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俘虏   作者: 九鲸是为   简介:   以为自己是去当质子的勤国祯王莫名其妙变成了“和亲王爷”。   在几个皇子里面选来选去,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想和自己做交易的太子最顺眼。   所以,就结婚了。   后来,两国交战,夫夫分居两国,白日战场是敌,晚上偷摸见面,做贼也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以上是不正经版文案————   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狠厉攻X随遇而安从容平和温润受(是个半瞎子)   一个是大恒地位尴尬的太子,一个是大勤不受重视的祯王。   风起云涌,在这乱世浮屠之中,只有紧握住对方的手,才能走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个位置。   才能改变自己如淤泥般的人生。   “我喜欢的人,颈上有一颗红痣。”   那颗红痣,是为了救他留下的“勋章”。   “所以,我只愿做你的俘虏。”   ------------ 第一卷 大恒篇 第1章 只此一次   荒漠之上,黄沙漫天,白骨堆砌,风一吹便呛声入了鼻,将血与沙和成泥,堵在喉间心口。   环佩轻响,行了数日的马车终于在“吁”声中暂歇。帘幔轻掀,有个姑娘探出了脑袋,大声询问道:“谢小将,怎么停下了?”   风沙极大,那帘幔刚一掀开,狂风便卷着沙子吹进马车里面,一阵几乎将肺都吐出来的咳嗽声突兀的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响起来,姑娘连忙将帘子放下去,紧张的递上绢帕:“爷,您没事儿吧?”   一双修长的手接了那绢帕,掩住口舌位置,将血色浸润进绣了红梅的绢帕之间,与那红梅融为一体。   “无妨。”他说话时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眉眼淡淡的,分明生了一双丹凤眼,看上去却只让人觉得平和。   外面有个男人出了声:“王爷,此处有些不太对劲。”   江棠舟便道:“无碍,继续走吧。”   门外那谢小将迟疑了一瞬,还是依了他的意思继续前行。   马蹄声踢踏踢踏,吵得人头疼。   听雨接过绢帕,刚要折叠收好,突觉一阵风声袭来——她不是已关了帘幔吗?甫一抬头,便见江棠舟的身后多了个看不清脸的黑影,如鬼魅般唬人。   她吓得张了嘴,却如何都喊不出声,伸出手去掀那帘幔,眼前一阵发黑,晕了过去。   是个男人。   身上有很浓烈的一股血腥味,比之外面刚刚经过一场战争的味道更浓郁,大概是因为离他离得太近了。他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太多,所以闻得格外的清楚。   江棠舟垂着眼,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宛如被挟持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垂着眼,平静的伸出手将那皱掉的绢帕给折叠好了。   背后的男人愣了一瞬,反倒对他起了几分兴趣,眼神里波动着一分笑意:“你不害怕?”   “你有事要求,我为何要害怕?”江棠舟淡淡道。   “啧。”   一声轻啧,反倒是把这诡异的气氛压下去几分。   男人甚至松了手,与他对面而坐——他穿着一身黑,连脸都被黑色面巾挡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清透明亮的双眸,一点也不像个阴私会在背后下手之人。   江棠舟仍然垂着眼,伸出手,将倒扣的茶杯放好,倒了一盏茶,指腹推出:“请。”   男人靠着马车,放松了的模样,端起那茶盏随意往嘴里一倒,很快又“噗”一声吐出来,嫌弃得很:“这什么破茶?难喝!”   江棠舟出人意料的笑了,他终于抬起眼——男人这才看到他有一双暗灰色的瞳孔,鼻间有一滴血痣,很小的一滴,不是凑这么近,根本就看不到。   他笑起来时,眼底泛着光,很微弱的光芒。   男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很轻的。   江棠舟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便讶异的挑了挑眉,道:“勤国的祯王竟然是个瞎子?”   “你要求我什么?”江棠舟饮了一口那刚被说难喝的茶,入舌先是一股浓烈的苦味,然后才是回甘——这茶很少有人喝得习惯,江棠舟却是从小喝到大的,喜爱得紧。   “你要去大恒京都,”男人道,“我不过走得累了,借你这马车一用而已。放心,我不会伤你,这一路上,我甚至可以护着你。”   江棠舟笑一声,很是笃定的说道:“你伤不了我。”   男人眉头轻蹙,指腹蓦地一点案几,只见那青花瓷杯突兀而起,杯中滚烫的茶水往江棠舟身上泼去——只可惜,那茶水并未到江棠舟的身上,便又转了个弯,“哗”的一声全洒在了地上。   “你会武功?”男人这时倒是吃了一惊。   “会一些。”江棠舟诚实答道,“我本打不过你,只可惜你受了重伤,如今也不过强弩之末。”   “你——”   “右侧柜子最下层有暗箱,里面有金疮药,兴许对你的伤口有帮助。”江棠舟道,“听雨没事吧?”   男人伸出手去翻弄一番,果真在那柜子里看到了暗箱,找出了好几瓶金疮药,他全都收了,送入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掏出来一瓶往自己的伤口上撒,边撒边道:“你那小婢女?没什么大事,中了蒙汗药罢了。”   江棠舟眼前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明,只通过听声辨认出来这男人应该是在拔箭,他中的是箭伤——江棠舟是晓得取箭有多疼的,只是这男人却一点吃疼的声音都没发出来,也是个心狠的人。   江棠舟并非天生的瞎子,是后天的,所以偶尔也能看到一丝亮光。聊胜于无罢了。   男人上了药,喘了会儿粗气,才道:“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也不缺你一个。”江棠舟闭了眼,闭目养神般淡淡道,“时也命也,尽力而为,这是我信奉的生存法则。”   “哈。”男人眉梢微挑,“难怪那么多的皇子公主王爷里面,选中的是你。”   江棠舟脸色不变:“来恒国未必比勤国差。”   他说话时谈论得宛若是今天的天气,竟一点埋怨也没有。不过也难怪对方觉得奇怪——来敌国做质子,这样的坏事儿,轮到谁的头上,恐怕都会觉得难受。   可江棠舟接到旨意,什么都没做——连闹上一场也不曾。比谁都平静的接了旨。   甚至听雨也闹上一场:“爷,那可是去恒国做质子!会把你啃得渣也不剩的!你明明可以拒绝!”   “拿什么去拒绝?”江棠舟只是轻轻一笑,“你闹一场,疯一场,说不定连护送你过去的人都给收回去。”   听雨这才不说话了,只事后仍小声嘟囔着:“分明这天下该是你的。”   “慎言。”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低了声音警告听雨。   听雨这才不再言语。   听雨醒过来,见那把自己迷晕的男人竟翘着二郎腿,大张旗鼓啃鸡腿,气得随手拿了把古筝便要往他脑袋上敲——   “诶诶诶——你干什么?”男人抬手捏住她的手腕,顺口又咬了一口鸡腿。   听雨气极:“你……放肆!你对我家爷都做了什么!”   男人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江棠舟,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跟他做了个交易。”   听雨看了眼江棠舟,手上的力气仍不放松。   江棠舟轻轻摇了摇头,她才开始迟疑起来。   男人两下将手中的鸡腿啃干净,扔向马车外,拍了拍自己的手,才道:“唔……还不松手?小心我卸了你的胳膊。”   听雨手一抖,忙把手给缩了回去,但还是很不认输的嘟囔道:“什么地方来的货色都敢欺负我家爷了……”   “我可没欺负你家爷,”男人打断他的话,“我什么也没做,不过在此处喝了盏难喝的茶罢了。”   听雨狠狠瞪他一眼:“看你长得倒是挺人模狗样的,怎么……”   男人动作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江棠舟看不到,可不代表这听雨看不到啊。   眼神猛地一暗,男人蓦地伸出手一把卡住了听雨的喉咙,听雨上一秒还在埋怨着,却不想下一秒竟然就被掐了喉,眼神里闪过一丝害怕,吃力的喊着他家爷:“爷……咳咳……”   “你做什么?”   男人的手腕被江棠舟给握住。   “她看了我的脸,留不得了。”   江棠舟的脸色微微一变,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   男人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你虽然瞎,但她却不瞎。”   “爷——”听雨的脸已被憋得通红,眼看着就要没了力气,四肢拼命挣扎着。男人是真的没留丝毫的力气,下了死手。   “你自己取的面巾,”江棠舟的手上也多用了几分力气,“如何能怪她?”   “你这是在同我讲理?”   “是。”江棠舟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不讲理之人。”   他仰着头,双眸没有丝毫的光亮,只鼻尖上的那颗红痣格外显眼,红得像是一滴血,浸入了皮肉之中。   他没有焦点的看着他,男人却在不由自主之间松了手。   听雨浑身无力的跌倒在座位上,大口的喘着气,在生死边缘挣扎起来。   男人蓦地收回了手,垂下眼,避开江棠舟的那张脸,然后道:“就当给你个面子……只此一次。”   “多谢。”   江棠舟点头称谢,又一次倒茶入盏,却泼了自己一身——原是那男人突然将案几往自己的位置一扯,江棠舟也看不到,便上了他的当,水全都倒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他的眉头皱起来。   男人有些骄纵的说道:“刚刚你欠我的,我心里不爽,这下捉弄你一番,便爽了。”   江棠舟心头钻起来的那点气便莫名其妙的没了——他反而还笑了笑,温柔的说道:“你不气了便好。”   男人挪开视线,轻哼了一声:“哼。”   听雨毕竟刚刚在生死边缘挣扎过,对男人有了畏惧之心,帮江棠舟拿裤子换时都避着他的视线,看也不敢看。   听雨从柜子里扯出裤子来,有些低声的说道:“这位公子……不避一避吗?”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的?”男人不仅不避,甚至紧紧盯着江棠舟腿上那一大块湿了的痕迹。   江棠舟便拍了拍听雨的手背,道:“无妨。”   听雨抿着唇,不着痕迹的也轻哼一声。   作者有话说:   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呀!!   写多了狗血渣攻贱受 这一次想试试正剧style!没有狗血只有双向救赎彼此信任滴那种!   我的坑品有保证!欢迎大家跳坑!!! 第2章 时也命也   男人不错眼的盯着他,江棠舟的裤子全都退了,也不避开。   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脚踝极细,像是伸出手轻轻一捏便能碎掉,只这双腿上有很多道伤疤,盘旋虬结于上,便少了些完美无瑕的美感,凭空生出点凌厉来。有一条自脚踝蜿蜒而上,没入他的股部。   听雨难免小声嘟囔一句:“得亏了我家爷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被你这般看,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喊一声流氓!”   “男子或女子,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男人眉梢微挑,眼中戏谑闪现:“你这丫头,倒是护主得很。”   “哼!”听雨侧身,挡掉男人的大半视线,将江棠舟护在自己的身前。她也知男人说得有道理,毕竟现下这世道,早不是只能男子女子才能在一起的世道,多的是两个男子或者是两个女子在一起的,早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尤其是恒国,往前数几代,还出过男后的。   听雨只能尽可能的帮自家主子挡一些。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也察觉到那眼神如同缠丝般绕着他周身——但在江棠舟心里,此人是对自己生了好奇。   换了条新裤,身上便爽利一些,听雨坐到一旁煮茶去,江棠舟也没把那男人放在心上,闭目养神去了。   从大勤到恒国,需得跨过比十座城池还大的一处荒漠——这荒漠被周遭老百姓俗称为死人漠,倒不是说里头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过只是因为两国自百年前那场交战拉开序幕后,这么多年来,便一直在此交战,死了将士无数,葬在这死人漠中,黄沙之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的血与泪,走两步,便能寻到一具骸骨的一只手,抑或一个头骨。   一阵大风吹过,便连埋了百年的尸骨都能吹到面上来。   前个月才结束的那场战事,便埋了无数忠魂冤魄,大勤败了,恒国趁胜追击,眼看着便要杀入死人漠外大勤的领土,江棠舟便被推了出来。   倒不是说他有多大的作用,只不过恒国想要趁胜追击,也得付出一些代价,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只是大勤更惨一些。   所以最后各退一步。大勤交出了城池两座,拱手给了一个江棠舟。   江棠舟没闹更不会哭,接了旨便收拾了些琐碎的东西,领着听雨,跟着谢翼谢小将出发了。   这日晚上,他们便歇在死人漠上。   夜晚的死人漠褪去白日闷人的燥热,偶有微风袭来,缠着一丝腥气,终年未散去的血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连吃食入了嘴都变得没了滋味。   一干人等将江棠舟围了个圈守在最外层,里面只有谢翼同听雨两人陪着江棠舟。   那谢翼是个话少的,只食不知味的咽着吃食,纵然听雨话多,在这般气氛之下也不由得少了些琐碎的话。   耳边只闻得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江棠舟填饱了肚子,便要起身回马车,却听得身后似有利刃破风之声,倏地朝着他的胸腹处刺来。   他下意识的躲开,那刀刃便狠狠地穿透了碗大的粗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听雨挡在江棠舟的前面:“爷!您没事吧?”   江棠舟平静的摇摇头,低声道:“无碍,是什么人?”   “两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挡了脸,看不出长相,”听雨拧着眉头说道,“爷您先回马车,我们来解决。”   那谢翼已提了剑冲上去,江棠舟眼前影影绰绰的只能大概看到明暗交接,听声辩位,进了马车,他刚要拔剑,手腕却被摁住了,一声低笑于耳边响起:“两个不堪大用的偷袭者罢了,你还要亲自动手?”   “是来追你的?”江棠舟反应过来。   男人“嗯哼”一声:“是。”   江棠舟心中掠过一丝不爽,他虽然不介意顺脚带男人走上一程,可对方的敌家都找上门来,他却还在这里躲着看热闹,反倒让他江棠舟的人来帮忙解决——心里怎会爽快?   江棠舟甩开他的手,拔了剑便听声过去,眼前寒光一闪,反倒让那男人微微怔楞住。   江棠舟的动作,看得出来是练过,且武功还不低,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什么内力,所以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招式厉害罢了。   长剑自脸侧划过,他虽然躲得快,也无法避免受了眼盲的桎梏,刀刃留了一道血痕,白皙的面容上便多了一处破绽。   男人的神情不变,眼神却轻轻沉凝住,而那两个刺客也循着他的方位而来。   “啧。”男人揉了揉自己受伤的部位,拧了眉头,下一秒,便已是飞身而出,手侧狠狠地砍在其中一个刺客的脖侧。   几乎一招致命。   他的双手箍住另一人的脖子往地上一摁,轻轻一拧便让来人断了命,另一只手则起剑一刺,“唰”的一声直接割了另一人的喉咙。   听雨看得傻了眼:“爷,这人……好生厉害……”   一地狼藉,刀尖有一滴血蜿蜒而下。男人尚未起身,一把剑,突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何人?!”   男人无辜的立起身,双眼微眨,道:“我是来帮你们的,没看出来吗?”他指了指地上断了命的两人。   谢翼仍肃着一张脸道:“说,你是什么人。”   男人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下巴:“冤啊,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江棠舟垂着眼,语气淡淡:“若不是你,也引不来这两人。”他顿了顿,却还是伸出一只手扶住谢翼的手腕,道,“这人是本王的朋友,把剑收了吧。”   谢翼面露迟疑:“可……”   江棠舟虽不看他,但音色已是彻底凉了下去:“怎么?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王爷,您毕竟是要去恒国京都,路上若是招惹了这些麻烦,恐怕……”   江棠舟侧了侧头,看向他,神色平淡:“谢小将,本王虽然没听到太后私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想来只是让你看着我,把我全须全尾的送到恒国去,至于我在路上交了什么样的朋友,你应当是管不到的。”   谢翼脸色微变。   “你虽跟着太后,”江棠舟低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威胁,却莫名让人后背一寒,“但本王毕竟还是主子。”   “……”谢翼终于收了剑,低下头,“是。”   江棠舟这才望向男人——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一直都注视着自己。   好像很感兴趣。   江棠舟淡淡道:“既然是朋友了,那是不是可以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男人笑了:“我姓殷。殷问峥。”   “爷,那个姓殷的一直用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听雨有些坐不住,靠近江棠舟的耳侧低声说道,“都看了许久了,一直这般看着你。”   “看便看了。”江棠舟倾了盏茶,语气平淡,“看人又不是吃人,随他喜欢。”   殷问峥仍然看着他,即便听到了这番话。   他的上半身已包扎了白布,没穿衣服,露出精瘦的小腹,一只手拿着长萧,懒散的在手上把玩着,时不时吹上一曲,倒为这漫长的路途中增添了几许雅趣。   倘若忽视掉他那一直盯着江棠舟的眼神的话,江棠舟觉得自己能够更加舒适。   对方盯得他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可想而知,盯得有多明显。   白日赶路时他盯,晚上睡觉时也盯,就没什么时候他的眼神是看向别处的。   殷问峥就这般盯了三日之后,连江棠舟也受不住了。   听雨用药膏涂抹他脸上那处伤痕,江棠舟闭着眼终于询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殷问峥手中的长萧转了一圈,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来,道:“看你脸上这处伤。”   江棠舟好奇:“伤有何好看的?”   殷问峥低笑两声,道:“伤本来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你这张脸多了这处伤,有些可惜。”   江棠舟:“……”   殷问峥往后一靠,终于闭上了眼,调侃似的开口道:“长这么大,你是我看过的第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   “你——”听雨扭过头瞪向殷问峥,“姓殷的,你什么意思!”   “哎,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你这婢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殷问峥调笑江棠舟道,“你生得这般模样,难怪都说勤国的第一美人,是名不副实。那定当是看了你的模样。”   江棠舟眉梢微挑:“你对大勤好似很了解。”   “自然。”殷问峥低笑一声,眼底荡出笑意来,“我不只是对你们勤国很了解。”   “哦?”江棠舟饮了口茶,“你还知道什么?”   “我啊……”殷问峥眯着眼,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江棠舟,“我还知道……最开始,我一直在想,为何勤国不选公主,也不选皇子,偏偏选一个王爷。”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几分:“为何?”   “这一来,是因为你好像很好欺负。”殷问峥调侃道,“二来嘛……你长得这般好看,若是要和亲,想来更合适一些?”   “铛——”的一声,听雨手中的茶盏突然坠了地,撒了一地茶叶。   她抬起头,眼露震惊:“什么和亲?”   “哦?你不知道?”殷问峥也愣了一下,旋即看向江棠舟,道,“莫非勤国瞒着你们?你们不知道此次是送人来和亲的?”   马车内突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江棠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殷问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咳嗽两声想将尴尬压下去。   江棠舟垂下眼,突然问道:“和谁?”   殷问峥挪开视线道:“应当……是太子。”   “爷!”听雨猛地发出一声惊叫,“不行,您贵为祯王,怎么可以……我就在想,怎么那群人看上去鬼鬼祟祟,奇奇怪怪,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行,我们现在赶紧回去……”   听雨已是乱了阵脚,殷问峥看向江棠舟,却发现对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然很快恢复平静。   他用拇指摩挲茶盏,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雨也意识到江棠舟没反应:“爷,您不会……”   “你以为走得了?”江棠舟抬了抬眼,淡淡道,“我们已经在恒国的范围内了,再说……”江棠舟嗤笑一声,“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还真是……”殷问峥复杂的看向江棠舟,重复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时也命也,尽力而为?”   江棠舟闭上眼:“我只是不想白费力气。”   殷问峥微挑眉梢,却是轻轻一笑,轻轻摩挲自己拇指上那一枚扳指,再度望向江棠舟,一字一顿低声道:“不过,我也很是期待……”意味不明。 第3章 若无此疤   五日之后,江棠舟终于走出了死人漠,正式踏入了恒国。   虽说被一片死人漠隔成了两个国家,但在数百年之前,恒国勤国本为一体,所以两地的风土人情相差并不大,纵然走入了恒国,江棠舟觉得和在大勤仍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干人等先寻了个客栈暂时落脚。   舟车劳顿,江棠舟住了天字号上房,刚一宽了外衣,窗便被人给推开来,鼻尖一股很淡的檀香萦绕,江棠舟停了动作,头也不回的道:“你还没走?”   “好歹相处了几天,也算是有点感情了,你就这么想赶我走?”殷问峥手中玉笛轻点案几,发出一声轻响,他就跟进了自己的房间似的,一屁股坐下去,还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咂摸一口,“苦得很。”   还是那江棠舟最喜喝的茶。   “不过喝了几日后,倒是尝出点回甘来,”殷问峥紧跟着继续说道,“咱们说好了的,我护你到京都,搭你这便车——这不是还没到京都呢么?”   江棠舟扶额:“这恐怕是你单方面同我说好的。”   “你那日没说话,不就是默认了?”殷问峥手指轻点案几,笑道,“我那日好歹救了你的性命,你的人却连个上房都不给我安排,我睡惯了好的,自然不舒服,只好赖着你。”   江棠舟只好道:“原你还知道自己是在赖。”   殷问峥用玉笛轻点自己的掌心,旋即手一摸自己胸口,拿了个劳什子东西出来,朝江棠舟那边扔去:“拿去,便当做我的房费。”   江棠舟接住了,在鼻尖一嗅,只闻得一阵暗香:“这是何物?”   “玉肌膏。”殷问峥说,“你脸上那道痕迹,若是不好好养着,恐怕要落下疤。”   江棠舟动作一顿,捏紧了手中那玉肌膏,沉默片刻,才道:“不过一点疤痕而已,有或没有,并无太大的区别。”   “非也非也。”殷问峥玉笛往前,抵住他的下颚,微微往上一抬。   江棠舟眉头皱起,想躲开他的动作,殷问峥另一只手却又抵住了他的脑侧,细细端详:“若有此疤,便如一块上好佳玉多了一道划痕。”   “若无此疤……”   殷问峥的拇指自他疤痕上方拂过,江棠舟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那玉肌膏不知何时已落到了他的手中。   暗香袭来,冰凉之物自他疤痕上抹过去,消减了几分刺痛。   殷问峥摁住他的脸颊一侧,笑声清亮,将余下的话隐下了。   是夜。   殷问峥自问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便将榻木留给了江棠舟,自己栖于一侧的美人榻上。   虽说硌人了些,也总比下房中总萦绕着一股子酸臭味要好得多。   江棠舟虽说睡在软榻之上,却因耳侧总是有呼吸声起起伏伏,怎么也无法入眠——他自小惯了自己一人睡,从未有过和别人共眠一屋的时候。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危险人物。   到了后半夜,殷问峥呼吸均匀,是睡熟了。   江棠舟这才摸索着起了身,去自己的衣物里寻了一粒药喂入嘴中,入口即化,浸入身体四处,那刺骨的寒冷这才逐渐弥散掉,四肢恢复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气血翻涌,一股无法控制的血气往上汩汩而冒,江棠舟倏地睁开了双眼,鲜血自嘴角蜿蜒而下。   江棠舟一只手拍向自己的胸口,才觉那气血翻涌之力逐渐被压下。   黑暗之中,江棠舟什么也看不到。   他失明已然多年,有光亮时,倒是影影绰绰,可看个大概的模糊动向,可一到了黑夜中,便是彻底失去了光。   江棠舟只隐约感觉到殷问峥的呼吸仍是均匀的,想来睡得很熟。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放平身体躺了下去,闭上双眼。   远处黑夜将停,亮光已开始攀蜒而上,一夜竟是已然过去了。开了半侧的窗户因着微风而左右晃动着,偌大的房间中,殷问峥双手抱胸,靠着美人榻,双眼却是眨也不眨的望着江棠舟的方向。   片刻后,听到江棠舟熟睡的声音,他才挑了挑眉,笑了:“有趣。有趣得很。”   第二日睁眼时,江棠舟却发现房间里只他一人。   分明昨夜睡下时,殷问峥还在那里。   江棠舟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推门而出,闻到空气中所弥漫的血腥味,浓厚得如同死人漠上那堆砌数年尸体发出的腐朽之味。   眼前甚至全是血腥之色。   江棠舟攥紧成拳,刚要动作,一个身影却猛地扑入他怀中:“爷!还好您无事!”   “听雨?”江棠舟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今日破晓之时,一群人突然杀了进来,”听雨喘着粗气解释道,“统统穿着那日的夜行衣,看上去像是一群人——是为着那个姓殷的来的。”   江棠舟眉头蹙紧:“他人呢?”   “根本就没瞅见!”听雨气极道,“那群人问我们要人,我们哪知道他跑哪里去了!那些人便二话不说直接屠了整个客栈,我们带来的也不剩几个了!连谢翼都受了重伤!”   听雨攥他攥得死紧,江棠舟抚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掌背,道:“放心,既是冲着殷问峥来的,若找不到人,自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既然知道,就赶紧把人交出来。”   剑声破风,江棠舟抬了手,微一侧身,刚刚好躲过那柄长剑,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听雨挡在江棠舟的前面,将他护住。   “我们只是来找人,”黑衣人紧盯着两人方向,“把人交出来,我们自然饶你们不死。”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跟他也不熟,哪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听雨急得直跺脚,“若是可以,我也巴不得他死呢!”   “慎言。”江棠舟握住听雨微颤的手腕,往前迈了一步,与听雨并肩而立,淡然道,“我若猜得不错,阁下是问剑阁之人?”   那黑衣人眉头一皱,多了几分警惕:“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你们拿了多少银子,要取他性命?”江棠舟淡淡道,“问剑阁素来只为利益而出手,既然能劳动你们大驾,想来拿的银子不少于这个数。”江棠舟抬手比了个动作,“我可以给你们两倍。”   黑衣人动作微顿:“此话当真?”   “当真。”江棠舟笃定道,“既然你们敢对我们动手,想来也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既允诺了,自然不会不给。”   “好,”黑衣人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数人也皆往后退了一步,“既然你愿意出这个数,那我们——”   “不给!”   凭空而出的一道声音,却打断了那黑衣人接下来的话。   刚刚放下去的刀剑再度竖起,消失了的殷问峥突然又挡在了江棠舟的面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们要我们便给,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   殷问峥脸色陡然转戾,阴煞杀气自眉眼之间一瞬而过,他甚至没有多言,手中那只玉笛便已飞跃而出要了一人性命。   听雨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人!该出现时不出现,怎么我们都谈好了条件,你又蹦出来!”   “自然是舍不得我们祯王为了我这个不值得之人,来出这份银子,”殷问峥低笑一声,抬手起落之间,又解决了两人性命。   “我们爷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听雨抬脚便是一下踹在殷问峥的屁股之上。   不设防之下,殷问峥还真被她蹬得往前跑了好几步,气得又是解决了几个不堪大用的黑衣人,回眸一瞬,却有另一剑朝他背心而来。   殷问峥一个侧身躲开,那一剑却直刷刷的朝着江棠舟的心口处刺去——   听雨瞪大了双眼要去挡,却离得太远。   江棠舟看不到,只听到剑声愈发的近,而他已然是躲闪不及,可那一剑却并未刺入他的胸口。   虽有皮开肉绽之声,破了皮肉露出骨的却是殷问峥。   他伸出手生生的握住了那把长剑,割得十指破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真疼!”   殷问峥倒入江棠舟的怀里,硬生生逼着江棠舟一把搂住了他。   那领头的黑衣人还要乘胜追击,不远处却连滚带爬扑上来另一人,低声冲着他说了句什么。   黑衣人犹疑扫了众人一眼,更是深深地看了一下殷问峥,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先撤!”   鼻尖血腥味浓郁非常,江棠舟攥紧殷问峥的手腕,眉头拧得死紧。   殷问峥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的怀中,倒嘶一口冷气喊着疼,还要讨句好:“若不是怕你受伤,我何苦去握那利刃……”   江棠舟却撑着他身体的重量,问了他一句:“殷问峥,你到底是谁?”   殷问峥脸色微微一变。   “人全都跑了!”   门被人踹开,一群人手持长刀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抬头往二楼望来。   殷问峥略一侧身,背对那人,却低头笑道:“你猜?”   江棠舟垂眸言:“问剑阁虽只为银钱而来……但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最后的消息,便是为恒国皇室所收所用,效命于朝廷。”   江棠舟抬头,灰眸虽无情无色,却偏偏让人觉得心头微寒。   “你是恒国皇室之人。”江棠舟笃定道,“我猜得可对?”   一楼那群人已往二楼而来。   殷问峥的手指自江棠舟疤痕上轻拂而过——那玉肌膏已让他的伤口结了痂,隐隐发痒。   殷问峥捏住他的下颚,微微一抬,轻笑一声,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江棠舟甚至来不及捉住对方的一片一角,只听得一声“多谢你送我一程”,那隐约的檀香,便彻底被血腥味给掩了。   二楼走廊,只剩下满地狼藉,鲜血弥漫,宛如殷问峥从未来过。 第4章 众人粉墨登场   “祯王请放心,我等定将您安全送抵京都。”说话的是个穿着浅色长袍的男人,一身官袍已然卸下,换了常服后便多了几分温润如玉。   昨日若非他带着衙门的人闯进来,问剑阁的人恐怕不会轻易离去,故此江棠舟等人倒是该多谢他。   虽说他来得有些晚。   江棠舟带过来的一群人只剩下零星几个,连谢翼也受了伤,不过即便是受伤,他也牢记着自己的职责,驱马走在最前。   “真是个死脑筋。”听雨小声嘟囔道,“以前只晓得这位谢小将是个极有前途的武将,现在看来,这么死脑筋,就算武功再厉害,到了前线不知道会被欺负到哪里去。”   这厢江棠舟倒是点头赞同:“他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去前面。兵不厌诈,他不是个会耍诈之人。”   谢翼攥着马鞭,神色警惕,此刻戒备,别的不说,对于护送江棠舟安全抵达京都这个使命,他是实打实的在施行。   是个死心眼的人。   “不过,”撩开帘幔,露出一张带着盈盈笑意的脸来,“这位谢翼将军,武功着实了得,昨日那群人七七八八都是着了他的道。”   “你偷听我们说话!”听雨瞪他一眼,哼声又将帘幔拿下来,挡住自己和江棠舟的脸,压低声音与江棠舟耳语道,“这个姓卢的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姑娘可不能这般说,”卢沿风的声音悠悠从马车外传进来,“怎么能叫偷听?分明是姑娘的嗓门太大,声音自个儿钻进我耳朵里的。”   “爷!”听雨气得红了脸,“您看他!”   江棠舟反倒是笑了,一只手摁住听雨的肩膀,微微往下一压,淡道:“听雨,你这脾性,到了京都可得收敛些了。”   “啊?”听雨茫然不知。   “若非卢大人懒得与你计较,恐怕你此刻头颅已经落了地。”江棠舟闭上双眼,将手中茶盏搁了茶几,往前轻轻一推,“只是不知卢大人到底是来护送本王的,还是来看本王热闹的?”   那帘幔再度被掀开,有风渡入,自耳侧刮过,带来卢沿风的一声轻笑:“祯王说笑了,我哪敢看您的热闹。”   江棠舟对恒国之事,虽然说不上如数家珍,但一些基本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拿这卢沿风来说——他在恒国朝堂诡谲之中,可谓是个剑走偏锋的人物。   卢沿风平民出身,在朝堂之中没有任何的权势,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底气,便是恒国当今天子凌俞帝。   他看似与谁都合得来,但独独只听命于凌俞帝,纵使凌俞帝是个随时都会嗝屁的帝王,但帝王毕竟是帝王,就算要嗝屁了说话别人也是要听的。恒国派系好几支,卢沿风跟哪一派都合得来,但又不属于任何一派。   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宦官。   只是江棠舟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像个宦官——除了他说自己姓卢,江棠舟完全没往他是卢沿风这边去想。   卢沿风笑声肆意:“看来祯王也不是对我们大恒毫无了解嘛。”   江棠舟饮了一口茶,却道:“我对你们大恒没什么兴趣,只是好奇——我要和亲的人,是谁?”   “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卢沿风啧一声,摇了摇头,却是一笑,“谁知道呢?”   江棠舟的眉头皱起来:“此话怎讲?”   卢沿风轻轻摇头,眼神微戾,声音被压得极低:“因为谁也没想到,勤国送来的人,竟是个男人。”   江棠舟神色略微一僵,片刻后却是摇头笑了:“我也没想到,把我送过来,竟是来和亲的。”   “看来,”卢沿风幽叹一声,马蹄声溅起满地淤泥,他往前而去,略过马车,“你们勤国也一点都不太平。”   “奇奇怪怪的……”听雨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案几,收回视线,“爷,您真要……和亲啊?”   江棠舟垂下眼,冷笑一声,眼中寒意瞬时收敛,不消一瞬又恢复那般平静模样:“我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听雨话语顿止,“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江棠舟停顿片刻,道,“他们要斗,我们看着便是了。我也无心掺和。”   听雨这才松了口气。   江棠舟却是把接下来的话咽入了肚子里,没说出来惹听雨的担心。   他虽然无心掺和,可这世间大多数争斗,并非是你想不掺和,便不会被卷进去的。   他从小到大从不主动招揽任何麻烦,可不也成了那个被麻烦卷进去的无辜之人。   死人漠至京都这数日里,恒国下了好几场雨。及至最后一日,便成了暴雨,家家户户闭门不错,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雨珠顺着横梁泻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来。   江棠舟虽未来过京都,但从说书人的嘴里听过,恒国京都处处繁华,与听雨口中所说之景却是大不相同。   笔直的街道上连个叫卖的人都寻不到,偶尔看到一个,还是开了门出来寻东西的。   听雨掀起帘幔一角,好奇的望着窗外之景,道:“爷,都说恒国热闹,我看这样子,甚是萧条啊。”   “许是在下暴雨的缘故吧。”江棠舟笑笑。   街上空无一人,送人质的队伍就这么长驱直入,往皇宫而起,未掀起丝毫风浪。   恐怕恒国的百姓都不晓得,勤国竟然送来了个和亲的人质,他来得没有声息,只是不晓得未来的路,又会是何般模样。   除了江棠舟与卢沿风,其他人便不得进入大殿了。   江棠舟对此处不太熟悉,唯恐摔了大马趴丢脸,便以卢沿风的身形为参照物,好歹是安安全全的抵达了大殿中央,他看不见此处到底是何等摆设,又有哪些人,故此心情还算是平和——说紧张,是一丁点都没有的。   卢沿风请了礼,江棠舟便双手抱拳,也朗声开口:“拜见凌俞帝。”   大殿中先是静默了一瞬。   江棠舟能感觉到各种打量自己的眼神,或轻或重的,从头望到了脚。他倒还算镇定自若,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被这般打量过来的。   只一直都未曾听到那凌俞帝说话,他心下甚为奇怪。   又过了片刻,才听到一道清越的男声朗朗入耳:“父皇,人祯王同您见礼呢。”   似是提醒。   此人的一声提醒,倒像是把这平静的湖面给砸了点水花起来,所有人又都望向了那高坐殿上、身着一袭明黄长袍的凌俞帝身上。   只见他左手持着一卷书籍,右手时不时指一指那上面的字儿,长发虽然整理,却不难看出仍有些乱糟糟的,一张脸颓丧异常,眼下挂着夸张的黑眼圈,活像是好些日子未睡觉一般。   听见人说话,他才醒过神来似的,猛的抬起了头:“哦?……哦,哦。”   他眼神又很快飘回到了书上,只看了一眼江棠舟:“起吧,起吧。”看上去浑浑噩噩的,心思仿若全未在殿上。   他翻了一页书,露出封皮两个字来——“炼丹卷”。   江棠舟的双腿微微发酸,总算可以站直。   卢沿风扫他一眼,迈开大步往凌俞帝的身旁走去,他不动声色的取走凌俞帝手上那本书卷,凌俞帝变了神色,抬头刚要发作,看到是他,便话音一转:“沿风,你回来了——快,来帮朕看看,这一页,是如何……”   “陛下。”卢沿风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与他耳语道:“勤国祯王到了。”   此刻,凌俞帝才算是彻底醒过神来。   他正了正身子,坐直了,望向殿中之人,只见江棠舟着一袭浅色素衣,微低的头露出风姿绰约的半张脸,身形颀长,宛若惊鸿,浑身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气韵。凌俞帝往后靠了靠,问道:“你便是祯王?”   “是。”江棠舟答道。   “父皇,”站于右侧一尖脸男子往外迈了一步,正是这恒国的三皇子凌询钦,“既然祯王已到,倒不如借此时机,早些定下到底谁来娶他。”   江棠舟虽说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可这“娶”字,从这位三皇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棠舟虽然心里略有几分不畅快,却也什么都没说。   凌俞帝轻哼一声,懒懒散散的扫过台下几位皇子神色各异,不免眉梢微挑,言:“钦儿这意思,莫不是欢喜祯王?”   凌询钦却是往后退下一步,道:“父皇,虽说这祯王长相确实万中无一,可儿臣不好男色,倒是……”他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棠舟,“讲句实话罢了,祯王莫要介意。”   他许是想看江棠舟不爽的神色——甚至是被欺辱时屈辱的神色,可他却失望了。   江棠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自然不会介意。”   凌询钦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此刻又一男子也突然跳了出来:“三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既对求娶祯王无意,又为何问出这么个问题?莫不是三皇兄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不过是觉得早定下早了事罢了,”凌询钦冷哼一声,“五弟,倒是你,突然替祯王说这么句话,莫非是你心中有意?”   凌与锦脸色微变,皱着眉头扫过江棠舟一眼,很快开口道:“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   众人争吵,江棠舟却只觉得心下好笑,他江棠舟在勤国怎么说也是个家家姑娘都想嫁的主儿,怎么来了这恒国,反而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避而不及了呢?   江棠舟刚要开口,却听得那两人争吵之间,又是一道清越之声横插进来:“吵够了没?”正是之前替他喊凌俞帝那人。   江棠舟便循声望去,入目只得影影绰绰的一道深蓝色团影,压根看不清楚长相。   此人是谁?   江棠舟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那人又开了口道:“你们都不想要,岂不是便宜了孤?”   江棠舟眉头一跳——竟是恒国当朝太子凌听澜。   “够了。”一直沉默着的凌俞帝似乎看不得如此混乱场景,终于开了口,“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江棠舟仍然用眼角余光扫着那影影绰绰的一道蓝影——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也觉得格外熟悉。   “祯王舟车劳顿,先在我大恒歇下,”凌俞帝大手一挥,终于做了决定,“至于这和亲一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罢!”   江棠舟行礼道:“是。”   作者有话说:   敲破碗求一波评论收藏和海星 第5章 是我小瞧你了   听雨终于见到了自家爷,好不开心,立马奔上前来扶住江棠舟的手,还小声八卦两句:“这恒国皇宫中处处都安静得紧,那些人都不说话的,我杵那站着,怎么站都觉得不对劲。幸好爷您终于回来了,还没将我给忘了。”   江棠舟抚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忘了谁也不能把你忘了去。”   听雨自他十岁起就跟着他,一晃眼都十多年了。若一定要让江棠舟讲一个身侧最信得过的人,必然是听雨。虽然这丫头武功一般般,有些时候脑子也缺根弦,但却是真心伴着他。   两人跟着一个小太监在九曲长廊上拐了又拐,终于拐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入殿红门之上,甚至还起了蛛网。听雨颇为嫌弃的抬手打掉,道:“你们这恒国什么待客之道啊。”   那小太监笑道:“待客自然要住最好的,但这位祯王可不是过来当客人的……”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听雨抬手一挥,就往他小太监脸上打去,最终却并未落下。江棠舟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的摇了摇头。   听雨气得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恶狠狠地收了手:“下次再敢说这种话,看姑娘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那小太监估摸着也以为江棠舟和听雨是好欺负的,倒没想到听雨是这般性格,故此虽然心里仍有不屑,但也不敢再表现出来了,只轻哼了一声,道:“就是这了,你们进去吧。”说完扭头便走了。   听雨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道:“爷,您作甚么拦着我!”   “若是打了,不过解心头一时之气,可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江棠舟淡淡道,“逞口舌之快罢了,不听进耳朵里,便不觉得有什么。”   听雨哼道:“我不管,我反正是将他的脸给记住了!”   江棠舟笑着摇摇头:“先前我一人在殿上,倒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个臣子皇子的,也没说让人难堪的话,如今同他走一遭,才晓得我在这恒国的地位确实是不怎么高啊。”   “话不能这么说,爷,”听雨也认真的思忖道,“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大勤的祯王,他们如何也要给你点面子……”   江棠舟笑着摇头:“你还是想得太天真了一些。此番我大勤本就处于弱势,把我给推出来完全是因为其他人不想来做这吃苦受累的差事,恒国这边,只要保证我一条性命犹在,其他的事儿,有什么做不得?”   听雨一时哑然,也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别想了,”江棠舟曲起手指轻敲了敲听雨的脑门儿道,“我对此宫殿地形不熟,你就不怕摔着我?”   “哦!”听雨反应过来,忙扶着江棠舟跨过门槛,往内殿走去。   到了傍晚时,殿里却是又拨了两个人过来,帮着把殿里简单给收拾了一下。   听雨替江棠舟铺好床,点了清烛,凄清的房屋中才稍微多了点人气。   江棠舟没想那么多,心态非常的平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睡下,听雨反倒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很久才迷迷糊糊都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江棠舟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门突然被推开了,听雨从外面冲进来:“我的主子嘢——您怎么还睡着呢!”   江棠舟睁开眼,便见得听雨冲过来的地方,一片橘红色的模糊重影,火光几乎冲天。   “走水了!”听雨忙替江棠舟把鞋袜穿戴好,扶着他往外走去,“那两个宫女,死了一个,另一个也半死不活的在地上躺着,火已经烧过来了……”   听雨这话刚说完,火苗便一下子烧进来,飘着的帘幔瞬间被火舌给吞噬,听雨忙半推着江棠舟往窗侧去,但那窗似乎是坏了,怎么也推不开。   旁边唯一有用的便是茶水,听雨抛洒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听雨咬了咬牙,将江棠舟床侧的长剑抽出来,往窗上砍去,那窗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结实的不得了,急的她满头大汗。   听雨护住江棠舟,脑子正在急速思考该怎么把他家爷给救出来,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窗户竟然整个飞开,一个黑影突然从外面跳进来,提着她家爷就往外飞去。   “爷——”听雨瞪大眼睛,喊得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江棠舟只能听到耳侧有风呼啸而过。   在黑夜里,他的眼睛就格外不顶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敏锐的嗅觉和听力来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   那把他劫出来的人飞了会儿才停下来,江棠舟被他放在地上,抿了抿唇,问道:“多谢仁兄。”   “谢我做什么?”黑衣人轻轻一笑,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黑布,打量的眼神落在江棠舟的身上,“那么大的火,你不怕啊?”   ……这熟悉的语气。   “殷问峥,”江棠舟平静的喊出他的名字,“你又救了我一命。”   殷问峥眯眼轻笑,抬手一挥,将他身侧被烧焦的那点衣角给撕去,“啧”一声才开口道:“看来这地方,想要你性命的人可不少。”   江棠舟眉梢微挑,道:“要了我的性命,便可挑起两国战火,继续上一次未尽的战事。想要这般结果的人,自然是不少的。”   殷问峥摸着自己的下巴,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救了你一命?”   “算不上好奇吧。”江棠舟淡淡开口,同时站起身来,双眸没有焦点的望着眼前这一团黑影,道,“身为太子,出现在皇宫之中,不是很正常?”   殷问峥的神色总算有了些微的变化,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之意,却并未因为身份被揭穿而显得惊慌失措,反而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看不到,其他几感自然要比常人更敏锐些。”江棠舟解释道,“追杀你的人是为皇室所用,又加上今日在殿堂之上你说话的语气口吻都格外熟悉,自然不难认出。”   双手合十,殷问峥禁不住为江棠舟鼓掌:“你虽然瞎了,但也并非完全无用——那你猜得出来,会是谁人纵火吗?”   江棠舟脸上浮出一抹淡笑,近乎笃定的开口:“太子殿下在此处贼喊捉贼,便没有丝毫心虚吗?”   殷问峥此番,眼中却是货真价实的闪过了一抹惊诧:“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江棠舟解释道,“是闻出来的——”   “你身上有一股很淡的火油味,像是太子殿下亲自动手纵的火?”   江棠舟所猜测,与殷问峥亲身经历如出一辙。   他确实是亲自动的手,还不慎将火油倒了些在自己的裤鞋之上,临时寻了个地方换了一身衣裳,只不过不曾想到,就这样,还被江棠舟这敏锐的鼻子给闻出来了。   他的眼神愈发转深,幽幽的望着江棠舟半晌,才道:“是我小瞧你了。”   “只是我猜不出来,你又为何要来救我?”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定定的望向殷问峥。   那双眼空洞无光,却莫名给殷问峥一种背后一寒之觉。 第6章 宰相肚里能撑船   江棠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也不算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殷问峥应该不会真的要了自己的性命——倘若他最开始就是冲着他丧命来的,那么他纵火之后,合不该又将他救出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殷问峥深深地望着他那双眼——他知道,此刻江棠舟什么也看不到,甚至不晓得自己在什么地方。   之前打好的主意突然就转念一变,不知是这夜色太皎,还是不远处烧起来的宫殿映得天边一片橘红才刺眼,殷问峥突然就被晃走了心神,开口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江棠舟没想到话题一转,竟到了这上头,不由得问道:“什么交易?”   殷问峥眼下泛起一丝笑意:“成亲。”   江棠舟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震,脚不由自主的往后踩了一步——岂止就是这一步,刚好踩在本就滑开的瓦楞之上,他身体往旁边倾斜,眼看着就要坠下去。江棠舟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屋顶。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摔下的准备,身体却在悬空的那一刻,被人给抱住了。   又是一股很淡的檀香,萦绕于鼻尖,炽热的拥抱将他抱了个满怀。   殷问峥直接将江棠舟给拦腰横抱而起。   再加上方才殷问峥的那两个字,江棠舟觉得自己身体仿若是烧起来了一般——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突然缠上了心头。   “放我下去。”江棠舟垂下眼,头微微往下一压。   一声轻笑顺势而出,殷问峥倒也没过多纠缠,很自然的便将江棠舟给放了下去。   江棠舟便道了一声:“多谢。”   殷问峥双手抱胸,又是开口道:“这应当算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江棠舟恢复了平静,便又道:“一次是害,两次是救。不过我也救过你一次,算不算扯平?”   “算。”殷问峥大大方方的摆手,突然往前一凑,嘴唇挨近了对方的耳垂,“那你要不要跟我做这个交易?”   热气扑打在耳廓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檀香味萦绕身侧,江棠舟侧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既然是交易,自然两头都要获利,我若是入了太子府,倒是可以免于身份带来的很多桎梏,可于你来说,却并无任何好处。”   江棠舟思忖道:“甚至有可能会将你置于不利之地。你既然动过要杀我的心思,想来,也是希望两国交战的吧?”   殷问峥不言,只是不眨眼的盯着他。   江棠舟被他看得有一瞬连思考都不得,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你这双眼又看不到,如何晓得我在盯着你看?”殷问峥奇道。   “……我早说过,我其他几感,格外敏锐。”江棠舟拧起眉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嘛——”殷问峥弯眉笑了,“看你好看。”   江棠舟瞬间被他这句话给吓着了,被自己的唾沫淹了个准,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殷问峥上前便帮他拍背:“不过是夸你一句,怎么就这么激动?——怎么,以前没人这般夸过你?”   江棠舟一时无言。   还真没有人这般夸过他。   他是个残缺之人,又因为某些原因一直都身子骨很弱,看上去身形有几分纤弱,从未有人觉得他是个长相英俊的人。   不过江棠舟也没意识到,殷问峥说的是好看,而非英俊。   见江棠舟不说话,殷问峥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正色道:“我说的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你在恒国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即便没有我来放这一把火,也会有其他的人来放这一把火。你若是和我成亲,我太子府至少可以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保障你不受人欺辱。至于你要帮我做什么嘛……”   江棠舟眉梢微挑:“什么?”   “就欠我三件事,如何?”殷问峥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三件事,我会一一来问你讨要。”   片刻后,江棠舟才答道:“给我一些时间。”   “嗯。”殷问峥颔首道,“给你三日时间,到时候我再来寻你。”   听雨没带江棠舟这个累赘,自己倒是轻而易举的逃了出来,只是糊了一脸的锅巴,看上去像是个来逃难之人。   虽然这宫殿偏僻没太多人,可还是死了两个婢女,两具尸体横陈在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的地面上,连脸都看不清楚了。   听雨没敢望,藏在江棠舟的身后说道:“当时有一个没死,我本想救她,可是火势太大了,我根本就越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江棠舟拍了拍听雨的手背,道:“这不是你的错。”   听雨“嗯”了一声,仍然觉得心头有愧。   过了半刻钟,凌俞帝派人来了。   来的是五皇子。   江棠舟还记得他的声音,带着三分压也压不下去的飞扬跋扈,实则江棠舟在大勤也听说过他的大名,这的确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只要他一出街,须得街上行人商贩全数避开,不得挡路。可偏生就是这么个主儿,却是恒国当朝凌俞帝最为疼爱的一个皇子。   原因很简单,他的母妃周贵妃冠绝后宫,这么多年来,从未受过冷落。   江棠舟莫名想到了殷问峥——他只晓得他的母妃是已故先皇后灵氏,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   太子有名无分,这么多年,恒国那边竟未有过太多关于他的消息,只晓得他是个风流浪子,府中藏了不知道多少的佳人,且荤素男女不忌。   江棠舟倒是没觉得那殷问峥可能会看上自己——就算是看上了,他自问也有能力保护自己,绝不让殷问峥得逞。   更何况他总觉得,殷问峥并非那样的人。   “烧这么大的火,祯王这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凌与锦看上去颇为好奇,盯着江棠舟上上下下的端详了一阵,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莫非,是有人助你?”   听雨悄无声息的往前迈了一步,挡住江棠舟的一半身子,垂头恭敬道:“回五皇子殿下,奴婢自幼跟着主子,会些拳脚功夫,是奴婢将主子救出来的。”   跟了江棠舟那么多年,听雨自然晓得什么话该讲,什么话又不该讲,故此将那黑衣人一事给掩了过去。   凌与锦似笑非笑的望着听雨,道:“是吗?”   听雨犹自镇定,却不再说话。   那凌与锦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转眼也就转了话题道:“这两人看着着实倒胃口,你、还有你,你们俩先把人拖下去扔了。”   两个公公对视一眼,问道:“五皇子,这……扔哪儿去?”   “随你们扔哪儿,”凌与锦皱着眉头摆摆手,一脸厌烦的模样,“别在这里碍了我的眼就成。”   得了令,两个公公连忙就去拖那两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竟一点也没管是否死者为大。听雨看得心下愤愤,险些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江棠舟摁了一下手臂。   听雨小声的喊他:“爷!……”   江棠舟便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示意她谨言慎行。   两具尸体很快便被拖走了,那凌与锦似乎也觉得没意思,骂了一句晦气,便抬脚走了:“你们二人跟上。”也没说到底要去干嘛。   江棠舟点头,听雨便扶着江棠舟跟上凌与锦的步伐。   最开始他本以为那凌俞帝好歹要见自己一面,毕竟走水的事情都出了,明摆着有人要害他性命。   却不想,原凌与锦是直接带他去了一个新的殿中住下。   这殿看上去就要有人气许多,一进去便乌压压十来个婢女公公躬身行礼,只不过敬的是那五皇子。   “祯王暂且住在此处,”五皇子昂着头说道,“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这些奴婢奴才,他们自会替你去置办。”   “谢过五皇子。”   江棠舟道了谢,那凌与锦便走了,估摸着是因为什么信息都没捞着,所以走得还挺利索。   五皇子走了后,没等到江棠舟说话,那些奴才奴婢全都自行散开,一看就是没将江棠舟给放在眼里。听雨气得不行,江棠舟倒是很淡定:“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还是先歇下吧。”   “知道了!”听雨气道,“爷,您就不能有点脾气!”   “你这小丫头,跟了我这般多年,怎么脾气还这么大?”江棠舟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将你那脾气收敛着些,能省好些事。”   “我可不像爷这般,打碎了牙都全往肚子里面吞,宰相肚里能撑船!”听雨轻哼道,“苦的不都是自己?”   “好了好了。”江棠舟连忙安抚他,“赶紧去帮我准备准备,我想睡了。”说罢还做作的打了个哈欠。   “知道啦!”听雨朝她做了个鬼脸,去找刚才那群散开的宫女了。   江棠舟寻了个地方坐下,在心中琢磨殷问峥说的那事儿的可行性。   这个所谓的交易,对于他来说诱惑太大了。他在恒国有被庇护之地,不需要掺和进那些政治斗争里面,大可以老老实实的待着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换做是谁都会头脑发热直接答应。   可他在宫中活了那么多年,知道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食。   殷问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将他框进去,他又会得到怎样的好处? 第7章 敢问是谁先   卧房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江棠舟摸索着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只不晓得被遗落多久的蜡烛,点上了,房间里才亮堂起来。眼前影影绰绰的能有点模糊的影子。   与之前住的那个地方相比,江棠舟反而更喜欢之前。至少房间小,自个儿一个人待着,也不觉得空旷孤寂。   在脚踏上坐了许久,江棠舟都未听到听雨的声音,干脆自己去就山。主要是有事安排听雨去做。   先前听雨扶他进来时,他已差不多摸清了路,所以倒还算顺畅的去到了外厅,只是还没走近,就听到吵吵嚷嚷的,还掺杂着听雨的声音,一听便知道起了口角。   江棠舟皱起眉头,顿住了步伐,不远处的声音毫不费力的入了他的耳。   “不过一个勤贼,还想要多好的棉被?你们主子在勤国是算个天上的人物,可到了我们大恒,就是个谁也不如的罢了。”   “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听雨气极,“你们恒国的是怎么教的下人,连主子也敢编排!”   “就只这个,就只一床,爱用不用!”   ……   虽说江棠舟看不到那给出来的棉被长何样,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堪用之物,不然听雨绝不会在这里跟他们多费口舌。   “你们信不信我——”   “听雨。”   江棠舟平静的声音入了耳,抬起手的听雨浑身一颤,本来还克制得住的心情,突然一下就崩了盘,眼泪瞬间上了眼眶,直在里面打转。听雨的手背一下子被江棠舟握住了。   江棠舟的眉心拧得极紧,他虽然看不到听雨的表情,但猜也知道,听雨定是强忍着泪水,她委屈时绝不会哭出来,只是忍着,忍得用自己的手指狠掐自己的掌心,不晓得有多委屈——倒也是,在恒国虽然他也是个不堪大用的主儿,好歹在自己的府邸之中,生活还过得去。   他心中轻叹一声,用手指将听雨紧攥的手给轻轻掰开,拍了拍她的掌背,低声道:“你替我去看看先前那两个宫女,若是当真随处扔了喂狗,便做做好事,将她们的尸身收敛了,葬了吧。”   听雨狠吸了一下鼻子,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嗯!爷,我就知道您不会让她们……”   “好了。”江棠舟捏捏她的手腕,“快去。”   听雨扭过头狠瞪那些人一眼,转身飞快的往外跑去。   江棠舟这才侧过头来,双眼无焦点的盯着一处看,但或许是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竟让人生出了胆寒之意。   “是没棉被玉枕可用吗?”江棠舟淡淡问道。   沉默片刻,才有个胆子稍大些的宫女站出来,道:“回祯王,有却是有的,只不过需得去不远处的内务府取……”   “那你们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江棠舟侧了侧头。   “眼瞅着天就要亮了,”有个小宫女嘟嘟囔囔的说道,“人内务府的指不定都睡熟了。”   这句话说完,便无人在开口。   有几个较聪明些的,明显察觉到空气越发的冰冷,甚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儿。   沉默无声的蔓延片刻,没人说话,但也没有一个人动。   有人不情不愿的互相对视一眼——大家心里也都犯怵,好像这个祯王,不是个那么好欺负的?   不像刚刚是跟婢女发生口舌,他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如今毕竟是主子,所以所有的话,只敢在心中过一圈而已。   江棠舟也懒得再与他们折腾,连训人时都很平静:“怎么,没人愿意动?”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响。   江棠舟轻嗤一声,一字一顿道:“你们再看不上我,我也算个主子。你们若丢了命,我不会有什么,可我若有个好歹,你们又会有怎样的下场,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这就是在威胁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了。   这话说出来,那看上去有些聪明的宫女,便立马识趣的跪趴下去,提了声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替祯王办。”   有一个人服了软认了怂,其他的便接二连三的也都跪了下去。   江棠舟幽幽的,让他们跪了会儿,才道:“先去将宫中俱物都收拾了,今夜便别睡了。”   “是。”   江棠舟回房间时,已有宫女将他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了。   他又听到那熟悉的女声问道:“祯王可需要人伺候入眠?”   “不必。”江棠舟摆摆手,让她出去,临到头了又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燕青。”   江棠舟“嗯”了一声,那燕青才合了房门出去。   江棠舟一夜未睡,听雨也一夜未归。   江棠舟先头权当是她太磨叽,耽误了些时间,可总能回来,可当午时及至,江棠舟是彻底有些坐不住了——听雨虽然是个磨叽的,但顾全大局,都到了此刻都还没回来,想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对宫中不熟,又必须出去找人,想来想去,想叫那燕青与自己一路。先是让她去打听了昨日那两个宫女的情况,谁曾想燕青说话时嗓子都有些发颤,似乎是想哭:“回祯王,那两个……他们被扔到了御花园后面去。”   江棠舟转念一想觉得不对:“你如何知道?”   “奴婢……奴婢……”燕青抿了抿唇,才继续说道,“他们二人,是奴婢的胞妹。”   江棠舟只觉得头一阵恍惚,过了会儿才道:“那你同本王一起。”   燕青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谢过祯王。”   燕青领着人往御花园走去,空气中隐隐有花香,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反倒是有些闷得慌。两人走了会儿,燕青突然停下了步伐。   “怎么了?”   “……好似皇子们在那处。”燕青压低声音询问道,“祯王,不若我们换条路过去?”   江棠舟也没心情去招惹那群人,刚要点头,就听到五皇子的声音入了耳:“唷,这不是恒国的祯王吗?”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这是要往哪里去?来都来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那五皇子凌与锦手持弓箭,上下甩玩着,兴味盎然的一步一步走来,摸着自己的下巴揣测道,“让本王猜猜……莫不是身边丢了一个人,所以急着出来寻?”   江棠舟步伐猛地一顿,扭过头望向他:“听雨在你那里?”   凌与锦笑一声:“我看这丫鬟长得可人,玩起来应当很是美味,便暂时将她接入了我的五皇子府——倒是晚问了一句,不知祯王可否能将她送给本王?”   江棠舟垮了脸,直言不讳:“不可。”   凌与锦脸上的笑容一僵。   江棠舟一字一顿道:“听雨非是一般的婢女,是本王从小到大都带在身边的,犹如亲生嫡妹一般,若有人想娶她,必得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想五皇子应当是不愿意出这个规格的。”   凌与锦脸上表情一僵,似乎有些挂不住脸。   两人沉默的对峙片刻,却是这凌与锦最先没稳住,轻哼一声,笑道:“既然祯王不愿意,那就得想个法子从我手上把人给要回去啊。”   江棠舟道:“如何?”   “这样吧……正好我与三哥他们在此处玩射箭,不如来玩个刺激的……”凌与锦低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他,“祯王来举这靶子,三箭之后,本王便将人还给你——如何?”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望着他。   他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另一侧有人坐不住了。   那三皇子身后,另一个人站了出来,着一身太子常服,手持玉笛,上下摇晃着,脸色不虞的朝这边望来,一字一顿的道:“五弟,这是玩玩而已?”他似笑非笑,眼神阴鸷的看着凌与锦,道,“若这是玩玩而已,不若你来举这靶子,先叫孤来试三箭?”   “你——”凌与锦脸色巨变,扭头指向殷问峥。   殷问峥只是笑:“还是说五弟怕了?”   “好了好了。”一只手自中间一分,那一直沉默的三皇子凌询钦终于开了口,“玩玩而已,太子还不相信皇弟们的技术?不然这样——大家换着来当靶子,如何?”   “三皇兄——”凌与锦眉头紧皱。   殷问峥收了玉笛:“不……”   “好。”   殷问峥尚未说完的话,就这般被江棠舟给阻住了,他攥紧了玉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他直挺挺的立着,双眼无神的直视前方,却不知道为何,给人一种笃定之觉——他们好像对上了眼,但殷问峥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不论如何,江棠舟此番动作,却让殷问峥觉得,对方是在告诉自己,不必为他担心。   殷问峥便挑了挑眉,不再言语,重新又坐了回去。   举着靶子被一只箭对着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江棠舟倒不是觉得自己是不死之身,而是觉得——这几人,恐怕没一个是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了自己性命的。   他们只是以欺辱自己为乐罢了。   从小到大都是被欺辱惯了的,江棠舟倒也不缺这一次二次。他连眼都没闭,任由三支箭唰唰唰而来,一只擦着他的箭侧而过,一只中了靶心,一只脱靶掉到了他的头上,所幸最后他毫发无伤。   江棠舟放了靶,眉梢微挑,往侧边站了站,往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方向比了个动作,道:“请。”示意他们到自己的位置来。   众人俱都愣住,唯有殷问峥噗嗤一声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三皇弟和五皇弟这是打算反悔?”   江棠舟又加了一句:“敢问是三皇子先,还是五皇子先?” 第8章 再给我一夜时间   御花园内有风拂过,唰唰吹了一地落叶,坠到地上变作残花,却仍然是好看的。   空气中沉默不断弥漫,那三皇子端起杯饮茶一盏,却没有开口,江棠舟也没再继续追问。   一声轻笑自殷问峥的喉间传出:“说好的一起玩,怎么,三皇弟和五皇弟这是怕了?”   “不若……不若……”凌与锦看向凌询钦,“不若三皇兄先请?”   殷问峥眼中一抹嗤笑一闪而过。   凌询钦被点了名,却也还算淡定,轻荡茶盏,淡淡道:“本王何时说过本王要来玩这游戏了?既然是五皇弟提议要来玩的,便快请吧。”   凌与锦瞪圆了眼,显然想清楚了,他这是被算计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把他给算计了。   凌与锦攥紧了拳头,看向江棠舟,许是心口憋着一口气,竟然也没撂挑子不干,还真的一步一步的往方才江棠舟持靶的地方走去。   江棠舟与他擦身而过,声音便也落入他的耳中:“若是伤了哪儿,还请五皇子见谅。我毕竟是个瞎了眼的,自然比不得五皇子精准。”   凌与锦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抖起来了——早知道玩这什么狗屁游戏,现在倒好,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江棠舟摸索接过旁人递来的弓箭,拉开了——   “看你这样子,好似不会用?”   殷问峥说了话,江棠舟才意识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侧。   江棠舟“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还是承认。   下一秒,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他的手背,拇指抵住他的虎口:“先用这里摁着。”   气息流转之间,便留在了他的耳廓上,甚至他的颈侧,江棠舟哪里还听得进一个字的教学,脑子里只剩下殷问峥的声音——是清越的,干脆利落的,丝毫不拖泥带水。   “学会了吗?”   “江棠舟?”   “嗯?”江棠舟猛地听到人喊自己的名字,吓得一瞬间弹开来,有些后知后觉的开口,“应……应当是学会了。”   殷问峥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凑近他的耳侧道:“这还是我头一次看你结巴。”   江棠舟:“……”这人!什么意思!   那凌与锦倒是想控制自己不抖,奈何控制不住。   毕竟刚才太子才教了江棠舟,证明江棠舟是不会这射箭的。   在开始时,殷问峥甚至还饶有兴趣的说道:“弓箭无眼,若是伤了五皇弟,可千万不要怪了祯王,毕竟……他不会,却是你强硬让他来玩这游戏的,是么?”   殷问峥这番话,再次绝了凌与锦的后路。   他就是想去找凌俞帝告状都不行,毕竟是他拿捏了江棠舟的婢女,以凌俞帝的性格,指不定会想罚谁。   只能盼自己福大命大。   刚把这茬想到,凌与锦就听到“唰”的一声,一支箭朝着自己飞了过来——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完全屏住,紧接着,“铛”的一下,箭头正好错开了自己的脖颈,嵌入身后的木墙中。   凌与锦就快虚脱了,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与面子,刚才那种生死完全由人掌控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正好开口说两句好话软话求饶,第二支箭又已经射了过来。   凌与锦眼睁睁的盯着那一支箭朝着自己的面门过来,想躲开,奈何手脚全然无力,根本动也不动——   “呲——”的一声,凌与锦觉得自己的脸侧一阵痛感袭来,疼得他浑身一软,直接坐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叫:“来人!来人!快来看看本王的脸!”   “喊什么,”殷问峥长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耐烦地道,“不过是破了一条小口子,你回去拿点玉肌膏涂涂,两三天就好全了。”   凌与锦接过婢女递来的镜子一看,果然脸侧只是破了道小口子。   但一摸后背,却是全湿透完了。他吸了口气,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道:“本王不玩了!”   江棠舟眼中暗光微弱,平静的看着凌与锦:“五皇子,这只不过是第二箭罢了。”   “不玩了不玩了!”凌与锦摆手道,“你箭术不精,才第二箭你就让我出了血,第三箭若是要了我的命怎么办?本王方才可是一丁点都没伤到你!若是想要精进,自己找个婢女练去,本王才不当你练手的工具!”   江棠舟问他:“那我的婢女?”   “还给你便是了!”凌与锦本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被这么一通之后,突然觉得这位祯王好似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人物,万一第三箭他就什么都不管直接朝他胸口*了呢?那他岂不是折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面子也很重要,但命比面子更为重要!   凌与锦甩手离去:“待会儿把人送到你宫门口就是!”   “多谢五皇子。”江棠舟双手抱拳见礼。   “有趣。”鼓掌之声起,那一直看戏的三皇子也站起来,笑道,“看了两场箭术比拼,着实有趣。”   殷问峥轻哼一声,没说话。   “我这便去看看,五皇弟的伤如何了。”看他那双眼中藏着坏,又不知在琢磨着要干什么蔫坏的事儿了。   御花园中人撤了一大半,只剩下江棠舟与殷问峥两个人。   江棠舟亦是长舒了一口气。   “你也会紧张?”殷问峥笑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紧张。”   “是人都会紧张。”江棠舟说罢转身向他,“多谢。”   他知道,倘若今日殷问峥不在,他绝不会做如此出格之事,只为给那凌与锦一个教训。   他知道,殷问峥会帮他。   “客气什么?”殷问峥摇着玉笛靠近,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阵,然后笑了,“只不过,既然你会射箭,作甚么刚才我教你时,你也不说一声?”   江棠舟若是不会射箭,怎可能控制得住那一箭刚刚好从凌与锦的脸上擦过,留下一个不大不小,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伤疤。   他不仅会,而且还是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射出去的箭,如此能力……恐怕不是一朝一日能够练成的。   “我不会。”江棠舟予以否认,他转过身去,往外走,“只是碰运气罢了。太子想多了。”   殷问峥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一寸一寸的弥漫上来,最后挂在嘴角与眉梢,兴味盎然。   那凌与锦虽说是个飞扬跋扈的,但还当真是说话算话,江棠舟近了宫,听雨已经等在那里多时,急忙冲了上来,抱住了江棠舟的胳膊。   江棠舟停住步伐训她:“怎也不知道小心着些?见着不对劲,就赶紧跑。”   “哪里跑得掉嘛。”听雨委屈巴巴的撇着嘴,道,“那么多人来抓我一个,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可有哪里受伤?”   “没有。”听雨道,“他还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就让爷您把我给救回来了。”   “那便好。”江棠舟长舒一口气,“别在这门口站着了,我们先进去。”   “嗯!”听雨点点头,眼神飘向江棠舟的身后,又问道,“那……可要请太子入内?”   江棠舟一顿,才知道那殷问峥竟如此清闲,闲得跟他跟进了这边。   奉了茶,殷问峥跟大爷似的坐在那堂上,一口一杯,江棠舟没忍住开口:“若是白日喝多了茶,恐晚上睡不着觉。”   “无妨。”殷问峥一甩玉笛,“我让你考虑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今日才第一日。”江棠舟也没给他个答案。   “这有什么?我每天来催你,早中晚各一次,即便你不想,也会觉得烦,说不定就被我催动了,你说可是?”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眼神一刻不错,也得亏了江棠舟是个瞎的,不然非得被他这架势给看得浑身发毛。   江棠舟叹了口气,到底又是问道:“到底为何?”   “什么为何?”   “于你来说,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可能还会麻烦上门。”江棠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事儿的可行性——并且他已经意识到,他要在恒国待下去,最好走的路便是殷问峥所提议的这条路。只是心里到底有些没底儿。   殷问峥靠着椅子,挑眉笑道:“我府中什么样的美人儿都有,独独缺了你这一型。我就是个喜好美色之人,只愿意平日自己的眼睛被养着些,就这么简单,不行吗?”   “……你,”江棠舟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坦诚以待?”   殷问峥哎呀一声,说:“我都快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了,这还不算坦诚以待吗?”   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听得江棠舟心下甚不是滋味儿:“我却是不信的。”   殷问峥轻笑一声,这才正了正神色,继续道:“你如今得罪了五皇子,恐怕在恒国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不用殷问峥提醒,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至少听雨还好好地。   只是殷问峥能替他想到这一层,他心里怎么说也好受了几分。他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沉默片刻之后,才道:“再给我一夜时间,明日给你答案。”   殷问峥站起身来:“静候佳音。” 第9章 你嫁么?   听雨替江棠舟倒了过了夜的茶水,正打算过去清洗一整套茶具,却听到墙后有些动静。她自小习武,耳聪目明,比常人耳尖得多,听到“祯王”二字便走不动路了,慌不迭的把耳朵贴到墙上去。   江棠舟下了一局盲棋后,听雨才迈着小碎步进来,一进屋便关了门。   江棠舟抬头问她:“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连门也关了。”   听雨便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先是给江棠舟沏茶,边沏茶边咬了咬下嘴唇皮,卖了个关子:“爷,你猜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他们嚼什么舌根子了?”   江棠舟低笑一声,先是将那已经获胜的棋局给抚乱,再开口道:“怎么到了恒国你还是这个模样,谁家的墙根都去听?”   听雨急得不行,忙搁了手中的东西凑上去:“爷,我哪里是听了别家的,我是听了您的墙根!”   动作一顿,江棠舟微微抬眼,“哦?”了一声。   听雨忙将听来的话倾述而出:“方才我正在那替爷您洗着茶缸子,突然听到了祯王二字,凑上去仔细一听,他们竟说您要和这恒国的太子成婚!”   “噗——”江棠舟刚送入嘴里的一口茶,径直喷涌而出,直呲了听雨一脸。   听雨有口难言,摸着自己的脸颊道:“爷,我没说错吧,这是您的墙根吧?”   “……”江棠舟拧起眉头,“你听的当真无二?”   “废话,我方才在那里蹲得脚都麻了!这谣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等等,”听雨眼睛一亮,望向江棠舟道,“该不会是那太子自己……”   “应当不是,”江棠舟神色沉凝,微拧着眉头道,“此话传出来,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毕竟……这看上去,反倒像是在逼凌俞帝下旨。不过……”   “我虽然不知道和我成亲有什么好处,但定然是有好处的……”江棠舟微微垂眼,思虑片刻后,“听雨,你现在就去帮我请那太子过来。”   听雨愣住了:“啊?可眼下到处都是你们二人的流言蜚语,若您此刻再去请他上门,岂不是更……”   江棠舟轻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指不定这谣言就是他散布的呢?倘若是他散布的,就让他自食恶果,倘若不是他……我也得看看,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该怎么去处理。”毕竟,若是要和他成亲,总不能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刚刚一瞬间,江棠舟也可谓是想通了——反正,无论与谁成亲,他既然来恒国走了这一遭,必定是要成的。   想想那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性格脾性……算了,还是那殷问峥比较合适。   至少目前,殷问峥也是他唯一没有得罪之人。   谁知江棠舟这么一等,便从早晨等到了黄昏将至。   那听雨中途也不知道回来报个信儿,巴巴的在那等着,终于在黄昏时才将殷问峥给迎了过来。   她是记得殷问峥那张脸的,甫一看到差点惊得魂都没了,还是殷问峥装作不认识她,才把这一茬过去。不过这一路上,听雨可谓是千般万般的不自在。   好不容易把殷问峥带到了目的地,她猛地松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这便是了。”说完也没去见自个儿的主子,匆忙掩面而逃。   殷问峥好笑的站在门外道:“听说祯王要见孤?”   里面应了一声,他这才推门而入。   江棠舟坐在案几之前,下棋。   殷问峥眉梢微挑:“你这也看不到,下的是个什么棋?”   “盲棋。”江棠舟说完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之前我寻能工巧匠为我专门打造的一幅玉棋,可以用手摸来确定此刻手中拿着的棋是什么棋。”   “此刻局势呢?”殷问峥询他。   “只能靠记。”江棠舟笑笑,道,“若是记不住,就只能靠摸。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能记住。”   “我陪你。”殷问峥一屁股坐下去,先是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番眼下局势,方才摸了一子,放下去,便放便言自己这放的是什么棋。   不过,江棠舟似乎并不信任他,还是伸出手去摸了一把。   殷问峥“啧”一声:“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怎地还不信我?”   “夫妻本是同林鸟……”江棠舟顿顿,“但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这人,似乎有些悲观啊。”殷问峥轻笑一声,手下却不动声色的动了一枚棋子。   他刚一动,江棠舟就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一阵沉默对峙后,殷问峥方才开了口:“我不过试探试探,你这么认真作甚么?”   江棠舟便道:“所以这宫中谣言,也是你试探试探?”   殷问峥半眯着眼笑了:“你猜。”   得,就因为这两个字,江棠舟便猜到了。   亏他之前还信任他,觉得他做不出这样逼人成亲的法子,却原来是他把他想得太善良。   “生气了?”殷问峥反握住江棠舟的手,放在他方才想要挪动的那枚棋子之上,道,“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帮你放回去了么?”   江棠舟垂下眼,收敛神色,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算不上生气。”   因着江棠舟的这副反应,殷问峥反而是有些心虚,忙转移话题道:“你既然差人去请我,想来,那个问题,已是有答案了。”   “本来已有答案,现下却有些犹豫。”江棠舟淡淡道。   “别啊——”殷问峥不自在的轻咳两声,道,“同你开个小小玩笑嘛……再说了,我不逼你一把,你怎么会想通其中关节?”   “那你可有想过,若是这谣言散出,我也不松口,你又待如何?”   殷问峥更为心虚的撇过头:“我今日一大早便去面见父皇,已求了他将你成亲之人换做我了。”   江棠舟:“……”   “反正,我只是个闲人。”殷问峥道,“占了个太子的名号罢了,随时随地这个名号都会丢掉,与你成亲,对他来说亦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几个皇子里面,最适合与你成亲的人,在他看来,也是我。”   江棠舟半晌不言,过了良久后,才道:“所以你早知你我成亲已是定局,为何还要来寻我,与我做这假模假样的交易?”   殷问峥只看着他。   从他的眉眼扫到他纤长的十指,最后没入他那被袖子遮掩的瘦弱手臂。   片刻之后,轻笑一声,掩下心中情绪,道:“所以,祯王,你嫁么?”   江棠舟一口饮干盏中茶,淡然道:“嫁。” 第10章 新婚第一夜   一大早地,江棠舟就被拽了起来。   自他来到这恒国,房间里的人还是第一次这般多,乌压压的蜂拥而至,说话小声极了,合起来也能成了敲出声响的铜锣,吵得人耳瓤子疼。   他先是被人如木偶般折腾着换上了一身红袍,然后又开始整理发冠。   恒国这边,男子与男子本就可以成婚,所以与女子成婚的形制是不太一样的。男子皆着大红长袍,没什么所谓凤冠霞帔一类的玩意儿,更无花轿。双方各自在自己的地盘换了衣裳做了修饰,便骑马共去未来即将生活之地。   江棠舟在恒国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所以算是“嫁”给殷问峥。   本来是他自个儿骑马过去的,但一切都收拾妥帖了,才有宫女进来报:“祯王,太子爷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   江棠舟微微一愣:“他等着我作甚么?”   这话,到了殷问峥面前,江棠舟又问了一次。   殷问峥仍拿着自个儿的那玉笛,甩开半遮住江棠舟的下半张脸,道:“正好来宫里跟父皇商量点事儿,顺路过来等着你一起回。”   这话拿出去,哄骗一下小孩儿可能还行,但哄骗江棠舟,着实是有些吃力了。   但江棠舟也没说什么。   并驾齐驱,两人领着送亲接亲的队伍,缓慢的往皇宫外走去。临到了那一堵红墙,江棠舟莫名心潮澎湃——他这一辈子都在想着怎么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来了恒国,反倒是走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恒国的期间,他可以极少进宫了。   虽说是太子大婚,但因为太子的地位尴尬,来捧场的人,实属少之又少,就是那凌俞帝,也只捎了个书法来,聊表心意。   到了门口,特地来送书法的卢沿风便站在那里,着一袭宦官官袍,一双眼动也不动的盯着江棠舟,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往左侧看,便是太子府。   这太子府略过繁华热闹的主街区,藏匿于城东的一处偏僻小巷之后,往后便是群山。与那些坐落于闹市之中的官员府邸截然不同,这是胜似世外桃源。   门口贴满了红字,挂满了红灯笼,一派热闹的景象。   宫中虽是冷清,可百姓却爱凑热闹,四周围了不少的百姓巴巴的望着,想看看当朝太子迎娶的是个怎样的人,左右望了好几眼,却只见到个男人,险些没将自个儿的下巴惊掉,待太子和那新娘入了府,便急忙拉过身边人的耳朵急急讨论起他的性别来。   江棠舟有些饿了。   他左右摸索,发现这房间里只得几个干果,吃下去没滋没味的。只能揉着自己的肚子继续挨饿。   又过了会儿,他听到了动静,浑身警惕起来:“谁?”   “爷是我。”听雨连忙答了一句,顺便把自己偷来的糕点塞进江棠舟的手里,“爷您铁定饿了吧,这是我从前殿摸来的。那群人还在起哄说让你出去喝酒,不知道为何那太子给您挡了,现在还在喝罚酒呢。”   按理来说,江棠舟是应该出去的。   但殷问峥询问了一下他的意见,他就顺坡下驴,避开了这个需要与人交往的情节。   江棠舟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甜甜的桂花香在唇舌之间腻开来,他不太喜欢,却因为饥饿感又咬下几口,让肚子好受了一些:“你先出去吧,莫要让人给发现了。”   听雨别别扭扭的,一步几回头,手覆上了门才下定决心问出口:“爷,你们今晚不会真的要洞房吧?”   “噗——”   江棠舟嘴里还在嚼着的糕点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接二连三的咳嗽。   听雨忙冲过去替他拍背,好一会儿江棠舟才拧着眉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以后这些话,少说为妙。”   “哦,知道了。”听雨撇撇嘴,偷瞄江棠舟,“那爷,您和他到底要不要……”   “……快下去。”   听雨知道今日自己铁定听不到江棠舟的答案了,胸口满溢着好奇心一步两回头的离开。   因为听雨那句话,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江棠舟都觉得如坐针毡。   虽然他是肯定不会跟那殷问峥有劳什子洞房的……可是这也避免不了,殷问峥是否会有那方面的想法。   江棠舟正在胡乱瞎想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哄闹的动静,似乎有人正在闹殷问峥开门让大家一起瞧瞧,但殷问峥不知道说了什么,人群突然一下又全都散开了。耳边的嘈杂声音消失殆尽,江棠舟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去跟那些太子所谓的亲朋好友打招呼了。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江棠舟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酒味,难免微微皱眉。   殷问峥走了几步,近了江棠舟的身。他喝了很多,身上喝得滚烫,眼神却还是清明的,盯着江棠舟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屋子里怎么有一股桂花的香味。”   “嗯。”江棠舟说,“吃了些桂花糕。”   殷问峥喉结一动:“喜娘说,得用上你一束头发。”   “什么?”江棠舟这时才抬起头来。   他的肤色白皙,在昏暗跳跃的灯光下多了几分微醺的淡红色,那双灰瞳中似乎也跳跃着别样的情绪,徒添几分暧昧。   江棠舟虽然不解殷问峥这是要做什么,却也老实的接过殷问峥递上来的剪刀,剪了一束自己的头发。   殷问峥也剪了一束。   他没说话,将两束头发用红带系在了一起,意为永结同心。   江棠舟不知道殷问峥做了些什么,只听到他那头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过了片刻后,才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然后他的手里被塞了一杯酒。   “交杯酒。”殷问峥说。   江棠舟略显尴尬:“此处只你我二人,这交杯酒便不必……”   他话没说完,殷问峥已经握着他的手腕,将那杯酒送到了他的嘴边。江棠舟便这么下意识的喝了下去,喉头被刺激得一股火辣滋味,这酒进得突然,还呛到了他,一连发出好几声咳嗽。   殷问峥非常自然地揽住了他,替他拍后背。   与听雨的滋味截然不同。   听雨恪守本分,只用手掌触碰他的后背。   可殷问峥却将他大半个身子揽入怀中,一只手摁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不断地接触着他的后背。   江棠舟只觉得有一团火猝然烧上了脑子,意识整个全被模糊,他有些尴尬,有些不自然。   就在他思忖着怎么来破局时,突然感觉到对方的手蹭了上来,扣住了他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抬。   江棠舟二话不说便出了招,猛地往前一压,将没有任何准备的殷问峥给摁在了床上。殷问峥却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反手握住江棠舟的手腕,同时将另一只手也握入掌心,让他两只手负背而扣,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反客为主,将江棠舟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江棠舟还想挣扎,膝盖猛地一抬,趁殷问峥阻挠分心之际,一只手从他的桎梏中躲开,抬手去叩殷问峥的喉部,殷问峥则侧头躲避,同时用膝盖压住江棠舟的两条腿,拉扯着江棠舟的手往上一拉,将他的两只手同时嗯在了他的头部上方。   江棠舟莫名的生出一丝气愤来,正要开口,下一秒,殷问峥的手却伸了出来,轻轻的碰了碰他的眼角,道:“沾了点桂花糕。”   江棠舟便尴尬起来——原来殷问峥只是想帮他将桂花糕拿下来。   不过尴尬归尴尬,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挣扎了一下无果,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撇开了头,道:“既然是交易,那就只当做交易,别的……什么也不要做。”   殷问峥眨眼:“阿棠,你这是想让我独守空闺吗?”竟似是有些委屈了。   江棠舟:“……”他被那莫名亲昵的两个字叫得耳垂发烫,心口发热,浑身突然都有些使不上力气来。   片刻后,江棠舟方才稳定下来心神,道:“殷问峥,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聊聊。”   他话音落下,殷问峥果然松了手,江棠舟迅速了坐了起来,道:“你说过,我们只是来做一个交易,既然只是一个交易,以后你还是要注意一些你与我之间的亲疏。”   江棠舟说完之后,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拧了拧眉头,喊他:“殷问峥?”   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江棠舟回了回头,刚要去摸索某人的位置,却突然听到一声极细的鼾声,顿觉一阵无语——殷问峥竟然直接睡着了。   让江棠舟有了一种自己被戏耍的愤怒。   他拧着眉头,听着对方睡熟的动静,甚至还翻了个身,似乎大喇喇的将整张床都霸占,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在房间里找了会儿,发现连个自己可以卧榻的位置都没有,偌大的房间,只这么一张床而已。   叹了口气,江棠舟无奈起身,将那案几上的红烛吹熄,让殷问峥可以睡得更好一些。   至于他么……   可怜新婚第一夜,竟然只能独自坐着,睁眼到天明。期间倒是打了几次瞌睡,可刚要睡醒,整个人便头重脚轻的往地上栽,坐着哪里睡得着? 第11章 在我背上写   江棠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了床榻之上。   他再次睁开眼时,殷问峥已不在屋里。眼前模模糊糊一团红影亮得他有些头疼,伸出手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一股闷涨之感,大概还是因为昨夜几乎无眠。   想来此刻已是日上三更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哑的。摸索着灌了几口凉水下去,才发出了声音:“听雨?”   过了片刻,有人推开了门,向他走来。   江棠舟手肘撑着床面坐起来,道:“你昨夜睡在何处?”   “回祯王,”一道陌生的女音却响起来,“听雨昨夜睡在奴婢的房间。”   江棠舟眉头微皱,虽然看不到,也侧头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团白影,身姿倒甚是曼妙。   “奴婢若简,”那女子声色温柔,说话时给人一种沉稳端庄之感,“平日里贴身伺候太子爷。太子爷今日一大早便去上早朝了,命奴婢在这候着祯王您,祯王若是有何需要,告诉奴婢便是。”   这一番话落落大方,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女。   不过江棠舟倒没多想什么,只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若简应了一声:“奴婢先伺候祯王更衣。”   她说罢便近了江棠舟的身,选了一套浅色系的长袍,问道:“祯王,这一套可好?”   “……”江棠舟微顿,“我看不见,随便什么都可以。”   空气凝滞了一瞬,那若简才轻轻的应了一句,拿着自己选出来的那一套给江棠舟穿上,边穿边开口道:“虽说太子爷没吩咐过奴婢什么,不过奴婢还是想提醒祯王一句,祯王若是想到处逛逛,有些地方得小心一些,没有太子爷的肯允,是进不得的。”   这时候江棠舟从她的言语之中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来了。   他反倒是笑了:“是吗?”   “……”若简替他拉紧衣带,垂着头道,“虽然不晓得太子爷为何要与祯王做这交易,但总能说明,太子爷是没有允许您在这府中随处可去。”   江棠舟的表情此番却是微妙的一僵。   看来这若简的身份果真不是普通的侍女,不然,她是不可能知晓自己和殷问峥之间交易这回事儿的。   她不知道那殷问峥对这侍女是什么感觉,但至少能感觉出来,这位若简姑娘,是喜欢殷问峥的。   若简替他穿戴好衣物,后退一步,俯身行礼:“那奴婢这就去替爷准备盥洗。”   江棠舟“嗯”了一声,望着那一团白影逐渐消失,突然就有些好奇这位若简姑娘长什么样子。   过了会儿再过来的便是听雨了。   一进来见他已经换好衣服坐在那里,倒生起气来:“爷,您怎么让别人替你换衣啦!”说完哼哼唧唧的,“这衣物选得不好看,眼光一点也不好!”   江棠舟笑道:“蔽体的外物罢了,你那么介意作甚?”   “就是不好看!”听雨凑上去,在江棠舟的跟前坐下,拿了个桃儿用衣袖擦擦,递给江棠舟,自己也拿了一个,“我昨夜和这太子府的大侍女睡在一屋,可好奇了,为什么她个侍女能睡那么大个屋子,还是单独的一间?今儿个我出去一打听,总算是晓得了。”   “你晓得什么了?”江棠舟也不免被听雨这几句话勾起了好奇心。   “原来那若简姑娘身份果然不简单,虽说只是个侍女,却是那太子爷的贴身侍女,据说啊,是从小就跟着太子爷一起长大的,说得更那啥一些,是青梅竹马呢!”听雨八卦得津津有味,同时不免替自家爷担心,“爷,您说您怎么想的,怎么就愿意嫁……来这太子府了呢?我今日到处打探消息才知道,这位太子爷,是几位爷里面最风流多情的一个,府邸里不晓得藏了多少个美人!”   “挺好的。”江棠舟说。   听雨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江棠舟竟会是如此反应,嘴里的桃儿也忘了嚼,过了片刻才一边嚼着桃子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般多的竞争对手,您怎么还说挺好呢?”   “傻丫头。”江棠舟抬起手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当真觉得我是来这地方心甘情愿当他的后宫三千佳丽,还要去争宠的?”   “那不然呢?”   “我是来避难的。”江棠舟摇头叹息,“最好是我与他连见面都不要见。”   听雨似懂非懂:“可是您已经嫁……您已经跟他是一体的了呀。”   “你不懂。”   “哼,我哪里不懂?”听雨重哼一声,道,“不过,爷您不觉得难过就好,我还担心那太子爷身边太多莺莺燕燕的,咱家爷难受呢。”   “怎么会。”江棠舟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家爷现在倒是坐得有些难受,想出去走走。”   “听雨这就带爷去。”听雨忙将剩下的桃儿三两口啃完,一看江棠舟的桃儿还捏在手里,“爷您怎么不吃?”   “还想要?”江棠舟问她,将手中的那个桃儿也递给听雨,“你吃吧。”   听雨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便咔擦咬下一口。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但从小到大练就了一身敏感的本事儿,知道自己一走出去,便有许多双眼睛都注意到他了。   倒也正常,他昨日才与当朝太子大婚,还是个男子,这事儿到谁身上都得吸引注意力。   不过幸好,那些人也只是看看罢了,没谁真的敢上前来凑话。   两人绕着太子府中的小池走了一圈。   空气中隐有桂花香,应当是这里的桂花开了,听雨说池塘中央还有个小亭子,看上去挺有意思的,只可惜他们没在旁边找到渡船,不然江棠舟是真的想渡过去感受一番那小亭子。   太子府里的条件不错,很适合呆着。江棠舟突然觉得如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这里,好像也没有太大的不好。   江棠舟在池边待了会儿,突然听到了吹箫声,他循声看去,问道:“那边是什么?”   “是个男子在吹,”听雨瞄了一眼,“穿了一身红衣服。我听别人说,那边是太子府里面的禁地,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没有太子爷的允许也进不去。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江棠舟问她。   “说是里面都是太子爷的人。”   听雨这话说得隐晦,不过江棠舟还是听明白了。   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江棠舟眉梢微挑,笑了笑:“屋里藏娇?”   “我听那些人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江棠舟笑了笑,便没再说话了。   此情此景,配上一点萧声,倒是更为曼妙。   半下午时,殷问峥回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人。   听雨轻戳江棠舟的手臂,道:“是谢小将。”   谢翼脱了一身的大勤兵服,换上一套深色系的衣袍,倒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憨厚,听雨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逗,还轻笑了出来。   “谢翼?”江棠舟询问道,“你还未启程?”   “微臣是来告辞的。”谢翼抱拳道,“耽搁了几日功夫,便一直都没出城。打算明日启程回大勤。”   “一路小心。”江棠舟冲他微微颔首。   谢翼顿了顿,看了一旁的殷问峥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殷问峥非常识趣的一开玉笛,往旁边走去,避开了。   