的国安局副局长,最终还是让亲情战胜了心中的正义。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这种事,我会怎么办。   但同时我又庆幸,我现在唯一最重要的人,裴昀,永远不会让我陷入这样的困境。   裴昀仿佛有所感应,手搭在我后背上拍了拍。   “关于你的腺体,当初只是担心你体内的强制分化不成功,以防万一才切下一部分组织培育成新的腺体。假设分化失败,还可以替换掉原本的腺体,让你成为一个正常的 alpha。”   “还好,你比我想象中坚强。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原来…… 段弘替我想过后路。我并不是真的被当做一个不会疼的实验品。   “你的 alpha 腺体在段翊手里,我没有想到他会用你的信息素做实验。”   ……   “小迟,我对你总是很严格,或者可以说残酷。”   提到段翊时段弘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现在却有些动容。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既没有让段翊走上正确的路,也没有让你快乐地长大。”   “这十多年你吃了不少苦,希望你不要怪我。”   “没有怪你……” 我低声喃喃。   “我唯一骄傲的是,你至今仍然愿意相信正义,哪怕是段翊都没能让你动摇。”   “虽然这么说很自私,但我做不到的事,可能需要你去替我做了。”   “在这条道路上,会有人犯错,也会有人迷失,但道路没有错。”   “走下去,小迟。”   ……   视频很短,画面结束时,我感到深深的无措和低落。   原本不愿接受的段弘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在这一刻也尘埃落定。   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感谢也好,埋怨也好,都没有机会了。   “我有一个问题,”Quinn 出声打破沉默,自始至终,她都处在理性旁观的状态。   “段翊再怎么样冷血和变态,有必要因为这种事谋杀生父吗?而且段弘家里那场火灾,看起来不像 TCO 的手笔。”   “我也这么想。” 裴昀淡淡看向她,“记得上次老头和我说过,段翊后面有人,不只是段弘。”   老头?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裴昀大概是在说裴部长。   “没说是谁吗?”Quinn 问。   “他不知道。” 裴昀皱了皱眉,“或者知道但不能说。无论哪种可能,范围都可以缩到很小。”   会是谁……   段弘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他在忌惮什么吗?   我回想起刚才的视频,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细节。   “Quinn,你再重新播放一下视频。”   “啊?哦……”   Quinn 点了播放,画面刚出现,我就叫了暂停。   “你们看,段弘桌上的钟表,现在指针指向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八分。”   我扯过一张纸,记下 0728。   画面继续播放,钟表一动不动,而在一分钟后,整个表盘突然发生了变化。   Quinn 和裴昀也盯着指针,自然发现了不对。   “变成了九点十五分……”Quinn 的声音既兴奋又紧张。   我记下 0915。   之后,每隔一分钟,表盘都会变一次。   整个钟表在画面里只占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这块表是我小时候弄坏过的,段弘很久没有拿出来用,我以为他早就丢掉了。   视频结束时,我的纸上已经列了一长串数字。   “但这些数字有什么意义?”Quinn 边问边试了几种常用的加密方法,都无法找到其中的规律。   但我知道。   我从记忆深处挖出一条算式,把每个四位数字套进去,经过一番复杂的计算,得出它在字母表上的位置。   ——这是段弘发明的密码,世界上只有我、段翊和他三个人知道。   纸上的数字一个一个变成字母,最后组合成一个熟悉的人名。   裴昀冷冷看着那张纸,漠然开口:“是他。”   ……   离开特别行动处时天色已晚,奔波一天后,我身心俱疲。   “苏迟,” 裴昀原本走在前面,忽然回头叫我。   我想着别的事,茫然抬眼:“嗯?”   “和我回家吗?” 他问。   “我们现在不是要回家吗……” 我没反应过来。   “不是回我们家。” 裴昀走过来,把手机举起给我看,“是我妈让我带你回家。”   只见屏幕上一条来自裴夫人的讯息:   “裴昀,你委婉地问问小苏,愿不愿意回家来住几天。我和你爸听说了段弘的事,担心你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回头别再把小苏惹得更难过。不如回家,家里人多热闹,让小苏分散一下注意力。”   刚看完,下面接着又跳出两条:   “不愿意也没关系,你照顾好他,有什么不懂的打电话问我,别乱说话。”   “千万记得,别乱说话!” 第72章   我抬头看向裴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 alpha 可能缺根弦。   “你妈妈让你委婉地问。” 我指了指手机,加重了委婉两个字。   裴昀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我不会委婉。”   “我觉得她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万一我一委婉,又让你误会了怎么办?”   看来他不是缺根弦,相反他很有自知之明。   然而刚夸完他有自知之明,他又问:“我今天没说错话吧?”   我叹了口气,“没有。”   “那你和我回家吗?”   “我……”   我没有应付过正常的家庭关系,多少有点紧张,害怕自己表现不好。   但裴昀的目光太直白,我又说不出拒绝。   最后我拿出上考场的勇气,说:“回吧。”   路上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我试探着问裴昀:“你父母比较喜欢什么样的…… 嗯…… 晚辈?”   裴昀开着车,看也不看我:“漂亮的。”   “啊?” 我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那就没办法了。   “别摸了,你最好看。” 裴昀伸手过来戳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胡说八道,不由得有点恼,“我说认真的。”   “他们喜欢我喜欢的。” 他还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也说认真的。”   …… 算了,跟他讨论这些纯属浪费时间。   到家的时候十一点多,客厅亮着暖黄色的灯,经过一路的心理建设,我已经成功洗脑自己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见面,然而进门前,我还是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愣着干什么。” 裴昀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推了我一下。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口直接引来了沙发上的裴部长注意。   “回来了?” 裴部长穿着睡衣正襟危坐,闻声放下手里的报纸,看向我们问。   他这样子和阅兵时观礼台上那个严肃的国防部长如出一辙,我差点没忍住立正敬礼。   “回来了。” 裴昀随口说,“您大晚上的看什么晨报?”   这句话问完,裴部长的眼角明显抽了抽,然后清清喉咙说:“…… 进来说,外面冷。”   我换了拖鞋,进去规规矩矩地站好:“裴部长好。”   “好。”   裴部长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裴夫人从餐厅探出头来,身上还系着围裙:“裴昀,带小苏去洗手,给你们煮了夜宵。”   裴昀应了一声,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被带去洗手,又稀里糊涂地坐在餐桌前,接过一大碗生滚鱼片粥。   “谢谢……”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裴昀问。   “这不是等你们嘛。” 裴夫人拉开椅子坐在我们两个对面,“你们年轻人一忙起来就不吃饭。今天累坏了吧?”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看着我,连忙从饭碗里抬头:“还好,不累。”   裴夫人的眉眼很温柔,居家的打扮让她不像平时出席正式场合那样优雅高贵,而是多了些慈祥跟平和,目光里甚至带着怜爱。   我本来还有些拘谨,对上她的目光,紧张瞬间消退了大半。   没有人可以拒绝纯净无暇的善意。   裴部长也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问:“听说你们今天遇到火灾,没受伤吧?”   “没有。” 裴昀一边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一边回答,“都是小事。”   “犯人抓到了吗?”   “没,跳海跑了,下落不明。调查局指望不上,我叫我自己的人去追了。”   “欸,” 裴夫人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饭桌上不谈工作。”   裴昀扁了扁嘴:“我爸先问的。”   “还有那个…… 段副局的事……”   裴部长生硬地转移话题,刚开口就被裴夫人打断,“咳咳。”   我抬眼看向对面,发现两人正在互递眼色,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在顾虑我的感受。   “没关系,我……” 我放下勺子,又开始变得嘴笨。   “他哭了一晚上,现在没事了。” 裴昀接上我的半句话。   “我没有哭一晚上……” 我转头暗暗瞪他。   “这孩子……” 裴夫人叹了口气,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缓缓说:“难过就哭,又不丢人。裴昀他外公因公殉职的时候,我才不到十五岁,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差点在葬礼上哭晕过去。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明白,每个人心里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选择了国家,我理解他。何况我现在安稳度过的每一天,都可以算作是他生命的延续。”   我听着裴夫人的话,心里又酸又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认真地道谢:“谢谢您。”   “好啦,吃饭吧。” 她微微一笑,“多吃点。”   “别吃太多,” 裴昀又插嘴,“他晚上吃多了会胀气。”   “你怎么管得那么多。” 裴夫人嗔怪地看了裴昀一眼。   我顺势接话:“他什么都要管。”   “他这是典型的自己不服管还喜欢管别人,” 裴夫人冲我眨眨眼,“结了个婚,尾巴都要翘上天。”   “别怕,有我和你裴叔叔在,不用听他的。”   我被裴夫人感染,不自觉露出微笑,“嗯。”   “你就惯他吧。” 