谢翼这才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书信,递给江棠舟,道:“祯王,这是太后的亲笔书信,特地吩咐了,让微臣交由给您,万不能让旁人看到。”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示意听雨接过来:“本王知道了。”   谢翼微微颔首,江棠舟继续道:“你在此稍候片刻,本王回信一封,你替本王转交给太后。”   “是。”   江棠舟忙吩咐听雨去取了纸笔,只可惜此地无案几可用,江棠舟本想席地而坐,那殷问峥却凑近而来,问他:“你看不到,还能写字?”   “……打小练出来的。”江棠舟有些无奈,“只是字迹比不得旁人罢了。”   殷问峥“哦”了一声,弯下腰去:“来。”   “什么?”江棠舟一愣,只看到一团影子陡然间矮了些。   “在我背上写。”殷问峥说完,握住他的手腕,直直的覆在了自己的脊背之上。   谢翼忙道:“祯王,让微臣来吧,莫要委……”   “你旁边呆着去。”殷问峥白了他一眼,“快写,阿棠。我的腰弯久了可是会酸。”   被殷问峥这么一催,江棠舟反倒忘了这不合礼数,一只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按着殷问峥的脊背,另一只手握着笔落字。   殷问峥的蝴蝶骨格外明显,让那纸张翘起一角,穿过对方薄薄的一层衣物,似在翩翩而飞。   江棠舟看不到,却能触碰到,分明只是体温的温度,却烫得人的十指都快化掉了。   江棠舟打了许多的腹稿,因为殷问峥那对蝴蝶骨,最后只匆忙的将话浓缩成了几句,落款也写得浮躁,少了几分平日里写字的风骨。   他收了纸,轻轻的拍了拍殷问峥,道:“好了。”   “啧。”殷问峥的语气却有些遗憾,“怎么不写长一些?”   江棠舟唰的一下就红了脸,忙转了话题:“便将此信带给太后吧。”   “是。”   作者有话说:   真心感谢姐妹们给我的打赏 比我的订阅钱多多了。。。哈哈哈 第12章 比如你我之间的   殷问峥令人将谢翼送出府去,听雨望着他的背影,反倒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安。”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你与其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说罢,江棠舟轻轻的弹了弹听雨的额头,道,“光晓得在这里杵着,太子下了朝就直接领人过来,想必口渴得不行,你也不知替他去沏壶茶?”   听雨别别扭扭的:“可这也没有放茶的地方呀。”   的确,他们在这小池旁边,除了路便是垂柳,波光粼粼的水中央倒是有一处小亭,只可惜没船根本就渡不到那边去。   殷问峥挑眉笑了:“湖中倒是有可以落座之处,船只在那边。”   听雨朝那处一看,只看到一个破败的茅草屋,不过殷问峥都这般说了,她便飞快的往那边去了。   果然,那茅草屋之后便放着一艘船只,虽然有些过于破旧了,但还能用就好。   湖中亭上,四周感觉比湖边亮堂一些,就好似那烈日照着湖面的光又反上来,刺了眼。   空气中隐有桂花香味,四周却并无桂花树,江棠舟鼻子一吸,去轻嗅那味道,极小的动作被殷问峥看了个正着。   “府邸后面便是绗山,绗山上一公里处有一处极大地桂花林,每逢这个时节,京都就会有不少的姑娘公子去那处赏花游玩。”殷问峥解释道,“离这儿近的很,偶尔便闻得到桂花香。”   时值八月,燥热的温度似乎被这时不时飘入鼻尖的桂花香给消解几分,独一点淡淡的留香。   “你若喜欢,明日我便可带你去看上一看。”殷问峥执茶微噙,双眼笑眯眯的望着他。   江棠舟执茶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不动声色的含了一口入肚,淡然问道:“太子这般闲吗?”   “不闲,不闲,”殷问峥发出一声轻笑,“陪你怎么能算闲?”   他这人说话时,亦真亦假,时真时假,让江棠舟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特别是对方开这般玩笑的时候。   江棠舟叹了口气:“太子,既是与我做交易,便不要说这种令人误解的话。”   “那你误解了吗?”殷问峥只问他。   殷问峥步步逼近,层层递推,让江棠舟想躲也躲不了,想逃也逃不走,只得生生的对着他。   沉默半晌,江棠舟都没开口说话,殷问峥便拿手中那玉笛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道:“同你开个玩笑,你这是生气了?”   江棠舟心中松了口劲儿,可随之而出的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并不想知道。   “晚上一起吃饭。”殷问峥站起身,“那船只着实是有些破旧了,你若是不想去那绗山,喜欢在这里待着闻花香,我便叫人新打一只送过来。”   “……”江棠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便解释了一句,“倒也不是不想去那绗山,只不过我什么也看不到,去了也不过是白去。”   “但你可以闻。”殷问峥挑眉。   “有些味道,淡淡的可以勾人十多年,可一旦凑近了,只会让人觉得逼仄浓郁。”江棠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叫做,远香近臭。”   “那……”殷问峥眼珠微转,道,“我是不是就不该同你做这交易?”   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江棠舟不再语,殷问峥便踏水直接到了湖边,高举了玉笛喊了一声:“晚上我来寻你。”   那封太后的书信,江棠舟连拆都没拆开,直接举蜡烧了。   听雨有些担忧:“若那老奸妇在里面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江棠舟举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浑说什么。注意着些。”   听雨小声嘟囔:“本就是个老奸妇……”听雨顿了顿,“若太后又良心发现,在里头给你指了条明路呢?”   江棠舟嗤笑一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不信。”听雨连忙摇头,“要让那老奸妇良心发现,恐怕只能转世。”   江棠舟拿她无可奈何,便不再去纠正她的话,道:“我猜得到她这信中会写些什么话,左右也不打算依她的去做,看了也不过平添烦恼,倒不如不看。”   “不愧是我家爷,连老奸妇什么心思您都猜的着!”听雨给江棠舟拿了顶高帽子。   “行了。”江棠舟笑着摇摇头,“你去催催厨房,看饭菜如何了。”   殷问峥说了晚上要来这吃饭,江棠舟即便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但说都说了,总也不好不准备。   没过多会儿,听雨便寻着些府上的下人将饭菜给端了进来,满满的一大桌,就不信那殷问峥不够吃。   江棠舟先在桌子上候着,可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听雨问道:“爷,他不会不来了吧?”   “再等上片刻,如果再不来,我们便先动筷子——”   “等我做什么?”   江棠舟的话音刚落,熟悉的另一道声音便紧跟着响了起来。   殷问峥换了身便服,面如冠玉,神色放松。他身后紧跟着那位名讳若简的女子,端然大方,步步生莲。   听雨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直在心里嘟囔。   “啧——这么大一桌子的菜?”殷问峥扫了一眼桌面,一伸出手便有人递上一盆水给他净手使用,一打算落座便有人麻利的替他擦干净了椅凳,等他好不容易坐下去了,还有人替他将散着的衣袍整理整齐。   听雨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嘟囔:“嚯——这派头。”   她刚一说完,抬眼就看到殷问峥意味深长的望了自己一眼,吓得背后直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把头垂得更低了。   江棠舟倒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晓得殷问峥过来了。   “动筷吧。”殷问峥说。   听雨忙上前替自家的主子布菜。   至于那若简,竟自己个儿拿了银针去试,这也就罢了,银针试完,还要自己吃一口才行。   听雨这性子向来忍不得,便怼道:“若简姑娘,这饭菜是你们府中人布的。”   若简轻轻笑了笑,温柔的解释道:“得罪了。只不过这是太子爷多年以来的习惯,无论是在哪里用食,总要试上一番。”   江棠舟也觉得有些不爽利,但他什么都没说。   那若简试完,殷问峥这才真正的动筷,而这个时候,江棠舟已是吃得差不多了。   殷问峥吃了几筷子后,江棠舟就说自己已经吃好了。殷问峥看着他:“你身上没什么肉,还是多吃些好。”说完又替江棠舟夹了几筷子。   江棠舟皱了眉头:“我已是够了。”   殷问峥刚要继续劝,却见殿外一个下人愣是屁滚尿流似的往屋子里跑来,边跑边喊着“报太子爷”之类的话,殷问峥夹了一筷子打算往江棠舟嘴里送的东西便就这么停住了。   “什么事?”   “回禀太子爷,”那下人磕了头道,“先前奴才送出去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还满身是伤的,奄奄一息……”   “谢翼?”江棠舟立马站了起来。   安顿好谢翼,江棠舟这才算松了口气,向殷问峥道谢:“多谢太子。”   “无碍。”殷问峥摆摆手,“我这太子府足够大,不过是住下一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说完,扫了一眼江棠舟,见他似乎并无要询问其他的意思,便挑了挑眉,主动提了话:“只是这谢将军出了城便被追杀,死里逃生,阿棠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江棠舟重复他的话,轻笑一声。   “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所害吗?”殷问峥问道,“这人既然与谢翼动手了,证明也是想要你性命的。”   江棠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暗光,这才道:“知道与知道,意义都不大。莫不是我知道了,他就不杀我了?”   虽然江棠舟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但殷问峥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但你却能在他杀你之前,杀了他。”   此话戾气十足,倒惹得江棠舟回了回身,顿下脚步。   殷问峥玉笛轻摇:“我可以帮你解决。”   惹麻烦是肯定的,所以江棠舟格外想不通殷问峥到底图什么。   他沉默片刻,才肯定的道:“你知道是谁。”   “嗯,”殷问峥倒也大方的答道,“我知道。”   “是你?”   “……”殷问峥以玉笛抵额,“我知道,并不代表就是我做的。你与其天天在这里怀疑我,倒不如试着信任我。”   江棠舟笑了笑:“我不傻。”   殷问峥长叹了口气:“是三皇子。”   “怎么看出来的?”江棠舟倒是想听他说出个一二三四。   “谢翼身上的致命伤乃是一处刀伤,偌大的京都,使刀使得最厉害的便是那三皇子旗下一能人轻刀是也,”殷问峥道,“我与那轻刀也有旧怨,虽不致死。不过,你若是想让我帮你报这个仇,我可以帮你把他给解决了。”   江棠舟顿了片刻后,才道:“殷问峥,你可知道我为何不叫你帮忙?”   “为何?”   “我与谢翼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连朋友也算不得,”江棠舟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平淡,透出些淡漠来,“就算他当真死了,我也只会为了一点点的良心,替他收敛一下尸身罢了。不至于还要替他复仇。”   殷问峥愣在那里,却没想到江棠舟竟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个在他看来有些圣母的人,在心中的形象一瞬间突然有些崩塌。   他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难见的迟钝道:“是……是吗?”   江棠舟又突然弯起嘴角笑了笑,说:“至于信任你……”他摇了摇头,“我不会。你我都是皇室中长大的人,你又是太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信人不如信己。”   “比起好奇到底谁伤了谢翼,我更好奇,你为何要选择与我做这笔交易,”江棠舟猜测道,“你想让我助你?”   殷问峥对眼下这人的激荡改变还没反应过来,对又被问了这么一句,顿觉无语:“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   江棠舟道:“如果你不认可我的能力,大概不会同我做这笔交易。”   “你怎么满口满口都是交易?”殷问峥往前迈了一步,与他靠得极近,“就不能往其他的方向想一想?”   “什么?”   “比如你我之间的感……”   “我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江棠舟大概能猜到他下面会说什么,故作镇定的打断他,“本来你我二人的关系,不过就只是一场交易。”   殷问峥脸上的神色几变,最后万般无力的长叹一口气:“罢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13章 怪人   深夜。   房内不过一盏极其微弱的灯,堪堪照亮榻前的一小片空间。   呼吸声欲发加重,似有人在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幅度。但最后仍然破了功。   江棠舟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灰瞳中仅有的光亮似乎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归于一片死寂。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着,便摸索着想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些什么东西,只可惜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江棠舟挣扎着下了榻,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之上,可那冰凉仍然未消解他胸口那团始终炽热灼烧的火,反而冰火两重天。   听雨打着瞌睡,昏昏欲睡。   梦中已经开始啃她的鸡腿了,却眼睁睁见着那鸡腿突然从她的手中滑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听雨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什么都——不对。   听雨听到了很急促的呼吸声。   她家爷已经很久没犯过那毛病了,突然听到,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听雨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一件,连滚带爬的推开门冲了进去,微弱的烛光之中,听雨看到她家爷浑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地面上,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的双腿和双手都扭成了一个人根本达不到的弧度,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空洞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池。   听雨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冲上去。   先是以掌输送内里至他的心口位置,然后起身去翻那大柜子里他们带过来的东西,翻了一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听雨总算在一件衣服中找到了一个小玉瓶,空入掌心时还散了好几粒在地上。   听雨扑上前将药粒喂入江棠舟的嘴里:“爷……爷?”   漫长的时间过去,江棠舟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听雨心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一点一点又放回去。   江棠舟终于睁开眼时,听雨“哇”的一声哭出来:“爷,我都说了我睡你旁边,这样你又犯病的时候,我便可看着些,你怎么就不让呢!”   江棠舟浑身的汗被风一吹已成了冷汗,他浑身无力,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能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别哭了。去,将门关了,东西收拾好。今夜你便睡在那边吧。”   听雨虽然还在抽泣,但听话的起来将门关了。   地上散落的几粒药,她一粒一粒全都捡起来,珍宝似的又放入玉瓶中。   江棠舟已躺在床上,听雨端了杯温茶送入他的嘴里,很轻声的说道:“爷,总归是要回去的。”   江棠舟闭着眼一副脱力的模样,没说话。   “若这一瓶给用完了……”听雨攥紧了拳,“爷,我就说了,该看看那封信的。”   “行了。”江棠舟睁开眼,有些无奈,“折腾了这么久,你还不累?赶紧休息吧。”   “我哪里还睡得着!吓都吓死了!”听雨埋怨道,“从今日起,我就睡在屋里了。”   江棠舟拿她没办法:“好好好。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莫说是屋里了,你踩在我头上都成。”   “我没跟您开玩笑!”听雨生生被他给气笑了。   “睡吧。”江棠舟摸摸她的头,宽慰道。   待到听雨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来,江棠舟睁着眼,望着眼前一团模糊的黑暗,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这才闭上眼。   第二日睁开眼,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外面烈日正艳,偶尔可以听见有人路过时说话的声响,声声绕着入了耳。   江棠舟还听到听雨那家伙咋咋呼呼的声音。他掀开被子起了身,推开门,外面此刻倒是空无一人的。   缓了会儿,他才听到隔壁屋子里有些动静——那是谢翼暂住的地方。便循着声响过去了,一到了门口,果然听雨的声音传出来。   “你这伤势太严重,不好好养着,莫说是拿剑了,以后恐怕站也站不起来!”听雨道,“这药是他们太子府的人给我的,说是很有效用,你拿去吧。”   “多谢听雨姑娘。”   “不客气。”听雨的声音清脆悦耳,“哎哎哎——哪有你这样上药的?看你笨手笨脚的……算了算了,你把手挪开,我来。”   “你大老爷们一个,我这个小姑娘都还没说话,你别扭个什么劲儿?”   ……   江棠舟难免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丫头还真是到哪里都咋呼得紧。   “听什么墙角呢?”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江棠舟一个激灵,脚下一滑,就要往外倒去。   下一秒,一结实有力的小臂牢牢地捞住了他,几乎把他全身的力量都挂在其中。   江棠舟立马撑着对方的胳膊站起来:“太子。”   殷问峥有些遗憾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心里嘟囔一句怎么也不多停一会儿。   屋子里的听雨也听到了动静,红着脸走出来,喊了声太子和爷。   江棠舟清了清嗓子,莫名别扭:“太子有事?”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殷问峥愣是要先开一下江棠舟的玩笑,才直入主题,“过几日便是每年一期的夏猎了,大概三日左右,我是特地过来问你要不要同我一同去的。”   “我可以不去么?”   “你若是不喜欢,便不去。”殷问峥虽然希望江棠舟与自己一同,但也并不打算勉强对方。   “那我就不……”   江棠舟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听雨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还轻轻用胳膊推了他一下。   江棠舟有些头疼:“那地方定然不是那么好相与……”   “爷!”听雨小声的喊他,还跺了跺脚。   “……”江棠舟长这么大,身边就这么一个听雨是舍不下的,还真是没忍住心软了,“何时出发?”   殷问峥看向听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爷您听我说,”听雨帮江棠舟沏茶,送到他的手里,一副讨好的模样,“我早就听说,他们恒国的夏猎是一年里最大的一场盛事,还会有一场比赛,若在比赛中拔得头筹,能拿一个好大的奖呢!去年那大奖,听说是从东海深处捞起来的夜明珠,黄金万两也买不到。”   “你这个小财迷。”江棠舟叹息一声,道,“你去了也没办法,你又不会使箭更不会骑马,难不成还想去比赛?”   “我不会,去看一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嘛!”听雨吐了吐舌头,道,“爷您放心,这几日我一定好好听话,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只这几日听话吗?”江棠舟故作轻哼一声,“平日里还是我太纵容你了。”   出发去夏猎那一日,却下了一场暴雨。   好几日接连的晴空万里,都被这一场暴雨给毁了个彻底,本来几人打算骑马去,却只能换成了马车。   听雨扶着江棠舟上了马车,自个儿坐在帘外。逼仄的空间里,只江棠舟与殷问峥两人,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   江棠舟的心里其实很不自在,却还是端然坐在那里,浑似不在意一般。   殷问峥更是沏茶饮茶,自得其乐。   约莫走到了一半的样子,殷问峥才开口询他:“你那小婢女就没闹着让你去帮他拿那个大奖?”   江棠舟“嗯?”了一声。   “今年的奖是一支前朝流玉簪,”殷问峥饮了口茶,道,“听说在贵女小姐的圈子里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江棠舟“哦”了声:“听雨对女儿家的物什并不感兴趣。”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简却很是喜欢,昨儿个再三询问我能不能帮她取到那物,我还想着,兴许我们二人可以比试一场。”   江棠舟垂下眼,捏着茶盏左右转了好几圈,道:“太子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瞎子,身体孱弱,哪里敢去骑马与太子相比。”   殷问峥眯着眼直笑,根本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   “此番夏猎,又只给了我太子府两顶帐篷,恐怕到时候只能委屈祯王跟我同睡一顶了。”殷问峥漫不经心,似乎混不在意的说到,“不过却也正常,你我毕竟已然成婚,若是不睡一顶,反而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江棠舟茶盏中的水却是轻轻一激荡,似是心湖上也泛起的那一层涟漪。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殷问峥:“……你是故意的?”   殷问峥故作迷茫道:“什么故意的?我哪里知晓,这些都是内务府在管,我就是手再长,也伸不到父皇的眼皮子低下去——你说对不对?”   江棠舟:“……”他就知道从殷问峥的嘴里铁定是什么都撬不出来的。   也罢,一顶帐篷便一顶帐篷,两个大男人,能生什么事儿?不过要忍受一些殷问峥的聒噪罢了。   此刻江棠舟安慰自己没什么,可真到了晚上时,江棠舟还是尴尬起来。   本就狭窄的空间,挤了两个大男人,更是觉得空气中处处都是彼此的味道。   就那么小小的一张床,江棠舟刻意想避开对方的肢体接触,殷问峥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是跟他有肢体接触,害得江棠舟是想避也避不开,最后干脆不去想那么多,任由殷问峥折腾。   他甚至为了自己睡得舒服些,还往殷问峥那边挤了挤,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搭了没有三秒钟,殷问峥突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江棠舟问他。   “有些热。”殷问峥没敢看江棠舟,热得脸上一片绯红的说到,“我出去透透风。”   说罢也没给江棠舟开口的机会,逃似的往外头去了。   江棠舟拧着眉头念他一句:“怪人。”   作者有话说:   lsp! 第14章 你是让我与你一起?   夏风轻暖,昨夜下了一夜的暴雨黎明破晓时分突然停了,半个时辰后,暖阳爬了上去,空气中泥泞的清香也逐渐消散,剩下的是莫名流动着的燥热气息。   夏猎是每年必有一期的,但自四年前卢沿风出现在凌俞帝身边开始,他就开始对此事不甚上心起来,甚至于去年的夏猎都未参加。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他不仅来了,还领着那卢沿风一同前来。   虽说他还是一幅晕晕乎乎的模样,站在那处也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要取那彩头,需要经过三日的比拼,第一步便是抢马,抢马也很简单,便由一人在空中掷出十只红绸箭,取得十只红绸箭之人便可进入抢彩的第二个阶段。   这是江棠舟自那日大殿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凌俞帝的眼皮子下面,不过他表现还算淡定,必定什么也看不着,所以也观察不到别人看他那或多或少有些鄙夷的眼神。   听雨倒是很不爽。   “想玩么?”   江棠舟站了会儿,突然殷问峥侧了侧身,低声问他:“我替你去取那好彩头。”   “……”江棠舟失笑,“我一个男人,要那簪子做什么?”   殷问峥盯着江棠舟看了片刻,突然扭过头望向听雨:“喂,小丫头,想要那簪子么?”   听雨被他吓了一跳,不晓得为何这话题怎么转到了自己的头上:“啊?”   “问你想不想要那簪子。”殷问峥拧着眉头好像在跟她使眼色。   听雨摸着自己的下巴,故作不懂道:“啊?簪子?不要,我对簪子又没什么兴趣……不过,你那如同妹妹一般的若简姑娘不是说很喜欢那簪子吗?”   殷问峥一拍大腿:“好,那我便去替若简将这簪子取了——”   殷问峥飞身而出,出拳便去抢那已经扔出来且各自有主的红绸箭。   站在一旁的工具人若简:“……”   “他抢到了?”江棠舟虽然看不到,但也是好奇的。   “嗯,抢到了。”听雨替江棠舟当起了解说,“方才有一男子好不容易抢到的一只红绸箭,还没来得及开始高兴,便被他给一掌劈到了后脑勺,夺了过去。”   “那现在情况呢?”   “太子爷拿到了红绸箭,得到了抢那流玉簪的资格。”听雨说完难免调侃两句,“爷,我还道你觉得这夏猎无趣,没想到爷甚是感兴趣啊?”   江棠舟一脸淡定:“来都来了,总要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子。”   “给。”   一只红绸箭轻轻的戳了一下江棠舟。   见江棠舟不动,又轻轻的戳了一下:“那流玉簪确实好看,待我取到了,便送给你……便送给若简。”   江棠舟笑了笑,眼尾漾起细纹:“那就祝太子早日夺得心仪之物及心仪之人了。”   殷问峥楞了一下:“心仪之人?”   他还没来得及更多的去问,江棠舟已经转身往一旁走去了。   殷问峥忙追上去,想解释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意识到——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心仪谁,好像没有必要同江棠舟解释吧……   夏猎第一场,殷问峥自那已经逮到了的数只雌兔中射中了十四只,得了个第一。   凌与锦眼红的看着他拿到第一场头彩的红绸布,嫉妒的咬牙表面上却还要维持和平,坐在马背上颠颠荡荡的朝殷问峥这边走来,边走边道:“恭喜皇兄,一来就得了个第一名,看来小弟我接下来得努把力才能将这比分给追回来了啊。”   “确实需要努一下力,”殷问峥神色不变的望过去,满脸平静道,“以五皇弟平日这不好骑马的性子,努力一把,应该不至于吊车尾。”   这一局,凌与锦射中了八只,得了个倒数第三。   凌与锦的脸瞬间绿了,殷问峥却适时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确实,一头一尾,有什么好比较的?就连排名第二的凌询钦也比他足足少了三只雌兔,总共只猎得十一只雌兔。   不过那凌询钦就要聪明得多,没跟凌与锦似的过来自找气受。   “下一把是双人比拼,不知道皇兄打算寻哪位佳人伴您身侧啊?”   殷问峥攥着马绳的动作微微一顿,抬了抬眼皮子看向他:“这就不劳得五皇弟为孤担忧了。”   凌与锦轻哼一声,扭身策马往自己的地盘去了。   殷问峥松了马绳跳下来,眼神先是扫过了若简,然后看向江棠舟,清了清嗓子:“咳……阿棠,方才你都听到了吧?”   江棠舟刚刚正在发呆,还真没听到什么东西,有些懵的抬起头来:“听到了什么?”   “爷,”听雨大惊小怪的打断殷问峥还没出口的话,“我听他们说下一场是双人比拼,那边那三皇子寻了个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男人,看来实力很是了得啊。”   “是么。”江棠舟不为所动道,“想来是他精挑细选过的。”   “可是那位五皇子……”听雨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这般要去夺冠的时刻,竟……竟选了一个……”   “可是选了一个女子?”江棠舟淡淡笑道,“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与男人共行共玩。”   “确实。”听雨道一句,“那女子长得是很好看,就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像是只会拖后腿的模样。”   江棠舟摇头一笑,这才收回了心思望向殷问峥:“太子有何吩咐?”   殷问峥脑中转了无数个弯,最后一甩手中玉笛,笑得宛如一只老狐狸:“孤之前从未参加过这比赛,还是头一次知晓竟有双人的,故此根本也没寻人助我……你也说了,若是寻个女子,未免有些拖后腿……”   “爷,若简愿意随您一起,”那若简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若简的能力爷是知道的,定不负太子爷所托。”   殷问峥:“……”   他抬起玉笛,挡住自己的脸,冲着若简连忙使了个眼色。   若简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撇开了视线,几乎跟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是。”   “你是让我与你一起?”江棠舟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猜出他的意思,却未免皱眉,“我虽不是女子那般柔弱,却是个瞎子。”   “无妨。”殷问峥昂了昂头,道,“你若骑不了马,便与我共乘一匹。我也不需要你动手射中什么猎物,即便只我一人动手,赢他们也都足够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甚是倨傲,却不知道为何,并不让人生厌。   甚至让人心生冲动,想跟着他一起去看一看,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江棠舟自个儿都还在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应了他,直到站在那匹汗血宝马之前,盯着众目睽睽,才生了一丝悔意。   他怎么这么就被人给蛊惑去了!江棠舟平生罕见,微微侧了侧头,低声问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下一秒,殷问峥已经双手搂着他的腰,直接将他抱上了马背。   那触感稍纵即逝,温热却像是一直停留在了掌心。   江棠舟一把抓住缰绳,迎着风清了清嗓子。   “太子爷,您如何就一匹马呢?”有个不知名的小卒扬声询问。   殷问峥拽着江棠舟衣服的一角也同样坐上来,两人的身体一瞬间挨到了一起,彼此的体温在不断地传递着。   江棠舟听到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似是调侃,又似是其他:“孤与孤的太子妃不共乘一马,难不成还与你共乘一马?”   那小卒脸上是青一块紫一白,被憋着说不了话了。   “坐好。”殷问峥拽进了缰绳,另一只手护住江棠舟,夹紧了马腹。   下一秒,风声亟徐,马便上下颠簸起来。   世间万物,仿佛在此刻都化作飞物,从他的身侧一一冲过,他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像是短短的一刻钟内,便度过了这世间一年才会有的春夏秋冬。   耳边嘈杂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江棠舟沉入如此风景之中,心态逐渐变得平静——伴随而来的,就多了身后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伴随着他的一起跳动,如丝弦之乐,不让它入耳,却偏偏要钻进耳朵里。   这世上,眼睛可以捂住,嘴巴可以闭上,唯有耳朵,就算是捂住了,声音也会偷偷地钻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的速度终于是慢了下来,殷问峥喊了一声“吁——”,江棠舟才莫名的松了口气,道:“这是到哪儿了?”   “我们到了非常里面了,”殷问峥四下看看,解释道,“在外围根本就射猎不到什么大东西,每年一次的夏猎早把外面的东西给弄得差不多了,所以得往里面走才行……不过嘛,这里面可怕的东西,比之外面,也就多了很多了。”   “左右我不用动手,坐着就行。”江棠舟拿先前殷问峥说的话来堵他。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护着我,若我死在了熊掌之下,你自个儿怎么回去啊?”殷问峥调笑道。   江棠舟本来端一张脸,却因为殷问峥这句话,而没忍住眼角泛起笑意来,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忌讳。”   “这有何可忌讳的?——那边有一只狐狸。”   话音落下,殷问峥手中的弓箭已然有箭飞出,“咻”的一声,分寸不差的将那狐狸刺了个对穿。   殷问峥刚要下马去取,江棠舟的手突然搭上来,搁在了他的手背上。   殷问峥指尖一跳,嘴角不由自主的轻轻一弯,“怎……”   “有人。”江棠舟沉着脸,望着声源之处,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作者有话说:   太子确实是初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章 我始终是勤国人   与江棠舟那句话同时而起的,是破空而出的箭声。   只听得“唰”的一声铮铮之响,一只快到几近模糊的箭从茂密的森林之中穿过,直直朝着殷问峥的胸口而去,箭的速度快到根本让殷问峥没有反应的时间。   江棠舟却是拉拽着殷问峥的手猛的往后一扯,两人近乎躺倒在马背之上,受惊的马扬起蹄子发出一声长鸣,殷问峥迅速拽住缰绳,将马狠狠往下一摁,暂且控制住了。   “什么人!”殷问峥沉了脸,眼神中闪烁着阴森戾气。   四下扫过,却是空无一人,密不透风的树林之间,隐隐只能听到虫鸣鸟叫之声,时有微风习过,也不过是树叶沙沙而落,好像刚才那虚空而来的一箭,不过只是幻影。   殷问峥将江棠舟挡在身后,骑着马在此处绕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你方才是怎么听到的?”   “耳朵灵。”江棠舟道,“来人应当至少有十个,动静很小,十分谨慎。”   “我们先从此处出去,”殷问峥说,“往前数米有一处平地,我们先在那里歇息片刻。”   毕竟此刻往回走的路都是羊肠小道,更为惊险,倒不如先去个空旷的难以避人之处,暂时休整片刻。   殷问峥策马而起,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群刺客似乎已注意到了两人的意图,又是一支长箭从茂密的森林之中破空而出,而这一次丝毫没给两人反应的机会,接连数只长箭同时朝着两人的方向而来。   殷问峥有了经验,便晓得躲开,他身手敏捷,很快就避开了这些暗箭,手上抓了一大把,只见那箭头一片黢黑,看着不像是普普通通的箭头。   于是他举起往鼻下一晃,一股奇香弥漫开来:“箭有毒。”   偏偏就是殷问峥分神的这么一秒钟,一只长箭势如破竹,呼啸而来。   江棠舟尚未来得及回答他这句话,便眉头狠狠一拧,凭声辩位,一把拽住了殷问峥的衣服一角将他揽入怀中,两人不知道旋了多少个三百六十度,那支长箭仍然擦着江棠舟的后背而过,“撕拉”一声,划开了一条巨长的口子。   殷问峥摸了一手的血,脸色怒沉,眼神阴鸷,语气也多了几分怒意:“你护着我做什么?!你那三脚猫功夫,不如先把自己给护好!”   江棠舟把自己一半的力气挂在殷问峥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气后,笑道:“你不是说了,好歹我也要在你的手下讨生活,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要饿死?”   殷问峥与他四目相对,突然觉得江棠舟脸上的笑容非常的刺眼。   他很不自在的撇开头说到:“跟你开玩笑,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   江棠舟半阖着眼,靠着树干道:“我们不可恋战,还是先行离开吧。”   殷问峥攥紧手中的长箭,咔擦一声便被他捏成了两段,他阴森森的往那黑黝黝的森林之中望去,只见迷雾。   一瞬后,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走。”然后一把将江棠舟捞上了马。   此时此刻,那些只晓得躲在暗处伤人的,也终于是提剑追赶上来。   江棠舟的确是三脚猫功夫,帮不了太大的忙,殷问峥又要驾马又要揍人,身上多了好几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前面有一处山洞。”殷问峥死死地搂着已有些没力气的江棠舟,道,“我们先躲进去。”   江棠舟只“嗯”了一声,便昏睡过去。   山洞里有些潮湿。   火虽然烧得很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仍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冷,还觉得闷。   江棠舟是惊醒过来的,下意识的喊了殷问峥的名字,下一秒,一双炙热的大手便握住了他的,便轻轻的捏了一下掌心。   “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江棠舟询问道。   光线应该很暗,因为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在一个山洞里面,”提到那群刺客,殷问峥仍然恨得牙痒痒,“还有人堵在洞口等我们出去。该死,竟被这群人给算计了。”   江棠舟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手臂却是无力的。殷问峥忙帮忙扶了他一把,询问道:“身上可有什么不适?那箭上有毒,但是,是什么毒,我却是不知道。”   “……”江棠舟垂下眼,挡住眼中的情绪,淡淡道,“无妨,我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殷问峥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勉强,便也松了一口气:“我们不能一直都在此处待着,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毒也需要及时清除。这样,待到今日日落,我们便杀出去。”   “——不可。”江棠舟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外面那群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没有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直接杀出去,恐怕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到那时,就是想逃,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那你说怎么办?”殷问峥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扔进火堆之中,阴冷一笑,“他们最好祈祷我莫要活着回去,否则的话……”   “行了,别放狠话了。”江棠舟打断他,撑着地面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一些,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殷问峥表情一顿,撇开头:“我没受伤。”   “我都闻到味道了,还没受伤?”江棠舟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道,“我这里有金疮药,你先把药上了吧,总能舒服一些。”   殷问峥便楞了一下:“你还随身携带金疮药?”   “嗯。”江棠舟垂下眼,从怀里摸出来一瓶金疮药,扔给殷问峥。   殷问峥接过来,借着这洞中昏暗的目光,一边往自己的手上抖药沫一边意味不明的端详他——他那双眼分明暗淡无华,却总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即便其他几感会更敏锐一些,可总不可能天生如此……江棠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殷问峥将自己的伤口随意撒了点金疮药,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你坐过来一些。”   江棠舟“嗯?”了一声。   “我替你抹药。”殷问峥说,“你又看不着自己身上伤着了哪里,自然只能我来帮你抹。”   “……不必。”江棠舟脸上竟闪过了一丝局促之意,道,“伤得并不严重……”   “那我也不过只是点皮外伤。”殷问峥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但他晓得自己今天是非抹不可,便一把箍住江棠舟的胳膊,狠狠地往自己怀里一拽,江棠舟整个人便倒入他的怀里。   殷问峥凭借着记忆掀开江棠舟的衣角,果然看到在侧腰有一处很大的箭伤,口子裂开,往外翻得血肉模糊,还隐隐透着一点黑气——是中毒了的标志。   殷问峥脸色瞬间变得非常的不好看,撒药的动作活像是在发气,江棠舟埋在他的怀中,被金疮药刺激得头皮发疼却隐忍着不置一词。   “你可真能忍啊,祯王。”殷问峥到底还是刺了他一句。   江棠舟轻轻的笑了笑,苍白着一张脸没说话。   他又能说什么?从小到大比这更疼的苦他都受过,如此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真的只是皮肉伤。   殷问峥撒完了药,注意力才放到他薄纤瘦削的身体上,在火光之中莹莹而白,被那火的影子一飘,便像是在他眼前闪起了暗影似的,殷问峥脸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暗红,轻咳嗽了数声,才道:“好了。”   “多谢。”江棠舟没感受到陡然变得暧昧的空气。   他将自己的衣服放下去,一只手撑在殷问峥的腿上试图坐起来,奈何这个动作,根本就不好发力,反倒让他再一次倒入了殷问峥的怀里,还因为不想倒,而一只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近极了,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空气难得凝固了数秒。   最终是殷问峥轻轻咳嗽了两声,打破沉默:“怎么,就这么不舍得离开孤的怀抱?”   江棠舟当即冲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殷问峥伸出手随意的揉了揉江棠舟已经散乱的发髻:“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玩笑?”   江棠舟便不说话了。   火光中的柴火“噼里啪啦”,发出轻轻炸开的声音,殷问峥时不时从一旁捡些干柴往里扔,让火可以烧得更旺一些。   江棠舟坐了会儿,才道:“外面至少埋伏了十人。”   “这你也能听出来?”殷问峥搅动了一下火堆,火光便冲得更高了一些,“我越来越好奇了,你这一身本事到底是怎么练来的,挺有用的,我也挺想要。”   江棠舟沉默片刻:“……你不会想要尝试的。”   殷问峥半眯着眸子,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道:“我自己没有,可若是把你留在身边,不就也相当于有了?”   江棠舟:“……”这人,原来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不对,他早就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江棠舟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子,你有一事一直都没想通,我始终是勤国人,早晚有一日是会回到勤国的。”   殷问峥也笑道:“这好像不由你说了算吧。”他这句话说出口时,便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笃定,像是又打起了什么别的主意。 第16章 太子回来了   洞中黑暗,不知岁日,殷问峥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觉,又醒了,然后又睡了一觉醒过来,完全不晓得此刻应当是什么时候了。   他坐在原地盯了会儿已经烧没了的火堆,闷着声音喊了一句:“江棠舟?”   却无人回应。这时才察觉到江棠舟的呼吸非常的重。   摸索着上前,一只手放在对方的脸上,才意识到滚烫的温度,江棠舟这是烧了起来,浑身都是烫的,似乎比那火堆的温度还高。   “江棠舟?”殷问峥用手轻轻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阿棠?阿棠?”   江棠舟这才像是清醒过来几分,发出一声轻哼,声音虚弱得紧:“什么时辰了?”   “大约子时。”殷问峥随便编了一个时间,“你把眼睁着,别睡。”   可他这句话刚说完,江棠舟歪着头又睡了过去,殷问峥猜应该是有毒发的缘故,黑着脸头一次有了一点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将江棠舟靠着山洞,在原地坐了大概一刻钟,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往山洞出口处而去。   先前被他们二人用来拦着那群“土匪”的石头被他搬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一丝光便泄进来,原来此刻不是子时,而是已近正午时分,只是不晓得是第几天的正午时分。   殷问峥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条类似于烟筒的东西,对着天空轻轻一拉,天哨便飞了出去。   此后发生了些什么,江棠舟是一概不知的,等他再睁开眼,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睡着的是柔软温暖的衾被,鼻尖萦绕着的少了浓郁的血腥味,多了清淡的茶香,让他险些以为方才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不太好的梦。   “醒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殷问峥。   江棠舟捏了捏自己的眉间:“我们怎么出来的?”   殷问峥顾左右而言他:“方才给你用了药,烧退了些,不过毒还得等回去后再清。”   “不必。”江棠舟摇了摇头,询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哪儿?”   “回扎营地。”殷问峥说着,眼神里闪过一抹阴冷暗芒,一字一顿的道,“先去看看,我回来了,到底是哪位兄弟跳脚得最是厉害。”   江棠舟对这事儿却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躺着好好地睡上一觉,于是便又再度躺回去闭上了眼。   殷问峥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替他掖了掖被角,便没再说话了。   营内凌俞帝盯着手上的那本书卷,却也不晓得看进去没有,总之视线是未曾转过一瞬的。   而他身边候着的卢沿风,垂下头也遮掩住眼神里的万千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尽是心思各异。   进来禀报的宦官十个有八个都被拖出去问了斩,故此这一个进来的时候,连声音都抖着:“禀、禀陛下……太、太子、太子爷他,他……”   “说不出来就滚。”一旁一直候着的凌与锦脾气暴躁的开了口,手中的剑更是直接指向了他的喉咙。   “太子爷他回来了!”跟要他命似的,一句话总算被秃噜了出来。   凌俞帝立马扔了书站起来,凌询钦眉梢微挑,抬了抬头,至于那凌与锦动作最大,一下子从案几之后站了出来,问道:“什么?太子回来了?”   “孤回来了,五皇弟好像很吃惊啊。”   帘帐轻掀,先是一双沾满了泥土与血渍的靴子进入众人的视线之中,殷问峥回来得好似匆忙——总之,他是没换衣裳也没换鞋,直接就这么过来了,脸上甚至还带着残留的伤痕,往外冒着血,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怎么会!”凌与锦暗道自己方才过于冲动,便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太子回来了,自然是要高兴的,难免激动了一些。”   “哦,是么?”殷问峥笑眯眯的望向他,意味不明,“孤还以为,是五皇弟的计划失败,觉得可惜呢。”   “太子怎能如此浑说?”凌与锦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僵硬,硬生生的笑着看着殷问峥。   “父皇,”殷问峥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双手抱拳半跪在地,望向凌俞帝,沉着脸道,“此次儿臣逃出生天,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望父皇为儿臣做主,找出凶手。”   凌俞帝那双浑浊的眼扫过在场心思各异的众人,他好歹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儿子各个都各怀鬼胎,而他的这个位置又有多么的不稳?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的只有一件事——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抢,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龙位,多数时间他都不予置评。   不过,残害兄弟这样的事情,若是摆到了明面上,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澜儿可有什么头绪?”沉默片刻后,凌俞帝问道。   “自然是有的。”殷问峥说话间扫了一眼凌与锦,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儿臣此次特地留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想来,在尸体之上,定能找到一些答案。”   “那便将尸体先拖过来吧。”凌俞帝大手一挥,道,“你伤势如何?”   凌俞帝此刻才像是想起要关心自己的这个太子儿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   “回父皇,儿臣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将伤势妥善处置过,休整个把月,应当就无甚大碍了。”殷问峥道,“只是太子妃却……”   “哦?”凌俞帝这时眼睛才有了点转动的意思,抬起头看向殷问峥,询道,“那祯——太子妃,如何?”   “他中了毒,伤势严重,若是不好好医治,想来……”殷问峥点到即止,做出一副愤恨模样,一字一顿道,“若是寻到凶手,儿臣定当不会放过,将他千刀万剐!”   一旁的凌与锦不知为何,却是背后一寒,打了个寒噤。   凌询钦极关心他:“五弟可是很冷?”   “没……”凌与锦迅速的摇了摇头,“没有,多谢三皇兄关心。”   凌询钦便轻轻颔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第17章 儿臣冤枉   殷问峥做出一副极其关心江棠舟的模样,倒是惹了凌俞帝身旁那人的眼神。   事实上,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中,卢沿风是极其开口说话的——尽管大家都晓得,他的分量,可不比凌俞帝的那些儿子差,甚至所有的儿子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不在御前,他甚至可以不用称臣。   十年前卢沿风出现在凌俞帝身边时,可没人觉得他会成为制衡朝堂的一把利刃,也没人觉得,一个宦官,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殷问峥同他对上了眼,唇瓣微抿,说不上来什么表情。   他与这位向来无冤无仇,是在宫中碰到了,也只会微微颔首招呼一声的程度。   所以殷问峥也没想到对方竟会突然开口:“太子爷与太子妃才成婚不过几日,便能如此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   凌俞帝便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殷问峥心中暗骂他数句——这不是摆明了说他是故意借江棠舟想把事情闹大吗?   凌与锦也活像是突然拿住了把柄,紧接着开口道:“确实,成婚前,好似也没见皇兄跟那祯王有什么来往,成婚后倒是很快就……”   这话点到即止,已经让殷问峥想直接踹凌与锦一巴掌了。   他本不欲理会,听了凌与锦这番话,却也不得不开口道:“夫妻既然已是同林鸟,自当相互扶持,相敬如宾,五皇弟若是好奇想试试这滋味,倒可以求求父皇,莫若能赐下一桩姻缘,自当是天大的福分。”   那凌与锦还没在花丛中玩够,哪里舍得成婚,忙摆手欲言,那厢却有人掀开了帘帐,拖着一喊着“冤”的男人走了出来。   “陛下,臣等奉命去寻刺客尸体,却不料被我们发现此人在尸体周遭鬼鬼祟祟,一番询问查探方知这尸体中竟有一人乃是他亲生胞弟,所以将这人也一同拿了过来。”   “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男人浑身无力,瘫软在地,已经只知道重复这冤枉几字,浑身早就抖如筛糠。   估摸着是得了凌俞帝的旨,卢沿风站了出来:“台下何人?”   男人是极想留自己一命的,故此听了这话后连忙撑着自己浑身的力气跪趴起来,一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边磕边急切道:“草民是这猎场中的养马人,方才不过是去那附近寻找跑失的马,草民绝无二心,求各位大人为草民做主……”   “养马人……”殷问峥嗤笑一声,冷漠的眼神自他的身上扫过,“难怪孤那时觉得马突然跑起来奇怪得很,原是还有这么一手。若孤没被那群刺客所害,便还有马这么个后招等着将孤带下山崖是么?”   “臣等确实发现太子爷所用的那匹马吃了颠乱之药物,也确实经过搜查,在这养马人榻下发现了这毒药。”御林军双手合十,立于殿前,直盯着台上卢沿风。   卢沿风接过御林军递上来的药沫,粉状自他的指尖挥洒而下,帐内沉默片刻后,才听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淡淡开口道:“既已证据确凿,便拉下去斩了吧。”   殷问峥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今天这出戏,等不到自己开口。   果然,那养马人听到“斩”这个字,已是慌乱至极,仰头便大嚷道:“草民冤枉,草民冤枉,草民并不知什么害马之物——”   帐内哪里还有人愿意把心思分到他这条不值钱的命上,御林军内已有人拿刀架着他的脖子将要往外拖,可就在即将出帐的那一瞬间,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陡然挣脱了御林军的桎梏,竟冲到了那凌与锦的面前——   “求五皇子救草民一命,五皇子救命啊——”   凌俞帝饮茶的动作蓦然一顿,将手中摊开的书卷再度合上,望了过去。   那凌与锦又哪里想到这养马人竟会突然来这么一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抬脚便踢开那养马人,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本王根本就不认识你!”   “五皇子怎能翻脸不认人,若不是您说给草民下半生荣华富贵,草民怎可能去给太子爷的那匹骏马下药!”   “好啊你——”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沉默不言的凌俞帝突然摔了手中茶杯,猛的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指向凌与锦道:“你有什么话可辩驳?”   “父皇,儿臣冤枉!”凌与锦虽然是个草包,但活在帝家,也并非完全没有脑子。   他当时收买这养马人时,确实说过要给对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且以对方的家人为威胁,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料到,这养马人竟然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也要将他给扯出来,这其中,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弯弯绕绕,怎么可能?   凌与锦已经把这帐往殷问峥的脑袋上叩去——毕竟若不是因为御花园一事,他对殷问峥和江棠舟生了怨恨,再一经自己的枕边人挑拨,也不可能头脑发热去做出这种买凶杀人之事。   凌与锦压住心头的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父皇,这其中恐有其他误会……”   “五皇子,求五皇子保草民一命,保草民家人一命——”那养马人聒噪的声音再度在耳侧响起。   一贯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凌与锦哪里还听得下去,他知道这养马人于自己来说已经毫无作用,留下反而是证据,便丝毫不留情,反手便是一掌劈在了那养马人的后颈之处,对方求救的声音戛然而止——   营帐内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凌与锦脸色不变,定然道:“父皇,这养马人胡乱攀咬,留他不得。”   殷问峥眉梢微挑,却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殿前杀人——这凌与锦看来这么些年,不仅被这无上荣宠惯出了骄纵性子,还惯出了个无脑。   是他那得尽六宫宠爱的贵妃娘娘,和在边关护国有力的四皇子哥哥,让他变得如此愚蠢。   果不其然,凌俞帝的眼神几变,盯着凌与锦,半晌都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卢沿风方才开口道:“我听说,五皇子殿下,此番也带了个美人儿过来?”   凌与锦看向卢沿风:“是,卢大人有何指教?”   殷问峥知道卢沿风既是开口,接下来的这场好戏,自己就只需要作壁上观,时不时的拱火便行了。   毕竟,四皇子这一派系——无论是谁,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凌与锦只是个窝囊废,但他那四皇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当朝的周贵妃娘娘,嫁于凌俞帝二十余年,一贯荣宠,至今仍然,她跟凌与锦是如出一辙的性子,这么些年来跋扈,性情无常,都未曾让凌俞帝厌弃过丝毫。她还生了两个儿子,一则四皇子,一则五皇子,五皇子就不用说了,不堪大用,可那四皇子却是争夺帝位的最有力人选。   四皇子凌应翀十五岁便持了凌俞帝的命令往边关去,初时不过是个副将,后来得到不败将军的这个称号,当真是他一个人一个人的杀回来的。   那时候,恒国与勤国国力相当,却因为恒国的骏兴大将军病故,而直接兵败千里,勤国眼看着就要一统天下,是凌应翀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守卫恒国边关的那面大旗,让大旗重新摇摆起来,甚至在不久之前,让勤国大败,送来了祯王江棠舟作质子。   如果凌俞帝不日就驾鹤西去,以当前朝中形势,无论是谁当上了这皇帝,四皇子都有足够的实力,自边关揭竿起义,让这大恒王朝直接颠覆。   他是做皇上的不二人选,所以无论是谁,都当他是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是五皇子带来的美人儿,不如也一同叫过来,看看她怎么说。”卢沿风淡然道。   凌与锦拧紧眉头:“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风尘女子,如何能……”   卢沿风摆了摆手,打断了凌与锦接下来的话语。   殷问峥低笑一声,抬起头,正好与那凌询钦对上视线。   从头到尾,对方似乎都没怎么开过口,比他这个观战者,还要更加观战。   殷问峥挑了挑眉,对方举起茶杯,敬了他一下,一口饮尽,也没管殷问峥喝或不喝。   片刻后,凌与锦带来的那位美人儿到场了。   只可惜,这位美人儿的胆子有些小,一来就冲到了凌与锦的身侧跪下以求庇护,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喊着:“民女什么都不知道,请陛下恕罪,民女是冤枉的……”   “冤枉的?”卢沿风低笑一声,不动声色的看向那位女子,问道,“我们且什么都还没说呢,你便喊起了冤枉来,你可知道我们这是在讨论什么事情?”   那女子眼神从地上已经咽了气的养马人身上飘过去,将头埋入凌与锦的怀中:“求五皇子救民女一命,民女……民女什么也没做啊……”   凌与锦的脸色已经难看成了猪肝色。   卢沿风脸色骤变,质问声已结结实实的落地:“五皇子收买养马人给太子的马匹下药,买凶杀人,可有此事?!”   那女人发出一声尖叫,一头磕在地上,高声喊道:“民女什么也不知道,民女不过是在床榻之间同五皇子讨论了几句此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第18章 他知道吗?   “——你这贱女人!”   “啪”的一声,凌与锦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落在那女子脸上,将她打得发饰凌乱,嘴角流血,右脸迅速的肿胀起来。   眼看着凌与锦还要一脚踹在那女人身上,却也无人出声要他脚下留情。昔日床上缠绵悱恻的情人,此刻竟落得彼此生恨的状态,怎叫人不唏嘘?   “我什么也没做啊!”偏这女人还要不断地惨叫惊呼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五皇子确实同民女说过要给太子爷好瞧,民女只以为是小打小闹,哪里会料到竟是想要了太子爷的命……”   殷问峥不由得在心中“啧”了一句,本来这事儿还有周旋余地,被这女人来了这么一句,还真是把这事实弄得铁板上钉钉了。殷问峥不是什么蠢货,他知道,凌与锦虽然蠢,但也绝不会做事当真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的证据——至少今日的一切都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了。   再来就连这女人也当着他的面不动声色的反水,足以证明,凌与锦这是上了别人的贼船了。被卖了且还帮着数钱呢。   殷问峥能想到这一茬,那凌与锦就算再蠢,也该回过味儿来了。   盯着那女人,电光火石间,凌与锦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将那女人掀翻在地,冲动的扭过头去看向凌询锦:“是你做的!”   台上的凌俞帝倏然睁开了双眼。   殷问峥好不悠闲的倾茶,饮茶,他的主角身份已经被模糊了,现在成为了一个看客。   凌询钦估计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招,神色倒是淡定得很:“五皇弟怕是气糊涂了,在这儿胡乱攀咬吧?”   皇上的两个皇子在这儿跟发疯似的互相攀咬到底谁才是害太子的那个人——这样的情况,放到哪里都算得上是一桩丑闻,是绝不会让外人所知晓的。所以凌俞帝沉默片刻后便道:“都下去。”   卢沿风应了声,摆手示意闲杂人等全数退下。   这厢那凌与锦才愤然跪下,双手合十道:“父皇,此事与儿臣当真无关,那劳什子养马人,儿臣连见都未曾见过!至于这女人——”凌与锦又是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亦是前段时间儿臣偶然见了她,将他抢到儿臣府中的,后来才晓得,原是凌询钦看上的人!指不定他们二人私底下早就有什么勾结了!”   “胡闹!”一声巨响,案几被凌俞帝愤而掀翻,他沉着脸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身为皇亲贵胄,却与这些民间说不清来路的女子厮混,还为此两兄弟大打出手,朕当真是平素太惯着你了可是?!”   在殷问峥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凌俞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凌与锦下这么大的脸,闹这么大的脾气。   凌与锦亦是浑身一抖,竟垂下头去,声音小了数个度:“可是父皇,儿臣当真是冤枉的……这事儿,分明就是凌询钦给儿臣使了绊子,养马人和这女人都是听从他的吩咐,栽赃嫁祸于儿臣,儿臣是被他给利用了!”   “五皇弟这话,就有些让为兄寒心了。”凌询钦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站起身,双手抱拳向凌俞帝道,“父皇,儿臣也与您交个底,约莫一月之前,在御花园中,儿臣和五皇弟因为太子妃,的确与太子起过冲突……”   凌俞帝浑浊的眼神看向他。   “故此,当半月前,五皇弟来寻找儿臣,说是要报仇时,儿臣并未觉得奇怪。”   卢沿风望向他,旋而垂下眼眸,极其轻微的弯了弯嘴角。   “但儿臣又怎敢?戕害手足,非人能所为,故此儿臣拒绝了五皇弟,只是没想到,五皇弟没拉成功儿臣上这条船,自己却也……”接下来的话,不必言语,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当时五皇弟来寻儿臣时,有证人为证,儿臣也留下过证据,为了以表儿臣的拒意,儿臣还将最为珍重的一枚玉佩送予五皇弟,想来,五皇弟此刻也带在身上。”   凌与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佩戴的那一块玉佩,他有些木然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驳,但他心知已经没用了。   早在他去找凌询钦的时候,就已经一脚迈入了他的圈套之中,环环相扣,让他根本辩无可辩。凌与锦指着凌询钦想骂什么——可他知道,他骂什么都没用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凌俞帝方才开口询问:“澜儿,你怎么说?”   殷问峥心道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场了,便双手抱拳恭敬道:“既已找出戕害儿臣的真凶,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虽然殷问峥说的是一切但凭凌俞帝做主——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凌应翀这一派,没那么容易倒。   所以当听到凌俞帝说“先禁足,彻查此事,容后再议”时,他也并未觉得有多惊诧。   毕竟,一个不受宠爱的差点死了的太子,跟一个对大恒江山有极大作用且受尽宠爱的皇子相比——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但纵然如此,殷问峥心中也难掩烦躁——甚至夹杂着一丝很微妙的失落。   尽管这样的失落,从小到大,他已经受过无数次。   殷问峥回帐之时,江棠舟已经醒过来了,半卧在床榻上饮那黑乎乎的药,汁水如墨般,看得人头疼。   听见动静,江棠舟一口将药水饮尽,抹去嘴边残余的药汁,仰着头看他:“如何?”   一旁的听雨识趣的端着碗退下了,帐中只剩下他二人。   殷问峥说话时才觉嗓音略有些沙哑:“还需要再查。”   “还有什么没查清楚的吗?”   “都挺清楚的了,”殷问峥露出一抹嗤笑,道,“托词罢了。”   江棠舟沉默片刻,正欲再次开口,殷问峥已转了话题:“太医来给你看过了?”   “嗯。”江棠舟点点头,“说是没什么大碍,开的药喝上几付,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殷问峥道:“因着此事,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宫,答应你的东西,看来是没办法赢给你了。”   江棠舟笑笑:“那是你答应若简姑娘的,而非给我。”   “……其实,”殷问峥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觉得那东西更适合你一些。”   江棠舟愣了愣:“我又不是女子。”   “谁说男子便收不得簪子了?”殷问峥不给江棠舟否决的机会,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好些休息,我想着,总能寻个法子,把那玩意儿给拿到手。”   “我真……”   “我去了。”殷问峥下意识的揉了揉他的头,自然极了。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迈开步伐便出了帐,江棠舟却愣在了原地,头上似乎还残余着对方的体温似的。   寻了个偏僻的地儿,那太医才双手拱起禀报道:“回太子,方才臣号脉时,并未觉察到太子妃身上中了毒——可是之前看错了?”   殷问峥皱起了眉头:“没中毒?怎么可能?林太医,你确信认真仔细地看过了?”   林太医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到:“我的医术你还不信么?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都没察觉到他身上有丝毫中毒的迹象,确凿是未曾中毒——除非,这天下还有我不知道的毒。”   殷问峥眼神微动,愈发觉得江棠舟身上透着一丝诡异——分明他亲眼看到那沾了毒的箭头入了江棠舟的身体,也亲眼看到他的皮肤泛起了不正常的黑青之色,怎么就短短的两夜过去,毒就没了?难不成,还是被他给吃了不成?   “他的身体倒确实很不好,”林太医继续道,“倒不是因为此次受伤,他的身体应该是陈年痼疾,一步一步积累下来的,是个……命短之人。”   殷问峥的心头猛地一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命短?”   “嗯,若是不好好养着,恐……活不过十年。”林太医估算了一个还算挺长的时间,“若是好好养着,二十来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殷问峥垂下眼,沉默了极久,才询问道:“如何养?”   “自然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于身体大补的药材滋润着,保持着他的好心情。”林太医笑道,“不过,太子爷这么关心他的身体做什么?他是勤国之人,早晚要回勤国,自然有勤国人关心他……与其关心他,太子爷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多嘴了?”殷问峥心里非常不爽利的瞪他一眼,道,“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是。太子爷。”林太医这才做出一副恭敬模样,提着自己的医药箱转身离开了。   殷问峥且又在原地站了许久——他遥遥的望着不远处的营帐,他在想,此刻营帐里面的江棠舟又在想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差吗?   ——应该是知道的。   他对于一切好似都不甚在意,是否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过苟延残喘,就算活,也活不了几天,所以才想要活得更自在一些,什么也不想管。   头一次,殷问峥有些后悔自己把他一同拖进了这滩烂水烂泥之中,还打着要保护他的旗号。   殷问峥从未觉得自己恶劣过,但此刻,他有些觉得了。 第19章 朕能信任的……   江棠舟浑身都不太舒坦,躺着不舒坦,站起来更不舒坦,一整夜都在这硌得要死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到了天将大亮,他们即将回宫之时,都没能睡着。   听雨打着哈欠一进来便看见他挂在脸上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爷,您昨儿个不会没睡吧?”   江棠舟叹了口气。   “前半夜我便听见您在床上烙煎饼,害得我也没睡着,后半夜我就睡过去了,倒也没听见你的动静。”听雨一边麻利的收拾东西一边道,“合着您这是一宿都没睡啊。”   江棠舟“嗯”了一声:“这是要出发了?”   “嗯嗯。”听雨点头询问,“昨夜……太子都没回来么?”   在外面毕竟要一切从简,所以太子和他是一个营帐休息的,不过昨夜却一宿未归。   听雨瞪大眼睛:“爷您不会是等了太子一宿吧?”   “——什么等了一宿?”   换了身崭新长袍的殷问峥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盘点心:“这是今儿早上从御前端来的,听说是请了这天下最好的厨子,你尝尝。”他递了一块给江棠舟,才将话题又拉回去,“你们说什么等了我一宿?”   听雨刚要解释,就被江棠舟打断:“无甚,说说闲篇罢了。”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解释道:“昨夜我怕同你一起害了你的伤口,便另找了个营帐暂且住下。”   江棠舟咳了两声:“……嗯,我没说有什么。”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诡异起来。   听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掐着点心咬了口,才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同在虎口中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好像有什么变了,但是哪里变了,听雨却又说不明白。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瞬,殷问峥才道:“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殷问峥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来了一个又大又宽敞的马车,甚至可以四肢摊开的躺在上面,江棠舟刚一上去,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散去不少。   殷问峥将折叠的小案几打开来,把若简端来的点心、茶水一类物品放上去,这马车便显得格外的奢华。   又等了片刻,车队才轰轰烈烈的出发往皇宫而去。   虽然这马车的舒适度很高,可颠起来还是让江棠舟觉得身上的伤口疼,没多久脸色就苍白起来,还冒了虚汗。   他伤口的位置不好,在侧腰,直接躺下去或者侧躺下去睡觉都会非常的不舒服,再加上这马车一直颠着,更是让人吃疼,江棠舟本来还想补觉,被这闹得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扶着小案几欲要坐起来。   “不睡了?”殷问峥扶住他的手臂。   “不睡了。”江棠舟也没说理由。   殷问峥扫了他两眼,看他一直扶着自己的伤口位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搁了茶盏,道:“过来。”   “嗯?”江棠舟没明白他的意思。   “孤的腿暂时借给你用一下。”殷问峥说完,也没过问江棠舟的意见,直接将他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然后调整了一下他的躺姿,让他的伤口可以挨着自己柔软的腹部,这样既避免了碰撞,也能让伤口稍微挨着一个软和一些的地方。   可江棠舟却很不自在:“还是不麻烦太子……”他说着就要起身。   殷问峥直接摁下了他的肩膀,道:“我睡觉喜欢抱着人睡,你让我睡会儿。”   江棠舟:“……”   虽然这谎言撒的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拙劣,但江棠舟还是不动了——兴许是因为,这样躺着之后,伤口的疼痛的确缓解了不少,让他变得舒服了不少。   所以最终,江棠舟“嗯”了一声:“多谢。”   殷问峥捏了捏他的手腕:“休息会儿吧。”   一觉醒来,便已是傍晚,晨曦将天色晕染成无数块多姿的橘色,遥遥的映在皇城的红墙碧瓦上,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将前方的马匹和马车一辆又一辆的吞食入腹。江棠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大概是因为他又要回到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殷问峥领着江棠舟去复命之后便告退回太子府了。   舟车劳顿了一天,江棠舟的伤口又渗了血,听雨替他换了新的纱布,看到裂开的巨大伤口仍然是止不住的心疼。   换了药后殷问峥才进来,鼻尖上带着薄汗,应当是刚刚才忙完。   “出什么事儿了?”江棠舟披上外衫,抬头询问。   “五皇子那边,死了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殷问峥坐下喝了口茶,才说道,“留下了一封亲笔信,说是……刺杀一事,乃是他违背主意一人所为,故此自刎谢罪。”   殷问峥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虽然早就料到,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江棠舟顿了顿,才开口道:“刺杀当朝太子,此事仍有诸多蹊跷,定不会因为一个侍卫的一面之词,便把案件了了吧?”   “若不是为了把这个案件了了,又怎么会突然死一个侍卫?”殷问峥攥紧手中的那盏茶杯,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刻意的遏制着情绪。   “你真的觉得,此事乃五皇子所为?”江棠舟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从他的手背上扫过。   “嗯。”殷问峥垂下眼,淡淡道,“他定然动了手脚,只是他也同样上了套。此事是他所为,但又并非他一人所为。”   江棠舟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老头子的想法已经很明显了,他要保凌与锦,”殷问峥手上的劲松了,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沿,道,“我一条命,自然比不得整个大恒的兵权重要。只要凌应翀在一天,他们周家就倒不了。”   深夜。御书房。   大殿之外跪了整整半日的周贵妃终于被太监搀扶起来,立在她面前的卢沿风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娘娘,请吧。”   周贵妃吐出一口浊气,压低了声音询问:“卢大人,陛下他……可有说什么。”她不动声色的从自己的衣袖中递出去一张银票。   “方才,陛下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密信,”卢沿风沉声道,“是贵妃娘娘去通风报信了?”   周贵妃点了点头。   卢沿风“嗯”了一声,这才道:“娘娘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周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把背挺直了一些,走路时环佩声声响,步步生莲而入。   凌俞帝手上的书卷被他直接砸出去,正好砸中周贵妃的额角,砸出了一个小血坑。   周贵妃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连忙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恕罪?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凌俞帝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用阴狠的表情看着她——   若是有旁人在,恐怕是震惊至极,凌俞帝与周贵妃在外的伉俪情深,此刻哪里还见得着丝毫?   “残害手足,欺君罔上!这是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啊!”凌俞帝左右走着,似是心情极其烦躁,“老四还写来一封密信,其中言语,让朕止不住的怀疑,你们周家这是想要揭竿起义,杀了朕好取而代之是吗?!”   听了这话,周贵妃瞬间花容失色,忙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磕头:“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日月可鉴,怎会干那种大逆不道之事!翀儿也一向任孝,怎会……怎会……”   “你们周家若是老实一些,便不可能出今日这档子事了!”凌俞帝冷哼连连,又是这般来回踱步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道,“不过,还算翀儿这孩子有点仁孝之心,晓得朕大寿将至,说是要过段时日启程回京。也罢,也罢……”   “陛下……”周贵妃双眼切切的看着他。   凌俞帝轻哼一声,“锦儿识人不善,被人坑害了也不知,便罚他禁足一年,为天下百姓祈福。至于那瞒主的侍卫,便将他株连九族,以儆效尤吧。”   “谢陛下……”周贵妃知道,这事儿他们算是躲过去了——就是不晓得,她的翀儿,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周贵妃出了御书房,房内的烛影便跃动得更快了几分。   凌俞帝似是无力的瘫软在软榻之上,半晌后才开口道:“沿风,你说朕这么做……可对?”   卢沿风替他递上一盏茶:“有何不可?”   “嗯。”凌俞帝闭上了双眼,安心享受着卢沿风替他揉捏着太阳穴,“翀儿信中写的是逢朕大寿,欲回宫庆贺,但他一回宫,边关便需要有其他人主持大局,朕便可往边关安插朕的人……他这是在用兵权换老四一命。”   凌俞帝睁开眼,发出一声冷笑:“沿风,选个良辰吉日,你择日便出发吧。”   卢沿风宠辱不惊,半蹲了蹲,淡然道:“是,陛下。”   凌俞帝伸出手握住他的,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掌心:“沿风,朕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了……”   烛火“啪”的一声轻响,炸开来,这深宫长夜漫漫,不知黎明何时会至。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 五一想嗨一嗨 所以可能会隔日更 大家多多包容哟 五一快乐! 第20章 咱爷是个顶好的人   第二日,好多珍奇被接二连三的送入了太子府,将整个主殿堆得满满当当。   殷问峥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待到所有的东西全都摆放好了,才命人去散了些碎银,关了太子府的大门。   若简递上一盏茶,询问道:“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儿,太子爷不开心么?”   殷问峥闭上眼,发出一声嗤笑:“这些玩意儿于我来说意义并不大,不过是那老头子为了封嘴而赐下来的罢了。”殷问峥说罢起身,随手将茶盏搁置一旁,沉声道,“毕竟他护住了害我的罪魁祸首,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惹人心寒?”   “可是——”   “太子妃在做什么?”殷问峥打断她。   若简垂下眼,挡住波动的情绪,抿了抿唇道:“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奴婢方才从院子那头过来时,看到他在院中晒太阳。”   殷问峥“嗯”了一声,刚迈出一脚,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来,开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簪子来。   若简的眼睛一亮:“这不是那流玉簪吗?”   “是。”殷问峥握着流玉簪。   若简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就跟那簪子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似的。却见殷问峥应答后直接拿着那流玉簪出了门,往院子方向去了。她脸上的笑容便一点一点的淡下去,最后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今日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   江棠舟住的那间房子外面有一个极大地院子,院里栽种了一颗约莫有百年的老槐树,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暗影,听雨将屋子里的那台贵妃椅搬了出来,放在槐树阴影下好挡一下刺目的阳光,江棠舟此刻正躺在贵妃椅上小憩,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听雨见到殷问峥进来,刚想要附身见礼,殷问峥便抬了抬手示意她安静。   听雨看看她家主子,又看看殷问峥,还是闭了嘴。   不过殷问峥刚近了没两步,江棠舟就出了声:“听雨,你且去替我泡壶菊茶,我嘴里总觉得缺了点滋味。”   听雨刚要动,殷问峥便转了方向,接过了听雨的这活。   菊花撒入茶盏之中,滚烫的水散出来的热气便多了一丝菊花的幽香,殷问峥荡了荡,才将那菊茶放入江棠舟的掌心,还低声道了一句:“小心烫。”   江棠舟被吓了一跳,倏地睁开眼看向他:“……你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殷问峥摆了摆手,示意听雨退下。   偌大的院子这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江棠舟撑着贵妃椅半坐起来,小尝了一口菊茶,方才开口道:“我听说,宫中送了不少的稀奇玩意儿过来?”   “是。”   殷问峥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在袖中的玩意儿,正想拿出来,江棠舟又开了口:“这是在拿东西堵你的嘴了。”   殷问峥没说话。   江棠舟便笑了笑:“看样子你不太稀罕这些东西。确实,天下珍稀玩意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两件的,皇帝赏赐下来的,又不能卖了换成银子花。”   殷问峥觉得江棠舟简直说进了自己的心里——可他这么一说,殷问峥袖中的那流玉簪,又突然有些拿不出手了。   兴许江棠舟根本就没把这流玉簪当什么好东西。   江棠舟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殷问峥装了装傻,“自是过自己的生活,平时小心一些,注意别又被人下了毒手便是了。”   江棠舟知道他没说实话,不过也没有追问,他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我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当时那山洞之外围困我们的不下二十人,说你带我突出重围,我却是丝毫都不信的。”   殷问峥抬起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你很想知道答案吗?”   “有一些好奇。”   “我们可以交换。”殷问峥沉默一瞬后,开口道,“正好,我有一件事,也很好奇。”   “什么?”   “那一日我分明亲眼看到你中了毒,且逃进山洞之后,你也的确有中毒的迹象,”殷问峥说到这里,江棠舟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的变化,且被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但为何之后我让人替你问诊,你体内的却像是被瓦解了一般,完全不复存在了?你身上又有怎样的秘密?”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似乎都在等对方的防线被突破的那一瞬间。   像是较上了劲儿。   很可惜,他们谁都没有败下阵来。   过了极久之后,殷问峥才打破沉默,低笑一声:“阿棠,既然我们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不要彼此窥探比较好。”   江棠舟闭上眼,再度躺了回去:“你说得对。”   殷问峥望着他的睡容,斑驳的光影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投下,跟随着日光的左右挪移而不断变换着位置,这般一来,江棠舟显得格外的白——从未有过的白。   江棠舟闭着眼,突然觉得晒在自己右脸上的那团光没了,便睁开眼,看到殷问峥骨节分明的一只手。   他偏了偏头,看向殷问峥:“怎么?”   “替你挡挡阳光。”殷问峥说。   “……”江棠舟眉梢微动,然后道,“我可能更愿意站在阳光下面。”   殷问峥似乎感同身受,收回了手,握紧,然后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半晌——那上面有跳跃的粉尘,是京都里难得一见的风景。   这一刻,殷问峥突然觉得江棠舟或许是他的同类,他们都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所以看到一点阳光,巴不得在阳光下晒得自己灰飞烟灭。   又过了几日,江棠舟听听雨说那凌与锦果然被关了禁闭,出不得家里的大门了。   不过他同时也听到了另一个劲爆消息,说是那卢沿风要奔赴边关,而那位在江棠舟耳边出现了无数次的不败少年将军即将班师回朝。   他是挺好奇的,但这好奇不足以让他出门去溜达一圈,所以听听雨说完了,他还是显得懒懒散散的,只回了一句“是么”。   听雨心中急得不行:“爷,您不能老是在屋子里待着啊,您得出去走走,这样对您身体好!”   那日的烈日之后,便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阴沉沉的,地上又湿润,江棠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所以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了。   今日雨好不容易停歇了,江棠舟也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很是将听雨急了一阵。   好多歹说,听雨才把自家爷给拽了出去,偏江棠舟还一副懒散的模样,任由听雨拽着他往前走,听雨只好安慰自己,好歹是走了几步了。   两人溜达着往湖边去。   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吵架声,影影绰绰的也听不清楚,江棠舟没打算一探究竟,听雨却停下了步伐,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胳膊。   “怎么了?”   “那边有个丫头不小心把手里的东西洒到地上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江棠舟低笑一声:“你小时候不经常做这样的事,经常挨骂?”   “但我每次都有爷给兜着底呀!”听雨说完,越看那丫头越觉得眼熟,终于想起来,“那不是之前我们在宫中时,死了一对胞妹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棠舟此刻起了几分兴趣:“燕青?”   “是了,便是她了!”听雨一拍手,想起来,“我记起来了,当时爷的陪嫁有两个丫头,一个是我,一个便是她。进来后我便没见过她,谁曾想居然被派到了这里受欺负……这不是打爷您的脸么?”   江棠舟叹了口气,说:“你还要不要逛了?”   听雨见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不敢擅自做主要江棠舟拉那丫头一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江棠舟在府中的身份也很尴尬,所以在这些事情上面,并不敢真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过多的要求。   傍晚听雨替江棠舟去小食堂端了碗燕窝回来,推开门便看着有个人正在替江棠舟布菜,刚要发表反对意见,那布菜的女子就回过头来,附了附身:“燕青见过听雨姐姐。”   听雨眼睛都亮了,冲着江棠舟喜道:“爷!”   江棠舟说:“不管怎么说,是以我的名义进来的人,总要接到身边来不让人欺负了去,打狗且还要看主人呢。”   “爷这是在骂燕青妹妹是狗了?”听雨一点面子给没给,直接点了出来。   江棠舟苦笑一声:“哪是你这般理解的?”   燕青却结结实实的跪了下去,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是当狗,还是当牛做马,燕青都愿意。燕青这条命本就是爷给收回来的,就连燕青的两位胞妹都是因为爷才得以安然入土……爷让燕青做什么,燕青就做什么。”   “你且起来吧。”江棠舟吃了口粥,淡淡道,“命是你自己的,你得自己好好握着,别人都拿不了。”   燕青吸了吸鼻子,没说话,眼眶里却噙满了泪水,半晌后才重重的点头:“燕青知道了。”   听雨忙去扶她起来,小声说:“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咱爷是个顶好的人呢。”   燕青笑了笑,心道她已经知道江棠舟是个顶好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更新! 第21章 我并不喜欢什么美人儿   燕青的事儿被殷问峥那头知道了,对方倒也没说什么,过了半日,就听到听雨说殷问峥把后院的那群丫头给处置了一半,发落出府去了。   听雨将浇了一半的花忘到脑后,凑上前特别小声的说到:“爷,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青天白日的,你说话这么鬼祟做什么?”江棠舟好笑的看着她,“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做什么坏事。”   “这不是爷您常说隔墙有耳嘛!”听雨砸吧了几下嘴,道,“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越看那人越觉得奇怪,他做的每件事都让我往……咳,往那方面琢磨。”   “哪方面?”江棠舟还没反应过来听雨这话的意思。   听雨搁了手中的东西又要往前凑,燕青便提着个空篮子走进来了,听雨只得收了嘴——虽然对方现在也是爷手下的人,但脾性如何,毕竟尚未日久见人心,她觉得还是得多注意几分。   “衣物都搁过去洗了。”燕青抹了抹鼻尖的汗,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江棠舟,“爷,奴婢在前头碰着了太子爷,说是让我把这东西转交给您。”   “是什么?”听雨一把捞过去,“爷,我可以打开吗?”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   听雨动作麻利的看了锦盒,然后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呀!这不是那流玉簪吗?”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听雨惊喜过后,便收了脸上的神色,往江棠舟那头看了一眼,见江棠舟神情并无变化,便道:“奇了怪了,他送爷这东西作甚么……那天他不是说,要将流玉簪赢下来,送给那位若简姑娘吗。”   江棠舟淡淡道:“兴许人家不要吧。”   “这流玉簪这般好看,还有人会不要么?”听雨用手指摩挲着锦盒,一脸喜欢的模样,过了片刻,才将盒子合上,要再递给江棠舟。   江棠舟却问她:“你很喜欢?”   “当然,”听雨点头道,“这流玉簪恐怕没有女子不喜欢吧。”   “那你便拿去吧。”江棠舟道,“左右再过半月便是你的生辰,我也想不到今次可以送你什么,既然你喜欢这东西,便将它当做生辰礼送给你好了。”   “可是……”听雨再三犹豫,“可是这流玉簪是太子送给您的,您若是转手又送给我,会不会……”   江棠舟摇头笑笑:“让你收个礼物罢了,你怎么那么多话?”   听雨不说话,江棠舟只好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听雨这才安心的收了那流玉簪,屈膝行礼:“听雨多谢爷。”   听雨喜滋滋的把流玉簪收了回屋里去,想必是打算去试一试,臭美一番。燕青替江棠舟换了一盏新茶,才听到江棠舟问道:“他便没有让你代为转告只言片语?”   “未曾。”燕青想了半晌,又补充道,“不过,奴婢方才过来时,听到说过几日便是太子的生辰,眼下外府的礼物正往太子府里送,各种珍奇宝物都有,爷若是觉得无聊的话,不若奴婢带您去看看?”   “倒也不必凑这个热闹。”江棠舟对于礼物没什么兴趣,不过得知过几日是殷问峥的生辰,他的心还是微微一动。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身处太子妃这个位置上,礼物总该备上一份,不然便是失了他们勤国的规矩。   “人都送过去了?”   偌大空旷的屋内,香炉中的烟袅袅而起,房间里萦绕着一股定心的幽香,四周的窗户都紧闭着,分明是白日,屋子里却暗得紧,只有一盏微弱的的烛灯照亮一方。   男人斜躺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正往嘴里送着什么东西,而他的下方匍匐着一个作仆人装扮的男人,头紧紧的挨着冰冷的地面,连抬也不敢抬,听到话也只敢回一句:“是,送过去了。”   “他接了?”   “接是接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说到,“不过,却送到了另一个偏僻的院里,看上去像是没打算用。”   男人不说话了,半晌后冷笑一声,道:“这次算他命大,让他给逃了,下次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殿下说的是,”地上的男人磕了两个响头,道,“以殿下的能力,自不会再让他有下一次的机会。”   “你起身吧。”一直躺在榻上的男人终于缓慢的站了起来,半张脸被烛火照亮,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眸来——正是那在大殿之上道貌岸然的三皇子凌询钦是也。   “幸而殿下深谋远虑,料到太子有机会逃脱,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暴露过自己,否则的话……”地上的男人微微抬头,看向凌询钦,吹捧道,“殿下提前便布好了局,用那女子先赢得五皇子宠爱,吹他的枕边风,让五皇子更为计较当日被下了面子之事,又提前收买养马之人,找了撬不开嘴的死士,恐怕那五皇子到现在也想不通,怎么他找的几个人,突然就变成了几十个人……此番若不是出了岔子,便是一箭双雕了,那五皇子是如何下场,也是未知。”   凌询钦冷笑一声:“那凌与锦不过是个蠢货!事情都这般直指他了,父皇却还要护他,想来凌应翀当真是用了兵权相换,一个蠢货而已,便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如此言语,凌询钦敢说,其他人却不敢骂天子,故此凌询钦一番发泄,也只换来一片沉默,惹得他心头更为大动肝火,抬手便推了案几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恨恨道:“此番若不是提前谋划,把老五也算计进去,恐怕我是真的要栽进去!”   “只是不知,太子到底是如何跑出来的?”男人皱紧眉头,“我们的人全军覆没,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烛火的影子微微跃动,房间里明灭一瞬,凌询钦的半张脸浸润于黑暗之中,轮廓也被逐渐模糊吞没。   “……这位太子,”凌询钦一字一顿道,“后手且还多着呢。”   环佩轻响,步步生莲,原本的檀香不知何时被一股更为浓烈的女人香所遮掩,所到之处,皆被笼罩,江棠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湖边一群女子端正站着,若简杵在一旁在记着什么,往树荫处看去,某位太子爷正享受的躺在贵妃榻上,时不时吃上一颗婢女剥好的葡萄,还有女子在旁为他摇扇,怎一个荼蘼享受能够形容。   如此美景,此番美人,确实是令人大皱眉头——听雨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在选美吗?”   “什么?”江棠舟也看不到,只能闻到有浓烈的女人香。   听雨便把眼前情景向他描绘一番:“看来太子府又要进一批美人了——应该是此次太子生辰,别的地方送过来讨好的吧。”   江棠舟眉梢微挑,往那头看过去——虽然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   可这般动静,还是引起了殷问峥的注意力,他遥遥的看到江棠舟,刚要招呼,却见对方什么也没说的扭头便走——心里莫名一慌。   一粒葡萄又喂了上来,殷问峥哪里还顾得上,伸出手挡了一下,反而迅速起身往江棠舟的方向追去。   江棠舟被人拦了一把,终于在女人香中嗅到了熟悉的檀香,便停下步伐,微微颔首招呼道:“太子。”   “那群女子,是三皇子府那头送过来的,”殷问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解释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干脆一气儿说完了,“想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送个人过来,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我打算放到偏院去,眼不见为净。”   “要怎么处置,太子自己决定便好。”   殷问峥心里一坠,仔细观察江棠舟脸上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带着一抹淡笑,与往日并无任何区别,应该是没生气。   可是他没生气,为什么他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殷问峥拧起了眉头,盯着江棠舟看了半晌,突然道:“孤觉得,全都扔到偏院去,似乎是有些浪费了——不若如此,祯王你去挑上一个,看中谁都成,孤便做主送给你了。”   江棠舟脸上的淡定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他抿了抿唇,才恢复常态:“太子说笑了,我并不喜欢什么美人儿,也对……也对这档子事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像是有些生气了——又不像是。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平静的由听雨扶着继续往前,可殷问峥能够察觉到,并且能够肯定,江棠舟就是有些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殷问峥摸着自己的下巴,看江棠舟的身影越走越远,突然有些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   他说他对这档子事儿没有太大的兴趣……莫不是不举?   他若是不举……那不知有没有试过?是真的不举吗?难怪……都二十过半的年岁了,却连个王妃都没有。   殷问峥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知为何,方才的不悦突然一扫而光,反而兴味盎然的加快步伐追上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22章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江棠舟心中还在为方才那一时上头的火气而平静不下来。   听雨搀扶着他,看了他好几眼,才有些犹犹豫豫的问道:“爷……您这是,生气了啊?”   江棠舟回过神:“嗯?何出此言?”   “就……”听雨也觉得十分震惊,“您每次生气的时候,身体都会很紧绷,我也不确定,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您这般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您弱冠之年……”   江棠舟记得那一次,还是因为江迎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才生的气。但当时的他无计可施,所以一个人足足生了一个月的闷气,见着江迎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熟视无睹般与他擦身而过。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同江迎舟本就不太亲近的关系变得更生疏起来。   后来他的气性好不容易过去了,也已经回不去了。   江棠舟是一个很不容易生气的人,只是他一生起气来,就容易生很久很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将心口那种被堵住的压抑感觉又压回去,道:“我们先回去吧。”   “——且慢!”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江棠舟步伐猛然顿住,随之而来的是好不容易压回去的气性,瞬间又冒了头。   江棠舟拧紧眉头又要往前,另一只手却猛地被殷问峥给拽住了。   江棠舟甩了一下,没甩掉。   殷问峥拽得死紧:“你成天在屋子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啊。”   江棠舟面无表情道:“我在哪里待着,应当和太子没有太大的干系。”   “哪里没有关系?!”殷问峥舔着脸凑上去,脸皮比谁也厚,“你站着的是我太子府的地盘,你人也是我太子的……咳,”看到江棠舟的脸色微变,殷问峥识趣的换了个说法,“至少在外人看来,你也是我的人,难不成我还管不着你吗?”   江棠舟还在生刚才那一波的气——尽管他自己都没想通自己为何生气,不过他还是抿着嘴唇说到:“太子,我有些疲乏,只想回去歇着。”   殷问峥直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掰着他的身体转了个大圈,半推搡着往外走:“我道歉,我道歉,我错了还不成么,方才不应该说那般的话戳你的伤心事,不如这样……你来京都这么久了,应该还没出去逛过吧?我请你去好好地逛上一逛,你想吃什么任你点,如何?”   江棠舟紧了紧眉头:“什么伤心事?”   殷问峥用肩头撞他一下:“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江棠舟:“……?”   殷问峥也没去过问江棠舟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否属实,只是兀自把“不举”这个名头按在了江棠舟的脑袋上,江棠舟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晓得对方到底在说什么“秘密”。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殷问峥所谓的要请他吃好吃的那家酒楼了。   江棠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呢。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下一秒,眉间却有一只手轻轻抚平了那个“川”字,殷问峥的声音也响起来:“阿棠,你老是这般皱着眉头,小心长了皱纹。”   江棠舟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他的手,低下头假装饮茶:“长便长了。”   “你还在生气呢?”殷问峥好笑的看着他别扭的模样,玉笛轻轻敲在桌沿,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是认真同你道歉的,方才千不该万不该说要推个美人给你,下次再不会有这般的事儿了,我也会尽量让那些美人儿少些在你眼皮子前面打转,可好?”   “……我没生气。”江棠舟饮了口茶,一脸平淡的答复道,“你想多了。”   听雨盯着她家主子的后背,肯定的点了点头——是了,现在没刚才那么气了,至少身体松弛了些。   殷问峥便笑:“若是我想多了便好,若你是真的生气了,今日为了道歉,你且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肯原谅我。”   江棠舟愣怔了一瞬,才垂下眼道:“点菜吧。”   听雨赞同的点了点头,看到她家主子的背脊彻底松弛了——还真是好哄。   殷问峥帮着忙布菜,将那些个自己觉得好吃的全都堆到江棠舟的眼前去:“这个好吃,虽是兔肉,却一点也不柴,我最好天下酒楼的这一口干煸兔肉了,每每想到便唾沫生津,来,阿棠,你尝尝……”   殷问峥不仅布菜,还夹了一筷子,直接送到了江棠舟的嘴边。   江棠舟下意识的咬下进了肚,微润的薄唇擦过筷尖,白皙的牙齿轻轻咬住一头,然后将兔肉吞进肚里。   殷问峥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会儿,才问道:“如何?”   “好吃。”江棠舟对美食丝毫不吝于赞扬。   殷问峥也夹了一筷子兔肉,往嘴里送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江棠舟的红唇白齿——他清了清嗓子,这才一口咬下,抬起眼,正好对上江棠舟那双灰瞳,还有浸润在皮肉之中的血痣。   分明无光,却是有光。   殷问峥含住筷子,舌尖抵住自己的上颚,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到:“这家酒楼,是整个京都味道最好的一家,到了正午时候,还会有说书先生来上几段,在这里待着很是惬意。”   说曹操,曹操到。这头殷问峥刚落了尾音,那边说书先生便粉墨登场了,二楼不少食客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江棠舟也听到了动静,循着声音往那处望。   他望着台上,却不知殷问峥含着筷子仍望着他鼻子上的那颗血痣。   直到说书先生开始讲:“却说半年之前,那不败将军方胜了勤国,这一胜仗可是将那勤贼打得屁滚尿流——”   江棠舟拧起眉头,突然就没了兴趣。   他收回视线,问殷问峥道:“你说故意来让我听这书的?”   殷问峥忙抽了筷子,迅速的解释道:“绝不是。这人往日就爱讲那风流才子与佳人的故事,谁能想到今日突然换了风格。”   江棠舟心里这才舒服几分:“嗯。”   “要不我去让他住嘴?”殷问峥端详江棠舟的表情。   “罢了。”江棠舟垂下眼,淡淡道,“在你们恒国人眼中,勤国确然都是勤贼。”   殷问峥忙出声以表清白:“你在我眼中绝非勤贼。”   江棠舟摇头笑了笑:“可我也是勤国人。”   “阿棠,你可有听过一句俗话?”殷问峥眉梢一挑,不知道想到哪里,自己先笑出声来。   “什么?”   “叫——”殷问峥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江棠舟:“……”   殷问峥直杵杵的盯着他,毫不避讳自己此刻脸上的调侃之意,反而看到江棠舟一脸被堵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表情,心下甚是愉悦与满足。   他发现自己最爱看的就是江棠舟撕下那副淡然的伪装,露出其他人该有的表情来——不管是无奈、开心、苦恼,甚至是生气。   就好像在外人面前千篇一律的人,到了他的面前突然就有了别的样子。   “爷,”听雨站在江棠舟的身后,戳戳他的肩膀,“太子又在看您!”   “诶——你这个‘又’字用得极好!”殷问峥笑着挪开视线看向她,“简直惟妙惟肖!不过,下次说悄悄话时,最好还是避过我,不然你们爷在我面前哪还有什么秘密?”   听雨涨红了脸,偷摸跺了两下脚,还轻哼了一声。   江棠舟长叹一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你们便消停些吧,这一来一回的,我耳朵疼。”   听雨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视线转到窗外去,可下一秒,又突然定住了神。   殷问峥正在那里调戏江棠舟,就听到听雨极为吃惊的说到:“那不是五皇子吗?”   江棠舟瞬间皱紧了眉头。   殷问峥懒散的循着听雨的目光看去,似笑非笑的说到:“孤的这位五皇弟,还真是一点也闲不住啊。”   江棠舟还道是听雨看错了,却不想殷问峥也给了肯定,他脑子不笨,稍微一转也明白了——他说今日这殷问峥怎么突然要带他出来看看这恒国京都的风土人情,原来是特地带他出来看热闹的。   就是不晓得,这热闹,到底是个什么热闹。   江棠舟顿了顿,起声问道:“他不是在禁足?”   “今晨接到的消息,凌应翀已到京都外百里了,即将归京。”提到凌应翀,殷问峥的声音不太明显的紧了一些——若不是江棠舟对人的情绪变化感知格外细腻,恐怕也察觉不出来。   “他这是得了恩典特地出来接人的?”江棠舟问道。   “算是。”殷问峥半眯着眼,看着那对面楼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不过看他这样子,得了恩典溜出来没去接人,反而是念那鸣凤楼里的小情儿,这才巴巴的换了一身朴素的青衣马不停蹄的来寻乐子了。”   天下酒楼位于京都闹市,却背靠京都的曲江,依江而建,江的另一侧,却是一条花街,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天下酒楼正对面的这鸣凤楼,里面的姑娘拉出来,都是有头有脸的,都能跟京都贵人扯上点关系。五皇子凌询锦是个“风流”的,在鸣凤楼里有不少的老相好,关键是这些老相好还都能处好关系。   “那边是……花街啊?”听雨瞪大眼睛,不转眼的看着,“我觉得和普通的街没什么两样呀!”   殷问峥便笑道:“平日里自是没什么两样,可到了七月七,花街便是彻夜亮灯,吟诗作队、赋歌起舞,画舫船廊,好不奢靡享受,更甚者,到了那日,花街上的每一家青楼都会出个雏儿,去参加那丽人糯,这是他们花街的一个比赛,哪家最后拍的价高,哪家的姑娘就是当年的丽人糯,多的是人给奖赏。”   听雨收了视线,眨巴眨眼睛,望向殷问峥:“太子爷好懂啊……”   殷问峥先是笑了笑,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望向江棠舟——对方神色毫无变化,只是拿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盏沿,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殷问峥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所谓的解释道:“不过是在京都待久了,对这里的奇闻异事都清楚些罢了,实则我也没真真正正的参加过这丽人糯投票……”   却见江棠舟抬头问道:“便没人管一下这凌与锦?”   原是根本就没将刚才听雨和殷问峥聊的听进去。   殷问峥颇为尴尬的撇开视线,答道:“自会有人管。”   作者有话说:   新鲜热乎的 来了 第23章 莫不是害羞了?   鸣凤楼是京都最大的一间青楼,派头大,不像花街的其他青楼,还有姑娘在门口迎客,鸣凤楼即便没有姑娘迎客,门口人也是络绎不绝的。不过凌与锦来了,这些人却会给他个面子,他虽只穿了布衣,不一会儿却有两三个姑娘翩翩然的出来接他了。   其中一个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甜腻的撒娇:“奴家好久未见到爷了,爷今日可要好好地疼疼奴家~”   自夏猎回来后,凌与锦就被禁足,天天青灯古佛,嘴巴和身体都快淡出个鸟儿来,闻到这甜腻的花香怎还忍得住,当下便伸出手隐秘的掐了掐那小娇娘,压着声音说到:“放心,爷今日定然好好疼你!”说罢便被簇拥着进了鸣凤楼。   听雨看得没趣,收了视线刚要回来伺候她家主子用膳,便听到一阵马嘶之声。   江棠舟也住了筷子,问道:“来了不少的马?”   “是。”听雨扫了一眼,道,“还有几个人穿的兵服。”   江棠舟搁了筷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也往那头望去——直觉告诉他,来人应当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神勇的不败将军。   “却说这不败将军,在边关驻扎了数年,终于守护了我等的一方平安,如今终于要班师回朝,大家伙儿说,我们是不是得感谢他?!”   “是!”   “自然是得感谢的!”   ……   鼓掌声和应和声此起彼伏的在耳边响起来,那说书先生的这个故事终于讲到了结束,江棠舟示意听雨去放上了一两碎银。   听雨不情不愿的过去了。   江棠舟望着窗外——从刚才开始,他就敏锐的察觉到,外面有一道目光,始终看着他,已然很久了。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晓得里面吵吵嚷嚷的,外面也吵吵嚷嚷的,让人很是头疼。   殷问峥用筷子敲了敲碗,道:“看来四皇子对我们很感兴趣。”   他话音刚落,河对面那人便蹬马而起,一脚踏在水面上,轻功使得炉火纯青,借横亘的墙面而起,直接过窗而入。   “见过太子。”凌应翀抱拳与殷问峥见礼。   “四皇弟多礼了。”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今日回朝,怎会在这烟花巷柳之地?”   江棠舟那头还在觉得这声音熟悉,却听下一秒,那声音突然冲着他来了——   “棠舟,许久不见了。”凌应翀侧身对着江棠舟,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   江棠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微怔道:“是你。”   殷问峥的脸色微微一变:“你们认识?”   江棠舟的确认识凌应翀。   从勤国到恒国,路途遥远,一路上江棠舟歇歇停停,也遇到过不少的过客,他一直觉得,都是匆然一面、萍水相逢,可能擦肩后便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殷问峥是其中的唯一一个例外。   可如今,这例外又多了一个,殷问峥不再是那个唯一。   说来,认识凌应翀也是意外。彼时尚未入境恒国,江棠舟便在路上偶然撞见了受伤的、形容狼狈的凌应翀,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勤国人,便随手施舍了一粒药,又继续匆忙赶路。谁曾想在两国交接的死人漠外,江棠舟又遇到了他。   两人一起喝了一顿酒,聊得也颇为投缘。   那之后,二人说了再见,便再也没见过,谁曾想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知道他就是害得恒国大败,自己不远千里来和亲的罪魁祸首,江棠舟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不过江棠舟却没表现太多,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实在是没想过,你我二人竟还会有再见之日。”   “你如何与太子在一起?”凌应翀问出这番话时,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神色几变,最后却是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失落的问道,“莫非你就是太子才迎娶的……”   殷问峥以为江棠舟不会答。   却不想江棠舟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言:“嗯,我便是太子妃。”   殷问峥拍打玉笛的动作停了一瞬,旋即望向江棠舟,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形状,他也终于插了句话问道:“四皇弟这是来……”   凌应翀脸色微厉,皱起来的眉头闪过一抹不爽利道:“抓那混账东西!”   他话音落下,花街便有了动静。   被队伍围满了的鸣凤楼里,衣冠不整的凌与锦被拽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往上提着自己的裤子,怎一个丢脸了得。   凌应翀冷哼一声,双手抱拳道:“失陪了!”说罢转身欲下,却最后想到了什么,回眸道:“棠舟,待我得了空闲,便来递帖子,到时候还望一叙。”   江棠舟便微微颔首:“自然。”   凌应翀以同样的方式又落到那鸣凤楼外,本来还在吱哇乱叫的凌与锦见了他四哥立马住了嘴,脸色从青到白,甚至还抖了两三下,像是怕极了自己的这个嫡亲哥哥。   凌应翀也没打算在外面教训凌与锦落他面子,只低声说了句什么,直接提溜着凌与锦甩上了马背,上马驰骋而去。   这热闹看没了,人群也散开了,四周缓慢的恢复安静。   听雨也终于收回了视线,道:“看那五皇子平素在宫中耀武扬威,跟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似的,结果到了这位不败将军面前,却成了只只会缩着的鹌鹑,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有害怕的人,总会有禁忌的事,也总会有逆鳞。”   “你跟我这么多年,就这句话说得最有水准。”江棠舟压着声音笑了两下,一副调侃的模样,“不过我与那凌应翀短暂的接触中,却也觉得他是个知礼守节,温文尔雅的文人,哪能想到,竟是举着长刀与人厮杀的将军。”   “将军又如何?”茶盏被殷问峥重重的放在桌面上,他轻哼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来,“不过是被人簇拥着有了个名头,若没有他手下的那些能人将士,单凭他一人,可能杀出这么个名号来?”   “虽说他这个名号依托着手底下的那些将士,”江棠舟思索道,“但谁能说驭人之术,又不是自身能力的一种呢?”   不晓得哪里的醋坛子被打翻了,殷问峥说话也变得酸溜溜的:“这么看来,你很认同他的能力咯?”   “至少就目前来看,很是认同。”江棠舟只当与他在讨论对一个人欣赏不欣赏的问题,哪里想到殷问峥的脑子里会转那么多个圈,且这圈是殷问峥自己都还没想透的。   “哦。”殷问峥哼哼了一声,“不过是带兵打仗而已,我只是没那机会,不然,我能比他做得更加出色。”   江棠舟笑了一声:“虽说我觉得他这人能力很强,但怎么想,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倒是希望他的能力不要那么强了。”   殷问峥偏跟江棠舟唱起了反调:“哪就这一点来说,我得感谢他。”   “你这人……”江棠舟脸上又露出那种无奈之色,“如何今日我说什么,你总能往我相反的方向去?”   殷问峥摩拳擦掌,磨牙嚯嚯道:“你二人看上去这么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他一副一定要把这事情原委问个究竟的态度,倒是让江棠舟更为奇怪——心下也泛起一种莫名的滋味来。   江棠舟斟酌半晌,也不知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对方,最终却是反问了一句:“这应当算是我的私事,我的私事你如何要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是我媳妇儿我不问清楚?”殷问峥下意识的反问道。   江棠舟:“……”   殷问峥没听到江棠舟说话,便直杵杵的盯着对方,如狼似虎要把他吞了一般,紧接着他便看到,本来还算平静的江棠舟,耳廓突然红了。   他眨了眨眼,眼神里泄露出一丝得逞之色,特别真诚的说到:“你耳朵红了,莫不是害羞了?”   紧接着殷问峥就看到江棠舟耳朵上的红像是一瞬间被打翻了似的,染到了他身上的其他部位,脖子、脸,全都红透了,连那颗血痣都透着更深的红。   “你……”江棠舟起了话,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由言语在舌尖打转,半晌后,他猛的站了起来,道:“我有些内急,听雨,你扶我去一趟。”   “我扶你!”殷问峥主动请缨,直接拍开了听雨的手,搀稳了江棠舟,“我对这天下酒楼熟得很,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如厕这种事,还是我来扶更为合适。”   他握住江棠舟的掌心,滚烫得惊人。   听雨倒是想把自家主子抢回来,可惜,她根本就插不上手,只能巴巴的望着殷问峥扶着自家主子往楼下走去。   江棠舟也不矫情,跟着殷问峥便去了。   殷问峥倒也没变态到连他如厕也要盯着的境地,江棠舟解决了内急,出来时殷问峥已经结完了账,听雨忙上前扶住自家主子,避免待会儿自己的活又被抢了。   “我们回府了吗?”听雨望着殷问峥,问道。   殷问峥微一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想不想去鸣凤楼看上一看?” 第24章 太子是否常来   鸣凤楼外早就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听雨是个姑娘家,江棠舟本不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进鸣凤楼,但听雨不知为何特别感兴趣,强烈要求自己要跟着——虽然她打着的主意是要好好照顾自家主子。   江棠舟拿她没法子,只得叹一声气,手指蜷缩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我看你是想去看看热闹。”   听雨吐了吐舌头:“爷,您就说带不带我去吧!”   殷问峥便笑道:“走。你家爷不带你去,我也带你去。”   听雨这个小没良心的便屁颠屁颠的追上去,江棠舟无奈道:“不是说要照顾我?”   “——我来照顾你便是,”殷问峥忙转身过来,握住了江棠舟的手腕,滚烫的温度烧得人心头发慌,“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让她去看看热闹又何妨?”   江棠舟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殷问峥时有时无的接触,总是让他想到方才殷问峥说的那句话。   在他看来一直都只是交易的事情,突然有点变了味儿。   江棠舟发怔的时间,三人已经一同进了那鸣凤楼,殷问峥完全是老手的模样,他刚一进来,就有姑娘迎上来:“殷公子,许久未曾见过您了,还是老样子么?”   “嗯,”殷问峥淡淡的点了点头,“先领这位姑娘和公子上去。”   他松了手,攥紧手腕的那滚烫的热度突然没了,江棠舟心里便空了一瞬。   他没动,垂着眼听殷问峥和那姑娘调笑了两句。   “那这位公子,奴家先带您上去?”那姑娘转头过来冲着江棠舟笑了笑。   江棠舟微微颔首,也没问殷问峥这是要去哪儿。   “奴家看公子眼生,应当是头次来咱们鸣凤楼吧?”那姑娘亦是个长袖善舞的,极快寻到了话题要跟江棠舟聊。   江棠舟点了点头,听雨却是莫名问道:“太……殷公子,应当常来吧?”   “也不算经常,”姑娘思索片刻,道,“一月能有个一两回便算是不错了。”   频率也算高。   听雨撇了撇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江棠舟,没发现他神色有何变化——可他自己却有些忍不住了,挨江棠舟更近了些,小声嘀咕道:“先头就听说他是个风流浪子,进了府中后一直没发现他怎么风流,还以为是外面以讹传讹,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慎言。”江棠舟轻拍了拍听雨的手背,道,“别人如何,与我们又何干?管好自己就是了。”   “可他也不算是别人了呀!他可是爷您的——”听雨的声音骤然拔高,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意识到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太合适。   听雨重重的哼了一声:“方才我还以为姓殷的对咱爷有那么一点点点的想法,如今看来,或许只是他随性而为,处处留情,根本当不得真的。”   江棠舟的步伐微妙的停了一瞬——幅度小得几近于无。   他神色不动,淡淡道:“听雨,你想想,最近可是我太纵着你了?”   听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   “便是此处了。”那领头的姑娘在门口停下,道,“这是殷公子专用的一间房,二位请在此歇息片刻。”   “专用的房啊?”听雨嫌弃的扫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谁知道他在里面都做过些什么!”   江棠舟已经推门而入。   ————   听雨收拾完东西后进屋,便看到他家主子坐在地上又似犯了病。   她吓得脸色苍白,忙拉开衣柜从里面掏出那药瓶来,手瑟瑟发抖的好不容易抖出来一颗药,冲上前往江棠舟的嘴里塞,江棠舟浑身烫得惊人,神志已然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喊着一个听雨听过无数遍的名字。   “爷……”听雨紧紧地搂住他,不断用手搓着他的后背。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格外的漫长,听雨浑身都有些僵硬发酸了,才感觉到江棠舟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退下去。   “听雨。”   江棠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听雨恍惚间回过神,眼泪也跟着一起落了下来,紧紧搂着他家主子没说话。   江棠舟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苦笑道:“你勒得我险些喘不过气了。”   听雨慌忙松开了手,一边抹眼泪鼻涕一边道:“爷,您吓死我了。”   “这都多少回了,你还没习惯?”江棠舟拍拍她的手背,道,“无需害怕,我本就是无用身躯一副,纵然哪一日真的走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我早为你安排好了。”   听雨反而哭的更厉害:“爷可不能说这样的话,爷是要长命百岁的。”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   听雨扶着他坐起来,将散了一地的药收好,这一次没捡多久就结束了,她本来想提一句药快没了,但见江棠舟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身形被微弱的珠光衬得更加脆弱,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听雨安静的将东西收回,放回原位,门便敲响了。   江棠舟回过神来,听到门外燕青的声音:“爷,膳食备好了。”   听雨抹了泪忙去开门,燕青靠着门,两三个小厮端着膳食走进来,在桌子上给一一排好,然后才退下。   听雨眼眶还是红的:“太子爷呢?”   燕青扫了一眼江棠舟的神色,声音小了些:“太子说今晚有事,恐要爽约了。”   听雨拧了眉头:“说了要一同的,有什么事儿啊?”   燕青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方才奴婢看到太子爷去……去偏院那边了。”   听雨动作一顿,“哦”了一声,才道:“那爷咱就不等了吧,您先用膳。”   “嗯。”江棠舟也没说什么,接过了听雨递过来的筷子。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潦草的吃了几筷子便算结束了,听雨又替他夹了好多菜,在碗里堆积成了小山。   “对了。”燕青一边布菜一边道,“方才奴婢在后院听到几个丫头在那嘀咕,便凑上去仔细问了问,爷您猜怎么着?”   江棠舟兴趣不大的追问道:“怎么?”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那被禁足的五皇子,前几日借四皇子回京得了恩典可以出门之际,跑到了鸣凤楼里去,”燕青说到这里捂着嘴笑了笑,她和那五皇子本来也是有过节的,当初自己的胞妹曝尸荒野,便是托这位的“福”,“结果从鸣凤楼里染了一身的病回去,浑身都起了疹子。”   “这我也听到了!”听雨极有共鸣的说到,“说是连那私处都起了一身的疹子呢!”   “听雨妹妹!”燕青臊红了脸,似乎对听雨如此直白有些不太赞同,“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听雨吐了吐舌头,转向江棠舟道:“爷,您说这奇怪不?说那五皇子去过那么多次鸣凤楼,可没有哪一次是如此的,偏生是这一次,就起了一身的疹子,总觉得是有人故意的啊。”   江棠舟齐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将筷子搁下了,淡淡道:“我吃好了,收了吧。”   听雨与燕青二人便对视一眼。听雨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   燕青突然跪下去:“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论他人是非,奴婢再也不会了……”   “只是今日有些胃口不好罢了,与你们二人无关。”江棠舟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   听雨忙扯着燕青出去了。   第二日,殷问峥便得了皇上口谕进了宫。   听雨是个八卦的,院子里面和外面无论有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不过因为前一日她讨论八卦才被江棠舟训了,所以这一次就没有主动告诉江棠舟。   结果江棠舟心神不定的在院子里待了许久后,突然有些犹疑的问道:“宫中便没传出来什么消息?”   听雨立马就来了劲儿:“有!”   “你说说。”江棠舟道。   “听说太子爷和那四皇子在御书房外碰到,直接就吵了起来。”听雨道,“闹得可大了!惊动了皇上,直接摔了杯子让他俩滚了。”   江棠舟怔了一瞬,才问道:“是为了什么吵的?”   “就是五皇子那事儿,”听雨压低声音道,“那四皇子偏要说是咱们太子爷做的,那一日太子爷不是跟我们在一起么,他哪有时间去做那种事?况且……那五皇子连私处都是红疹,碰得到私处的……怎么可能是咱们太子爷?”   江棠舟心中腹诽,那还真是不一定。   那一日殷问峥进了鸣凤楼后消失了半刻钟,江棠舟本以为他可能是去寻欢作乐了,可此刻再一想,应当是去解决这事儿的后续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有些想不通殷问峥为何要去多此一举。   “爷,您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江棠舟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哪里去听来的这么多的八卦的啊?”   听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种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舌头长的也不少,自然就传来传去的,估摸着,现在全京都都晓得太子和四皇子不和了。”   江棠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等听雨出去了,江棠舟又在窗边坐了片刻——殷问峥一直都没回来,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第25章 一寸一寸的烂掉   江棠舟摸索着将盲棋布好了,下了第一枚棋子。   对于他来说,最大的静心不过两件,其一是练字,其二便是下棋。他偏好下棋更多一些,每每心静不下来的时候,便喜欢自己与自己下上一局。   虽然是自己和自己下,却因为清楚另一个自己下一步棋要走什么,一盘棋江棠舟往往可以下上好几天。   他下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许疲惫。   再下一秒,伸出手去碰自己之前下的一枚棋子时,却发现那里竟空了。   “一个人下棋,不觉得无聊吗?”   殷问峥的声音响起来。   江棠舟愣了一瞬,问道:“你何时来的?”   “看来你今日状态不好,”殷问峥将“车”往前一推,道:“连我进来都未曾听到。”   江棠舟问他:“你是来陪我下棋的?”   “不然呢?”   江棠舟笑了笑,先是摸了一下场上此刻的局势,紧接着推出去一个“兵”。   殷问峥低笑一声,道:“这是在做无用功。”   江棠舟便道:“你不也是在做无用功?”   “我所做的,怎能算是无用功?”   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   江棠舟终于将“将”推了出去,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殷问峥沉沉笑了两下,道,“我早就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时,必定能想到是我做的。”   江棠舟道:“这法子未免有些太下作了。”   “下作不下作的,有那么重要吗?”殷问峥虽然还笑着,眼神里却陡然生出一丝森冷的寒意来,“他命人在箭上涂毒,难道就不下作?你可别忘了,那毒可是在你身体里走过一遭的。”   “……你,”江棠舟迟疑了一瞬,手放在棋子上,却没有继续往下走,“是因为我?”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却不敢确信那东西当真属于自己。   殷问峥坦然道:“不然呢?”   江棠舟手中的棋子久久都未曾落下去。   黑暗中微弱的烛光上下跳跃着,在江棠舟的眼中,能看到一团很模糊的光影,不断在眼前来回的波动。   江棠舟只能看着那团光影,过了很久很久才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殷问峥的语气不像是觉得有什么,只是很平淡的说到,“我的人被欺负了,我当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送回去,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也不管这方式是否下作。”   他说完,便帮江棠舟将那枚棋子落了下去,然后自己又下了一步:“你愣着做什么?”   江棠舟摸了摸他下的位置,自己又推了一颗,两人这般来回推拉了数下,江棠舟终于又开了口:“朝中形势千变万化,诡谲难寻,你身份特别,本该以隐忍为重,顾全大局。”他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看得出来,你想坐上那个位置。”   这句话,江棠舟的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却从未说出口过。   因为他始终不想掺和恒国朝堂之事,一个勤国已经够他受的了,若是再多一个恒国,他会活得更累。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和殷问峥做这个交易,也是因为殷问峥说过,可以护他不卷入恒国纷争之中。   虽然这几个月来,他或多或少的还是卷进去了,但殷问峥的确一直都信守着自己的承诺,从始至终都护着他。   “那你觉得……”殷问峥用“象”将了江棠舟的军,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容来,“我应该怎么做?”   “太子下棋都赢得了我,想来与人斗争,也不会输。”江棠舟又往后退了一步。   就好像他好不容易伸出来的柔软触角,又碰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再度缩了回去。   殷问峥又笑了两声,道:“凌与锦不过是个脓包,不足为惧,那凌询钦虽然有些心眼,但背地里不知晓做了多少腌臜事,随便一件起出来,也能要了他的脑袋。”   这算是两人有交际后,殷问峥第一次和他交底。   江棠舟知道,殷问峥此人看似随意,实则心机深沉,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他愿意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已经觉得自己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所以江棠舟不想也不好再沉默,便微微颔首道:“我与你想法一般。”   殷问峥叹了口气,挑眉继续道:“唯一能够威胁到我的,不过一个凌应翀。要绊倒他,所需思量之事实在太多。”   江棠舟便道:“譬如说你们恒国的边关,没了他,便是不行的。”   殷问峥轻拍江棠舟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   江棠舟便反问道:“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是个勤贼?”他语气里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   “你还挺记仇的嘛。”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若是怕,又岂会同你说这么多?”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仍有诸多戒备,”殷问峥道,“但没关系,有戒备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现在,你愿意往前迈出那一步,不是吗?”   江棠舟垂下眼,淡淡道:“我没说过要帮你,只是同你聊上两句罢了。”   殷问峥突然笑出声来,他边笑边绕着江棠舟走了两圈,上下打量着他,笑得江棠舟有些皱眉时,他才停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江棠舟,你想报仇吗?”   江棠舟浑身突然一僵。   “我可以帮你。”殷问峥说,“我也与你实话说了吧,这才是我真正想同你做的交易。”   江棠舟抬了抬眼:“什么意思?”   “你帮我当上恒国的皇帝,”殷问峥直白笃定道,“我帮你报勤国的仇。”   听雨进了门,本想看看江棠舟睡着了没有,却看到角落处站着一个人影,吓得她立马抬了凳子便要去砸人。   殷问峥便旋身而起,一只手握住听雨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将门合上,听雨的嘴才得以解放,拧着眉头道:“太子爷大半夜的怎么在我们爷房里待着,也不出个动静,险些将我吓得犯了病!”   “你有个什么病?”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孤来看孤的太子妃,还需要先跟你报个备么?”   听雨这才缓过劲儿来,他怎么拿殷问峥当自家爷似的相处了,一点尊卑大小也不讲。忙清了清嗓子,道:“太子爷说笑了,方才我是急着了,这才……还望太子爷莫要介怀。”   殷问峥轻笑一声:“得了,你就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了,就你那脾性,也就阿棠能养得出来。”   听雨吐了吐舌头,道:“还是太子爷了解听雨。”   殷问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看阿棠近日好似休息得不太好,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听雨虽知道江棠舟是因为近日犯“病”频繁,才折磨得浑身消瘦下去一大截,却不敢说实话,只能含含糊糊道:“近日爷晚上总是失眠,所以才……”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日寻个太医来替他瞧瞧可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行了,你先退下吧。”   听雨怕再待下去自己会露馅,便立马道了别转身溜了。   殷问峥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   江棠舟晚上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弱冠之前他时常梦到的场景,已经有近六年的时间没再梦过了,今夜却因为殷问峥的一句“你想报仇吗”,平静了许久的心,又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往外涌出。   倒也不是梦到了已经去世很久的母妃,更没有梦到那个后来跟他闹翻了的人,他只是梦到了小时候有一次,他在冷宫里待着,晚上睡觉睡着睡着,突然感觉自己腿下有什么东西一动,睁开眼睛后发现有两三只老鼠在吃自己腿上烂了的腐肉。   母妃还在世的时候,他最怕的便是老鼠这东西,因为觉得恶心。   每每遇到鼠类,一个男孩子,也会吓得躲到母妃的身后去。   可那一次他格外的平静,他甚至看那两三只老鼠吃了好几口,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最后他才从一旁捡了条枯掉的木头,把那几只老鼠给赶走了。   他虽然没哭也没闹,可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晚上都不会合眼,每每有人过来送馊掉了的饭菜时,他都在睡觉。因为晚上不敢睡,所以只好白日里睡,睡得久了,便会听到有来冷宫的宫女说他跟他以前那母妃一个模样,都是入了梦魇,早晚有一日要成疯子。   他们都不知道他晚上不睡觉,只敢睁着眼睛盯着黑暗里那个老鼠洞,如果有老鼠要从里面钻出来,就用木棍狠狠地往里一捅,把它们吓得不敢出来。这也是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够做的。   可是今晚的梦里,老鼠格外的多,多得蜂拥而上,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所以那些老鼠吃的不仅是他腿上腐了的肉,还有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肉。   从母妃去世之后,他就这样一寸一寸的烂掉了。   然后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作者有话说:   17号打算入v啦!入v后暂时一周日更,每周二四六七更新,希望大家还是可以多多支持呀!等收藏上去了我再日更哟!谢谢大家(卑微的作者为了数据) 第26章 拖出去仗了   最近听雨这丫头总看不到人。   从前天天都黏在他身边,自从那谢翼受了伤后,她有事没事便开始往那谢翼处跑,江棠舟每次要寻她的时候,还要让燕青去帮自己叫人,关键是有时候在谢翼那里还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两人不晓得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燕青扶着江棠舟到了谢翼房外,总算是听到里面传来听雨的声音。   燕青敲了敲门,听雨有些不太自在的出来了:“爷,谢小将的伤裂开了,我来替他看上一看。”   “我也没说什么,”江棠舟调侃道,“你不必解释。”   听雨便臊红了一张脸,跺着脚道:“爷——”   “好了,”江棠舟摆摆手,询问道,“先前我不是让你替我去买一块玉,可买好了?”   “哦!”听雨忙从袖中取出来一块通身碧绿的玉佩来,道,“按照爷的意思,特地去寻了那暗玉坊,掌柜的说爷要的那种玉,类型不太好找,需要等待数日,本来我以为买不到了,结果昨日突然来了人通知我,说我们运气好,正好来了一块,还是上等的,我便给了银子买下来了。”   江棠舟接过来,拇指轻轻摩挲玉身,光滑圆润,虽看不到玉的颜色,单是摸便也能确信这是块好玉。   “燕青,你去替我寻一小刀来。”   江棠舟先前也想过在这玉佩上刻什么字比较合适,“温润如玉”不适合殷问峥,“风流浪子”“唐突孟浪”又是在批判殷问峥,想来想去,干脆没刻形容词,只写了他的名字——“殷问峥”。   江棠舟也想过是刻他的本名还是化名,但觉得殷问峥好似很不喜欢自己的本名,便没将“凌听澜”这三个字刻在上面。   多了个名字的玉佩便没那么素,变得好看起来。听雨将玉佩又用红绳穿上,一个生辰礼便算是完成了。   听雨帮江棠舟把这枚玉佩放入锦盒当中,道:“今日一大早前来庆贺的人便络绎不绝,我听说太子爷并不想设宴庆祝,奈何来的人太多,总不好全都轰回去,所以还是开设了一个小家宴,也算是过过这好日子。”   江棠舟微微颔首,只道:“等得了空闲,燕青便将这贺礼替我送过去。”   燕青讶道:“爷不亲手交到太子爷的手上么?”   “不必了,”江棠舟摇摇头,“大好的日子,我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殷问峥是个喜好女色之人,生辰之时,宴席上怎会无美人陪伴?他若是在一旁待着,岂不是扫了众人的雅兴?江棠舟非常有自知之明,所以并不打算去打扰殷问峥这难得轻松快活的一天。   江棠舟虽然在后院,却也能听到前院里传来的热闹之声,有些让人静不下来心。   他收了棋,打算进屋子里休憩片刻,不远处若简步履匆匆的来了:“太子爷请太子妃到前院待客。”   江棠舟愣了一瞬:“我?”   “是。”   江棠舟倒也没矫情,让燕青把桌上的东西都给收了,自己换了身衣服,才由听雨扶着往前院去,越近越是听到那嘈杂之声,眉头难免轻皱起来。   其实他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但毕竟也是勤国的王爷,应付这样的场所也算是得心应手。   “坐过来。”搁下酒盏的殷问峥看到江棠舟过来,忙往旁边坐了坐,替江棠舟留出一个位置来。   听雨有些犹疑:“爷,要过去……”   “嗯。”江棠舟打断她,淡淡点了点头。   听雨只好扶着江棠舟坐在了殷问峥的身侧。   下一秒,殷问峥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江棠舟闻到了一股很不明显的脂粉香,将殷问峥身上原本的檀香给掩住了,他有些不太适应,便往一侧略挪了点,半边屁股都吊在外面。   殷问峥似乎很不爽对方这躲避的动作,又往江棠舟那边挤了一下,轻揉着他的肩头淡淡道:“这便是太子妃了。”   下首不少人起身招呼,江棠舟一一应了,最后又举杯道:“来得迟了,还望各位不要介意。今日是太子的生辰,有劳各位一片心意,特地前来祝贺了,我先干为敬。”说罢将那酒一口给饮了个干净。   殷问峥本想拦他,却没来得及,眼睁睁见他将一杯烈酒入了肚,放下杯子时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殷问峥压低声音询问他:“看不出来你酒量不错。”   江棠舟仍没闻惯那脂粉的味道,只淡淡道:“偶尔会饮上一壶,只是极少。”   前来拜贺的都是些大老爷们,聊的无非是武功科举,江棠舟听着没什么兴趣,百无聊赖的剥着葡萄皮儿往嘴里送,其实他最喜欢的却不是这葡萄,而是蜜桃。   只可惜他自己根本就不方便削皮。   吃了估摸着得有一整串葡萄了,殷问峥突然侧过头来道:“张嘴。”   江棠舟下意识的就张开了嘴,一瓣桃子就这么喂入了他的口中,甜腻的桃子清香味道在嘴中弥漫开来,江棠舟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嚼。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江棠舟吃了一半才问他。   “你房间里常年摆着的便是这玩意儿,”殷问峥淡淡道,“不是你喜欢,难不成还是因为听雨那丫头喜欢?”   江棠舟顿了顿才道:“听雨也挺喜欢的。”   殷问峥便低声闷笑了两下,又说了一句:“张嘴。”   江棠舟又张了嘴,吃下一瓣桃子。   “光晓得吃,”殷问峥似是故意在江棠舟耳边嘟囔道,“不晓得今日是我的生辰么?”   江棠舟这才想起要送礼物的事情,伸出手去掏袖子,却什么都没掏到——不久前他已将东西给了燕青代为转交了,那时候哪能想到殷问峥居然叫自己一起过来待客。   江棠舟有些尴尬的又把手掏了出来,殷问峥亮起来的双眼也再度暗淡下去。   江棠舟清了清嗓子,刚要解释两句,突然听到外面有小厮喊道:“四皇子——到——”   一干人等便起身来迎了,江棠舟也没了解释的时间。   江棠舟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与之前凌应翀靠近他时别无二样。   “见过太子。”凌应翀弯腰弓手相拜,“也不晓得太子喜欢什么样的,便多挑了些送过来。”他身后跟着两大箱子的贺礼,一一摆放在大堂中间。   一侧的人也开始恭维起来。   “四皇子与太子爷兄弟情深,当真令人艳羡啊。”   “是啊,这两箱子的生辰贺礼,着实令人眼红……”   ……   江棠舟听到殷问峥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相应。   “四皇弟快请坐,甭跟孤客气。”殷问峥摆了摆手,示意婢女安排了一个最靠近主位的位置——   也是一个离江棠舟最远的位置。   却不想那凌应翀左右看看,最后竟没坐在那里,而是挑了江棠舟这个方位的一个位置,坐在了一个离江棠舟最近的地方。   殷问峥捏着酒盏的手都用了力。   “棠舟,我们又见面了。”凌应翀刚一落座,就侧了侧头对江棠舟轻笑一声,道,“先前说过有机会便来寻你喝酒,岂料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今日正好借皇兄生辰拜贺之际,来找你讨要这一杯酒。”   他说罢便抬起手中酒杯,冲着江棠舟微微一淌,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江棠舟自然也不推辞,再度倒了一杯酒同样饮尽。   江棠舟虽然会喝酒,但并不代表他的酒量极好,故此两杯酒下了肚,便有几分上头,脸上染上了一些薄粉。   殷问峥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皱紧眉头道:“少喝一些。”   “无妨。”江棠舟笑道,“我们二人有些日子不见,偶尔喝这么一回,也算是叙旧了。”   “好一个叙旧!”凌应翀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再满饮一杯!”凌应翀再度斟酒,一口豪爽饮尽,“那日死人漠别后,我却是找人回去寻过你,想与你交这个朋友,奈何回去时却并未找到你的踪影,那时候却是不知你只是路过死人漠……”   说到这里,凌应翀摇了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望着江棠舟的眼神中多了点别的什么。   殷问峥漫不经心的和其他人客气来回,实则心思一直都关注着江棠舟和凌应翀这边,听到凌应翀这样的话,他攥着酒盏的手更是用力,手背青筋暴起,似在刻意隐忍。   “无妨,”江棠舟淡笑道,“如今既然再在京都遇见,便是有缘了。”   “只是不晓得,棠舟可愿交我这个朋友?”凌应翀半真半假的询问道。   江棠舟垂下眼,嘴角微弯,道:“难道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殿下恕罪!”   酒盏撞地之声来得突然,凌应翀脸上的笑戛然而止,一干人等皆寻声看去,原是那替殷问峥斟酒的婢女不慎将美酒洒在了殷问峥的身上,被他一脚踹下了高台,惊慌的跪在地上以求原谅。   殷问峥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神阴翳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再度开口时声色微沉,漫不经心的扫了凌应翀一眼,然后道:“拖出去杖了。”   江棠舟便轻轻拧了拧眉头。 第27章 我真的叫殷问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这婢女恐是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不慎将酒撒了一些在太子爷的身上,便丢了自己这一条小命,吓得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连忙跪在地上往殷问峥的身侧蹭去,边慌张无比的说道:“殿下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饶命……”   殷问峥垂下眼,将酒壶中的酒缓慢的倒入酒盏之中,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好好地一场宴席,竟会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儿来——关键就在一炷香之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爷明明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这突然的……是怎么了?   谁都想不通,江棠舟也同样想不通。   以往这样的事儿,江棠舟在不能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时,是绝不会插手的——可大概是因为对方是殷问峥,他竟皱了皱眉头,出口打了圆场:“不过是一点酒水而已,没那么严重,你先退下吧。”   殷问峥突然抬起头望向江棠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我的主了?”   一种微妙的尴尬浮上心头,江棠舟抿了抿嘴唇,道:“我只是觉得不过撒了一点酒水,到不了要了别人一条性命的地步。”   殷问峥冷笑一声:“她的性命本就握在孤的手上,就是她什么也没做错,孤要她的命,也容不得任何人来置喙。”   “你——”江棠舟也被殷问峥激起了三分怒意,尽管他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说出口的话却也难免有些过了,“你这便是在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又如何?!”殷问峥冷笑道,“孤作为太子,还做不了一个小婢女的主了?”   江棠舟脸上绯红一片,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给气的。他猛的站了起来,盯着殷问峥那团模糊的影看了半晌——他看不到殷问峥的表情,但能够想象到对方现在大概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活像是猪油蒙了心,他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因为觉得殷问峥不是那样草菅人命的人,而贸然开了口。   他竟以为自己很了解殷问峥了。   其实不然,他们彼此都有太多不会告诉对方的秘密——殷问峥不了解他,同样的,他也根本不了解殷问峥。   江棠舟突然就觉得自己没了立场,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脸上的表情冷淡下去:“是我多事了。”江棠舟搁了那没吃完的一半桃子,转身往后院走去。   “棠舟——”四皇子眉头拧起来,看了看殷问峥,却道,“皇兄,我去看看他——”说罢也跟了上去。   殷问峥没回头去看两人离开的背影,只是气得直接抬手将那案几给掀掉了,东西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在场的众人也没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若简极轻声的问道:“爷,这个婢女……”   “让她滚。”殷问峥拂袖转身,“今日便散了吧!”   江棠舟那股生气的劲儿下了头,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确实是多嘴了。   如殷问峥所说,他的确没资格去做殷问峥的主,莫说他们是假成亲,就是真的成了亲,他也不可能做任何人的主。毕竟他连他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至于殷问峥是不是草菅人命的混蛋,又与他何干?   以他平日的脾性,根本就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殷问峥对着干,今日他确实是有些出格了。   江棠舟的动作逐渐慢下来,那股怒气也像是瞬间消散了似的。   凌应翀跟上来:“倒是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江棠舟楞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凌应翀跟了上来,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只是觉得那婢女是无辜的,不该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丢了性命。”   “的确。”凌应翀点头赞同道,“撒了一点酒水罢了,将衣服洗干净就是,到不了要丢了性命的地步。”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平时并不觉得殷问峥是个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人性命的人,也不知道他今日抽了什么疯。   “你放心,皇兄平时也是个明事理之人,等他冷静下来,那个婢女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凌应翀宽慰他道,“本来今日想与你好好对饮几杯,不过想来你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再约你下一回?”   “什么?”   “再过几日,绗山的桂花应当要开了,那时候我再来太子府递帖子,我二人一同去赏花饮酒,”凌应翀邀约道,“不知棠舟可赏我这个面子?”   江棠舟一顿,道:“自然可以。”   “好。”凌应翀笑了笑,道,“那到时候,我们再见。”   凌应翀便停在原地冲江棠舟摆了摆手,目送他入了后院,眼神里才露出几分不舍来。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正要出府,却迎上殷问峥那似笑非笑的双眼,隐隐藏着点别的什么意味。   殷问峥双手环胸,眉梢微挑,冷声道:“四皇弟不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么?”   “什么?”凌应翀看似懵然的询问道,“臣弟不知皇兄是何意。”   殷问峥冷笑一声:“四皇弟三番五次的邀约孤的太子妃一同对诗赏花饮酒,怎能不让孤怀疑四皇弟是否别有企图?”   凌应翀先是一愣,紧接着有些夸张的笑道:“那皇兄这真的是想的有些太多了,臣弟既然已经知道棠舟已是太子妃,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臣弟不过是当棠舟是个可以相处的故友,所以才与他亲近了一些而已。”   “最好是。”殷问峥盯着凌应翀,动也不动的说道,“毕竟,四皇弟若是真的有什么其他的心思的话,也只能收回肚子里去。他已是我的太子妃,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凌应翀只是温和的笑:“这一点,皇兄还请放心。那臣弟就不在此叨扰皇兄,先行告辞了。”   他双手抱拳见礼,迈开步伐与殷问峥擦身而过。   背对殷问峥的那一瞬间,凌应翀嘴角的笑缓慢的淡下去,眼神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江棠舟下棋静心,下到一半,又摸到有一枚棋子动了位置,便猜到是殷问峥来了。   不过他没说话,动作也没变过,而是该如何,便如何,就当殷问峥根本不存在。   殷问峥又变了几个棋子的位置,江棠舟都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眉头便轻皱起来,按捺不住的开口道:“看来今日祯王的记性不怎么好。”   江棠舟淡淡道:“位置记得再准,也抵不过总有人在那里破坏我的棋局。”   殷问峥“嗯”了一声,围着江棠舟转了好几圈,才别别扭扭的说到:“那婢女已经回房间去休息了。”   江棠舟这才抬了抬眼,不咸不淡:“是吗。”   殷问峥有些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下定决心般的开口道:“我没要她的性命——我只是那时突然气上了头,随口说那么一句发泄一下,也没想到你竟会站起来阻止,话没过脑子便同你吵起来。实则我平素说话是会过脑子的,只是那时……那时也没想多的,光顾着要同你争个输赢了。”   “棠舟没那么大的分量,值得太子爷要与我争个输赢。”江棠舟仍然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开口道。   殷问峥狠咬了咬牙,让江棠舟那边将了自己的军,才闷声道:“我错了,还不成么?”   江棠舟顿了一瞬,殷问峥便乘胜追击道:“我同你道歉,这事儿确是我做得不对。”   殷问峥见江棠舟的神色软了几分,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忙上前拽住江棠舟的袖子轻扯了两下,道:“还请阿棠大人原谅则个。”   “咳——”江棠舟想要憋住脸上的笑意,奈何实则觉得好笑,不慎呛到了自己,忙咳嗽了两声道,“行了,此事我也有不对之处,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你较劲。”   “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殷问峥又开心起来,道,“来,我来陪你下一局。”   “且慢。”江棠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你且等一下。”   “怎么了?”   江棠舟转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摸索了一阵,掏出来一个锦盒,殷问峥的眼神便亮起来,询问道:“这可是给我的生辰贺礼?”   “嗯。”江棠舟微微颔首道,“打开看看。”   殷问峥迫不及待的开了盒,从中取出那块通身碧绿的玉佩来,背后还刻着他的名字——殷问峥以拇指摩挲片刻,才问道:“为何……刻的是这三个字?”   “因为觉得这三个字更适合你。”江棠舟解释道,“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殷问峥吐出一口浊气,下一刻,伸出手将江棠舟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中,低声道,“多谢你,阿棠。”   江棠舟被他箍住身体,抬了抬手,最终却没有落到他的后背上,又放下去。   “不客气。”江棠舟说。   “我的娘亲名讳唤做殷覃,所以我才会用殷字做姓,”殷问峥将头埋入江棠舟的颈窝中,深吸了一口气,道,“问峥是她给我起的名字,希望我如峥嵘之松般正直,可惜,我没能长成她想要的样子。”   “所以,我真的叫殷问峥,”殷问峥往后退了退,微微垂眼看向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我没有骗你。” 第28章 你害羞什么?   自那日后,凌应翀便时常联络江棠舟,倒也没做别的,只是出去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也一点都不出格,毕竟民以食为天,不管怎样,饭也是要吃的。   江棠舟也不是每次都应,只闲暇得了空时才会接帖子。   江棠舟不知道凌应翀为什么那么喜欢约自己出去吃饭,只当他是真心想交自己这个朋友——但是这么想,越和凌应翀接触他就越觉得愧疚,毕竟,他是另有目的的。   凌应翀的小厮又派人送了帖子来太子府,正要往江棠舟那头去,就被刚下朝的殷问峥逮了个正着。   他勾了勾手指:“手上拿的什么玩意儿?”   那小厮便恭敬道:“回太子爷,是四皇子府那边送来的。”   殷问峥黑了黑脸,闷声道:“给孤。”   小厮忙递上了。   这些日子里,太子府不知道收了多少来自四皇子府的帖子,他和四皇子“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太子府统共也没收到超过三封来自凌应翀的帖子。   而今这些帖子全都冲着同一个人来,且他还知道对方是不安好心,怎么能心头畅快?   殷问峥也没管隐私不隐私,直接拆开看了一眼,凌应翀邀江棠舟明日去赏桂花,仔细一想,这几日的桂花确实开得正好,钻进鼻子的满是桂花香,难怪那凌应翀又动了心思。   殷问峥把东西又放回去,道:“送过去吧。”   “是。”   殷问峥杵在原地琢磨了半晌,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江棠舟不见人影,先闻人声。   殷问峥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他送给殷问峥的生辰贺礼被他系上了腰上每天招摇过市不说,还在那玉佩上多佩了个铃铛,让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就被那处给吸引住了。   殷问峥这些日子出来总是会碰到问自己这玉佩的人,每每都会一脸得意的告诉对方是太子妃送的生辰贺礼,惹得这段时日京都里多了流言,说殷问峥是为太子妃收了心,连以前最爱的鸣凤楼也不去了,还说他要遣散自己太子府后院的三千佳丽。   江棠舟听到这话时只问了一句:“太子府哪来的三千佳丽?”   听雨撇嘴说到:“爷,您忘了那个红衣男子啦?”   燕青也道:“虽说没有三千,但七八个还是有的,奴婢听说全都住在那凭逢院。”   凭逢院便是这太子府所谓的偏院,平素不会有人过去,算是太子府中的一个禁地。   “你几时见过殷……见过太子往那处去?”   听雨拧着眉头想了半晌,才道:“兴许是因为爷来了,他才去的少了吧。”   江棠舟心道自己又不能帮对方解决那什么的问题,殷问峥不去偏院找人,去哪儿找?不过,或许是他自己又一次盲目了,他总觉得殷问峥不像外人传的那样,当真是个荒淫度日的风流浪子,万花丛中过的那种。   江棠舟无奈的笑道:“你们这些丫头,平素少编排些主子的话,万一哪一日话就传到太子耳朵里了呢?”   “什么话?”   说曹操曹操到,那听雨许是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缘故,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江棠舟的身后去,燕青也白了脸跪下去,给殷问峥见礼。   “无甚,”江棠舟自然不会出卖自己的丫头,只笑了笑道,“不过是在讨论些琐碎家常。”   “哦。”殷问峥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搁了东西询问道,“听说绗山的桂花开了,几月前便说过要带你去绗山看看,一直未能成行,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怎样?”   江棠舟顿了顿,面露犹疑:“本是没什么,只是今日我才答应了四皇子那边递来的帖子,明日要同他一起去绗山……”   “倒也无碍,”殷问峥用玉笛轻拍了拍自己的掌心,眼神中闪过一抹光芒,笑道,“我倒是对赏花没什么兴趣,只从昨日开始,那若简也在缠问着想去绗山,不如这样……明日我们与你们一起,也算是搭个伴,怎么样?”   江棠舟呛了两声:“搭伴?”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殷问峥和凌应翀之间那么不对付,还能搭伴?   站在殷问峥身后的若简也抿了抿嘴唇,想着自己又一次被出卖了,却还得帮殷问峥数钱:“反正都是要上绗山,搭个伴一路上也自在一些。奴婢想去看那桂花许久了,好不容易有的机会,还望太子妃成全。”   “……”江棠舟面露犹疑。   “爷,我也想去。”听雨拱火似的,也伸出手轻戳了戳江棠舟的胳膊,道,“听雨和燕青能跟着一同去么?”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约会”便成了一群人的狂欢,江棠舟没有再拒绝,只道:“我要先同那四皇子知会一声。”   殷问峥抬起头,冲着若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凌应翀当然不会耍什么小性子说就不去了,他很宽宏大量的同意了,不仅如此,还让江棠舟如果还有想带着一起去游玩的人,也可以一同前往,如此一来,江棠舟就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凌应翀真的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而已。   第二日一大早,收拾整理好的凌应翀便来了太子府候着,江棠舟也很快的准备好了,独那殷问峥拖沓得不行,最后还拉了江棠舟进屋子里帮他选衣服。   江棠舟只得苦笑:“我又看不清楚你穿的什么。”   殷问峥这才反应过来,突然觉得穿再好看的衣服也索然无味,干脆将就身上的这一套出了门,江棠舟松了口气。   凌应翀带了一辆马车来,本来打算几人共乘,那殷问峥偏要嫌弃凌应翀的不舒服,自己又带了一辆,还硬要让江棠舟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故此凌应翀只能一人带着三个婢女坐在前面,而殷问峥和江棠舟两人则单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有时候江棠舟觉得殷问峥是个成熟的人,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幼稚得不行。   譬如眼下之情形,不带脑子的想,也晓得殷问峥是故意的。   殷问峥却很放松的半躺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了。   江棠舟坐着发了会儿呆,感觉到腿上多了个什么东西,这才发现殷问峥睡着睡着居然睡到了自己的腿上,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殷问峥不回应他,还故意咂摸了一下嘴,侧了侧身子头朝里面,整张脸都埋在江棠舟的小腹位置。   江棠舟感觉到自己小腹处呼吸的温热了,便动也不敢动,僵在了那里。   或许殷问峥真的睡着了,所以下意识的寻找一个能让他睡得更舒服的地方……江棠舟这么想着,抗拒感便少了些,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   殷问峥是真的睡着了。   直到马车突然左右晃了一下,才将他晃醒过来,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江棠舟被带子勒得过于瘦削的腰腹位置。   最开始他确实是故意而为之,也没想到躺到江棠舟身上的那一瞬间,闻到淡淡的药香味,他突然一阵困意袭来,莫名其妙的便睡了过去。   殷问峥用脑袋蹭了蹭对方的腿,视线往上,江棠舟睡得正熟,可能是怕扰了他的清梦,所以头歪着,却没靠在远处的软枕上,许是这样的睡姿不太舒服,他的眉头微微拧着,连梦中也不安生似的。   殷问峥伸出手,指尖从对方的眉头扫过去,江棠舟便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他说话时嗓音有些哑:“你醒了。”   殷问峥坐起来,江棠舟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因为一直都没挪动,所以又酸又疼,僵直得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了?”殷问峥看出他表情微妙的变化,“腿疼?”   “无妨,”江棠舟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的摇了摇头道,“过会儿便好了。”   话虽如此,下一秒殷问峥却还是突然握住了他的脚踝,轻轻往上抬了抬,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子的位置。   虽然早就知道江棠舟的腿有些过于瘦削,但一只手就能完全圈起来,也是殷问峥没想到的。   即便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彼此的体温也清晰无比的传达到了对方的身上,江棠舟下意识的往后抽了一下,却惹来更酸疼的反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点:“真的没事。”   “老实点,”殷问峥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子,发出一声轻响,然后一只手掐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不太熟悉的揉捏起来。   虽然殷问峥的手法不怎么样,但不得不说,几息之后,他的小腿果然放松下来,只是这放松下来了,被对方拿捏的那种滋味就变得更加明显。   不知不觉间,他就有些别扭起来。   殷问峥本就是有意的,抬起头见他连脖子都红了,眼中便闪过一抹促狭的笑容:“你害羞什么?”   江棠舟尴尬道:“……你想多了。”   “不害羞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殷问峥道,“从小到大你没被人按过?”   江棠舟心道他还真的没有。   他撇开了视线没说话,殷问峥偏生不放过他,坐在了江棠舟的身边,将他的腿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上,江棠舟过于纤细的脚踝露出来,莹白如玉,让人想好好地嗟磨一番。   殷问峥收了视线才道:“要不然……”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刻意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挨近对方的,“再让你试试按其他位置是个什么感觉?”   江棠舟的脸便轰一下红了,难得结巴:“什……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希望你赢   “我的意思就是……”殷问峥放在江棠舟小腿上的手缓慢的往上移,挪过他被衣物遮蔽下虬结的疤,挪过他平坦的小腹,越往上一寸,江棠舟就肉眼可见的慌张一分。   终于,殷问峥的手指划过他的腰侧,落在某处上一寸,还要继续往下滑动的时候,江棠舟猛地一把握住了殷问峥的手腕。   殷问峥得逞的笑了笑:“怎么?”   “太子自重。”江棠舟臊红着脸,却一本正经的说到。   殷问峥“啧”了一声,刚要就着江棠舟的手继续往下,马车突然停住了。   “爷,我们到了!”听雨的声音响起来,下一秒,她便上了马车,自顾自来掀开帘子。   江棠舟迅速的缩回了手,狠狠地瞪了一眼殷问峥。   听雨左看看右看看,迟钝的感觉到马车内的气氛好似有些诡异,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注意到江棠舟脸颊通红,便大声道:“爷,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吧?让我来摸摸!”   “噗嗤”一声,殷问峥没忍住笑了,惹得江棠舟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棠舟说:“我没事。”   “放心吧。”殷问峥起了身,手中的玉笛在听雨的脑袋上轻轻一敲,道,“你家爷没发烧爷没生病,他啊,只是有些……”殷问峥斟酌片刻,用了一个不会太过分的词,“有些心乱。”   听雨更茫然了,转头看向江棠舟:“爷……你真的没事?”   江棠舟只好道:“没事。”   —————   下了马车,一股浓郁的桂花清香扑面而来。   他们几人选择的这个地点算是绗山比较人烟罕至之地,是凌应翀打探了数日特地挑选的绝佳两人密会场所,只是他挑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变成了这么大一堆人来看桂花。   若简还道呢:“以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绗山便是人山人海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位置竟没几个人,以后就可以来这里赏花了。”   殷问峥敲敲她的脑袋,道:“丫头,你还能寻得到人陪你一起来赏花不成?”   若简轻笑道:“不是有太子爷陪着奴婢么?”   殷问峥若有若无的笑着摇了摇头,回过头去看刚被扶下马车的江棠舟,对方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甚至眉目之间冷了几分。   他正打算凑上前,一旁的凌应翀便殷勤无比的问道:“棠舟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江棠舟忙道,“不过是久未坐过马车,暂时不太适应罢了,没什么大事。”   凌应翀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橘瓣来:“这是我出发前特地准备的,若是晕了马车,便可嗅上一嗅,会好很多。这是宫中太医的秘方。”   听雨忙接过来,在江棠舟的鼻翼前方晃了晃,低声问道:“爷好些了吗?”   江棠舟果然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他点了点头,笑道:“好多了,多谢四皇子。”   “哎,看来我还需努力啊。”凌应翀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你我二人把酒言欢这么一些时日了,你还对我这般客气,还真是令我有些伤心。”   殷问峥看到凌应翀这模样心头便来气,轻哼一声:“不对你客气,莫不是还对孤客气?”   “皇兄玩笑了,”凌应翀笑得很不认真,“臣弟可没提过对您客气不客气这回事,皇兄又何苦自己往这套子里头钻?”   殷问峥笑得更深了几分:“虽说四皇弟没提过,可这言语之间,很难不让孤怀疑,四皇弟对孤的太子妃,是否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这两人一个笑得比一个开心,说话却又一个比一个夹枪带棒,江棠舟本想置身事外,清净一些,奈何他就是主角,还真不能什么都撂下不管。   江棠舟叹了口气,想也没想的便对殷问峥开了口:“太子说笑了,我与四皇子不过是友人情谊。”   听到这话,殷问峥反而笑中多了点真诚:“是么?”他看向江棠舟,眼中神色隐约,却有点难以察觉的愉悦。   江棠舟觉得殷问峥这人是愈发的捉摸不透,干脆道:“再不过去,等太阳下了山,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凌应翀仍然献着殷勤,凑上前与江棠舟并肩而行。   若简紧跟在殷问峥身侧,见他不满起得突然,便开口询问道:“爷,不若我们另寻一处……”   话没说完,殷问峥就一个眼刀扫过来,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他肩头一个往前,硬是把凌应翀给挤开了,自己隔在了凌应翀和江棠舟中间,还伸出手揽住江棠舟的肩膀,把他半边身子都往自己的怀里收。   顺便还耀武扬威的侧过头看向凌应翀:“孤的太子妃孤自己会照料,就不劳四皇弟费心了。”   凌应翀半笑不笑的点点头:“这是自然。”岂不知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了。   两人的波涛暗涌,江棠舟受限于一双半瞎的眼,根本就感受不到,他只能从言语中窥探到这两人不太对付,殷问峥大概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至于凌应翀……他还没想清楚。   毕竟江棠舟过去的二十余年从未沾过情爱,不知情爱为何物,也没想到自己到了恒国居然会变得这么抢手。   他没想太多。   殷问峥和凌应翀之间针锋对麦芒,开始江棠舟还时不时的出口调和两句,后来发现自己说再多都没用,干脆就闭了嘴。   没过多久,殷问峥就主动提出要赛马打猎了。   江棠舟问道:“现下吗?”   “嗯。”殷问峥点了点头,“我留几个人保护你,放心,我们只比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   江棠舟好奇道:“你们下了什么赌注。”   殷问峥顾左右而言其他:“怎么,你有什么赌注想下吗?”   “好奇问问而已。”江棠舟摇摇头,“注意安全。”   殷问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在准备马匹的凌应翀,顿了顿,才半蹲下去道:“你希望我赢,还是他赢?”   江棠舟愣了一下:“有什么区别吗?”   殷问峥心里微微一落,薄唇微抿——江棠舟的表情中只带了一丝疑惑,毫无其他情绪。   殷问峥有些别扭的站起来,像是生了气,闷声道:“没什么。”   江棠舟浑然不觉:“我希望谁赢好像对你们的比赛并不会影响。”   “……”殷问峥又蹲下去抱了抱他,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殷问峥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像是玩笑般:“你若是为我鼓劲,说不定我会因此而更努力更认真一些,把姓凌的小子杀个片甲不留。”   江棠舟眨了眨眼。   殷问峥道:“所以你希望我赢还是他赢?”   “幼稚。”江棠舟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对听雨那样,“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希望你赢吧。”   “我去了。”殷问峥斗志昂扬的站起来,像一只已经胜了的大公鸡。   江棠舟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便松了口劲儿似的躺下去,整个人卧在铺好的毯子上。四周的桂花香将他包裹起来,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虫鸣鸟叫之声,却是难得的清闲。   尤其是那些声音在他的耳侧都被无限的放大了,他甚至偶尔可以听到从殷问峥那边传来的,马蹄踏地和箭破长空之声。   有时候出来待待,好像也不错。   思绪放松空闲下来,江棠舟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方才在马车上殷问峥的所作所为——脸莫名的便臊红起来。   江棠舟长叹一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入了耳。   江棠舟还在迟疑之瞬,突然听到剑破长空之声,一声极低的惨叫突然在身侧不远处响起来,江棠舟一只手撑住地,声音微紧:“有人。”   就在江棠舟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听雨也猛地往江棠舟这边扑来,挡在了他的前面。   因为被发现了,所以来人反而毫无顾忌,江棠舟垂下眼冷静的询问道:“多少人?”   “十来个,”听雨紧绷着声音道,“一身黑,看不到脸,武功路数我也很陌生……爷,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刚才太子留下来保护您的人已经去了两个,我们恐怕……”   江棠舟知道听雨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便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尽全力。”江棠舟反手一抬,随手抽了身边的一只树杈,挡住了砍过来的长刀。   “佩剑。”   树杈瞬间断了,江棠舟抬手接过听雨递过来的佩剑,“唰”的一声与那砍过来的长刀相接,火光乍闪,江棠舟力度没对方大,被压着手臂狠狠往下一沉,几乎要应付不了。   听雨拾剑而上,直刺入那刺客胸口位置,江棠舟刚觉心下微松,脚步凌乱之声却好似冲着听雨而去,神色便迅速冷了下来:“听雨,注意。”   听雨躲闪已是来不及,眼看那剑身要没入她的身体,突然有人凭空一掌将他推至一侧,以佩刀挨下了那一剑,与此同时,江棠舟身后有人突袭,那一剑朝着他的胸口位置而来—— 第30章 等我来寻你   四周刀光剑影之声凌乱嘈杂,江棠舟听声辩位,注意力全被听雨那一块给吸引,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有了危险,直至听雨扑上来拽着他侧身旋转,而那长剑扯破了他的一大块衣袖,将他的手臂也拉了一条好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指缝滴下。   “爷!”听雨气得直提起自己的佩剑就要上前与那黑衣人死磕,手却被轻轻的一压。   “我来,”谢翼挡在两人的最前面,抿着唇询问道:“你没事吧?”   听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江棠舟,然后说:“我没事。”   谢翼“嗯”了一声,提剑而上。方才他们这队的人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死伤惨重,到底都是鲜血淋漓横亘的尸体,空气中的桂花香也完全被血腥的味道所掩住了。   江棠舟猜若是他们能撑个半炷香的功夫,兴许能等回来殷问峥一行人。   可就怕以他们之力,难以以卵击石。   听雨扯下自己的一块衣袖替江棠舟将伤口包扎了一下,布料也很快被鲜血浸润,江棠舟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已有几分不济。   听雨心中恨恨,却格外的无能为力。   谢翼以一人之力敌众人,也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身上或多或少也有了些伤口,鲜血不住往下,看上去凄惨至极。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能闻到血味逐渐浓厚。   “不能坐以待毙,”江棠舟说,“至少能帮一点忙是一点。”   江棠舟说罢,没等听雨阻止他,便又摸索拿起一旁的佩剑,站起身来,他伤了右手,便以左手持剑,虽然别扭,但也不是不能用。   江棠舟加入战局,便吸引了所有的黑衣人要拿他性命,江棠舟前有狼后有虎,被逼得节节败退,眼看着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时,耳中马蹄之声犹如星星之火,带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抬手刺入一具身体,狠狠地抽了回来,下意识的冲着马蹄声来源处喊道:“殷问峥!”   “来了。”那人着一袭白衣,手中玉笛轻敲马儿的侧耳,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那匹马便突然提了力,奋力往此处而来。   殷问峥微微垂着眼,看到江棠舟手上拿刺眼的鲜血之时,嘴角往下一撇,神情冷住,抬手便摁住马背,一只脚踏着马背飞身而下。   那黑衣人的剑尚未触及江棠舟的一片衣角,喉咙便突然断了,死前还瞪大了双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问峥踩在那黑衣人的尸体上,还狠狠地跺了两脚,这才一把将江棠舟捞进了怀里,将他给紧紧箍住。   “受伤了?”殷问峥的视线从他的右手手臂上扫过去,眼神阴冷。   “嗯。”江棠舟道,“没什么大碍。”   其他人也逐渐赶到,那群本来还占上风的黑衣人,反倒是成为了强弩之末。江棠舟正打算开口,突然感受到一个很轻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愣了愣,才发现那是殷问峥的手指。   “沾了血。”殷问峥替他抹掉嘴角一抹嫣红的血迹。   “没事,”江棠舟拧起眉头,“记得留下一个活口。”   殷问峥眼神阴戾:“不,我一个也不想留。”   江棠舟有些无奈:“可是总要知道是谁想要我的性命吧。”   “这样啊……”殷问峥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虽然他心中早有计较,可是看到江棠舟无奈的表情时,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所以有时候就会忍不住的想逗一逗对方。   这一回,见江棠舟苍白着一张脸还要与自己解释,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抬起手挡住江棠舟的脸,道:“好了,知道了,我会留下的。放心吧。”   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多谢。”   殷问峥突然有些理解来时凌应翀听到江棠舟的“多谢”二字会那么生气了——满满的生疏感扑面而来,这代表江棠舟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   殷问峥哼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江棠舟愣了一下:“这……”   “不如……”殷问峥凑上前,嘴唇几乎挨到了对方的耳廓,刻意压低的声音就这般让毫无防备的江棠舟听了进去,“以身相许?”   “殷问峥!”江棠舟有些气恼他开这样的玩笑,便道,“你我已是夫妻了,还要计较这些?”   殷问峥便不乐意道:“可某人却与我客气到没把我当夫君啊。除非你喊我一句夫君听听。”   “……”江棠舟便晓得殷问峥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了,直接避开了对方的动作,抬腿便走,“走了。”   “喊一句来听听,又不会掉块肉。”殷问峥玩笑着追上去,便追便继续同他开这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殊不知江棠舟又红了一张脸。   -------------   江棠舟的衣服已经被凝固的伤口缠了进去,若是要包扎,就得先把衣服给剪下来,听雨本来是在做这细致活的,做到一半就被殷问峥给抢了过去,对方还冲她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把自己给暴露了。   但江棠舟是何等敏锐的人,换人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也没遮掩,殷问峥刚动手剪了一块布料,他就问道:“可问出来什么了?”   “留的那人口中藏了哑药,”殷问峥垂下眼,认真的替江棠舟处理伤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让他写字,也不肯写,估计是个死士。”   江棠舟“哦”了一声,突然有些烦躁——其实他有点怀疑人是勤国那边派来的,却又没什么证据,不知道殷问峥会不会查出来一些什么。   不过,殷问峥也已经查出来一些他的事儿了。   “疼吗?”殷问峥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在自己的手上,却也觉得自己同样的部位一阵又一阵的疼。   江棠舟却好像这伤口没长在自己身上似的,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任何动静。   听到殷问峥的问话,江棠舟反而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似的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   “这还小伤?”殷问峥手下稍微使了点力气,江棠舟果然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却也仍没说什么。   “真的无碍。”江棠舟笑了笑,道,“把布料剪了就好了,自己会长好的。”他说着便要起身。   殷问峥猛地一下摁住了他的掌心。   江棠舟动作微僵:“怎么了?”   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殷问峥才开了口:“一点小伤也是伤,你坐着,别动。”   江棠舟犹豫了一下,才又坐下去。   殷问峥拧着眉头道:“小伤不放在心上,等真有了大伤,还来得及吗?”   药粉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江棠舟下意识的往后躲闪了一下,殷问峥箍住他的手腕没让他动得更多:“疼?”   “……还好。”   江棠舟低着头,从殷问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极长的眼睫毛,几乎将灰色的瞳仁也给挡完,鼻尖的痣因为烛光而格外明显。   “我轻一些。”殷问峥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颗黑乎乎的东西,直接塞到江棠舟的手里,“要不然含着?”   “这什么东西?”江棠舟问他。   “梅子糖。”殷问峥道,“昨日老三家的那个小丫头塞我手里,我当着她的面也不好扔了,便放到了今日,应该……还吃得吧?”   江棠舟笑了笑,将暗纹的外包装纸给扯了,梅子糖放进嘴里,一股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江棠舟其实不爱吃甜食,觉得太腻,所以这颗梅子糖是酸甜的,反倒是对了他的胃口,眼睛都微亮了亮:“还有吗?”   殷问峥“呃”了一声:“没有了。”   江棠舟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舍得将嘴里那颗吃完。   殷问峥用白色的纱布替他裹了一圈手臂,才抬头说:“不过你如果喜欢,我找到机会去问一下那个小丫头是在哪买的,到时候再给你带些回来便是。”   “不用麻烦了。”江棠舟忙摇摇头,“我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   殷问峥给他的手臂上系了个结,眉梢微挑,认真的看向他:“不过我不是随便那么一说的。”   江棠舟又觉得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了,下意识的躲闪开来。   “不要沾水。”殷问峥捏了捏他的掌心,道,“就算是小伤也要好好养着,你身体不是本来就不好吗。”   殷问峥难得的细心温柔与妥帖,反倒让江棠舟隐隐的想起一个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想什么呢?”殷问峥的手在江棠舟眼前晃了晃,“这么大个活人在你面前坐着你都能发呆?”   “没有,只是想到了……”江棠舟定定的看着他,那一瞬间亮光几乎将他带到很多年以前去,“只是你让我想到了我娘。”   “你娘?”这回换殷问峥怔愣住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坐你面前,你想到了你娘?”   “噗嗤。”江棠舟彻底被对方拉回了神,笑了好半晌才继续道,“小时候膝盖磨破点皮,这种小伤,她都要心疼很久。后来她走了,就是我人被捅了个对穿,也没人会说你这伤该好好养着。”   江棠舟将自己的袖子撸了下来,挡住伤势。   经过处理的手臂有了衣物遮蔽,看上去与常日并无异样,只有内侧隐隐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伤势有多惨重。   他就这么挡了很多年。   殷问峥听了这话,反而扯起嘴角乐道:“你又没被人捅过对穿,你怎么知道没人心疼你?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要妄下断论。”   江棠舟笑:“就是没有,我知道。”   殷问峥拿玉笛抵住自己的下颔,认真的看着他:“那以后你被捅了对穿便来寻我——不对,那时候你应当也动弹不了了……”   殷问峥又思忖片刻,这才道:“那你就在原地等着,等我来寻你。”   嘴里含着的梅子糖,酸味似乎都被他给抿完了,如今只剩下腻人的甜,可江棠舟突然觉得,这甜好似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于是他将最后一点甜都咽进肚子里:“好,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咩 谢谢大家对入v后的我还如此支持! 第31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江棠舟刚将衣服穿好,听雨便来了。   一边敲门一边嘴里还骂着点什么,江棠舟喊了进,她便推开门,后面还跟着个人。   “我都跟你说了等你伤好了再来你非不听!若是伤口又裂开,真丢了命如何是好?你当真以为你这条命是可以随便就扔了的啊?”听雨仍然不住的嘀咕道,“你的命可是我救回来的,就算真要丢,也得我来丢。”   谢翼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听雨念叨得毫无还嘴之力,连脸都臊红了,尴尬的望向江棠舟,道:“祯王,末将有事禀报。”   江棠舟“嗯?”了一声。   听雨便接过谢翼递上来的那封信,转递给江棠舟,信封里的东西并不厚,估计只是薄薄的一张纸。   “信……”谢翼顿了顿,下意识的看了眼听雨的神色,才继续道,“信是从恒国寄来的,是……”   听雨便道:“又是那老奸……”   “听雨,”江棠舟打断听雨,又转向谢翼沉声道,“我知道了。”   谢翼双手抱拳,起身时约莫是牵动到了伤口,眉头轻皱起来。听雨一把扶住他,紧张的询问道:“没事吧?”   “没事。”谢翼冲听雨笑了笑。   “我扶你回去。”   听雨的手勾住对方的胳膊,刚要与江棠舟告退,就听到江棠舟开了口:“且慢。”   听雨愣了一下:“爷,怎么了?”   “你先出去。”江棠舟靠着床头,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有些话,要单独与谢小将聊聊。”   听雨似有迟疑:“可……爷您的身体……”   江棠舟好笑道:“你这丫头,是在担心我的身体,还是在担心他的身体?”   听雨的脸“腾”一下便红了:“爷,您别瞎说!”   江棠舟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听雨只好有些担忧的望一眼谢翼,得到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出门合拢门。   江棠舟摩挲着自己手臂上的纱布,触碰时有轻微的疼痛,沉默蔓延了数秒,他才开口道:“你可想回恒国?”   谢翼愣了一瞬,抬起头定眼看向对方:“祯王……”   “你若是想回去,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安全归恒。”江棠舟淡淡道。   谢翼先是在原地定住,旋即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又跪了下去,闷声道:“末将愿意跟随祯王左右。”竟是在表忠心了。   这有些出乎江棠舟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之中,谢翼一直都是个只为家国大义的死心眼,倒是从未想过,对方竟然还是个情根深种的情痴。   偏偏听雨那小丫头就有了这般的好运气。   江棠舟脸上的表情微松了松,继续道:“你可知晓,跟着我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末将虽然不知道祯王到底想要做什么,”谢翼笃定道,“但末将也差不多能够猜到前路是什么,末将不怕,只求能跟随祯王左右,护听雨一生平安。”   江棠舟闭上双眼,片刻才言:“如果你想迎娶听雨的话,我可以放她离开,你们自去过你们的生活。”   江棠舟苦笑一声:“听雨自幼跟随我左右,我从未将她真真正正的当成过婢女。她如同本王的妹妹,所以你要知道,若是她受了欺负,我是怎么都不会放过你。”   “末将明白!”谢翼双手抱拳,随后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末将定将听雨当做自己的眼珠子一般护着,爱着,绝不让她受半点欺负!”   “谁要被你当眼珠子了!”听雨推门而入,轻攘了一把谢翼,臊红着一张脸急道,“我不离开爷,我就要跟着爷!”说着说着,眼中竟然还挂起了泪,委屈至极的吸着鼻子道,“爷平时有个磕了碰了,都是听雨伺候,若是听雨离开了,爷定然不会适应,这么多年,听雨在爷的身边,爷定然爷已经习惯了,听雨绝不离开爷……”   她乱七八糟的胡乱说了一通,最后狠狠地锤了一拳谢翼:“谁让你在爷面前乱说些胡话的?我何时说过要同你在一起?听雨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绝不跟了别人!”   谢翼被听雨这一拳砸得气血翻涌,伤势处狠狠一痛,嘴唇都白了。   听雨又担忧的看向他:“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翼勉力冲她笑了笑,道,“祯王,末将都听您的。”   江棠舟睁开眼,灰瞳里似乎满怀情绪,又似什么都没有。   良久之后,他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浊气:“罢了,你二人先回去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及至深夜,江棠舟才拆了那封信,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之下,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听雨估摸着还在担忧谢翼,江棠舟没去打扰,便打算直接将这信给烧了——反正他大概也能猜到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江棠舟刚举了一角凑近烛光,便听到有声音在耳侧响起来:“这是何物?”   江棠舟吓得手一抖,火光直接漂到了自己的掌心,烧得他“嘶”了口凉气,手掌这才被人给抓住了。   “被烫着了?”   江棠舟的掌心红了一块,在白皙的掌心格外明显。   “怎么这般不小心?”殷问峥掐着他的掌心轻揉了揉,这才继续,“给你寄信这人倒有点意思,字没写几个,却寄了一撮头发过来。”   江棠舟猛地抬起头:“头发?”   难得见到江棠舟有如此大情绪起伏的时刻,殷问峥的视线又落到那撮从信封里掉出来的头发上,挑了挑眉,道:“对,头发。一撮黑色的头发,用绳缠着。”   江棠舟神色逐渐冷下去:“那绳可是黑色与红色交缠做了四股?”   殷问峥捡起那撮头发在手中端详一阵,点头道:“是。”   江棠舟猛地抽了回了手,攥紧成拳,脸色冷下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殷问峥抬高了那撮头发前前后后认认真真的看,也没看出和普通人的头发有什么区别,“这是谁的头发?”   江棠舟垂着眼:“我弟。”   “弟?”殷问峥更是好奇,“哪种弟弟?一母同胞的?你母妃不是只生了你一个,哪来的什么胞弟?”   江棠舟从殷问峥手里接过那撮头发,摩挲那股黑红交缠的绳索,听到烛火噼里啪啦的炸了一下,才道:“你上次说,我帮你,就当做你让我做的第一件事,还作数吗?”   殷问峥想起来:“你说我们交易时,你答应我要帮我做的三件事?”   “嗯。”江棠舟颔首道,“你说我帮你,就算做是第一件。”   殷问峥眼里浮出一丝笑意来:“当然作数,不过你打算怎么帮我?”   “你把信拆开。”   “你确定?”殷问峥眉梢微挑,盯着桌面上的那封信——那明显是从恒国寄过来的机密信件,江棠舟却愿意让他来拆,这是否代表他已经对他有了最基本的信任?   “确定。”江棠舟笃定的点了点头,“拆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殷问峥将薄薄的一张信纸自信封中取来,折叠的信纸被他摊开来平坦的放在案几上:“拆开了,然后呢?”   江棠舟有些无奈:“我看不了,太子爷可否代劳念一念?”   “这是自然。”殷问峥笑道,“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拿到勤国的兵防图,否则以命代之。”殷问峥“啧”了一声,道,“以命代之?指的是谁的命?这撮头发的主人么?”   江棠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现在你知道了,最开始我来恒国,就带着勤国太后的这个指令。”   “那你拿到了吗?”殷问峥问他。   “你觉得呢?”江棠舟反问道,“若是我拿到了,可还会在此处坐着?”   殷问峥摸着自己的下巴,眉眼弯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拿。”   “确实。”江棠舟淡淡道,“两国纷争,我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殷问峥微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淡下去:“那你给我看这封信是为何?”   江棠舟:“我记得你曾告诉我,四皇子之所以是你的劲敌,是因为他守卫了恒国几年太平,甚至此次将勤国逼得节节败退。”   殷问峥点头。   “可也正因如此,凌俞帝定然会对他起戒心,故此,若是此时,两国开战……”江棠舟垂下眼,挡住变幻的神色,“他此刻本就不在边关,要是打起来,凌俞帝更不可能让他去边关,所以此时你若是主动请缨,便得了一个去边关立军功的机会。”   “凌俞帝也乐见其成,看到你们相互制衡,他坐收渔翁之利。”   “岂不知……”殷问峥眼中的光亮愈发明显,定定的看着烛光之下的江棠舟,像是捡到了什么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阿棠,你果然是孤的知音!”殷问峥肆然一笑,手重重的拍了拍江棠舟的肩膀,才继续说道,“我会交给你一个假的兵防图,你寻人送回勤国,拿到兵防图的勤国定然会派兵出征,到时候,我再想法子将凌应翀牵制住,让他想去边关,也没法子去!”   “可你要有真正的将相之才,真正能够带兵征战。”与殷问峥相比,江棠舟格外的冷静,“你有吗?”   殷问峥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有吗?”   江棠舟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但想必,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来太子府的这些日子,他时常听到那些婢女讨论太子爷长相俊美无涛,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女子看上一眼都会心动不已。   他从未将所谓的外貌放在心上,因为这东西,看得着摸不着,也吃不了,有与没有,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殷问峥的脸一直都是模糊的。   可是此刻,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看到对方眼中满是光芒,怀揣天下,挥斥方遒,全然激昂的模样。   最后江棠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定了定思绪,淡淡道:“你替我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我会把假的兵防图送去勤国。”   “阿棠啊——”殷问峥伸出手,玉笛抵住对方的下颔,微微往上一抬,眼光如有实质般的从他的眼角扫到嘴角,“你便一点也不激动吗?兴许再过几年,这天下便是我们的了。”   江棠舟冷静道:“那也只会是你的,不是我的。”   殷问峥“啧”一声:“你浑说什么,夫妻本为一体,是我的,不就是你的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江棠舟抬手握住那玉笛,往旁边一拨,淡淡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哎!”殷问峥看着江棠舟起身离开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无趣,甚是无趣。”   “太子可以去寻些更有趣的,”江棠舟开口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太子请吧。”   殷问峥撇着嘴望了江棠舟半晌,都没见到他有留客的意思,只好尴尬起身,灰溜溜的走了。 第32章 太子府便是你的底气   江棠舟第二日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外面有了吵吵闹闹的动静,他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他坐了会儿,喊听雨的名字,进来的却是燕青。   “爷,听雨姐姐去前厅领月银了,”燕青将盥洗盆放在一旁,道,“爷可要洗漱?”   “嗯。”江棠舟捏了捏自己的眉角,“外面在吵些什么?”   “好像是今日天还没亮,城南那边便涌入了一大批的流民,吵着闹着要面圣,还有几个溜进去敲了鸣冤鼓,现在全京都的人都在往那边涌,要去看热闹呢!”燕青递上沾了水的绢帕。   “十月的天,冬还未来,怎么就有流民了?”江棠舟奇道,“也没听过恒国这边有什么天灾的。”   燕青道:“不是天灾,兴许是人祸吧。”   江棠舟倒是被燕青这句话给点了,直觉告诉他京都又将不太平了,便应了声,让燕青先退下。   听雨领完月银回来,又带来了一封凌应翀的拜帖。   “我看那四皇子是缠上咱家爷了,”听雨撇撇嘴道,“三天两头的找您出去玩,我也没见他玩出个别的什么花样呀!上次还险些将小命给玩脱了!”   自从前日去赏花受了重伤后,听雨对那凌应翀的意见突然就变大了,觉得是凌应翀事先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更何况,最后他们三人都要丧命了,还是殷问峥先杀回来,救下江棠舟的。   “我现在反而觉得太子爷这人,虽然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却比那四皇子靠谱得多,至少每次都能救爷于水火之中。”听雨拧干了帕子,替江棠舟擦掉手臂上干涸的血迹,道,“虽然话多了些,有的时候还瞎说,至少人是靠谱的。”   “女人的心,当真是善变,”江棠舟笑道,“这才多久,你便把心全都偏到了太子那头去。”   “我这叫做明智的偏心,”听雨道,“更何况,爷本就和太子爷成了亲了,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在外人看来,也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是与那四皇子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江棠舟挑了挑眉,道:“你倒是明事理,现在反过来教训我了?”   “我这哪里是教训啊!”听雨哭丧个脸道,“我这是在一心为爷着想,虽是个男子,却也是要名声的。更何况,那太子,哪哪都挺好,若是后院没有人,只爷一个,就更好了。”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呀……”   “先是那若简,我就看不惯,”听雨将帕子往水里一甩,哼一声,“每次见我,都拉着个脸,我又没欠她一分钱!没长眼睛都看得出来她喜欢太子爷,太子爷没什么表示,她难不成还不懂?”   “你少去议论人家,”江棠舟敲敲她脑袋道,“自己去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儿吧。”   “我有什么好琢磨的?”   “自然是琢磨你和那谢小将……”   “爷!”