裴昀无奈,“别看他跟你装乖,回家根本不听我的。”   裴夫人无动于衷:“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最后我还是没有吃很多。一方面清楚自己消化不好,一方面到底心里郁结,有些吃不下。   晚上回到房间,躺在陌生的床上,裴昀从身后圈着我,问:“你觉得我父母怎么样?”   “都很好。” 我如实回答。   ——不止很好,甚至让我羡慕。   “要不要嫁到我家来?”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不一样,” 裴昀把我掰过来,让我面对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把我的父母当成你自己的父母,把我的家当成你的家。”   “你看啊,” 他没正经两句又开始乱扯,“你现在孤苦伶仃的,被我欺负了都没处哭,但要是有爸妈就不一样了,你可以随时回家告我的状,让他们替你收拾我。”   我差点被他绕进去,“可他们先是你的父母。”   “不,在我们家,alpha 的地位还不如大福。”   大福?我想了想,大概是那只在沙发上睡觉的胖猫。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妈有多喜欢你,她怕你有压力才不提这些。” 裴昀用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我的额头,像一只不安分的大型犬。   “试着去接纳我的家人,好吗?”   我被他蹭得痒,心里某个地方也痒痒的。   “好。” 第73章   第二天早上我按时起床,裴昀却不在身边。   拉开窗帘往下看,发现他和裴部长正站在楼下小花园说话。   父子二人一个穿着运动服,像是刚晨跑回来,精神矍铄,一个穿着睡衣,懒洋洋地端着一杯咖啡。   “你真要这么做?” 裴部长问。   “是我必须这么做。” 裴昀神态懒散,语气却不容置否。   沉默片刻,裴部长说:“很危险。”   裴昀一哂:“所以才找您帮忙。”   “…… 我就知道你突然回来准没好事。我要是不帮你,你准备怎么办?”   “我再想别的办法。无论如何,这件事我都会去做。”   ……   我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裴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苏迟该醒了。您慢慢考虑,我先上去。”   “唉你这……” 裴部长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兔崽子。”   我听到裴昀上楼的声音,慌忙回到床上,刚盖好被子,他推开门进来:“宝贝,起床了。”   我揉揉眼睛:“嗯,起来了。”   他凑过来往我怀里拱,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我胸口钻上来,啄了一下我的嘴唇,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受不了这么腻歪,推开他的脑袋说:“睡得很好。”   “是么,你半夜明明还抓着我的胳膊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梦,怀疑又是裴昀骗我。   “你说……” 裴昀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含含糊糊:“打针好疼…… 不想打针…… 不想训练…… 唔……”   我听不下去了,抬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昨晚大概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的段弘极其严厉,每时每刻都不许我懈怠,最近几年或许是因为上了岁数,或许是因为段翊的离开,才渐渐变得像一个平常长辈。   可惜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天伦之乐,他就不在了。   裴昀被捂着嘴巴也不老实,嘴唇在我掌心蹭来蹭去。   我一转头,看见门口蹲着一只橘色的大胖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你下去……” 我对上猫的目光,感觉自己在被当成陌生物种观察,推推裴昀说:“猫进来了。”   裴昀回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这是来叫你起床的,等过几天熟起来,它会直接跳上床踩你的肋骨。” ?!   我掂量了一下这只猫的体重,感觉胸口隐隐发痛。   “别怕,我会保护你。” 裴昀又说。   “你比它重得多。” 我掀开他,“起床了。”   收拾好下楼,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裴部长换了一身正装,正边吃边看晨报,裴夫人也已经收拾妥帖,看到我们笑吟吟地问早:“我以为你们要再睡一会儿呢。”   我感到羞赫,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说:“抱歉起晚了。”   “不晚,还早。” 她给我和裴昀倒了两杯牛奶,“我和你裴叔叔上班时间比较早,不用在意我们。”   裴部长也很随意地冲我们招招手,“来先吃饭。”   “我说的那件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昀走过去问。   裴部长皱了下眉,似乎感到无奈,“原则上我不能批准你这么做。”   “您也说了原则上,” 裴昀拉开椅子坐下,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出门的架势,“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原则,这也是当初您说的。”   “我……”   “我原本在空军待得好好的,您让我去特别行动处,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裴部长也有点急了:“我让你去特别行动处,是因为你性子太野不适合在军队!”   裴昀面不改色:“那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是国安局特别行动处处长,只要是出于维护国家安全的行动,我都可以先斩后奏。”   “你斩去吧!” 裴部长大手一挥,“别来找我帮忙!”   “我倒是无所谓,横竖一条命。” 裴昀继续耍无赖,“苏迟呢,他肯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去冒险,到时候我俩双双殉职……”   “别胡说!” 裴夫人第一个不乐意了,“谈事情就谈事情,不许口无遮拦。”   “你看你生的讨债鬼!” 裴部长又气又无奈,转头道。   裴夫人杏眼一瞪:“他这性子随了谁?”   ……   这是我没见过的场面。   我原本默不作声地喝牛奶,眼看他们要吵起来,也有点坐不住了。   “裴昀你好好说话。”   我对裴昀说完,又转向裴部长和裴夫人,几个称呼在嘴里滚来滚去,感觉都不是很合适,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脑袋一热脱口而出:“爸妈你们消消气……”   餐厅静了下来。   “…… 不是,我是说,那个,” 话说出口我才觉得有些唐突,于是又想补救,“别生裴昀的气……”   裴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揽着我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笑道:“没生气,他们父子俩就这样,三句话说不对都能吵起来。”   说完又看向裴昀:“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还不会好好说话,都不如小迟懂事。”   她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挨着我,身上有一种母亲特有的温柔味道,手心也很软。   记忆深处似乎也有人这样安抚过我,时间过去太久,我差点都要忘了母爱是什么感觉。   裴部长清清喉咙,对裴昀说:“下午去我办公室谈,别在家里嚷嚷。”   “我……” 裴昀祸从天降,无端挨训,不服气地瞪了我一眼。   “瞪什么瞪?” 我还没来得及反击,裴夫人就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   这时,大福也慢悠悠地踱步到餐厅,喵呜一声打了个哈欠,肥胖的身躯轻轻跃起,稳稳落在裴昀大腿上,舒服地卧了下去。   裴昀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低头看看猫又看看我,彻底没话说了。   等裴部长和裴夫人出门,他立马起身拦住我的去路,把我堵在餐厅。   “干什么?” 我看着他装糊涂。   裴昀舔舔后槽牙,显然来者不善。   “让你叫老公你不叫,怎么爸妈叫得那么顺?” 他又往前逼近一步,“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刚睡着的大福被惊醒,蹲在地上不满地叫了一声,“喵——”   我和裴昀大眼瞪小眼,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我先败下阵来,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说:“老公。”   ——叫过爸妈之后,这两个字好像也没那么难。   但裴昀显然没做好准备,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离我很近,睫毛的轻颤都收入我眼底。   “老公。” 第74章   裴昀今天一天都很奇怪。   在他第七次问我是不是偷喝了酒柜里的高浓度白兰地的时候,我受不了了。   “我真的没有喝酒,一滴都没有喝。”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你有偷偷抽烟吗?” 他又问。   “也没有。” 我继续保证,“上次你说不许抽烟我就戒了。”   他想了想,又问:“别的坏事呢?都没有干?”   “没有!” 我的耐心几乎快要耗尽,“我发誓我没有做任何违反国家法律,破坏社会安定和家庭和谐,以及对不起你的事情。”   裴昀终于消停了。   过了一会儿,他凑到我身边:“那你能再叫我一声老公吗?”   “不能。” 我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 他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因为你好烦。” 我一把把他推远,“你不是要去见裴部长吗,怎么还不出门?”   “我出门你去哪?” 他警惕地看向我,“我懂了,你不是干了坏事,你是准备干坏事。说,你是不是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又要去 TCO 搞事情?”   我怀疑那两个字触到了裴昀身上什么开关,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唠叨?   “我去见 Quinn。”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昨天说好的,你忘了吗?”   “Quinn……” 裴昀皱眉想了想,这才想起正事,不情不愿地说:“那你注意安全,晚点我去接你。”   “好,我知道了。” 