听雨红着一张脸,跺了好几下脚,娇嗔道,“您别开我的玩笑了,我真没想过要嫁人,我就想一辈子都跟在爷身边,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听到这里,江棠舟却垂下眼,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个短命之人,你就算跟我,也跟不了多长时间。”   “爷别说这样的话!”听雨恨不能堵住江棠舟的嘴,“只要好好养着,爷定能活个长命百岁的。”   江棠舟摇摇头,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彼此都知道,他的命是短,也是真的活不了太长的时间。   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听雨又抬起手抹了抹泪,她不想在江棠舟面前表现出来,便端了水道:“我去换水。”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   江棠舟的伤,又过了十日,才算是结了痂,拆掉了纱布。只是穿衣服仍有些不太方便,稍微动静大了,便要渗血。   那日拒了凌应翀之后,对方又来递过两次帖子,都被江棠舟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给回拒了,兴许是凌应翀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再递过帖子,频率大大的降低。   江棠舟好些日子因为不能沾水而未曾洗过澡,今日总算是忍不住了,寻了个时间好好地泡一个时辰,出来时头甚至有几分眩晕。   他换了衾衣,头发半湿着披在肩上,听雨本打算替他弄干,却被他赶走了。   难得的清净,江棠舟更想在外面坐会儿,感受一下夜色。   只是没想到,本来只打算自己清净,却在房门外撞上了殷问峥。   他的手被突然拉住了:“去哪儿?”   江棠舟听出是殷问峥的声音:“随意找个地方坐会儿。”   “来这。”殷问峥拽了一把对方,让江棠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他扫了一眼江棠舟,眉头皱起来,“不把头发弄干?”   “今日有些热,”江棠舟说,“在外面坐会儿,自个儿便干了。”   殷问峥“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酒坛往上一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江棠舟也闻到了醇厚的酒香味。   殷问峥本想递给他,转念又想到对方身上的伤:“伤势如何了?”   “结了痂,估计快好了。”江棠舟对酒倒没有太大的欲望,只是察觉到殷问峥好似喝的有些多。   殷问峥若有所思道:“倒是挺快。”   江棠舟漫不经心:“许是从小练就的吧。”   “怎么说?”殷问峥揪住了江棠舟这话,有些好奇的问道,“说起来,你我二人相识以来,你还从未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儿,这还是第一次提起。”   “因为没什么好提的。”江棠舟淡淡道,“陈年往事而已,想起来也不过是平添烦恼,倒不如不去想。”   江棠舟看上去没有想说的意思。   殷问峥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划过喉结,最后没入衣襟之中,他半眯着眼睛,半是模糊半是清醒的看着江棠舟,对方在自己的眼前好似成为了无数个,让他捉不住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江棠舟。   江棠舟这人在他的眼中,也的确一直都是飘忽不定的。   他始终都不太了解他。   他好像给自己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身体被桎梏在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中,自己也根本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他是真的认了命,可他殷问峥从来不认命。   殷问峥将酒坛子递给江棠舟,抬头望向远处的圆月,淡然道:“我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很浅了。”   江棠舟就着酒坛喝了一口,浓郁的酒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耳边殷问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我娘亲并不受宠,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好受宠的?”   殷问峥说完这句话,江棠舟愣了一下,露出些错愕之色来。   “你是不是在想,我分明是太子,为何会有一个青楼女子出身的娘亲?”殷问峥去拿酒坛,手掌扣住江棠舟的手背,“我是被过继给先后灵氏的。”   “过继?”   “嗯,”殷问峥淡淡道,“我娘亲去世后,我便跟了先后灵氏,她不知为何不能生育,所以我便是她唯一的儿子,自然而然坐上了这个太子的位置,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至少在外人看上很风光。我十六岁那一年,灵氏薨故,后又立了三皇子凌询钦的母妃为后,所以我的位置就变得格外尴尬起来。”   虽然殷问峥三言两句把自己的事情说完了,但同在深宫长大的江棠舟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成长的过程中,必定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的嗟磨,就像他一样。   江棠舟又喝了一口,才递给殷问峥。   “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很少了,”殷问峥半眯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只记得那时我们虽然住在最偏远的殿中,吃着最不好吃的东西,却是人生中唯一能回忆起来的最好的时光。”   “记得最深的是,她时常坐在窗前缝制一件小衣裳……那时候她怀了孕,”殷问峥嗤笑一声,道,“还说弟弟的衣服,是用我的衣服剩下的布料缝的,让以后弟弟出生了,我要护着他。”   “……”江棠舟怔了一瞬,“后来呢?”   “后来?”殷问峥抬起手伸了个懒腰,懒散起身说到,“后来她去世了,弟弟也没能出生,一尸两命,所以我也没法子护着他了。”   江棠舟捏紧了手中的酒坛,他仰着头,只能看到一点很微弱的月光。   殷问峥伸出手,滚烫的手掌放在江棠舟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揉,说:“阿棠,你之前问过我,做事那么随意大胆,难道就不怕。”   “嗯?”   “我不怕。”殷问峥回答他,“我从来不怕玩脱,因为有兜底的底气在。所以你若是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你也会有兜底的底气。”   江棠舟顿了顿:“我哪来的底气,我在恒国人生地不熟,这么久了,便也只认识你和凌应翀两人。”   “你能不能不要提那男的?”殷问峥曲起手指敲了敲他额头,道,“你好歹是我太子府的人,太子府便是你的底气,知道了吗?”   江棠舟笑了笑:“知道了。”   “乖。”殷问峥或许真的是喝醉了,但他看上去双眼却又是清明的,他就这么盯着江棠舟看了很久很久,看他微弯的眉眼,看他鼻尖的那颗小痣,看他全然信任的眼神,他突然缓慢的开始接近他——   他弯着腰,嘴唇几乎要挨着对方的嘴唇,可到头了,又侧了侧,热气扑在江棠舟的耳垂上,他说,“阿棠,我相信你。” 第33章 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听雨就得了江棠舟的吩咐,将那张前几日凌应翀送过来的拜帖摊开放在案几上。   “敬请江兄四皇子府一聚,”听雨一字一顿的念到,“有山有水有酒,甚是逍遥自在。”   听雨将帖子合上了,道:“这四皇子每次都拖爷您去喝酒,难道看不出来爷的身体不好么?”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酒量?”江棠舟用茶盖轻轻浮过飘起来的茶叶,隐隐笑到。   “我知道爷的酒量好,可也实在不想让您跟这四皇子有过多的接触,”听雨拒收发誓道,“我发誓,绝不单纯是为了站在太子那头,最重要的是觉得每次爷遇到他,总没好事儿!”   “你这丫头,反倒成了一门心思向着我了?”江棠舟好笑道,“行了,便别在这琢磨了,替我回个口信,就说我下午便去拜访一叙。”   “爷!”听雨气得不行,“半月都过去了,您也没联系他,怎么突然又……”   “你就别管了。”江棠舟起了身,“我心中自有定夺。”   听雨知道她家爷平时看上去好说话,可一旦下了决心,任是天王老子都拉不回,便也没有再多劝,只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两回头的去找人传口信了。   下午,江棠舟还真换了身衣服去赴约了。   那凌应翀也早早地在府邸里候着,得了小厮传信,拂袖而起迅速去迎人。   听雨一边搀扶着江棠舟往里面走一边小声道:“要是见势不对,咱马上就跑。”   “知道了!”江棠舟用手敲敲她的脑袋,“啰嗦丫头。”   “啰嗦不也是为了咱家爷好么?”听雨不甘不愿道,“谁让爷您一点也不听话的?”   “棠舟!”   遥遥的,人还没出现,声儿便传了过来,凌应翀看上去有些许激动的迎上来,“本来说我来接你,你却硬要自己来,倒惹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碍的,”江棠舟笑道,“你来接,也是多走一遭,做无用功罢了。左右我自己来和有人接,都是要来的。”   “你快来随我瞧瞧,”凌应翀直接挤到江棠舟的身边,将听雨隔到了一边去,气得听雨无声的瞪了他好几眼,“我之所以下这帖子请你过来,就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一株西域奇花开了花,说这花一般只开一晚,香气逼人,那一日你因为身体原因拒了我,我心中且还遗憾呢。”   江棠舟跟着他,只听着,倒也没说什么。   “谁曾想今日早上收到了你的口信后没多久,这花便又开了!这岂不是缘分?”   江棠舟被他引着,果然那股奇香愈发浓郁。   一丛白色的花蕊旁,石桌上摆放着几坛子女儿红,凌应翀介绍说这是京都最好的女儿红,埋了至少有十年之久,是他刚回京时凌俞帝赐下的,他一直都没喝,这一次特地拿出来招待江棠舟。   江棠舟也没推辞的坐下了。   “你身体可好些了?”凌应翀看了眼他的手臂,询问道,“那一日都是我不好,事先未曾做好准备,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还害得你……”   “这与你无关,”江棠舟道,“若有人要找我麻烦,就算是防得再死,也总会被找到可乘之机的。”   “无论如何,我先自罚三杯,”凌应翀举杯道,“望棠舟可以原谅则个。”   不说别的,单说和凌应翀当朋友相处,江棠舟其实是觉得非常舒服的。   凌应翀喜欢同他讲些这世上的新奇事物,江棠舟没看过,听他说,便好像自己也看到了一般。所以之前在死人漠,他便觉得凌应翀此人挺好的了。   这次在京都遇到,若不是有殷问峥在前,江棠舟也相信自己可以和凌应翀成为至交好友。   可有时候缘分这东西,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江棠舟没控制自己的量,凌应翀让他喝他便喝了,主要也是这酒的确好喝,入了喉咙还有回甘,辣的浑身暖呼呼的,是难得的好酒。   三坛女儿红,有两坛下了肚,江棠舟脸都没红,那凌应翀只喝了一坛子,却红了脸颊,看着江棠舟的眼神都变得晕乎乎起来——他的感情也没再掩饰,虎视眈眈的盯着江棠舟。   只可惜江棠舟看不到。   听雨在一旁站着,死也不退后一步,就要将自家爷给护住。   她甚至低头耳语道:“爷,四皇子好似醉了。”   “醉了?”江棠舟脸色不变道,“四皇子可是醉了?”   “我没醉,我还能喝!”凌应翀说着又拿起了一坛子,往外一倒,不过一滴,已经空了,他又抖了两下,才说道,“好像是没了。”   江棠舟笑道:“看来四皇子的酒量还有待加强。”   “我没醉,我没醉……”凌应翀这么嘟囔着,想要反驳江棠舟,却不想刚一站起来,腿脚便一软,倒了下去,闭上了双眼。   这是直接喝睡过去了。   听雨也没管他,只道:“爷,不若我们今日就先告辞了吧?”   “你这丫头,”江棠舟道,“好歹先把人扶回去休息。”   听雨仍是不情不愿的,但扛不住江棠舟的要求,上前硬把人给拽了起来,不过让她一个弱女子扶着走却是没法子的,只好让江棠舟扶住另外一侧,两人一同拖着他往回走,一路上还经过诸多好奇打量的视线。   江棠舟看不到,听雨却心头惴惴,总觉得不安。   将人给送回去了,江棠舟两人才告辞。   第二日便从四皇子府送了一株带根的白色奇花来。   听雨听了江棠舟的吩咐,将那奇花栽种在花盆里,搁在窗边,只不过它没开,便闻不到那股浓郁的奇香。   凌应翀捎了口信,说是实在不好意思,作为主人反倒是先睡了过去——还夸了一番江棠舟的酒量好。   听雨哼哼唧唧的不情愿道:“也不想想咱们爷的酒量,可是泡在酒坛子里练出来的。”   “你最近的话是越来越多了,”江棠舟拨了一下花叶子,淡淡道,“燕青可回来了?”   “没有啊。”听雨摇摇头,“爷您现在偏心了,要吃什么,都不让我去买了,反而让那燕青去。”   江棠舟好笑道:“这还醋上了?”   “不然呢!”听雨哼一声,“买个糕点罢了,我又不是不会买。”   “这不是舍不得你跑一趟么。”   “爷尽会说些好听的。”听雨吐了吐舌头,“燕青应该快回来了,我去看看。”   燕青是正下午时回来的,脸被晒得滚烫,手里抱着一盒子甜腻的糕点,将东西放在案几上,才道:“爷,您吩咐的事儿燕青都办好了。”   “好。”江棠舟微微颔首,“这糕点你拿去分了吧,我也不喜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燕青“嗯”了一声,有几分犹豫的开口道:“燕青去办事的时候,在那糕点铺子里碰到……碰到了……”   “碰到谁了?”   “碰到了太子爷,”燕青说,“所幸在他来之前燕青便已经将事儿办好了,不过别人讨论的那些话,也全都被太子爷听到了耳朵里去,燕青看太子爷的神色非常不好似的,当场便黑了脸走了人。”   江棠舟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写那字儿,沉吟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让那些人把自个儿的嘴巴管好,”燕青道,“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江棠舟“哦”了一声,问道,“他没事跑到糕点铺子去做什么?”   燕青:“奴婢看他买了一两银子的梅子糖,估摸着,是要作礼?”   听到“梅子糖”三个字,江棠舟手下的字儿是实在写不下去了,他搁了笔,拇指摩挲着宣纸边缘,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江棠舟等到深夜,殷问峥都没来找自己算账。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江棠舟犹豫再三,还是披了一件外衫往殷问峥的院子里去,结果院子里只有一个若简候着,连个殷问峥的影子都没有。   若简替江棠舟掺了茶,才道:“太子爷下午回府后,便径直去了偏院那边,到现在都没回来。”   江棠舟突然觉得脸有些火辣辣的——好似自己会错了意的那种尴尬。   谁说殷问峥买梅子糖就一定是买给他的?兴许只是殷问峥觉得梅子糖好吃,多买了些,去送给偏院的那些三千美人儿了。   江棠舟掖了掖衣角,起身道:“知道了,太子回来时,不必告诉他我来过了。”   他转身刚要走,迎面便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过?”   江棠舟的步伐顿住,愣了愣才道:“你怎么回来了?”   殷问峥的身上沾了点脂粉香气,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避开他过来将要搂住他的动作。   殷问峥便也顿住了动作,眉头皱起来:“你今天去四皇子府了?”   “嗯。”江棠舟点头,“去喝了点女儿红。”   “你可知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江棠舟看似茫然道。   “说你和那凌应翀……”殷问峥狠咬了咬牙,额角太阳穴不住地跳动着,“说你和那凌应翀有私情!”   江棠舟神色不变:“不过是坊间一些闲得无聊的人乱嚼舌根子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可……”殷问峥攥紧的手背青筋暴起,尽力忍耐着,“你到底在想什么,阿棠?”   江棠舟垂下眼,躲开对方的视线:“你别管。我自有我自己的理由。”   殷问峥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没让你做的事情,你别多做。”   “知道了。”江棠舟平淡的回应他,与他错身而过,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太子身上的味道有些重,管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第34章 多久一次?   殷问峥把自己的皮都快搓掉了,才换了亵衣。   若简走进来便看到殷问峥坐在床上仍然在止不住的闻自己的袖口,自己的领角,听到动静还抬起头来看她:“若简,你过来,闻闻孤的身上可有什么味道?”   若简有些尴尬的说到:“爷,祯王指的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殷问峥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自问自己平时还是很爱干净很喜欢洗澡,不会有什么味道的。   “爷回来之前,祯王问若简爷去了哪儿,若简说爷去了偏院那头,”若简道,“估摸着,祯王是觉得爷是去那边寻乐子去了……所以才会说那样的一句话。”   殷问峥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他醋了?”   若简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爷觉得呢?”   殷问峥把自己的衣服理顺了,站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说:“我知道了。”他说完又转了好几圈,最后下定了决心,“下午孤带回来的东西呢?”   “放在外院了。”   “你帮我把东西送过去。”殷问峥道,“就说赏他的。”   若简垂下眼:“知道了。”   ————————   听雨领着东西进门时江棠舟刚打算睡下:“这么急急慌慌的,做什么?”   “那个叫若简的拿了点吃食过来,说是太子给的,”听雨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   江棠舟掀开被子起了身,坐到案几旁:“你看看。”   听雨便开了盒子,从里面掏出一大把的梅子糖来,先是愣了一下,才有些好笑的说到:“居然是一盒子的梅子糖,这……大半夜的,太子心里在琢磨什么呢?”   江棠舟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他摸索着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散开来,和那一次他吃的别无二样,仍然很好吃。   江棠舟垂了眼,半晌后才道:“就放在这儿吧。”   “爷不是不喜欢吃甜食么?”听雨问他。   “偶尔吃吃,觉得也挺好吃的。”江棠舟道,“这梅子糖是酸甜口的,倒也不算甜腻。”   “哦。”听雨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那太子倒是摸准了爷的口味了。”   江棠舟笑了笑。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太子也不差了,”听雨撇撇嘴,道,“爷可知道现在京都的人都是怎么传你和那四皇子的?我越听越觉得,说不定就是那四皇子自己故意将消息放出去的,要毁你的名声呢!”   “你别浑说,”江棠舟敲敲她的脑袋,“若什么都被你给知道了,别人还算计什么?”   “可我就是觉得那四皇子怀了鬼胎!”听雨说,“下回,再给爷帖子,我绝不接了。”   江棠舟摇了摇头,好笑的说到:“我这般说,自然有证据证明不是他散布的。”   “爷天天都在屋子里待着,哪来的什么证据啊?”听雨一脸不信的看着他。   江棠舟眉梢微挑,道:“自然是因为这消息是我让放出去的。”   “哦,却是你……等等,爷,您说什么?!”听雨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傻了眼,“爷,您这是……这是那病症又犯了,脑子也糊涂了吗?怎么能自己放这样的消息出去?虽说您是个男子,可也是要名声的啊!”   “我自然是有我的计较,”江棠舟言,“之后这段时间,我也会经常与四皇子联络,你且将你那张利索的嘴收回去些,少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可是……”   “好了,”江棠舟直接剥了颗糖,准确无误的塞进她的嘴里,“快去休息吧。”   听雨砸吧了一下:“这糖酸酸甜甜的,倒确实很好吃。”   第二日江棠舟起床第一时间就又吃了好几颗梅子糖。   本来还困着,梅子糖入了嘴便清醒过来,他洗漱完练了会儿字,便到了正午时分。   燕青去小厨房布菜,回来就领回来了个人,两人昨日不欢而散,江棠舟本以为还要再冷上一阵子,却没想到第二日殷问峥便寻了过来。   江棠舟坐了下去,起了起筷子,道:“坐吧。”   殷问峥这才清了清嗓子,坐下去:“你莫要误会,我不是来找你说昨日那事儿的。”   江棠舟觉得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反而很好笑:“好。”   “我是拿到了东西来交给你的。”殷问峥看也不看他,撇着头把事先准备好的兵防图交给江棠舟,“人也安排好了,今晚来寻你。”   “好,我知道了。”江棠舟道。   “那你吃吧。我还有事先走。”殷问峥话虽是这么说的,屁股却没有挪动一下,似乎等着江棠舟开口留下他。   但江棠舟根本看不到,所以也不晓得殷问峥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到:“好。”   结果过了会儿,殷问峥也没走。   江棠舟便问他:“还有何事?”   听到这话,殷问峥的气性便上了头,搁了筷子道:“江棠舟,你……”   “怎么了?”   看到江棠舟一脸无辜,殷问峥更是生气:“我在生气,你没看到吗?”   江棠舟先是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   他这么一笑,殷问峥反而更气了,一拍桌子便起了身,手还未曾来得及离开桌沿呢,掌心突然被塞进来颗什么东西,下一秒江棠舟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别生气,吃颗梅子糖下下火。”   殷问峥僵在那里,江棠舟便顺势拉了他一把,让他又重新坐回来,说到:“多谢你昨日替我买的梅子糖,我很喜欢。”   “谁说我是替你买的?”殷问峥的耳朵尖唰一下便红了,只可惜江棠舟看不到。   江棠舟只能听到殷问峥说:“我是买得多了些,自个儿吃不完,便赏你点,左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不管是赏的还是替我买的,都很谢谢你。”江棠舟如同哄孩子似的,主要是他突然觉得殷问峥这人有些孩子心性,崩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在意又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着实让江棠舟觉得有些可爱,这话形容他,又贴切,又诡异。   “今日赶巧了我让小厨房烧了点咸口的,你要不要尝一尝?”江棠舟询问道,“用上了点从勤国那边寄过来的黄酒,味道或许和恒国的不太一样。”   殷问峥不仅顺坡下驴,还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就晓得你也为昨日之事过不去,这是特地为了给我道歉准备的吧?”   江棠舟一时哑然,半晌后才附和道:“是。是专门为你备的。”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殷问峥哼了一声:“算你识趣。”他接过江棠舟重新取的筷子,尝了口那用了黄酒的菜,口味倒的确合了他的。   江棠舟撑着脸看他,半晌后才悠悠飘出一句:“你现在活像个小孩子似的。”   殷问峥压根也不搭理他,自己将这一碟子菜吃个结结实实,一点都没给江棠舟留下。   吃完了后,殷问峥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腹,恢复平常的模样。只他心里还有件事实在放不下来,见江棠舟也吃得差不多了,才冷不丁了问了一句:“你莫不是喜欢那凌应翀?”   江棠舟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   他咳了几声,才道:“……我对男女欢爱之事并不感兴趣。”   殷问峥的脸色一瞬间五味杂陈,他几番犹豫的看向江棠舟,又把视线收回去,张嘴又闭了嘴。   “你有什么还想问的吗?”江棠舟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   “确实有一事好奇。”殷问峥心道,而且已经好奇了很久了。   “何事?”   殷问峥把心一横:“你莫不是不举?”   “噗——”这番,江棠舟口里的那口茶是彻彻底底的喷了出来,他被这个问题给震得半晌才回过来神,反应过来之后,脸便瞬间染上了绯红,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江棠舟顿了半晌,才反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在勤国一直都未曾娶妻,”殷问峥说,“据我所知,你身边也一直都没人,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江棠舟脸上的温度下不去了,分明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敢往殷问峥的方向望。   “上次,我说要送你个人,你也说不要,像是完全对这事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似的,”殷问峥说,“所以我猜测,你莫不是不举?”   说出口之后,殷问峥便坦然了许多,将自己一直都猜测的事情全盘问出。   江棠舟被他震得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极其的诡异,而殷问峥似乎不准备见好就收,一定要等到他的答案。   江棠舟便被他盯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功夫,终于稳不下去了,道:“我只是觉得男女欢爱没什么意思,至于解决这个……”江棠舟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原来人的脸可以这么烫。   顶着殷问峥灼热的视线,他终于开口道:“我有手。”   说完后江棠舟巴不得寻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见殷问峥。   殷问峥却变得十分的坦然:“那你一般多久弄一次?”   “轰”的一声,江棠舟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同手同脚的往前迈了几步:“我吃完午饭了,想休息片刻,就不送太子了。”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殷问峥被他拽着往外推,边被推边还问到:“那你到底多久弄一次?交流一下嘛……”   “砰”的一声,江棠舟红着脸,直接把门给砸上了,把对方“多久一次”的声音彻底隔在了外面。   作者有话说:   熊孩子太子 第35章 你那么关注他做什么?   殷问峥找来的人领了命,接过那假的兵防图以及江棠舟的贴身之物,便出了门。   他先是下了天下酒楼的二楼,紧接着从一楼正门出去,很快就隐入了人群之中,连殷问峥这个知道他长什么样的,都不晓得他跑到哪里去了。至于江棠舟,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辨别对方的脚步声,也很快寻不到对方的踪迹了。   因为他耳边的声音突然像炸开了似的,完全将那人的脚步声给掩了过去。   “看来今日等的好戏到了。”殷问峥掷下二两银子,直接一把捞起江棠舟,自天下酒楼二楼的窗棂飞出,很快落到了街巷一旁。   江棠舟还没反应过来,就换了个地方,顿觉无奈:“看什么好戏值得你这般兴奋?”   “你可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   “嗯?”   “周氏一门如今有个老太爷已然耄耋之年,他与四皇子的关系最为亲近,今日是他的寿诞,四皇子定要回去贺寿,”殷问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事儿,全京都的人都晓得,你才那群流民晓不晓得?”   江棠舟垂下眼眸,若有所思:“自上次流民在京都闹出事来之后,京都大门便看管得极其严格,那么一大群流民,就算想做什么,也进不来,除非——”江棠舟伸出手戳了戳殷问峥,问他,“你想的什么法子?”   “我的阿棠这么聪明,不如来猜上一猜?”殷问峥绕了江棠舟半圈,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的耳后响起来,“你若是猜中了,你答应我的那三件事,便只做其中两件,如何?”   江棠舟道:“恐怕是你本就只需要我做两件。”   殷问峥笑意更甚:“果然是聪明的阿棠。”   江棠舟听不得他这似哄孩子的说话语气,有些头疼的说到:“第一件是让我助你,第二件呢,是什么?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想好了。”   “你猜。”殷问峥仍然保密。   “……”江棠舟顿了半晌,终于还是幽幽道,“你能否正常一些?”   “嗯?我不正常吗?”殷问峥拿玉笛轻轻的敲了敲江棠舟的后背蝴蝶骨,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看,好戏来了。”   马蹄声纷沓而至,热热闹闹的城西连接着城东,这边是奢华顶轿,拖着一路的贺礼,那头是穿着破破烂烂吵吵嚷嚷的流民,抱着的孩子也瘦骨嶙峋,仿若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分明在一条长街上,却活像是两个世界,中间的沟壑那么长又那么深,是永远都跨越不过去的阶层。   江棠舟站在一旁,拉拉扯扯之间也被卷入了两个阶层的相交,有个脏兮兮的女子拉住了他的衣角,跪在地上哀求他:“爷,行行好吧,赏点吃的吧,家中孩子快要饿死了啊。实在不行,孩子给您回家当个小厮,您收了他吧,只要他能活下来……”   而长街的另一头,却有人吃吃笑着:“我觉得城西那家糕点铺子总少了点滋味,还是城东的那家味道更足一些,你没吃过?不若今日回来我便带你去试试如何?”   江棠舟垂下眼,神色微木,他没去拍掉那妇女的手,正在怀中摸碎银的时候,却被殷问峥给一把捞入了怀里,耳朵也被捂住了。   “别听。”他说。   话虽如此,江棠舟还是听到了有碎银扔进那妇女怀中的声音。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嗯哼。”殷问峥随意的往后退了一步,示意那妇女离自己更远一些,却将江棠舟给完完全全的护在了身后。   “我还以为你不会给他。”江棠舟沉默良久后,还是说道。   “若是我一个人,我当然不会给。”殷问峥靠着长柱,似笑非笑,“只是身边跟了一个全天下最心软的阿棠,我又见不得他难过,只好他想做什么,我就跟着做咯。”   江棠舟有些无语:“你自己想给便给了,作何还要赖在我的头上?”   殷问峥不言半晌,才道:“阿棠,这天下的苦难太多了,你一个一个去救,是救不过来的。”   “可若是一个也不救,这天下的苦难便一个都不会少。”江棠舟笃定的反驳他,“所以做力所能及之事,便当做是给自己祈福了。”   殷问峥嗤笑一声,似乎很不赞同他的说法,道:“你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天下的苦难变得最少吗?”   “什么?”   “有一个明君。”殷问峥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挨近他,热气打在他的耳垂上,钻入他的耳朵里,也进入了他的心中,“今上治国之前,恒国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是难得的明业之时,今上治国之后,两国纷争,孽业不休,血染红了死人漠,财力匮乏,边关民不聊生。”   “救一人,还有万千人于水火之中用力挣扎,所以真正的祈福,是救千人,救万人,救这天下苍生。”   江棠舟仰头望他,他想努力的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却是徒劳。   瞎了之后,江棠舟头一次想要做一个正常人。   他只能隐隐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与身后乍露天光相融相汇,所以他问道:“那你会是一个明君吗?”   殷问峥笑道:“你想我做一个明君吗?”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普天之下只有他们几个能做得了咱们的主!兄弟们,咱们冲!”   ……   殷问峥还在等着江棠舟的回答,长街之中的情势突然恶化。   殷问峥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握紧江棠舟的手腕,极其迅速的说了一句:“先看戏,回去你再回答我的问题。”   江棠舟“嗯”了一声,正好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做不做明君,应当由殷问峥自己来决定,也想说,若他决定不做个明君,恐怕他不能再完成答应他的三个条件去帮他……可那么多的心思在心头兜兜转转,不知道为什么,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下这样的情形,反倒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凌应翀本在马背之上,被突然涌进来的诸多流民拦住了去路,他甚至没说话的机会,坐着的那匹马便像是发了疯似的往前奔去,凌应翀怕踩上了群众,竭力控制,好不容易才勒住了那马匹,却也被众多流民给包围在了最中间。   “你们是何人?”凌应翀沉下脸来,想找个带头的交涉,却不想四周都是老弱病残,一个也找不出来。   “我们要告状!”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们都是从垂楠城来的,想告御状,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听说今天四皇子要路过此处,只好来拦四皇子!”   那说话的人藏于乌压压的人群之中,凌应翀看过去,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这垂楠城一事,凌应翀的确听说过一点。   讲的是这垂楠城的人土地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占了,全城的人只能给人做苦力,一年到头辛苦最后连粮食都不能保障,不仅如此,当地盐商还哄抬物价,致使他们在当地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有一部分人出了城,便寻摸上了京都来告状了。   来了有一段时日了,除了最开始进了城,后面都被关在城外,别说告御状了,连个人臣都见不着。   凌应翀眉头拧起来:“诸位要告状,可去敲鸣冤鼓,来这里拦我,是没有用的。”   “大家伙别听他的!他说不定和那些贪官是一伙的!”   又有人在人群之中吼道:“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做不了主还有谁能做主,今天我们必须让他带我们去见皇帝!”   “对啊,他是皇帝的儿子,肯定能见皇帝!我们压住他,就不怕见不着皇帝,反正我这一条命回去也得饿死,倒不如拼了!”   “是啊,拼了!”   “咱们拼了!”   ……   有人怂恿,便群情激奋,最开始还畏于势力的众人瞬间像是被点燃了,举着手里头各种各样的家伙事往前冲,将那凌应翀骑着的马匹又挤得发起来疯,人群乌压压的乱做一团,情势一度极其失控。   而一旁围观的殷问峥也搂着江棠舟躲到了较为安全的位置。   “他掉下去了。”殷问峥边看边解说到,“你能听到吗?”   “听不到,太吵了。”江棠舟摇摇头,耳朵里充斥的全都是“救命啊”“别推我”“别踩了”之类的声音,他叹了口气,“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天子脚下,一个皇子还能出事?”殷问峥淡淡说完,便看到不远处一众官兵骑马而来,“官府来人了,我们走吧。”   江棠舟有几分犹豫:“可是……”   “放心,”殷问峥耸了耸肩,道,“他一个在战场上杀敌的,能被几个百姓给吞了去?”说完之后,殷问峥有些酸溜溜的望着江棠舟,“你那么关注他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棠舟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先走吧。”   江棠舟心里也知道,凌应翀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愧疚。   毕竟今日这场戏,是殷问峥让戏子登了台。   虽然殷问峥没有明说,但江棠舟已经猜了出来。 第36章 天子脚下   凌应翀被围堵时不慎从马上跌落,摔了个右腿骨折,这事儿闹得便大了,大夫说他必须得卧床三月以上,不然以后恐落下病根,这话传进凌俞帝的耳朵里,纵然他对这位四皇子诸多避讳,也冒了极大地火气。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皇帝的儿子被一群平民百姓给堵住了不说,还受了伤,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所以凌俞帝傍晚时便急急的传召了太子、三皇子入宫。   至于四皇子,因为腿脚不便,便让他在家歇着,而那五皇子,自然是继续在家禁闭。   殷问峥都换了亵衣打算休息了,接到诏令立刻换了衣服往宫中赶,大半夜的,御书房却是灯火通明,外面跪了一排的宫女太监,听到动静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没了卢沿风在,御书房外显得有些安静。   “太子且慢,”身后,凌询钦的声音便传过来,他亦是一路风尘仆仆,急忙的到了他身侧,问道,“父皇只传了我们二人?”   他看上去神色略有些发紧。   殷问峥淡淡的“嗯”了一声,正要掠过他往里走,凌询钦被他这表现激得皱了皱眉,又开了口道:“我听说近日太子妃同老四走得很近,怎么也没过去看看吗?”   这话正巧戳到了殷问峥这几日一直都在介意的事儿上,他面无表情的撇过头看他一眼,道:“与你何干?”   “不过是好心提醒太子一句,”凌询钦见他有些生气,反而心情变好了,“虽说太子妃是个男子,可咱们恒国也并非没有出现过那男子要被浸猪笼的事儿……罢了,说这些也是无异,反而是在给太子心上增加负担。”   殷问峥冷笑道:“老三,你还是闭嘴的时候比较让人心头舒服点。”   “你——”   殷问峥拂了拂袖子,顿也不顿迈腿往里去。   凌询钦被他落在原地,先是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才阴笑道:“娶个勤贼罢了,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一个早晚都会被废掉的太子而已。”   御书房内。   凌俞帝正在不断急躁的踱步,见殷问峥进来,方才稍顿了一下,一只手狠狠拍在桌面上,道:“垂楠流民一事,你可听说了?”   凌询钦也随后赶来,听到这话立马言:“儿臣本来写好了呈书,要上给父皇,不曾想四皇弟那头先出了事。”   “可笑!”凌俞帝猛地一摔手中墨砚,冷声道,“天子脚下,堂堂皇帝的儿子,竟会被一群蠢民伤到!朕竟不知感慨是他太蠢,还是我大恒本就无人了!”   “父皇息怒。”   殷问峥同凌询钦一起跪下去。   “父皇,此事儿臣早就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这是之前儿臣写好的呈书,还请父皇过目。”凌询钦说罢将手中的呈书举起,由太监接了递给凌俞帝,他这才继续说到,“究其根本,还是那垂楠城中官商勾结,侵占土地,非法哄抬盐价,致使百姓穷困潦倒,这才从垂楠城中逃出,跑到京都来告状。”   “这些朕都知道,”凌俞帝冷着脸说道,“朕之所以召你二人入宫,就是想从你二人中择优选出一个,去一趟垂楠城处理此事。总不能人都踩到朕的脸上了,朕还什么都不做!”   那凌询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殷问峥, 见殷问峥是一句话也不说,十分稳得住,便起身往前迈了两步,沉声道:“儿臣愿领旨前往垂楠城!”   到了此时,殷问峥都没有开口。   凌俞帝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殷问峥也只是道:“儿臣听凭父皇做主。”   凌询钦不知为何眉头一跳,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来时已经做好了领旨处理却被别人截胡的准备,实在是没想到,殷问峥居然什么都没有做——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殷问峥别有思量?   不过,不管这凌询钦下去打算怎么乱琢磨,这事儿既然凌询钦愿意领,其他人也没意见,凌俞帝便顺理成章的丢给了凌询钦。   殷问峥又听凌俞帝寒暄了几句,便出了御书房的门,家去了。   他倒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江棠舟的院子外面逛了好几圈,才进了院子,结果江棠舟也没睡,正掌灯下着盲棋。   他尚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到江棠舟的声音响起来:“要不要来陪我下一局?”   殷问峥脸上一亮,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没睡?”殷问峥在江棠舟的面前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这盘乱局。   “有些好奇,”江棠舟说,“好奇今日之事会有个怎样的结果。”   “其实,会有怎样的结果,也与我无关。”殷问峥淡淡道,“方才老头子召我们两人进了宫,我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这个任务被凌询钦领了去。”   江棠舟的动作便是一顿:“既然你都已经决定把这事儿给闹大了,为何闹大后却不出声,不干脆自己把这事儿给领了?”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莫名其妙带我去街头看戏,我又不傻。”江棠舟笑了笑,道,“再说了,今日街头之事,若不是一直有两道声音在那里挑衅,带节奏,恐怕也生不出这样的祸端——那二人,是你寻的吧?”   “嗯哼,”殷问峥眯了眯眼,笑道,“我早该猜到你能一眼看出来的。”   “既然你都打算把事儿闹大了,想来是想解决这件事的,作何不自己领了?”   “看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么?”殷问峥毫不脸红的将人都比作了狗,“恐怕凌应翀早就想把凌询钦背后的势力给连根拔起了,我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殷问峥说完,将江棠舟这一盘乱局以一棋之力,拨乱反正,这似乎成为了一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棋局。   “凌询钦母家势力盘根错节,垂楠城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据点,若是我去连根拔起,恐怕太引人注目,”殷问峥淡淡道,“这事儿如今被他们家自个儿的人领了去,他们自己松了口气,恐怕凌应翀松不了那口气,至于凌应翀要怎么处理……我们等着看便是了。”   “你又来这招黄雀在后?”   “推波助澜,是隐藏身份的最好方式。”殷问峥眉梢微挑。   “殷问峥,”江棠舟以手指轻微摩挲手中的盲棋,半晌后才继续道,“你似乎很会隐藏。我现在有点好奇,你还对我藏了些什么。”   “不用担心我不告诉你,”殷问峥笑道,“我现在不告诉你,只是时机不成熟。可当时机成熟后,你想问我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棠舟抬起头,“别想用你的秘密来换我的。”   “你这人,怎么这般谨慎?”殷问峥轻笑一声,“不过看你如惊弓之鸟般,还挺……可爱的。”   “可爱”两个字入了耳,江棠舟就又有些局促起来,他拧紧了眉头,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你……”江棠舟沉了沉心绪,这才继续道,“我不是你后院的那些人,其实有的话,不必放在我的身上说。”   殷问峥伸出手,将桌上的这盘棋给毁了,凑近了一字一顿的问他:“咦,这是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酸味?让我来闻闻。”   殷问峥扯过他的衣领一角,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扯,凑近了去闻,鼻息从江棠舟的耳垂到了脖颈,再到喉结,到嘴唇。   他像条魇不知足的小兽一般,处处嗅着,想要在每一个地方标识自己的名字般。   江棠舟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殷问峥被对方给堵住了嘴也丝毫不怒,反而轻笑了一声,张嘴有些含糊的说到:“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话时,薄唇便这般轻轻的擦过江棠舟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江棠舟觉得整条手臂都好似麻掉了,下意识的飞快抽回了手,甚至还在自己的衣袖上狠狠地擦了两下:“你……”   殷问峥调戏过后便潇洒抽身:“晚安,阿棠。”   江棠舟甚至没来得及给回应,房门便被合上,房间里归于一片宁静,只有桌上那被打乱了的盲棋,提醒着他刚刚什么人来过。   江棠舟发怔时也难免想起刚才殷问峥说话时嘴唇贴合掌心的温度,想起刚才他的热气从他的脖子一路蜿蜒向上是攀爬的路径,想起他说话时的漫不经心,像一只羽毛,轻轻的扫过他的四肢五骸,搔动着某个从未动过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好似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江棠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江棠舟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带着脸上滚烫的温度,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绵软的被子里。   而此刻门外,殷问峥步伐突然顿住,靠在了树干上,下意识的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方才还冷静自持,维持住的表面的平静,突然荡然无存。   他用指尖轻点嘴唇,仿佛刚才江棠舟掌心的温度要将他的嘴唇给烫化。   江棠舟轻笑起来的表情在眼前不住的晃了晃,那弯起来的双眼宛如将他整个人给钩住了。   殷问峥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仅脸烧得通红,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也…… 第37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凌询钦接了圣旨,定在了三日之后动手。殷问峥自己一点也不着急,江棠舟却有些替他急起来,若是凌应翀那边始终没有动静,殷问峥这一着棋岂不是就是白下?   何谓皇帝不急急太监,江棠舟没想到自己竟在殷问峥的身上感受到了。   他虽然有些坐不住,但到底是个沉稳性子,一直到了第三日凌询钦出京那日,也没有去寻凌应翀打听情况。   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觉得人殷问峥自己都没急,他何苦在这里替他着急。   直到凌询钦出了京都,江棠舟才问了:“凌应翀那边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殷问峥摆出一副“你终于来问我了”的表情,故意吊着江棠舟的胃口:“你猜?”   江棠舟:“……你若不说,便也罢了。”   江棠舟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两人若是没一方服软,便要干起来。   所幸殷问峥在面对江棠舟时是个肯服软的:“那凌应翀哪里是没动静,人早就料到了这差事会落到凌询钦的手上,派了心腹先他几日赶去了垂楠城,如今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殷问峥停下动作,眼中闪过一抹阴鸷:“那凌询钦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儿都藏得好好地,无人发现,打算这一趟走过去游山玩水,哪里能想到,凌应翀早就为他布下了大网。这是他们俩之间的斗,也是他们背后势力的斗,我们且等着看哪方会胜便是了。”   “难怪你一点也不急。”江棠舟这才道,“原来你什么消息都捏着。”   殷问峥又笑起来:“你就不好奇我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消息?”   江棠舟收回视线不看他:“你看上去孤家寡人,可若当真如此,恐怕活不到这么大,虽然你背后没有其他势力,但想来,握着其他的筹码。”   殷问峥挑眉笑笑:“你若是好奇想知道,便求求我,我这人最受不得人撒娇,你若是求我了,我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江棠舟挪开手,避过了殷问峥那伸出手覆住他手背的“咸猪手”,道:“你最受不得的恐怕是姑娘的撒娇,我又不是姑娘,你看了说不定只会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殷问峥:“姑娘的撒娇我可能受了,这天下独你一人的撒娇我受不起。”   “你又没看过我的,如何知晓受不起?”   “所以这不是让你撒一个来让我看看嘛。”殷问峥越说越离谱,干脆直接凑近了上去,“快,让我看上一看。”   殷问峥凑得近了,江棠舟才觉得紧张,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在这同殷问峥讨论了这么久。   他活像是失心疯了般,撒娇不撒娇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虽然好奇殷问峥手中的筹码,却又不是那般好奇心旺盛的人,知道或不知道,对他的影响都不会很大的。   所以江棠舟嘴皮子一掀,吐出一个字来,薄情得很:“不。”   殷问峥眼神流转着失望之色,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道:“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江棠舟尚在疑问阶段,不打算经过他同意的殷问峥已经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半抱起来。   江棠舟看不清前面的风景,失了安全感,便只能紧紧地搂住殷问峥的腰,整个人都埋入他的怀里,檀香味和药味融合在一起,诡异的并不让人觉得难闻。   “去哪儿?”江棠舟闷着声音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殷问峥因为江棠舟主动抱我而显得身心愉悦,他一只脚踏在屋檐上,轻功使得更快飞得更高。   江棠舟知道自己在天上飘,所以风声亟徐自耳畔过去,倒也没觉得有多害怕,就是在琢磨殷问峥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得改一改。   但不得不说,在空中飞,是江棠舟这辈子都没怎么体验过的,觉得四周都安静极了,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殷问峥才停下来,他轻柔的落在了一处屋檐顶上,然后在江棠舟即将开口的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唇,压低声音道:“嘘。”   江棠舟皱起眉头。   殷问峥道:“我带你来听墙角的。”   江棠舟:“……”他心下无奈,只能示意自己会安静,殷问峥这才松开了手,松开时的速度还慢的很,似乎有些不舍得松开。   殷问峥偷了块瓦,下面讲话的声音便清晰的钻入了江棠舟的耳中。   …………   凌询钦正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的身侧,另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男人比较起来反而格外的心平气和,闭着眼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直到凌询钦突然开口打乱了他的思绪:“老师,您倒是说句话,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那被称为老师的人便睁开眼,精光乍现,又很快没入深沉的黑瞳之下:“钦儿,你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早在上次你构陷凌与锦时我就警告过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多言,结局已定,你多嘴不过是增添自己的怀疑。”   “上次不也没我什么事儿嘛!”凌询钦恨到,“就是可恨我本打算一箭双雕,太子却安全无虞归来,老五更是不痛不痒,不过是禁足罢了!”   “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那老师说道,“至少我们知道,凌俞帝如今的确是对四皇子有诸多避讳了。”   “哼!”凌询钦将宽袖一甩,坐下去,冷声道,“所幸此番这差事我自己揽到了手里,不然若是被老四给抢了去,我们背后做的那些事不得全都被捅出来?不过就是不知道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还给我派了那么大个眼线在身边,这下我们真是做什么都要处处受限,得好好的琢磨一下,怎么将垂楠城的事情给处理干净了。”   “钦儿,你就不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凌询钦询问道。   “怎么就那么巧,那四皇子一归京,垂楠城的事情便闹了出来?”那老师皱着眉头问道,“你也不奇怪,怎么那垂楠城的流民们伤谁不好,偏偏伤了那四皇子?”   凌询钦眼神微动,猛地一下抬起头:“老师的意思是……”   “我不过是猜测,”那老师微微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钦儿,这些日子,那太子府的太子妃与凌应翀也走得格外的近,我始终没想通太子那头要做些什么,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得不防。”   “你说那勤国的祯王?”说到这里,凌询钦眼神微闪,勾起嘴角却是下流的笑了,“老师,这您还想不通吗?那姓江的周旋在太子和老四之间,摆明了就是管顾不好自己后庭的玩意儿……太子也是马前失蹄,竟把这么个下流的坯子娶回了府中,我倒是觉得,随意在那小倌馆里寻一个,都比他强,至少那小倌馆子里出来卖的听话,还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江棠舟猛地一下握住了殷问峥的手。   殷问峥狠狠一甩,没能甩掉,他刚打算起身,又被江棠舟给一下搂住了腰,回头一看,江棠舟却是轻轻的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作。   殷问峥强忍着,手背青筋暴起,一张脸更是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充了血。   偏生江棠舟还冷静得很,活像是下面两个人讨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陌生人。   殷问峥不知道江棠舟哪来的那么大的容忍力。   江棠舟平静的示意殷问峥安静,继续听下去。   凌询钦说到那里,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就是不知道,那姓江的一个病秧子,哪来的那么大的魅力,居然让两个人同时看上了他……老师您说,他莫不是使了什么诡异的手段吧?我听说勤国那边很会使巫蛊之术,莫不是……”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殷问峥反手便握紧了江棠舟的手腕。   与此同时,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三皇子,有客求见。”   凌询钦这时才闭了声音,江棠舟冲殷问峥摇了摇头,殷问峥愣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搂着江棠舟起身离开了。   直至两人落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殷问峥才冷着声音道:“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那凌询钦一派胡言,孤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又不能真正的伤到我。”江棠舟摇头道,“你刚刚若是真的动作了,才叫打草惊蛇,以后要做的大事可怎么办?”   “可我听他说那般话,气得真是一下子上了头!”殷问峥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恨声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说到这里,江棠舟轻笑了一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道,“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气,你在那里气个什么劲儿?”   “如何我就气不得了?!”殷问峥猛地停了脚步,转过身定定的盯着江棠舟,毫不避讳的说到,“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说不得你一句!”   江棠舟的步伐也一下子顿住了。   对方这句话,怎么想,怎么觉得有歧义。   殷问峥也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毕竟你是我太子府的人,辱了你,便也算是辱了我太子的名声,所以,呃……左右就是那个意思,你懂就行。”他自己解释了一遭,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个什么。   江棠舟听罢,却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眉角漾起三分温柔来:“我懂的,你不必紧张。”   “谁说我紧张了?”殷问峥反驳之后,便一把将江棠舟揽入了怀里,抱着他继续往回走,“走吧,我先带你回去。” 第38章 你挺喜欢他?   第二天一大早,江棠舟就从听雨那里听来了个八卦,说昨夜去往垂楠城的三皇子,在路上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儿,浑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连私密之处都没放过。听雨自己都越说越觉得熟悉,摸着脑袋想:“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好像发生过?”   燕青在一旁掩着唇笑道:“前段时日,那五皇子偷溜出来去了趟青楼,也是如此。后来说他在家找了无数的太医都药石无灵,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你说说这些男子,怎么一个两个都管不住自己呢!”听雨愤愤道,“那谁竟连赶路都忘不了这事儿!”   江棠舟正在喝茶,听雨这话一出,他差点将嘴里的茶全数喷出来:“你这姑娘,说话怎一点也不害臊?”   听雨“嗨”了一声:“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燕青也被她这开放大胆的性格臊红了脸,闷着声不说话了。   江棠舟无奈的笑了笑,心道不管是五皇子还是三皇子,这受折磨的小伎俩,分明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至于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江棠舟没想到殷问峥这般记仇,那凌询钦昨晚不过是说多了他几句不好听的话,便把凌询钦给摆了一道,估摸着那凌询钦起了疹子也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这消息,多半也是殷问峥给传出去的。   再有,如此一来,凌询钦的身边定然是有殷问峥的眼线的,不然这毒,还真不太好下。   江棠舟愈发觉得殷问峥此人是深不可测了,他身边的那些人,江棠舟一个也没见过,却能帮他网络全京都的消息,关键是还神不知鬼不觉,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在京都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背后没有势力,风流放荡不堪大用的“废物”太子。   他们都觉得殷问峥这个位置坐的岌岌可危,随时都可以把他拉下去。   “爷,您琢磨什么呢?”听雨伸出手在江棠舟的跟前轻微的晃了一下,才继续道,“看您在这出神的琢磨半天了……莫不是,想谁了?”   听雨一脸调侃的看着他,难得他也有调戏自家主子的机会。   江棠舟嘴里的茶又险些没裹住,向来泰山压顶不变脸色的他近日似乎总是情绪波澜极大。   江棠舟叹了口气,问她:“你这丫头,脑子里又在琢磨点什么?”   “爷您觉得我在琢磨些什么?”听雨殷勤的替自家主子掺上茶,乐呵呵的说到,“我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自打爷进了太子府后,就变得有人气儿多了,我是真的为爷感到高兴。”   “你这意思是说,我以前就不像个人?”江棠舟故作严肃的看向她。   “爷您可别吓唬我,我不吃您这一套,”听雨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从前爷发生什么,连眼皮子都不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你好似除了笑和皱眉,就不会有其他的表情,现在却有人气儿多了,会生气也会恼怒了呢!”   江棠舟一时无言,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很想看我生气?”   “爷您明知道听雨不是那个意思,”听雨捧着脸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太子爷也挺好的,至少,他护着您呢!”   “哎呀——耳朵怎么这么痒?”身后不远处,说曹操,曹操到,殷问峥人还没出现呢,声音先进了众人的耳朵里,“难得啊,听雨这不尊主的小丫头竟然也夸了我两句?我这没听错吧?”   “见过太子爷。”   那头燕青行了礼,听雨也不情不愿的半蹲下去,还道:“太子爷说笑了。”   “行了吧,一见你行礼这不情不愿的模样,你倒不如就在那杵着不动呢。”殷问峥将手中的玉笛扔给身后的若简,坐下去——他哪里也不坐,偏偏挤到江棠舟的身边,“阿棠,我是来给你递消息的。”   江棠舟饮了口茶,淡淡问道:“什么消息?”   “那边有动作了,”殷问峥说,“估摸着不日就会动手,到时候……你的处境可能会有些尴尬,不过没关系,我定会护住你。”   江棠舟“嗯”一声:“我的地位尴尬是肯定的。这一点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本来江棠舟来到恒国,地位就很尴尬。所以关于尴尬这件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   只是他没想到殷问峥还会特地来跟自己解释一圈。   “本来不想影响你太多,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你拖了进来,”殷问峥难免露出几分愁思来。   江棠舟却笑了笑,道:“我一直觉得,早在你提出那三个条件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会有今天这一步。”   在江棠舟的心中,殷问峥绝不是什么善人,他步步为营,恐怕早在两人初次在房顶上揭露彼此身份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要怎么走,也已经想好了,江棠舟在他的这一场棋局中,会做一颗怎样的棋子。   “我承认,”殷问峥垂下眼,平静道,“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要利用你。”   江棠舟没有问他“现在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信不该信。   殷问峥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阿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那时你说打算帮我,我心中很纠结。我知道你对我来说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助力,可是我又……不舍得拉你一同下这阿鼻地狱。”   “你不用拉我,”江棠舟闭上眼,低声说道,“因为我本就在地狱之中。”   …………   再接到凌应翀的拜帖时,时间已经迈入了十一月,京都其实很少下雪,但却在十一月头天,就下了第一场雪,白色的雪覆盖朱红的瓦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让其他的颜色黯然失色,唯独这一抹红宛如鲜血般刺眼。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京都的百姓们很开心,宫中却有些不好的流言,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这些事,都与江棠舟无关。   他在太子府中静修了个把月,之前躁动的心好不容易压下去,凌应翀的一张拜帖,又让他有些浮躁起来。   听雨一边替他磨墨一边道:“听说,四皇子的腿还没好,仍然起不了身,这个时候请爷去府中,会不会别有用心啊?”   “他能有什么别的用心,”江棠舟淡淡道,“且不说他一个断了腿的人没法对我做什么。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做出什么为难我的事情。”   这话偏偏又被殷问峥听了去。   “凌应翀是个什么性格?”殷问峥自院外踱步而入,慢慢悠悠的,让人摸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绪到底如何,“你倒是和他熟得很。”   江棠舟道:“你今日又闲得很?”   自那凌询钦去了垂楠城后,殷问峥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府中待着,在府中待着倒也罢了,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江棠舟的这小院中待着,没事找他下下棋聊聊天的。   江棠舟倒也不讨厌,但总觉得殷问峥可能是别有用心,或者就是在谋划着什么。   “是啊。”殷问峥大大方方的应了,笑道,“不若我陪你一起去四皇子府看上一看?”   “这倒是不必。”江棠舟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你连我去哪儿也要管?”   殷问峥酸溜溜的说到:“我当然管不到你。”   江棠舟听出他言下之意,也没当真去哄他,诚然他们俩现在的关系的确比之前要亲近很多,但也没有到可以管得了对方去哪儿的地步。   所以江棠舟没给他反应。   殷问峥等了半晌,只等来一阵沉默,有些气恼:“你别以为那凌应翀便是什么好人。”   江棠舟慢悠悠的收了棋子,说:“不管是你、是我、还是他,都……半斤八两吧。”   虽然殷问峥有点生气,但不得不承认,江棠舟说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可他不能点头啊。   所以殷问峥白眼一翻道:“我俩和他可不一样。”   “嗯……”江棠舟沉吟片刻,“从出生这方面来看的话,的确不一样。”   殷问峥被噎得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身上的醋酸味飘得整个院子都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挺喜欢那凌应翀的?”   这话问得目的性实在太强,反而让江棠舟有些犹疑——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却不是那种喜欢。   凌应翀如果做朋友,会是一个很好地知己。可惜的是,他们从开始就站在两条不同的船只上,所以连朋友都当不得。   打再见的那一刻开始,江棠舟就在利用他了。   有时候见着他的表情,江棠舟也会想自己有没有选错。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要帮殷问峥——拿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便变成了他答应对方的三件事。   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那三件事,硬要让江棠舟选,他也会选殷问峥。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江棠舟沉吟半晌,答了:“你觉得呢?”   殷问峥:“……”   没得到殷问峥的答案,江棠舟甚至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心情。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道:“我捎了口信说好要去一趟四皇子府的,这便要出发了。”   殷问峥稳如泰山的坐着,动也不动。   “你这是要与我一起?”   “可以吗?”殷问峥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你觉得呢?”江棠舟又反问他。   殷问峥再次不说话了。   江棠舟突然觉得,殷问峥有时候问出的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找到了反驳回去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认真的求一波海星TAT 第39章 一把折扇   凌应翀的腿是真的伤到了。   进房间后,江棠舟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有一段时间他的房间里也常常是这个味道,闻久了之后便觉得麻木,本来就好久没闻过,乍一闻江棠舟反而皱起了眉头——他又有些不习惯这味道了。   凌应翀半躺在床上,气色倒是挺好的,只是腿脚不方便,见他进来便笑了笑,道:“棠舟,你来了。”   江棠舟应了一声:“收了好几次四皇子的拜帖,若是再不过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识抬举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凌应翀摇了摇头,吩咐婢女斟了茶,才开口道,“其实……我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江棠舟猜到凌应翀叫自己来不会那么简单,只不过对方这么快就进入话题,确实他没想到。   “四皇子尽管开口。”江棠舟道,“若是能帮上忙的,我自然会帮。”   “你和太子的这层婚书,其实很好解决。”凌应翀垂下眼,道,“我知你最开始来我们大恒,并不知道自己是过来和亲的,勤国那边一个字也没跟你透露,所以多半你挑选太子,也是不情之举,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同父皇说说,你……”   江棠舟听了一半,便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拧着眉头,难得打断了对方的话:“四皇子想要说什么?”   “半月前,我的探子拿到了一封书信,”凌应翀看着他,说到,“从京都出去的,要送往勤国。”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四皇子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在同你打个商量,”凌应翀道,“你知道,我不会将这封书信呈上去,更不可能将你给推出去。”   江棠舟笑了笑,说:“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和太子之间的这一纸婚书没有太大存在的必要。”凌应翀道,“棠舟,你如果站在我这一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江棠舟顺着他的意思反问道:“包括那个位置?”   凌应翀的呼吸一窒,眉头轻拧起来,他顿了顿,才道:“恒国的百姓应该不会接受一个勤国的人,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保证,你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江棠舟没想过凌应翀来找自己是聊这个的,听他这么说话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又沉默了半天,道:“你拉拢我没什么好处。”   “你怎么知道没有?”凌应翀反问道。   江棠舟以前在勤国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自己抢手过。   作为一个不吸睛的废物王爷,勤国几乎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日子也过得潇洒自在,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居然就被人给抢来抢去的,这滋味倒让他着实有些新鲜。   “你让我考虑一下。”   江棠舟最后并没有选择给凌应翀一个确切的答案,尽管他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回去的马车之上,听雨询问了好几次江棠舟可要把这事儿告诉殷问峥,江棠舟都没有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听雨反而有些为殷问峥打抱不平:“爷,您不会真的要……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太子府这段时间,太子的确待我们挺好的啊。”   “你这丫头,脑子里没事想什么呢。”江棠舟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殷问峥给晓得了。”   “为何?”   “特别是书信被拦下之事。”江棠舟道,“你不知前因后果,自然不懂得为全局考虑,总之,今日四皇子说的那些话,你就当一个字也没听到,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听雨虽然有些傻,但她一直信奉一个道理,就是江棠舟说什么,她便听什么,这么多年倒也没犯过太大的错误。   所以这一次,也一如既往的选择了听江棠舟的话。   回去之后,殷问峥倒也跟他打听了以下两人之间的对话,听雨愣是憋着一个字儿都没说,这样反而害得殷问峥心里很是好奇。   毕竟全京都都在传江棠舟和凌应翀的流言蜚语,就连他上个朝也有那八卦的人前来询问具体情况,就算他和江棠舟之间只是非常普通的交易关系,也有些丢脸,更何况,他还……   “要我说,爷您若是实在好奇,便直接去问了祯王便是。”若简替江棠舟换好外衣,理好衣领,垂下眼,神色之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若是真的没什么事,祯王应该也不会瞒您。”   殷问峥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这才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他现在在做什么?”   “应当是在用朝食,”若简道,“我方才看到那燕青去小厨房拿了些朝食过去。”   “嗯,那孤这边便不用准备了,去他那处用吧。”殷问峥迈腿往江棠舟那边去了。   殷问峥领着若简往那处去,却扑了个空。   燕青正在收拾江棠舟吃完了的朝食,见到殷问峥过来还愣了愣:“奴婢见过太子爷。”   “人呢?”殷问峥拧着眉头扫了一圈案几上的残羹冷饭。   燕青顿了顿,道:“爷领着听雨出门去了,说是去……备礼?”   “备礼?备什么礼?”殷问峥抬腿就往外走。   若简跟在他的身后,道:“再过几日好似是四皇子的生辰,兴许祯王是去备生辰礼去了。”   殷问峥脚步一顿,脸色垮下来,道:“之前我生辰时也没见他这么用心!”说话间又带了股酸味儿。   …………   凌应翀生辰这事儿,还是昨日江棠舟从四皇子府出来,不小心从下人嘴里听来的。   说是凌应翀不打算大办——但是因为周贵妃要过来,所以四皇子府里还是得好好地收拾准备一番。   江棠舟也是个知礼懂节的,遇到这样的事儿当然得备一份礼物,所以特特的拉了听雨今日出门来替凌应翀挑选,最后在一家卖折扇的铺子里买了张扇子,包装了一下,便算作是对方的生辰贺礼了。   江棠舟当即便让店家寻了人送过去,还带了句口信。   出了店门,听雨便开口道:“爷,对面是那朝夕小铺呢。”   “朝夕小铺?”江棠舟抬了抬头,隐约可以看见前面不少的人影,似乎人挺多的,只是看不清明。   “嗯,爷最喜欢那梅子糖便是在此处买的。”听雨说了声,拽着江棠舟的袖子便往那头走,“出都出来了,不若我们去逛一逛。”   听雨也没给江棠舟拒绝的机会,拉着他便进了朝夕小铺里。   入鼻的气味瞬间变成了各种各样浓郁的甜腻味儿,江棠舟轻嗅了两下,笑道:“我看分明是你这丫头嘴馋了,才拉我进来。”   听雨笑了两声,道:“我给爷买些梅子糖,权当是孝敬您了。”   江棠舟摇头笑了笑,拿她实在没办法。   听雨去那头挑选糕点了,江棠舟便有些无聊的在柜台前打转,今日不知为何这店中人特别的多,所以老板也顾不上,江棠舟便自个儿在那摸索着拿起糕点闻味道,倒是发现这店内的品种很多,有甜的也有不那么甜的,有些倒也合乎他的口味。   江棠舟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人,刚要开口道歉,便听到那人说了句:“若简,你试试这味道如何,喜欢吗?”   江棠舟先是心下一喜,紧接着涌起一股不舒服来。   “爷,味道是桂花的,很好吃呢。”   “你喜欢便买上个几斤。”殷问峥说罢笑了两声,扭过头来才像是刚刚发现江棠舟在此处似的,道,“阿棠?你如何在此处?”   江棠舟笑得有些飘忽:“噢,听雨说是要买些糕点回去,我便跟她一起过来了。”   “你试试这个。”殷问峥将手里的糕点往江棠舟的嘴里一塞,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江棠舟吃了一嘴甜腻的桂花味道,整个人都有些不适起来,他轻拧着眉头,强忍着将那一口糕点费劲的咽下去,道:“有些甜。”   “糕点嘛,自然是甜的。”殷问峥说完后,又举了一块,“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江棠舟便后退一步:“不了,多谢。”   殷问峥转过身就给了若简:“若简,你试试这个。”   若简仍说喜欢,殷问峥便笑了笑,说她喜欢便要买。   江棠舟转过身,不再去管那两人,而是自顾自的循着柜台往前走,殷问峥却像是故意的,硬要跟在他的身后,还时不时给若简不同的糕点尝味道,听得江棠舟心里的不舒服是更甚。   江棠舟走了一圈后,殷问峥又在他前面站住了:“你找什么呢?”   “没找什么。”江棠舟道,“随便逛逛而已。”   “哦,”殷问峥故意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是在替老四选生辰贺礼,半晌都没寻到合适的。”   江棠舟老老实实的答道:“已经寻到了,都送过去了。”   殷问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是吗?送的什么?”   “一把折扇。”   殷问峥“哦”了一声,心下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个玉佩:“要不要吃点梅子糖?”殷问峥握住江棠舟的手往前一带,放到那一堆梅子糖上,“之前那些梅子糖便是这里买的,全京都只这里买得到。”   江棠舟刚要拒绝,张嘴时嘴里便被塞进来了一颗酸甜的梅子糖,中和了方才那甜腻的滋味,爽口至极。   江棠舟便没再拒绝了。   江棠舟还没觉察出来殷问峥生气了,殷问峥的气便自己消了。 第40章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听雨买了不少的糕点,还给她家爷带了一斤的梅子糖出来,兴致昂昂的刚要跟江棠舟邀功,就看到了殷问峥,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听雨凑近了见礼,看到殷问峥的手里也提了一大包的东西,仔细一看全都是梅子糖。   听雨看到若简的气便消了些,说到:“太子爷也来买这东西?”她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梅子糖。   殷问峥似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扫了一眼便转移话题道:“老四生辰时我也会去,你要和我一同吗?”   江棠舟摇了摇头:“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倒也是,”殷问峥说,“那一日估摸着京都不少人都会凑到四皇子府前去,毕竟是父皇眼前的红人,估摸着谁都想去套点近乎。”   “你打算去?”江棠舟询他,“他现在情况特殊,身份也特殊,你若是去了,恐怕得……”   “到时候再说。”殷问峥伸出手勾住江棠舟的肩膀,将他往自己的怀中一带,“左右还有个几日,这几日时间足够我琢磨清楚要不要去了。”   从朝夕小铺到太子府有一段距离,两人都没提要坐马车回去的事,而是沿着街巷往回走,一路看到有趣的东西了便停下来问问价,买上一两样。江棠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因为殷问峥就在身边,倒不觉得拘谨或谨慎,反而得了丝趣味,甚至觉得似乎常这么逛逛也还不错。   听雨看中了街角边小铺上的一个簪子,素玉的,却很有质感,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便被江棠舟察觉到,转了回去:“什么价格?”   听雨有些心疼:“三两银子呢!”   “我替你买。”江棠舟说完去掏自己的兜,结果发现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眉头便皱起来,“银子好像被人给偷了。”   听雨垮了脸:“什么时候?爷您怎么才发现呀!”   “包起来吧。”殷问峥示意若简掏了三两银子出来,道,“银子被偷了便被偷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而已。”   江棠舟没说话,先是等若简那厢给了钱,才道了一声谢,说回头再还给他,结果殷问峥拉了脸:“我有说过让你还吗?”   “是你的钱,总要分开点的。”江棠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替听雨收下了那簪子。   听雨这下心里又有些不乐意:“这簪子我不能收,我哪里好意思,之前已经要过太子爷一个簪子了,再收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了。”   倒是换做殷问峥微微一愣:“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簪子了?”   若简抬头扫了一眼,才垂下眼闷声道:“爷,之前那个流玉簪,您给了祯王,又被他转手送给听雨妹妹了,兴许听雨妹妹是觉得那是您赏的,所以便……”   殷问峥的脸色刹时变得不好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茬,心里瞬间特别不是滋味。   那流玉簪是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本想送给江棠舟讨个巧,谁能想到转眼的功夫就被转赠给了其他人,换做是谁心里头会舒服呢?   殷问峥这下连表面的情绪都忍不了。   江棠舟这时候也咂摸出来自己这事儿做得着实不对,便道了句:“这事儿是我的错,先前没知会你一声,那时候听雨生辰,又格外喜爱这簪子,我便赠给了她。”   殷问峥闷声道:“那簪子本就是我赏赐给你的,随你拿去做什么。”话虽如此,可怎么听也觉得他心头是不乐意的。   江棠舟有些愧疚的道:“你若实在介意,不如……将那簪子还你?”   谁知道殷问峥更生气了:“送出去的礼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不乐意了?我倒不知道听雨那时候生辰,我若知道,也会送这流玉簪作礼,那需要你来做顺水人情?”   听雨在一旁站着,丝毫没有自己是争吵主角的自觉,反而有些着急。   眼瞅着两人要吵起来了,她终于没忍住开口道:“现在这不是重点,爷,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寻一寻你那银袋子,兴许不是被偷了,而是不小心掉到哪里了呢?”   “掉了便掉了,也是没有缘分,”江棠舟反而冷静得很,“这会子回去,应该也寻不到了。”   “不过是几两银子,差了多少,回去我补给你便是,急什么?”殷问峥皱眉道。   “太子爷有所不知,”听雨的脸上货真价实的写满了着急,“那银子固然是不重要的,可那银袋子,是……是娘娘留给爷最后的一件东西了,是当年娘娘亲手为爷缝制的,还在上面绣了腊梅呢。这么多年,钱袋子都损坏得不成样子了,爷都没换过。”   “听雨,你少说两句。”江棠舟压了压他的手,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才对着殷问峥说到,“无妨,我们回去吧。”   殷问峥定定的看着江棠舟。   他虽然嘴里说着无妨,眉头却轻微的皱起来,显然还是介意此事的。   可能他真的觉得就算回去了也寻不到了。   “去找找。”殷问峥没想太多,转过头往来时路走去,“说不定只是掉到了地上,现在还没有捡。那钱袋子长什么样子?”   听雨连忙追上去:“浅灰色的,上面绣了十八枝腊梅,绳子有些旧了,之前断过一次,后来换了,现在又旧了。”   江棠舟在原地顿了片刻,才跟上几人的步伐。   若简走在他的身后,跟了有一段距离了,才说道:“祯王,咱们太子爷向来不是个心软之人。”   江棠舟便停了停,询问她:“嗯?”   若简垂下眼,加快步伐,自他身侧走过,声音淡淡的落入江棠舟的耳中:“祯王可能不知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江棠舟杵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继续迈开步伐跟上去。   四人循着刚才走过来的街每一处看过去,都未曾发现钱袋子的踪迹,寻到了那朝夕小铺外头,都仍然没有寻到钱袋子,江棠舟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倒也不觉得失落,反而是殷问峥的心情有些糟糕。   听雨闷气踢了踢小石子儿道:“爷,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硬拉着你来这地方,也不会……”   “我进去问问。”殷问峥转身就往里头走。   江棠舟只得叹口气,道:“东西掉了便掉了,没有缘分而已,强留在身边总有一日也会离开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可那是娘娘……”   “听雨,”江棠舟打断她,“她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东西留在身上不过是我的一个执念,可人的这辈子,有太多的执念,实际上是不好的。”   “阿棠!”   江棠舟话音刚刚落了,殷问峥便喊着他的名字迈出门槛出来,声音里带着压制不住的欣然。   殷问峥的眼睛像是瞬间亮了似的,他高举着那失而复得的钱袋,在江棠舟眼前晃了晃,尽管他知道江棠舟什么也看不到,可好像他这样做了,就得了多大的功劳似的。   “你看这是什么?”殷问峥甚至问他。   江棠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光影从自己的眼前闪过,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是我的钱袋?”   “对。”殷问峥点了点头,冲他说,“那钱袋落在了结账的地方,正好被店子里的老板捡到了,放在那里,我进去问他便取给了我。”   殷问峥将钱袋塞进江棠舟的手中,轻轻的摁了摁他的掌心,问他:“高兴吗?”   江棠舟握紧钱袋,仍然粗糙的手感和殷问峥掌心的温度,好似通过彼此接触的地方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位置,他突然想到,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东西失而复得,就好像这个钱袋一样。   江棠舟怔神看了他片刻,才道:“嗯,高兴。”   “高兴就好。”殷问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说,“我还想着若是这钱袋子真的不见了,我去哪儿寻一个替你重新缝了,给你寻点开心呢。现在倒好,东西回来了,我也不必麻烦了。”   江棠舟很想说他不必费尽心思要帮自己寻开心,可话到了嘴边,感受到殷问峥的欣喜,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得化作一句:“多谢。”   “客气什么?”殷问峥一把搂住了他,轻掐了掐他的下巴,道,“看你开心,我也挺开心的。”   尽管江棠舟喜怒不形于色,可他还是感受到了钱袋找回的瞬间,江棠舟紧绷的身体瞬间来的放松。   所以找回了钱袋,江棠舟绝对是开心的。   江棠舟这一次没躲开殷问峥的动作,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才道:“我还以为寻不……”   江棠舟突然变了神色。   人声鼎沸之间,有极其细微的声音在他的耳中炸开,穿破虚空而来,目的非常明显。   殷问峥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江棠舟突然变幻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被江棠舟拖着往后一拉,他和江棠舟的位置陡然掉了一个个儿,“刺”的一声轻响,江棠舟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瘫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一息之间,江棠舟甚至没有任何的迟疑,直接将他护在了身后。   殷问峥僵站在那里,紧紧地搂住了江棠舟。 第41章 你抱的太紧   “林太医,您快请进。”若简迎了人,步速极快的往内院走去。   林太医神色匆匆,压低声音询问道:“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若简轻皱着眉头,低声道,“是个死士,抓了便咬舌自尽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是哪派做的。”   “太子如何?”   “林太医放心,”若简的声音微微一颤,压得更低了些,“祯王替爷挡了暗器,所以爷没有受伤。只是他现在……”若简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很快穿过了长廊。   林太医也很快明白若简那一句无声的叹息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内院的气氛极其压抑,林太医刚一走进去,就有个大夫被踹了出来,伴随着一句声音微哑的“滚”,若简停住了步伐:“林太医,奴婢先进去禀报。”   林乙又等候了片刻,若简才将他迎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格外浓郁的药味儿,林乙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殷问峥屏退了房间众人,林乙放了药箱走上前:“什么也没看出来?”   “暗器伤到这个位置。”殷问峥一只手扶住江棠舟的后脑勺,轻轻往上一抬,侧了侧露出他的后颈上,那里只留下一颗像是红痣般细小的痕迹,“暗器是一枚针,拔出来便留下这么一道痕迹,一日了也未曾消下去。”   林乙凑近了去看,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针呢?”   殷问峥将一旁放置了一日的针递给林乙。   “是……美人杀。”林乙猛地站起来,“你吩咐人去准备……”   林乙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有些犹豫的看向他。   “要准备什么?”   “美人杀以寒山冰毒为料,以万种毒虫血液为滋养而生成,一旦中了毒,是无法解掉的,”林乙沉声道,“只能拖延三个月的时间。”   殷问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没有解药?”   “至少我不知如何解,”林乙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想要暗杀太子的人好狠的手段,是根本没打算给您活路。”   殷问峥此刻却根本顾不上什么暗杀不暗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桓——这东西是没有解药的。   殷问峥脸色苍白的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在想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挡那一下。   而且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挡了。   他没有想过他会受伤吗?没有想过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太子殿下,东西还要准备吗?”林乙拧着眉头询问道,“若是要准备,需要以人血为药引……”   “孤这就去吩咐人准备,”殷问峥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先把他的命给孤保住。”   …………   鲜红浓稠的血液喂入嘴里,有一大半都被洒了出来,江棠舟的白衣上染上刺目的红色,乍一眼看过去像是那一块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听雨替江棠舟擦了擦嘴,打算替他换身衣服,殷问峥站了起来:“你出去吧,我替他换。”   听雨愣住:“啊?可是……”   “我来。”殷问峥没给听雨继续说话的机会。   听雨只好犹犹豫豫、一步两回头的出了门。   殷问峥的拇指将江棠舟嘴角残留的一点嫣红的抹掉,然后掀开被子,将他上半身的衣服也扒了,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来。江棠舟本就瘦,脱了上衣格外的明显,殷问峥的眼神本来只是随意扫过他的上半身,视线定在对方腰腹处的伤疤时,突然顿住了,脸色阴了下去。   江棠舟的上半身完全没什么肉,看上去全都很明显的骨头,而在平坦的腰腹位置,有很多道像是被刀子划出来的伤疤,看上去是很老的伤疤了,一道一道横亘其上,看上去格外可怖。   殷问峥没想到江棠舟身上竟会有这么多的伤口。   尽管他知道在勤国江棠舟的身份地位尴尬,但感觉对方至少是锦衣玉食,吃喝不愁,但看上去,似乎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   殷问峥手掌自对方腰腹位置的伤口处划过,才发现江棠舟身上凉得可怕。   忙把被子重新覆盖上去,殷问峥打开柜子,想从里面选出一件稍厚些的衣服,果然在最下面翻到了一件面料较厚的,便扯着拖出来,谁曾想这一拖,不知道什么东西噼里啪啦被一并拖了出来,掉在了地上,滚落了一地。   殷问峥低下头去一看,竟是个黑色的小罐子,散落了一地的药丸。   殷问峥捡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可或许是直觉作祟,殷问峥猜测这东西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药丸,不然不会被江棠舟藏在这里。   殷问峥只留了一颗在身上,其他的全都放回瓶子里,又塞进衣柜中。   好不容易替江棠舟将干净的衣服换上,对方的身体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脸色也紧跟着红润了不少。   若简突然在外面敲门:“爷,可要替您把灯点上?”   “不必。”殷问峥应道,“孤今晚在此处休息。”   若简又在外面停了会儿,才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殷问峥把房间里的灯灭了,掀开被子爷躺进去,比起他自身的温度来说,江棠舟的身体温度仍然很低,殷问峥便伸出手将对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抱里,仍然有一股很淡的药味。   不知道江棠舟什么时候会醒,也有可能他一直都醒不过来了。   …………   这一夜殷问峥睡得并不好,他做了个噩梦,梦到江棠舟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没了呼吸。   殷问峥猛地一下睁开眼,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还在上下起伏着,微弱的呼吸也在自己左右,这才浑身松懈下来。   殷问峥将江棠舟搂得更紧了些,刚要闭眼继续休息,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很微弱的声音:“殷问峥……”   殷问峥瞬间又睁开了眼:“阿棠?”   “你快勒死我了。”江棠舟用微弱的气息说到,“你搂得我太紧,我喘不过气来。”   殷问峥忙松开了手,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连滚带爬似的赤着脚下床去点灯,房间里很快亮起来,江棠舟的气色已然恢复正常,殷问峥凑近了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江棠舟说,“我……有点口渴。”   殷问峥忙替他倒了茶水,扶着江棠舟半坐起来,道:“感觉怎么样?”   江棠舟一口饮下了一杯,嗓子这才舒服了一些,道:“没什么大碍。你如何会在此处?”   殷问峥目光躲闪开来,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到:“你中了毒,我担心你半夜出事,便过来守着。守着守着有些困了,便上来占个床也睡会儿。”   江棠舟有些不太自在的挪了一下身体,道:“那你还要再休息会儿吗?”   殷问峥这才反应过来:“你先躺会儿,我去寻太医来看看你现在的情况。”   江棠舟点了点头:“好。”   殷问峥随意挞了两双鞋往外去了。   安静的太子府大半夜又灯火通明,下人们在廊外守了一圈,睡得正熟的林乙被人从睡梦中扯醒,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便被太子拉着去看太子妃眼下的情况,迷迷糊糊的号上了脉,陡然间又清醒过来,一下子站起身:“怎么可能?!”   殷问峥神色紧张:“如何?情况莫不是更严重了?”   “这不可能……”林乙仍不敢相信,便重新坐回去,又将手搭上了对方的手腕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号了,才站了起来,询问道,“太子妃可有吃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听雨在一旁答道:“我家爷除了饮那碗血水,便再无其他的东西入口了。”   江棠舟揉着自己的肚子道:“难怪我觉得有些饿。”   “殿下,您先随我出来。”林乙看了一眼殷问峥,抬腿往外走去。   殷问峥吩咐道:“你们去给太子妃准备点吃食,要清淡一些的。”这才跟上林乙的步伐。   …………   “殿下可还记得上一次夏猎之时,太子妃同样也是中了毒,结果不到半日,那毒便消解了。”林乙脸色微沉,问道。   殷问峥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   “是。”林乙微微颔首,“这一次太子妃体内的美人杀同样也再次消解了。”   殷问峥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这不是好事吗?!”   “可此事诡谲,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林乙摇头,双手负背,踱步了数下才开口道,“之前那种毒消解了倒也罢了,毕竟是吃几次药便能解掉的毒,可美人杀根本无解,却也被这位祯王自己给消解了,莫不是……”   “你提醒了孤,”殷问峥神色也微微一凝,道,“你且看看此物是什么。”   殷问峥将昨日在地上捡到的药粒放入林乙的掌心,道:“这是我从他的衣柜里翻出来的东西,料想可能和这他消解剧毒有所关联。”   “如此看倒看不出什么,”林乙微微颔首,“既然太子妃已经没事了,那微臣就先告辞了。这药粒,待微臣了解清楚,定然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殷问峥微微颔首,林乙这才转身离开。 第42章 用性命做赌   江棠舟将燕青端上来的粥全喝完了,殷问峥进房间时他正好放下碗。   殷问峥杵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   燕青应了一声,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了退下。房门合上,房间里便安静下来。江棠舟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他吃得有些撑,便开口道:“是更严重了?”   “不是。”殷问峥这才抬腿走到他的身旁去,“你本中了剧毒美人杀……”   江棠舟听到这话,已经差不多预料到接下来殷问峥会说什么了。   所以没等殷问峥开口,他便道:“毒没有了,是吗?”   殷问峥眉间微跳,他本来还在想,兴许连江棠舟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但看样子,自身的情况,江棠舟是非常清楚的。   殷问峥在案几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询问道:“为什么?”   江棠舟笑了笑:“我可以不说吗?”   殷问峥没说话。   江棠舟便叹了口气:“你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从来不追问,是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既然是秘密,那当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更何况我是勤国人,你对我有戒备实属应该,所以我从来都不追问。”   江棠舟摸索着要去拿案几上的热茶,却半晌都没找到,还是殷问峥将边角旮旯的东西拿过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江棠舟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将心比心,我也有很多秘密,同样也不希望你追问我。”   “你可以问我。”殷问峥定定的看着他,说,“你问我,我便会说。”   江棠舟的手微微一僵,那盏热茶送到嘴边,滚烫的茶水烫着了他的下嘴唇,他却半晌都没有挪开。   他难得有如此强硬的时刻:“可我不想说。”   殷问峥这就懂了,从江棠舟的嘴里,他肯定是拗不出什么东西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下?”殷问峥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我问你这个,你总可以说了吧?”   江棠舟这时才将手中那盏茶一饮而尽,搁置在桌上,又要去摸茶壶,殷问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闷声道:“别动,小心烫着自己。”殷问峥替他把茶盏里面的水给填满了,又补充一句,“先别喝,现在烫得很。”   江棠舟“哦”了一声,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像是在发呆:“我也没多想什么。”说完,江棠舟摇头轻轻的笑了笑,“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没来得及多想。替你挡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反应而已,觉得不想让你受伤。”   江棠舟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一些,紧得他手腕生疼。   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便被殷问峥给察觉到,松开了手。   “疼吗?”他问。   江棠舟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说:“还好。”   “我说你的后颈。”殷问峥站到他的身后,伸出手撩开他披散的长发,露出纤细修长的脖子,后颈靠近耳垂的位置,有一颗鲜红的点,像是一颗本就生在那里的红痣,跟江棠舟鼻尖那一颗如出一辙。   江棠舟还不知道自己这里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殷问峥的拇指摩挲过他的这处伤口,粗粝的触感让江棠舟有些发痒,下意识的往前躲了躲,道:“也还好。”   “……”殷问峥无声的叹息,“什么事情到了你的身上,好像都是还好。”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   “你又救了我一命。”殷问峥不错眼的看着对方,似乎要把这张脸镌刻到心底去,“你本可以用这一次救命之恩来换点什么,比如说那三件事一笔勾销,甚至要求我送你回勤国,想尽办法我也会为你做到。”   江棠舟先是一愣,紧接着笑道:“我现在提要求还来得及么?”   殷问峥也跟着他笑了两声:“你真是……”   “问铮,”江棠舟喊他的名字,正了正神色,道,“这点毒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只是我的举手之劳。”   殷问峥深深地望着他:“可若不是毒呢?”   “嗯?”   “若是一把刀,一柄剑,你还会……”殷问峥咽了口唾沫,心底升起一种紧张来,“你还会替我挡吗?”   江棠舟转动了一下手中茶盏,淡然若水:“会吧。因为替你挡的时候,我并未思考那东西是什么。”   …………   美人杀于江棠舟来说,真的什么也算不得,第二天他便能够下地了,第三天便痊愈如初,就好像根本就没有受伤一样。   又过了两日,便是凌应翀的生辰。   早在江棠舟将生辰礼送去四皇子府的那一日,四皇子府就送来了一张请帖,邀江棠舟当天出席四皇子府参加生辰宴,不过江棠舟并未打算去。   只是令江棠舟没有想到的是,凌应翀居然亲自过来接人。   堂堂四皇子,竟然为了一个敌国来和亲的太子妃而纡尊降贵的来门口接人——虽然打着的是路过顺便和太子一起回去的旗号,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流言蜚语更是尘嚣日上。   所以上马车之后,殷问峥的脸几乎快要垮到地上去。   江棠舟也觉得非常尴尬。   不过所幸,四皇子这下马威似的动作在太子府外便结束了,真正到了生辰宴上,他就收敛了很多,只偶尔同江棠舟搭话几句,毫无失礼之处,就好像之前是故意做给殷问峥看的一样。   江棠舟全程跟在殷问峥的身侧,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生辰宴结束,殷问峥纳了一身疲惫,上了马车后便开始睡觉,江棠舟坐在另一侧,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也合上眼休息。   直到下了马车,进了太子府,殷问峥才把憋了一天的话说出来:“你就没什么与我解释的?”   江棠舟一顿:“什么?”   殷问峥可不敢真正的表现出来自己的不爽,于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手中的玉笛轻拍着自己的掌心,道:“你说呢?”他挑了挑眉,才继续道,“作为孤的太子妃,和老四总是这样亲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换做是以前,江棠舟还真能大大方方的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别的都没有。   可自从上一次凌应翀找他说了那样的话,江棠舟就说不出口了。   他轻咳了两声,心中一番挣扎,才实话实说道:“我与他亲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殷问峥似真非假,勾唇笑着,“留我一人独守空闺,去找别的男人寻欢作乐,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理由来说服孤。”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江棠舟撇开头,仍然选择将真实想法掩在心中。   不过他这话也说得不错,现在的确不方便告诉殷问峥。   这事儿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殷问峥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了的主,他上前一步,勾住江棠舟的肩膀,几乎是推着他往内院的方向走去,嘴唇凑近了对方的耳朵,半暧昧般开口询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江棠舟轻轻拧着眉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到可以告诉的时候。”   “可你老是这样去寻他,我心里是会不舒服的。”殷问峥一只手勾住江棠舟的下颚,轻轻往上一抬,眼神毫无错落的落在对方鼻尖的那颗红痣上,那一瞬间像是被蛊惑了心智一般,下意识的往对方的方向靠了靠。   江棠舟看不到,躲也不躲,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那么近,近到只需要其中一个人往前一步,就可以亲上去。   殷问峥定定的看着对方,从那双眼里,却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调侃道:“孤的王妃分明长得这般好看,在勤国怎么可能连个心仪之人都寻不到?”   江棠舟手一抖,侧了侧头,避开他的动作与呼吸,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紧紧的收缩起来,有什么地方,在出乎意料的疯狂跳动着。   那是一种二十余年他从未觉察到的情绪,陌生又令人惊惧。   殷问峥似真非假,半真半假,像是偏偏要与他作对一般,一只手勾住江棠舟的腰部,将他紧紧地揽入怀中,环住他肩膀的那只手把玩着对方的发尾,低笑一声,微哑的嗓音就这般清晰的落入了江棠舟的耳中。   他说:“不知道孤有没有这个资格当你的心仪之人?”   沉默无尽的蔓延着,两人并肩往前行。   却突然“咔擦”一声,安静的小院中,江棠舟不小心踩到了一支掉下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像是这无边深夜骤然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一般,江棠舟缓过神来。   他看不到殷问峥的表情,却能够想像他一如既往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的衣服给扒光一样。   江棠舟便吸了口气,稳住心绪,平静的说道:“太子又在玩笑了。”   殷问峥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失落之色,但很快,他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玩笑还是认真呢?”   “我与太子是惺惺相惜,”江棠舟沉声,看似笃定的开口,“我也……很感激太子愿意给我一庇护之所。”   殷问峥仍然笑着,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的光芒却逐渐暗下去——耳畔风声仍然轻轻的。   过了半晌,他才撇了撇嘴,用玉笛轻轻的敲了两下掌心,道一声:“没趣。”   他将江棠舟送到门口,推开了门,“到了。”   江棠舟沉默的站在那里,道:“多谢。”   “走了。”殷问峥转过背,看似潇洒的挥了挥玉笛,道:“你何时才能变得有趣些呢,阿棠?”   早在此处等候的若简见殷问峥迈开步伐离开,连忙跟上前去:“爷,我们去哪儿?”   伴着随着温度骤降的冷冽寒风,江棠舟听到殷问峥的声音玩笑般的被吹入了耳中:“去偏院寻点乐子咯。还是那里有意思一些。”   江棠舟垂下眼神,平静的合上房门,将自己与对方隔成两个世界。   在殷问峥的世界里,感情是可以用有趣和没趣来评判的。可在他江棠舟的世界里,却并非如此。   若是喜欢,便真的要用性命来做赌。   可现在的殷问峥还没给他那样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咱们棠棠就差一点勇气了! 第43章 陛下遇刺   “爷,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雨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棠舟才觉得冷。   这几日京都又降了温,只穿单衣已经扛不住了,这几日他换上了厚一点的衣服,身体也差了些。每一年到了冬季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会变得非常不好,总是咳嗽,发热,有时候甚至下不来床。   京都这边的温度要比勤国那头热一些,反而更让人觉得舒服。   听雨替江棠舟披上一件厚外套,江棠舟裹住自己,道:“在屋子里待得没趣,便出来瞧瞧。”   “那也不用跑这么远呀!”听雨望了一下河对面,道,“说起来也很奇怪,听说那凭逢院里面人不少,可我们进太子府这么久了,还真没见着那里面几个人,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上一次见过的那红衣男子,可他也很少在院中出现。”   江棠舟点点头:“确实有些奇怪,我也未曾见过那里面的人。”   两人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到河对面传来了有人吹箫的声音,听雨瞄了一眼,有些激动的说到:“那红衣男子就在对面吹箫呢!他似乎在看我们这边。”   江棠舟什么也看不到,听到听雨说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兴许他也对我很好奇。”   “应当是。”听雨点点头,道,“毕竟爷您是正房嘛。”   “噗——”江棠舟被听雨这大胆的发言吓了一跳,咳了好几声才道,“你个姑娘家家的,说话还是注意一些。”   听雨吐了吐舌头,又去看河对面,才发现萧声还在,人却不在了。   听雨刚要说话,江棠舟便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人过来了?”   往一侧望去,刚才还在河对面吹箫的红衣男子,竟然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吓得听雨下意识的往后一躲,抖着声音道:“是那个凭逢院的男人。”   江棠舟挑了挑眉,道:“是他?”   “嗯嗯。”听雨连忙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冲着爷您过来的。”   江棠舟反倒升起了几分好奇,听声辩位,望向那个方向道:“你是来见我的?”   那男人近了几步,在距离江棠舟大概一尺的位置停下了,道:“你是勤国祯王?”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红衣男人看着他,道,“只是见你在这边偷窥我,所以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江棠舟被他说得有几分尴尬,笑了笑,道:“我觉得你的萧声很好听,所以过来欣赏一二。”   “哦。”男人似乎不甚在意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也并不是如听雨所说要过来下马威之类的,他只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站在这里。   知道了之后,红衣男人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又往凭逢院走去。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很淡的味道入了鼻,江棠舟眉头一跳,低声询问道:“听雨,你觉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听雨愣了一下:“没有啊。”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檀香味,”江棠舟垂下眼,露出思索之色,“殷问峥的身上有这味道。”   听雨顿了顿,才一脸复杂的说道:“那不是很正常嘛……他可是太子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位,两人身上味道相似,不是挺……”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棠舟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在死人漠外,我们在客栈里遇到过一次问剑阁的人?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们问剑阁的人身上就有一股檀香味。”   听雨愣了一下:“可是那问剑阁不是……”   “罢了,”江棠舟摇了摇头,没再继续想下去,“兴许是我想多了。”   …………   傍晚时,殷问峥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先去了一趟凭逢院。   燕青替江棠舟打来洗漱的水,用完后全都倒入树下,抬起头见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吓得惊叫出声,被殷问峥一下子捂住了嘴。   燕青这才平下心,道:“太子爷,奴婢这就去禀报。”   “不必。”殷问峥淡淡摇头,“我只是路过而已。”   燕青“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殷问峥又站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抬脚打算离开,谁曾想下一秒,江棠舟却披着厚厚的外衣推开门站了出来,脸色被如雪的外衣衬得更是苍白。   他问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殷问峥今天身上的味道格外的浓郁。   大概是因为他才去过凭逢院。   屋子里烧了暖炉,便没那么冷,一关上房门,殷问峥便伸出手帮江棠舟解开外衣,他里面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露出来的手腕显得过于纤细,且手背毫无血色。   两人有几天没见了,所以殷问峥不知道最近江棠舟的气色竟这么的差。   “你生病了?”殷问峥皱着眉头,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倒也不是生病。”江棠舟笑着笑着便掩唇咳嗽了两声,道,“从小到大都这样,到了冬日的时候,身体便会差一些,不过也不是就熬不过冬日了,等开春了,身体就会好一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棠舟愣了一下。   “身体为什么这么差?”殷问峥拧着眉头,看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江棠舟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陪我下一局吧。”   “好。”   这一局江棠舟又是下到了一半,殷问峥说什么也不肯继续玩下去,便把棋子全都扰乱了,重新开了一局。   江棠舟得边下边摸,所以一局棋下下来,怎么说也得半夜去。殷问峥倒也不急不恼,就这么安静的陪着他,直到叫更的人敲了三下,殷问峥打了个哈欠,江棠舟才道:“不若先回去休息吧,待到明日再继续这一盘棋。”   殷问峥笑了笑,道:“明日恐怕是没时间陪你了。”   其实从下午开始,江棠舟也有了一种诡异的直觉——他感受到这京都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尤其是傍晚时那黑得格外早的天,阴霾几乎将整座京都都笼罩进去。   “你布的局?”江棠舟停了手中动作,抬起头看向他。   “嗯。”殷问峥情绪毫无波澜的开口道,“这步棋,早就该走了。”   江棠舟顿了顿,又下了几颗棋子,才继续说道:“我听燕青说,三皇子在垂楠城查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送回了京都,而那群流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从京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殷问峥弯了弯嘴角,冷笑一声,眼神里冷厉乍现:“京都一百里之外的麟城,一夜之间也多了一个万人坑。”   “啪嗒”一声,江棠舟手中的棋子落了地,他缓了缓心神,才将那枚棋子给捡了起来,重新下在刚刚想下的位置。   “孤不会让火烧到太子府来的,”殷问峥伸出手,棋子盖在江棠舟的手背上,滚烫的掌心覆盖他苍白冰凉的手背,“放心。”   “我不担心。”江棠舟摇摇头。   “只是今晚注定是睡不了了。”殷问峥闭上眼,又睁开,“所以便将这一盘棋下到结束吧。”   天光破晓之际,殷问峥下了一枚棋子,将了江棠舟的军。   江棠舟抬起头,说:“我输了。”   急促激烈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也响了起来,殷问峥等候了一夜的消息终于送到了耳边,传讯的太监滚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吼道:“陛下遇刺!请太子殿下速速回宫!”   同一时间的四皇子府,睡熟了的凌应翀也被拖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   宫中,身受重伤的凌俞帝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猛烈地咳嗽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玉玺,震怒道:“传朕圣旨,让卢沿风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一匹汗血宝马穿过红墙碧瓦,穿过这黑夜,穿过尚未醒过来的人世,疾驰往边关而去。   …………   殷问峥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官袍,头发凌乱,做出一副刚刚清醒的模样,御马往宫中去。   江棠舟裹着大氅,遥遥的看着前方漆黑一片,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爷,先回房休息吧。”听雨扶住江棠舟的手腕,“爷无需太担心,我听说那刺客虽然重伤了陛下,但并未伤到要害处,并无性命之虞。”   “外面是不是亮灯了?”江棠舟隐隐看到亮起来的黄色。   “嗯。”听雨看了一眼,说,“突然一下子灯火通明。”   “京都平静不下来了。”江棠舟站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扶我回去吧。”   听雨便搀着江棠舟一步一步的往内院而去。   江棠舟在那一盘结束了的棋局旁坐着,用手一遍一遍的去摸那局势,思考复盘,想自己刚刚怎么走,才能避免最后被殷问峥将的军,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早在一开始,他就走入了死局之中。   殷问峥有将相之才,更有帝王之相,让他来当这大恒的皇帝,说不定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江棠舟还是难以避免的想到那麟城中,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万人坑。 第44章 你猜对了   未央宫中,一盆又一盆的鲜血被端出来,夜色一点一点被天光吞噬,这亮起来的万家灯火也一点一点的归于平静,皇宫中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人来人往,神色紧张,似乎人人都知晓京都的天要变了。   殷问峥在未央宫外碰到了凌应翀。   “太子殿下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应翀坐在轮椅上,行了个兄弟礼,抬起头来,眉头是紧锁着的,宛如当真什么也不知晓一般。   殷问峥只扫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太监便将门推开来,道:“陛下请太子殿下和四皇子进去。”   殷问峥迈开步伐,率先迈入未央宫中。   凌应翀的腿伤未愈,在宫女的帮助下才进入了未央宫,而此时殷问峥已经在床榻前恭候。   凌俞帝伤得并不严重,至少不致死。包扎后他苍白着脸甚至半靠坐在床上,一脸阴郁的望着两人。   等到凌应翀也进来了,凌俞帝才沉着脸说到:“澜儿,刺客你也看过了,可有什么头绪?”   殷问峥垂下眼,脸露挣扎之色,做足了戏才开口道:“父皇,那人儿臣看着眼熟……的确是见过的。”   凌应翀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向殷问峥:“皇兄见过?”   “是。”殷问峥略一顿,看上去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凌俞帝捂着自己的伤处,脸色阴沉,发出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他似乎动到了伤口,脸色更加苍白,怒气也就更甚,一巴掌拍在床头上,冷声道:“说!你在何处见过?”   “回父皇,”殷问峥双手合十,沉声道,“儿臣曾在三皇弟的身边看到过这个人,他名讳唤作轻刀,平日里都跟随三皇弟左右。”   凌应翀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看向殷问峥。   凌俞帝先是一顿,紧接着抬手便是一挥,放在案几上的诸多物什全都被他一瞬给扫到了地上去。   凌俞帝捂住自己的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殷问峥冲上前坐到他的身侧,抬起手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压低了声音说到:“父皇息怒。”   凌应翀坐在那里,眼神先是一阵思索,紧接着精光乍现,竟似是什么都明白了一般,抬眼看向殷问峥。   殷问峥与他对上了视线,又眼神不动的挪开。   最终凌应翀什么都没有说。   殷问峥猜到凌应翀根本不会说什么——因为三皇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倘若凌应翀可以借别人的手解决掉这个麻烦,何乐而不为?   “去查!”凌俞帝拍在床上,因为极怒而脸上涨得通红,“澜儿,你奉朕旨意,现在就去三皇子府查!翀儿——”凌俞帝转向凌应翀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到,“朕命你找人跟着老三,他在垂楠城那边的情况如何?”   凌应翀先是一顿,看了一眼殷问峥,才紧接着说到:“父皇,如您所想,三皇兄在垂楠城,不,是他们秦氏一族确有在垂楠城占用田地,售卖私盐牟利,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好啊,好一个宰相秦氏!”凌俞帝攥紧手中的玉扳指,片刻后将其狠狠地投掷于地面,一字一顿的说到,“速去垂楠城押回老三!另外传朕口信,让卢沿风速速归京!”   “吱呀——”一声。   未央宫的房门被关上了。   殷问峥走在最前面。   凌应翀坐着轮椅,缓慢的紧跟其后,两人走过了一条长廊,凌应翀才突然笑了一声,开口道:“太子殿下好深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殷问峥停下步伐,头也不回的说到:“孤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凌应翀推着轮椅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着这个大半张脸都没入黑暗之中的人,头一次觉得是他们都小瞧了他。   凌应翀轻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凌听澜,你虽不是灵氏的亲子,却有一颗比她更狠的心。”   殷问峥脸上的淡然荡然无存,他垂下头,看向凌应翀,一字一顿的说道:“孤不想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我现在很好奇,”凌应翀闭上眼,与他擦身而过,往宫外而去,“你到底还埋了些什么后招?”   当日正午,一张陈列三皇子凌询钦罪状的诉状书被送入了未央宫中。   凌询钦与问剑阁来往造反的书信,凌询钦因为占用田地、售卖私盐而囤积的大量的金银数额,以及用金银在垂楠城购买的兵马……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凌询钦要造反的证据。   问剑阁被翻出来早就被纳入三皇子麾下,这几年来替他做尽了坏事。   与此同时,入了天牢的轻刀受尽酷刑,屈打成招,在罪状书上摁下了一枚鲜红的指印,随后撞墙身亡。   凌俞帝摔完了未央宫里所有肉眼可见可以摔碎的东西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地。   景仁宫中,尚在礼佛的皇后秦氏突然被闯入的大量御林军团团围住,在宫女的尖叫声中被扯得头发凌乱,压往宗人府。   宰相府外,凌应翀的兵马将府邸团团围住,出一人,便杀一人。   京都一日之间翻了天。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江棠舟一夜未眠。   他一直坐在那局败棋旁思考自己应该如何破局,最后才发现,这是一局无解的棋。   “爷,天要亮了。”燕青在一旁提醒道,“爷的身体不好,若是再不休息,奴婢担心爷的身体受不住。”   听雨打了个哈欠道:“对啊,爷,出事的是三皇子,又不是咱们,您何必跟着一起熬着呢?”   江棠舟刚要说话,就听到了院外传来的吵嚷声,隐约间他听到有人说太子回来了,便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那一局棋竟就这般被他的宽袖给扫乱了。   听雨连忙给他披上大氅,江棠舟这才裹着厚厚的外衣推开了房门,而此时的殷问峥已经大步阔伐,第一时间来到了他的院子。   两人隔着一个院子遥遥的相望。   殷问峥看到江棠舟站在那里,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灰瞳也甚是空洞,但不知道为什么,紧绷了两日两夜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下来。   就好像走了许久,突然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往前迈了一步,喊他的名字:“阿棠,我回来了。”   江棠舟也望着他的方向。   殷问峥抬起手,想要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江棠舟却突然开了口:“问剑阁是你早就埋下来的一把利刃。”   他说得极其笃定,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埋怨着什么。   殷问峥抬起来的手又无声的垂了下去,他站在那里,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两人长身玉立,在这院中站了许久许久,直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轻轻一碰,才发现是下雪了。   殷问峥终于握住对方冰冷的手,说:“我们进去说。”   屋子里烧了暖炉,殷问峥搓了搓江棠舟的掌心,终于把他的掌心温度搓得高了几分。   “你想问我什么?”殷问峥拉着江棠舟在案几旁坐下,才道,“我会回答你。”   江棠舟沉默片刻,却抬起手为殷问峥斟了一杯茶,往他的方向一推,说:“累了吧?”   殷问峥的手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你不怪我?”   “我该怪你什么?”江棠舟微微皱眉,似有几分不解一般。   殷问峥便笑了,他抬起手将那一盏茶一饮而尽,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才继续道:“你猜对了,问剑阁其实是我的人。”   江棠舟这才觉得拨开云雾见月明,摇头道:“这一步棋你埋得好深。”   殷问峥笑了笑。   江棠舟继续道:“问剑阁是你的人,凌询钦却以为自己拿钱收买了他们,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用问剑阁做事,故此他手上好多东西,你都有证据。而此次,你更是借问剑阁,伪造他们造反的事实。”   “不算伪造。”殷问峥淡淡道,“他们秦家本就早在准备兵马,即便不是此刻造反,未来也会造反,我不过是利用了些法子让事情提前了罢了。”   江棠舟点了点头:“我有一事想不通,轻刀到底是你的人,还是凌询钦的人?”   殷问峥动作一顿,垂下眼,道:“本来是那凌询钦的心腹,后面……勉强算作是我的人吧。”   江棠舟的眉头皱起来:“所以他背叛了凌询钦?”   “我答应了会照顾他的家人,”殷问峥垂下眼,道,“也必定会做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江棠舟问道,“垂楠城找过来的流民,也是你找来的?”   “不是。”殷问峥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那些人本就活不下去了,才找到了京都。此事只我一人,恐有后顾之忧,正好将凌应翀也一起拉进来,他为了对付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凌询钦,自然也会不余遗力。”   江棠舟垂下眼,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盏,道:“凭逢院里的人,全都是问剑阁的人?”   殷问峥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紧接着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问剑阁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很淡的檀香味,”江棠舟说,“之前在客栈被问剑阁的人围着,我就闻到了,后来在你的身上也闻到过,虽然二者有区别,但也有微妙的相似。那一日,我见到了凭逢院里的红衣男子,也在他的身上闻到了这股很淡的檀香味,便这么猜了,没想到猜了个准。”   “也不全是问剑阁之人,”殷问峥道,“那地方……其实有不少我手下的人,不过平素他们不常在里面待,只偶尔需要落脚之处才会来,为了方便,便对外称那里是我招待我……咳,”殷问峥顿了顿,咳嗽两声,“入幕之宾的地方。”   殷问峥用玉笛敲了敲案几,眼神飘忽不定片刻,为了转移话题似的,又说到:“其实鸣凤楼也是我的,是我用来收集情报的地方。”   殷问峥想过江棠舟可能会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手下,但没有想到江棠舟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所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入幕之宾?”   “……”殷问峥的脸微妙的红了,然后笃定的说到,“不是。”   江棠舟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一方面是突然知道了殷问峥这么多秘密,另一方面却是……本以为殷问峥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却没想到对方原来只是在用这个遮掩自身的一些秘密。   也就是说之前他的那些惆怅和惘然,全都是作茧自缚。   可殷问峥在面对他时,也的确总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 快要结束啦。第一卷结束了阿棠就会变得勇敢了哈哈哈哈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 第45章 他没有信错人   夜凉如水,江棠舟的脑子里开始转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抿了抿嘴唇,好歹把自己从其中拉回来,问道:“这些暗线……你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殷问峥垂下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暗芒,抓住玉笛的手更紧了些,连骨节都泛起淡淡的白意。   “你应该知道,我虽然跟着先后灵氏,得了个太子的名号,但我的亲生娘亲,却并不是她。”   “我知道。”江棠舟点点头,“先后灵氏崩于恒真六十七年。那一年你不过十六年纪。”   “嗯。”殷问峥低着头,似乎陷入回忆中,“灵氏去世后连皇陵都没入,可那是他活该。世人皆知我受她恩惠,被她亲自教导带大,却并不知,我最恨的人,亦是她。”   “我的母妃殷覃,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年幼时风采夺人,被老头子看到后收到了宫中,可也只得了几月的恩宠,便如同一个隐形人般在后宫销声匿迹。她那样的出身,能有怎样的待遇?”殷问峥冷笑一声,“小时候我吃得不好,穿的也不暖,可好歹,娘亲是个顶好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有她陪着我。”   “直到有一日灵氏突然来了我们的问竹楼。”殷问峥抬起头,淡淡道,“她不能孕子,所以想要过继一个孩子。娘亲无权无势,是最适合的人选。娘亲很爱我,自然是不愿意的,那时候她怀了弟弟,虽然不愿意,却也只能和灵氏斡旋。我告到了老头子那里去,老头子看在弟弟的份上勉强站在了娘亲这边,可没想到……娘亲生子那日,却因为胎儿过大难产而一尸两命。”   “我跟了灵氏,”殷问峥眼中的恨意遮掩不住,攥住玉笛的手几乎要把玉笛折弯,“我还是被她过继去了。”   手背上突然覆盖住了一抹温热,殷问峥心头一软,翻过手,扣住对方的掌心,这才继续说到:“跟了她之后,我便成了太子,若是没占太子的名分,还能混混日子,得过且过,可我占了,所以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灵氏本就也不是我的亲生娘亲……”殷问峥低笑一声,“我也不太听她的话,所以爷常常受到她的欺辱,我大一些了,懂事了,她逼我吃潲水桶里的东西时,我便使了个计策,寻到了老头儿那里告了状,灵氏这才被罚,那之后我的日子也才好过一些。”   殷问峥说得简单,但同为皇室中人,江棠舟能够感同身受,那样的一段日子是怎样的阴暗。   而要熬过来,又是怎样的不容易。   他握紧对方的手,继续问道:“然后呢?”   “后来……后来灵氏就死了。”殷问峥抬起头,望向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十六周岁那年,我意外得知娘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灵氏一直都有赏赐娘亲一些导致胎儿过大的药物,这才导致娘亲去世。”   殷问峥眼神逐渐变得阴戾,将这段一直掩埋至今的话和盘托出:“这是宫闱秘闻,除了老头子和我们这些皇室中人,很少有人知道灵氏死了之后之所以没有入皇陵,是因为她与宫中侍卫私通被发现,而老头儿为了面子,这事儿自然不可能告知天下,便赐了她一瓶毒酒。”   “可是……哈,”殷问峥冷笑一声,紧紧握住江棠舟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到,“这世上也只有我知晓,灵氏根本就没有和任何人私通。”   江棠舟微微一怔,道:“是你……”   殷问峥说:“是我。”   殷问峥定定的看着他,江棠舟的眉头轻皱起来,在灯光下格外的明显。   殷问峥忍不住抬起手,拇指从对方的额间拂过,想压平那里的褶皱:“你怕我了?”   江棠舟说:“我不怕。”   殷问峥的拇指停留在他的额间,认真的看着他。   江棠舟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我也定要让那些欺辱我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会的。”殷问峥说,“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踏平勤国的每一寸土地。”   江棠舟笑了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百姓毕竟是无辜的。”   “可要得到什么,必定会要付出很多的。”殷问峥叹了口气,用拇指轻轻蹭了蹭鼻尖上的那颗痣,说,“阿棠,你不要心软。”   江棠舟脑子里又闪过昨夜做过的噩梦,顿了顿,才望向殷问峥询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麟城的万人坑……”耳边似乎环绕着那万人坑中的尖啸与血腥,江棠舟下意识的紧绷着身体,紧张的望着殷问峥问道,“也是你做的吗?”   “不是。”   殷问峥回答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江棠舟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终于露出一个极其真诚的笑容,说:“不是就好。”   “我说你就信啊?”殷问峥也笑了,“不怕我骗你?”   “骗便骗了,”江棠舟说,“你告诉我这么多的秘密,我不想辜负你对我的信任,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信你。”   殷问峥定定的望着他,在黑暗之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江棠舟说。   …………   江棠舟睡了这半月以来的唯一一个好觉,醒来时已经夕阳日落。   睁开眼才知道,殷问峥不仅陪他聊了那般久,且还没去补觉,就又匆忙入宫了。   “说是那卢沿风连夜赶路,累死了四匹马,昨夜终于赶回来了,”听雨八卦道,“爷,您说作何那凌俞帝非要叫那卢沿风回来啊?他一个宦官,就算是回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卢沿风的存在,江棠舟实际上也一直都没猜透,没想通。   也一直不明白,为何一个宦官,能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故此此刻听雨问起这样的话,江棠舟亦是无解。   不过那头燕青几次三番想张嘴,又什么都没说的表现,反倒是让听雨看到了,她轻轻的用肩膀撞了下燕青,问道:“你想说什么,倒是说呀!此处反正只有我们三人,你就算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人听到。”   燕青抿了抿唇,将声音压低了说到:“爷,奴婢小时候就在宫中了,所以关于这位卢先生的事情,倒也听说过一二,说他……说他是陛下的入幕之宾,所以才……”   听雨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此话当真?”江棠舟也拧起了眉头。   “当真。”燕青说,“卢先生懂一些长生之道,又得了陛下床帏恩爱,才如此得宠的。也正因为他是陛下的入幕之宾,陛下才……才信任他得很。”   听雨啧啧称叹,江棠舟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仔细去思索了。   又过了半日,江棠舟正在练字儿,突然听到太子府外传来声音极大地吵嚷声,便拧着眉头站起来:“燕青,你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燕青领了命忙往外跑,听雨正要也出去瞧热闹,便听到她家爷开口道:“听雨,你去收拾一些细软。”   听雨愣了愣:“收拾细软?怎么了?”   “算来,也该到时候了。”江棠舟站起身来,淡淡道,“去收拾吧。”   听雨犹在那里奇怪,便看到燕青喊着爷飞快的奔了进来,一只手扶住门槛,喘着粗气道:“爷,外面,外面围满了宗人府的官爷,说是,说是,说是要拿您下狱!”   “什么?!”听雨猛地往前迈了一步,“你没听错吧,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要拿我们家爷下狱?”   听雨快要急死了,回头一看江棠舟却是肉眼可见的淡定,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爷您倒是说句话啊,这都要拿您下狱了,您怎么还稳得住呢!”听雨抹了把泪,说,“燕青,到底怎么回事啊!”   江棠舟将那副字折叠起来,搁了笔,才淡淡道:“是不是两军开战了?”   燕青飞快的点头,急匆匆道:“是!卢先生昨夜回来带来的消息,说勤国的军队入境了,势如破竹,瞬间收了大恒的一座城池!说……说爷是勤国的人,所以才要拿爷下狱……”   燕青说得含蓄,但江棠舟和听雨心里都清楚,原话肯定要比这难听得多。   “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开战了?”听雨有些想不通,“之前勤国不是打不过恒国,怎么突然就?”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听雨的心里头闪过,她还没想通,便看到那边江棠舟已经将理好了衣襟,迈腿要往外去。   “爷您去哪儿!”听雨飞快的跟上去,“哪有您这样的啊,这种情况不躲,反而还迎上去!”   “该来的,总要来的。”江棠舟沉着冷静的往院外走去。   太子府外围满了官爷和兵马,个个身披银甲,高高在上,见到人出来便拿长枪不留任何情面的指着他。   那为首的男人还算是客气的:“请祯王去宗人府走一趟吧。”   “你——”听雨抬起手似乎想骂句什么,被江棠舟抬手摁住了。   “听雨,去进去收拾东西。”江棠舟淡淡道,“还请诸位稍候片刻,容许我收拾些东西。”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哄笑,有人说道:“进了宗人府还有你出来的机会吗?里面可是什么都应有尽有,不消你来收拾了!”   “难不成你真以为是进去享福的啊?”   ……   江棠舟又重复一遍:“还请稍后。”   “去吧。”为首的男人微微垂手,凛冽的双眸扫过众人,嘲讽之声才小了一些。   听雨狠狠一咬牙,这才转过身往里跑去,她的脚步声消失于耳侧的那一刹那,才开口道:“陛下应该只说了要拿我,这太子府里的人,都是你们恒国人,与我无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就跟你们走。”   燕青瞪大了双眼:“爷,您……”她瞬间想明白了江棠舟是想支开听雨,不想让他去受这个苦。   “照顾好听雨。”江棠舟轻轻拍拍她的手,“我知你向来冷静,应该懂我的良苦用心。放心,我会回来的。”   有人上前来捆江棠舟的双手,燕青望着他脸上的笑,终于没忍住落了泪:“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听雨。”   拴住江棠舟的那绳索另一端捆在了马的身上,他们特地备了一个铁笼子,要将他困在其中,似乎打算游街示众。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棠舟神色倒也不变,提了提自己的衣服便要抬脚进入。   与此同时,一把长剑却破开长空,突如其来的直接割断了他手中的那绳索。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厉喝:“孤看谁敢动他!”   江棠舟僵住了,循声望去,却只能迎上这烈日昭昭,一团白光。   “太子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顾将军,孤知道你是奉陛下之命。”   江棠舟感觉到自己的前面挡了个人,紧接着他的手被人紧握住了,滚烫的掌心包裹着他所有的忐忑与紧张。   顾衡眉头紧皱,道:“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末将是奉旨行事,也该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便是抗旨。”   江棠舟反握住对方的手,沉声道:“问铮,我不过是去宗人府走一趟罢了,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不用管我。”   殷问峥却头也不回的说到:“我说过会护着你,就定当说话算数。”   “你放心,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伤不了你一根手指头。”   江棠舟怔怔然看着他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的背影——像是将这眼前的千军万马全都挡在了离他千里之外的地方。   可从前……从前他向来都是离千军万马比谁都还近的。   江棠舟深吸了一口气,再没说一句话。   其实,早在答应要帮殷问峥送假的兵防图去勤国时,他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这样去做了。   往好了想,最后他丢不了这条命,但是入一次宗人府,怎么也要脱层皮。   可往坏了想,兴许他就出不来了,死在宗人府里。   殷问峥若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若是从头到尾对他说的话都是假的,他就出不来了。   那就当是他瞎了眼,当真信错了人。   但殷问峥没骗他,不仅没有骗他,殷问峥还站在这里,将千军万马都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将他给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没有信错人。 第46章 过来啊 阿棠   “这也是圣旨,顾将军过目吧。”   殷问峥将盖了玉玺的圣旨递上。   顾衡先是一顿,紧接着收了剑跪下去接过圣旨,展开通读一通,怔然道出一句“怎么可能”。   紧接着他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将圣旨收下,站起身说到:“我们回!”   “可是头儿,这勤贼……”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顾衡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道,“撤!”   一众人马如潮水瞬退,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太子府外,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冷清。   “没事吧?”殷问峥这才转过身来询问道,“他们可有伤到你?”   “我没什么大碍。”江棠舟蹭了蹭自己的手腕。   殷问峥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腕上多了被绳索勒出来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的明显,登时皱起了眉头,冷声道:“回去抹药。”   江棠舟被他拽着往太子府内走,走到一半才像是还了魂,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勤国入境,边关无人,”殷问峥耐心的解释道,“一来,凌应翀腿本就还伤着,就算没伤,老头子也不可能再让他去掌握兵权,二来,老头子遇刺,如今自然急需一个值得信赖之人陪伴左右,而卢沿风恰好是那个值得信赖之人,所以边关寻不到人去打这场仗。”   殷问峥顿了顿,手指微微摩挲对方手腕处的红痕,道:“所以我请了命去边关。”   殷问峥要去边关这事儿,江棠舟是早就知道的,到也不觉得惊讶:“但你怎么说服凌俞帝放过我的?我毕竟是勤国人,如今两国开战,我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朝堂那些老头儿为了将你绳之以法,自然吵翻了天,”殷问峥冷笑一声,“不过这事儿我最开始打算去边关时,就已经想好了。我同老头儿说了,你无论如何也是勤国的祯王,是他们勤国的脸面,留着你,还可威胁一番勤国,所以我打算带你去勤国,让他们打起仗来爷有所顾忌,畏手畏脚。”   江棠舟难免笑了笑:“他们知道我在,兴许不会畏手畏脚,反倒要更狠。”   “但那群人不知道,”殷问峥挑眉道,“所以经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口若灿莲的这么一通劝,他们便被我说服了。老头儿下了圣旨,我便回来英雄救美了。”   江棠舟先是一笑,紧接着反应过来,轻瞪他一眼,道:“谁是美了?”   “难不成你不美?”殷问峥先是调侃的回问一句,紧接着拇指抹了一把玉肌膏,冰冰凉凉的在江棠舟的手腕上涂开来,这才继续说道,“你在我心中是顶美的。”   说完自己先害臊起来,脸颊上飘了两朵红。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也有些尴尬的抽回了手,道:“太子又玩笑了。”   “我不是……”   “爷!”   房门突然被推开,江棠舟下意识的将手抽了回去,有些不自在的扭开头。   殷问峥恨恨瞪一眼听雨。   听雨顾及不上他,只是哭:“爷,幸好你没事,方才我才听燕青姐姐说你要支开我呢!你怎么能这样,说好了听雨要一辈子陪着你的!”   “你早晚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一辈子陪着我?好了,快坐下,别哭了,”江棠舟抬起手替听雨抹了泪,这才看向殷问峥道,“你打算带哪些人一同去边关?”   “碧根和若简应该都会随我一同,”殷问峥道,“碧根便是你在凭逢院看到的红衣男子,他跟随我很多年,问剑阁一直都是他在管。”   江棠舟“哦”了一声,转向听雨,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寻个日子,我替你将事儿办了,便算是成了谢家的人了。”   “不行!”听雨猛地站起来,激动道,“听雨要跟您一起走。”   “那谢翼呢?”   “他自然是一同走。”   “你确定吗?”江棠舟拧起眉头,“听雨,现在我们站的,是恒国这边。可谢翼是勤国人。”   “我们也是勤国人呀!”听雨轻哼一声,“这您不用管,您放心,谢翼那头我自会去说服他,总之我一定要跟您一起,您若不带我,我就是自己跑,也要跑着去!”   江棠舟沉默片刻,知道听雨这丫头倔,自己再怎么固执,也拗不过她,只好服了软。   殷问峥便站起身:“你这边自己打算,我们三日之后出发。”   “好。”江棠舟送殷问峥出了门。   待到殷问峥的身影消失了,听雨才道:“爷,方才太子说要把那若简和那个红衣男人也带去,真是两个狐媚子……”   江棠舟也不好说那红衣男人根本不是殷问峥的后宫佳丽,而且不管如何,若简确实是跟了殷问峥许久的,且还暗恋——不,应该说是明恋着殷问峥的人。   听雨撇嘴道:“那若简从小就跟着太子爷,两人是青梅竹马,太子就连去个边关都放心不下她要带着她呢。”   燕青也多嘴了几句:“奴婢听说,身上长的痣超过了三粒,便最是痴情。那若简姑娘耳垂一颗,额间一颗,颈后一颗,掌心一颗,想来对太子爷痴情得很。”   听雨与她打闹:“我平日里见你不吭不响的,没想到你连她多少颗痣都摸透了?!想来你还是站在咱们爷这边的嘛!”   “奴婢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自然是站在爷这边的。”燕青抿唇笑道。   “好了好了,别闹了。”江棠舟有些头疼的说到,“有你们两个丫头成天在我耳边吵来吵去的,带去边关怎么得了?还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了?”   “去去去!”听雨连忙去忙活,“我这就去替爷收拾东西去!”   江棠舟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还在想刚才殷问峥站在自己身前那一幕。   过了会儿,才听到听雨一声惊叫:“爷,这……数额不对啊。”   “怎么了?”   “药粒好似少了一颗。”听雨说到,“上次爷您犯病的时候,我才看了,还剩了七粒,可如今怎么只六粒了?爷您什么时候犯病了奴婢不知道么?”   江棠舟的眼神逐渐深下去,他垂下眼,半晌后才“嗯”了一声。   听雨拍拍胸口:“爷,您下次可得告诉我,吓死我了。”   “知道了。”江棠舟点了点头。   …………   第二日,太子府来了四皇子府的人,说是四皇子府想和江棠舟见一面。   两人约在了天下楼。   出门前,殷问峥就站在廊前,盯着他看:“你当真要去?”   江棠舟步伐一顿,说:“总要去告个别。”   殷问峥道:“随你!”然后有些气闷似的转身往屋子里走了。   江棠舟笑了笑,这才出了太子府。   天下楼里今日没什么客,大概是边关战事的消息传到了京都,爱享乐的那群人都开始忧国起来了。   江棠舟进了包厢,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轮椅上。   凌应翀的声音响起来:“你来了。”   “应翀兄,”江棠舟难得这样喊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老三进了宗人府。”凌应翀说,“估摸着以后再也出不来了。能保下一条性命,已经算好的了。”   “我知道。”江棠舟说,“你约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么?”   “不,我是想问你,”凌应翀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是否真的已经决定好了?”   江棠舟“嗯?”了一声。   凌应翀顿了顿,才道:“当你走出京都的瞬间,我们就不再是朋友、是知己了。”凌应翀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如果想要什么,其实我也可以帮你得到。凌听澜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他的心中连亲情都没有,更遑论是其他。”   江棠舟皱紧眉头,很想为殷问峥辩解两句——毕竟他知道,殷问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说殷问峥为了他宁愿谋划更多波折,宁愿冒险也要带他去边关,宁愿孤注一掷,也不愿意骗他,让他受伤?说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凌应翀的心中,殷问峥已经是个那样的人,他根本听不进去的。   “我与五弟,小时候同他的关系不错,可那又如何呢?五弟现在还在关禁闭,上次鸣凤楼里的事儿,想来也是他动的手脚,他一点也没顾及年幼时的情分,至于老三,更是入了宗人府,下半辈子都要耗死其中,”凌应翀说到,“棠舟,他不像我,他不会喜欢你,不会给你任何感情上的回应。”   江棠舟愈发听不进去。   虽然最开始和凌应翀常把酒言欢,本就是有其他目的的,可那时他也没觉得凌应翀是个如此……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之人。   江棠舟最后的一丝心软也荡然无存,他站起身来,道:“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还算愉快。”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太子府时,江棠舟拐去朝夕小铺买了点梅子糖,想着去了边关,恐怕便吃不到这如此合口味的小玩意儿了。   入太子府时,已经很晚了,江棠舟本以为殷问峥已经睡了,结果到了自己的小院,却隐约看到廊下站了个人,在等着他。暖黄的灯光照着那团影子,四周都是漆黑的,唯独他那里,是亮堂堂的。   江棠舟停住步伐,殷问峥双手环胸,看着他,问道:“聊得怎么样啊?”好似还在气闷。   江棠舟笑了笑,说:“聊崩了,估计以后不会再见了。”   殷问峥一怔,旋即笑出声来,又不想被江棠舟听出自己声音里面的愉悦,慌忙咳嗽了两声,掩饰住:“哦,没什么,崩了便崩了,本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棠舟有些无奈的盯着那一团影子,觉得好笑,喊他一声:“殷问峥,你这话听着,让人觉得你很幼稚。”   殷问峥便笑了,冲他招招手:“过来。”   江棠舟半眯着眼,看着那团影影绰绰的光芒。   殷问峥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啊,阿棠。”   发粘发腻的两个字,中和了嘴里梅子糖的酸味,变得甜香起来,江棠舟终于弯了弯眉眼,眼中的挣扎瞬间消弭全无。   江棠舟迈开步伐,头也不回的朝他奔赴而去。   ———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张第二卷 的存稿 打算休息个几天 看放完存稿能无缝衔接我码字不 如果衔接不上各位多担待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第二卷 死人漠 第1章 为什么会中毒?   “驾——!”   急促雄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碎石细沙因震动而不断往上跳跃,远处微弱的天光之下,一队人马正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热气腾腾、鲜活的笑容似将这凛冽刺骨的寒冷也驱逐了个干净,只留下时不时调侃吐出的一声长笑。   “不过才跑了十里地你就受不住,要到了那死人漠,你岂不是要累成干尸了?”殷问峥带着调侃的语气在夜里炸开来,“小丫头片子,我看你还是在你那谢郞的马匹上待着让他带你最是方便了,免得我们还要停下来等你一个!”   “爷,您看他!”听雨气得一扯马绳,往回看去,不远处有一驾马车正在靠近,马车外坐了个着白衣的男子,脸上带着几分盈盈笑意,听雨怒气冲冲的告状道,“太子爷就会欺负咱们这些老弱病残,你是个爷们,你当然比我力气大,比我更会使这汗血宝马!”   “啧啧啧——原还有这么个说法呢?”殷问峥笑眯眯道。   “爷!”听雨从马背上跳下来,撒娇耍横似的狠跺了几下,才道,“您看他!”   “好了好了。”江棠舟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闹着玩。问铮,听雨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让着她些,偏还要跟她作对,这又是何故?”   江棠舟说完抬起手揉了揉听雨的脑袋:“去马车上坐着吧,这马还是还给谢小将骑更合适。”   江棠舟如此亲昵的动作反而让殷问峥的心头更是不爽,他轻哼了两声,道:“凭什么便要我让着她,她不能让着我?”   听雨便冲殷问峥吐了吐舌头,做一个鬼脸出来。   殷问峥骑着马踱步到马车旁,踩住马鞍,弯腰伸出一只手,道:“上来,我带你。”   江棠舟摇了摇头:“我坐马车就好,左右也看不到四周的景物。”   “上来。”   殷问峥根本没给他自己选择的机会,他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是做好了决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棠舟也不想跟殷问峥多说,故此只能叹了口气,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掌心。殷问峥扶着他,江棠舟借力便上了马,就在他上马的那一瞬间,马儿动了,跟疯了似的飞快的往前奔去。   江棠舟便下意识的抱住了殷问峥的腰。   风声于耳侧疾驰而过,带来这冬日腊梅一两分的余香,越往死人漠的方向走,江棠舟的心就愈发畅快,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就好像终于从那沉重的枷锁中挣脱而出,寻到了一个身体和灵魂都自由的地方,可以肆无忌惮的笑闹。   这马不知疲惫,不晓得跑了多久,但江棠舟能够感受到日头逐渐上来,天变亮了,四周从荒无人烟已经变成了时有百姓经过,殷问峥终于停了下来。   他握住江棠舟的手背,道:“我们到死人漠外面的小镇了。”   “这么快?”江棠舟还略有一些舍不得。   “嗯。”殷问峥说,“我带过来的人估计已经定好了房间,我们现在先过去?”   江棠舟没说话,私心希望这路上的风景能够远一些,再远一些。   江棠舟虽然只露出了一分的迟疑,却也被殷问峥捕捉到:“还是……反正他们那群人也还没到,不若我再带你出去兜几圈?”   江棠舟便弯了弯嘴角笑道:“好啊。”   “坐稳。”殷问峥扯着缰绳,将马迅速的掉了个个儿,“吁”一声,驮着江棠舟又往城外奔去。   他们谁都不想这么快进入到那种紧张的氛围中,因为知道前方在等待他们的,定当又是一场恶战。   殷问峥说的是再兜一圈,却并不是原路返回,江棠舟根据气息分辨出他们应该是又走了另一条路,走到了四周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有条小溪。”殷问峥眉梢一挑,停了马,自己率先从上前跳下来,然后伸出手去拉江棠舟,“要下来吗?”   “嗯。”江棠舟应了声,被殷问峥扶着下了马。   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芬芳,大概是因为昨夜下了一场细雨,将这里的泥土润湿了一些,所以味道才格外的明显。   两人一同在溪边坐下。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享受这一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江棠舟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静,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棠舟意识到那是什么——是衣物布料摩擦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江棠舟眉头轻皱起来。   “进了死人漠怕是难找这样的溪流了,”殷问峥笑了一声,扑通一下跳进了水里,“我去洗个澡。”   江棠舟:“……”   江棠舟:“客栈不是可以洗吗?”   “那能一样吗?”殷问峥说,“要不要一起?”   江棠舟能够察觉到有一抹炙热的目光将自己从脚到头的扫了一圈,赤裸得像是要扒光他,顿觉一阵头疼,便飞快的摇了摇头:“你洗吧,我看着你。”   “你看着我?”殷问峥乐了,“你看得到么?”   “影影绰绰的,能看到点影子吧。”江棠舟笑了笑,“不过你放心,这种程度的看得到,跟看不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殷问峥反而愣了一下:“你能看到一些啊?”   “嗯。”   “所以你并非天生就看不到?”   江棠舟听到水流声,紧接着殷问峥向他靠近了,因为对方的身体带着温度到了他的身边。   江棠舟摇摇头:“是后面才看不到的。”   “为什么?”殷问峥用手拨了两下冰冷的水,有一些沾到了江棠舟的手背上,他有些不自然的用手背抹在了自己的衣角,将冰冷的水给浸去了。   “什么为什么?”他不太自然的回答。   “因为什么,看不到的?”   江棠舟犹豫了一下,才说:“中毒。”   “中毒?”殷问峥的眉头微皱起来,“为什么会中毒?”   “有时候中毒是找不到理由的,没有为什么。”江棠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副不想再继续多说的样子,“好了,天这么冷,你还泡冷水澡,也不怕受了风寒,赶紧擦一下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殷问峥望着他刻意在避开的动作,双手攥得极紧,但同时他心中也明白,江棠舟恐怕是不会再多说一句了。   他能够说中毒,已经很没把他当做外人了。   殷问峥叹了口气,到底只能妥协:“好。”   …………   两人回到客栈时,大队伍已经到了,客栈唯一的一间天字号房留给了殷问峥和江棠舟,他们俩不得已又得同床共枕了。   不过还好,殷问峥最近这段时间格外的守礼懂分寸,进房间之后主动坐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你睡床,我睡这里。”   江棠舟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失落是从何而来。   他没多说什么,殷问峥将东西理好之后便出了门,说是军营里有些东西要去忙。   江棠舟想了想,将更厚的那床被褥换到了殷问峥的榻上,自己只留下了一床薄薄的被褥,左右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过热或过冷,所以不怕冷也不怕热。   吃晚膳的时候,殷问峥都没回来。   江棠舟没什么胃口,随意糊弄了一下便回了房间,反而听雨特别激动,吃完饭还吵着要出去逛街,江棠舟便给她放了个假,吩咐谢翼陪着她一起。   听雨出门之前也还记得江棠舟这个主子:“爷,药我给放在你那件厚大氅内了,你到时候若是……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在不舒服的时候就把东西给拿出来。”   江棠舟“嗯”了声:“放心去玩。”   听雨虽还是有些担心,可之前每次江棠舟一个人的时候也没出太大的问题,玩耍的诱惑力此刻让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外面去,便招了招手拉着燕青和谢翼出门了。   江棠舟回了房间也没事做,简单梳洗一下便上了床,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半夜他是被疼醒的。   身体就好像是被烈火烘烤着,浑身上下的皮肤没有哪一块是完整的,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犯病了,颤抖着身体就要起来,四肢却酸软无力根本支撑不起自己,就这般“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这毛病,厉害的时候,连四肢都会弯曲成人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的程度,丑陋至极。   那一瞬间江棠舟想到的竟是殷问峥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回来。   江棠舟竭力翻了个身,胳膊驻着地往柜子的方向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走了两三步。   就在他几乎快要无力的昏倒过去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就这般出现在了耳中——   “阿棠?睡了吗?”   江棠舟的脑子里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想控制住自己那不断蠕动的身体,但可惜的是他越想控制便越是难看——   “别点蜡。”江棠舟用气若悬丝的声音说到。   嗓音是颤抖的,连丝毫力气也无,足以让殷问峥察觉到不对,他拧着眉头一边问他怎么了,一边迅速的取过了旁边的灯烛。   注意到殷问峥动作的江棠舟,惨白着一张脸再度非常迅速的开口说道:“别点蜡……求你……”   殷问峥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攥紧了手中的白烛,然后又重重的放下去,道:“好,我不点。你在哪儿?”   “……”江棠舟的声音很小的响起来,“我在这。”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 开始啦! 第2章 你是不是……   江棠舟被殷问峥紧紧地拥入怀中。   借着微弱的月光,殷问峥看到对方惨白的脸,满头大汗止不住的往下滴着,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心头不由得一震,像是被针扎般泛出绵密的疼痛来。   殷问峥紧搂住他:“阿棠,你怎么了?”   “别看我。”江棠舟抬起手,捂住对方的双眼,虚弱无比的窝在他的怀中,一字一顿,非常费力的说到,“衣柜里有件白色的大氅,能不能帮我取一下里面的药?”   殷问峥迅速的想到了那一粒他交给林太医的药粒。   “好。”殷问峥沉沉的应了,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柜子,翻出大氅,果真在里面看到了一个药瓶,装着的全都是那一日他交给林太医的药粒,此刻的殷问峥并未去问太多,只是极为冷静的询问道,“几粒?”   “一粒。”   殷问峥从里面抖出一粒来,将江棠舟扶起来,药粒喂入他的嘴里,说来也奇怪,药粒入口的那一瞬间,江棠舟的状态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殷问峥猜这应该不是病。   若是病,决计没有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江棠舟窝在殷问峥的怀里,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胸口位置,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檀香味。   安心的味道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后,殷问峥察觉到江棠舟没事了,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询问道:“还好吗?”   “嗯。”江棠舟应了一声,短暂的犹豫之后,道,“可以什么都别问我吗?”   正打算问话的殷问峥突然觉得自己的满腔疑问都瞬间被堵住了,噎得他半晌都没说话。   殷问峥搂着对方的胳膊轻轻的拍了拍,叹了口气,说:“好。”   江棠舟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的心口位置,却仍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殷问峥也没说要让他起来,两人一起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一下,就这么不知道坐了多久。   其实江棠舟以为殷问峥会问的。所以他早做好了殷问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却没想到殷问峥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意思,一个字都没问。   江棠舟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稳稳当当的往下沉,最后踏踏实实的落在了心底。   “地上凉不凉?”不知道过了多久,殷问峥终于开口道,“我抱你去床上?”   “好。”   黑暗之中暴露脆弱好像没那么的不容易,江棠舟被殷问峥整个打横抱了起来,身体直接悬空,下意识的搂住了对方的胳膊,将头埋入了对方的胸口。   殷问峥结结实实的抱着他,然后将他放在了床上。   殷问峥将薄薄的一层被褥扯上来,眉头顿时凝住了:“你换了被褥?”   “……嗯,”江棠舟轻轻点头道,“我不怕冷。”   “我怕热。”   殷问峥说完直接把对方放在自己床上的厚被褥抱了过来,往他的身上一扔,然后铺开来。   替江棠舟掖好被角,殷问峥才开口道:“好好休息。”说罢他转身要回自己的榻,手腕却突然被捉住了。   “怎么了?”殷问峥回过头看他。   江棠舟知道,在黑暗中殷问峥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放心大胆的脸红了:“会不会冷?”   “我不怕冷。”殷问峥也用同样的一句话回复他。   “你今天下午才泡了冷水,”江棠舟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觉得自己的头顶都快要冒烟了,却还是开口说道,“不然……”   江棠舟往里挪了个位置,寓意明显。   殷问峥眼睛一亮,却还是问道:“你确定?”   “嗯。”江棠舟侧了侧头,说,“莫要受了风寒。”   得了江棠舟的回答,殷问峥哪里还会矫情,立马脱了鞋袜,退了外衣,直接把自己跟江棠舟塞进了同一个被窝,这样倒也罢了,他还伸出手直接把江棠舟的肩膀搂在了怀里,脑袋也塞进了江棠舟的颈窝中。   江棠舟便有些不自在:“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冷。”殷问峥大言不惭道。   江棠舟:“……”   虽然知道殷问峥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反搂住殷问峥的脑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渡给对方一丝温度。   然后发现殷问峥的身上滚烫一片,完全没什么好冷的。   江棠舟闭上了眼。   本以为和对方同床共枕,总会不自在到一夜未睡,但江棠舟没想到自己竟是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了。   朦胧间,他听到殷问峥开口问他睡着没。   江棠舟道了一句:“还没。”   殷问峥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说:“阿棠,答应我,等到你想说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对方虽然没有直说,但江棠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于是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头顶,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这才闭上了眼,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江棠舟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一场觉了,睁开眼时外面已天光大亮,街上满是行人叫卖的声音,虽说是边陲小镇,却也极有市井生气,若是隐姓埋名的住着,想必也别有一番韵味。   江棠舟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浑身僵得不行,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半坐起来询问道:“问铮?你醒了吗?”   耳边却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并无回应。   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江棠舟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发现殷问峥的身体滚烫得可怕,已经不是正常的范畴了。   他拍了拍对方:“殷问峥?”   殷问峥仍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睡着。   江棠舟吓得立马起了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连忙跑到外面去喊人。   谁能想到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殷问峥过了一个晚上竟然就生病了呢。   不过倒也想得通,昨夜殷问峥泡了冷水不说,晚上还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在冰冷的地板上陪江棠舟坐了那么久,这还是大冬天的,不病他病谁?   呼啦啦一群人全都从门外涌进来了,为首的便是换了一身浅青色素衣的若简,她径直在床边坐下了,有些埋怨似的开口道:“太子爷都多少年未曾病过了,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江棠舟垂下眼,抿唇有些愧疚道:“都怪我,昨日是我……”   “还是先看看大夫吧。”听雨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人总会有个伤啊病啊的,现在怪人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倒不如先去找大夫。”   “我去找大夫。”谢翼说完就往外面走去。   燕青打来的一盆热水放在床侧,若简纤细的十指放入其中,拧干了帕子放在了殷问峥的额头上。   若简这才回过头道:“祯王,太子爷生了病,这么多人在房间里待着恐怕对他不太好。”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听雨先坐不住,开口道:“就算要照顾,也是我家爷来照顾,轮得到你么?”   若简没说话,江棠舟却开口道:“太子自小都是由若简姑娘照看的,她确实得心应手一些,既然若简姑娘都这般说了,我们便在外面等着吧。若简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随时叫我。”   “爷!”听雨气闷得直跺脚,冲那若简重重的哼了一声,出了门。   将门合上,听雨才道:“爷,您看不出那若简就没安好心么!她明显就对太子爷……”   “我知道。”江棠舟还在为自己没照顾好殷问峥而伤神,听到听雨这话心里头便更加的不舒服,拧着眉头说到,“但若简姑娘确实更得心应手一些,再者说……说不定太子更愿意让若简姑娘照看他。”   “您气死我得了!”听雨重重的哼了一声,“您在这儿受着吧,我再去弄点热水来。气死我了。”   江棠舟表面虽然说得大义凛然,但心里头也不怎么舒服。   但确实如他所说,若简照看殷问峥,肯定会比他更合适。   毕竟他一个瞎了的人,连东西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江棠舟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等到了殷问峥退热的消息,那若简也推门出来了,她杵在江棠舟的面前站了会儿,才脸色不渝的道:“祯王,太子爷说让您进去。”   “好。”江棠舟立马推门进了屋里。   屋里有一股很淡的味道,江棠舟摸索着床的位置,手腕被人给紧紧地握住了,他被牵着坐在了床侧。   江棠舟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愧疚道:“好些了吗?”   殷问峥嘴唇苍白,用略显虚弱的声音说到:“我没事。你如何在外面站着?”   “怕在里面耽误了你的病情。”江棠舟下意识的没说实话。   “当真?”殷问峥盯着他看。   “嗯。”江棠舟替他掖了掖被角,说,“你好好养病,不能还没到军营,身体便垮了。”   “好。”殷问峥见问不出什么,便将额头蹭在他的掌心,来回摩挲了几下,闭上了眼。   江棠舟便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以为殷问峥可能睡着了,殷问峥又突然开了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   “我可不像某人,”殷问峥说,“什么都不让我问。你若是问我,我保管什么都告诉你,一个字也不撒谎。”   掌心的温度似乎烧了起来,灼热的,一瞬间宛如星星之火燎原一般,将他整个人,整颗心都烧了起来。   这个人就在眼前,他抛弃了一切跟随而来的这个人。   江棠舟张了张嘴,手中倏地握紧了,用拇指摩挲着对方的手背,下意识的开了口:“殷问峥,你是不是喜……” 第3章 我喜欢   殷问峥满眼期待的望着江棠舟。   江棠舟顿了顿,又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问道:“……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人了?”   江棠舟看不到殷问峥的表情,所以才更觉得紧张。   怕他说没有,更怕他说有。   殷问峥眉梢微挑,双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形状,反问他道:“你觉得呢?”   江棠舟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快了,却听到殷问峥玩笑般的回答,心里那股憋着的气儿像是瞬间卸了劲似的,他抿了抿唇,才道:“我不知道。”   “是啊,有啊。”殷问峥用拇指摩挲着对方的手背,一字一顿的说到,“有一个人不由分说的住进来,住了一段时间,偏偏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江棠舟愣了愣,有些茫然:“是谁?”   “你猜猜看?”殷问峥伸出手,捧着他半张脸,笑意盈盈道,“给你一个小提示。”   “什么?”   “我喜欢的人,颈上有一颗红痣。”   江棠舟下意识的抬起手碰了碰的后颈——可他突然想起来,他那里没什么所谓的红痣。   他的红痣长在鼻尖,犹如鲜血一般,是不祥的征兆。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整个大勤皇室最不受重视的皇子,后面连唯一疼爱他的母亲都离开了他的身边。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命就走到终点的不祥之人。   可笑他居然会奢求一些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他生命之中的东西。   他不配。   殷问峥还在等着江棠舟的反应,却见下一秒,江棠舟猛地站了起来,将他的手给狠狠地甩开了。   殷问峥愣了愣:“……阿棠,怎么了?”   江棠舟垂着眼,让人根本看不清除他的表情,他抿了抿嘴唇,甚至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说到:“没什么,我去看看让人给你熬的药熬好了没有。”   “……什么?”殷问峥有些懵的看着江棠舟的背影,直到对方推开了门,他才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若简等在门口。   身后殷问峥声音突然响起来的刹那,江棠舟想到了那一日听雨说的话——   “那若简姑娘耳垂一颗,额间一颗,颈后一颗,掌心一颗。”   颈后一颗。   江棠舟下意识看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江棠舟又平静的收回了视线,手掌紧紧地握着门栏,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他道:“若简姑娘与你青梅竹马,想必能够将你照顾得很好。”   他合上了房门,将两个人孤男寡女留在了房间中。   然后无力的靠在墙上,终于没忍住低低的嗤笑一声。   果然。   可笑他一个不祥之人,居然真的在奢求会有人欢喜自己。   …………   “爷,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呢?”   听雨忙活完了下楼一看,他家爷坐在桌子边正喝酒呢,天爷见的,她长这么大,看她家爷主动喝酒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主要是他家爷酒量极好,就算是喝酒也喝不醉,没什么意思,所以便喝得少了。   不过看江棠舟脸侧泛起了红,听雨就知道,江棠舟这喝得应该不少了。   果然,往旁边地上一看,足足摆了七八个酒罐子,全都已经空了。   听雨惊恐的夺过他家爷手中的酒罐子,一摇,居然已经又空了,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爷,您的身体可不适合喝这么多酒,您悠着点。”   江棠舟其实一点也没醉,就是有些上脸。   他脑子清醒得很——他喝酒就是为了不清醒,结果一点也不醉。   江棠舟叹了口气,觉得这酒确实没什么意思,一点感觉不到借酒消愁的滋味。   “太子如何了?”   “好多了,”听雨道,“方才我都看到他下榻了,那若简脚不沾地的忙着,围着她家太子爷转,照顾得精细得很,不好才怪呢。”   江棠舟垂下眼,半晌才“嗯”了一声:“好了就好。”   “爷你怎么不在那里守着啊?”听雨问道,“不知道,还以为那若简才是太子爷的……”   江棠舟差不多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刚打算出口阻止,那听雨却自个儿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我听说,那若简从小就跟着太子,早就与太子情同手足,太子这么多年贴身丫头从来就没换过,倒也确实……说不定真有那种关系。”   江棠舟淡淡道:“太子这么多年也并未有过其他的人,想来真的是情投意合。”   “可是我觉得太子对爷……”   “阿棠!”   二楼至一楼的走梯之上,殷问峥突然亮的嗓子吓得听雨立马住了嘴。   殷问峥被若简扶着下了楼:“你倒是享受,自个儿躲在这里饮美酒,我还在上面病着呢,你也不说来照看我一番!”他说着一屁股挤在了江棠舟的身边坐下,一只胳膊直接搂住了江棠舟的肩膀,道,“让我来试试是个什么味儿。”   殷问峥举起刚才那罐子还没喝完的酒罐,往嘴里倒了一口。   “太子爷,您病还没好全!”若简急道。   殷问峥已经把这味道尝了,还砸吧了一下嘴道:“这味道……不怎么样嘛,比宫中的酒差多了。”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   江棠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往里挪动了一下,离殷问峥远了些,道:“若简姑娘都说了,你这病还没好全,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殷问峥调笑他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江棠舟垂下眼,捏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开口道:“毕竟若不是因为我,你昨夜也不会受凉,还是少喝一些吧。”   殷问峥对他这个答案似乎不怎么满意——其实他是带着怨气下来的,毕竟他都已经告白了,江棠舟却一点回应都没给。   一点回应都没给倒也罢了,怎么看现在这架势,还想把他往若简那里推呢?   殷问峥也有些不乐意了:“合着你是不是舍不得你这点酒啊?自己喝了这么多,却一口都不给我喝?”   江棠舟皱起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别拦着我。”殷问峥说完直接将手中那一坛子酒给灌了满肚。   殷问峥的酒量实在不怎么好,喝完这一坛子就直接上了脸,坐在那里开始晕晕乎乎的了。   殷问峥喝醉了之后胆子便更大了,直接搂住他家阿棠的腰,要把他打横抱起来,还说了点荤话:“走,陪我这个病人休息去!”   江棠舟有些头疼的道:“若简,扶你家爷回去吧。”   若简忙上前要扶住殷问峥,却被殷问峥“啪”的一巴掌给打开了:“不要你扶!”说完还委屈巴巴的看向江棠舟,“阿棠,我生病了,你怎么也不照看我一下?”那双眼望着江棠舟,犹如狗儿一般,可怜的紧。   江棠舟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一听这话心也软成了一滩水,叹了口气,道:“知道了,我这就扶你上去。”   江棠舟半搂着殷问峥站起来,往楼上天字号去。   等他好不容易把这人放在了床上,已是出了一身的汗,听雨见他鼻尖上都是汗,便开口道:“爷可要梳洗一番?我这就去替您打水。”   “嗯。”江棠舟望了望殷问峥,犹豫了一下才道,“另替我开一间房吧。”   听雨领了命便出去了,还合上了门。   房里只剩下江棠舟与殷问峥两个,殷问峥酒量太差,在床上闭着眼竟是睡着了。   江棠舟坐在床侧,终归是没忍住,伸出手覆盖在了对方的侧脸上,然后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对方的嘴唇,蜿蜒往上,描摹对方的鼻形和眉眼,在脑子里想殷问峥可能会长成什么样子。   殷问峥也一直都没有醒过。   …………   江棠舟随听雨去了另一间房,房间里浴桶已经备好了,上面还撒了点花瓣。   江棠舟沐浴时不喜人伺候,听雨便站在门口等待,江棠舟摸索着把衣服脱了,踩入水中,滚烫的水让他顿觉浑身舒服了不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脑子里又浮现出来殷问峥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他说,他喜欢的人,颈上有一颗红痣。   江棠舟伸出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是知道的,自己没生什么所谓的红痣在后颈。   可笑他竟然自作多情了这么久的时间,竟一直觉得,殷问峥应该是有些欢喜他的。   但其实并没有。   他们之间原来真的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是他太愚蠢,竟把这场交易当做了真。   江棠舟闭上眼,手指下意识的一个用力,指尖竟破了皮肉,在后颈的位置留下一道极小的红色伤口,鲜血自其中涌出,吃疼之下,江棠舟拧紧了眉头,收回了手。   他低下头用水往自己的身上泼了两下,道:“听雨,去替我拿些更烫的水加进来。”   外头听雨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消失了。   又过了片刻,门被推开来,江棠舟道:“先加进来吧。”   来人没说话,只是将水往浴桶里倒,倒完了之后,江棠舟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滚烫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棠舟立马坐起身来,眼神微厉道:“谁?!”   “是我。”   殷问峥的声音响起来,仍带着三分醉意。   江棠舟的身体松弛下来,靠进浴桶边缘,却垂下眼没说话。   殷问峥问他:“怎么不理我,阿棠?”语气委委屈屈的,好似有些难受。   “……没有不理你。”江棠舟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怎么突然进来了?我在沐浴,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殷问峥突然抬腿也踩进了浴桶,他穿着一层里衣,水浸湿了他的衣服,“阿棠,我是说错了什么话了吗?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   江棠舟以为自己表现得不算明显——毕竟以前他一直都是这么对殷问峥的。   但殷问峥居然敏感的感受到了不同。   “是因为我说那句话,你不喜欢吗?”殷问峥用手指戳戳他赤裸的胸口,问道。   “哪句话?”   殷问峥却完全不听他的回答,继续跟着自己的思路走:“还是说,你不欢喜我,是我会错了意?”   “若你不欢喜我,为什么愿意跟着我来这边关,为什么愿意站在我这一边,纵然是与天下作对?”   殷问峥噼里啪啦一阵问题,将江棠舟给问懵了,也问得脸红了,不由得在心里头反问自己——他的喜欢也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你欢喜我吗?阿棠。”殷问峥深深地望着他,被热气熏红的脸上,双眼满是真挚。   “我……”江棠舟刚张了嘴要回答,就被殷问峥捂住了嘴。   殷问峥凑了上去,嘴唇映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也映在了只隔了一只手掌的,江棠舟的嘴唇上。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打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的脸轰的一下便红了,瞪大了双眼。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殷问峥说,“你都是我的,阿棠。”   “我们成了亲了,你是我的人。”殷问峥一只手搂住江棠舟的腰——他的腰有些太过纤瘦了,他一直手都可以围拢抱入自己的怀里,“我喜欢你。”   江棠舟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瞬间炸得他四肢五骸全都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却充盈——他脑袋懵懵的,眼前是灰白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好努力的想看清楚眼前这张脸,却只能感受到对方很近的呼吸。   殷问峥还在等江棠舟的回答,他长这么大从未这么紧张过——借助醉意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这是唯一不会让他觉得尴尬的法子了。   可是江棠舟一直都没有开口。   殷问峥眼神已经浮出几分失落,打算收回手的那一瞬间,江棠舟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狠狠往下一扯,下一秒,那将两人嘴唇隔开的阻碍没了,江棠舟反而往前一凑,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下子,换做是殷问峥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   不仅是脸,他的耳朵,脖子,肩头,能看到的地方,全都红了个遍。   殷问峥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完全停止了思考,只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卷而翘的睫毛,挺立的鼻梁,如玉般的肌肤,甚至呼吸中带着的淡淡的药味,都让他无比着迷。   殷问峥浑身僵硬的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终于,江棠舟往后退了退,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殷问峥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刚要开口,就听到江棠舟很低声的说道:“我喜欢。” 第4章 无解   殷问峥仍不敢动弹——他本来都想好了,等江棠舟说了喜欢,就定要拿几句调侃的话把对方给说得脸红害羞,谁曾想江棠舟居然这么虎,直接亲了他一下。   长这么大都还没谈过恋爱只会纸上谈兵的殷问峥哪里受得了这招,顿时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棠舟拧了拧眉头,问他:“殷问峥,你还在吗?”   “在!我在……”殷问峥立马答了声,抬起手下意识的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当看到江棠舟那张白里透粉的脸时,又极其不自在的说到,“水好像冷了,我去帮你加一些……”说着就站起身打算往外走。   江棠舟却拉住他的手道:“不必了,我差不多好了。”   殷问峥傻站在那里,“哦”了一声。   又过了会儿,江棠舟的脸也红了,道:“你要看我穿衣服吗?”   殷问峥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从水里跳了出去,背对着江棠舟站好了:“我背对着你了,你……你快换吧。”   江棠舟“嗯”了一声,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刚套上一条单裤,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身上是不是都被打湿了?”   殷问峥应了声“是”。   江棠舟拧着眉头转过身,干脆直接把他的上衣给剥了下来,一边脱一边说道:“风寒还没好,又来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殷问峥红着脸被江棠舟剥了衣服,又擦干净了水,才有些埋怨的道:“我生病的时候也没见你担心我啊。”   江棠舟没说话,摸索着替他穿好了衣服,才道:“暖和些了吗?”   殷问峥应了,他才自己开始穿上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何都找不到那袖口,殷问峥直接把他的衣服抢过来理好了,道:“过来。”   江棠舟走过去,被殷问峥抬起手,塞进衣服里,殷问峥一边替他穿衣服一边道:“我都躺在床上难受死了,你也不来安慰我一番。”   “不是有若简吗?”江棠舟说完后,空气中不可避免的飘起了一丝醋味儿。   殷问峥替江棠舟把衣服拉上去,这时才看到他的后颈多了一道月牙似的很小的伤痕,还没结痂,应该是才弄出来的,正好盖在他那颗“红痣”的边上,顿时拧起了眉头问道:“你这里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用手指摩挲江棠舟的红痣。   “……没什么。”江棠舟垂下眼,抿了抿嘴,“不小心弄到的吧。”   殷问峥也没想太多,“哦”了一声,道:“你这颗红痣,看样子应该是消不下去了。”   江棠舟愣了一下:“什么红痣?”   “便是你后颈上的这个啊。”殷问峥摸了摸他的红痣,道,“上次,你替我挡那剧毒时,银针留下的,那时候就有了,到现在都没消下去,估摸着是消不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江棠舟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说到:“所以你说……你喜欢的人,颈上有一颗红痣,指的是我?”   “不然呢?”殷问峥看着江棠舟的后脑勺,突然也明白了什么,“你以为我在说别人?所以才突然对我那么冷淡?你吃醋了?”   江棠舟尴尬地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只能闷声道:“没有,我只是……”   “你以为我在说若简?”殷问峥突然笑了一声,说,“我记得,若简颈后好似就有一颗。”   江棠舟又拧了拧眉头:“你怎么知道她的后颈有?”   “……”殷问峥一时语塞,糊弄道,“小时候,有一次她掉进湖中,我不小心看到过。不对啊,你别转移话题——我是不是猜对了?”   江棠舟不搭理他,将大氅披上,这才觉得浑身暖和了一些。   殷问峥将暖手炉递给他,暖住掌心,才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醋了?”   两人一同出了房间,殷问峥仍在一路追问道:“你定当是误会了,所以才不乐得搭理我,可对?”   直到了天字号关上门,殷问峥仍在问:“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   江棠舟终于受不了的开口道:“你好聒噪。”   “那我说得到底对不对?”   “……”江棠舟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对,我以为你说的是若简。”   殷问峥这才乐了:“我就知道!我们家阿棠是醋了。”殷问峥上前一步搂住他,“除了你,我从未喜欢过别人。”   江棠舟抿了抿嘴唇,略带几分怀疑的问道:“是么?”   “真的。”殷问峥抱住他,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道,“我只喜欢过阿棠你一人。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江棠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带着三分调笑的开口道:“姑且信你这一回吧。”   “那你呢?”殷问峥问他,“我是你唯一喜欢过的人么?”   江棠舟目光一顿,没有回答他。   殷问峥警惕的皱起了眉头,轻捏着他的肩膀问他:“你喜欢那凌应翀?”   江棠舟好笑的摇摇头:“不是,我只当他是朋友……现在连朋友也不是了。”   “那你喜欢过谁?”   江棠舟收回视线,似陷入回忆之中,半晌后才道:“不算喜欢吧……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嗯。”江棠舟轻轻点头,“已经去世很久了。”   殷问峥心里酸溜溜的,见到江棠舟的表情,却不好表现出来,也不敢再多问,只得把江棠舟紧紧地拥入怀中,道:“不管那个人是谁,你以后都不许喜欢,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江棠舟好笑的回应他:“好,知道了。”   …………   江棠舟睡熟了,殷问峥才出门。   林太医已等候多时,见殷问峥过来,脸上的焦急才消减下去几分,他抬了抬手,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来。   殷问峥问道:“有消息了?”   “是。”林太医紧皱着眉头,打开锦盒,里面正是江棠舟的那粒消失的药,“太子可有见过这位祯王不同寻常的模样?”   “何谓不同寻常?”   “譬如说浑身温度过高或过低,或者是浑身扭曲如蠕虫,也或者是……”   “见过。”殷问峥打断他,“怎么回事?”   “那便是了。”林太医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太子,您给我的这粒药,乃是蛊药。”   “蛊药?”殷问峥眉头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太子应当知道,我们大恒蛊毒并不盛行,勤国却并非如此。勤贼最会使蛊,大多都是雕虫小技,但有一种蛊,却能使人百毒不侵,但同时,副作用也会使人寿命变短,终身受蛊之磋磨。”林太医长长的叹息一声,“这蛊药,便是压制此蛊毒所制,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殷问峥的手轻轻一抖,旋即吸了口气,将心中澎湃的情绪压下去,一字一顿的道:“什么蛊?”   “人蛊。”林太医闭上眼,才继续道,“史书记载,人蛊需要以人身为引。”   “毒药坛中浸泡九九八十一种剧毒之物,有毒草亦有毒虫,然后将人身与这八十一种毒物同时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若人身不死,人蛊便成。”   “在毒药坛中浸泡,人身需得同时承受八十一种剧毒之物的同时侵害,各种毒发症状甚至有可能同时承受,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四十九天,”林太医睁开眼,看到殷问峥的脸色苍白无比,双眸阴鸷得宛如阿鼻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便声音一抖,继续说道,“史记中,熬过毒法,练成人蛊的次数觉不超过三回,却是没想到……竟让我又活生生的看到了一例……”   殷问峥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嫣红的血浸入指纹之中,他却浑然不觉,犹如木然了一般,一字一顿的问道:“如何解?”   “无解。”林太医道,“那药,也不过治标,根本无法治根。人蛊练成后,并非一劳永逸,身体里有九九八十一种剧毒,同时毒发,最开始毒发的频率会很低,但越到了后面,便会越发频繁。有药会让人蛊好受一些,可也仅是好受一些。”   殷问峥一拳砸在一旁的树干之上,眼眶一片通红:“无解?天下之毒,皆有可解的法子,怎么可能会无解!”   林太医咽下一口唾沫:“微臣无能,确实寻不到可以解决的法子……太子恕罪。”   殷问峥的手背也往下淌出鲜血,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将情绪平复,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下来。   勤国皇室,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又是什么样的人,让他的阿棠做了这样的一个人蛊?   难怪从最开始遇见他开始,他的阿棠就对什么事情都随遇而安,原来后来所遇到的一切,对比人蛊来说,都不算什么。   殷问峥抬起手,遥遥的望向死人漠的那一端——所谓的勤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太子……”林太医颤抖着声音继续道,“祯王的这药,可够用?若是不够的话,恐怕每次毒发,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   “先把这一粒给我。”殷问峥合上锦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制作更多的蛊药,越多越好。”   林太医想说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可是看到殷问峥那可怖的眼神,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道:“是。”   殷问峥将锦盒放入袖中,这才迈开步伐往回走。 第5章 被……吻了一下?   江棠舟睁开眼,身边那个位置已经凉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他一人。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开始思考昨夜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让他不那么淡定了,江棠舟觉得不太好,可又控制不住。   江棠舟手肘撑着床刚要坐起来,门突然被撞开,带着三分愉快语气的声音再度落入耳中:“阿棠,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声音犹自往上扬着,满心的愉悦似乎都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江棠舟不免有些被感染,爷弯了弯嘴角应和道:“什么?”   下一秒,一粒酸酸甜甜的梅子糖就这般被塞入了江棠舟的嘴中。   来边关这一路上,江棠舟不太适应,每当晕的时候便往嘴里含上一颗。梅子糖放久了本就容易坏,他们买的并不多,所以很快便见了底,昨日江棠舟还在遗憾的跟听雨说不知道下次吃到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没想到今日就被他入了嘴。   江棠舟脸上也不免出现餍足之色,含在嘴里狠狠地抿了一口,才道:“哪里来的?”   “你猜猜看?”殷问峥在他的身侧坐下,握住他的掌心,拇指不住的在掌心里来来回回绕着圈圈。   江棠舟被他弄得有些痒,想躲开,却被殷问峥握得更加用力些:“你躲我做什么?”   “没躲。”江棠舟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痒。”   殷问峥闷笑了两下,趴在江棠舟的肩膀上如同撒娇似的说道:“阿棠,你奖不奖励我?”   “什么?”   “我从朝夕小铺的老板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梅子糖的方子,今儿个早上自己照着鼓捣,没想到还真被我给鼓捣出来了,”殷问峥说,“以后你想吃,随时都能吃上。”   江棠舟愣怔住:“你自己弄的?”   “嗯,自己弄的。”殷问峥捏着他的下巴讨赏一般,“是不是很厉害?”   “……嗯。”江棠舟用舌尖抵住嘴里的那颗梅子糖,它已经化了大半了,江棠舟突然有些不舍得继续含下去,想让这梅子糖在嘴里停留的时间再久一些。   殷问峥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你尽管吃,这锅我做了两斤的量,足够你吃上一段时间了。”   江棠舟轻轻颔首,眉梢间都溢出笑意来,他虽然看不到殷问峥的表情,却还是认真的望着他的方向,道了一句“好”。   …………   半下午,一行人便要出发前往扎营地了。   殷问峥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将军,此刻跟着他的人都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倒是听话,可到了扎营地,那些多半数都是曾经跟随凌应翀的将士,也知道他和凌应翀的竞争关系,便不可能那般的听话。   不给他使绊子,便算是深明大义的。   这场雪下了足足三天三夜,终于在殷问峥进扎营地的这一日停了,纵然如此,地上的积雪也足足抵了人的膝盖,让他们几人走得非常的费劲。   特别是江棠舟这个“半残废”的。   他看也看不到,身体还虚弱,尽管被听雨给搀扶着,可听雨也是个弱女子,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在地。   江棠舟本和殷问峥说好了让他别管他,可是走了没有半里地,殷问峥还转身走了回头路。   “上来。”殷问峥半蹲在地上,做出一副要背江棠舟的模样。   江棠舟也看不到,只说:“我自己能走。”   他倒也不是矫情,只是毕竟他现在的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看到殷问峥与他关系如此,恐怕会招人口舌,那到时候殷问峥的千秋大业岂不是留下了一个污点?   “上来。”殷问峥才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干脆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握住了他的腿弯,直接将江棠舟整个背起来了。   听雨惊呼一声的时间,江棠舟已经稳稳当当的趴在了殷问峥的背上。   江棠舟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殷问峥的肩膀上,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被军营的那群将士看到,会怎么传你的流言蜚语?”   “让他们传去,”殷问峥浑然不在意,“你本就是我的太子妃,我背你还碍了他们的眼了?”   “可是我不是以太子妃的身份来这里的,”江棠舟皱着眉头道,“我本该被五花大绑的过来,对于他们来说,你让我自由行走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可能还……”   “我爱背谁便背谁,与旁人何干?”殷问峥打断他的话,“我一个太子,若是连背谁都决定不了,还怎么做太子?”   江棠舟不说话了。   他是晓得殷问峥有多固执的,所以就算他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殷问峥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故此江棠舟只能安安心心老老实实的趴在殷问峥的背上,踏着积雪一路往扎营地而去。   到了目的地,江棠舟眼睛虽然看不到,耳朵却灵敏得很,那些人私底下窸窸窣窣的话被他听得是清清楚楚,无一不在好奇到底是谁竟然能趴在太子的身上,江棠舟觉得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殷问峥很快将他放下来:“你先进去休息,我去会会那群人。”   “嗯。”江棠舟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殷问峥的掌心,说,“千万注意。”   殷问峥“嗯”了一下,却没走,杵在那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气氛有些诡异,江棠舟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再多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突然觉得眼前一团黑影怼了上来,紧接着,嘴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的点了一下。   殷问峥浑身冒着热气,万分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我走了。”   江棠舟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殷问峥的一个吻。   他下意识的说了声“好”,等到殷问峥同手同脚的离开了,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被……吻了一下?   ……殷问峥还挺虎的啊。江棠舟心想。   “爷,咱进去了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江棠舟一跳,他心下一跳,嗓子干巴巴的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啊?”   燕青眼里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意来:“嗯,听雨姐姐去寻谢小将了,由我来照顾爷。”   江棠舟觉得自己的脸有些要烧着的趋势,便道:“我们先进去休息吧。”   顺便在心中埋怨殷问峥两句——这人,做什么事之前,怎么也不晓得看一看周遭的环境?他们还在门口杵着呢,方才不知道多少人看着了。   至少燕青就看着了。   燕青是个会内敛的,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不然他肯定会更加窘迫。   要知道长这么大,江棠舟可没尝试过这种窘迫。   …………   江棠舟等到深夜掌灯,殷问峥都没回。   他寻听雨去打听了一下消息,说是那头仍亮着烛火,里面时不时还会传出来争执的声音,想来那群人讨论得正是激烈。   又过了半个时辰,若简带来消息,说是殷问峥让他先睡,别等自己。   江棠舟虽然心里仍记挂着,可还是听话的灭了灯烛,屋子里陷入更黑的一片寂静中,燕青替江棠舟理好了被角,退到了外面去。   江棠舟翻了个身,闭上眼,四周便安静下来——可正因为安静下来,才让他发现这营帐之中,除了他,还有另外一道微弱的鼻息。   黑暗之中,江棠舟的眉头轻轻的皱起来。   他全身都警惕起来,自然不敢再睡,只想着那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把刀,藏在被褥下。   江棠舟的呼吸变得均匀,才听到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很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那人似乎只在床前看了看,便离开了。江棠舟又等了半个时辰,确定了营帐里除了他再没别人的时候,才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燕青,掌灯。”   燕青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爷,怎么了?”   “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多点什么东西?”   燕青在那边翻箱倒柜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爷,这里……多了一封信。”   江棠舟接过来,拇指摩挲其上,感受到指尖那不同寻常的触感,他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将信暂且放下了,问道:“太子还没结束?”   “怎么,想我了?”   他这头话音刚落,那头殷问峥就掀开门帘进来了,满头风雪,眼底却有深深地笑意:“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来了一位客人,”江棠舟将信递出去,“送了一封信。”   殷问峥接过:“密信?”上面有勤国的标志。   “嗯。”江棠舟说,“我也看不到,你帮我念念吧。”   殷问峥眉梢微挑:“我来念?”   江棠舟笃定的点头:“嗯,你来念。”   殷问峥顿了会儿,才珍而重之的将那封密信给拆开,一张薄薄的纸从信封中落下,殷问峥拾起来,先是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遍,眉头轻轻的皱起来。   “写什么?”   “勤国已经得知你来了边关,”殷问峥道,“让你协助勤国攻打恒国,拿到我们这边的作战册本。”   江棠舟顿了顿,抬头饮了一口茶,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来。   作者有话说:   哇塞,涨了好多收藏,好开心(●°u°●) 」不要脸的来求一波海星吧 谢谢大家呀 第6章 厚颜无耻   勤国从那张兵防图上得了甜头,拿下了恒国的两座城池,浑然不知恒国是在扮猪吃老虎,只等着他们跳入这个早为他们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那张兵防图,倒也不全然是假的,当初殷问峥制作的时候便问过他的意见,两人将其中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城池兵防刻意换作是真的,所以勤国才能如此轻易的破掉恒国的两座城池。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信了江棠舟站在他们那一边。   大抵在他们的心中,尽管他是被制作成人蛊一般的存在,也会对整个大勤抱有一种盲目的忠诚吧。   “你打算怎么做?”殷问峥将那信纸折叠好,便要放在烛火下烧去。   江棠舟听出他的动静,忙开了口:“别烧。”   殷问峥愣了一下。   “这东西我拿着还别有用处。”江棠舟说完摊开手。   殷问峥将那信纸重新放回到江棠舟的手中:“此物指向性太过明确,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会造成一些麻烦。”   江棠舟道:“就是知道它会造成一些麻烦,我才特意留下来。”   虽然不知道江棠舟打算做些什么,又打算怎么做,但殷问峥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跟那群人聊得如何?”江棠舟将信纸折叠收好了,才拢了拢衣袖询问他情况,“那群人想必不是很愿意听你的话,可对?”   提到这个话题,殷问峥的眉头便轻皱起来,眼中也戾气乍现:“岂止。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凌应翀的心腹,看到我这个凌应翀的对手怎可能给出点好脸色。虽说之前卢沿风来过一次,将他的心腹中换掉了些刺头的,可反而使得现在情形更加复杂,不仅有凌应翀的人,也有卢沿风的人,实在有些棘手。”   江棠舟低头思忖片刻,才道:“我一直都没想明白,那卢沿风都来了边关,为何凌俞帝又将他喊了回去?”   “老头儿年纪大了之后,就越来越信任他了,”殷问峥道,“他和老头儿的关系本就不干净,加上他又会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拿一本炼丹书唬住了老头儿,所以老头儿受伤了,感觉自己命不久矣,自然觉得卢沿风能救他。卢沿风估计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棠舟恍然道:“原是如此,我还一直在想分明边关由这卢沿风看着,恐怕更合他意……”   “不提这个。”殷问峥摇了摇头道,“有一事你需注意,你的身份在此地本就有些特殊,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去。”   殷问峥说得轻而易举,但江棠舟能够猜到方才为了他的事,殷问峥又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场风波。   想来那群人轻则打算把他关起来,重则打算直接捆了他去威胁勤国。然而殷问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便要将他留在营帐里,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所以尽管江棠舟不是那么想在营帐里待着,还是领情的点了点头:“好,你放心。”   殷问峥眼尾荡起几分笑意来,他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江棠舟的鼻子,说了声“乖”。   江棠舟被他这个字给吓得呛了两声:“什么?”   “夸你呢。”殷问峥说,“我们阿棠最是听话了。”   江棠舟觉得自己出了满脑门儿的汗,不过心里又莫名其妙泛起一丝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弥散出来,如同踩在云端一般飘飘忽忽的,这滋味非但不难受,还让人有些想再多体会几次。   分明殷问峥这话是把他当做了个孩子,可长这么大从未当过孩子的江棠舟,突然觉得还挺好的。   兴许是看出来江棠舟那复杂的情绪了,殷问峥往前迈了一步,直接揽住了他的肩膀,笑言:“阿棠啊,你得习惯,毕竟你以后可不是一个人了。”   江棠舟往后躲了躲,没躲开:“我一直也不是一个人。我有听雨。”   “那不一样啊。”殷问峥又搂住他的胳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听雨能给你暖床么?能保护你么?能这么搂着你给你取暖么?”   “你这人……”江棠舟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过于贴近的亲密,可他就是再怎么不习惯,在殷问峥的强硬之下也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去习惯。   “我怎么了?”殷问峥窝在他的颈窝里闷笑两声,“我待你太好,让你太喜欢了,是不是?”   “厚颜无耻。”江棠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四个字来。   殷问峥又笑:“我若当真厚颜无耻,要做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虽然江棠舟没太听懂殷问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至少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不逗你了。”殷问峥占够了便宜,才往后退了退,“你在营帐里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天亮了还有场硬仗要打,先去准备准备。”   “你不睡觉?”江棠舟眉头皱起来,“即便有场硬仗要打,可该睡的觉也得睡,莫要把身体拖垮了。”   “我家阿棠这是心疼我了。”殷问峥揉揉他的后颈,说,“放心吧,不过一日不睡而已,我还撑得住。就怕待会儿的状态不好,不能让那些人铩羽而归,以后要想做点什么,肯定会难上加难。”   江棠舟也是皇室长大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没那么好解决,故此还是放殷问峥离开了。   不过他同样是一夜辗转反侧,躺在床上有些怀念在路上的那些日子。   虽然风餐露宿,可是心,却是安稳又平静的。   …………   天还没亮起来,外面已经传来了练兵的声音,江棠舟裹了一件大氅,将那营帐的帘幔掀开一角,隐隐可以看到不远处众人聚集起来正在训练。   听雨端着盥洗盆进来,见寒风止不住往里面吹,立马将帘幔又拉了下去,道:“爷,这么冷的天气,你得小心着些,万一受了风寒,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没那么脆弱。”江棠舟刚说完,就掩唇咳嗽了两声,还真的有些脆弱。   “你一到了冬天身体就不好,还好意思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听雨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一边将锦帕递给他擦脸。   江棠舟仔仔细细的将脸上的每一寸都润湿了,才问道:“那些人练兵,练了多久了?”   “得有个把时辰了吧。”听雨也往外看了一眼,说,“早就过去了,不过一直松松散散的,好似太子爷不太受信服。不过后面他说了,不练的便去绕着扎营地跑个一百圈,就有些人动起来,还有一些即使是这样也没动,他也没管,放任那些人在旁边站着去了,不过也不太多,就剩下几十个人了。”   江棠舟应了一声:“那几十个人在他的手里,想来也讨不了什么好了。他这是闷着大招,等着练兵结束了再来收拾他们。”   听雨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有趣呀!”听雨说,“那个谢大头,一直跟着我军营的生活也没那么苦,我一直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如此一来我倒要去看看热闹。”   江棠舟拿她没办法,笑道:“看热闹也得先护好自己,小心栽到了坑里去。”   “知道啦。”   江棠舟将用过的锦帕放入盥洗盆里,听雨又问他:“爷,药还有多少啊?”   江棠舟脸色神色一僵,垂下眼,有些晦暗的说到:“没多少了。”   “要不……”听雨抿了抿唇,“要不咱还是告诉太子爷,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不然等到这药没了,每一次于爷来说都是场大劫,更遑论现在还是冬日,听雨怕爷您……”   说到这里,听雨就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江棠舟反而坦荡的笑了笑:“怎么,怕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听雨不说话了,只小声的擦着泪,不敢让江棠舟听到动静。   结果江棠舟还是听到了:“别哭,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这条命,拖了这么久实属不易,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活够本了。”   往回说这话时,江棠舟是真的从未觉得有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就算是真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恐怕也就一个听雨而已。   可是现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江棠舟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殷问峥的声音来。   他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殷问峥会是怎样的,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他有些见不得对方难过。   从前不觉得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现在想到死了之后便见不了殷问峥了,殷问峥也可能会难过,江棠舟又突然觉得,活下去也挺好的。   江棠舟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你还是得替我瞒着,至于什么时候说,我会考虑的……”   听雨愣了一下,意识到江棠舟这是松嘴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松嘴的,但听到这样的话,便是个好消息。听雨三两下抹了泪,重重的点头道:“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管好自己的这张嘴的。”   听雨出去时脚步都连带着轻松了不少,江棠舟也免不得摇头轻笑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姐妹们 明天的更了后我就休息一周顺便思考一下捋顺第二卷 的情节,等到七一就开始日更哈!谢谢大噶的支持! 第7章 我等你   到了傍晚的时候,江棠舟又听听雨说,营地了多了一群跑一百圈的人。   又是听雨打听来的消息,说今天当众忤逆殷问峥的那一群人中,几个带头的被翻出来些腌臜事儿,有的是在营地里乱搞关系,有的是偷了营地的东西,有的则是欺辱百姓,总之什么原因都有,全都是切实的证据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让那些人根本辩无可辩。   其中有一个梗着脖子要跟殷问峥对上,直接被殷问峥一剑封喉,当即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血顺着他的脖颈直往下流,惨状直让人犯了杵。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人说自己在朝中有关系的份上。   “你有关系?再大的关系,能大过我的关系去?”   听雨捏着嗓子把殷问峥的那句话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才恢复正常:“别的不说,就冲太子爷这句话,我都想给他鼓掌!那可不是么,真要论关系,人太子爷的关系可是皇帝。”   燕青听得直忍不住笑容:“听雨,你这是从哪儿来的天赋,怎么如此惟妙惟肖的?简直太好笑了。”   听雨挠挠后脑勺,道:“这不是实在觉得太子爷这招杀鸡儆猴,有那么点意思。听说,闹着不肯听命于太子爷的那些人,好歹是闹得小了些,虽说不是被太子爷给直接收服了吧,但至少表面上待他是客气了。”   江棠舟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说:“小心你学他的模样被他给看了去,到时候才要你的好看。”   “太子爷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听雨随意的摆摆手。   “你现在胆子倒是大,连他都敢如此随意了。”   “这不是仗着我家爷在太子爷心里有分量吗,”听雨说完挤眉弄眼的扯了扯江棠舟的衣袖,道,“咱家爷就是我的关系!”   江棠舟被听雨这一通胡说八道弄得心里也愉快了不少:“你还真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是在笑什么呢?”   帐子被掀开了,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殷问峥将外衣脱了递给燕青,轻轻的掸了掸头上都有些化开的积雪,道:“许久没听到你们这一屋子人笑得如此开怀了。”   江棠舟道:“听雨这丫头正给我学你呢。”   “学我?学什么?”   “学你怎么一脸凶狠的把那些人给震慑住了的。”江棠舟道,“你这么做,就不怕他们心底有怨,反而对你更不忠心?”   “本就不是我的人。”殷问峥混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我要做的,就是把这群人给压制住,另提拔一批我的人起来。至于凌应翀的和卢沿风的,便让他们两派自相残杀去,与我何干?”   “先暖暖身子,”江棠舟将热茶推给殷问峥,“但你也得小心着一些,免得他们背地里给你使袢子。”   “量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动我,”殷问峥淡淡道,“没什么是血腥压不住的,要是真有人动了手,就让他们所有人都看看后果。”   虽然殷问峥没说是什么后果,江棠舟也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   毕竟殷问峥是一个崇尚权势绝对的人,他所谓的后果,大概又是类似于“一剑封喉”吧。   “这几日勤国又有异动,”殷问峥转了话题,饮下一口热茶道,“那群人又说晚上的时候谋划一番,回回说的都是些无用的屁话,我真有些懒得去。”   “这是要开战了?”江棠舟皱起眉头来,“这是你来边关后经手的第一次,很重要。”   “是。”殷问峥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长叹一声,“罢了,便走这一次,虽然知道他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但眼下总是要依仗他们。”   “嗯……”江棠舟犹豫了一瞬。   殷问峥时时关注着他,自然看出来他的这一瞬犹豫,便微挑了挑眉梢,问道:“怎么?”   “我……”江棠舟一顿,才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我能不能同你一起?”   “不行。”殷问峥二话不说直接脱口而出了拒绝。   等看到江棠舟神色微微一变,他才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待着要更安全一些,那些人毕竟都想要捆了你去与勤国做交换,我不想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江棠舟自然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怕自己去窃取什么机密,只是听到后面这一番话,他心里同样也不太好受。   他虽然对什么事都无欲无求,可总也是个男人,不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江棠舟饮了口茶,才说:“听雨,燕青,你们先出去吧。”   “是。”   待到营帐中没了动静,江棠舟才轻轻的捏了一下茶盏,站起来,说:“问铮,你过来。”   “怎么了?”殷问峥往前迈了几步,站在了江棠舟的对面。   还没等殷问峥反应过来,江棠舟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殷问峥便又愣怔了一下,再度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江棠舟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必将我当做那花瓶搁置在自己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你不存在于我人生之中的二十多年,我不也一样活过来了吗?”   “可是你的——”殷问峥下意识要将“人蛊”二字脱口而出,偏到了嘴边的那一瞬间,又被他给狠狠地咽了下去,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等江棠舟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然后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情。   殷问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回抱住对方:“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当然知道。”江棠舟笑了笑,说,“我也很开心你会想保护我,但是你应该知道,我自己完全可以保护我自己。”   殷问峥虽然不赞同江棠舟的说法——在他的心里,他的阿棠就是个一来了恒国就找他帮忙寻求庇护的小鸡仔,他性子温柔善良,若不是进了太子府,恐怕怎么被吃了的都不知道。   之前在勤国的下场不就是个很好地例子吗?   “好吧。”殷问峥勉勉强强的同意,“我们一起过去,但你得装作是我的护卫,跟在我身后,从头到尾都不要说话。”   “好。”江棠舟的脸上露出愉悦来,他抠了抠自己的掌心,动作还没做呢,脸上先飞起了两朵红晕。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可是感染了……唔。”   殷问峥陡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他的阿棠突然往前凑了凑,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嘴角。   江棠舟有些不太自在的往后退一步:“谢谢你,问铮。”   他没想在这里多待,扭头就想走,却不想殷问峥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扯,江棠舟整个人摔进了殷问峥的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殷问峥的嘴唇也映了上来。   与之前的蜻蜓点水截然不同,这一次殷问峥来势汹汹,先是只知道含住,紧接着舌尖伸出来描摹他的唇形,江棠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被殷问峥推得摁在了床上,狠狠地压在身下。   他逐渐的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江棠舟的脸因为缺氧而绯红一片,更衬得那双灰瞳极其诱人,殷问峥吻过他的鼻尖红痣,最后将吻落在江棠舟的眼皮上。   江棠舟有些不自在的说到:“要我帮你解决一下吗?”   殷问峥将头埋入江棠舟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才有些闷闷不乐的说到:“待会儿还有个训练。”   江棠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但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抬起手,摸了摸殷问峥的头,说:“乖,去忙正事吧。”   “不想动。”殷问峥头也不抬的说到,“我就想在这跟你一起待着,待到天荒地老也没关系。”   “忘了你的千秋大业了?”江棠舟低笑一声,“我可是答应过你要帮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我说的话从来不食言。”   “真的吗?”殷问峥的眼睛一亮,缠着他问道,“那你说会一直喜欢我,也不食言?”   江棠舟无奈道:“我何时说过一直二字?”   “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就是说了。”殷问峥简直将胡搅蛮缠四个字贯彻到底了,“你说过的话从不食言,那得记得一直都喜欢我……”   殷问峥凑上前,又狠狠地亲了他一口,说:“阿棠,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   江棠舟还是没忍住红了脸:“嗯。”   “我先去了。”殷问峥终于舍得抬了抬手,撑着一旁的床榻站起身来,“你先休息,待会儿要去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至于衣服,我待会儿让若简送过来。”   “好。”江棠舟点了点头,“我等你。”   听到营帐里没了声音,江棠舟才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竟是滚烫的一片——曾几何时江棠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却没想到在来了恒国之后,他的人生好像一瞬间被扭转了。   江棠舟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有些刺痛,方才殷问峥吻得太狠,蹭破了他的嘴皮,轻轻一抿,还能尝到血腥的味道。   明明该埋怨几句,结果江棠舟摸到自己的嘴角是弯着的。   作者有话说:   七一见姐妹们! 第8章 死不了   好不容易寻到一件稍合适些的衣服,江棠舟穿上裤腿仍是大了一大截儿,他有些太瘦了,看得让人心疼。   殷问峥伸出手捞了捞他裤腿下过于纤瘦的小腿肚子,道:“从明天开始得多往你帐内送些有油水的东西来,再这么瘦下去,便只剩了一把骨头了。”   “别,”江棠舟拧着眉拒绝道,“油水太多我也吃不下,倒不如那清淡一些的。”   “清淡一些的你吃得也少,”殷问峥皱着眉头,“看来还是得我看着你吃,你才能多吃一些。”   江棠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岂不知殷问峥已经在心里琢磨着以后能与江棠舟一起吃饭,便都来寻他,他忙得很,只是看能不能抽出吃一顿饭的时间来。   两人这边聊着聊着,突然听到帐外有了动静,殷问峥站起身来摸了摸江棠舟的头,说:“待会儿别说话。”   江棠舟“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的功夫,营帐内蜂拥入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大络腮胡子,身高约九尺的男人,穿一身副将的银甲,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凶戾,看上去满是煞气。而稍微落后他一些的人便与他截然不同,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只不过眼中同样蕴含着血腥味似的,一看就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在战场上杀过不少人的。   两人身后还跟了几个,不过挺安静的,看上去气势也没这两人强,一看前面两个就是领头的。   络腮胡子注意到了江棠舟:“将军拿这么个玩意儿做侍卫,不怕来了刺客反倒成了你护着他?”   殷问峥的脸猛地一沉,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难不成你打算来给我当侍卫?若是吴将军愿意的话,我当然求之不得。”   原来这便是吴聪吴将军。   江棠舟虽说来了军营后便足不出户,但有听雨这么个爱打听的小丫头,倒也知道眼下恒国军的一些简单情况,譬如说这位吴聪吴将军,多年在边关摸爬滚打,是一步一步靠杀敌坐上眼下这个位置的,立下了汗马功劳无数,是个值得钦佩的对象,就是说话嘛,有些不太中听。   吴聪是被凌应翀一手提拔起来的。   想必另一位便是那舒芩舒将军了,这位是空降兵,是卢沿风来了边关后拉拔起来的,跟吴聪那边的人极其不对付,在战场上,他惯会使用阴招,所以其余的人对他很是不屑,但他脑子聪明,做军师那绝对是极有用的。   “几位坐吧。”   殷问峥率先落了座,江棠舟便站到了他的身后去。他已经事先熟悉过这营帐内的构造,只要全程低着头,不出错,便不会被发现他是个眼盲的人。   吴聪先开口道:“棋城那边五次三番有异动,还有百姓第二日被人发现死在城外的,想来勤国那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棋城。我们必须得早早谋划,以免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舒芩冷笑一声,却完全持相反意见:“吴副将可知晓什么叫做声东击西?我反倒觉得棋城旁边的堀城更有可能是他们下一个打算进攻的地方,那边安静得仿若世外桃源,事出反常必有妖。”   “笑话,我老吴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还能连个战术都弄不明白?姓舒的,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刚才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舒芩淡淡道,“某些人头脑太笨,连声东击西是什么意思都琢磨不清楚。”   “够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在帐内大打出手,本来打算坐观虎斗的殷问峥还是不得不站出来阻止两人。   “这事好解决,”殷问峥手上把玩着茶盏,饮下一口方才继续说道,“你们一人握着左军,一人握着右军,便一边分出一份兵力去日夜守着便是,有什么好吵的?”   “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吴聪猛地站起来,脸色难看,“事先预判,然后在城中布下陷阱,赢面还是非常大的。”   “可若是预判错误呢?”舒芩偏偏要与他唱反调,“那岂不是血本无回?”   “男儿保家卫国,不讲究回本!”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殷问峥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道:“不若你们二人先在外面吵够了再进来,如何?”   吴聪与舒芩怒目相视,到底又坐了下去。   殷问峥淡淡道:“不必多言,今日便分下兵力先去守着,既然无法预判,那就做好十全的准备,给自己留下退路。”   “可是——”吴聪仍有纠结。   舒芩却不再纠结此事了,他抬了抬头,看向殷问峥,淡淡道:“太子英明。”   殷问峥也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江棠舟悄无声息的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那舒芩的眼神好似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不断的打量一般。   他露出了什么马脚吗?   方才他几乎动也没动一下,老老实实的站在殷问峥的身后,按理来说应当不会被发现啊。   就在江棠舟琢磨之际,那舒芩突然站了起来,手中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缓慢的向殷问峥走近,边走边道:“末将还有一事想问问太子。”   殷问峥看着他:“说。”   舒芩在殷问峥的面前停下,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停住了,他突然反手一掏,猝不及防之间,江棠舟的手被他狠狠勒住,紧接着脖子被对方直接给掐紧了。   江棠舟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   舒芩却继续说道:“这位祯王本就是勤国王爷,太子爷这么大张旗鼓的将他带到营帐之内,莫非是要打探什么军中机密?”   帐中所有人的神色都瞬时一变。   舒芩这话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几乎摆在明面上在说殷问峥这是通敌卖国。   殷问峥眼神一寒,盯着舒芩的手指——他五根手指掐在江棠舟的脖颈之上,甚至可以隐隐看到已经红起来的指痕,是丝毫没有留力气,再稍微一用力,便能将人的脖子拧断的程度。   江棠舟的神色却异常的平静,他仍然低垂着眼不让人看到自己的一双灰瞳,道:“将军恐怕是认错人了,小的只不过是跟在太子爷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而已。”   “认错人?”舒芩冷笑一声,松了松劲儿,便要去抬江棠舟的下巴。   似乎想让他抬起眼来。   但就借着他松弛的这一瞬间——江棠舟的手肘狠狠往后一捅,正抵住舒芩的肋骨位置,疼得他的脸一瞬间变得青红一片,而江棠舟也没有停下来坐以待毙,迅速的一个转身,衣袖中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了出来,下一秒,那舒芩竟白眼一翻,就这么“轰”的一声倒了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到大家意识到时,已是尘埃落定。   江棠舟重新走回到殷问峥的身后。   殷问峥有些傻了眼:“……你?”   “死不了。”江棠舟压低声音道,“软筋散而已。”   殷问峥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知道自家的阿棠不是任人欺负的,但也没想到一场危机竟就被他如此轻易的化解了。   殷问峥回头望了眼自家的阿棠,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五个极其显眼的指痕印,眼神变得愈发深沉,再看向那地上的舒芩时,便杀机顿现。   殷问峥刚拔了剑,江棠舟眉头一皱,往前站了一步——   “太子且慢。”   江棠舟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绝不能站出来的,若是站出来了,今日之事,便会为殷问峥留下一处把柄,可他若是没站出来,便说做是那舒芩认错了人也完全没问题。   但如果殷问峥要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他还是站出来比较好。   不过幸好,有人帮他做了这件事。   碧根伸出手握住殷问峥的手腕,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总不好轻举妄动。”   殷问峥面无表情的用那佩剑在舒芩的脸上划了两道交叉的口子,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忍住胸腔肆虐的血腥气息,猛地将佩剑收了回去,背对着众人道:“都先退下吧。”   只那吴聪,仍像是看不懂似的继续问道:“将军,我们的作战计划尚未讨论……”   吴聪被拉出了营帐,只剩下了越来越远的声音。   殷问峥一脚踩在那舒芩的脑袋上,狠狠地碾了两下,道:“把人拉出去,就在外面冻着。”   “是。”   营帐里只剩下殷问峥、江棠舟及碧根三人。   这时殷问峥才上前,用指腹轻轻的蹭了蹭江棠舟脖子上的痕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心疼:“该死的舒芩,若不是他还有用,孤绝不会留他一命!”   “问铮,不可打草惊蛇。”江棠舟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儿么,这痕迹用用你给我的玉肌膏,估摸着明日便没有了,放心吧。”   话虽如此,殷问峥还是心疼得没了边儿,只道:“下次绝不会再答应你来凑什么热闹了,你热闹倒是凑了,却把我人都给吓坏了。”   江棠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殷问峥都听不进去,干脆只笑了笑,先迎合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问道:“刚刚那人,便是卢沿风的人了吧?”   “嗯。”殷问峥微微颔首,“这段时日以来跳脚最厉害的也是卢沿风派系。”   江棠舟眉梢微挑:“四皇子那头便没什么反应?这又是为何?”   殷问峥解释道:“你知不知道有句民间俗语,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大恒江山本就不是他的,即便他在里面搅混水害得大恒江山大厦倾覆,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江棠舟这才点头:“不过,四皇子那边,我们却也不得不防。”   殷问峥眼神晦暗的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为了庆祝一百周年,从今天开始日更了,哈哈哈哈(其实是我终于忙完了) 第9章 孤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半夜时,江棠舟突然被外面过于嘈杂的声音给弄醒了。   睁开眼,眼前却仍是黑通通的一片,想来外面虽然吵闹,却没点灯,他靠着床栏半坐起来,喊了声听雨。   听雨急急忙忙的进来了,问道:“爷,可是把您给吵醒了?”   “外面做什么呢?”   听雨道:“说是要大晚上的练兵,但刚才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棠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思忖了一番才道:“你过去打听打听这是要做什么——不,让燕青去,燕青眼生。”   燕青跟听雨的性子不一样,来军营这几日,听雨已经在里面混了个眼熟,燕青却因为只在自己的营帐和江棠舟的营帐里待着,那些大男人家的都对燕青不太眼熟,只知道江棠舟身边有两个伺候的。   听雨应了一声,急匆匆便出了门。   这下子江棠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如今再一回想今天下午,也觉得当时殷问峥的反应实在合不了他的性子,估摸着是有什么针对于那舒芩的动作。   果不其然,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燕青匆忙回来了,抹一把额头的汗道:“爷,奴婢听说是太子爷那边半夜突然发了难,有一位副将说是下午挨了冻,发着高热,本来在营帐里睡得好好地,被太子爷叫人把他拉了起来,送进了黑牢里面去。”   黑牢是边关一种特有的惩戒方式,往里面送的人,出来之后非死即残,手段极其残忍。   听说进去了跟进十八层地狱没什么两样,得将人给折磨死。   江棠舟便长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殷问峥绝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我的大氅呢?”江棠舟说着便要下床,“领我过去看看。”   燕青愣了愣,忙上前扶住了江棠舟。   “爷,外面好大的雪!”听雨拧着眉头道,“您还是别去了,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刚说完,江棠舟便伸出手掩唇咳嗽了两声,脸上泛起一团潮红来,他已站起身。   燕青连忙将大氅给他披上:“爷当真要去么?”   江棠舟“嗯”了一声,迈腿往门口去,帘帐刚掀起了一角,江棠舟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罢了。”   听雨愣了一下:“怎么了,爷?”   “你之前同我说过,那舒芩有个儿子,可是?”   “是。”听雨点头,“我也是听那些人八卦时说的,说是快到弱冠了,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书生似的柔柔弱弱。”   江棠舟将帘帐又放下去,说:“你去想点办法,把舒芩进了黑牢的消息送到他那里去,顺便再给他透露一点信的事儿。想必那舒芩定会在家里藏点什么。”   听雨虽然不解江棠舟这么做是为什么,却也领了命,冒着风雪出门往外去了。   “爷,是要回去休息么?”燕青仰头望着江棠舟。   “嗯……”江棠舟顿了一下,“去旁边看看吧。”   为了落下口舌,江棠舟与殷问峥的营帐是分开的,只是挨得特别近,就在隔壁。殷问峥的营帐要比江棠舟的大上不少,还能做出个两室一厅来。   燕青护着江棠舟入了殷问峥那边的门,刚将伞放下去,突然觉得鼻尖一丝过分的花香味扑面而来,江棠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瞬间被人给抱了个满怀。   那人还娇娇柔柔的喊着:“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江棠舟一方面有些尴尬,一方面又有些生气,他拦住对方那不断在自己上半身磨蹭的一对胸,沉声道:“这位姑娘请自重,我不是……”   “奴家等将军许久了,”女人打断江棠舟的话,便要更紧的搂住他,“奴家都要按捺不住了~”   江棠舟的脸更黑了一些:“我不是你口中的将军。”   那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非常迅速的往后一闪,这时营帐里才点了灯烛,叫那女人将江棠舟的脸给看清楚。   江棠舟心情恢复了平静,寻摸了案几边自顾自的坐下了。   燕青替他倒了杯茶,他便坐在那里悠悠闲闲的喝着,将这女人完全视若无睹。   那女人却厚着脸皮开了口:“你是太子妃吧?”   江棠舟没搭理她。   女人道:“奴家听说,将军有些畏妻,为了你将自己后宫佳丽三千都尽数遣散了。”   “男人毕竟是男人,有三妻四妾也正常,你这般做,未免也有些太不给将军面子了。”   “不过幸好,将军来了这边关,便有了我作陪。”   江棠舟听她在那里说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大表情的变化,却是燕青有些听不下去的说到:“我家爷也是你能置喙的?”   那女人轻哼了一声:“将军纵然再疼爱你,你也不过是个勤贼。早晚会被抓了斩杀于众人之前的。”   “你——”   “燕青,”江棠舟又噙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与她置什么气,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没有必要。”   “是。”燕青是个极听话的人,见江棠舟都不气,自也站回了江棠舟的身后,只不过眼神一直控制不住的往外看这,等着殷问峥什么时候回来治治这女人。   这女人心里也想得是非常简单,以她的姿色,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不为她折服的,再去床上好一阵翻云覆雨,以她的技术,定能将那太子爷吃得死死地,到时候还怕没有她吃香喝辣的?所以纵然还没见过殷问峥,她就敢如此耀武扬威,是笃定了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男人吸引不了殷问峥的注意力。   指不定殷问峥也是为了两国交战之事,才将江棠舟留在身边的呢?   所以她又说了好几句刺人的话,只不过江棠舟一直都没什么回应,她觉得有些无趣,这才停了下来。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将军,人发热似乎有些过于严重了,把人都给烧糊涂了。”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帘帐。   殷问峥抬腿踩进来,淡淡道:“拿点水把人给泼醒,看看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是。”   “还有……”殷问峥侧过身刚要说点什么,视线突然看到屋子里站着的燕青,愣了一瞬,便见到坐在案几旁喝茶的江棠舟了。   “阿棠!”殷问峥的眼睛唰的一下便亮了起来,加快步伐追上去,边说边还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去——把帐子放下去,没见着风一直往里吹着么?”   坐在一旁的女人突然白了白脸,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事情与她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这位将军,好像有些在乎自己的这位太子妃。   殷问峥完全没看到什么所谓的女人不女人,只是伸出手握住江棠舟的掌心,眉头拧起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双手被冻得这般凉,可是这大氅不够暖和了?改明儿我让听雨去镇上给你扯上几件更保暖的来。”   “我没事。”江棠舟摇摇头,“到了冬日身上便总是暖和不起来。”   “你又瘦了不少。”殷问峥叹了口气,“都怪我这几日没抽出空来同你一起入食。”   案几另一头,那女人发出了点动静,总算吸引了殷问峥的一丝注意力,他撇过头去看了眼。   女人状若无意般的露出半个酥胸来,冲殷问峥轻轻的眨了眨眼。   殷问峥根本就没看到,又将注意力都放到江棠舟的身上:“这么晚了还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江棠舟闷笑一声,道:“本来是有点事儿,结果碰着了更有意思的,便将先前那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去。”   “碰到了什么有意思的?”   “太子爷,”江棠舟调侃似的喊他,“你就没发现你这屋子里多了个女人?”   殷问峥看了眼燕青。   燕青忙涨红脸说:“太子爷,咱家爷说的不是奴婢。”   殷问峥挠了挠后脑勺,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到那女人的身上,皱起眉头道:“你是谁喊来的婢女?孤不是说过了不要人伺候?你退下吧。”   那女人一张脸唰的一下彻底的白了,她有些局促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娇娇嗲嗲的说到:“将军,奴婢,奴婢是吴副将喊过来伺候您的。”说完冲着殷问峥眨了眨眼睛,一副狐媚模样。   殷问峥这才明白江棠舟那若有若无的暗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殷问峥皱着眉头,狠翻了个白眼,说:“滚出去,孤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可是奴家……”   “孤不想再说第二遍。”   女人似乎明白了,莫说是要引得殷问峥对她死心塌地了,她就是让殷问峥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似乎都做不到。   不都说这位从京城来的将军最是风流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直到被侍卫拖着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女人都没能想通这一茬。   她是真想不通,那么一个病恹恹的病秧子,怎么就能得到将军的青睐,而她一个堪比貂蝉的红颜祸水,却吸引不了那位将军的半点注意力?   女人咬着牙,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屈辱万分。 第10章 让我亲亲   江棠舟倒是不怎么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女人分明满是期待的等着太子爷对她的垂青,最后却话都没说几句就直接被赶了出去。   殷问峥却有些心虚,凑上前替江棠舟温了温茶,说:“阿棠,我也不晓得这女人何故出现在我的营帐中。方才她说是吴聪喊来的,想必又是那吴聪刻意往我身边安插的眼线。”   “又?”江棠舟成心要逗逗殷问峥,便笑着问道,“原来这不是第一次了。”   殷问峥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我不是这意思,主要是那吴聪本就是个大老粗,平日里没事儿就爱去莺莺燕燕里转,他能想出来这一招倒是不出奇……”殷问峥不知为何,心里头发虚得很,分明江棠舟也不是怪他的意思,只是被他用那般温柔的语气一问,他就有些急于想解释清楚。   “行了。”江棠舟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又没生气,逗你呢。”   “你没生气?”殷问峥先是一喜,紧接着反而不高兴起来,“你没生气啊?”   江棠舟还没察觉到:“嗯,没有。”   殷问峥心里念叨了好几句,才嘟囔说:“合着你不生气……你就一点醋了的感觉都没有?”   江棠舟这时品出来殷问峥的意思了,合着他还有些享受江棠舟生气的感觉,因为这代表他吃醋了?   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江棠舟好笑道:“我生气了你急,不生气了你也急,这到底是是要我生气了好还是不生气好呢?”   殷问峥也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往前凑了凑道:“我也不知道。”   江棠舟笑道:“以我的经验,人的气性还是得小一些才好,免得把自己活得太难受了。”   “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说话却似我的长辈般,这是在占我的便宜吧?”殷问峥伸出手一把将江棠舟勾入自己的怀里,食指轻勾了勾他的下巴,时上时下的摩挲玩耍着,“我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   江棠舟摇了摇头:“虽说大不了几岁,总也比你要大一些的。”   殷问峥可不乐意江棠舟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简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注意力反而被江棠舟一起一合的微微红润的嘴唇吸引住,看着看着便往前凑去了。   江棠舟感觉到鼻息的那一瞬,嘴唇已经被殷问峥含住了。   守在门口的燕青见状红着脸忙出了营帐,殷问峥箍住他的手腕来回的磨蹭,逐渐将江棠舟压到榻上,江棠舟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伸出手握成拳抵住了殷问峥的胸口。   江棠舟这才寻着间隙开了口:“唔……待会儿……我还有事,别……”   殷问峥将江棠舟完全的压在榻上,使对方根本动弹不得,眼神幽深的望着他:“能有什么事?”   “总之不可以。”江棠舟的态度非常坚定。   殷问峥望着江棠舟的灰瞳,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江棠舟都执拗的不肯松嘴,只得他先认了输:“好吧。”   殷问峥松了力气,趴在江棠舟的身上,脑袋埋入他的颈窝间。   江棠舟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乖。”   殷问峥用额头轻轻蹭他脖子上的那颗红痣,盯着盯着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舌尖在自己的齿间扫过,压低了声音道:“阿棠,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嗯?”江棠舟愣了瞬,“又是什么交易?”   “我亲亲你,”殷问峥说,“换给你一个亲我的机会。”   江棠舟怔了一瞬,旋即笑了:“你这真是……”他话没说完,脖子上突然像被人给衔住了似的,有微的刺痛。   江棠舟皱起了眉头来:“你这哪里是亲啊?”分明就是跟狼崽子似的把他的脖颈皮给叼住了!   殷问峥松了嘴,又用舌尖舔了舔那颗红痣,嘴唇细细的碾磨摩挲过去,这才坐了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闭上眼:“好了,换你了。”   江棠舟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嘴唇,将自己的嘴唇印上去。   …………   听雨说外面等得有人时,江棠舟的手微微顿了一顿,然后把信放在烛火下烧干净了。   听雨压低声音道:“他自报是舒副将的儿子。”   江棠舟“嗯”了一声,心道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见那一封密信被烧得只剩了一顿灰烬,便摆摆手说:“让他进来吧。”   听雨有些担忧:“可我见他来者不善,若是就这么放进来,爷会不会有危险……”   “无妨。”江棠舟淡淡道,“我虽然看不到,但防身的本事却是有一些的,你也在我旁边守着,哪里会出什么事?”   后面半句讨好了听雨,她也没再多想,喜气洋洋的就把人给迎了进来。   知道的晓得她是出去喊麻烦,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要出去喊喜事儿呢。   舒芩长得跟个书生似的,他儿子舒及也完全继承了他的外貌,与他至少七分相似,近二十的年龄,看上去却非常显小,站在那里让人觉得没有丝毫的威胁感。   江棠舟把棋盘摆开,落下了一粒黑子,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封信,想给祯王看看。”他说完,便面无表情的将那封信从怀中掏了出来,然后展开了,“想必祯王很是眼熟。”   江棠舟头也不抬:“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   江棠舟又落了一粒黑子,才说:“听雨,是什么?”   听雨皱着眉头凑上前看了眼,在落款处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印章,脸色便微冷下来:“你从哪里拿到的?”   “出入军营的各种信件都要过我的手,”舒及眼疾手快的将那封信又给收了回去。   听雨垂下眼,凑近了江棠舟的耳侧说到:“爷,是那老奸妇寄过来的密信。”   江棠舟面色不变,却抬了抬头,望着舒及的方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把这东西给我看?”   “自然不是。”舒及道,“我知道你在太子身边说得上话,如今太子铁了心的要针对我父亲,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能铤而走险。”   “所以你是过来威胁我的?”   舒及眼神一闪,狠声道:“嗯,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象得到,倘若我将这封密信递交给皇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什么样的后果?”   “谁也护不住你。”舒及说,“到时候太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不会有机会来护住你。”   江棠舟垂下眼,拇指摩挲着黑子,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舒及双眼一亮。   “只是可惜,”江棠舟淡淡道,“你不该来找我,而是应该直接趁夜带着这封密信去往京城。你可知晓,倘若现在我就让人拿下你,你便连去京城告状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   舒及的声音微沙,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怎能如此——”   “听雨,送客吧。”   听到这话,连听雨都是一愣:“爷……咱们不把他抓起来么?”   舒及也微微愣怔。   江棠舟淡淡道:“不过是一封密信而已,掀得起多大的风浪?”   “可是……”   “送客吧。”江棠舟又重复一次,便低着头去仔细琢磨那盘棋了,俨然是不想再管眼前之事,神色微整,脑子里不晓得又在想些什么。   听雨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才不情愿的说到:“舒公子,请吧。”   听雨再回来时,殷问峥正打算入营帐,她犹豫了一下,喊住了殷问峥,压低声音很快的说了两句,两人这才一同入了内。   江棠舟这盘棋下着下着,又察觉到有棋子被动过,便心领神会道:“问铮,你又来动我的棋子。”   殷问峥笑了笑,说:“可要把那舒及抓起来?”   “你觉得有必要么?”江棠舟反问他。   殷问峥思忖片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抓起来,倒的确可以少件事。”   “不必抓。”江棠舟将黑子落下,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有些事,靠我自己是无法完成的,必须得要有人推波助澜才行,既然他愿意做我的黑子,我便将计就计就好。”   殷问峥皱眉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江棠舟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等到时机成熟,我必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全数告诉你。”   殷问峥虽然好奇,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道:“还要再下一局吗?我陪你。”   “好。”   外面风雪重,霜露也重,独这帐中燃着暖炉,倒让人不觉得遍体生寒,江棠舟下了一会儿,甚至出了一头的大汗,导致他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江棠舟想将大氅给脱了,还是被殷问峥给阻止住,说是怕他生了风寒。   这一局下到最后,棋盘混乱厮杀,局势极不明显,倒有些分辨不出谁会输谁会赢。   最后是殷问峥退了一步,道:“不下了不下了。”   “嗯?”   殷问峥道:“跟自己媳妇儿争什么输赢?”   “你……”江棠舟唰的一下红了脸,“别浑说。”   “我这是实话实说,”殷问峥随手扰乱了棋子,凑上前去:“阿棠,让我亲亲。”   江棠舟抬手“啪”的一下打在了殷问峥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说:   凑情侣呀 第11章 等我安全回来   舒芩暴毙的消息传来时,正值傍晚,天空看上去阴沉沉的,远处的城门,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不过倒偶尔可以看见飘到天上去的炊烟,宁静之中宛如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江棠舟搁了筷子,有些食不知味的说到:“撤了吧。”   “爷就吃了两口呢。”听雨说道,“太子吩咐了,让我盯着爷,少说要吃下小半碗去。”   江棠舟的脸最近肉眼可见的瘦了,一摸下去身上是一身的排骨,不小心被风吹了,还会掩唇止不住的咳嗽,有几次咳出血来,不过江棠舟没有让殷问峥发现。   其实到了冬天他都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只不过如今多了一个殷问峥,怕他担心,才藏着掖着的。   江棠舟本来没什么食欲,又强逼着自己吃下了小半碗饭,觉得撑得不行了,听雨才把东西给撤下去。   听雨把东西都收好了回来,见江棠舟撩开了帘帐在门口吹风,急急的便扶着他把他往屋子里搀,边还埋怨道:“我的爷啊,您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您这不爱惜,我还爱惜呢,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皇帝不急急太监?”   江棠舟没忍住笑道:“合着你是太监?”   “爷!”听雨撇撇嘴,“可别打趣听雨了。”   外面的天色又暗了几分,远处浓重的乌云死死地往下压,似乎要将整座城都笼罩进阴霾之中,听雨扫了一眼,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舒芩也说不上是暴毙。”江棠舟此时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中去,说到,“那是有意为之的,只是他这一举,势必会引起卢沿风派系人的反弹,也不晓得接下来的路好走不好走。”   “爷为何不阻止太子?”听雨问道。   “你看我拦得住他么?”江棠舟笑道,“更何况,我也愿意尊重他的想法,倘若他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那便让他放手去做。别人不理解他,倘若我也去阻止他,那他岂非孤立无援?”   听雨听得是眼泪汪汪的:“爷,您真好。”   江棠舟拍拍她的脑袋:“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得如何了?”   “都备好了。”听雨凑近了些,与江棠舟耳语道,“我打听到那舒及今夜便要动身。”   …………   更深露重。   城池之内,早已熄了万家灯火,冬日冷冽寒风刮在脸上是刺骨的一阵疼,江棠舟裹紧了大氅,仍然有寒风钻进去。   远处传来马蹄践踏泥土之声,有人的身影逐渐近了。   马自黑暗之中走来,一丝光亮也无,马背上一个人紧紧攥着缰绳,护着自己胸中的物什,雷均般的速度消失在了眼前,身形继续进入黑暗之中,并且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看清了吗?”   “看清了。”听雨回答,“是那舒芩之子舒及。”   “嗯。”江棠舟扯了扯衣襟,道,“舒芩暴毙,卢沿风派系必定坐不住了,只要这舒及的密信送到卢沿风的手中,大幕便算是正式的拉开帷幕,你猜到时候,跳脚跳得最厉害的会是谁?”   “谁跳脚跳得最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爷您现在当回去休息,”听雨拧着眉头说,“就算是想确定这舒及有没有去京都,让我一个人来不就成了?您跟着过来,万一染了风寒,岂不是要我的小命?”   “我染了风寒,关你的小命何事?”江棠舟闷笑两声。   “您说呢?”听雨小声嘟囔,“听雨将你当做是家里人,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是会难过死?”   “你这丫头。”江棠舟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走吧,回去吧。”   听雨搀扶着江棠舟往回路去,结果走了没两步,突然见到不远处一簇火光骤然升空,还没来得及给人时间反应,便是“砰砰砰”的三声巨响,肉眼可见的,有三团火从略远的地方飞冲而来,朝着那城门上打去。   然后又是“嘭——”的三声巨响,黑暗骤然被火光给驱散,整个天空都被映出了一片红光。   城门上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攻——城——了——”   殷问峥到来后,边关的第一场仗,随之拉开序幕。   那头手忙脚乱,这头的听雨也不例外,腿差点一软,急忙扶住江棠舟的手道:“爷,我们赶紧回营帐。”   马蹄之声愈发明显,显然那大部队便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江棠舟眼神微沉,问道:“城墙距离我们约有多远?”   “大概十米左右。”   “我们上城墙。”江棠舟道,“炮火是从大概一里之外过来的,距离他们来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这点时间足够我们上城墙了。”   听雨对江棠舟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拉着江棠舟就往城墙跑去。   城门紧闭,听雨便借了个熊心豹子胆装在身上,冲着上面喊道:“我们是太子的亲眷,放我们进去!”   她话音刚落,自不远处营帐扎营的位置,一群排兵布阵极其整齐的队伍齐刷刷的往城门处走来。   为首的是那吴聪,换了一身银甲,抬手命人挡在了城门之前,人群蜂拥而至,很快将江棠舟二人逼得紧贴在城门之上。   那吴聪握着兵器,“铛”的一声,将箭矢抵住江棠舟脖子。   “你干什么!”听雨立刻挡在了江棠舟的面前,色厉内茬的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吴聪将一口痰狠狠地吐在地上,一字一顿的冷声说道:“老弱病残全都给老子躲到后方去,别在这里碍事!”说完他用箭矢狠狠一敲城门,高喊了一句,“开城门!”   “你……”听雨气得快要炸毛了,抬脚就要去踹那吴聪,被江棠舟给抓住了胳膊。   江棠舟沉声问道:“太子呢?”   “鬼知道那从京都来的太子贪生怕死躲到哪里去了!”吴聪“呸”一声,极其不屑道,“你们京都过来的富贵公子哥,全都只晓得纸上谈兵!”   “吴副将,”不远处,笑意盈盈的声音却逐渐近了,“孤还在这里呢,你便在这里编排孤的不是,是否有些过分啊?”   殷问峥也已换上一身金甲,盔甲盖住要害,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双眼,他一脚踩在马背上,颇为英俊潇洒,宛如身后千军万马都成了他的陪衬。   听雨也没忍住眨了眨眼,道:“爷,你的太子真俊。”   什么也看不到的江棠舟:“……”   “阿棠。”殷问峥从马上跳下来,握住江棠舟的手腕,道,“你去城墙之上等我。”   “好。”江棠舟没说什么要跟他一起上战场的话,一来他身份尴尬,尽管答应了殷问峥要帮他,可不管怎么说,亲手斩杀自己的百姓还是会让他心里头不舒服,二来,他是个瞎子,就是上了战场,也只是拖累殷问峥,帮不了他的任何忙。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方才吴聪的那一句“老弱病残”,还真是有道理的。   江棠舟反握住殷问峥的掌心,珍而重之的开口:“问铮,一切保重。”   “放心。”殷问峥笑了笑,也没管身边全是人,凑上前直接亲了亲他鼻尖上的那颗红痣,“等我安全回来。”   …………   “我还以为那吴聪会怂恿他的人全都窝着不出战呢。”听雨扶着江棠舟往城墙之上爬去,“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挺靠谱的。”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道,“卢沿风派系的人阴险狡诈,四皇子派系却不然,他们这个派系在边关驻扎这么多年,对这里的所有城池都是有感情的,也知道他们的手里握着的是千万百姓的性命,大是大非上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听雨恍然:“所以这才是太子敢动舒芩的原因,是吗?”   “对,”江棠舟微微颔首,“在某种程度上,殷问峥算是跟吴聪站在了一起——虽然吴聪更像是被迫的。”   听雨这才认真的点了点头:“就算卢沿风那边真出了什么问题,有吴聪顶着,边关也不至于毫无底牌。”   他们俩走到城墙之上时,勤国的军队已然赶到了,两边先是一顿谈判,最后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总之殷问峥的一声令下,两边便开始厮杀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很快扑面而来,让江棠舟想到了死人漠之上那终年消散不去的锈味。   “放箭!”   “唰唰唰——”   勤国那边明显是有备而来,箭矢穿破虚空般的往城中飞来,城门虽然阻碍了大部门的箭矢,但仍有遗漏射中了城墙之上守卫的战士,江棠舟知道这里不再是久留之地,便握住听雨的手道:“我们先往城中走,看能不能寻到落脚之处。”   听雨扶住江棠舟,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勤国有军竟然已经开始往城墙之上攀爬,眼看着便要在瞬息之间突破重围,看来这一仗,恒国又是危之再危。   火光映天,城中同样传来了阵阵惊叫,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休息,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家当,试图逃离这个犹如牢笼般的地狱。 第12章 不怕我们是坏人?   黎明破晓之际,城破了。   那声势浩大的战声瞬时变成了妇孺儿童的尖叫与惨叫,但凡战争,一旦牵扯到平民老百姓,必得满城鲜血,无一逃脱。   江棠舟与听雨,还有后面寻来的谢翼、燕青,在城中一处尚算安全的地方待着,听雨好几次都坐不住了,想出去看看情况。   此番,便正是在当街之外,一女子发出惨叫求救声连连,声音绝望,俨然是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若是死了倒也罢,偏生那动手的男人竟还要做其他禽兽不如之事,听雨便直接起了身:“不行,我必须要出去看看。”   谢翼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江棠舟张嘴本想劝,可那惨叫声实在令人心生可怕,他便垂下眼,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谢翼,保护好她。”   谢翼冲江棠舟点了点头,两人极其警惕的出了房门。   燕青倒了壶白水递给江棠舟,有些担忧的说道:“但愿安然无恙。”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外面的动静突然没了,响起听雨和谢翼说话的声儿来,他们俩没有直接回来,脚步声反而越来越远。   “爷,要不您睡一觉吧。”燕青担忧道,“奴婢看您的脸色有些差,或许睡一觉会好受些。”   “不用。”江棠舟轻轻的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担忧,“即便是躺下去,如今也睡不着。”   燕青便没有再劝。   江棠舟的心中挂着许多事,担心听雨那边出什么事,更担心殷问峥那头的情况,毕竟看勤国这势如破竹的模样,恒国这头很有可能顶不住。   不知道勤国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兵力强盛,竟还真的破了城。   后来又出了几次直接临着他们藏身之处杀人的情况,江棠舟都没有再出过任何的动静,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正午时分,城中终于没什么动静了。   但江棠舟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没有出去,直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道:“燕青,你去外面看看情况。”   “是。”   江棠舟将那杯早就凉透了的水饮入喉中,喝水的功夫,燕青已经将门推开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江棠舟觉得自己口中的那点水,顷刻间像是化作了浓稠的血液,浸润着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跟死人漠上终年萦绕的锈味不同,这是鲜活的,一条条的生命,就在一日之前,他们可能还在家中做着菜,喊着自家娃玩够了赶紧回来吃饭。   江棠舟坐了好久才站起身。   燕青扶着他,两人往外面走去。   …………   城中人倒不是全都被屠了,勤国那边计划是要屠城,不过后来恒国来了援军,才算是把这群勤国的人给勉强赶出了城,这城将破不破的,已是入目疮痍。   天气仍然阴沉沉的,烈日被乌云牢牢地挡在后面,一点光也透不出来,看上去过不了多久便会下一场大雨,若是下了大雨,满地的血恐怕会被冲刷成一条血河,光是想象那种场面,便让人觉得心惊。   街的尽头有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抱着自个儿的孙娃痴木木的望着前方,那孙娃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看上去倒也听话乖巧,不哭不闹的。   燕青起了点怜悯之心,忍不住低声询问道:“爷,奴婢能给她点吃的么?”   燕青是个聪明的,从营帐中掏出来时带了些干粮,包袱里还有不少的饼子,还有几个是肉的。   江棠舟点了点头。   燕青忙拿了两个肉饼子出来,递上前:“老人家,您住在哪里的?我们送您回去。这是饼子,您和您的孙娃先吃上两个,填填肚子。”   那老人先是木木呆呆的望着那饼子两眼,最后才收回视线,很低声的说到:“死了,都死了……回去干什么呢……怎么死的不是我呢?”   燕青见她不收,便上前要去抓那孙娃的手,谁曾想老人猛地一下把燕青的手打开了,这么大的动作,瞬时让那孙娃的脸暴露在燕青的视线之中,燕青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片煞白。   本以为还活着的孙娃,一只眼睛瞪圆了,另一只却早被挖空,早就没了气。   “狗蛋乖啊……”老人家一点也不害怕似的,轻轻的摸着那小孩子的脑袋,低声呢喃道,“不怕,不怕,奶带你家去……”   燕青酸了鼻子,又取了两个饼子出来塞进老人家的怀中,这才重新站回江棠舟的旁边。   江棠舟虽然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那……那老人家,”燕青吸了吸鼻子,才道,“怀里抱着的娃早就没了气了。”   江棠舟动作一顿,神情难免露出几分悲痛来,不难想象,之前这老人家家中应当也是三世同堂,在寻常百姓家,已是特别幸福的,可如今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江棠舟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怪勤国还是该怪恒国,甚至是怪他自己。   战争,便是如此,对于两国来说,兴许只是一场较量,可对于身处其中的这些老百姓来说,便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鲜红的命。   “走吧。”江棠舟闭了闭眼,勉强将情绪压进去,“我们先去寻听雨二人。”   燕青应了一声,两人这才继续沿着街道往前。   一路上尸横遍野,偶尔能见到活人,也压着嗓门喊着疼,空气中的血腥味完全压制不住,虽然还不算是屠城,可满城狼藉疮痍,跟屠城也没有太多的区别了。   燕青一时间见了太多的尸体,有些接受不了,走到街尾直接吐了出来。   江棠舟扶住她,正打算替她拍背,听到一声咋咋呼呼的惊叫:“爷,放着我来!”   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幸好听雨无事。   说他自私也罢,对那些不认识的人的尸体,他会觉得惊心,也会觉得悲痛,可到底比不过自己身边人安全让他来得更加心生宽慰。   听雨扶住燕青,让她吐得舒服了,才回头禀报道:“爷,城被屠得差不多了勤国那头才收兵,恒国这边损失惨重,之前的扎营地待不了了,现在不知道打算往那边挪,这里几乎成了个空城。好些房屋都被烧了,也住不了人,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有没有听到殷问峥什么消息?”   “说太子爷无碍,”听雨道,“那吴聪倒是受了点伤。”   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无碍便好,那我们……”   他有些犹豫的扫了一眼城中众人,最后心里狠一咬牙,道:“我们先找找城中哪里还有活着的人,能帮的尽量帮上一把吧。”   “好。”听雨飞快的点了点头,“说从这里出了城往南五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恒国这边设的救济城,里面都是些因战争流离失所的人暂住的,我们可以告诉这些人往那边去。”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那我们分头行动。”   “不行,”听雨摇摇头,“我和谢翼还是得跟您一起,我放心不下您。”   江棠舟也知道,燕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己又是个瞎子,确实是有些让人放心不下,于是稍一停顿便应了听雨这话,四人一起行动。   沿着街道往里走,听雨从尸体堆里拨出了两三具还有气儿的,其中一具刚拨出来就断了气儿,听雨还难过了好一会儿,不过她这人忘性也大,很快找到了其他的活人,便记着跟那活人去讲哪里可以暂住去了。   四人就这么搜罗了一圈,把能告知救助城的人都告知了,把能救出来的人全都救出来了,才算是松了口气。   江棠舟在街角坐了会儿,刚打算起身,就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他愣了一瞬,扭过头去,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很小的身影。   “干什么的!”谢翼的剑已经搭在了那小孩子的肩头。   小孩子胆子也挺大的,不哭也不闹,故作沉着的说到:“你们是什么人啊?”虽然他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声音还是不住的发抖。   江棠舟示意谢翼收了剑,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问道:“你的父亲娘亲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子愣了一下,低下头去,眼圈瞬间红了:“都死了。”   江棠舟抿了抿唇,道:“你叫什么名字?”   “严司苒。”小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看你们不像坏人,才告诉你们的。”   江棠舟觉得这孩子倒有些意思,应该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家里估计是读过一些书的,便笑了笑道:“怎么不回家?”   严司苒半晌之后才说道:“那里已经不是家了。”   江棠舟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摸他头的动作也停住了。   过了半晌后,他才开了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爷……”听雨瞪大眼睛立马开口道,“半大的孩子带回去,您确定太子爷不会说什么吗?”   “当初你不也是半大的孩子被我带回来的?”江棠舟转向严司苒继续道,“我虽然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但给你温饱却是足够的,你若是愿意跟随我们一起回去的话,我们现在便动身。”   严司苒只犹豫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坚定地说到:“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你这小孩,”江棠舟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便不怕我们是坏人?”   “我不怕。”严司苒说,“我身上又无利可图,就算你们是坏人,顶多把我杀了。反正我没有家人,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难过了。”   江棠舟听前半句还觉得好笑,听到后半句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捏紧严司苒的手,低声道:“现在你便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 第13章 长生误国   据严司苒所说,他家是在这城中经商之人,经营着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尚算不愁吃喝的,他今年刚满八岁,已是知事的年龄,所以听雨不怎么赞同他将人给带回去。至于燕青,虽然没说什么,但微皱的眉头还是表现出来了她的担忧。   江棠舟下了决心,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听雨也是个犟丫头,杵那也不走:“爷哪能知道这小孩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什么别有所图的呢?”   其实听雨担忧的也并无道理,江棠舟自然考虑过,不过他既然决定带走这小孩了,便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燕青到底还是站出来拉了拉听雨,说到:“听雨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爷是个什么性子,我不也是这样被爷给捡回来的吗?”   说到底,听雨也是这样被江棠舟给捡回来的。   听雨顿时有些哑然,扯着自己的衣角,瞪了那小孩半晌。   严司苒有些顶不住他的目光,瑟缩的避了避视线,才道:“我不是坏人……”声音弱弱的,让人有些听不清楚。   听雨长叹了口气,道:“罢了!随爷的便吧,我一个当丫鬟的,哪敢说爷什么。”   江棠舟轻点她额头:“不知道是哪个丫鬟,方才站在这里跟我拗了半天。”   听雨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先往前头走去了。   那严司苒便由燕青给牵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又翻出来好些人,城中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路边小屋中烟囱里甚至还冒着青烟,可再也无人会来使这厨台了。   江棠舟的心情愈发压抑,直至走到城边,都没能缓过来。   “我们在此处休息片刻吧。”燕青看江棠舟的脸色不太好,提议道,“正好也一天多未曾进食了,我们给爷弄点吃的。”   江棠舟仍在那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谢翼麻利的把火生了,架子搭上,带出来的干粮放到上面烘烤,没一会儿香味便飘出来,结果这味道一出来,便勾得人蠢蠢欲动起来,江棠舟他们明明已经把城翻了一遍,还是有“漏网之鱼”。   有好几个受了重伤的人在阴暗的角落里直杵杵的看着这里。   江棠舟听到了动静,捏着那热烘烘的饼子,撕了一半给严司苒,说:“你们各拿一个,剩下的全都给那边的人送去。”   “那边的人?”听雨抬头四下扫了眼,“哪里有人?”   “我们的右方差不多十米左右。”江棠舟道,“去吧。”   听雨半信半疑的往那头走过去,结果到了十米的位置,还真在这里看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洞口,里面有几双眼巴巴盯着她手里饼子的眼睛,听雨吓得猛拍胸口退了一步,谢翼连忙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我没事。”听雨将手中的饼子递了出去,那饼子很快就被里面的人给抢了过去。   她没能看清楚那些人的脸,只看得到一双又一双的眼睛,估摸着那些人也对他们并不信任,所以才一直躲藏在这里。   听雨犹豫了一下,说到:“这里出了城往南五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救济点,大家可以往那边走。”   里面没人说话。   听雨叹了口气,这才回到江棠舟那处。   江棠舟问她情况如何,她只道:“东西都给了,不过没见到人,很警惕。”   “嗯。”江棠舟索然无味的咬了口饼子,低着头仍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   一时间无人说话。   直至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江棠舟拧紧眉头迅速道:“有人过来。”   “不会是勤国的吧?”听雨心下一惊,连忙就要去收东西,“爷,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江棠舟刚一站起来,便听到了一阵非常熟悉的铃铛声——那是之前殷问峥为了炫耀他送的玉佩,佩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之后来了边关,为了不招人口舌,他便取了下去,如今竟又被他听到了。   江棠舟下意识的停住了步伐,马蹄声也愈发的快速忙乱,不过几息之间,“吁”一声,大批人马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旁停住。   一道身影甚至没等那马站稳,便飞身而下,直接将江棠舟一把抱入了怀里,抱得死死地,一丝缝隙都寻不到。   “……阿棠。”   殷问峥的声线有些微的颤抖,若非江棠舟在他的怀中,甚至都听不出来。   “幸好你没事。”殷问峥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中满是江棠舟身上的药味,浅淡又让人心安。   他没法再一次回想当发现江棠舟不在的时候,心脏猛地往下坠去的失落空洞感。   再一次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才觉得一直悬在空中的那种感觉,终于寻到了一个最可靠的港湾,有了可以停靠的地方。   江棠舟用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紧绷的身体,也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之前他担忧的那一切,在此刻全都化作虚无,他的难受与悲痛,这一瞬都得到了宽慰与治愈。   江棠舟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声音闷在里面,很轻的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殷问峥重重的搓了一下对方的后背。   江棠舟紧紧的攥住殷问峥的侧腰衣角,好似浮萍般汲取他身上那炙热的温度:“问铮,好几次我都想同你说,要不这仗便不打了……可若是不打,战争便永不会停歇……”   殷问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沉声道:“阿棠,不破不立,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   江棠舟侧了侧头,隐蔽的亲了亲他的耳垂:“问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告诉过我,救一人,仍有万千人于水火之中用力挣扎,所以真正的祈福,是救千人,救万人,救这天下苍生……而要救这天下众生,需要一个明君。”   他微微仰头,灰瞳一瞬不眨的看着他——他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依赖感。   “记得。”殷问峥点头,“那时你还问我,我会不会是一个明君。”   “嗯。”江棠舟重重点头,“结果你反问我,我想让你做一个明君吗。”   “所以你现在有答案了,是吗?”殷问峥揉了揉他有些蹭乱了的发髻,静静的望着他。   “我想。”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我想让你做一个明君,救千人,救万人,救这天下苍生。”   “好。”殷问峥毫无犹豫的答应他,“那我就做一个明君,来救这天下苍生。”   …………   在恒军的帮助下,城中尚存的人全都被安置到了救济点,江棠舟跟着过去看了一眼,条件虽然不好,但好歹让这些人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且重军把守,倒也不至于再担心敌军再袭。   此城未破,勤军固然会再次卷土重来,恒军干脆暂时占据了这一处城池,城墙上的守兵都换做了吴聪的人。   江棠舟也问过严司苒要不要跟在自己的身边当书童,但好似他另有一番追求,江棠舟便打点了一下,让他先跟随着恒军那群大老粗习武,严司苒忙起来,江棠舟反而很少见到他。   时隔半月之后,江棠舟再一次住进了房间里,尽管四周有消散不尽的血腥味。为此听雨将屋子里的被褥洗了少说四遍,可江棠舟仍然能闻到那样的味道。   殷问峥说他是心理作用,还被江棠舟给嫌弃了。   舒芩出事后,卢沿风派系的人安静了不少,平时在人前都是夹着屁股做人,反而吴聪一行人愈发猖狂,有时候甚至会跟殷问峥拍桌子。   江棠舟以为殷问峥会跟吴聪闹翻,却不想殷问峥从头到尾都淡定得很,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白日里跟吴聪唇枪舌战,晚上回来抱着瘦得有些咯手的媳妇儿,倒也算幸福。   腊月二十那一日,军营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宫中的急信,信中称凌俞帝身体抱恙,卧榻不起,命殷问峥把好边关,势必击退勤贼。   伴随此信来的,还有一封密信。   殷问峥留在京城的眼线写来的。   说凌俞帝的身体因为上一次被刺伤而一直时好时坏,这一回是彻底起不来身了,好几日没有上过早朝,京城形势一片混乱,四皇子凌应翀隐隐有了点把握大局的意思。   殷问峥沉着脸没说话,将信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才开口道:“一直都在等的机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打算怎么做?”江棠舟问他。   “按兵不动。”殷问峥淡淡道,“卢沿风多年经营,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先让他们狗咬狗,我最后再来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江棠舟紧拧着眉头:“这卢沿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他没什么来头。”殷问峥淡然道,“不过是当年老头子微服私访从小倌馆里捡回去的一条狗,养着养着就有了野心,想要吞了主人而已。”   江棠舟道:“我只是想不通,即便他二人关系不一般,凌俞帝也不该如此信任他。”   殷问峥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江棠舟,本就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轻轻一划,勾住对方的掌心,来回摩挲,有那么一些调情的意味。   江棠舟皱起眉头来,反手盖住殷问峥的手背,停下他的动作:“说。”   “一来,床帏之术尚可。”殷问峥眉梢微挑,道,“但更重要的是,老头子多年来一直追求长生之道,他好似也懂上一些。二者相和,自然而然就……”   江棠舟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该说……荒/淫、长生误国吗?   不过倒也给了殷问峥一个机会,正因为京中形势极乱,殷问峥才有机会从混乱之中求取一线生机。 第14章 这是你挣名望的好时机   江棠舟将信写好了递给听雨,听雨颇为不确信的问道:“爷,这信……是给四皇子的?”   “嗯。”   “为何?”听雨百思不得其解,“爷如今不是和太子爷……”   “去寄便是。”江棠舟打断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啰嗦了?”   听雨撇撇嘴,乖巧的给自己的嘴上了封条,偷摸的拿着信出去了。   江棠舟将门关上,将风雪隔在外面。   再有京城的消息,已是腊月廿四了。   这一日,勤军攻其不备,再次攻城,恒军好不容易有了点过年的氛围,骤然被打乱,晚饭吃到一半,拿了武器全都往外冲,殷问峥一身金甲,出门前狠狠地抱了抱江棠舟,让他好好吃饭,等他回来。   江棠舟往肚子里塞了一大半碗的米饭,坐在窗边练字,约莫三更天时,外面的火光突然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紧接着城门大开,欢呼声一身高过一声,整座城池灯火通明。   江棠舟搁了笔,迅速开门候着门口,望着火光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被人抱入怀里,甚至还能从对方的身上闻到血腥味。   “胜了,”殷问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阿棠,我们胜了。”   不仅胜了,还是大获全胜,勤军在殷问峥布下的杀局中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铩羽而归,落荒而逃。   殷问峥打了来边关后的第一次胜仗。   江棠舟却摸摸他的脸:“你受伤了?”眉目之间满是担忧。   殷问峥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有,身上染了些其他人的血。弄脏你了,我这便去清洗。”   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不是你便好。”   殷问峥将头盔取下,金甲取下,露出里面的白色亵衣,有些地方被撕烂了,沾了血迹。他身上的血腥味格外浓郁,难怪方才江棠舟那般紧张。   江棠舟连忙喊了燕青去打水,房间里很快放了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江棠舟道:“你先清洗,我在外面等你。”   殷问峥却喊了一句:“哎呀。”   “怎么了?”江棠舟停下脚步。   “我手上有一道伤口,之前没发现,”殷问峥撒娇似的说到,“应当沾不得水的,这般我如何洗?”   江棠舟有些犹豫的停住步伐。   “阿棠,帮帮我,好不好?”殷问峥双眸直杵杵的望着他家的阿棠,就差把“帮我洗澡”四个大字写在额头上。   江棠舟到底还是妥协了——尽管他晓得,殷问峥的话有夸张的成分。   但心里到底是担忧的。   “你将受伤的手给举出去。”江棠舟走过去,摸索着拿到了瓢,舀了水往他后背倒去。   手放在殷问峥的后背上,尽管只是轻轻的搓了两下,却也足够让人心猿意马了。   江棠舟是来认真给殷问峥洗澡的,可殷问峥却不是认真的想让江棠舟给自己洗澡,这么被江棠舟搓了几下后,殷问峥突然使了使力气,将江棠舟扯过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江棠舟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反而还被殷问峥抱着腰就要往浴桶里带,吓得江棠舟立马开了口:“别——”   “怎么了?”殷问峥委屈得很。   “你这水里都是血。”江棠舟拧着眉头,有些介意的说到,“认真洗澡,你。”   殷问峥立马委屈了:“你嫌弃我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就是嫌弃我!”殷问峥是真有些生气,他早就想和江棠舟共度鱼水之欢,可一直都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好不容易借着受伤能让江棠舟心软一下,结果还被对方嫌弃了。   江棠舟也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分,便道:“在水里待久了不好,容易受寒,等你……等你洗干净了再说。”   殷问峥眼睛一亮:“洗干净了可以吗?”   “我说的是再说。”江棠舟说完将水泼在了后背上,“别闹了,再不洗完水冷了,便要得风寒。”   殷问峥不太乐意的撇撇嘴,但也没再勉强江棠舟,他自己倒是不怕风寒,问题是江棠舟的身体不好,一吹风就容易风寒,还是不要冒这样大的险。   殷问峥洗完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浑身舒服了不少,他搂着江棠舟打算实现一下方才江棠舟的承诺,碧根便来敲门了。   殷问峥不打算搭理,胡乱亲着江棠舟,碧根却又一次敲了敲门,道:“太子爷,吴副将那头说您今日必须得去,说是……说是这篝火晚会是特地为您办的。”   江棠舟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闷声道:“吴聪有点要和你握手言和的意思,你确定不去看一看?”   殷问峥盯着江棠舟看了半晌,最后气闷的扔了枕头站起身,外面碧根还在敲门,气得他一脚踹在榻上:“来了来了!叫魂呢?!”   换好了衣服,殷问峥饮下了足足一壶的冷水,结果临别前江棠舟亲了他一口,他的火气又险些起来了。   打开门,碧根已在外面候着了:“那头的人都等着呢。”   “知道了。”殷问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头又看了一下自家祯王,攥了攥拳头,道,“阿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   “我可以去么?”   …………   这算是江棠舟第一次正式的见恒军中的这些人。   江棠舟带他过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甚至有些人低着声音开始嚼舌根了。吴聪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将军带祯王来,不太合适吧。”   “他是孤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合适的?”殷问峥淡淡道,“既然你们邀请了孤,孤难不成还不能带个家属一同了?”   不知道为何,被殷问峥喊了这么一声家属,江棠舟便有些脸发热起来。   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殷问峥的态度非常坚定,吴聪便没再多说什么,吴聪都没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了。   篝火晚会便正式开始了。   常年见不到女人的经营,也被吴聪喊了几个女子来跳舞,近日来接二连三的战败,突然大获全胜了这么一场,大家都挺开心的,气氛很快就烘托上去了,那吴聪的酒也喝多了,脸通红一片。   殷问峥却一直都在原地坐着,时不时同江棠舟撒娇一句。   殷问峥的酒量不太好,几口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说的话就更让人脸红心跳。此刻江棠舟真巴不得自己的酒量不要那么好。   不到半刻钟,那吴聪突然举了酒杯,摇摇晃晃的过来寻殷问峥了。   江棠舟皱起眉头,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吴聪在殷问峥的面前停下,举着酒杯,大着舌头:“将军,今晚这一场,我老吴佩服你!”   江棠舟和殷问峥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倒想不到吴聪竟会说这样一句话。   “我吴聪谁都不佩服,就佩服那种能打胜仗,有本事的,你能打胜仗,你就是个有本事的!”吴聪举着酒杯,同殷问峥碰了下,自己一饮而尽,然后又摇摇晃晃的去寻其他人了。   “这个吴聪倒是有点意思。”江棠舟道,“与我们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嗯。”殷问峥与吴聪接触更多,自然大概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很讲道理,凌应翀确实挖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一旦用好了,便是一把坚韧的利器。”   “你这是看上他了?”江棠舟笑道。   “噗——”殷问峥嘴里才含下去的酒瞬间喷了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半晌后才道,“阿棠,你脑子里每天琢磨些什么呢,就他长那样子……我看上他?”   “你脑子里琢磨什么呢才是,”江棠舟也有些无奈,“你怎么老往这边想?我的意思是,你看上他,把他收为麾下了?”   殷问峥松了口气:“原是如此。有在考虑此事。”   江棠舟笑道:“若你打算如此,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番,他应当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你若以真情相待,就算他不打算做你的人,也会对你和颜悦色一些。”   殷问峥:“……阿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一次会让人误会的形容?”   “做你的人?”江棠舟重复了一遍,“淫者见淫,是你心里想得太龌龊。”   殷问峥认了输,左右他说不过江棠舟,倒不如选择闭嘴。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江棠舟饮了口酒,才道,“边关连年战乱,今年更是连一个年都过不好,问铮,这是你挣名望的好时机。”   “我省得,”殷问峥点了点头,“我已经吩咐了若简和碧根去准备年货,想来明日便会到,明日我便先去一趟救济点,你可要随我一同?”   “好。”江棠舟点了点头,“你一人,我也怕你应付不过来。陪你一起,总能帮一点忙。”   “只是我难免有些担心你。”殷问峥皱着眉头问道,“明日你跟我一起,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知道了吗?”   “知道了。”江棠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殷问峥简直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在对待。   不过神奇的是,他不但一点不觉得讨厌,还觉得心中暖烘烘的。   因为有一个人,这般惦念着自己,把自己放在心尖上。 第15章 布粥   听雨今日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给江棠舟系扣子时还系错了位置,燕青眼尖给看到了,便打趣她:“听雨姐姐的心飞到哪儿去了?”   听雨一下红了脸,有些别扭的往后退了一步,说:“你别打趣我。”   江棠舟也笑了:“她不过就是正常的调侃你两句,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看爷是不喜欢我了,什么都站在燕青那头呢!”听雨说着撇撇嘴,道,“听雨再不是爷心里最看重的那个小丫头了。”   “你啊。”江棠舟摇了摇头,接过听雨递过来的一颗梅子糖含在了嘴里,约莫是今日要跟殷问峥出去采购东西缘故,心情格外的好,便主动提了一句,“我见这几日谢翼来寻你,回回都被你拒之门外,怎么,你二人是闹别扭了?”   听雨有些忸怩的支吾好几声,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突然跪了下去。   燕青想去扶,江棠舟阻了她,在一旁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前日,谢翼来我的房间寻我,说是……说是……”听雨在心中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心一狠说到,“说是想娶我。”   她迅速飞快的说完,若不是江棠舟听力好,恐怕还有些听不清楚。   江棠舟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倒是没有太惊讶,更何况他早就在琢磨何时替听雨操办婚宴的事情,觉得谢翼那憨笨的性子,定当不会主动的提及,倒是没想到他也料错了,原喜欢一个人,是会开窍的。   这不,谢翼不就主动同听雨求婚了吗。   “我听你的语气,似有些不乐意,”江棠舟调笑道,“你到底是乐意呢,还是不乐意呢?”   “爷,别打趣我了!”听雨先是觉得别扭,紧接着又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他在一起,大勤那边的规矩,下人除非发嫁给府中的小厮,不然都是要离开主子家去夫家的,可是听雨不愿意离开爷,听雨是……是想同谢翼在一块的,可是同谢翼在一块,就要离开爷,听雨宁肯不同他在一块。”   江棠舟心中那处便软塌下去,他伸出手摸了摸听雨的脑袋,轻声道:“我何时将你当做过下人?你一直都是我妹子,勤国那头的规矩,在你我身上不作数。”   听雨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江棠舟。   “你就算嫁给了谢翼,随时想来寻我都可以。只是有些活计你干不得了,也不必担心,燕青不是被你给教出来了么?”江棠舟笑笑,“你只消告诉我,你可喜欢他,可愿意嫁给他?”   听雨是害了羞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点头道:“听雨,听雨……愿意的。”   “那便结了。”江棠舟半眯着眼,低笑了几声,道,“在军营,定然是给不了你太好的,待日后稳定了,我再给你补办一次十里红妆,可好?”   听雨连连点头:“我不急的,待日后再办也成。”   听雨不急,江棠舟心中却很急,毕竟他大概能猜到之后的生活于他来说会是怎样的颠沛流离,也怕将听雨牵扯进去,倒不如先解决掉她的终身大事,这般一来,有人护着她,陪着她,他心中也放心一些。   “燕青,”江棠舟嘱咐道,“待会儿你去看看黄道吉日。正巧今日我们要去赶集市,便添置些成亲要用的物什,尽快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是。”   …………   谢翼为求娶听雨准备的聘礼全都搬到了江棠舟的房间里来,两对大雁及各种各样的玉饰黄金,还有压箱底的一千两银子,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放进了聘礼中送给听雨,完全不怕听雨翻脸了自己一穷二白。   