我用最真诚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乱跑。”   调查局那边用了一些手段,从喻晴口中套出很多情报,又辗转被 Quinn 搞到手,其中真真假假,有的能和我知道的信息对得上,有的根本无从确认。   我和 Quinn 坐在电脑前一页一页翻过去,发现喻晴和段翊的通讯往来中,涉及到很多连我都没有权限接触的国家机密。   “这一票干完,我也该出名了吧?”Quinn 看着屏幕咂舌道。   “你现在也很有名。” 我一边做记录一边说。   她想了想问:“说真的,你和裴昀有把握吗?”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说:“我没有把握。我和段翊交手从来没有赢过。”   两年前他把我骗得团团转,两年后再次出现,依旧让我手足无措。   段翊知道我性格的弱点,也知道我惯用的思考方式,曾经我们配合有多么好,现在成为敌人,他对我来说就有多棘手。   Quinn 的表情变得凝重。   我看着她,安慰地笑了笑:“但我对裴昀有把握。”   我可能会输,但裴昀不会。   我永远相信裴昀。   Quinn 微微一怔,也无奈地笑了:“下次我要申请不和情侣一起出任务。”   说完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喻晴有一个专门用来接收蓝鲸指令的账号,我查过之后发现最近的消息都来自尼亚加拉瀑布附近的一个小镇。”   “瀑布?他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镇上有一座十年前修建的疗养院,从卫星地图上看是一团白雾,我猜和 TCO 有关。”Quinn 继续说,“昨天我试图入侵疗养院的系统,发现他们的防火墙级别非常高,我担心留下痕迹,没敢贸然破译。”   小镇。疗养院。幕后主使。   一道灵光闪过,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段翊要做什么。   “蓝鲸最后的指令是什么?” 我问。   “和辛格交易之后再没有新的消息,他可能已经知道喻晴暴露了。”Quinn 答。   如果知道喻晴暴露的话,段翊应该会加快自己的计划……   正想着,电脑里传出消息提示音,似乎是喻晴的账号收到了新的指令。   Quinn 切换到消息页面,一句简短的话出现在屏幕中央:   “小迟,看到回复。”   ——他果然知道了。   这原本是个单向联络账号,只能接收不能发出,但现在,下面出现一个回拨选项。   “你的电脑安全吗?” 我问 Quinn。   “等一下,” 她把一个什么东西插到 usb 接口,“好了。”   我没有犹豫,点下了回拨。   裴昀那边还没谈成,如果段翊已经准备行动的话,我必须要想办法拖住他。   连线一秒接通,屏幕里跳出视频对话框。   段翊闲散地靠在沙发上,微笑看着我说:“小迟,又见面了。”   他身后的窗外是大片蓝天白云和橙红的树叶,显然不是在沙漠里。   “找我什么事?” 我问。   “很久不见,想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他稍微坐起来一些,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是冷的,“你们抓出白鸥,又杀了辛格,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怪只能怪你和你的手下都太自以为是。” 我说。   “确实,omega 总是喜欢感情用事。白鸥能潜伏这么久,已经很超出我预期了。” 段翊满不在乎地说。   我看着他,心底波澜不惊。   “不管你找我想说什么,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提起这件事,我没忍住有些鼻酸,“段叔叔去世了。”   屏幕里的段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声音也低了些,“我知道。”   “人总会死的,小迟,不用难过。”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怔怔看着他问:“我没有亲人了,你满意了?”   段翊没有说话。   我好希望段弘能再睁眼看看自己的儿子现在的样子,又有一丝庆幸他不需要再看了。   他可以永远记住段翊从前的样子,直到生命尽头仍然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个意气风发、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从来没有变过。   但我不行。   我被留在世界上,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   “段翊,” 我的语气很淡,“段叔叔的葬礼,定在周日下午。”   那边仍旧是沉默。   过了很久,段翊说:“你知道我不能回去。”   “随你的便。” 得到预想中的回答,我轻声一笑,“你继续坚持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为了我想要的东西和你抗争到底。”   “你想要……” 段翊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什么?”   “你不是自认为很了解我吗,你不是以为我想要自由吗?”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看着屏幕里的段翊。   “没错,我想要自由,但我想要不伤害别人的自由,和有边界的自由。”   “我更想要家人和爱人,想要宁静和安稳,想要自由选择爱与被爱。”   “从始至终,你都没懂。你和我永远不是一样的人。” 第75章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我没有妄想和段翊达成什么和解,也就无所谓失不失望。   视频挂断,我问 Quinn 能不能从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说定位到了段翊的具体位置,确实是在那间疗养院。   “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要行动了。” 我说。   “没错。”Quinn 点点头。   裴昀的电话适时打进来,一张口就问我有没有乖乖待在特别行动处。   “有,我很乖。” 我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形容词,问:“你呢,谈妥了吗?”   “成了。” 他说,“我早知道老头不会拒绝。”   “这么有把握?”   “当然,没把握我也不会去找他。” 裴昀像是在开车,那边传来两声汽车鸣笛,“后天晚上八点,第二特种兵部队会空降 TCO 基地完成清剿,我们这边同时行动,拿回腺体,抓捕蓝鲸。”   “又要打仗了啊……” 我叹了口气。   TCO 和各国政府纠缠多年,造成数不清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我想过最后双方会以暴力收尾,但这一天真正要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异常沉重。   “这是和平的代价。” 裴昀淡淡地说。   “我知道。” 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故作轻松道:“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好饿。”   “在路上了。”   刚说完,我听到急刹的声音,裴昀撞回座椅上,发出嗵一声闷响。   “前面好像有情况,我下去看看。” 他说。   “欸?”   我正要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很怕再发生什么意外,忙叫 Quinn 定位到裴昀的手机,发现他在市中心广场的十字路口附近。   “可以连到那边的监控吗?” 我问。   “可以。”Quinn 说着,已经打开了一个窗口,很快就连上了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可以看到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广场已经陷入交通瘫痪,四面八方的车堵在路上,交警在紧急疏散,然而效果甚微。   再往远看,金融大厦楼顶,似乎有人站在那里。   跳楼自杀吗……   Quinn 切换了另一个比较近的监控,我这才看清那人身后似乎背着什么东西,正站在楼顶边缘振臂高喊。   监控没有声音,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从嘴型看,似乎有 “自由” 两个字。   “不好!”   在我反应过来的同时,那人纵身一跃,身后的包裹炸开,无数纸片一样的东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病毒。   我拨了裴昀的电话,或许是信号受阻,那边迟迟没有接通。   我又在监控画面里寻找裴昀的身影,然而路上的人太多,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这时候,消防队和公安厅的人也已经赶到现场,开始帮交警疏散人群。   “接电话啊裴昀……”   我一遍一遍地拨,第六遍之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拨通另一个电话。   “宋局,我是苏迟。市中心广场有人投放病毒,快通知公安厅长和消防总队长,千万不可以疏散人群,现场所有人全都带走隔离,叫军区总医院立马启动紧急预案,准备接收大量感染者。要快!”   一口气说完,我挂断电话拉起 Quinn,“走我们去医院。”   Quinn 开了她的机车,一路风驰电掣穿过条条街道,到医院时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堵在市中心的人还都没有到,医院已经得到命令开始忙碌。   在门口我们遇到刚赶来的周医生。   周医生看见我,目光沉了沉,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穿防护服。”   我接收到他目光里的信息,和 Quinn 穿好防护服后来到某间办公室。   “您怎么在这里?” 我问。   “为了这次的病毒泄露。” 周医生打开自己带来的手提箱,里面有一排试剂,“我从你的信息素里提取出一种可以抑制病毒在体内扩散的物质,研制出了一批药剂。但这种物质只能短时间阻止病毒生效,不能消除病毒,也不能用作抗体。”   我想了想,“所以还是要我的信息素吗?”   他面色凝重,说:“目前是的。这次的病毒来得太突然,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试剂量不多,所幸 alpha 和 omega 只是人群中的少数,这么多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谢谢您。” 我郑重地向周医生鞠躬道谢。   “我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吧,外面才是战场。”   医院外已经被消防车和警车堵得水泄不通,周医生去帮忙,我和 Quinn 穿梭在人群中,寻找裴昀的身影。   在问了不知道第多少遍 “有没有见过国安局特别行动处裴昀处长” 后,我终于从一名医生口中得知,裴处长已经被送到了特护病房。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静静坐在病床上被抽血。   我穿着笨重的防护服,他还是认出了我。   “苏迟,” 裴昀原本微微皱着眉,面容冷静,看见我却露出笑容,转而变成假装的不悦,“谁让你过来的?”   我顾不上他责怪,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问:“你怎么了?你被感染了吗?”   他沉默了一下,说:“大概。”   我想过这种可能,但听到他的回答还是浑身一僵,“怎么办,可以抽我的腺体液注射给你吗?输血也可以……”   “你真把自己当青霉素啊?” 他竟然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我是 alpha 你是 omega,不可以直接输血。”   “那怎么办?” 我有点急了,“不是说我的信息素有办法吗?”   “注射腺体液可以。” 周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但你们之间有更简单的办法,标记。”   …… 对,标记。   我一定是急晕了,差点忘了 AO 之间的标记是双向的,裴昀标记我,我的信息素也会进入他的血液。   “临时标记也可以吗?” 裴昀问。   “可以。” 周医生点点头,“不过外面那么多感染者,还是要想别的办法。苏迟的腺体,现在很重要。”   “其实……”   ……   我向周医生简单讲述了另一个备用腺体的存在,他听完沉思片刻,说:“如果那是一个级别不高的 alpha 腺体,或许我有办法。”   说完他看向裴昀:“要尽快。”   “好。” 裴昀点头。   “你们先标记,确保自己安全。”   病房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我和裴昀。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标记你。”   这种私密和暧昧的事,和生死存亡联系到一起,忽然变得别扭起来。   我脱下防护服,故作镇定地蹲在裴昀面前,把后颈露给他,“咬吧。”   他轻叹了口气,犬牙抵上我的腺体。   “谢谢你老婆,你又救了我一命。” 第76章   离开医院时,正门外聚集了大量感染者家属和闻风而来的记者,裴昀已经给特别行动处下达了指令,要求全体出动立刻整装前往疗养院所在的小镇。我们从后门出去,林叙开车过来在那里接应。   从医院到军用机场,再到上了飞机,我才真正有了归队的实感。   我受伤退隐后,裴昀直接接管了夜征小队,除了这两年间一人殉职三人受伤退队,剩下的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我和裴昀、Quinn、林叙坐一辆直升机,其他人分批紧随其后。Quinn 的驾驶技术已经有了突飞猛进,一路稳稳当当,我坐在后排甚至有了困意。   “睡吧,还有六个小时才到。” 裴昀把我的脑袋掰到他肩上,低声说。   不久前刚被咬了一口,我现在确实有一些生理性的困倦,便也没拒绝,听话阖上了眼帘。   半睡半醒间听到他们小声交谈。   “…… 那个 alpha 腺体也算是苏迟的吧,” 这是 Quinn 略带幸灾乐祸的声音,“如果到时候他想当一个 alpha,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 omega 腺体替换出来?”   我想说我不想当一个 alpha……   但大脑已经快要进入睡眠,我开不了口。   “哪有那么容易?” 裴昀没好气道,“做一次腺体手术对身体的损伤很大。”   “假设呢?假设没有损伤,想换就换。”Quinn 继续挑事。   这次裴昀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我听他的。”   我安心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飞机降落在附近一座城市,疗养院所在的小镇居民不多,加上最近旅游淡季,我们要分批进去才能掩人耳目。   刚下飞机,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就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好冷啊。” 林叙在前面跺脚。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太阳刚刚冒出半个脑袋,还没来得及把温暖带到大地。   这里空气湿冷,几十公里外仿佛都能感受到瀑布的水汽。   裴昀打电话和政府接洽,天亮时,当地警方送来了各种交通工具和出入证件,我和裴昀挑了一辆不起眼的二手吉普,准备伪装成普通游客,先进小镇探探路。   沿途风景在晨辉下很美,有大片金黄和橙红的树林,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差点要产生真的在和裴昀度假旅行的错觉。   我们没有一起度过假,每次外出执行任务都是紧张地去,疲倦地回来。   裴昀打开车载音响,带着粗粝杂质的音乐流淌出来。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   播到中间,他也跟着哼哼起来,边哼边转头看了我一眼:   “The world may change my whole life through   But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明明是听过很多遍的歌,他这时的眼神却让我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几岁,进入一所普通的中学,谈着一场普通的青涩的少年人的恋爱。   如果是那时候的裴昀,那么肆意张扬的性格,一定会在某个夏天傍晚,抱着吉他在宿舍楼下给我唱歌吧。   虽然无法再回到过去谈一场校园恋爱,但现在他在我身边,也很好。   疗养院在小镇西南角,我们从东边进城,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小旅馆落脚。   清晨的镇子和谐安宁,街边很多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很难让人相信这里藏着全世界最危险的恐怖分子。   “先休息一下,等路上人多一点,我们出去看看。”   裴昀脱下帽子和外套,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通讯和反监察设备,给等在城市里的 Quinn 和其他队员发消息。   我躺在床上,歪头看着他。   裴昀工作时很认真,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嘴唇也抿得很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墙壁。红绿花纹的墙纸已经有些脱落,露出后面发黄的白墙。   等到楼下渐渐传来热闹的喧嚣,已经快要到中午。我仍旧无聊地发呆,直到裴昀从手提箱里拿出假发和衣服。   “又要乔装?” 我腾地坐起来。   “谁让你这张脸这么显眼。”   他不由分说地把假发扣到我头上,又翻出一件长度到膝盖的羽绒服把我包起来,再戴上帽子,涂上深色粉底,不到十分钟把我变成了一个荒野自驾游的 beta 女性。   我刚想说他也很显眼,而且个子高,一回头就看见裴昀已经在给自己粘胡子了。   一指长的弯曲络腮胡粘在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没忍住动手扯了一下。   “嘿?” 裴昀把我的手拍开,“还没粘好,不许乱动。”   胡子邋里邋遢的,和这张脸极其不搭。等他穿上羊皮棉袄和工装裤,戴上毛毡帽子,整个人的装扮才看起来和谐一点。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情有些复杂,说:“好丑。”   裴昀眉毛一横:“嫌我丑?”   他身上的皮袄不知道多久没洗,一股尘土和油烟的味道,我往后退了一步,说:“还臭。”   “反了你了。” 他一把勾过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他怀里,用胡子使劲蹭我的脸,“臭不臭,臭不臭……”   “裴昀!” 他的胡子和我的假发都糊在我脸上,我差点要窒息,“放开我!”   他变本加厉:“就不放。”   “你他……” 我心里一急,身体本能地做出动作,胳膊肘往后一撞,按住裴昀的手腕准备给他一个过肩摔。   没想到他反应更快,直接抓着我的胳膊,带我一起摔到床上。   “还想动手?”   这下,他那件又脏又旧的皮袄整个压在了我身上。   “你起开,好难闻……”   “那里难闻?平时没见你这么娇气。”   ……   我们两个穿着厚外套在室内这么折腾,你来我往地都出了一身汗。   最后裴昀终于放过我,从床上起来说:“不闹了,回家再闹。”   “谁要跟你闹。” 我起来把歪掉的假发和帽子扶正,忽然注意到桌上电脑闪烁的红点。   “…… 你好像没关通话。”   “?” 裴昀的眼角抽了抽,转头也看到了那个红点。   他走过去,咳咳两声,若无其事地关闭了电源,又若无其事地看向我,说:“走吧。”   ……   中午的天气暖和得多,我们两个先搭公交到小镇西边,下车去逛了集市,提着掩人耳目的一兜蔬菜,混在来来往往的路人中,穿梭在大街小巷。   期间微型探测仪跟在我们头顶,把拍摄到的画面传回 Quinn 的电脑。   我注意到路上偶尔有面色严肃,目光犀利的人蹲守在某个地方,裴昀也注意到了。   他一边掏钱买下路边小店的两只冰激凌,一边漫不经意地低声问我:“有眼熟的吗?”   “有。” 我接过其中一只,说:“左后方那个,我在 TCO 基地里见过。”   裴昀的目光淡淡扫过整条街道,说:“那看来都是他们的人了。”   我们继续往疗养院的方向走,越靠近那里,居民越少,路边看守的人越多。   再往前有被发现的风险,我和裴昀不得不钻进路边一家杂货店买了包烟,他用带着口音的英文和杂货店老板闲聊套话,我倚在门边,操控探测器尽可能地靠近疗养院。   几分钟后,裴昀拍了拍我的肩:“走吧。”   “怎么样?” 我问。   “疗养院半年前开始闭门装修,很少有人进出。” 他说着打开耳机,问:“Quinn,能看到里面吗?”   我也戴上耳机,听见 Quinn 回答:“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每一层都有人把守,等晚上过去我再试试。”   “可以估算出他们的人数吗?” 我问。   Quinn 敲了几下键盘,回答:“算上沿路那些,大概 200 人。”   200人......   “知道了。” 裴昀语气平静,“你们按照计划分批进来,晚点我们再联络。”   挂断通话,我和裴昀上了一辆回去的公交车。   坐在最后一排,我说:“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四倍多…… 段翊也在这里。”   段翊和裴昀都是 sss 级的 alpha,只不过还没有真正交手过。   公交车行驶缓慢,窗户没关紧,透进来一丝冷风。   裴昀转头看着我,说:“我会保护你。”   我以为他把我的话误解为忧虑,脱口而出地说:“我自己可以……”   他打断了我:“保护自己的 omega 是 alpha 的天性。不是因为你弱,也不是看低你的能力。”   他的装扮很滑稽,这句话却说得很认真。   “你再厉害我也会保护你的。” 第77章   当天晚上,一半队员进入小镇,分散在各个方位,另一半队员分头驻扎在镇外。从地图上看,几十个红点已经将疗养院包围了起来。   休整一夜后,第二天白天,大家分头勘测地形,制定好了行动计划。   “镇上的居民怎么办?如果发生枪战,很有可能误伤。” 我问。   “已经通知了 A 国安全局,今晚会有武装部队空降支援。我们负责抓捕蓝鲸,他们负责善后和保护居民。” 