江棠舟虽然也觉得谢翼配不上自家妹子,可对方能有这样的诚意,倒也让他有些感动。   除夕当日便是个黄道吉日,江棠舟没作过多犹豫,便直接把时间定在了这一天,赶巧了过年和吃酒一起,倒也算是军中的一大喜事。   如此一来,江棠舟和殷问峥需要采购的东西便多了去了。   首先是要给听雨备嫁妆,扯了布缎十匹,尽是上好的料子,为了避嫌,听雨没跟过来,全都是燕青选的觉得她会喜欢的款式。   又定了耳坠十八双,金银玉各占匀数,同老板定了款式后,江棠舟才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殷问峥不见了人影。   下一瞬,殷问峥提着一匹布料在江棠舟的身上比划了一下,道:“这颜色,你穿肯定好看。”   “什么颜色?”   殷问峥还在认真的比划,一旁的老板笑意盈盈的说到:“鹅黄色。这位公子哥肤白,倒也衬得出来。”   “衬什么衬,我们家是人衬衣服,不是衣服衬人。”   “是是是,公子说得是。”老板连连作揖,“是小的多话了。”   “做一件宽袖对襟当是好看,”殷问峥道,“老板,做这么一件,要几日能出来?”   “三日。”   殷问峥眉头一皱,从兜里掏出三粒金豆子来:“加急赶工,一日出得来么?”   “三日便三日,”江棠舟可不是个挥霍的王爷,毕竟他在勤国也是很穷的,“何须浪费那钱财去赶工。”   “我想早些见你穿上。”殷问峥在这事上没听江棠舟,直接道,“三日,可以?”   “这位公子哥放心,便是放着我们店里其他的活计不做,也绝对将您这一件给赶出来。”那老板连忙伸出手把三粒金豆子纳入了怀中,笑得豁开了嘴。   殷问峥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鹅黄色好看,虽然是亮眼了一些,可显得江棠舟的肤色白净可人,让人好想凑上前去咬那么一口。   江棠舟还不知道自己被殷问峥给盯上了,他毕竟看不到这颜色到底是怎样的嫩怎样的鲜,只以为可能比他平时穿的黑白灰要多一点点亮而已。   三人后又辗转去了卖香烛的地方,买了红烛数对,窗花数张,把该预备好的成亲要用的全都买好了,手里大包小包的都提不下,还有一些只能让店家到时候寻人给送过来。   虽然逛了一天有些累,江棠舟心中却是格外的满足,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听雨也要嫁作人妇,说心中完全没有舍不得,那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还是为她感到高兴。   江棠舟早就计划好了,听雨便当做是自己的妹子嫁出去,想来今后别人也不敢看低了她。   尽管那谢翼也不像是个会三妻四妾的主儿,可江棠舟还是打算寻个时间敲打敲打他,让他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着听雨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连殷问峥都忍不住笑他:“你怎么比个老妈子还啰嗦?心里琢磨这么多事儿,你便不累?”   “累当然累,”江棠舟便道,“但心中也是真真的快乐。”   “成亲这种事这般忙,我这辈子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你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殷问峥说着摇了摇头。   “听你这意思,你之前还想过要体验第二回 ?”江棠舟不带任何威慑力的眼光扫过去,却让殷问峥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把手中的东西搁下了。   “我没有,我不是,”殷问峥直接来了一波否认三连,“我心中只记挂着阿棠一个人,怎么可能还去体验第二回 ?”   江棠舟轻哼两声,不再管他,自去继续写那红纸上的“囍”字儿去了。   此后的几日,江棠舟都非常的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过了,但那种忙,并非是力不从心的,反而心中带着快乐与期盼,所以格外的让人兴致勃勃。   他将听雨的礼堂布置了出来,将东西都备好了,就连让殷问峥去布粥的玩意儿也一应的的准备全了,到了年三十那一日,一大早的,便领着十来个军营里的小将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布粥点去了。   布粥点就在救济点不远的地方,走得近了,一股很浓厚的臭味扑面而来——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股臭味,像是活人与死人躯体散发出来的腐臭交织而成的味道,江棠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心底更沉了几分下去。   有几个在将士在前面喊着:“将军布粥,需要的请自觉排队领取。”   一群人蜂拥而至,顷刻间将小棚子给围拢了。   殷问峥替江棠舟把小凳子安好了,道:“你就在这里坐着,看着便是。”   江棠舟没说话,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闻着令人心里不太舒服的气味,半晌都没动一下。   这世界仿佛被割裂划分成为了两块,一块在临近除夕时团团圆圆,全家和乐,饮着美酒聊着天,好不快乐。一块却是冰天雪地,风餐露宿,一顿饱饭也吃不了,还得看着自己周围的亲人爱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饿死。   两块之间隔着好长的一条沟壑,好像怎么迈也迈不过去。   江棠舟可耻的发现,自己好像便活在快乐的那一头。   可他又是何德何能呢?   江棠舟还是没管殷问峥来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接过其中一个小兵手中的勺子,道:“我来吧。” 第16章 生辰贺礼   军营里难得四处挂红,喜气洋洋。   下了许久的雪夜里便停了,天气回暖了一些。一大早,从城里喊的吹唢呐的便进了军营里开始自己个儿这一天赚钱的活计,江棠舟睁开眼的时候,听雨已经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正在添妆。   纵然江棠舟是娘家人,可作为男人,这样的场合也不好进去,所以里面只几个从外面请来的丫鬟婆子和燕青陪着听雨,待到听雨出来时,头上已经是蒙了红盖头。   四周闹哄哄的,江棠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站在哪里,直到殷问峥握住了他的手:“吉时还没到,你这么早便跑出来,手都吹凉了。”   江棠舟浑身松弛了些,往殷问峥的方向靠了靠,询问道:“谢翼那头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殷问峥替江棠舟搓了搓他的掌心,捂得终于暖和了一些,“就等着吉时他过来接人了。”   该说的话,都在前一日晚上跟听雨说得差不多了,江棠舟是最后好不容易才止住听雨那哭得有些发肿的双眼,今日便是喜悦大过于难受,更何况两人又不是当真再也不见面了。   江棠舟更多的是为听雨觉得开心。   “嫁出去了也好,”江棠舟冷不丁的开了口,“这样,以后就算我出了什么事儿,她也有个夫家护着,我也好放心。”   殷问峥手一紧,眉头皱起来:“什么叫做你出什么事儿?大喜的日子,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赶紧呸呸呸出去。”   江棠舟配合的“呸”了三声,道:“你还信这些?”   “你不信?”   江棠舟顿了顿,轻轻摇头:“都说好人有好报,但这世界上多得是恶人遗万年,所以这种话,我一贯是不相信的。”   “我……看情况吧。”殷问峥轻轻的搓他的手背,道,“若放在你的身上,就算是不相信,我也得小心谨慎一些。”   “为何?”   “这不是真的怕你有什么吗,”殷问峥笑眯眯的望着他,“所以一点险我都不想冒。”   回过神来仔细斟酌这一句,江棠舟才发现是句情话。   只可惜那时被突然大起来的唢呐声岔开了思绪,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前来迎亲的谢翼身上,听雨被燕青扶着踏出门槛,又被谢翼给打横抱起,直放入了辇轿之上。这仪式办得简陋,抬轿的便只是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军营,将听雨送入了谢翼的营帐之中。   小夫妻拜了天地,也拜了江棠舟与殷问峥,夫妻对拜,便算是礼成了。   从此刻起,听雨正式为人妇了,江棠舟说着替她开心,看到那一幕时,仍然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燕青替他递上绢帕:“爷可别哭呢,这大喜的日子。”   “我是替听雨觉得开心。”江棠舟微微弯了弯嘴角,道。   殷问峥替江棠舟拍了拍背,调侃一般开口:“听雨都嫁人了,你这小丫头不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看上的人家,说出来,孤给你做主了。”   一向内敛的燕青听这话也不免红了脸颊,忸怩道:“太子爷说笑了,燕青只想服侍我家爷左右,没想过成亲不成亲的呢。”   “你别闹她,”江棠舟轻敲了敲殷问峥的手背,道,“小丫头们的脸皮子都薄,你再说下去,我怕她羞得直接离了场。”   殷问峥直笑:“你倒是考虑得面面俱到。”   江棠舟饮了口热酒,心头暖和了一些:“你可知晓昨日夜里,军营里收到了一只虎?”   殷问峥眉梢微挑:“虎?”   “说是那临时救济点里头有个男人,是个身强力壮以打猎为生的,先前受了伤,险些死在里头。是前几日我们二人去布粥时,顺手送了他一些药材,他吃了便伤势大好,听到我们这里要办喜事,昨日夜里跑到山上去打了头虎下来,特地送了过来。”   殷问峥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那这虎皮刚好剥了,可以替你做一件取暖的大氅。”   “这是送给听雨的,”江棠舟瞪他一眼,“我哪能占为己有?”   “我若是去同听雨说一声,你猜她可会送给你?”殷问峥似笑非笑。   “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个。”江棠舟叹了口气,“自那一日你布粥之后,在这附近几座城池都是名声大望,不似你刚开始过来时了。”   殷问峥刚开始来时,大家都知道他的背景身世,所以觉得他就是过来走个过场,有句话叫做“何不食肉糜”,兴许过不了多久殷问峥就得受不了边关这艰苦的环境回京都,却不想他竟能坚持这么久,还能考虑到百姓的难处,自然名望便起来了。   收买人心,只要江棠舟愿意去做,其实是很有一套的。   “我知道。”殷问峥点点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布粥之事,还当继续进行下去,这救济点,也得多设立几个。”   “我要同你说的就是这个,”江棠舟轻轻点头,“最好是再找几个大夫去那救济点里守着,一来是能帮助百姓们治疗,二来,是避免那救济点人太多,又有太多的伤患,出了病疫。”   殷问峥眉角微抽,倒是没想到第二点,顿觉心头一阵后怕。   他迅速的冲江棠舟点点头,起身去安排此事去了。   自家人成亲,没那么讲究,听雨与那谢翼掀完盖头后,听雨便来了前院与大家一起乐呵,酒都喝了足足一坛,到最后脸色通红一片,那谢翼见她喝的厉害,自己便不敢喝多了,一直都在听雨的身边护着她,看上去倒也是颇为柔情蜜意。   军营里闹哄哄的,尽管到了一半又下起了雪,也没能将这热烈的气氛给消融下去分毫,反而有人掏了地上的雪碴子送进嘴里,又饮一口酒,那才叫一个凉爽自在。   压抑了许久的天性像是骤然被这个夜给点燃了一般,连江棠舟都难免受到了些影响,多喝了点酒,他一个千杯不醉的人,兴许是被这样的气氛给感染到了,竟觉得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燕青在一旁扶着他:“爷,可要先回去歇着了?”   “听雨和谢翼呢?”江棠舟询问道。   燕青小声地说道:“他俩早就溜回房间里啦!现在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在那里乐呵,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燕青刚说完,江棠舟就突然被人给打横抱了起来,殷问峥的声音也响起来:“你喝醉了?”   江棠舟捏了捏自己的眉头,说:“没有,就是觉得今晚格外的兴奋……好似我们不是在边关,而是在京都。”   在那安乐平和的京都,永远不需要担忧下一刻便骤然而起的号角,那突然挥洒的满地都是的鲜血,那刺入身体的寒烈冰刃,那不知道何时会来临的生离死别。   殷问峥将江棠舟放进被窝里,炭火也烧起来了,营帐里的气温缓慢的升起来。   殷问峥也脱了衣服一同进了被窝里,他将江棠舟抱得很紧,身上滚烫的体温也逐渐过渡到了江棠舟的身上。   江棠舟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便道:“你抱我那么紧作甚么?”   江棠舟察觉到对方结实的手臂绕过了他的后颈,紧接着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掉在了他的胸膛上,江棠舟伸出手摸了摸,发现竟是一枚玉佩,便愣了一下:“玉佩?”   “嗯。”殷问峥亲了亲他的鼻尖,说,“我找了好久才寻到纹路与你送我那块玉佩差不多的,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江棠舟问他:“突然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问了听雨,你的生辰是大年初二,也就是后……不,现在应该是明日了。”   “我本想忍到明日再送给你的,可惜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拿到了最好的,就想第一时间捧到你的手上。”殷问峥低声说道,“阿棠,喜欢么?”   江棠舟摸到那玉佩上刻着自己名字的位置,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嘴角便扬起来:“喜欢。”   “其实……我还有一个礼物。”殷问峥说完,一只手撑着江棠舟的颈侧,突然翻身压在了江棠舟的身上,他凑上前很轻的吻了一下对方的眼皮,沉声道,“阿棠,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可以吗?”   江棠舟愣了一瞬,才道:“你确定是把你自己送给我?”   殷问峥清了清嗓子,手穿过对方薄薄的一层亵衣,落到细腻的皮肤上,一寸一寸的往下挪移而去,最后进入了股间轻轻一掐,道:“那我换个说法,虽然我的生辰还很早,但是想提前预支我的生辰礼,可以吗?”   江棠舟有些别扭的清了清嗓子,借着昏黄的灯光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这张脸,奈何眼前始终影影绰绰的一片。   殷问峥凑上前,暧昧的吻他后颈的那颗痣,意乱情迷般喊他的名字:“阿棠……”是撒娇还是强烈要求,让人有些分不太清楚。   江棠舟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也听到大雪纷飞触碰地面的轻盈声,听到虫鸣鸟叫,也听到万家灯火,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成了他唯一的归宿与牵挂。   他没有再继续多想,而是仰了仰头,堵住了殷问峥的嘴唇,将自己全身放松,任君采撷。   殷问峥得到江棠舟的默认,便似瞬间所有的理智都消弭而尽,动作变得大胆了不少,略有些粗粝的掌心狠狠地摩擦过对方白皙娇嫩的肌肤,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早就备好的香肌膏带着桂花的香味,一点一点的被他的手指捅入江棠舟的后庭之中,江棠舟难耐的发出一声闷哼。   殷问峥停了停动作:“疼?”   “不疼。”江棠舟红着耳垂,撇开了头道,“你继续吧。”   他虽然有害羞,却仍然显得冷静自持,殷问峥想打破对方这种永远平淡得不留丝痕迹的表象,得到江棠舟的首肯之后,动作便更加迅速了一些。殷问峥毕竟也是第一次,刚提着火热撞进去,便直接撞到了头,撞得江棠舟的眼泪也飚出来。   偏偏江棠舟还强忍着,平和的说到:“我没事。”   殷问峥仿佛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只晓得在他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丝毫把握不住任何的挈领,直到他突然撞到了一个敏感点,发现江棠舟的声音微微一震,眉头轻皱起来。   殷问峥双眼一亮,凑上前狠狠地吻住江棠舟的嘴唇,舌头交合,唾沫都被他吻得不自觉从嘴角泻下。   江棠舟被殷问峥发了狠似的拼命冲撞那一处,连尾脊骨都是酥麻了一片,按捺不住的发出一声轻哼,谁曾想这一声娇娇酥麻的轻哼,却直接让殷问峥身体一僵,提前的缴械投降。   殷问峥尴尬地难以自容,将头埋入江棠舟的颈肩,闷声道:“阿棠,我太喜欢你,没忍住。”   他的阿棠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宽容的说“没事”。结果下一秒,殷问峥的那处又迅速的变大硬挺起来,开始新一轮。   泄过一次的殷问峥也已经把握住了一些要领,有了更多的耐心,知道哪里能让他的阿棠觉得舒服,便“轻拢慢捻抹复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磨着那里,一边磨一边说些腻歪人的情话:“阿棠,你里面好烫。”   “阿棠,你将我咬的好紧……”   这样的一些话,让江棠舟一边害羞,一边被他撞得意乱情迷起来,偏偏殷问峥开始逗弄他,弄得他快要高潮时,又停下了速度,问他:“喜欢不喜欢我这样弄你?”   江棠舟咬着下唇,克制住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愣是没开口。   殷问峥便反反复复的好几次,先是撞得他要成仙,又停下来不动折磨他,一遍又一遍的问他喜欢不喜欢,想不想要,要不要继续。   终于最后一次击溃了江棠舟的最后一丝理智,四肢都攀着他的身体,手指狠狠地嵌入他的后背里往下一划,涨红着一张脸说“想要”。   说:“快给我……”   “给你什么?”殷问峥一脸好笑的望着他的阿棠意乱情迷的样子,浑身通红。   是属他一个人的“美景”。   “给我这个。”江棠舟捏着他的分身,娇得不行的说,“我想要你给我,给我全部…… ”   殷问峥终于发了狠的撞他,撞得江棠舟的身体直往后退着,龙凤榻也不住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来,比那一对新婚夫妻还要更狠。   终于,眼前白光乍现,殷问峥和江棠舟同时泄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就那啥。老规矩! 第17章 你不奖励我一下吗   江棠舟睁开眼,浑身酸痛难忍,从脖子开始往下,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某人第一次开荤,把他折腾狠了,到了后半夜江棠舟自己都有些不知事,迷迷糊糊的只晓得殷问峥一直没停下来过。   昨夜之事,江棠舟回想起来也觉得甚为尴尬,毕竟他也有些过于孟浪……想到这里,江棠舟便觉一股热气直冲上头,蒸得他浑身发烫,恰巧这时殷问峥端着热粥走进来:“阿棠,你醒了?”   江棠舟连忙扯了被褥盖过头顶,闷声道:“还没。”说完又觉得后悔,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他的智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殷问峥果不其然低笑了两声,调侃道:“你这是在说梦话?你的梦话还能跟我对上,倒是挺不容易的。”   说完殷问峥便上来将他盖着脑袋的被褥扯开了:“别这么盖着,你也不嫌闷得慌。”   结果掀开被褥,便是江棠舟一张红透了的脸,殷问峥眉头瞬时皱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脸上这么烫,是受凉了?”   “没有。”江棠舟甩开他的手,自顾自想要坐起来,奈何他身上哪来的力气,不仅扯到了后面的伤口,还直接又摔躺了回去,咬着牙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殷问峥大惊失色。   江棠舟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你说呢?”   殷问峥盯着江棠舟那张通红的脸,电光火石间突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噗”的一声笑了:“阿棠,你可是……身上疼?”   江棠舟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一些,殷问峥反倒是舔着脸将他扶坐起来,在他身后放了个小枕头,道:“我错了,昨夜我不该要得那么狠又那么多……”   “闭嘴。”江棠舟被他说得浑身都烧起来,极其不好意思的说到,“你如何嘴上也不把个门,大白天的还在此说这些荤话……”   殷问峥无辜的眨眼:“这里只你我二人,有什么好把门的?阿棠,我看你是害羞了……你忘了昨日你也很是喜欢,还缠着我直跟我说你要……唔……”   某人的嘴直接被江棠舟伸出来的手给封住了。   殷问峥挣扎了一下:“唔唔阿糖(棠)唔……”   “别说了。”江棠舟羞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昨夜是我太过于孟浪,以后不会了。”   这可让殷问峥不乐意了,他巴不得看他的阿棠在床上只对他露出那意乱情迷,完全由他掌控的模样,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一次,便捏了江棠舟的手腕,声音从江棠舟的指缝间泄出来:“唔……我喜翻极了……阿糖……”   “你这人……”江棠舟恨不得将殷问峥的嘴给封上。   毕竟他长这么大,何时像昨夜那边失态过。   他也从未觉得鱼水欢爱是一件多让人食髓知味的事情,结果昨夜……   殷问峥终于趁江棠舟发呆的时候拨开了他的手,刚要继续开口说话,却听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号角之声响了起来。   这是来战的警示。   殷问峥脸色微肃,站了起来:“看来是勤国那边打进来了……啧,真会挑时候,偏偏选了大年初一。”   江棠舟手上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注意安全。”   殷问峥往前走了几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倒过来在江棠舟的嘴角亲了口:“我会安全回来的。”这样大步往营帐外去。   好好地大年初一,被突如其来的一场仗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所幸殷问峥早有应对之策,分散了一队恒军布防,倒不至于完全被打得措手不及。   江棠舟又在床上缓了会儿,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才叫燕青来伺候自己起身。   燕青进来后一看他脖子上的吻痕,便臊红了脸,毕竟昨晚是她守的夜,这两人一夜荒唐孟浪,她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没想到白日里正正经经的江棠舟到了夜晚竟跟一只狐假虎威的小猫似的,还能这般那般……   燕青忙将自己满心的思绪收回去,替江棠舟换好了外衣。   结果江棠舟感受到自己穿的是高领,非常不自觉的开口道:“怎么给我拿了件高的?”   燕青刹时臊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爷如果不穿高领子的,脖子上有些痕迹挡不住,可能……”   江棠舟瞬间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也觉得尴尬,但还是强作镇定的说到:“那便就这件吧。”   燕青这才松了口气。   “听雨丫头那边可起了?”   燕青心道自己这个单身狗作的是什么孽,毕竟昨晚她是两边夹击,这头刚刚叫完那头又开始,一个黄花大闺女生生在冰天雪地里被喊出了一声的冷汗。   燕青搓搓手,组织措辞道:“听雨姐姐昨夜兴许有些疲累,现在尚未起身,想必得睡到日上三竿去了。”   江棠舟再次心领神会:“那便罢了,让她睡吧。”   “是。”   燕青终于得了解放,浑身轻松的出了营帐。   ………………   京都。   大年初一,难得一年之中可以休憩享乐的一天,街巷两边站满了叫卖的人群,领着小孩子的百姓走在街巷之中,时不时也花上几个铜板为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买上一串糖葫芦或者一个肉包子。   与边关的穷困潦倒截然不同,京都丝毫没有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与从前的太平盛世毫无区别。   城门大开,直至一衣衫褴褛的男人骑着跑得已有些口吐白沫的汗血宝马直往城中冲来,这过年的气氛才有了点被破坏的感觉。   守城的刺出了长枪:“什么人!”   马背上的男人抬起手,攥紧了袖中的密信,眼神由涣散逐渐聚焦,最后一抹嗜血寒冷自其中闪过。   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道:“官爷,我是琼州人士,前来京都投奔我的亲戚,他住在城北的卢府。”   宦官宫外立府,自古都没有这个道理,但凌俞帝却给了卢沿风这个殊荣,足以证明他的盛宠。   所以听到“卢府”二字,那守城的再没多想,左右是天子脚下,出不了什么大事,便直接把人给放了进去。   男人骑着汗血宝马往卢府飞奔而去。   ………………   殷问峥未卜先知,早早地为勤国偷袭设下一场局,来了个瓮中捉鳖,此战大胜,边关终于过了一个好年。   殷问峥兴致冲冲的驱马回来,将大部队远远地甩在身后,进了营地那吴聪迎上来就要表欣赏:“将军此战……”话没说完,殷问峥已经冲到了里头去,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吴聪顿时哑了火,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   “看什么看!”吴聪瞪一眼身边的小兵,“还不训练去!”   “是,吴副将。”小兵连忙跑了。   “急匆匆的这是干啥去?”吴聪抠着后脑勺道,“又不是个香香软软的女人在等你,硬邦邦的大男人有什么好抱的?”   殷问峥掀开帘帐就直接抱了上去,江棠舟双脚突然离了地,吓得搂紧了殷问峥脖子:“问铮,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殷问峥没忍住咧开嘴笑,“你就不怕抱你的人是别人啊?”   “除了你谁会这般抱我?”江棠舟叹了口气,拍拍他脑袋示意对方把自己放下来,“这么开心?”   “开心!”殷问峥肯定的点头道,“阿棠,我又胜了,这次连着上次,连胜了两场,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在边关的位置稍坐稳了一些,不比从前他们都觉得我只是过来走个过场。”   江棠舟摸摸他的脑袋,也笑了笑:“真厉害。”   一个像孩子般拿着取得的成绩来炫耀,一个便如哄孩子般的回应,一时间倒也和谐得很。   “消息我也让人往京都送去了,不晓得那老头子听到会是怎样的表情,是继续让我待在这里呢,还是急急的招我回去?”殷问峥此刻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但还是抓着江棠舟的手指不断把玩着,跟黏上了他一般。   “不好说。”江棠舟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帝王心海底针,我们最好做好两手准备。”   “你为何要放走那舒及?”殷问峥想起碧根得知的消息,犹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他手上必定是有什么东西,你不将他放在这里处置了,反而让他去了京都告状,我是真没想明白。”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江棠舟说完笑了笑,说,“我估计,应该不太久了。”   “你脑子里又偷偷筹谋着什么呢?”殷问峥拧着眉头说到,“有时候我觉得看不透你,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在我的面前几乎从不隐瞒。阿棠,我真怕有一日抓不住你。”   江棠舟摸摸他的脑袋,刚想说句安慰他的话,就听到殷问峥道:“不过想一想,昨晚你都跟我颠鸾倒凤了,我伺候得你也是很舒服,想必以后应当也舍不得我了,嗯?”   江棠舟摸对方脑袋的手变成了打,“啪”的一声扇在殷问峥的头上:“你脑子里尽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殷问峥凑上前亲亲他的鼻尖,低声暧昧道:“阿棠,我都胜了……你不奖励我一下吗?” 第18章 老婆孩子热炕头   京都。   城东四皇子府和城南卢府同时收到了一封从边关跋山涉水而来的密信。   凌应翀搁了信,提笔写字,脸上表情不明,另一头的卢府,刚上上去的一桌子好菜却被齐齐掀翻,黑暗的环境之中,隐隐只能看到卢沿风脸上那阴沉的双眼。   丫鬟齐齐跪在地上,分明不敢动,却抵不过身体自己都在发抖。   “都滚出去。”   卢沿风声音一落,丫鬟们都似松了一口大气一般,急急地出了门,将门给合拢了。   卢沿风将手上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最后“撕拉”一声全都给撕了,冷笑一声:“连连获胜,退勤军至死人漠之外……这位平日里闷不做声的太子爷是好大的本事。有如此行军打仗之能,却在京中龟缩这般多年,合着是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呢。”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说完之后只隐有回音回荡着。   猝然而起的火苗将他的脸照亮了一半,便显得那双眼更是可怖,他伸出手,指节盖在火苗之上,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就这般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开了口:“来人。”   外面守着的丫鬟立马又瑟缩的走进来:“奴婢在。”   “更衣。”卢沿风面无表情的抬了抬头,淡淡道,“我要进宫一趟。”   红墙碧瓦,鳞次栉比,正月十五将近,宫中的热闹气氛一日胜过一日,连宫女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气氛。   卢沿风穿过九曲长廊,及至御书房外,凌应翀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个对面。   “好巧,卢大人。”凌应翀笑得如沐春风,和颜悦色,“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见过四皇子。”凌应翀双手抱拳,口中的礼数没少,却连手也没抬一下,眼中满是倨傲之色,“确实,四皇子前些日子腿脚大好,办了场宴席,我也因家中有事未能参加,实在遗憾。”   “卢大人说笑了,自然是家中大事更为重要。”凌应翀笑眯眯的看着他,“卢大人这是要去见父皇?”   “是。”卢沿风微微颔首,“边关连连大捷,我是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   凌应翀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他微微挑了挑眉头,才继续说道:“是,这个好消息自当告诉父皇,那我就不打扰卢大人了。”   两人这才似笑非笑的错身别过,直至那凌应翀上了轿辇,卢沿风神色才冷锐下来,可到了敲门的时候,嘴角又再度挂上了笑意盈盈。   “宣——”   御书房内,凌俞帝正在奋笔疾书。   他的神色极其不好,脸色暗淡,甚至不是坐在书桌前,而是半躺着处理公务,卢沿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那小婢女便将一晚黑黝黝的药汁端上去。   “陛下,微臣为您备的汤药来了。”卢沿风示意一下,那小婢女便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   凌俞帝并未多想,掩唇咳嗽了两声,便一口将汤药饮下,道:“你这汤药倒的确有些用处,朕不过喝了十日,便觉得身体好些了,这都可以坐起来了。”   “自然,这是沿风特地去庙中替您求的。”卢沿风说罢,往前走了几步,将那喝完了的汤药重新放回小婢女的手中,伸出手替凌俞帝揉捏他的双肩,便低声说道,“沿风在那庙中可是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这么一些。”   “辛苦你了。”凌俞帝的手盖在对方的手背上,叹了口气,“虽有汤药吊命,朕也觉得朕的身体自上次之后便越来越差,恐是活不了多久了……”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卢沿风一脸被吓到的模样道,“陛下是天子,天子便该长生不老,沿风相信您再活个百八十年是决计不成问题的。”   听了这话,凌俞帝便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全数堆到了一起去,配上他那双几乎黝黑的双眼眼圈,看上去竟有几分诡异。   短短几月里,他像是老了不少,从一个身体还算不错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即将踏入棺材的老者。   被卢沿风这么一逗,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便道:“你这漂亮话说得好听,但朕也晓得,朕的身体,若非真的找到长生不老之药,恐怕是熬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卢沿风只垂着头,没再继续开口。   凌俞帝却继续说道:“虽说这么多年,一直是老大来做这个太子,可他在京中毫无根基,虽说在边关也算是立了战功,可到底没有老四的声望大,朕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若要立嘱,当属老四最为合适,你觉得呢?”   卢沿风垂下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暗芒,嘴角却微微一翘,道:“沿风与陛下所见略同,不过……”   “不过什么?”凌俞帝看他一眼,“你大胆的说便是,你我二人,倒不用藏着掖着的,这些年你待朕如何,朕心中最是有数。”   “陛下应当还记得那祯王?”   “祯王?”凌俞帝眉头一皱,道,“可是那勤国祯王?”   “正是。”卢沿风微微颔首,“陛下既然记得那祯王,自然也记得当初勤国是突然入境,且势如破竹,直接一连拿了好几座城池。微臣当时就觉察出不对劲,陛下您想,勤国这么多年一直是被咱们大恒压着打,怎么会突然有如神助般便将我们的城给破了?所以这段时日,微臣一直都在查这件事,谁曾想,还真被微臣查出了点东西。”   凌俞帝脸色一整,眼神猛地一暗,道:“你说。”   “勤国那头,是得了我们大恒的兵防图。”卢沿风冷笑一声,道,“拿到了兵防图,自然就知道了我们大恒防守的弱点在何处,自然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桌上砚台猝然落了地,砸了一地浓墨,便似血迹一般晕染开来。   “是何人?”   “陛下,您觉得还能是何人?”卢沿风冷声道,“那祯王勾结我大恒皇子,才拿下了此兵防图。”   “是太子?”凌俞帝眉头紧皱起来。   卢沿风嘴角一勾,却是一声轻笑,道:“陛下,我们都猜错了。”   “最开始,微臣也认为是太子,”卢沿风一字一顿的说到,“太子与他是夫妻,若他们合作,自然理所应当。可后来微臣仔细一琢磨,便觉得不对,若当真是太子,他又何苦自求去边关,更何况如今还接二连三的打胜仗?”   “直到有一日,微臣突然想到之前京都有一段时间,有人传过祯王与四皇子的流言蜚语……”   凌俞帝猛地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下肢无力,而又重新重重的坐了回去,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你……”凌俞帝的嗓音发着抖,一字一顿的说到,“你的意思是……老四……不,这不可能……这么多年,朕一直都倚重于他,他想要这个位置,等朕百年之后,便会给了他,他怎会如此的想不开?”   “陛下也是这么过来的,难道想不通四皇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吗?”卢沿风垂着眼,扶住凌俞帝,继续说道,“最开始,微臣也不相信,毕竟只是微臣的揣测,直至前些时日,微臣在边关的好友舒副将暴毙,他的幼子不远千里奔向京都,只为给微臣送来一封揭露四皇子之行的密信。”   “这一段时日,微臣发现,自边关,自祯王之手,有无数封密信送出,送往京都,送往四皇子之手,在半路都被微臣所拦下……”卢沿风说罢,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连数十封密信来,一一在凌俞帝的眼前摊开。   “这些密信之中,尽数都是那祯王与四皇子商议如何叛……”   “够了。”   凌俞帝声音一抖,终于出声打断了卢沿风的话,他伸出手,取出一封,却因为双手微颤,而致使信封坠落下去,只得又重新拿出一封。   卢沿风贴心的替他将信封拆开,递到了他的手中,道:“微臣也不信,可四皇子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这些密信,便是证据。”   他微微抬了抬眼,眼中闪过一抹极其锐利的光芒,将愉悦掩藏在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   ………………   江棠舟刚把衣服脱得只剩亵衣,帘帐便被人给掀开,一股寒风不要命般灌进来,冻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殷问峥连连道歉:“赶巧了!没凉着吧?”   “这么快便商议好了?”   “嗯。”殷问峥脸露兴奋之色,“勤军已然退到死人漠之后,接下来只等京都的消息,若是京都说一举拿下,我再动作。免得被那群人给拿了话柄,得不偿失。”   “冷不冷?”江棠舟看他在搓手,便往里躺了躺,给他让出一些位置,“过来。”   殷问峥二话不说立马把自己的金甲扒了,只穿一身亵衣也钻进去,还将江棠舟抱了个满怀,一脸餍足的说到:“老婆孩子热炕头,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不,就是做神仙,我也不换我的阿棠。”   江棠舟好笑的敲敲他的脑袋,说到:“谁说我便是你的了?”   “我自个儿说的,不成吗?”殷问峥凑上去亲亲他的后颈,道,“阿棠,来……让我亲亲。”   江棠舟倒是想躲,奈何是自己引狼入室,躲也躲不成,只能被某人硬生生的箍住又孟浪了一整夜。 第19章 京都大乱   短短一夜之间,京都乱了。   凌俞帝缠绵病榻,皇宫灯火通明亮了整整一夜,四皇子府逃的逃,跑的跑,一场大火将府中烧了个乌漆嘛黑,却没能将故事的主角给找到。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吴聪不晓得从哪里寻来了十年的女儿红,正与殷问峥在军中畅饮。   他摔了手中的酒盏便起了身:“什么?!现在京都情势如何?”   那送信的小兵看了一眼殷问峥,似有几分犹豫该不该说,吴聪眉头一皱,转过身冲殷问峥抱拳道:“末将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说罢匆忙推着那小兵出了营帐。   反观殷问峥倒是很悠闲,将手中剩余的半杯女儿红一口饮尽了,才把玩着茶盏慢悠悠道:“可惜了我这成套的茶盏了……”   “太子还有心情关心自己的茶盏。”碧根将地上碎掉的茶盏给清理干净,道,“京都形势大乱,方才那小兵说得也不清不楚,可需要我休书一封给鸣凤楼打听打听情况?”   “再等等。”殷问峥淡然道,“鸣凤楼的那群人我养着也不是吃白饭的,想来消息要不了多久也要送来……”   “只是竟比那四皇子的人慢了半步。”碧根摇头略带几分否认的意思。   “你虽然和鸣凤楼的人不对付,却也不必如此明显吧?”殷问峥眼中带了几分笑意,笑看向他道,“消息来得快不一定全。”   碧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只我好奇的是,为何老头子突然就对老四动了手。先前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他虽然忌讳老四,但老四战功赫赫,也的确是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殷问峥半眯着眼,晃了晃手中已经空掉的茶盏,道,“这是谁比我还快了半步?卢沿风?”   “或许。”碧根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哨声,便立刻转身往外走去,“来了。”   ……………………   正月十五傍晚,卢沿风拿了圣旨去四皇子府拿人,开始连门都不让进,将他惹急了后直接大手一挥,禁军将四皇子府整个给包围起来,终于逼得四皇子露了面。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凌应翀竟然真的让卢沿风进了府搜东西,且还真的搜出来了点东西。卢沿风当即拿出圣旨,命人拿下凌应翀,本来配合的凌应翀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就动了手与禁军相抗,最后估计见形势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便溜之大吉,堂堂四皇子,被卢沿风借着凌俞帝的手,硬按下了一个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名,一夜之间从天上坠落地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鸣凤楼的人送消息过来时,卢沿风正处置了周贵妃,将她送入宗人府严加看管。   鸣凤楼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四皇子被逼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的说成有,那可能真的会有。   “言下之意便是凌兄当真要反?”江棠舟沉吟半晌后才开了口。   “凌兄?”殷问峥却完全抓错了重点,揪着他的称呼计较道,“怎么就成了凌兄了?你和他何时都那么长时间没见了,怎么还如此亲昵?”   江棠舟好笑的开了口:“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那般在意做什么?”   “也没见你平时叫我叫得多亲昵呀!”殷问峥心里不服气,说话时便带上几分生气的样子,“我都喊你阿棠,你呢?你心情好了喊一句问铮,心情不好了便连名带姓的喊我殷问峥,知道的晓得你我是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不过是陌生人呢!”   “我怎么闻到空气中好似有一股酸味呢?”江棠舟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脸露几分犹豫之色,试探性的喊道,“阿峥?”   殷问峥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就喊这一次?”   “好了。”江棠舟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好笑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看现在这情况,凌……四皇子应该是打算要反,如果他要反的话,恐京都必大乱,你打算怎么做?”   殷问峥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低头沉思片刻。   “阿棠,我可能要回京都一趟了。”最后,殷问峥抬起头说道,“不管老四的这个罪名是怎么来的,但省了我的很多事,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卢沿风与老四斗争,必将两败俱伤,我若借此机会树立威望,想来很多事情会变得更加轻而易举……那老四怎么会突然跟勤国扯上关系,我看他身边能和勤国扯上关系的不就你一……等等!”   殷问峥瞳孔急速收缩一瞬,猛地站了起来。   江棠舟端正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棠,是你?”殷问峥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他身边唯一能同勤国扯上关系的亲近之人便是你……”   江棠舟也丝毫不避讳的点头道:“是我。”   殷问峥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蠢货,如此明显的事情,竟到了这个时候才想通:“你当初有一段时间与他私交甚密,就是在为今日做准备?阿棠,你这是下了好大的一局棋。”   江棠舟垂下眼,拇指摩挲杯沿,淡定道:“我说过会帮你坐上那个位置,自然是要不遗余力。只是……”江棠舟心中仍是难免惴惴,毕竟他这事儿做得并不光明磊落,是使了些小手段的。   可这种话,又不太好意思问出口,便在心中挣扎纠结着。   “只是什么?”殷问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阿棠怎么看怎么好,这脑袋瓜子,简直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聪明的了。只可惜江棠舟看不到。   “只是……”江棠舟叹了口气,到底说了出来,“我这事儿做得并不光明磊落,当初刻意与他走得很近,还自己散布谣言营造假象,来了边关之后又利用舒及送给卢沿风好几封我与四皇子来往甚密的假书信……问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阴私了?”   “怎么会!”殷问峥直接将江棠舟拥入怀中,爱不释手的亲着他后颈那一粒红痣,喜悦难免从语气之中溢出来,“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我之前一直在想,如何让这二人互相厮杀才能把自己择出来不留丝毫痕迹……阿棠,你解决了我好大的一个难题,我如何会觉得你阴私?”   江棠舟这时才觉得真真正正的放松下来。   每回送信出去时,江棠舟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愧疚感一直都萦绕在心头,不管怎么说,凌应翀待他真的不差,一片真心。   再加上他这事儿做得并不光明磊落,所以也会害怕殷问峥觉得自己太过小人。   毕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江棠舟也免不了俗。   “估计过不了几日,老四便要反。”殷问峥揉了揉江棠舟的脑袋,正色道,“阿棠,我必须要领兵回京都一趟。”   “自然。”江棠舟点头道,“这段时日,恒军中有不少都成了你的跟随者,你若是领着他们回去一趟,倒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殷问峥捏了捏江棠舟的耳垂,问道,“不管你选择一起还是留下,我都会护你周全,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江棠舟难得露出纠结之色。   “你让我想一想……”江棠舟不知道自己是一同好,还是不一同好。   他必须要全盘考虑,站在殷问峥的角度为他思量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好。”殷问峥重重的点头,“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可以。当然,如果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我自然更开心。”   “为何?”   “你说为何?”殷问峥无奈笑道,“自然是因为有你在我的身边,我连吃饭都能多吃几碗。我这一回去,少说是一月时间,一月时间见不到我的阿棠,我自然会想,恐怕是饭也吃不下,人不知要饿瘦多少了。”   “哪有那么夸张的?”江棠舟面上不显露,实则心中也因为殷问峥这话而觉得开心,毕竟好听的话,谁都想多听几句。   “就是这么夸张。”殷问峥搂着他说到,“有我的阿棠在,我日日开心,夜夜也开心。日日夜夜都开心。”   “好了。”江棠舟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脑袋,“我答应你,即便是我不跟你一同回,也常给你送书信过来,还不行么?”   殷问峥这便不乐意了:“意思是说你不打算跟我一同了?”   “这不是还没定吗。”   殷问峥虽然说的是回与不回,他都全盘接受,但实则心头还是希望江棠舟与自己一起的。毕竟两人现在是热恋期,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挂在江棠舟的胳膊上,把自己黏在他的身体里,一分一秒都不与他分开。   但说实话,殷问峥也知道,江棠舟留在边关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还不能留在军营之中,得另寻个地方暂且待着。   毕竟他身份特殊,若随他一起回了京都,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殷问峥也担心江棠舟出事,所以最后还是忍痛道:“也罢,你在边关也好。我将碧根和若简留下来照看你,总出不了什么事的。”   “明日再说吧。”江棠舟点了点头,其实自己内心也十分纠结。 第20章 难忍分离   天光乍明,料峭春寒,遥遥的往山角望去,化了的雪水顺着沟壑往下,汇成一条又一条潺潺而动的小溪,融雪的时候,往往是最冷的,江棠舟即便穿了厚厚的一件大氅,双手也被冻得冰凉。   殷问峥将他的手藏在自己的怀抱里试图焐热,凉得他吸了一口冷气。   “凉?”江棠舟皱着眉要收回手。   殷问峥却把他的手掌压得更紧,还在自己的胸口位置搓了一下,半开玩笑般的说到:“阿棠,你不跟我一同回去,往后个把月若是手凉谁给你焐?”   “眼看都开春了,倒也没那么冷了。”江棠舟道。   他说完往前望了望,不知道怎么地,突然觉得离别的情绪顷刻间便上了心头——如此一别,当真不知何时才能够再度相见了。   江棠舟垂了眼,极轻的感叹了一句:“开春了,我又熬了一个寒冬。”   这个寒冬若非殷问峥时时刻刻的想着他,护着他,恐怕会非常的难熬。   这段时间,他甚至没犯过那毛病了。   殷问峥捂住他的嘴:“少说这些丧气的话,你可是要比我命长的人。”   “那万一我就是比你命短呢?”江棠舟也似玩笑一般,开口问道,“生命的长短,是由老天定的,我们自己可做不了主。”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去问问那黑白无常,到底为何要把你的命先拿去,顺便再抓了他们暴揍一顿,让他们将你还回来。”   江棠舟晓得殷问峥是在图一时的嘴瘾,殷问峥又何尝不知自己说得再多,也不过徒劳。   毕竟黑白无常哪里是那么好见的,凌俞帝寻长生不老那么多年,现在不也照样病榻缠绵,不知道何时便会撒手人寰吗?   而他的阿棠,被太医下过死令,那一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到来。   阿棠还以为他自己瞒得挺好的呢。   殷问峥伸出手摸了摸江棠舟的后脑勺,轻轻道:“阿棠,你当初欠我三件事,我允诺你只需还两件,有一件你做到了,还有一件,我一直都没能想是什么。”   江棠舟问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殷问峥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说道,“阿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也一定会回来。”   江棠舟笑道:“这便是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么?”   “嗯。”殷问峥紧紧地将他搂入怀里,感受对方的心跳那么孱弱的在他的身侧响起。   这个人鲜活的站在这里,可只是现在。   “我答应你。”江棠舟回抱住他,然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走吧,我送你出营。再不走,便来不及赶到下一处歇脚的地方了。”   殷问峥先领了一队兵马回京都复命,大部队则随后北上,此刻军营之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翘首以待。   殷问峥握着江棠舟的手腕极其缓慢的往外面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了营地之外,当着众目睽睽,他猛地一下将江棠舟抱入怀中,又一次重复道:“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好。”江棠舟笑道,“记得给我写信。”   江棠舟拨开殷问峥的手,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出发吧。”   殷问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大步阔伐的往人群之中走去——白色苍茫之中,他的金甲逐渐被天光所融入,身影消失在践踏马蹄声之中,最后成了一个再也看不清楚的小点。   “人走了?”过了很久,直到听不到马蹄声,江棠舟才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一般,低声询问道。   “走了。”听雨看着江棠舟,看到他突然一下微红的眼眶,心中也有些揪着疼,便轻声道,“爷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不跟太子爷一同回去呢?”   “我跟着一起,不过是个拖累。”江棠舟将情绪全都掩入心中,淡淡道,“倒不如让他自己回去,反而更能放手一搏。”   “值得吗?”一旁站着的碧根突然开口问道。   江棠舟愣了一下,他与碧根的接触并不多,只晓得是殷问峥手底下一个比较得力的心腹,所以对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让他略有几分诧异。   见江棠舟不开口,碧根又重复道:“你既然能想到这种离间的方式,应该是个聪明人,也应该能想到自己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值得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江棠舟淡淡说完,转身要往营地中走去。   “你不能回去!”   江棠舟的胳膊突然被人给拉了一把,然后又迅速的松开了。   若简杵在他的身后,有些别扭不情愿的开口道:“太子爷吩咐了,让我们带你去城中,在那里有一处宅子,你暂时在那里住下。”   “我不能连累他。”   江棠舟头也不回的说到。   “你是个勤国人!”若简皱紧眉头道,“四皇子联合你通敌叛国,你在大恒根本毫无立足之地,你就算营地,那些人也不过是等着饮你的血,你要去那处宅子或者离开这里,我都会当从没看到过你。”   江棠舟在原地站着沉默片刻,才道:“若简姑娘,多谢你。但我不能连累殷问峥。”   “若我离开了,问铮说不定也会被拿捏住把柄扣上一顶帽子,可若我留下,倒有机会扭转局面。”   “但你若是真的被他们给……我们如何同太子交代?”碧根拧着眉说到,“我也赞同你先去宅子里,小心着一些,总不会被人发现太子将你给藏了起来。”   “或者你也可以回勤国。”若简迅速的说到,“你若回了勤国,这些事便迎刃而解了。”   若简固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但不得不说她的提议也有一些道理,只可惜,她不知道勤国了具体情况。   江棠舟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勤国便容得下我么?”   …………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到自己再次迈入军营时那投来的目光迥异的各色视线。   他们好像有些震惊、有些好奇,觉得江棠舟不应该再回来,可江棠舟回来了。   吴聪在江棠舟的营帐前等着他,见到他的身影却愣了一下:“你回来了?”   “吴副将特地在此等候我,怎么我回来了你却像是很诧异?”江棠舟扶了扶袖子,笑道,“那吴副将是先让我回来,还是不想让我回来?”   吴聪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怕要辛苦祯王在营帐里待着了。”   江棠舟接受得很快:“这是打算将我软禁起来了?”   “倒也不必说的这么难听。”吴聪道,“不过是不希望祯王在外面乱跑罢了,毕竟这是我们大恒的扎营地,倘若被祯王拿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那就不太好了。”   江棠舟微微点头:“理解。”   “祯王请吧。”吴聪往后退了一步,“祯王放心,一日三餐少不了,若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可以告诉门口看守的小兵,他们都会为你备上。”   “那就多谢吴副将了。”江棠舟掩唇咳嗽两声,抬脚往里迈去。   帘帐刚一放下,听雨便撇了撇嘴说到:“这群人变脸还真是快,太子前脚刚走,后脚就将爷软禁起来了。”   “倒也可以理解。”江棠舟摇头笑道,“我的身份特殊,若是将我软禁起来,兴许对他们还有点好处。”   听雨轻哼一声,说:“话虽这么说,可太子在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动手?这不就是看人下菜碟么。”   江棠舟噙了一口茶,说到:“我被软禁起来,问铮那头送过来的信极有可能他们不会主动给我,你们帮我多注意着一些,若是收到了便及时拿过来给我。”   “是。”燕青应了一声,忙道,“爷忙活了一个早上还没来得及用早食,我这就帮爷去备着。”   燕青说着挑帘出了门,留下听雨又埋怨了几声,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燕青拿了两个馒头,一碗稀粥回来了,难看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听雨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便听得燕青开了口:“爷,奴婢……奴婢……”   “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江棠舟倒是淡定的猜测道。   “是。”燕青哭丧个脸说,“说什么也不肯给一碗八宝粥,这群人还真是……”   “他们就不怕到时候太子回来了拿他们说事?”听雨气得想掀桌子。   “罢了。”江棠舟摆摆手,倒是不怎么生气,毕竟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怎么难吃,也不能把自己饿着,再说了,听雨,我们比这更难吃的都吃过,你这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知道了。”听雨闷气的说到,“爷,就您的脾气好!所以从小到大才一直受那欺负!”   江棠舟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么些年听雨都是这么个脾气性格,他也早就习惯了,甚至有些时候听不到,反而觉得不太适应。   听雨见江棠舟不说话,也只能生气的小声嘟囔一句:“这下可好了,这段时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肉,想来过不了多久又得全部掉回去了……”   江棠舟只觉得好笑。 第21章 名声有什么用?   听到听雨那急匆匆的脚步声,江棠舟就晓得是殷问峥的信写过来了。   自从殷问峥抵达京都后,一天他能写三封信过来,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抽来的空。   听雨掀开帘帐,喘着粗气立在门口道:“爷……爷……”   江棠舟打断她:“可是太子爷的信?”   “是呢!”听雨喜气都漾上了心头,飞快的揣着那两封信到了案几前,拆开了递给江棠舟。   江棠舟先是摸了一遍,才递给听雨让她帮自己念,听雨又将信笺中附带的一枝梅放到江棠舟的手中,在鼻尖轻嗅一下,甚至还能闻到那梅花带着的淡淡香味。   江棠舟让听雨将那支已有些干瘪的梅花放好,才问道:“他写了什么?”   “今日偶然去了一次绗山,山顶的雪还未完全融化,梅花尚在绽放,想着你在那头应该闻不到什么花香,便想将这剩余的最后一点冬日之景给你送过来,也不晓得到了你那边,还有没有余味。”   “写信时又在想,你此刻应当在做什么。听到你未曾离开营地,我有些生气,可想到你会受的苦,又觉得心疼。阿棠,我老是这般记挂着你,反而做不进去那些正经事,只想将你抱入怀中……”   后面的话听雨没好意思念出来,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道:“太子爷又不是不晓得爷每回的信都是我念的,怎么还写这么露骨的话?”   江棠舟也有些尴尬:“你挑重点念就好了。”   听雨说:“可太子爷全篇都在说如何如何思念你,却没什么重点的。”   江棠舟有些好笑:“他每ō ò à ě ě ū ō ě ǐ回寄信过来,我都以为有什么重要事儿,结果全都是些口水话,没什么用。”   “爷当真觉得没什么用吗?”听雨眨眨眼,故作无辜的调侃道,“可每回爷收到了太子爷的信,都很开心呢。”   “你这坏丫头。”江棠舟点点她的鼻尖,道,“去给我备一份笔墨纸砚,我与他回信。”   “好。”听雨应了声,连忙出去拿笔墨纸砚去了。   江棠舟手指自纸张上摩挲而过,几乎能够想到殷问峥在写这样一封信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可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所以脑海里的那张脸始终都是模糊的。   但一定很好看,江棠舟想。   听雨将江棠舟写好的信送出去,回来时发现江棠舟又坐在窗边下棋,连忙把窗子和门给合上了,屋子里这才暖和一些,避免不了的嘟囔道:“虽说是回春了,可天气尚还冷着,都说料峭春寒,爷还是得注意一些,免得身体被拖垮了。”   “知道了。”江棠舟叹了口气,“你老是这般啰嗦。”   “爷现在倒是嫌弃听雨啰嗦了。”听雨轻哼一声,“以前没人同爷说话,爷可是最喜欢听我絮絮叨叨了。”   江棠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听雨在茶几的另一头坐下,推着白子走了一步,却见江棠舟有些愣住了似的。   江棠舟想到了殷问峥。   他不在,连棋都没人陪自己下。   听雨像是看明白了他在琢磨什么似的,开口道:“爷,别发呆了,太子爷不能陪您下棋,听雨便来陪您。”   “你?”江棠舟好笑的挑眉,“你何时学会的下棋?”   “听雨不会,爷就不能教教我么!”听雨气恼道,“爷您不教,我怎么可能会?”   “好,便教你。”江棠舟伸出手,先摸棋子,再讲棋理,倒也把这无聊的时日消磨了一些。   …………   二月初三,边关终于有了京都的消息。   四皇子反了,从牢中劫持了他的生母周贵妃,领着兵将杀入了皇宫之中,暂时被殷问峥带回去的兵给镇压下来,京都乱成了一锅粥,边关反而出乎意料的日子过得平静。   碧根领了命匆忙赶回京都,只留下一个若简看着江棠舟,不过她的看,就真的和监视没什么区别。   江棠舟被软禁了数日,一直都没怎么动弹过,浑身早就不舒服,他是坐得住,奈何听雨坐不住,所以吴聪往京都去了之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江棠舟寻了个时机被听雨硬拖着溜了出去——不过若简也跟着一同。   新的扎营地附近有一个籍镇,籍镇中有一酒楼,里面的口味乃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好的,听雨看中这酒楼已然很久,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去吃,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出门便硬拽着江棠舟往这酒楼去了。   一进门便是一阵香浓的饭菜味扑面而来,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胃口的江棠舟也有了些许食欲,四人在桌边坐下,小二便上前道:“这位公子,需要点什么?”   一个公子带了三个丫头,小二很有眼力见的看出来谁才是做主的。   江棠舟问道:“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有哪些?”   “红烧猪蹄,凉拌白肉……”小二念了一长串,笑道,“实不相瞒,咱们酒楼里全都是招牌菜,味道都很不错的!”   “这样,便将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几样菜上上来,你看我们四人需要多少菜量便大概预估着来。”江棠舟说完问道,“或者你们有什么想吃的,也尽可以提前先告诉小二。”   四人点完菜,那小二立马拿着单子去准备了。   此刻正好是饭店,酒楼的生意不错,二楼坐了不少的人,最中间有个说书的正在讲故事,江棠舟越听越觉得耳熟,后面才发现说的人是殷问峥。   说他虽然是半路接手的恒军,却也做的很出色,是在夸殷问峥。   江棠舟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自己最想念的人的名字。   这段时日殷问峥在边关很是集聚了一些威望,所以这说书先生讲的话也都是夸他的,一个故事讲完了,便有一大群人拍手叫好。   “不过说这将军啊,却也是个风流浪子,有好几段风流韵事……”   江棠舟正在喝茶,一听这话,立马把自己给呛住了,直咳嗽了好几声。   这人继续说道:“说他和京都鸣凤楼里的一个叫什么百合的姑娘,是一见钟情,两厢情愿,常去那鸣凤楼中,这后面,突然被天子下旨赐了个男妻,硬生生的给拆散喽……”   “讲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雨黑了脸,“什么叫做硬生生的拆散了,太子和爷分明才是两情相悦。”   听雨睡着便要起身往那说书先生的地方走去,被江棠舟一下子给拽住了手:“他们不过说个热闹,你与他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鸣凤楼里的确有个百合。”一旁的若简冷不丁开口道。   江棠舟只觉得心头一坠,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一桌子人都望向她。   若简慢悠悠的噙了一口茶,才说:“只不过那百合与太子并非是那等关系……”   江棠舟听她这话,便大概能明白这位百合姑娘是个什么人物了,大概又是凭逢院中的一员。   “说那男妻好妒,与他成婚之后,将军莫说是去寻那百合姑娘了,就是平日里在街上走着,多看了两眼哪个姑娘,这位男妻心中都是老大的不乐意。”   “怎么能这般说呢?”燕青也有些坐不住了,黑了脸,拧着眉也想动作。   “我也气得慌,怎么爷你看上去还挺津津有味的呢?”听雨瞪了一眼那说书先生,急道。   “这有什么好气的?”江棠舟笑道,“不过是些民间随意的编排,当不得真。说便说了,又少不了我一块肉的。”   “这可都是爷的名声啊!”   “名声有什么用?又不能吃。”江棠舟摇头笑道,“我倒觉得他这些故事听得也挺有意思的,原来我与问铮在老百姓的眼里,是这般的……”   听雨拿江棠舟这态度实在没了办法,沉沉的叹了口气,道:“爷,你什么时候能在意一下这些东西啊。”   “心态要放平,人生才能过得更愉快嘛。”江棠舟话音刚落,小二便已经端上了几碟前菜,他把心思收回去,抽筷子尝了一口,脆香脆香的,这开胃小菜倒的确很是开胃。   听雨想吃这里很久了,注意力便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再没去管那说书先生到底在说什么。毕竟皇帝不急急太监,她可不想当那太监。   这酒楼的味道的确很不错,江棠舟一个不注意便吃得有些撑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菜量还剩下很多,几人思考了一下,便将剩下来的菜打包了,打算带回去吃。   结束的时候,那说书先生已经聊到了先前不败将军四皇子的风流韵事,江棠舟听了个尽兴,倒觉得很有意思。   四人又去街上闲逛了会儿,这才启程回扎营地。   等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晚了。   谢翼在门口等着四人,见到江棠舟才双手抱拳,道:“祯王,收到了一封信。”   江棠舟神色一亮:“他写什么了?”   谢翼面露迟疑,听雨便将那封信给抢了过去,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沉下去。   江棠舟敏锐的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淡,问道:“是勤国那边送来的?”   听雨迟疑道:“是。”   “给我吧。” 第22章 归勤   密信的右下角盖了玉玺。   听雨念完信,房间里便沉默下来,江棠舟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只闭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若是在边关等,纵然被软禁了没有人身自由,他也等得,可若是让他回勤国,那……殷问峥怎么办?   他答应过他要等。   但另一边,却是江迎舟的以死相挟。江迎舟一贯喜欢用这样的手段,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看他去死。   屋里静静地,没有一丝动静,屋外却突然传来杂草跺被踩碎的声音,听雨警惕的往外走,撩开帘帐问是谁。   门口站着个人,用有些生怯的表情说到:“……是我。”   听雨觉得他眼熟,见他递上手中的东西时露出的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想起这人是之前江棠舟在乱城中救下的那个孩子,好像是叫严司苒。   他比之前长高了不少,脸也长开了,不过看上去仍是个孩子。   “有事吗?”听雨问他。   “我……”严司苒有些怯怯的说到,“我今日上山去打了几只兔子,知道江公子被困在这里,担心他吃不了什么好的,便趁夜偷偷送点过来。”   他举了举手,果真提着一只已经死了的兔子。   听雨刚想说不必了,就听到里面江棠舟开了口:“进来吧。”   自从严司苒选择了跟着恒军学本事后,江棠舟便没再见过他,最开始也让听雨去问了他过得如何,得知不算差便少了很多心思在上头,所以这小孩突然找上门来,倒是让江棠舟愣了一下。   万没有想到当初不过是顺手的施以援手,这小孩却记到了今日,还给他送来了兔子。   “你吃了吗?”江棠舟把心思放了几分在他的身上,“这段时日勤军恒军常开仗,你都在哪儿待着?”   “军营里有个大哥人很好,一直领着我,照顾我。”严司苒略有些腼腆的说到,“因为我是将军带回来的,所以他们对我也不差。不过……我还太小了,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严司苒没说自己就是在军营里混日子,本来是想去学点真本事的,结果都拿他当小孩,根本什么都不教给他。   “那便好。”江棠舟点了点头,“难为你还记得我,竟然送了只兔子过来。”   “当然应该记得,”严司苒道,“江公子是我的恩人,恩人自然不能忘。”   他说着抹了一把鼻子,笑了笑,本来准备好的话,看到江棠舟的表情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因为殷问峥回京,江棠舟被软禁,他的日子也有些不太好过,不过这些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江棠舟愿意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他不敢再有过多的要求。   “那江公子,我就先……”   “等等。”江棠舟一顿,打断他的话,问道,“你现在都学了些什么东西了?”   严司苒闻言有几分尴尬:“……唔,我还太小了,所以有些东西不太适合我学。”   虽然没有明说,但严司苒的言下之意,江棠舟却是听明白了。   他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才道:“你是真的想学本事?”   “当然!”严司苒猛地一下抬起头,双眼微微发亮道,“如今这个世道,只有学了真本事,才活得下去,才活得好,所以我想习武,想有保护自己和保护别人的能力。”   “你若想习武,在军营之中,却也学不到什么。”江棠舟本来不打算为难严司苒,但如今再找不到更好的人了,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道,“那你帮我一个忙,我允诺给你找一个好师傅,如何?”   严司苒立马扬起了笑容:“好!什么忙?”   …………   “爷,真的要走么?”听雨替江棠舟披好大氅,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犹疑。   她自然是不想走的,比起在勤国,她更喜欢恒国的生活,至少不用每天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担心自己今天可能会小命不保,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江棠舟情绪却格外的平静,他抬起手将那封勤国送来的密信在烛火下燃成了灰烬,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只不过以为还能再拖一拖。”   “爷又何苦那么在意那……那个人的生死。”听雨有些恨恨然的说到,“他对爷的态度,听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是让听雨来选,绝不会让爷回去的。”   江棠舟苦笑一声:“你不懂。”   听雨心道她自然是不懂的,不懂江棠舟为何这么多年以德报怨,不管江迎舟有些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能够满足的,他全都一一去满足。   “我们人数略有些多,到时候行事需得万分小心注意。”江棠舟道,“此事你跟燕青他们可通过气了?”   “嗯。”听雨垂下头,有些闷闷不乐的答道,“都已说过了。今夜子时,便在营地外的那颗槐树之下集合。”   “嗯,到时候迎舟的人会来接我们。”   说到这句时,江棠舟的心情也难免有些不好起来。   他走得如此匆忙,连信都不敢送出去一封,只能让严司苒代为转达。   可严司苒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不可能策马前往京都送信,只能在这里等着。谁又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殷问峥呢?   如此一别,便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江棠舟将殷问峥这段时日寄给自己的那些信全都妥帖收好,打算一并带去勤国。   子时,夜黑风高,营地已是一片寂静,只偶尔有料峭春风拂过,惹得人不由自主的发了一下抖。守门的两个小兵已经睡熟了——这段时日江棠舟十分听话,从没有闹过什么事儿,所以他们的看守非常的松弛。   听雨扶着江棠舟,带着简单的行李,往营地外走去。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早已在槐树下等候多时,有个黑衣人正坐在马上打瞌睡,听到动静灵敏的睁开了双眼,低声询问道:“可是祯王?”   “是。”江棠舟应了一声,看过那黑衣人递过来的信物,这才抬脚踩上了马车。   进马车的最后一秒,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就像是殷问峥在眼前一般。   没过多久,燕青及谢翼也过来了。因为此事必须低调,所以四人共在同一辆马车之上。   “委屈祯王了。”那黑衣人说罢,将帘子放下,“吁”的一声,马车掉头往勤国的方向而去。   …………   迈出死人漠的瞬间,江棠舟有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恒国和勤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死人漠隔开,两边的气候却格外不同,恒国还有些冬日的寒冷,勤国却已经是春暖花开。气温陡然上升了不少,江棠舟身上的大氅便有些穿不住了,闷出了一身的汗。   听雨将江棠舟的大氅收好,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虽说在恒国待了一年多,已经有些熟悉了那边的环境,可回来了勤国,还是觉得更适应这里一些。”   “你毕竟是勤国人嘛。”江棠舟淡淡道,“我们在此处休整一晚再出发吧。”   赶路赶了整整一天一夜,江棠舟见那黑衣人的脸色也略有些不好,故此才提议休整一夜。   却不想那黑衣人完全不知疲惫一般,道:“祯王,属下建议还是早些赶回宫中。陛下等着您呢。”   得。江棠舟不用脑子琢磨,都晓得这位铁定是江迎舟那些死士中的一个。   都是些被灌了迷魂汤,丢了性命也要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的人。   江棠舟猜测这位的任务一定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带自己回宫。   江棠舟也不想难为他,便没有再执着,而是道:“那我们先寻个地方吃个晚食再出发?”   那死士这才没继续说什么。   因为之前几顿都吃的干粮,所以江棠舟没看到这人的长相,此时必须要吃晚食了,他将自己的面罩取下来,江棠舟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有些病态。长相嘛,倒是非常的普通平凡,丢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那种——这样的人也更适合当死士。   酒楼中照样有说书先生,只这位说的内容和恒国那边却差距颇为大。   “那恒军先后两任将军简直是一丘之貉,以各种卑劣手段将我们勤军打个措手不及,老幼妇残一个也不放过,放火烧城这样的事儿做了不止一次……”   “噗——”听雨没忍住喷了嘴中的茶,“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人都爱站在自己的角度胡编乱造一些东西。先前觉得恒国那头喊我们勤贼过分,现在才发现,勤国这头也没怎么客气的对恒国那边。”   江棠舟笑眯眯道:“所以,人不能去相信耳朵听来的,没真真正正看到的,那都不叫事实。”   听雨认真的点头:“爷教训的是。”   几人匆忙吃了顿饭,听说书先生编造了无数恒军如恶鬼的故事,那死士才催道:“祯王,我们得赶路了。”   江棠舟只得叹了口气,与几人一同重新坐回马车上。   又是夜。江棠舟最后往死人漠的另一头望了一眼,他在想不知道此刻的殷问峥正在做什么呢?   是否已经有了他失踪的消息?   这辆马车逐渐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第23章 三哥 你别走   是无数道探究与熟悉的视线,江棠舟感受到了。   他在勤国是个闲散王爷,上朝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每一次只要他来,必定会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一来他的身份特殊,二来朝中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患有不治之症,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撒手人寰,所以对他都格外的好奇。   有一年没见,这些人自然更是好奇。江棠舟甚至能够想象到,若非此刻他们正在上早朝,恐怕这些人便要一窝蜂的涌来与他攀谈了,倒不是为了关心他,只是人闲暇时总爱打探别人的私事,来让自己无聊的生活变得稍微那么有聊一些。   江棠舟着一身深蓝色的对襟官服,走到合适的位置了才掀衣跪下去,行礼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哥何须如此客气?”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脸色苍白,一双瞳孔是深褐色的,盯着一个点看时显得有些幽深,他嘴上虽然说着不必客气,却没有上前去搀扶江棠舟,更没有说“平身”这样的话。   所以江棠舟仍然跪着。   勤国的皇帝——也就是江迎舟,露出一抹很浅淡的笑容,说到:“有些日子没见着三哥了,倒是有些思念三哥……”他说完,还掩唇控制不住似的咳嗽了两声,脸上有一瞬间的红润,但很快又恢复了苍白,一副身体极其孱弱的模样。   “劳陛下挂心。”江棠舟恪守为人臣子本分,并不作过多动作,只低着头与他假意寒暄。   江迎舟见他还算识趣,便笑了笑,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瞧朕,光顾着同三哥说话,却忘了三哥还跪着,快,起来吧。”   江棠舟这才缓慢的站起来:“是。”   还没站稳,又听得江迎舟作起身动作道:“三哥这些日子在恒国过得如何?”   江棠舟的眉头稍微抽动了一瞬,屏息片刻,刚要准备回答,却听那龙椅之后,一道纱幔挡住的位置,有一声微哑的女声突然传了出来:“迎舟,莫要多嘴。”   江迎舟动作微僵,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却在僵持不过一瞬间后,认命的再次坐了回去,垂下头不说话了。   那纱幔之后,一道人影影影绰绰,是个女子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指点朝堂之事,却并无一人觉得诧异,大家仿若都已经习惯了。   其实,江棠舟也已经习惯了。   自江迎舟幼时登基开始,恒国大大小小的朝事,都是由这位太后卜氏来垂帘听政,当家做主的。   江迎舟虽然占了个皇帝的名号,却只是个傀儡皇帝。   卜太后继续开口:“棠儿舟车劳顿,想必已经很是辛苦了,便不要在这朝堂之上虚耗时间,先行回去休息吧。”   江棠舟巴不得快点离开此处,听到这话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从金銮殿出来,江棠舟吐出一口浊气,浑身便松弛下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听雨连忙迎上来,关心道:“爷,没为难你吧?”   江棠舟摇了摇头,道:“我们先回去。”   可这厢他以为今日便算是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行人刚走了不到十步的距离,金銮殿中,江迎舟身边的贴身太监便追了上来,喊住了江棠舟:“祯王且留步。”   江棠舟只能挂起虚伪的笑容:“木公公还有何事?”   “奴婢是奉皇上的命令,”木公公笑得很是和善,“来留祯王的。”   “嗯?”   “皇上说了,请祯王去他的宫中一叙。下了朝便来寻祯王。”   一旁的听雨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轻扯了扯江棠舟的衣角,自然是被江棠舟给忽视了。   一则,虽然是个傀儡皇帝,但也是个皇帝,他不可能抗旨。   二则……他也的确有些关心,江迎舟这么着急的让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   江迎舟的含靖宫常年处于黑暗的环境之中。   他不喜欢太亮的地方,所以宫中四周都被帘帐挡完所有光线,即便是白天也只喜欢在房间里点油灯,虽然有宫女每天负责定时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让房间晒太阳,可总还是会有一点腐朽潮湿的味道,江迎舟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江棠舟也曾经劝过他要多晒点太阳,可他从来不听。所以他的皮肤之所以有种病态的苍白,一是因为身体不太好,二便是因为他不喜欢晒太阳。   江棠舟有些不太适应的在案几旁坐了会儿,才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来迎。   江迎舟走进来,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听到江棠舟请礼的声音,都一直没有开口,害得江棠舟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应该不会。   宫女进来换了斟夜茶,江迎舟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还是没有死?”   江棠舟有些心寒。   他知道江迎舟一直希望自己死,但他却一直赖活着,自然会惹江迎舟不快。   可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甚至在那人没去世之前,他们的关系是亲如兄弟的。   江棠舟长这么大,最护着的便是自己的这个小弟弟——即便后来他把自己视若仇敌,江棠舟也会忍不住的心软,想将他从淤泥里拉出来,想让他看看外面的阳光。   江棠舟只得转移话题道:“迎舟,你这段时日……可还好?”   结果江迎舟用阴森的眼瞳盯着他,一瞬不动的盯着他,盯了很久很久。   江棠舟一直都没有任何的闪躲。   江迎舟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刀剑闪着银芒,正对着江棠舟的方向——他只要再往前送一寸,江棠舟就真的会死。   可他始终都没能下得去手。   终于,他有些崩溃的泄了力气,那把小刀就这么“叮”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江棠舟,你知道吗,我还是总会做噩梦……”   江棠舟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了头。   江迎舟继续说道:“我做噩梦总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大哥,死的时候浑身没有哪一处是好的,连皮子都烂透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狠狠一厉,眼中杀意顿显,“你会做噩梦吗?会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吗?”   对方步步紧逼,气氛无比压抑,江棠舟在殷问峥的身边待久了,有些被宠坏了,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再没有之前的强大。   他有些想殷问峥,如果对方在,肯定会捂住江迎舟的嘴,不再让他说——即便他是皇帝。   可惜殷问峥不在,他只能自己来应对。   江棠舟闭了闭眼,站起来:“迎舟,我还有些事要做,便先告……”   “你真的不会梦到他吗?”江迎舟猛地打断他,发出一阵阴冷的笑,“是你害死的他,你怎么都不会梦见他?”   他说着一把抓住了江棠舟的手腕,箍得极紧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江棠舟,我无数次在梦中这样对你做,想要让你偿命,你不知道吗?”   江棠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倒也挺好的,虽说苟活于世能看到这世上更多想看的,可到底也只是苟活,没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远在恒国的殷问峥。   如果他死了,这世上最难过的一定是他。   但他不希望殷问峥难过。   江棠舟动作幅度极小的挣扎了一下,江迎舟却突然松开了手。   江棠舟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被人给抱住了。   江迎舟将头埋入他的颈窝里,有湿润的东西顺着江棠舟的颈窝往下滑去,他听到江迎舟略带哭音的在他耳畔念到:“三哥……你别走,你别走……我只剩你一个人了……”然后是漫长的,无声的抽泣。   江棠舟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将手掌放在了江迎舟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迎舟,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好吗?”江棠舟压低声音,不知道是在劝对方,还是在劝自己。   江迎舟没说话,只是止不住的小声哭着,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想要人性命的模样。   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江棠舟隐隐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很淡的潮湿发霉的臭味,就好像被掩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藏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生灰发霉,甚至是坏掉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要把他捡起来,放到太阳下面去晒一晒。   连江棠舟都没有。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它当做是一个秘密,藏在最不为人知的地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忘记,却不想那糟透了的东西,只能在心底慢慢的腐烂掉,甚至这腐烂侵蚀了他的全身。   所以这么多年,江迎舟喜怒无常,对他更是时好时坏,他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怨言,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已经在被那些秘密给缓慢的腐蚀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姐妹们 第24章 这是圣旨 不得违逆   祯王府中被堆得满满当当的。   江迎舟不知道又抽哪门子的疯,赏了他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可江迎舟明明知道,他从小到大都对这种身外之物不感兴趣。   反而感觉有些碍手碍脚的。   让人把东西都搬去仓库后,江棠舟看着小桌几上的甜食又犯了难。   “爷,这也放不得啊。”听雨皱着眉头说道,“这可不能放进小仓库啊,怎么处理?”   江棠舟叹了口气:“你拿过去给大家分了吧。”   祯王府里的人并不多,江棠舟最信得过的也只是听雨一个,他固然想得到自己这个动作肯定会被江迎舟知晓,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毕竟他是真的不爱吃甜食,甜食也是真的放不得。   听雨招呼人去分甜食,江棠舟这才在好不容易空下来的小桌几旁坐下,觉得嘴里无味,自兜里翻了一颗梅子糖出来,剥了外包装放入嘴里。   这段时日以来的思念这才聊有慰藉。   殷问峥送给他的那枚玉佩,因为怕太过于招眼,所以江棠舟一直都戴在脖子上,藏在衣物里,此刻被他的体温烘热了,仍有一丝余下的微凉,江棠舟从衣物里掏出来轻轻摩挲,难免去想殷问峥此刻在做什么。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同样是一个不眠夜。   宫中森严戒备,远处的碧瓦红墙似乎被雾气氤氲笼罩上了一层薄纱,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下是一片死寂,很偶尔才会响起缓慢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自回了京都之后,殷问峥便将玉佩上的铃铛给取了下来,此刻玉佩被他包裹在手掌心,好似握紧了便能感受到江棠舟身上的温度。   殷问峥也在想此刻的江棠舟又在干嘛。   他送到边关去的信件,已有段时日并无任何回音了,他心里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觉得可能出了点什么事儿,可他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顾及不到,只能找了人替自己去边关走一趟,如今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思绪纷杂,殷问峥脑海中念头一个又一个的转过去。   突然,殿内传来了瓷器破碎之音,殷问峥敏锐的站了起来。   房门被打开,有宫女走了出来:“太子,卢大人,陛下醒了。”   殷问峥迅速将玉佩放进兜里就要往里走,旁边却有只手横空而出,拦了他一把,扭过头去便见着一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睛。   卢沿风眉梢微挑,道:“太子爷,陛下此刻可能并不想见您。”   “卢大人好大的本事,连父皇此刻心里在想什么,都摸得着了?”殷问峥同样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来,只那双眼极其幽深,不知道正在酝酿怎样的狂风暴雨。   殷问峥想往里面走,卢沿风却并不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两人一人在房门左一人在房门右,互相对峙,好似下一刻便能打起来一番,气氛剑拔弩张。一旁守着的宫女们都不有得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太子有所不知,陛下昏迷过去之前,曾说过除了臣,谁也不见。”   殷问峥心头微微一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是么?可孤却没听到父皇说过这样的话。”   “还请太子给臣几分薄面,若是陛下第一眼见到的是太子,指不定还会怪责于臣。”   殷问峥轻哼一声,却是懒得再与他过多废话,抬起手直接将卢沿风的手狠狠往后一推,就要迈开腿往门槛里迈去。   谁曾想下一秒又是一个程咬金杀了出来——万般尴尬的垂着头说到:“太子爷,陛下……陛下……陛下说要见、见卢大人。”   殷问峥脸色猛地一沉,转头去看,那卢沿风却挂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道:“让太子见笑了。”说罢迈过门槛,与他擦肩而过。   殷问峥只得恨恨往后退了几步,眉头锁得更紧了几分。   现在京都中的形势,实在让人有些心头发愁。   殷问峥带兵回来倒是将逼宫的四皇子给逼退了,可并没有逮着他人,四皇子领着五皇子不知道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凌俞帝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偏偏又极其信任那卢沿风,反而是他这个太子当得没滋没味,若非有这个名头在,恐怕早就成为了别人的刀下冤魂。   再这么下去,殷问峥觉得这大恒的江山恐怕是要改姓了。   很明显,那卢沿风也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只可笑凌俞帝当真信了卢沿风,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殷问峥在门槛外来回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听到里面的人传来消息:“陛下宣召太子觐见。”   殷问峥这才理了理衣襟,将脸上的表情收好,迈入门槛之中。   …………   屋里没有点蜡。   殷问峥皱着眉头走进去,抬手吩咐宫女将蜡给点上了,往龙榻上一看,才发现凌俞帝瘦得都有些脱相了,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浑身上下看上去不似个活人一般,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人极为不适。   凌俞帝说话时极其费劲,像是喉咙里有个风箱在扯着一般,宛如破锣一般:“澜、澜儿……”   “儿臣在。”殷问峥在床边半蹲下,“父皇有什么吩咐?”   “翀儿……如何了?”   殷问峥太阳穴微微一跳,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子临到死了竟然还念叨着他的这个老四。   殷问峥脸上做出适时的表情来,甚至带着几分惋惜:“父皇,上次儿臣带兵回京虽说暂时扛过了此次逼宫危机,可儿臣无能,未能将老四给抓住,此刻他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凌俞帝望着上面,浑浊的眼球左右不住的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殷问峥也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对方。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殷问峥几乎以为凌俞帝要睡着了,他突然道:“澜儿,你去……去朕的书柜那里,第三排最右边,有一处暗格,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殷问峥眉头一皱,虽然有些奇怪老头子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样,却还是听话的起身去拿了。   那暗格被一幅画遮住,平时根本就没法发现,触碰到那副龙图腾的时候,殷问峥的心跳不可遏制的疯狂跳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便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殷问峥将暗格按开,发现里面是一封圣旨。   他没有打开它,而是走到了床边道:“父皇,东西在这里。”   “你……你打开看看。”   殷问峥应了一声,将绸带取了,圣旨展开来,殷问峥一目十行的看完,尽管心头情绪激荡,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父皇身强体壮,万岁万万岁,这圣旨……又是何意……”   “朕将不苟于世,这点认知,却还是有的……”凌俞帝很费劲的说到,“这封诏书,本写与不写,都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你是太子,朕之后本就该你即位,可朝堂局势诡谲,你身份特殊,还是有这样一封诏书于你来说更为稳妥。”   凌俞帝似乎把自己的所有力气都用在了说这句话上:“你性子沉稳,又有带兵领将之才,兄弟之中无人可比你更堪担此重任……”   他说完,轻轻的合上双眼,吐出一口浊气,道:“朕故去之后,你便下旨,让沿风陪葬入皇陵,就葬在朕的身边。”   殷问峥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微微一变,神色中泄露出几分诧异来:“父皇……”   “你无需劝朕,”凌俞帝缓慢地说道,“这是圣旨,不得违逆。”   殷问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儿臣……接旨。”   他觉得有些可笑。   恐怕卢沿风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他一直都在等的凌俞帝的死期,也正是他的死期。   他们都以为凌俞帝是老糊涂了,才会把这样的一头狼放在身边,却不想老头子才是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也是早就想好了所有退路的那个。   殷问峥觉得甚至不用去思考,诏书,肯定不止这一封,可如今凌氏无人,能拿出来的诏书,只有这一封。   凌俞帝也不可能当真蠢到把他凌家的天下交给一个姓卢的人。   卢沿风以为自己得了凌俞帝的信任,却不想最是无情帝王家,最后捞来的不过是一个陪葬的下场。   老头子可真够狠的。   凌俞帝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说到:“到时候是赐他皇陵还是毒酒,便任你来做主,只要莫要让他威胁到了我大恒的江山……”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落了地。   凌俞帝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望向不远处帘帐之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半蹲在地上捡东西。   空气中的气氛沉默得可怕。   终于,帘帐被撩开,卢沿风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已经空了的碗从外面走进来,望着床上的凌俞帝不说话。   凌俞帝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喊他的名字:“沿风……你来了。”   卢沿风将碗放置一旁,往日所有作伪的表情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冷笑一声,应答道:“是啊,陛下,我来了。”   “你……”凌俞帝微微皱了皱眉头,“都听到了?”   “是啊。”卢沿风朝他走近,“我都听到了。” 第25章 驾崩   凌俞帝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用那双浑浊的眼幽幽的看着卢沿风,就像是在看一件什么物品,根本不像是在望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卢沿风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在床边半跪下去,伸出手碰了碰凌俞帝的头,压低了声音说到:“陛下,我不是什么也不懂得黄齿小儿,当然知道您不可能把这天下交到我手上,所以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凌俞帝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真的认为我会乖乖巧巧的跟您一起去地狱?”卢沿风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伸出手掐住凌俞帝的脖子,“我没想过陛下竟会如此狠心,竟然您如此狠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凌俞帝的脸肉眼可见的因为缺氧而涨红了,他抬起手挣扎着想要扒开卢沿风的手,浑身却是无能为力。   “卢大人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一声冷哼,卢沿风突然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生生被人给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殷问峥站在了刚才卢沿风的位置,面无表情的望向他。   “给朕杀了他!”凌俞帝的表情变得扭曲可怕起来,“澜儿,杀了他,你就是天下之主!”   殷问峥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一步一步的逼近卢沿风。   对方已然站起身来,眼神微沉与他对峙。   “凌听澜,你确信要站在他那边?”   “总不可能站在你这边。”殷问峥神色自若,淡定无比的开口说道,“卢大人既然敢说这样的话,想来早有后招。就是不知道为了夺父皇的那个位置,你都准备了哪些招式?孤可否有幸看上一眼?”   殷问峥双手环胸,似乎有恃无恐,丝毫不惧。   两人都没在关注的凌俞帝此刻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本就是苟延残喘,如今又被卢沿风这般一刺激,病情更是加重,就差咽下最后的那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伸着手指着卢沿风的方向不住地颤抖着,状若疯魔。   卢沿风更是底气十足,毕竟他这么多年在京城经营了不少人脉势力,还去边关走了一遭,论逼宫这种事,自问不会做得比凌应翀差。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殿内灯火通明,无人言语,烛火跳跃闪动着,将沉默无限蔓延出去。   子时,长廊上常明的灯突然一瞬全数熄灭了,皇城之外,大队人马裹挟着马蹄之声,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汹涌而来。   大队人马长驱而入,直至中枢,将景德殿这一圈层层包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卢沿风背挺得更直了,就着长夜漫漫,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近,笑得好似马上就要得逞一般:“陛下,您若是此刻修改圣旨,兴许我还能保您一命。毕竟这么多年,承蒙陛下照顾,沿风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自然不可能拿陛下如何的。”   “你……你……”凌俞帝努力的抬起手指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得无力的又把手放下去,满脸写满了绝望。   殷问峥的表情却从头到尾都极其淡定,好似外面将他包围起来的不是自己的敌人一般。   卢沿风这才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殷问峥道:“太子爷,烦请把你手上的那道圣旨交出来吧。”   殷问峥大喇喇的拿出圣旨晃了晃,道:“卢大人是想要这个?”   卢沿风的眼神顿时被明黄的圣旨吸引过去。   殷问峥眉梢微挑,下一秒却将圣旨收好了放回自己的袖中,淡淡道:“不好意思了卢大人,旁地都可以给你,这东西吧,不太行。”   “你——”卢沿风知道自己被他耍了,气得脸色一变,伸出手狠狠地指向他,“你若是现在老老实实的按照我交代的做,我便留你一命。”   “卢大人当我傻吗?”殷问峥耸肩笑道,“你要是真的逼宫成功了,这殿中的人你可能一个都不会留下,更何况我这样的前朝遗孽?”   殷问峥的最后四个字气得凌俞帝翻白眼的范围更加宽广了。   卢沿风却被“前朝遗孽”四个字给取悦,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既然太子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胜算,何不配合一点?”   卢沿风的人已经持兵器杀入了殿内,眼看着就要将这道门给破了,殷问峥仍然淡定无比:“这不是在等吗?”   “等什么?”   哨声突起。   那哨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近在耳边。   哨声起了之后,皇宫里的所有灯一瞬间都被点亮了,漆黑的夜瞬间灯火通明,连漫无边际的天色也被这黑夜给照的通明,好似霞光骤现。   “哟,”殷问峥将玉笛取下,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淡然道,“看来我等的人来了。”   有大批兵马自皇宫的数个偏门涌入,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先前属于卢沿风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刀光剑影,兵戎相见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近,卢沿风即便没看到外面的场景,却也能凭借着这声音猜想到一二了,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怎么可能……”卢沿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戒的望向殷问峥道,“恒军大部分都是那凌应翀的人,且远在死人漠,怎么可能……”   “那卢大人是太小瞧我了。”