裴昀说。   我放心了,也不再有什么顾虑。   这次算是我国国安的紧急行动,没有取得国际联合政府的同意,万一失败,特别行动处要承担全责。在这种前提下,能得到当地警方的支持已经很不容易了。   冬天夜长昼短,不到七点就暗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第二特种兵部队已经进入大漠深处,准备进攻 TCO 基地。   比起我们这里,那边才是主战场。   “下午和老头联系,他说不用担心,那边一定会赢的。” 裴昀最后检查自己的枪械,一边装弹匣一边对我说。   我们两个带着四名队员潜伏在疗养院后墙外的小树林中,云层遮住了月亮,只有楼顶的探照灯偶尔扫射过来。   七点五十九分,通讯器中传来林叙的声音:“报告队长,一小分队准备就绪,申请行动。”   随后是另外几名队员的声音:   “报告队长,二小分队准备……”   “报告队长,三小分队……”   “报告队长,四……”   我盯着表盘,指针转过一圈,终于指向八点整。   “行动。”   潜伏在附近某处楼顶的狙击手最先开枪,一枪打掉了疗养院楼顶的探照灯,随后正门外的第一小队投出炸弹,在烟雾的掩护下从正面发起进攻。   第二小队紧接着开始清剿附近巡街的 TCO 成员,消音器处理过的子弹声不停地从通讯器传到我耳中。   疗养院一共五层,第三小队和第四小队分别从大楼的不同窗户进入第三层和第四层,从上往下接应第一小队。   等 TCO 的大部分火力被吸引到正面,我和裴昀对视一眼,将绳索发射到楼顶,借着夜色从后门潜入,准备从外墙攀爬到五楼。   “苏迟注意一下,目前驻守在五楼的 30 个人都还没有行动。楼里一共有 12 处炸弹装置,控制中心在 501,上去之后先想办法毁掉炸弹,走廊另一头的 540 是一间无法被探测的实验室,蓝鲸和你的腺体最有可能在那里。”   伴随着楼下密密麻麻的枪声,我听到 Quinn 冷静的声音。   “收到。”   话音刚落,四楼走廊有人发现了我们,端起步枪毫不迟疑地扫射过来,我一手抓着绳子闪身避开,一手拔枪瞄准他的脑袋,扣下扳机收了今晚第一个人头。   与此同时,裴昀已经攀上楼顶,蹲在边缘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抓住他借力一跃,也跳了上去。   “走。”   根据 Quinn 的指示,我们找到楼顶的通风口,拆开上面的铁网,直接跳进五楼走廊的中央。   疗养院从外面看平平无奇,内部却不比 TCO 的基地差,走廊里分布着数不清的红外装置,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实验室,从玻璃往里看,每间实验室似乎都有不同的功能。   奇怪的是,楼下的枪战已经十分激烈,这一层却宁静得有些诡异。   “你去拆炸弹,我去找腺体。” 我对裴昀说,“保持联络。”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注意安全。”   “其他人按原计划行动,保持通话畅通,随时听我指令。”   说完我就扭头走向另一边,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尽头,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排斥感。   难道是因为我的另一个腺体在那里吗……   与别的透明实验室不同,走廊尽头的 540 更像是一间手术室,外间两扇厚重的大门将它隔绝在另一个空间,我试了试,门从里面反锁,无法打开。   这时候也没有时间再叫 Quinn 破译,我端起 MK17,向后退了几步,直接瞄准锁芯打空了一盒弹匣。   步枪的后坐力震得我手臂发麻,所幸硝烟散去,门也开了。   推开进去我才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为什么 Quinn 说五楼有 30 个人没有行动——   这是一间巨大的人体实验室。   放眼望去至少有二十个透明实验舱整齐立在墙边,每个实验舱里都有一个看起来仿佛陷入沉睡的,已经被切掉腺体的年轻 omega。   而他们的腺体被分别装进特殊的容器,摆放在中间一座实验台上。   每个容器都连着一根软管,管道另一端汇集在实验台上方的一只玻璃舱里。   玻璃舱是空的。   我忍住生理性的不适继续往里走,转过一面屏障,发现另一边才是真正的手术室。   ——一整面玻璃后面,四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正围着一座手术台各自忙碌,他们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全心全意只有面前的手术。   我看到了我的腺体。   或许也不能算作是我的。   拇指大小的鲜红色腺体静静躺在一只玻璃舱里,我和它之间产生感应,既互相吸引,又因为体内的 omega 腺体互相排斥。   而手术台上那个人,就是段弘临死都不能直接告诉我名字的人。   他拥有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曾是一个政党的领袖。   他的脸每次出现在电视上,代表的都是整个国家。   段弘的话回荡在耳边:   “在这条道路上,会有人犯错,也会有人迷失,但道路没有错。”   “走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举枪瞄准那面玻璃。   扣动扳机的前一秒,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准备杀了他吗?”   ——段翊。   我回过头,看见他衣服凌乱,唇角带血,额上也有伤口,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裴昀呢?” 我心底升起不安,皱眉问。   段翊没有回答我,继续说:“这一枪下去,整个国家会陷入怎样的动乱,你想过吗?”   他边说边一步一步逼近我:“你敢开枪吗?”   我敢开枪吗……   我要杀的人是总统。我敢开枪吗?   “这个世界需要新的规则和秩序,天生的性别不该决定一切。”   “每个人都渴望平等和自由,但现在,平等在哪里?自由在哪里?”   “杀了他,你想要的和平和安宁又在哪里?”   ……   “别过来!”   我举枪指向段翊,阻止他继续靠近。   “口口声声说要平等,你们现在又在干什么?毁掉所有人的腺体,然后制造一个绝对的 alpha 吗?”   段翊轻笑,“这只是一种选择。”   “我们要让应该成为 alpha 的人成为 alpha,而不是让 alpha 成为应该的人。”   我被他的话勾起怒火:“你凭什么选择?”   “国家宪纲写得清清楚楚,主权在民,你凭什么选择!”   外面那些被无辜切掉腺体的 omega,还有两千公里外感染病毒的民众,没有一个人应该为谁的选择买单。   僵持之中,外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肉体撞击在钝物上的声响。   随后裴昀闯进来,顺便一脚踹翻了想继续阻挠他的另一个人。   “苏迟!” 他声音很急,看见我之后才松懈下来,“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   裴昀看起来不比段翊好在哪里,脸上没什么伤,胳膊上却有一大片血迹。   他对着段翊举起枪:“放下武器,离他远一点。”   我这才注意到段翊手里握着一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他唇角带笑,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才应该放下武器,今夜过去,让我们共同迎接新的世界。”   玻璃的另一边,医生已经划开病床上那个人的后颈,准备取出他原本的腺体。   “同归于尽是最蠢的办法,但如果你们非要阻拦,我不介意,” 段翊看向我,“和小迟死在一起。”   “谁他妈要和你死在一起?”   裴昀彻底被惹毛,举枪咻的一声打碎了头顶的照明灯,与此同时,sss 级 alpha 的爆发力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他就已经扑到段翊,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苏迟,开枪!”   扭打之中,裴昀冲我大喊。   我看向手术台上那个人,没有再做任何犹豫,举起枪扣动扳机。   砰。   砰砰。   第一枪打碎了玻璃。   第二枪从后往前,贯穿了他的大脑。   玻璃似乎是隔音且无法从里面看到外面的,几名医生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愣在原地,随后慌张地抱头下蹲。   我不准备要他们的命,闯进手术室夺走腺体,转头看见裴昀和段翊正在抢夺那枚遥控器。   两个人都是顶级的 alpha,拳脚快到空气里只有一道道残影,你来我往之中,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我举着枪,迟迟无法瞄准。   失去主要的光源后,那枚遥控器上闪烁的红点愈发清晰,我看着它从段翊手上到了裴昀手上,然后在被抢回去的前一个瞬间,被裴昀一脚踢飞。   空中划过一道红线,我和段翊同时飞扑过去抢夺。   他比我更近也比我更快,千钧一发之中,我本能地瞄准他的手腕扣下扳机。   砰。   枪响的同时他也触碰到了遥控,拼尽力气按下其中一个按钮。   血花飞溅,楼下也传来爆破的轰鸣。   楼炸了。 第78章   先是大楼另一边传来坍塌的声响,随后整幢楼开始晃动,屋顶大片掉落的同时,实验室里的玻璃舱和玻璃柜也纷纷砸落。裴昀放开段翊,扑过来接住差点摔倒的我。   “所有人,撤退!”   他对着通讯器大喊一声,把我护在身下,一起滚到墙角。   玻璃碎片从四面八方砸向我和裴昀,加上各种铁架的棱角,短短几秒内我已经无法判断自己身上出现了多少伤口。   裴昀护着我,只会更严重。   楼顶轰然倒塌,砖石瓦砾瞬间将人淹没,我被裴昀塞进墙角和他后背组成的小小三角区内,尘土弥漫中,听见一声重物砸在他身体上的闷响。   “裴…… 咳咳咳……” 我想叫他,一张口就被灰尘堵住了嗓子,连同眼前也一片模糊。   所幸段翊按下的开关只启动了一枚炸弹,不足以把整幢楼变成废墟。   一分多钟后,大楼停止了震动,我努力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夜色,看见另一半楼房已经塌了下去,相比起来这边还不算严重,一楼塌了大半,上面几层正摇摇欲坠。   “裴昀,裴昀……”   我推推身前的人,忽然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砸在我脸上,带着血液的腥甜和一点乌木的沉香。   “裴昀你怎么了……” 我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哭腔,颤抖着抬起手摸到他的头,果不其然摸了一手的血。   “裴昀……”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作出回应,抬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咳咳…… 没事……”   他动了动身体,顶开砸在后背上的玻璃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操……”   我也想爬起来,低头发现自己腿上压着一根铁架,动一动钻心地疼。   裴昀也看见了,他弯腰替我掀开架子,把我拉起来。   “怎么样,伤到哪了?”   我咬牙深吸一口气,忍痛站稳,说:“没事。”   抬眼看过去,实验室另一头也有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从一地狼藉中爬起来,艰难地向这边移动。   裴昀暗骂一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迎上去挥出拳头。   重拳破开空气,落在段翊脸上,把人打出好几米。   段翊也骂了句脏话,站起来扑向裴昀。   他们两个都受了很重的伤,打起来却还是拳拳到肉,一点都没留力气。并且与开始时的想要制服对方不同,现在的两人周身都是可怖的杀气,完全抛弃了所有格斗技巧,每一招都只想要对方的命。   我和裴昀一起执行过无数次任务,见过他对付毒贩、杀手和各种犯罪分子,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凶戾的样子。   我以前以为我能和他打个平手,现在看来都是他让着我。   电路受损,楼里一片黑暗,我好不容易找到掉在远处的枪,捡起来瞄准段翊。   “住手,不许动!”   他分神看了我一眼,裴昀趁机摸出一副手铐,扑过去从后绞住段翊的脖子,手臂一用力,段翊瞬间青筋暴起,五官变得扭曲。   他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在生死存亡中爆发出强悍的力量,抓住裴昀的手腕反手一拧,两个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你开枪啊!” 段翊冲我大喊,“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的废物 alpha 先死。”   裴昀被激怒,骂了句操你妈的,一肘撞在段翊腹部,抓起手铐的用力砸向段翊的头。   “老子再废物也和苏迟有张结婚证,你他妈有什么!”   “抱着你的傻逼主义去死吧!”   这一下显然伤到了要害,段翊踉跄了两步摔到地上,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起一块尖锐的玻璃,起身挥向裴昀。   楼塌了一半,两个人边打边退到边缘,身后就是嶙峋的废墟。   段翊已经是强弩之末,裴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然而他们缠斗得紧,我不敢贸然开枪。   另一边的安全通道爬上来几个 TCO 的人,全都带着枪,我只好先去对付他们。   行动起来才发现腿上的伤有点严重,似乎伤到了筋骨。   楼下也再次传来枪声。   我解决了这边的几个人,一回头看见段翊握着玻璃刺向裴昀,手里的尖锐三角整片没入裴昀的腹部,抽出来时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裴昀!”   段翊收手的同时,裴昀一脚飞踢出去踹中他的肋骨,两人原本就在坍塌的楼层边缘,这一脚直接把段翊从五楼踹了下去。   我顾不得别的,扑过去查看裴昀腹部的伤势:“你怎么样?!”   “…… 没事。” 他的大手覆在我后脑勺揉了一把,咬牙扯下一块布料把自己草草包扎起来,举起通讯器说:“所有人,拦截蓝鲸,别他妈让他跑了!”   我余光看见段翊摔在四楼,正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沿墙找到一扇小门,拉开门消失在我视线中。   裴昀说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转头看向我,目光在黑暗中格外深邃。   “去找 Quinn,把腺体带回去。”   “你呢?”   “我去追人。”   他说着就要往下跳,我连忙拉住他:“我也去。”   “你……”   我看着裴昀,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别忘了我说过什么。”   ——那天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在说完会保护我之后,我想了很久,郑重地对裴昀说:“我也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作为爱人,也作为同伴。”   一道车灯从道路尽头出现,向这边驶来。   “没时间犹豫了。” 我抓住裴昀,“走。”   “Quinn,来后门接应。” 裴昀终于不再拒绝我,对着通讯器说。   我们两个踩着高高低低的坍塌物一层一层跳下去,跑到后门的时候,刚好看见段翊从另一侧逃出大楼,上了那辆来接他的车。   Quinn 开了自己的机车过来,我把装着腺体的容器给她,接过钥匙说:“务必把这个安全带回国安局。”   “知道。”Quinn 点头,“你们也注意安全。”   裴昀一手把我抱起放在后座,从我手里拿过钥匙,长腿一迈上了车,“我来开。”   机车像子弹一样飞射出去,追向那辆奔驰的黑车。我迅速组装好一把 M82,瞄准前方车辆扣下扳机。   车里除了段翊最少还有两个人,在我射击的同时,两侧车窗都探出狙击手的枪口,密密麻麻的子弹划破空气,射向我和裴昀。   裴昀操控着机车左右漂移,路旁的景物飞速后退,仅仅几分钟,我们就远离小镇,渐渐靠近瀑布。   水声越来越近,空气也越来越湿冷。我击毙那两名狙击手,用仅剩的子弹瞄准车胎,一枪接一枪打出去。   终于某个瞬间,一侧车胎被我打爆,高速飞驰的汽车失控滑向另一侧,司机紧急踩下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最终停在几百米外。   有人从车里出来,端着自动步枪朝我和裴昀扫射。   漆黑的路况增加了闪避的难度,机车一个打滑撞到路障,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整个人就被甩飞了出去。下一秒,后背撞到某根粗壮的树干,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碎块。   我倒在地上,四肢和躯干传来巨大的疼痛,耳朵嗡嗡作响,大脑里全是蜂鸣,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刚一动,喉咙里就涌上一股腥甜,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远处似乎有水声,有风声,还有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渐渐回归,大脑能够重新运转后,我全部的想法都是关于裴昀。   裴昀呢…… 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裴昀在哪……   我试着站起来,没走几步又跌回去,爬几步再站起来,再跌回去……   我不知道裴昀在哪,我只能循着本能往前。   水声越来越近,打斗的枪声也越来越近。   ……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妈是你!”   这好像是段翊的声音……   “为什么要有匹配度!”   “我杀了你!!!”   “去你妈的!老子先杀了你!”   ——是裴昀!   “就算没有我,苏迟也不会喜欢你这种无恶不作的罪犯!”   “你不配!”   ……   我听到裴昀的声音,拼尽全力爬起来跑过去,终于看到两个人影,在距离瀑布很近的地方缠斗。   裴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动作已经不像往常那样流畅有力,我跑过去的时候,他正被段翊当胸一拳砸中肋骨,脊背弓成一条弧线,摔倒在地上。   “裴昀!”   两个人齐齐把目光投向我,裴昀想站起来,却挣扎着无法起身。   “来得正好。” 段翊也快要站不稳,头上汩汩地冒着血,被我打伤的那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阴冷一笑,举起手枪瞄准裴昀的脑袋,“看看你的 alpha 是怎么死的。”   我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扑到裴昀身前挡住他,用最快的速度拔枪指向段翊:“你休想!”   ——我的枪里没有子弹。   在过来的途中,我已经打空了所有子弹。   段翊目光冷冽,似乎还有一丝不解:“你要为了他去死吗?值得吗?”   “值得。”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是我的 alpha。”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 alpha,死了一个,还可以换下一个。” 段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98 的匹配度而已,我可以为你制造很多。”   “和匹配度没有关系。”   或许是预感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我不想要再隐瞒。   “我爱他。不管他是生是死,我永远不会再爱第二个人。”   段翊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扭曲,声音也如同生锈金属般艰涩:“所以你为了他,想杀我?”   “我才是陪你长大的人。”   “我才是一直照顾你,保护你的人。”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想杀你,因为你是蓝鲸!” 我冲他大喊,“段翊两年前就死了,你在我这里,只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我不仅想杀你,我还想让你接受审判,让你坐牢,让你往后每一天都忏悔自己的罪行!”   ……   风声凛冽,冬夜的空气寒冷刺骨。   远处被车灯照亮,有人来了,是我们的人。   这场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你跑不了了。” 我看着段翊,“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了。”   他的目光混杂着不解和震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TCO 基地已经被攻破,你的梦该醒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你和你的妄想。”   “你输了。”   “你也不需要我吗……” 他问。   “从来,”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不需要。”   段翊深深看着我,许久,摇了摇头。   “我没有输。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没有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可以,审判我。”   说话的时候,他扣下了扳机。   我安心闭眼准备等待死亡,却没想到枪在段翊指尖轻巧转过 180 度,本该射向我的子弹,在那一瞬间因为忽然调转的枪口,从眉心直直射穿段翊的大脑。   ——他倒了下去。   身后是万丈深渊。 第79章   空气停止了,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我看着段翊死在我面前,身体坠入奔流的瀑布。   如同一场迟到两年的落幕。   再回头的时候,发现裴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没有了声音,连胸膛的起伏也变得微弱。   “…… 裴昀?” 我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裴昀你醒醒,裴昀……”   他的身上全是血,身下的地面也被染红一片,我甚至不敢用力碰他。   “裴昀……”   我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晕开一片干涸的血迹。   “你别吓我……”   “裴昀……”   ……   时间过去很久,眼前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苏迟…… 咳咳,让你别跟来…… 又不听话……”   他又咳出一口血,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问:“疼吗?”   我用力摇了摇头,强忍着哽咽说:“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裴昀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不……”   “你听我说,咳咳咳…… 宋局那里有,有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以后,你想留在国安局,还是想做别的,都…… 都可以……”   “不你不要说这个。”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别哭…… 怎么这么爱哭……” 他用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我父母那里,你也别担心…… 他们都有准备……”   “不……”   我趴在他肩上泣不成声,心脏一阵一阵绞痛。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为什么会这样……   温热的眼泪落进裴昀的衣领,被冷风吹得冰凉。   连同他的身体,也失去了熟悉的炽热温度。   “苏迟……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裴昀在我耳边呢喃,就像我们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你说,你说……”   “我想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的爱,换到爱了吗?”   到这一刻,我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自私和懦弱,裴昀说了那么多遍爱我,我却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那三个字。   “换到了…… 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裴昀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好…… 我也爱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手指离开我的脸颊,缓缓垂落。   “裴昀!!!”   仿佛被人抽去了全部生命力,我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坠落。   声嘶力竭的哭喊响彻整片荒野,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谁的离去,而生出放弃生命的念头。   倒下之前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下一次,我要先说爱他。   ……   ……   我在死亡边缘徘徊了很久。   道路尽头始终有一束光亮,一个人站在那里,微笑着对我挥手,说:“回去吧,我要走啦。”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只是本能地向他奔跑,用力伸长手臂想要够到他。   “别走…… 带上我……”   “这次不能带你。” 他隔空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近乎温柔,“乖,听话。”   “不……” 我急出了眼泪,“你回来,你不许走……”   “别走,别不要我……”   “不许走……”   ……   ……   “裴昀…… 别走……”   睁眼时视线里一片纯白,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可是那束光不见了,那个人也不见了。   他丢下我了吗?他最后还是丢下我了吗……   四肢和胸腔的疼痛接连袭来,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提醒我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那裴昀呢……   “裴昀……”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用尽全部力气都没办法动弹一下,反而是后脑和后背的伤口,稍微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我浑身直冒冷汗。   “小迟?” 一个温柔而疲倦的声音响起,“小迟你醒了?医生,医生……”   我努力转动眼球,看见裴昀的妈妈守在床边。她似乎很久没有休息了,面色憔悴,眼底泛青,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妈…… 裴昀……”   我张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微弱的气流。   她看懂了我的话,眼眶一红,滚出一大颗眼泪,“都过去了,别怕,你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   裴昀没有死吗,太好了……   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   “不是说没事了吗,为什么还没有醒?”   “只是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状态还不太稳定。他原本头上就有伤,车祸差点撞断脊椎,又撞出脑震荡,能侥幸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已经半个月了,你们想想办法啊……”   “……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很多头部重创的患者,昏迷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   “人找到了吗?”   “没有。几百人的搜救队,沿尼亚加拉河一路往下找,愣是没找到一点痕迹。”   “说实话,事发 48 小时内找不到,可能就真的找不到了。”   “找不到个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他妈继续去找!”   ……   “你去休息吧。我和你爸在这里呢。”   “不,我要看着他。”   “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别逞能。”   “看不见他我心慌,你们别劝我了。爸,妈,我从小没让你们省心过,我道歉,这次我可能还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我只想要苏迟。他要是死,我陪他一起,他要是一直这么睡下去,我这辈子都守着他。”   “别胡说,小迟知道你在等他,会醒过来的。”   ……   “苏迟,你听得到吗?”   “下雪了,起来堆雪人。”   “你想打雪仗吗,这次我让着你。”   “宝贝,醒醒,再不醒要错过圣诞节了…… 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你说我们去哪办婚礼比较好?南半球小岛怎么样,中欧的城堡也不错,你说呢老婆?”   ……   我听到很多声音,裴昀的,还有别人的,都离我很远。   我好像被困在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里,所有人都在外面,而我在里面左右乱撞,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我好想睁开眼睛看看裴昀,好想和他说话。   一个声音从高空传来:“你在找谁?”   我仰起头,看不到人。   “我在找我的 alpha。”   “你的 alpha?”   “他叫裴昀,他在等我回家。”   “回家?为什么要回家?” 那个声音冷冷地问,“你的人生充满悲痛和苦难,你所在的世界表面光明美好,实则阴霾遍布,罪犯横行,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我要回去……”   迷宫轰然倒塌,四面八方出现数不清的枷锁,将我死死禁锢在原地。   我拼尽全力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一定要回去!”   痛苦也好,黑暗也好。   那都是我的选择。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声音依然在问。   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世界的光明不靠某一个人实现,我不过是无数前赴后继的人之中最渺小普通的一个,   但有人在等我,有人需要我。那是我存在的价值。   只要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就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   梦境坍塌破碎,如同爆炸的星系,在黑暗太空中变成灼烫的碎片,沉默着坠入无底深渊。   我睁开眼,面前仍是那一片纯白。   有很长的时间,我的大脑无法运转,全身上下只有眼球可以转动。   试着张口,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那个人出现在我视线中。   他的面容从模糊到清晰,终于分毫不差地映入我眼底。   我看见他张了张口,眼眶随之变得通红。   “…… 苏迟,”   他艰难地发出两个音节,声音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惶恐。   “苏迟……” 第80章 正文完   醒来的第三天,我的意识终于恢复清明,也渐渐能够开口说话。   让我不理解的是,裴昀的伤明明比我重得多,却比我醒得早。我还在卧床养伤,他已经能够随意走动了。   我说他皮糙肉厚,他说这关乎 alpha 的尊严,是一种精神力量。   “倒在你面前已经够丢人的了,怎么可能还让你先起来照顾我?”   说话的时候,他吹凉一勺粥送到我嘴边。   我张口吞掉,低头看见自己至今没有知觉的右腿,犹豫了一下问:“我的腿是不是彻底坏了?”   “没有,别多想。” 裴昀动作熟练地又递来第二勺,“医生说可以恢复。”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曾经经历过的漫长复健,恐怕又要再经历一次了。   也许是看我表情失落,裴昀故作轻松地安慰我说:“我请了长假,等你出院,带你去冰岛看雪好不好?”   我对他笑了笑:“好。”   “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裴昀愣怔了一瞬,随后捏了一下我的脸,问:“怎么突然这么嘴甜?”   我看着他,在心里悄悄回答:因为爱你。   因为爱你,别的都不重要了。   下午的时候,林叙和 Quinn 来病房看我。   距离行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段翊的尸体依旧没有找到。   “他最好是冲到安大略湖被水怪吃了。”Quinn 说。   我心底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可我亲眼看见段翊身受重伤又开枪自杀,然后掉进岩石嶙峋的湍急瀑布,这样真的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在你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   林叙也在爆炸中受了伤,头上和胳膊上都缠着纱布。   “总统被极端恐怖分子刺杀,国防部长紧急派遣特种兵部队围剿 TCO 基地,双方死伤过千,另外抓捕恐怖分子两千多人。”   “对外是这么说的?” 我问。   林叙淡淡一笑:“事实就是这样。”   “国内呢?”   “病毒爆发后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专家团队正在研制疫苗和特效药。”   听他的意思,像是把我腺体的事情也瞒了下来。   “所以我……” 我不确定地问。   “你还是我的队长。”   “先不要管外面的事情了,安心在医院养伤。”Quinn 插话说,“大选被迫提前,现在街上每天都有人游行,乱七八糟的。”   我点点头,“好。”   说完,Quinn 的手机响了,她留下一句 “我接个电话”,出去带上了门。   裴昀也不在,病房里只剩我和林叙。   不尴不尬地沉默片刻,我看着林叙,问:“你的伤怎么样?”   他笑了笑,说:“都是小伤,没关系。”   “哦。” 我收回目光,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说:“这次事情结束,你就回去吧。”   林叙愣了一会儿,试探着问:“…… 什么意思?”   “人已经死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虽然考虑了很久,但话说出口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怅然。   “回调查局去吧。”   “队长你……” 林叙还想说什么。   “我感谢你在特别行动处做出的贡献,也真正把你当作过我的队友。” 我抬眼淡淡看向他,“除此之外,别的没有了。”   病房里再度陷入沉默,林叙目光深涩,始终看着我的眼睛。   许久,他低声问:“如果我现在,真心实意想要留在特别行动处,也没有机会了吗?”   “是没有必要。” 我轻声叹气,“你的未来不在这里。”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漫长,直到病房门重新被推开,林叙才黯然一笑:“我知道了。”   进来的人是裴昀。   “宝贝儿,我给你把轮椅弄来了。” 他推着那辆高级自动轮椅进来,看见林叙随口问了声 “过来了”。   “裴处。” 林叙起身致意。   “坐。” 裴昀摆摆手,把轮椅推到我床边,“还以为再也用不到了,这才多久?”   “我也不想。” 我说。   “你再这么折腾,以后也不用买车了,一辆轮椅从二十岁坐到一百岁,真正的物超所值。” 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盼我点好吧。”   他反问:“我盼你好,你配合吗?”   ……   “队长,” 林叙出声打断我们,“那…… 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好。” 我点点头,“谢谢你来看我。”   林叙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他比我聪明得多,有些事情不用我说得太明白。   等他离开后,裴昀伸手掐住我的两腮,把我的脸转回来,问:“你舍不得吗?”   我一张口,嘴巴被挤出啵的一声,“我没有。”   裴昀盯着我,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舍得松手,“最好没有。”   我揉揉自己的脸,不满地抱怨:“你力气好大。”   “有吗?” 他又把我的脸重新捧回去,左看右看,然后凑上来两边各亲了一口,“给你道歉。”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刷地推开,门外的 Quinn 动作一顿,愣了几秒钟后说了句 “打扰了”,带上门退了出去。   我脸上一阵臊得慌,只好把气都撒给裴昀:“公共场合你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他反而来劲了,把我整个人往怀里一圈,用高挺的鼻梁使劲拱我的脸,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我皮肤上,“就不注意就不注意就不注意……”   “你几岁了裴昀!” 我推住他的肩膀艰难躲避。   “三十岁。” 这次他回答得很快,“是该要个孩子了。”   “?!”   我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试图转移话题:“我…… 嗯……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裴昀倾身逼近,“这么急着出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又开始磕巴。   “我懂,医院里不方便。这事儿是要好好计划一下,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先办婚礼,不然到时候礼服穿不进去怎么办?”   裴昀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堵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憋了半天,愤愤憋出一句:“…… 你懂个屁!”   他扑哧一声:“老婆你骂人真可爱。”   “……”   出院那天是平安夜的下午,因为想要回家过节,医生给批了一周的假,让我过完新年再回去继续住院。   我反抗也没用,医生义正言辞地说现在不听话,早晚旧病复发,下半辈子卧床度日。这下连裴昀的妈妈都不帮我了,再三保证过完新年一定把我送回来。   我给裴昀使眼色,他板着一张脸说:“看我也没用。”   “裴昀…… 住院好无聊。” 我继续小声抗议。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你,上厕所都抱你去,你还说无聊,你有没有良心?”   他这一声不仅引来了他父母的注意,连路过的医生护士都看向这边,我坐在轮椅上,恨不得一头栽倒,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咳咳……” 裴部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裴昀一眼,说:“我和你妈先回去,你陪小苏去完墓园早点回来。”   “知道了。” 裴昀说。   昨天说好的,今天回家之前去看看段弘。   西风萧瑟,墓园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格外冷寂。   越往里走,路旁的松树越高大茂密,终于,我看见不远处一方崭新的石碑。   裴昀推我过去,我正准备弯腰放下手里的花,看见墓碑前已经有一束新鲜的白色菊花。   再仔细看,四周的积雪也被清扫过的样子。   “有人来过……” 我抬眼看向裴昀。   他皱了下眉,接过我手里的花帮我放好,说:“大概是同事或朋友吧。”   是吧…… 也许。   我和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相顾无言。到这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抱歉。   我们像所有不善言辞的父子,生前缺少沟通,生后留下无尽的遗憾。   过了很久,我平静地开口:   “都结束了,希望这次我没有让你失望。”   “我快要结婚了。你不在,没有人带我上红毯。”   “现在想想,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两次选择都是你帮我做的,一次是进入特别行动处,一次是和裴昀结婚。”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遇到裴昀。谢谢你。”   “我有很多感谢想说,之前也有过一些埋怨,都不重要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的。”   ……   醒来后我没有再说过这么大段的话,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胸腔里一阵闷痛,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沉重的心情。   裴昀的手揽着我的肩握了握,让我靠在他身上。   他对着墓碑微微鞠了一躬,说:“谢谢你把苏迟带到我身边。”   “我的承诺还和两年前一样。会保护好他,会照顾他,永远不会背叛他。请你放心。”   墓碑上的照片面带微笑,似乎在说那就好。   “裴昀……” 一阵寒风吹来,我不小心呛出几声咳嗽,“咳咳…… 我们回去吧。”   “好。” 他低头帮我拢紧大衣和围巾,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回家。”   从城市的最南到最北,车子缓缓停下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欲睡。   天色昏暗,整幢房子都亮着暖黄色的灯。不同于上次的陌生和拘谨,这次我知道,那是家的样子。   大福卧在门口脚垫上,看见我和裴昀进门,站起来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似乎在责备我们这么晚回家。   客厅角落立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旁边的壁炉静静燃烧,将寒冷阻隔在室外。   裴夫人依旧在厨房忙碌,期间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让我吃,又叫裴昀去把门口的彩灯挂上。   “就知道使唤我。” 裴昀一边张口吞掉我递来的一块苹果,一边不满地抗议。   “不使唤你使唤谁,快去。” 裴部长端着两罐棋子从楼上下来,“小苏来陪我下盘棋。”   “啊?噢……”   裴昀一看裴部长要和我下棋,立马幸灾乐祸地跑了,出门前不忘给我使了个眼色。   ……   “这里…… 嗯…… 我想想…… 别急……”   裴部长脸上架着眼镜,盯着棋盘喃喃自语。   我强忍住哈欠,抬头看向窗外。   风停了,太阳沉入地平线之前,慷慨地挥洒着最后的金光。   裴昀踩在梯子上,半个身子都消失在窗后。忽然某个瞬间,窗框上亮起彩色的灯,然后他弯腰下来,上半身和脸出现在我视线中。   我看见他的口型叫我的名字,曲起手指扣了扣玻璃,在上面画了个心。   “我——爱——你——” 他说。   我无奈一哂,“幼稚。”   裴昀也跟着笑,屋里的灯光映在他眼中,像流淌的爱意。   所有伤痕累累和踽踽独行都被留在遥远的昨天。   阴霾散去,风雪平息,他仍是那道日光。   是我的日光。   “我也爱你。”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