殷问峥笑得风流倜傥,潇洒迷人,“可能是我这么多年在京都一直韬光养晦,所以大家都没把我放在心上,这才对我的实力有了一个不准确的估计,是吧?”   卢沿风沉着脸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得不承认,殷问峥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的内心。   他是一个很警惕的人,所以也知道殷问峥不可能一点实力都没有就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待这么多年,但更多的是,他以为殷问峥只是凌俞帝用来平衡各方皇子势力的一个天平。   所以卢沿风从来没觉得一个风流浪子竟会在京都经营属于自己的势力,甚至去边关寥寥数月,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支人脉。   “这不怪卢大人,”殷问峥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说句实话,换做是我也不信,一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太子,原来私底下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再说句实话,就算卢大人不反,有朝一日真的有人要动孤的太子之位的时候,孤也不可能让那个人得逞,这位置既然给了我,当然就得一直是我的,你说是不是?”   “你……你……”   这下不仅是卢沿风,就连床上躺着的凌俞帝都被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殷问峥觉得好生可惜:“哎,老头子怎么不睁着眼看着我怎么大出风头的?真是可惜了。”   卢沿风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缴械投降,他很快就平静了情绪,缓慢的往后退。   殷问峥也不去追他,而是将圣旨往自己胸前一揣,这才迈开步伐往外走去。   这一夜,鲜血将青瓦碧砖染成了一块又一块鲜红的血色,浓郁刺鼻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尖,四处逃窜的宫人将宫中的值钱物品抢来抢去,最后却在还没跑出皇宫时就被一剑给刺穿喉咙。   这一夜,宫中混乱至极,惨叫声让全京都的百姓都彻夜未眠。   终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世界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   碧根站在殷问峥的身侧,压低声音道:“被那姓卢的给跑了。”   殷问峥皱紧眉头,刚要说话,就有宫人连滚带爬的朝着殷问峥的方向奔来,鬼哭狼嚎道:“太子,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恒真七十四年春,凌俞帝驾崩,凌澜帝即位,改国号为恒澜。   恒澜元年五月,凌俞帝葬入皇陵,凌澜帝正式举行登基大典,这也为此后数百年天下太平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此刻的勤国。   从吃过晚饭开始,江棠舟便开始心跳不止,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他不可避免的往殷问峥那边想,担心对方出什么事儿,可他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   这种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   到了子时,听雨见他还没睡,才进来催促道:“爷赶紧歇了吧,身体本就不好,再这么一熬,夜里凉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总觉得不太舒服。”江棠舟说,“心一直跳得很快,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就算真的有事,现在想得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呀。”听雨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爷放心吧,恒国那边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出三日也会传到我们这边来的。”   听雨说得倒也没错,所以江棠舟还是叹了口气,脱了大氅往床上躺了。   只是闭上眼之前,他仍然说了一句:“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总觉得是问铮那头出事了。”   “好。”听雨点了点头,替江棠舟掖上被角。   江棠舟这才阖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快见面啦! 第26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   江棠舟前一日还在担心殷问峥那头的情况,第二日一大早便收到了对方寄过来的信件。初步估计应当是好几日前的,所以信件里面尚是风平浪静。   “太子爷可真会选,”听雨一边替江棠舟拆信,一边将那附在信件上的梅花递给他,笑道,“爷最是适合这冬日腊梅,无垠白中的一抹红,冬日的唯一丽色,在枝头绽放的时候甚是吸睛,这风干成了干花,也刹是好看呢。”   听雨说罢,眼神扫到那信件上,自然而然的念出来:“今日院外一树的腊梅全都开了,思来想去,觉得一人欣赏实属无趣,便摘下一枝赠予卿卿……”   听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唰”的一下红了,极尴尬的说到:“太子又不是不晓得爷的信每回都是我来念的,怎么还写得这么……这么……”听雨实在有些不知该评价,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露骨。”   江棠舟亦是尴尬得很,道:“将信给我吧。”   听雨连忙把信递给了江棠舟:“爷,我这就去替您找其他的人念。”说罢落荒而逃。   换做是一个和他没那么熟的人,反而还更好念这东西一些。   过了一刻钟,听雨才找了个识字的小厮过来替他念信,也是听雨走得早,后面更多更露骨的没被她看着,不然这小姑娘恐怕是又要红了脸颊。   江棠舟捏着那腊梅,香味在鼻尖晃过,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恒国。   在恒国分明没有待得太久,江棠舟却已经时常会梦到了。   小厮将信规规矩矩的叠好还给江棠舟,这才告了退。   不多时,江棠舟还在发愁恒国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之时,宫中的宣召也来了。江迎舟让他即刻出发去见他,不晓得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江棠舟实在不是很想去,但又不得不去。   殿中。   兴许是才透过气儿的缘故,味道好闻了许多,还隐隐有一股檀香味,虽不是江棠舟最熟悉的,却也让他觉得心情舒适了不少。   江棠舟行了礼,江迎舟这一次没为难他,直接让他站了起来。   “朕听说你最近都没怎么出门,”江迎舟单手把玩着空茶盏,那茶盏是镶了金边带青花图案的,看上去不像是拿来用,反倒像是拿来欣赏的,不过江迎舟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茶盏,看上去金碧辉煌,虽说他的身份用点这样的东西无可厚非,但总会让人觉得过于奢靡,“见天地在屋子里面窝着,也不出去见个人。”   “回皇上,”江棠舟微垂着眼,情绪平淡的回到,“臣本就喜静,更何况也没什么人想与臣亲近,自然是待在府中更为舒适。”   江迎舟搁了茶盏,似笑非笑的说到:“三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朕是不想与你亲近吗?”   江迎舟这咄咄逼人无理取闹的性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所以听到这话江棠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甚至叹了口气:“陛下说笑了,臣不敢僭越。”   江迎舟先是盯着他看了半晌,紧接着轻哼一声,笑了:“太后宣召你,你也不见?”   “不敢不见。”江棠舟实话实说。   “倒也是,”江迎舟闭上眼,“毕竟在这偌大的勤国,我不过是个空有名号的傀儡皇帝,太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走出去谁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江棠舟皱起眉头来,虽说这是满朝上下皆知的秘密,但被江迎舟这么主动的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不适。   他脸色正了正,低声道:“陛下慎言。”   这一回江迎舟没生气,反而道:“你看,连你也不敢说。”   江棠舟顿了顿,本想劝他两句,却又觉得劝了也不过是徒劳,干脆闭了嘴。   “三哥,”烛光摇曳之中,江迎舟看到江棠舟那双无光暗淡的灰瞳,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像是装满了情绪,他突然想到自己极小的时候,这个人也真的似自己的亲三哥一样,待自己极好,语气便不由自主的柔软了几分,“这些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江棠舟皱了皱眉头。   江迎舟继续说道:“我有一拼之力。”   江棠舟脸色微变,此时才确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江迎舟伸出手,覆在江棠舟的手背之上,“我绝不甘心这一生都屈居人下,更何况那老太婆根本无任何治才之能,女人能成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我泱泱大勤被她带领得越来越落于劣势,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灭国……”   江棠舟抬了抬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紧盯着江迎舟的方向。   江迎舟咽了口唾沫,略有些紧张的望着他,却不想不过几瞬之后,江棠舟撇开了视线,默默地又将手从他的手掌下抽了出去。   江迎舟有些激动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三哥!”   “陛下慎言。”江棠舟闭上眼,平静的说到,“勤国本就是陛下的,何来什么其他人?”   江迎舟脸上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他紧紧地盯着江棠舟,似乎在飞快的思考下一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江棠舟其实在短暂的几瞬之后,已经完全想通了所有的关节。诚然,卜氏的确没什么治国之能,让勤国民不聊生,可难道江迎舟就有了吗?他有雄心壮志,却空有野心而无实力,就算勤国给了他,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江氏王朝早就从根里烂了,到了该被倾覆的时候了。   而他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又何苦在江迎舟这里浪费时间呢?   江棠舟站起身来。   “三哥!”江迎舟急切的跟了起来,扯住江棠舟的衣角不让他走,“我知道你还有后手,只要你愿意把你的势力为我所用,我答应你,等我真真正正坐稳了这个位置之后,一定为你找到解蛊之法,让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活着……”   江棠舟闭上双眼,沉声道:“我这一生活得长,与活得短,并无太大的区别。你也不必为我费心了。”   江棠舟没再多说,直接甩掉了江迎舟的手往外走去。   江迎舟只得气急败坏的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江棠舟,你会后悔的!”   最后的几句话,已被江棠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一日之后,江迎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不过即便如此,江棠舟也并未完全的放下警惕,他仍然时刻记挂着此事,凡事都留了点心眼。   过了五日左右,恒国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说太子即了位,另派了新将前往边关,据说这新将的任用也掀起了一阵好大的风浪,是殷问峥力排众议才定下来了,不过也因为此,殷问峥得罪了朝中的一派元老。   但江棠舟知道,殷问峥绝对没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   那一日江棠舟心中始终觉得不安,所以即便现在知晓殷问峥成功即位,也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总担心殷问峥是否有什么别的消息按着没传出来,便修书一封寻了人快马加鞭的往恒国送去。   与此同时,太后的懿旨也到了。   与见江迎舟不同,江棠舟接到懿旨时,心底是狠狠一坠的。这老太婆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当然是有手段的,甚至于她的手段异于常人,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所以江棠舟做了片刻的心理准备,才启程入宫。   等进入宫中时,情绪已然平静下来了。   “你来了。”卜氏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茶盏碰撞之音,她似乎是在喝茶,“这段时日可已经重新适应了?”   江棠舟轻轻颔首:“回太后,微臣已经适应了。”   “嗯。”卜氏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道,“现在满城风雨, 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了。”   江棠舟只做不知:“知道什么?”   “自然是恒国太子即位之事。”卜氏看着那台下神色平静之人,却发现对方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从头到尾波澜不惊——这与她得来的情报可不相同。   江棠舟笑了笑,淡淡道:“自然是知晓的,恐怕全天下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全都晓得了。”   卜氏也轻笑了一声:“哀家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不知太后是何意。”江棠舟只装傻充愣。   “你二人的文书应当还在恒国,”卜氏半眯着眼,意味深长的说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哀家可不相信你俩就这般撇清了关系——你们私底下还有联系,可对?”太后说完,应该是担心江棠舟否认,便拍了拍手。   很快有宫女拿着一封书信呈上前,卜氏随意的翻看了一下,道:“这封信,是刚刚才从你们祯王府外拦下的,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是送去恒国的……送去恒国,不是给那位刚即位的皇帝,还能是给谁呢?”   江棠舟心下虽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到:“我与恒国太子的婚约本就是一桩意外,我二人平日里没有太多的接触,如今写这一封书信过去,不过是感激他的收留之恩,别无他意。”   “是吗?”卜氏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了,脸色冷下去,“小链,把信件拆了,给哀家看看。” 第27章 我好想你   “这……”   那名叫小链的宫女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她略显犹豫的将信件递上的同时,附身凑近卜氏耳侧说了句什么。   只见卜氏眉头一皱,然后极快的低下头将那信件摊开,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她抬起头,江棠舟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担心与顾虑。卜氏知道自己这是栽在了江棠舟这个坑中,心中极为气恼,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很勉强的提起一分笑,皮笑肉不笑的说到:“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哀家冤枉了祯王,祯王对我大勤的忠心从未更改过。那哀家确实是得向祯王道歉了。”   江棠舟连忙双手抱拳,神色严肃:“太后娘娘说笑了,微臣不敢担。”   江棠舟垂下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何尝不知道卜氏在打什么主意?   江棠舟也不是傻子,既然要送信,自然要送的隐蔽,所以当日他一共写了两封,一封不过寥寥几句祝福之言,一封却言辞殷切满腔爱意倾注其中,能让卜氏拿到手的,自然是那封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信。   只是他没想到卜氏如此沉不住气,竟就在信都没看的情况下,便将他宣召入宫了——这也侧面反映了,现在勤国的局势肯定不太好。   这事儿看的就是谁更急,江棠舟是一点也不急的,所以急了的卜氏很快继续说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怎么说,你二人也是夫妻,想来你出面,那新继任的太子总会给你几分薄面。”   江棠舟刚要笑着打圆场过去,卜氏便丝毫不给他留缝隙的继续说道:“如今大恒新帝登基,摩拳擦掌的想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必定会忙中出乱。哀家得到那头的消息说不日恒国便会出兵,你若是去了边关,一来有经验,二来也能适时的用你与那新帝的关系让他们恒国之人有片刻犹豫。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只是一瞬的犹豫,便能决定整个战局。棠舟,你可愿代表我大勤出征?”   最后一句话看上去被卜氏说得慷慨激昂,但实际上江棠舟心中比谁都清楚,枪打出头鸟,卜氏心里捏着一杆秤,是想让他去当那个出头鸟呢——更何况这出头鸟,说不定还真的能出其不意。   江棠舟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都未开口。   终于,卜氏又一次将要坐不住时,江棠舟开口道:“太后,此事事关重大,一时片刻微臣也下不了决心,可否给微臣几日思考时间?”   在场的人都晓得这是江棠舟的托词。   可卜氏却不能逼他逼得太紧,只能点头应了,顺便再提点几句:“哀家知道你和皇帝的关系好,可关系好,总也不能什么都帮对方做,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江棠舟垂下眼,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句“是”,这才退下。   这事儿过去不到三日的时间,恒军便动了。   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一次的恒军势如破竹,一夜之间便攻破了勤国边防中最重要的列城,勤军退到列城之后的金城之中,边关人心惶惶,朝堂之上也同样是风起云涌。   祯王却已经告假三日都未去过早朝。   故此得到这个消息时,勤国可能会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江棠舟都是从黄齿小儿编的童谣那里听来的。   殷问峥的密信也送了过来。   上面说他一切安好,让江棠舟勿要挂念。   还说不日两人便会见面,问他有没有想他。   江棠舟冷了好几日的脸上终于泛出了一丝笑意,也让一边念信的听雨松了口气。   听雨真怕她家爷再这么冷着脸,以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按照江棠舟的吩咐,听雨将那封密信给烧成了灰烬,正要去复命,外面一个太监被小厮领着急速的走了进来,见着江棠舟便是跪下道:“祯王!金城也破了!”   江棠舟抓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太后知道了吗?”   “太后娘娘命奴婢来宣召祯王入宫!”   …………   江棠舟从未觉得宫中的气氛如此紧张过。   自先帝去世,太后掌权,勤国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从前和恒国平分秋色,也是有一战之力的,可现在不过短短一日时间,勤国连破两城,维系了十几年的安稳一夜之间消弭而尽,怎能让人平静得下来?   江棠舟也几乎可以猜到,卜氏此刻定然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而他想着要拖过去的事情,想来现在也必须要做决定了。   江棠舟进了殿,听到殿上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破碎之音,紧接着卜氏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来:“祯王,你可考虑好了?”   江棠舟行了礼,双手抱拳道:“太后娘娘恐有些太看得起微臣了,如今接二连三的城破,边关的将军们都守不住,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又如何守得住?恐怕到时候去了边关,还要被恒国的人嘲笑我大勤无人,连个瞎子都要派上战场。”   卜氏一声冷笑,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江棠舟的方向逼近:“祯王,哀家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江棠舟没说话。   卜氏道:“之前愿意同你好声好气的商量,不过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但若你有用处却不打算去发挥这些用处,哀家又何必同你好声好气?”   “太后娘娘说笑了。”江棠舟不咸不淡的说到,“微臣的性命握在太后娘娘的手上,换做是别人,自然是唯命是从,只可惜,微臣一贯都不在乎自己这条命,太后娘娘若是稀罕,便拿去就是。”   卜氏的脸色骤然一变,冷声道:“你那药出发去恒国前哀家便数了只给你十余颗,想来现在也用得差不多了,你若是老老实实听话去边关,哀家便不让你受那如下地狱之苦,你又何必在这里和哀家置气?”   江棠舟闭上眼,没说话。   “还是说,皇帝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了?”   江棠舟倏地睁开了眼,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迎舟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哀家比谁都清楚。”卜氏轻笑一声,冷声道,“或许你们都没想过,勤国换做是谁做皇帝,哀家都能想得出合理的理由。”   “你——”   江棠舟狠狠一咬牙,将心口的怒意咽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太后娘娘到底想怎么做?”   “祯王,我们二人来做一个交易吧,如何?”   江棠舟下意识的想到了在恒国时殷问峥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那时候的殷问峥说这样的一句话,并不让他觉得反感,只让他觉得有趣。   可如今听到卜氏说,江棠舟却觉得就像是玷污了他与殷问峥的那一端回忆。   江棠舟闭上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深夜,江棠舟冒着风寒入了祯王府。   王府中还亮着灯,燕青在门口等着江棠舟回来,见他被冷得嘴唇发青,连忙将大氅披在了江棠舟的身后,轻声道:“爷,下午的时候……皇帝微服私访来了一趟,知道您进宫去了,脸色很不好看的便走了。”   “嗯,知道了。”江棠舟闭了闭眼,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一个两个的,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喜欢粘着他呢?他不过是个瞎子,能顶什么用?   “还有件事儿……”燕青抿了抿唇,眼里露出几分笑意来,“有个人在爷的房间里等了一下午了。”   江棠舟脚步一顿,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控制的喜悦来,他下意识的往前望了望,黑暗之中却只能看见灯盏的光影。   紧接着,江棠舟加快了自己的步速往房间走去。   燕青替江棠舟开了房门,便提着灯笼走了。屋子里没点灯,江棠舟迈进去的刹那,闻到了空气中极淡的檀香味,还没来得及欣喜,便有更加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他被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抱了满怀。   不知道为什么,江棠舟的眼圈突然发了红。   殷问峥点了灯,低下头正要说话,看到的却是某人发红的眼圈,吓得手一抖险些又将灯灭了。   他伸出手磨蹭了一下江棠舟的眼角,心疼道:“怎么了这是?冷的还是?”   江棠舟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小意了——只是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没能忍住。   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外人面前挺直背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到了自己可以依靠的人面前,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甚至如开闸泄洪一般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根本就控制不住。   可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能够掩饰的很好的。   “我没事。”江棠舟摇了摇头,“兴许是方才被风吹的。这倒春寒也冷得人发抖。”   殷问峥将他狠狠地抱在怀中,亲了亲他的额角,压低声音发出一声喟叹:“阿棠……我好想你。”   江棠舟“嗯”了一声,话在嘴角转了三圈,最后还是没能控制的脱口而出:“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 第28章 后宫佳丽三千   勤恒二国以死人漠为界,数年来井水不犯河水,直至十几年前,维系已久的平衡才被一夜之间骤然打破。   恒国兵力强盛,是为盛国。勤国却早已呈衰败之势,相传,当年勤国也曾被逼退迁都,是子行山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优势,才让勤国逆风翻盘,得以护住自己一国命脉。然而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子行山外,也已经安静了数年。   可如今不过短短十日时间,恒国已然攻至子行山外,眼看着距离都城只有三城之数了。   而恒国行军打仗的风评,也让不少勤国百姓对恒军并不那么抗拒。   他们非常的讲武德。   攻下一城后,非但不血洗屠城,还会让城中百姓好吃好喝的继续过以往的生活,只是那些官府兵员们遭了大罪,被迫结束了胡吃海喝的逍遥生活,被恒军看押在某处——但这对于百姓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好事?从前勤国上面的人治国无能,官员们鱼肉百姓,他们简直是水深火热。如今恒军打进来了,反而能过上好日子,自然是何乐不为。   所以深夜偷袭者有之,意图翻盘者也有之,但是极少数,大部分的百姓根本不会管你什么家国情怀,只想锁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恒军几乎是顺风顺水的就打到了子行山外。   这头恒军顺利得不行,宫中的卜氏自然早就乱了阵脚,急得没日没夜觉也不睡,甚至已经不是垂帘听政,而是激动时直接站在众朝臣面前来指点江山,只可惜她的话不过妇人之仁,大多数时候都做了极为错误的选择。   如今群臣进言迁都,也被她全盘给否了。   卜氏的态度极为明显:“哀家在这宫中活了一辈子,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她说什么都不肯动。   如此冥顽不灵的态度,也让许多群臣心生动摇。   江棠舟被深夜宣召入宫,刚迈入殿内,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是卜氏又在往地上砸东西,砸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   江棠舟见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卜氏一把给扶起来,言辞里似乎是多了几分亲近:“棠舟,你考虑得如何了?”   “微臣……”江棠舟露出犹豫之色。   他本就只为了拖延一些时日,也知道那个交易自己非答应不可,所以到了眼下这个境界了,便没有再继续演下去。   他作出一副不得不答应的模样,微微颔首道:“太后让微臣去走一趟,微臣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卜氏脸上迸发出喜悦之色,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棠舟,你尽管说。什么哀家都应了你。”   …………   “所以她到底让你去边关做什么?”   江棠舟摸了半天的棋子,才选了一颗往前一推,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道:“他说你我是成过亲的,我过去,你总要给我半分薄面。”   “半分薄面?”殷问峥眉梢一挑,轻啧了一声,伸出手将黑子放在白子一侧,靠着椅背懒懒散散的说到,“你确定只是让我给你半分薄面?”   “什么意思?”江棠舟总觉得殷问峥这句反问意在其他。   殷问峥便往前凑近了些,嘴唇挨着他的耳垂,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到:“你确定……那老太婆不是让你去边关色诱朕?”   江棠舟的耳垂“唰”的一下红了个透,抬手就轻拍了拍殷问峥的后脑勺,佯作生气的说到:“别闹。”   殷问峥凑着他的耳垂亲了一下:“我的阿棠也不需要真的来色诱我了,便是只要在那里站着,我都愿意把江山拱手让给你。”   “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江棠舟反而正色道,“我之所以愿意帮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当这天下之主,从未想过我自己要做什么皇帝——我的性子也不适合做什么皇帝,有时候太过于优柔寡断,太过于心软,在那个位置上是坐不稳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殷问峥念了一句,轻轻摇了摇头,道,“阿棠,你这是觉得我无情?”   “我没这么想过。”江棠舟摇头道,“我也相信你定会成为史记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帝王。”   殷问峥这才眯着眼,满意的笑了笑。   江棠舟一边在心头道他好哄,一边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儿。   “对了。”殷问峥突然想起什么,“你让留信给我的那小子,也跟着我一同来了边关,如今在子行山外候着,你若是想见他,过几日倒是有机会可以见到。”   “他竟然还真的将信给你了?”江棠舟愣了一下,才笑了笑,“我当时想过,若是那信到不了你手上,你会如何,着实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收到了这封信。”   “你走的太突然,我得知你突然失踪的消息,确实……”殷问峥眉间闪过一抹阴戾,将军中人一顿责罚的经过隐去——毕竟太血腥,他不想让江棠舟知道,“来回往边关送了那么多信,你却一直都没有回。若简与碧根一直隐瞒你失踪的消息,我是直到见到那小子才晓得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去了边关才晓得?”   “不,”殷问峥轻轻摇头,道,“那小子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小屁孩,竟跨过了重重阻碍抵达了京都,还来敲皇宫外的鸣冤鼓,我这才晓得你的消息。”   江棠舟也是一震:“他去了京都?”   “是。”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军营等着你,将信送到你的手上即可,他怎么……”江棠舟的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他现下情况如何了?”   “刚见到他时我都没认出来,本来白白胖胖的一个小童瘦骨嶙峋,后来我问过他才晓得他是一路讨饭过来的,”殷问峥摇了摇头,道,“如今倒是都恢复了,眼看着又长大了不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当初只觉得是收留了一个可怜之人,却没想到他毅力竟如此强……我不过随口一个嘱咐,他拼死拼活也要完成。”   “他是个可造之材。”殷问峥饮了一口茶,往后靠了靠,道,“阿棠,你可曾想过,几月之后,我当真一统天下,群臣定会进言,让我纳后。”   江棠舟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旋即调整过来,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殷问峥皱了皱眉,“你就这般反应么?”   江棠舟沉默的往前推了一颗棋子,才继续说道:“你作为一个不受宠,随时都有可能被换下的太子,纳的太子妃是男是女,并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可你作为天下之主,作为皇帝,皇后必定得是女子。”   殷问峥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脸色多了几分难看之色。   “你是天子,传宗接代是绝不可少的一环,后宫佳丽三千,这么多年也从未有人改变过。”   “更何况……”   “够了。”殷问峥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他,“阿棠,你便是这般想我的?”   江棠舟低下头无言。   殷问峥气上了心头,便道:“亏得我还在思考到时候如何让你名正言顺的坐上皇后的位置,如何名正言顺的绝了那些糟老头子要给我纳后宫佳丽三千的想法,如何名正言顺的让那严司苒改姓凌……”   “等等……”江棠舟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严司苒做……”   “当然目前只是一个想法,”殷问峥虽然还在生气,却也老老实实的答道,“我觉得他心性不错,也有毅力,更重要的是知恩图报,若是好好培养,假日时日即便做不了太子,也能做一勋臣……不对,你别给我扯远了,阿棠,你心里当真是那么想的?想让我纳妃?”   江棠舟有些心虚的摸了摸棋子,顶着殷问峥那炙热的目光,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又如何……”   “那我便要争取,”殷问峥听到他说“不愿”二字,便消了气,轻哼一声,道,“你不许将我拱手让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物件,岂是你想让便能让出去的?”   江棠舟听了这话自然也不生气,甚至心中隐秘的升起了些许快乐,忍也忍不住的勾了勾嘴角,轻轻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这才是我的好阿棠。”殷问峥将他拥入怀里,本只想抱一抱,可闻到对方身上那久违的熟悉味道,难免心情就变了质,想做点更多的事情。   守夜的燕青正在打瞌睡,突然听到动静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打算喊人来护着自家爷,却听到自家爷发出了一声不可言说的轻哼,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那么鲁莽的真的喊人。   燕青自觉地拿东西捂住耳朵,可那声音仍然细细碎碎的往她的耳朵里钻进去,荒唐了一夜,当真是精力旺盛,一刻也不曾停歇。 第29章 偏要在你这里   江棠舟藏在屏风之后。   屏风之外,卜氏带来的人将江迎舟死死的摁在地面,一颗圆圆的药粒强制性的喂入了他的嘴里,虽然他极力的反抗,却也抵不过好几个习武之人的力气,身为一国之主,只能屈辱的将那药粒吞了进去。   别人松开手,他便努力的想从嗓子眼里把药给抠出来,只可惜那药入口即化,哪里还找得着。   江迎舟怨恨的趴在地上,望着卜氏:“卜九玉,你害死我母妃,又害死我父皇,你会下地狱的……”   卜氏脸色不变的看着他,淡淡道:“皇上这是糊涂了,这些胡话也敢说,小链,你可得找好人将皇上看好,莫要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是。”   “好了。”卜氏拍了拍手,这才转过身看向屏风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到,“棠舟,你交代哀家的事儿,哀家都办好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去做哀家交代给你的事儿了?”   躺在地上的江迎舟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神阴狠的盯着屏风的方向,哑着嗓子喊道:“是你——”   江棠舟在心中暗骂两声,面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一顿,才缓慢的从屏风之后走出来,道:“太后娘娘不觉得您此举有些缺德吗?”   卜氏笑了笑,说:“我怎么了?”   “太后娘娘,微臣随时都可以反悔。”   卜氏冷笑一声,抬手摇了摇自己手上的玉瓶,淡淡道:“可祯王别忘了,解药还在哀家这里。”   江棠舟脸色彻底冷下去。   卜氏悠闲的从瓶子里抖出五粒药,放到小链的手中,道:“祯王,这里有五粒药,足够你在边关用了。至于皇帝,你尽管放心,哀家会好好照顾他的。”   江棠舟垂下头,藏于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攥成了拳头。   那卜氏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独留江棠舟一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转身去面对江迎舟。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迎舟似乎动了两下,但因为毒药的缘故,他也只能动那么两下。   江棠舟深吸了一口气,认命的蹲下去将江迎舟给扶了起来,往床上拖去。   江迎舟用阴毒的眼神看着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江棠舟,早知你今日会如此对我,当年我母妃下葬时,他们要拉你去殉葬,我就不应该阻止——”   江棠舟的手微微一抖,伸出手将被角掖好,这才说到:“你好好休息,等事情了了,我便来接你……”   江迎舟止不住的冷笑:“接我?接我去哪儿?接我下地狱吗?!”   他的声音狰狞嘶哑,宛如破了的铁椤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江棠舟心有愧疚,自然不敢再多待,只能匆忙告了退。   出了宫殿,外面的烈日照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才觉得从那黑暗之中逃出来了,才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江棠舟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但破局破局,总是不破不立的。   …………   江棠舟带的人非常的少,毕竟如今整个勤国的兵力都集中在子行山一带,他也带不了什么人过去了。   他带过去的人中,也几乎全都是卜氏的眼线。   正因如此,殷问峥也不能和他一起启程前往边关,所以殷问峥已经提前一日出发过去了,等到江棠舟再出发时,估计殷问峥都已经到了。毕竟子行山距离都城实在是太近了,根本就不用费什么时间。   燕青和听雨、谢翼也一同跟着往边关去,几人是一大早就出发了,不过傍晚的时刻便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营内给江棠舟分了个还算大的营帐,江棠舟刚想进去,就被人给一把拦了下来。   “祯王,您与自己手下的人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这人便是此次看管他的眼线中领头的人,名叫罗掖,是卜氏心腹一般的存在,跟在她身边已经多年,如今是御林军副统领。   卜氏倒也的确对他颇不放心,不然不会把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安插在他的身边。   “营帐内有两个副帐,相当于耳房,如何不能住人?”江棠舟轻轻拧了拧眉头,“本王夜里需要伺候的人。”   听雨却不给这罗掖留什么面子,直接轻哼一声道:“还是罗大人打算亲自伺候咱家爷?”   那罗掖没想到听雨如此不给面子,听了这么一句话,又是尴尬又是生气的,顿了顿才道:“一个人伺候也足够了。”   江棠舟也懒得再与他拉扯,只道:“确实足够了。那便由燕青与我住一块吧。听雨,你与谢翼二人就住在我们旁边这营帐之中。”   听雨虽然还是很不满意,但自家爷都发话了,也不得不从,只能闷闷不乐的应了。   待那罗掖走了,听雨才询问道:“爷,您明明知道那个姓罗的是老太婆的人,怎么还什么都依着他?他可是专门过来监视我们的。”   江棠舟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过来监视我们的,可若我们不配合,恐卜氏那里会出幺蛾子,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听雨闷闷的坐下,环顾四周,又回头望了江棠舟好几眼,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营帐中只他们二人,谢翼出去观察情况去了,燕青去准备吃食去了,眼下便是最好的说话时机。   故此察觉到的江棠舟询问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听雨哼哼唧唧了两声,别扭的开口道,“只我觉得,好似我成亲了之后,爷与我便不如以前那般亲密了,这种留在您身边的机会,您竟直接让了燕青,怎么说,还是我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吧?”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合着不过是吃醋了。”江棠舟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我不过是想着你夫妻二人才刚成亲不久,自然要常在一起培养感情,若是来伺候我,必定是要将你二人分开的,那让我于心何忍?”   “早知道爷是这么想,我还不如当初不要和那个姓谢的成亲呢!”听雨气恼的说道,“如今爷都不疼我了。”   “行了行了,别在这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江棠舟戳了戳他的鼻尖道,“你不如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儿?”   江棠舟将怀中揣了许久的荷包拿出来给她:“我应了问铮今夜子时与他相见,可看这罗氏追我追得如此紧,想来是没有机会了,你今晚若是寻到机会了,便帮我送过去,顺道说一声抱歉,可好?”   “保证完成任务。”听雨立马应下,将那荷包揣进了怀里。   子时。   江棠舟虽然没能去成,但心早就已经飞走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觉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了,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极为熟悉的味道,他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眼:“问铮?”   榻边很快坐了一个人。   殷问峥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额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他分明已经走得很轻了。   “闻到了味道。”江棠舟说着坐起身来。   “你这是狗鼻子么?”殷问峥低笑两声。   “你怎么来了?”   “你倒是心狠。”殷问峥道,“自己不来,叫了听雨来给我递信,我怎么还坐得住?既然山不来就我,自然是我来就山咯。”   江棠舟叹了口气,道:“你我二人如今毕竟是敌对阵营,还是少见面为好。”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殷问峥挠了挠他的眉心,低声道,“你是我安插在勤国这头的卧底,怎么算也不能算作是敌对军营。”   江棠舟还真有些拿殷问峥的胡搅蛮缠没有办法——主要是他见到这人,也觉得很是开心。   “无碍,你不用担心。”殷问峥道,“我是偷偷摸摸来的,连听雨都不晓得。放心,我的能力你还不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才刚来,你便赶我走了?”殷问峥这下是真的有些性子了,“你就不想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棠舟有些无奈的说到,“你总不能在我这里过夜吧?”   “我偏要在你这里过夜!”   殷问峥本就是个越挫越勇,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子,一听这话自然坐不住了,干脆掀开被子脱了鞋也躺到了床上去,还一把搂住江棠舟将他往侧边一压,压在了他的身上,亲了他两口。   江棠舟忙道:“燕青还在外面。”   “我知道。”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脸,“放心,我不做什么,就陪你单纯的睡觉,待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再回恒国那边。”   “嗯。”江棠舟虽然觉得殷问峥很不可信,但还是点了点头让他睡下了。   事实证明,殷问峥也是有理智的,当真没有做其他什么,两人睡了一个纯素的觉。   江棠舟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几乎一夜无梦。   待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殷问峥已经不在了,独留下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檀香味,证明昨夜他真的来过。 第30章 陈年旧疤   这日傍晚,江棠舟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出了扎营地。   那罗掖有事暂时不在军中,没了人监视,江棠舟就自由自在了许多,故此嘱咐了燕青几句,江棠舟便借着军中小兵换防之际出了扎营地,他知晓在他们扎营地往南不过百米左右便有一条小河,河旁边是一大片的竹林,平日里没什么人去,颇为清幽。   所以江棠舟去之前便飞鸽传书给殷问峥定了在此处见面。   江棠舟到底眼瞎不太方便,由听雨将他送到了目的地,他二人到的时候殷问峥还没来,两人只好暂且寻了个地方坐下。   又过了半刻,殷问峥到了。   听雨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殷问峥便头也不回的说道:“听雨丫头,你先回去吧。”   “可是爷待会儿……”   “有我在你还不放心?”殷问峥道,“你放心,我保证把你家爷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送回去。”   听雨虽然有些犹豫,但绝不是不信任殷问峥,闻言便应了一句,一步两回头的离开了。   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天彻底的黑了下来,天际隐约挂着几颗星子,倒映在河流之中璀璨星点,流动时是绝美之景。   江棠舟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小溪潺潺,听到虫鸣鸟兽,听到春风习习,心情亦是久未有过的愉悦。   “我忙了一整日,现在才有空闲。”殷问峥埋怨似的开口说道,“那群庸人!连出兵多少人都要问我,我要他们有什么用?”   江棠舟几乎能够想象到殷问峥在外人面前必定是不苟言笑的做出各种决定,可谁能知道其实在私底下他也非常的不爽,甚至是埋怨委屈呢?   江棠舟捏了捏他的后颈,笑道:“身为一国之主,本就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压力。”   “嗯。”殷问峥半躺下去,将头放在江棠舟的双腿上,脸埋入对方的腹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阿棠身上好闻。”   江棠舟眉梢一挑:“你还闻过谁的身上啊?”   殷问峥自觉说错了话,顿时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想转移话题:“下面恒国这边恐怕会对勤国两面夹击了,子行山到底易守难攻,我们的确陷入了僵局……”   江棠舟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揉了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就……”殷问峥自觉躲不过,便十分尴尬的说到,“有一日军中有一个副将大喜事,我喝多了点酒,睡着睡着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下意识的觉得是你,就抱上去——但是闻到不是你的味道我立马便将那女人给踹下了床,绝对没碰她半根手指头!阿棠,你相信我。”   见江棠舟仰着头不说话,殷问峥心底甚是慌乱,一刻不停地解释道:“那群死老头子估计是自己不行了,就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没事儿就往我的营帐里送点人……但是阿棠你信我,我绝对没有碰任何一个人,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装着的不过是你一个,自那一日后我便将那女人给千刀万剐了,再没人敢来……”   “好了好了。”江棠舟见殷问峥是真的急了,便不好再继续逗他,轻笑两声道,“我自然晓得你不会真的对她们做些什么,我逗你玩呢。”   “阿棠!”殷问峥松了口气,便作出有些生气的模样来,“方才见你冷着一张脸,吓得我当真以为你生了气,还在想着要如何补偿你。”   “那若是我真的生了气,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那便……”殷问峥凑上前,亲了亲他笔尖上的那颗痣,将他紧紧地抱入怀里,说,“那便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勤国,让你做我大恒唯一的皇后。”   “唯一”二字,听在耳中,实在有些迷人。   他这一生,似乎从未听过有人说他是唯一,只独独在殷问峥这里听到过。   虽然他晓得,要做这唯一,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甚至都会以失败告终。可从殷问峥的嘴里听到了,便是一种幸福。   至少他这么想着他。   江棠舟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笑了笑没说话。   殷问峥的牙齿轻轻咬了咬他后颈的那颗红色,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这颗因他而受伤的留疤,竟也没有淡掉丝毫。   还是那般鲜艳如血般浸在皮肉之中,镶嵌在他的后颈之上。   “问铮,你信我么?”江棠舟正了正神色,问道,“我想将江迎舟救出来。”   殷问峥的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来,说话时也有些别扭:“为何?”   “我有我的理由。”   “所以是我不能知道的理由么?”殷问峥往后退了一步。   江棠舟只觉自己面前一空,心微微往下坠落,他也拧起眉头道:“问铮,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我会寻其他的法子。”   “你想要什么?”   “要大恒的兵防图。”   江棠舟说。   风声自耳侧迅疾而过,殷问峥迟迟都没有开口,江棠舟的心也一点一点的落下去。   他知道兵防图的重要性,但他既然决定了将这句话问出口,就代表他有十足十的把握,殷问峥是信任自己的,也会将兵防图交给自己。   可眼下的沉默让他突然间有些怀疑自己——兴许,大概,殷问峥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喜欢他,信任他。   或许他们给彼此的信任并非是对等的。   江棠舟抿了抿唇:“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找其他的……”   “我不是不愿意。”殷问峥打断他,“不过是一个兵防图而已,就是让我将这江山拱手让你我也愿意,只是……”   江棠舟有些紧张的等着后面的话。   “只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救他?”殷问峥的声音压低了几许,陡然间带上了几分委屈,“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的人并不是我,难不成……难不成是这个勤国的傀儡皇帝?”   江棠舟先是愣住,紧接着“噗嗤”一声突然笑了,随之而来的是心情的骤然放松——他想过殷问峥会因为不信任而不同意,而犹豫挣扎,却从未想过,原来殷问峥犹豫挣扎,是因为吃醋。   “笑什么笑!”殷问峥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几分,有些别扭的说到,“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你头一回喜欢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江棠舟一连回答了他数次,道,“你也晓得,我并非是我生母带大,我的养母宋氏膝下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便是江迎舟,我与他从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只是后来大了因为一些事儿才闹得不可开交。但让我就这么活生生的看着他去死,我是绝对看不下去的,更何况……宋氏待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不错。”   殷问峥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几分:“只要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我无论如何也会帮的。”   “再过几日我便将兵防图给你送过来。”   “不需要全部的兵防图。”江棠舟道,“我们只需要仿造上一次的做法,骗过勤国这边即可。”   “嗯。”殷问峥轻轻的抱了他一下,“阿棠,下一回你找我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因为只要是给你,无论什么,我都会乐意奉上。”   江棠舟眉梢微挑,问道:“那若江迎舟便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呢?”   “好啊你阿棠!”殷问峥闻言立马撇了嘴道,“你看,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果然,这个江迎舟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我可告诉你,你离他远着些,若是被我发现了什么,我保证让他活不过这一秒。”   “好了好了,”江棠舟好笑的摇摇头,“我逗你的,我与他当真不是那般关系。”   “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殷问峥最感兴趣的上面,他今夜似乎不把这问题的答案挖出来便决不罢休。   毕竟他长这么大,喜欢过的便只江棠舟一个,可江棠舟却有过其他喜欢的人,让他怎么过得去?   就算他们俩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也让他觉得自家如仙谪般的阿棠被玷污了。   江棠舟拿他没办法,被他缠着至少半个时辰都在这个话题上过不去,只好认命的开口道:“宋氏膝下两个儿子,幼子是江迎舟,长子是……江遇舟。”   江棠舟垂下眼,似乎聊到了不是什么很想聊的话题,眉头也轻轻皱起来。   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极小的时候有些微妙的、不同寻常的情愫,还没来得及发展起来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了。”   “江遇舟?”殷问峥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在脑海里扫了一圈,才想起来,“是勤国已经亡故的大皇子?”   “嗯。”江棠舟微微颔首,“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   江棠舟仿佛还能看到江遇舟冲着他笑时的场景。   他已经很多年没提起过这个名字,再一提起,只觉得心头有什么陈年旧疤瞬间被掀开了,原来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之下,烂了的皮肉这么多年从未好起来过。 第31章 我还没死呢   远远的看到人过来,燕青心下先是一惊,紧接着迅速站了起来,作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罗掖走得近了,才看得到他的手上端了一份银耳莲子羹。   “求见祯王。”罗掖看向燕青,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苟言笑。   这大半夜的突然过来找人,一看便是没安好心,燕青心下急得不行,面上却一派淡定——跟了江棠舟这么久,她已经被锻炼出来了。   “爷已经睡下了,罗大人有什么事儿还请明日再来吧。”燕青说完行了行礼。   “我有急事。”罗掖明显不打算听燕青这打太极的说法,只道,“必须今日就得解决,还请燕青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燕青面露犹豫:“罗大人,我家爷近日来常常失眠,休息不好,这好不容易才睡着,若是我进去打扰了,爷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您可会负责?”   罗掖却是冷笑一声,道:“不怕祯王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怕祯王根本就不在这营帐之中——”他说完干脆将燕青往旁边一推,直接大步一迈,将营帐拉开,走了进去。   燕青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勉强留下一魂跟进去,正在脑子里罗列着自己要编哪些谎话,就突然听到江棠舟的声音响了起来:“罗大人这是什么急事,要来扰本王的清梦?”   燕青脸上的表情险些没控制住,低下头才遮掩住几分。   那罗掖也万万没有想到江棠舟居然真的在营帐之中,脸上的表情一个波动,便有些扭曲。   迎上江棠舟半笑不笑的表情,罗掖突然觉得背后一寒——真是奇了怪了,这位祯王在勤国的风评素来都是——极好欺负,怎么突然就……变得有些可怕?   罗掖咽了口唾沫,才道:“回祯王,微臣从都城回来,太后娘娘赏赐了一晚银耳莲子羹,特地嘱咐微臣要将这银耳莲子羹送到祯王的手上,说是这里面有可大补的人参。”   江棠舟“哦”了一声,轻笑道:“原来是送一碗羹,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罗掖如今也只能拿太后来搪塞:“太后娘娘赏赐的,自然要亲自送到祯王的手里。”   “既然羹已经送到了,那你先退下吧。”江棠舟闭上眼,有些疲惫似的说到,“本王好不容易睡着了,如今又被扰了清梦,还不知道睡不睡得着,到时候若是身体不舒服,罗大人可要想法子给本王治好啊。”   罗掖只得尴尬的笑了笑,道:“祯王说笑了。”   他这才将那银耳莲子羹递给燕青,又狠狠瞪了燕青一眼,才转身离开。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江棠舟听到四周的确没什么动静了,才掀开被子坐起来。   “爷……”燕青匆忙走上去,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江棠舟道,“我刚走近,问铮便告诉我那罗掖的身影往这边来了,忙寻了另一个捷径,方才从侧门进来的。”   燕青松了口气:“方才吓死奴婢了。”   “你干的不错。”江棠舟冲她微微颔首道,“只是这罗掖分明去了都城,又半夜赶回来,想必我们身边的眼线可不止我们猜出来的那几个……之后万事皆需小心行事了。”   “是。”燕青应下。   “你先回去休息吧。”江棠舟道,“辛苦你了。”   燕青道了声“不辛苦”这才退下。   至于那银耳莲子羹,自是被放在桌几上一勺也没有动,第二天一大早听雨直接端到外面全数倒了。   那卜氏敢送,江棠舟还不敢喝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装着毒药?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虽然他百毒不侵,但也难保会不会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比毒药更狠——比如说蛊。   白日刚想过蛊,深夜的时候,江棠舟突然又犯了病。   听雨不在,燕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吓得小脸煞白,腿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在江棠舟无力的指导下,才从柜子里掏出来药粒,手忙脚乱的塞入江棠舟的嘴里,那时候江棠舟已经快要疼晕过去了。   江棠舟再次睁开眼睛清醒的时候,就听到燕青坐在一旁止不住的哭着。   他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爷为什么会……”燕青虽然跟了江棠舟一段时间,但一直都没有贴身照顾过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自然完全慌了阵脚,“方才吓死奴婢了……”   “无妨。”江棠舟摇摇头,示意燕青扶自己起来,“我这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放心吧。”   燕青虽然心底仍有诸多疑问,但她比听雨好的一点就是绝不会去主子的嘴里刨根问底,所以见江棠舟不说,她也没有再继续多问。   只不过私底下她还是去找听雨打听了一下。   听雨说得虽然也不多,但燕青好歹知道了江棠舟这个病是要命的,而能够缓解他疼痛、延长他生命的,便是昨夜里她喂下的那一颗药粒。   可她昨夜里喂的时候,药粒只剩下两粒了。   燕青从听雨那里回来,看江棠舟的眼神都变了,敬畏里带着心疼,连江棠舟这个瞎子都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视线的不同寻常之处。   江棠舟以为她还在为昨日夜里看到的可怕场景而害怕,便笑着宽慰她道:“别害怕,你若是看不得,下一回再出现这事儿,你便去喊你听雨姐姐来就是了。”   “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燕青一听这话,心里更难过了,像她家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怪病呢?都说好人长命,可怎么她看到的却总是祸害遗千年呢?   燕青想着想着又不免红了眼眶,道:“奴婢只是替爷觉得难过,爷这么好的人,为何要承受这般的折磨呢?”   江棠舟愣了一下,玩笑道:“兴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坏事儿,所以老天才留在这一辈子来惩罚我吧。”   但江棠舟更愿相信,老天是拿他上辈子所遭受的那些苦难,为他换来了一个殷问峥。   他觉得很值得。   “好了,别想了。”江棠舟轻轻拍了拍燕青的脑袋,道,“你去外面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还活着呢,还没死,你怎么就开始哭丧了?”   “爷……”燕青的脸涨得通红,“爷怎么能够这么说,这不是在折煞奴婢吗?”   “好了好了。”江棠舟忙将她推到了外面去,“昨夜里我没休息好,我现在想补觉,你就当出去给我一个清净,可好?”   燕青听了这话,才心甘情愿的点了点头往外去了。   营帐里恢复了安静,江棠舟才寻到时机来研究兵防图的事儿。   他必须要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才能既帮殷问峥拿下勤国,又让江迎舟顺利脱身。   虽然他们后来的关系如履薄冰,可江棠舟还是不想看到江迎舟就这般死在勤国深宫之中——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精彩。   傍晚时,罗掖又来了,照样带着所谓的太后赏赐的银耳莲子羹。   掀开帘帐顺利入内,罗掖看到江棠舟坐在案几上用晚膳,便也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自觉地拿了筷子开始动手。   江棠舟反而没了胃口,掩着嘴唇直咳嗽了数声:“罗大人又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事儿,便不能来联系一下感情吗,祯王?”罗掖笑眯眯的望着江棠舟,“祯王不用膳吗?”   “没什么胃口。”   这倒不是江棠舟随口说的,近日他的确没什么胃口。   兴许是因为天气突然热起来了,他坐着都觉得热,所以这满桌子的热食让他提不起丝毫想吃的兴趣,所以这两日他的脸蛋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了。   自从那一日差点被罗掖发现,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和殷问峥见过面了,现在甚至有些不太敢和对方见面,因为殷问峥一定看得出他瘦了。   被殷问峥看出他瘦了,那还得了?那人,是想方设法也要过来看着他吃晚饭的,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同时坏了两边的大事儿?   这么想着,江棠舟便强逼自己往嘴里送了点热食,谁曾想刚一入口,便觉得胃里一阵反酸,忙干呕了两声,接连数声的咳嗽让他的脸先是泛起了一阵潮红,紧接着变得苍白无比。   “祯王最近的身体好像不太好。”罗掖拧着眉头说到,“可需要微臣帮上什么忙?”   “不用。”江棠舟闭上眼,一副送客的模样道,“罗大人少来打扰我一些,兴许我的身体就不会有这么差了。”   罗掖的脸上微妙的出现了一丝尴尬:“今次前来,是来给祯王送信的。”   “嗯?”江棠舟这才往他的方向看了看。   罗掖将怀里的那封信掏出来,放到江棠舟的手上:“一共两封,一封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一封是陛下送来的。先看哪封,祯王来定便是。”   江棠舟应了一声:“怎么,罗大人对本王这么感兴趣,连拆信都要看?”   罗掖这才站起身:“那就不打扰祯王看信,微臣先行告退了。”   江棠舟闭上眼,甚至连送都没送他一下。   这已经算是江棠舟讨厌一个人的最高规格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下去。   作者有话说:   通知一下 下月开始又只能隔日更了(会很忙) 抱歉bb们 第32章 上战场   自上回的一场春雨之后,天气似是陡然间就热起来了,再没落过一滴雨,江棠舟身上时常披着的大氅终于又结束了一年的战斗,被听雨叠好放回了柜子里。   但江棠舟还是不敢穿得太单薄,怕有一日天气又杀他一个回马枪。   但嗅到空气中愈发干燥的味道,江棠舟几乎可以确认,夏天是真的来了。   “爷,您就喝点吧。”听雨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眼瞅着越来越瘦了,身上就只剩下一把骨头,这粥是我特地凉过的,冰冰凉凉的,可适合今日这天气食用了,您尝尝,要是不喜欢再决定喝不喝嘛。”   听雨觉得自己就跟个哄小孩子的老妈子似的——不过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如此。   她家这位爷,别的什么都好说,就是吃东西有点费劲,特别是遇上他没胃口的时候,那真的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喂不进去。   江棠舟在练字,听着听雨在耳边叽叽喳喳的便当了个乐趣,也没赶她走,只是她说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放在心上。   念着念着,那边听雨突然没了声音,江棠舟正好奇呢,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被喂进来了一勺冰冰凉凉的东西,倒当真缓解了几分暑意。   料想听雨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江棠舟皱了皱眉头,道:“天还没黑呢,你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就不怕被发现?”   “被发现便被发现了。”殷问峥懒洋洋的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将江棠舟的动作拦住,已经又舀了一勺粥送进江棠舟的嘴里。   江棠舟哪里遇到过这么强硬的喂食手段,一时间还真拒绝不得,将一碗粥全数喝了下去。   殷问峥喂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下回不能给他喝这凉的了,连骨子都要冷了去。”   听雨委委屈屈的告状道:“您有所不知,这凉的,咱家爷都不喝,若是换成热的,肯定更加瞥都不瞥一眼了!”   “当真?”殷问峥抬起手捏了捏江棠舟的下巴,眉头轻轻皱起来,江棠舟是真的瘦了不少,下颔线都变得格外明显了。   再摸后背,更是一把又一把的骨头,一点肉都没了。   他之前好不容易喂起来的肉,现在倒好,全都又丢了。   江棠舟莫名的有些心虚,便笑笑:“到了夏天就没胃口,实在是吃不进去。”   “我早说过让你即便吃不下去也得往嘴里塞两口,”殷问峥拧紧眉头,说,“你仅剩几把骨头了。”   江棠舟只得讨好道:“下回我一定多吃一些。”   “算了,”殷问峥摆摆手,道,“早上和中午我是过不来的,晚上却能赶上。以后到了点儿我便过来你这边同你一起用晚膳,有我看着,你还敢不吃?”   江棠舟想到又要被硬逼着吃东西便一阵头疼:“你这样会很容易被发现的。”   “我在边关的事儿,在我们那头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估摸着你们那位太后也早就收到了消息,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你跑来我们这边若是被发现了……”   “若是被发现了,”殷问峥截断他,压低声音道,“便说我们旧情难忘,藕断丝连,有什么不好承受的?”   江棠舟一阵头疼。   不过从这日开始,殷问峥果真每每到了晚膳时,便会准点来找江棠舟吃饭。   江棠舟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晚膳,也终于变得规律了起来,不仅规律了,每顿还被殷问峥各种投喂,愣是能吃自己两份的食量,脸上肉眼可见的又变得圆润起来。   有一日殷问峥摸到他肚子上软乎乎的肉,高兴得不得了,来回的捏着。   江棠舟捉住他的手往外拉,说到:“从明日开始,你还是别过来了。”   殷问峥垮了脸:“为什么?”   “你没发现我这营帐之中,这几日多了个用膳时服侍的人?”   殷问峥翻了个身,也翻了个白眼:“太后的人?”   “嗯。”江棠舟点头道,“她完全坐不住了,想来必定会行动了。”   殷问峥细细的回想晚膳时,两人吃饭的案几边的确是多了个陌生人服侍,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毕竟他满心思想的都是怎么喂胖江棠舟。   江棠舟却不像殷问峥这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他还记着要把江迎舟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事儿。   此刻的江迎舟吃了药躺在龙榻上,说不定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殷问峥的手指在江棠舟的掌心打着转,沉默半晌后才说道:“明日会开仗。”   江棠舟一怔:“明日?”   “嗯。”殷问峥翻了个身,与江棠舟并肩而躺在床榻之上,道,“这段时日,我与碧根他们一直在思考如何攻破子行山,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所以打算明日暂时先强攻一次,看战况再决定下一步的做法。”   这是江棠舟来边关后将迎的第一战。   虽然他在军营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但遇到这样的情况,卜氏必定不会放过他,会让他也跟着上战场。   江棠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殷问峥心中自然另有思量:“你就在后方,不要上前线。战场上刀枪无眼,难免将你伤到。”   其实江棠舟大可以不用告诉殷问峥,事后再另外找个借口——比如他是临时被逼上的。但江棠舟实在不想这么做,所以微微一顿后,还是开口道:“问铮,卜氏必定不会饶过我,若两国真的打起来了,我必定会被推上战场——”   江棠舟叹了口气,在殷问峥的“你可以不去”说出口之前先说到:“我也不得不去。”   “你可以不去。”   “不,”江棠舟轻轻摇了摇头,道,“至少现在,我还站在勤国的阵营里,我对卜氏……也还有所求。”   殷问峥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江棠舟是什么意思。   只是在面对与江棠舟有关的事情时,他总是格外小心,想要规避可能会遇到的所有问题。   江棠舟当然要上战场——可他也能想得出法子让他不上,只是一旦如此,江棠舟在勤国的蛰伏便成为了一场笑话。   他不愿意江棠舟面临任何危险,可江棠舟并不是什么懦弱的脆弱的需要保护,永远站在他身后的人。   他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那……”殷问峥认了输,“万事小心。”   “我会的。”江棠舟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放心,他们让我上战场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绝不会要了我的性命,必定会派人在我身侧保护我的。”   “嗯。”殷问峥道理都懂,就是心里扯着扯着的难受。   “我也不会真的冲到前面去和人刀对刀枪对枪的,估计也就是出出嘴皮子。”江棠舟尽自己所能的宽慰着殷问峥。   殷问峥没再多说,只是转过身紧紧地将他抱住了。   第二日,天光乍明之际,恒军果然开攻了。   火光刹那间冲上天际,将半边天空染红,远处传来的喧嚣声让整个扎营地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江棠舟慢悠悠的坐起身,换了一身深色的交襟长袍。   他刚换好,就有人来寻他:“祯王,罗大人说请祯王准备好,一炷香后出发。”   那小兵看上去非常的紧张,全身上下发着抖,头都不敢抬。   江棠舟“嗯”了一声,才站起来:“走吧,现在我们就出发。”   那小兵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江棠舟一眼,似乎没想到江棠舟竟然这么好说话——他本以为江棠舟还会与他掰扯两句的。   小兵松了口气,连忙在前面加快步速带路。   战场之上,女子总不好过去,所以听雨将自家爷托付给了谢翼,由谢翼在一侧保护。   谢翼离江棠舟大概一米之遥,却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动向。江棠舟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小兵的脚步声上,倒是没出现摔倒的情况。   “到了。”那小兵停了步伐,说,“祯王请。”   江棠舟依着那小兵的意思进了营帐,里面有一股极其浓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罗掖的声音响起来:“这种事本不该喊上祯王,奈何后方需要人坐镇,祯王实在有几分不方便,只好我留下,由祯王去顶了我的位置。还望祯王不要介意。”   “不介意。”江棠舟淡淡道,“只要不是让我这个瞎子去上阵杀敌。”   那罗掖脸上的假笑一僵,顿了顿才道:“祯王说笑了,自然不会让您真的去上阵杀敌的,不过是去当个军师罢了。”   “嗯。”江棠舟微微颔首,转过身冲着另一个方向说到,“武将军,我们此时便出发?”   武勇是此次勤国唯一能派得出来的主将——虽然他也打过好几次败仗了。   但勤国无人,他已经算是最后的王牌了。   “走。”武勇是个话少的,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定了人后便翻身上马,领头策马往外奔去。   谢翼也翻身上了马,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江棠舟一把拽上去,两人共乘一骑追上那武勇的步伐。 第33章 我的阿棠就该干干净净的   江棠舟先感受到的,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像是生了锈的铁,缠绕着令人生畏的腥气往身上铺天盖地般的压下来,刀光剑影之下,是无数的冤魂。   死人漠的烈风鼓鼓吹了那般多年,好似一夜之间被去了又来的暑气带来了子行山,连绵不绝的山脉缝隙里,是血流成河,是横尸遍野,是赤地千里的静寂。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次直面如此马蹄践踏扬血之景,他仍然觉得心头猛然一悸。   “祯王请在此稍坐。”   武勇将他扔下直接提着兵戎杀入战场,江棠舟坐在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安全的位置,低垂着头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谢翼拧着眉头观察了半晌,回:“恒国处于优势。但子行山因为地理优势,他们想要攻入进来,也很难。”   江棠舟闭上眼,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那便等吧。”   闭上眼的刹那,像是听到了无数冤魂的惨叫,听到了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痛苦呐喊。江棠舟猛地一下站直了身体,眉头拧紧道:“勤国这边可是死伤惨重?”   “……嗯。”谢翼微微颔首,“这一次勤国似有几分按捺不住,明明退到子行山内可减少伤亡,还能耗损恒国兵力……”   江棠舟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冷笑一声,道:“太后娘娘这是故意的呢。”   谢翼愣了一下,没太明白江棠舟的意思。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守着那扇门被攻破了,厮杀声愈发的近,几乎就在眼前。   谢翼心里有些慌乱,道:“祯王,不然我们先行避开?”   “不必。”江棠舟摇了摇头,“反正这场戏都是要上演的,倒不如让它提前演。”   谢翼挠了挠后脑勺,还是有些不太懂。   可过了会儿,恒国又一次攻下一角时,这场戏终于上演了。   先前一直都在江棠舟的身侧,看似保护他的兵将突然暴起,手中长刀将江棠舟牢牢地束缚其中,一只手掐住了江棠舟的脖子。   前后不过一瞬时间,谢翼完全没反应过来,连手都还没有抬起来,江棠舟便被控制住了。   “都住手!”   号角吹响,战争暂休,有人抽回手中长刀,鲜血四溅,满身狼藉。   罗掖从江棠舟的身后走出来。   不远处,武勇脸色黑沉如铁,举着的刀摇晃三下,最终也苍白着脸收了回去。   他往后退了两步,罗掖却比了比手势,往前迈了两步。   无数暗箭对准了江棠舟胸口的位置,他就这样大喇喇的暴露在千军万马的视线之下。   “我要见你们恒国的皇帝!”罗掖手中的剑指出去,靠在了江棠舟的脖子上,轻轻一个用力,便有一道血痕出现在了白皙如玉的脖子上。   江棠舟闭上眼,几不可察的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过卜氏会利用他,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   “这位将军是在说笑吧?”军马自中让开一条道路,身着金甲的碧根慢悠悠的自人群之后走来,脸上带着几分嗤笑,“我们大恒的皇帝,岂是你说见便能见到的?”   “祯王,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罗掖压低声音,往江棠舟的方向凑近了一些,几乎挨着他的耳垂说到,“若是我以你的性命相挟,那位貌似与你情投意合的大恒皇帝会不会拿这江山,来换你?”   罗掖说完,一声大笑,没等江棠舟回答,便蓦然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到:“大恒皇帝,我知道你就在这人群之中,你若是不出现,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人群之中。   穿着小兵战服的殷问峥攥紧了手中的长刀,眼底一片腥红。   一侧的若简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是陷阱。您莫要上了当。”   殷问峥哪里能不知道是陷阱?   即便昨夜他已经和江棠舟商量好了这回事儿,可真的遇到江棠舟性命受到威胁时,他仍然有些坐不住——即便暴露身份,也没什么。   只好江棠舟可以平安无事。   一片死寂之中,江棠舟狂跳的心也终于逐渐平缓下来。   幸好,殷问峥还尚存着理智,并没有真的做什么。   罗掖的表情却变得愈发难看,甚至扭过头咬牙切齿道:“看来你的这位皇帝情郎并不把你放在心上——与他的江山相比,你什么也不是。”   “我当然什么也不是。”江棠舟闭上眼,语气平淡的说到,“我和那位恒国皇帝本就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这淡定的表现让罗掖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卜氏,是否都想多了——兴许那几日出现在营帐之内的,真的不是那恒国皇帝?   但罗掖还是打算赌最后一把。   他捏紧了手中的长剑,抬手欲要往江棠舟的肩膀送去——却不想此时异变突生,江棠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伸出手捏住了那长剑,就要往自己的心口处送!   罗掖吓得魂魄险飞,连忙扯着长剑往后一拽,却生生的在江棠舟的两只手掌上留下了极深的两道血口子。   与此同时,恒军之中,碧根的声音也突然响起来:“杀——”   江棠舟猛地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罗掖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与他们还有用。   罗掖收了沾满鲜血的剑,脸色阴森可怖:“江棠舟,你他妈疯了?”   江棠舟淡然的用手帕擦掉掌心伤口边缘的血,说到:“罗大人,我只是赌一把,你们并不打算真的要我的性命。”   “可……”罗掖狠狠咬牙,“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你真是疯子!”   罗掖扔掉手中的长剑,翻身上马,往战场后方飞奔而去。   谢翼扯掉自己身上的布条暂时给江棠舟包好两只手掌,江棠舟倒不觉得疼,就是有些担心殷问峥那边的情况。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恒军那边像是陡然被齐聚了士气,势如破竹的冲向子行山内,不一会儿就破了子行山的第一道关卡。   江棠舟站在高台之上细细的听着战场之上的声音,直至一道惨叫突然入了耳——   一柄长剑没入武勇的胸口,抽出去的瞬间,鲜血四溅,染红了一身银甲。   那武勇睁大了双眼,望着天际,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呐喊:“勤国将亡——勤国将亡啊——”   江棠舟骤然间攥紧了手。   …………   直到坐回营帐,武勇死之前的那一句呐喊都犹在耳边,来回不停的荡着停歇不住。   江棠舟的心底涌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听雨匆匆忙忙的从营帐之外走进来,急得表情都皱成了一团:“我的亲娘啊!爷,您就这么坐着了?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口呢啊?”   听雨说完飞快的将江棠舟手上的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料拿下来,看到鲜血淋漓的两道伤口,顿时皱紧了眉头,心疼得眼泪盈满了眼眶。   “爷,您不疼啊?”   江棠舟轻轻的摇了摇头,说:“还好。”他又一顿,问道,“武将军的尸体收回来了吗?”   “收回来了。”听雨叹了口气,刚往江棠舟的掌心撒了点金疮药,就被人拦了一把。   “我来吧。”不知何时过来的殷问峥冲听雨摇了摇头,听雨连忙听话的出去了。   江棠舟在发呆,殷问峥都帮他上好了药了,他都没发现殷问峥来了。   直到殷问峥开口:“手抬一抬。”   江棠舟下意识的抬起手,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药之前。”殷问峥说着,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道,“想什么呢?我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在想武勇死之前喊的那句话,”江棠舟说,“我在想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殷问峥动作一顿,才继续将江棠舟的伤口处用纱布包好,然后叹了口气,“那你会怪我吗?”   “不会。”江棠舟几乎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怪你?”   “不怪就好。”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不疼啊?”   “……”说来也奇怪,刚才听雨谢翼在的时候,他是真的不觉得疼,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殷问峥就在自己的身边,那绵密的疼好像是从心底泛起来的一样,扩散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他突然觉得有些疼了。   江棠舟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说到:“有些疼。”   “难得啊。”殷问峥调侃他,“我还以为祯王不怕疼呢,那么长的一把剑,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往自己的心口处捅,你这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还是不把我的小心脏当回事啊?”   “我错了。”江棠舟连忙道歉,“我是想赌一把,这不也赌赢了么?”   殷问峥摩挲他掌心的伤口,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心疼,半晌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阿棠,以后不要再赌了。”   “我怕你受伤。”   “我必须这样做。”江棠舟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的性子,倘若放任那罗掖继续,你必定会忍不住,我怕你会暴露。”   “暴露便暴露了,总好过你受伤。”殷问峥抬起他的手,轻轻在他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即便只是一小条口子,我也心疼得紧。更何况你这都快见着骨头了。”   殷问峥拥住他。   “我就见不得我的阿棠身上有一点血。纵然是别人的,也不行。”殷问峥用嘴唇蹭蹭他的后颈,轻声道,“我的阿棠就该干干净净的,跟仙谪似的。” 第34章 多照看着些   将江棠舟掌心处的伤口处理好,殷问峥才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江棠舟又放着自己的伤口不管不顾了。   “每天都要换一次药。”殷问峥说完将药瓶和玉肌膏递给一旁站着的燕青,“这玉肌膏,待到伤口结痂之后,便每日敷上三次,你家爷记别的都挺好,就是记这事儿每每记不住,你可一定得替他记好了。”   燕青连忙应下,将那药瓶和玉肌膏一同收下了。   殷问峥转过头,对上江棠舟似笑非笑的嘴角,便挑了挑眉头,问道:“你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在这笑?”   “没什么。”江棠舟忙敛了几分笑意,说,“只是突然想起来,他从前可没这么多话,怎么突然变得唠叨起来。”   殷问峥轻哼一声:“这不是因为某些人不听话,我只好多操点心。”   江棠舟咳了两声,避开对方的视线道:“你老在这里待着到底有些危险,还是快些回恒军那边吧。”   “这就赶我走了?”殷问峥拧着眉问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棠舟忙道,“只是觉得当以大局为重,你恒军那边不说什么倒好,就怕勤军这头被有心人看到了你的踪迹,禀报给了那卜氏,我们的计划便行不通……”   江棠舟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得“砰”一声脆响,竟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去。   燕青忙蹲下去收拾,手忙脚乱之间又把指尖割出了一条小口子,脸垮得便没了法:“奴婢……奴婢……”   “急什么。”江棠舟自然不会怪她,“别急,慢慢来。”   燕青忙应了一声,将一地的碎片全都清理干净了,往外走去。   殷问峥望着她的背影,食指微曲,轻敲了敲桌面道:“阿棠,你这个小婢女……最近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江棠舟淡淡道:“她能做什么不好的事儿?”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小心着些。”殷问峥轻摇了摇头,“我确实该回去了,明日我再来检查你到底有没有换药,可千万别忘了啊。”   “知道了。”江棠舟想起身送他,却被殷问峥一把给薅住,硬摁着他坐了下去,“别送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江棠舟笑骂他两句胡说,殷问峥便走了。   营帐里突然间恢复了安静,江棠舟反而有些不适应,他捏了捏已经疼木了的掌心,往床榻的方向走,没走两步,燕青便回来了,搀着他询问道:“爷,现在还早呢,您这便要休息了?”   “今日格外的困。”江棠舟应了两声,在床榻上坐下,询问她,“东西都处置好了?”   “处置好了。”燕青目光闪烁,转移话题道,“那奴婢给您把热水搀好放在这边。”   她说完就要下去。   江棠舟其实本不打算多问什么,可从燕青的只言片语中还是察觉出了微妙的不同,他又怎能继续看得下去,只好道:“燕青,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没有啊。”燕青飞快的答道,“爷是说奴婢刚才不小心手滑吧。奴婢刚才脑子里想着爷的伤口去了,便没顾得上手上的东西,不小心给摔了的。”   江棠舟便“嗯”了一声,既然燕青不打算说,他也没再多问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告诉我,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若是我帮得上忙的定会不遗余力。”   燕青沉默了片刻,才重重的“嗯”了一声,道:“爷,奴婢承蒙您的照顾,定不会辜负您。”   江棠舟笑了笑,将气氛缓和得轻松了些:“好了,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江棠舟有个习惯,若是信任了一个人,便真的不会再对对方有任何的怀疑,所以问完燕青那番话后,他也没有再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   但殷问峥和他可不一样。   殷问峥总觉得燕青这段时日情绪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出了营帐后便偷摸摸到了听雨的营帐之中,吓得某对夫妻险些没断送日后的幸福生活。   殷问峥清了清嗓子,撇过头道:“事情便是如此。”   听雨一脸惊魂未定的说到:“太……陛下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何须如此偷偷摸摸的来?更何况,这是我家爷的事儿,我必定会认真对待。”   “总之你多看顾着些。”殷问峥冲她微微颔首,“我家阿棠便托了你了。”   “尽管放心。”听雨拍了拍胸口,目送殷问峥离开。   …………   这一日过后不久,殷问峥兵防图便送过来了。   他送来的,是一封完整的兵防图,江棠舟与殷问峥一起熬了个通宵,另制了一份假的兵防图出来,点了蜡烛将真的那份烧了个干净。   殷问峥臭屁得很:“这东西都记在我脑子里,有或者没有,没太大的区别。”   “那你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倒是挺多的。”江棠舟灭了灯,才继续道,“改日我便寻个合适的机会回宫一趟,将这份兵防图亲手交到卜氏手中,避免她再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好。”殷问峥和江棠舟把这事儿处理完后也没多待,调戏了他几句便走了。   听雨掌灯进来把灰烬收拾了,见那燕青在外面候着,便压低了声音说到:“爷,我有件事儿得跟你说。”   “什么?”   “和燕青有关的。”听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江棠舟笑一声,这才抬高了声音:“燕青,我有些饿了,你去弄些吃的来。”   外头燕青应了一声匆忙走了,听雨才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道:“爷,前几日太子让我私底下多注意着些燕青,我便长了两个心眼专门盯着她,我也没觉得燕青会有什么问题,结果还真的被我盯出了点东西。”   江棠舟眉头轻皱,捏着茶盏的手一顿,旋即放了下去,发出一声轻响:“什么问题?”   “咳……我昨日和前日,两天晚上,都看到那燕青与姓罗的人见面。”听雨抿着嘴唇,眉头皱得极紧,“见一面也就罢了,偏偏每次他们都要说好几句话,那模样看上去……就好似燕青在同那罗掖汇报些什么一样。”   江棠舟往后靠了靠,盯着眼前灰白的一片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别再跟着她了。”   “可是——”听雨没想到等来的竟是江棠舟这么一句,顿时要出言反驳。   “兴许是你想多了也有可能。”江棠舟道,“那罗掖对我的日常向来很是关心,若是不小心碰到了燕青,问上她两句我的情况也是有些可能的。莫要因为怀疑而远了关系。”   “可燕青毕竟是恒国人,”听雨压低声音,有些不信任的说到,“虽说她也跟了我们一段时间了,但她这个人沉默寡言,平时很少开口说话,有事儿全都憋在心里,谁晓得她心中憋的是好还是坏呢?万一有了更好的去处,便把爷您这边给抛了,也不是没有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江棠舟好笑的说到:“我看你啊,更适合去做殷问峥的婢女,连说的话都同他一模一样。”   “我可不去!”听雨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自己跟了江棠舟才可以如此的没大没小,若是跟了那殷问峥,指不定第一天就要被殷问峥要求好好地学规矩,之所以殷问峥没对她怎么样,也不过是看在江棠舟的面子上。   “你不想去跟他,就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江棠舟笑道,“都选了她做我的婢女了,我不信任她的话,一来我自己心里疑神疑鬼,不会舒服。二来她若知道我对他不信任,说不定没有什么都会变成有什么。人心的距离,有的时候都是因为怀疑而生出的。”   “就咱家爷最有理了。”听雨轻哼一声,起了身,“好吧,既然您说不让我看着她,那我就真的不管了。若是除了什么事儿,爷可别怪我。”   “不怪你。”江棠舟轻敲她的脑袋,“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听雨出去时正好撞上张罗了饭菜回来的燕青,他们俩平日里本就有点面和心不和的,此刻听雨更是懒得搭理她,留下颇有些尴尬的燕青径直离开了。   燕青抿了抿唇,将温的粥食放在桌几上,道:“爷,奴婢想着您此刻也不宜出过油过腻的,所以只温了点肉粥。”   “多谢。”江棠舟也不是真的突然有了胃口,方才只是寻了个理由支开燕青罢了。   燕青在一旁候着,江棠舟喝了两口后,还是开口说道:“燕青,近两日你常在外撞见那罗掖?”   燕青刹时脸色大变,慌不迭的跪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爷,奴婢……”   “你别慌。”江棠舟摇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   燕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起手抹了抹眼泪,道:“奴婢……奴婢先前在恒国皇宫时,习、习惯了……”   “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来寻我。”江棠舟扶她起来,“若那罗掖对你做了什么,我也帮得上忙。”   “没有。”燕青吸了吸鼻子,道,“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燕青却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爷,奴婢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会背叛您,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我知道。”江棠舟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在质问你,更不是怀疑你,只是担心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儿,憋在心中谁也不说。”   燕青垂下头,重重的“嗯”了一声:“奴婢多谢爷的关心。” 第35章 奉命而来   夜深。   营地中只三三两两剩下些巡逻之人。   江棠舟换上了一身夜行服,更显得他身形偏瘦,还是这几日又被殷问峥养起来了一些肉的情况下。   听雨替江棠舟理好衣服,担忧万分的说到:“不行,爷,我还是放心不下,您不让我跟着,让谢翼跟着总可以吧?谢翼会武功,也能护着你。”   江棠舟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这话,意思是我不会武功?”   “爷您……”听雨轻哼两声,道,“您会是会,可是没有内力,真碰上了实力了得的……”后面的话,听雨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就算听雨不说,江棠舟也打算带谢翼一起过去。   一来他是个瞎子,肯定会有诸多不便,二来谢翼武功不错,确实对他可以起到保护作用,他就是觉得人家小夫妻俩这才刚成亲没多久,他就要榨干谢翼的利用价值好似不太好。   如今听雨主动提出来了,江棠舟自然就顺坡下驴:“也好,有谢翼跟着我,你放心,我心里头也安心一些。”   听雨立马扬起笑容,跑去寻谢翼了。   燕青立在一侧,眉头紧紧蹙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担忧:“爷,此行非去不可吗?”   江棠舟抬起手,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那枚玉佩,道:“嗯,此事莫要告诉殷问峥。”   燕青掩下担忧的神色,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上马,启程,一气呵成,江棠舟虽说看不清前面的路,但有谢翼的马在前头领着,倒也不至于横冲直闯随意乱走。所以就算听雨不说,江棠舟最开始也是打算带谢翼一同的。   夜凉如水,子行山距离勤国皇宫不过半夜的路程,待到天色将明,晨曦微露,天光乍泄之时,勤国皇城便到了。   守门的伸出长枪堵住二人去路,江棠舟掀起衣衫衣角露出自己祯王的玉佩,这才给二人放行得以入内。江棠舟头也不回的朝着卜氏所居住的宫殿奔去。   …………   卜氏一夜未眠。   恒国破了子行山的第一道关防,距离破城、破国,已是不远了。   她急不可耐的等待着江棠舟的消息,甚至已经打算等到天明之时,若江棠舟的消息还未传来,便再亲自修书一封,传召江棠舟立刻回宫。   皇帝的圣旨他敢不听,难道连她这个太后的旨意都不听了吗?   卜氏就这么在殿内转来转去,转了大半夜,终于有了些困意,坐在榻上歇神之际,听到了一声传呼:“太后娘娘,祯王求见。”   卜氏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压不住的喜色跃然而上:“快——传他进来。”   江棠舟踩着冰冷的地面进入殿中。   谢翼被留在殿外了,偌大的空间里只他与那卜氏二人。   江棠舟刚打算行礼,就被卜氏给扶了起来,卜氏急不可耐的问道:“祯王,恒国的兵防图,你可带回来了?”   卜氏直入主题,倒不让江棠舟觉得意外,毕竟这人一贯都是这般风格,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江棠舟也没跟她有别的废话,直接伸出手去掏自己袖中的兵防图。   卜氏眼睛一亮,看模样像是想自己动手去拿江棠舟手中的东西了——不过这也不意外,卜氏年少入宫便享尽雍容,先帝去世后更是一步登天,坐在勤国这个最尊贵的位置之上,她这一生恐怕没受过太多的委屈,眼看着一辈子就要到头了,却灭了国,接下来不晓得要去哪个犄角旮旯过令人屈辱的日子,她怎么甘心?   所以就算拼上她的这条老命,她也绝不会让勤国被颠覆。   因为她还要在这个尊贵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呢。   卜氏迅速的翻开了兵防图,刚看到第一页,便眼睛一亮,心跳加速,猛地抬起了头:“祯王,你此次做得极好!待此事了了,哀家定赏你这天下至好——”   卜氏这话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见到江棠舟手上动作一花,紧接着她那紧紧攥在手中的兵防图,便被江棠舟给夺了回去,藏在了身后。   卜氏脸色巨变:“祯王这是何意?”   “微臣为的是什么,太后娘娘应该不会不知道。”江棠舟神色不变,淡淡开口道,“最开始微臣答应太后娘娘去拿这兵防图时便说过,我别的什么不要,只要你能放皇帝离开此处,离开深宫,太后娘娘为了拿到这兵防图,也已经答应我了。”   太后脸上的神色微变,死死的盯着江棠舟,半晌都没有开口。   顿了顿后,她才继续说道:“是,我是答应了你。”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哀家当真放皇帝离开,群臣会如何想?”   江棠舟弯了弯嘴角,笑了:“那就得看太后娘娘如何权衡了,是灭了国后都不晓得还在不在的群臣怎么想重要,还是先保住自己此刻所过的荣华富贵的生活更重要。”   这么多年,江迎舟私底下有那么多的动作,卜氏全都知道,却一直都没有动他,不是没有原因。   当然不可能真的是因为什么母慈子孝,只是因为江迎舟是如今现存的先皇血脉之二中更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江棠舟。   别看勤国可让太后垂帘听政,可也仅仅只是垂帘听政而已。群臣都是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卜氏几次三番试探过想要推翻勤国江氏的统治,却引起了更大的反弹,所以卜氏这个“女皇帝”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她必须要依靠江迎舟这个傀儡皇帝才行。   就算不是江迎舟来做这个傀儡皇帝,也必须是江棠舟来做。   二者相比较,卜氏当然更愿意选择江迎舟。   甚至因为担心江棠舟推翻如今的局面,她让江棠舟这么多年都生活在淤泥之中,生活在最底层。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卜氏从一开始答应和江棠舟的这场交易,就没想过要去兑现它。   “都很重要。”卜氏抬了抬眼皮子,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一字一顿的说到,“祯王,哀家老了,当然不比你伶牙俐齿,哀家说不过你,只好用些别的法子。”   江棠舟的眉心轻轻拧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兵防图到了你手上,而你人就在这里,哀家想要取到,就简单的多了。”卜氏冷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状似悠闲的坐了下去,她甚至噙了一口茶,才抬了抬手道,“动手吧。”   江棠舟右手攥紧,捏住了自己早就藏在袖中的匕首。   他早就预料到来此一趟必是一场劫数,对于卜氏可能会有的行为也已经想到了。   果不其然,不过过去一息时间,殿中突然多了三十余人的黑衣人,蒙着脸,将江棠舟团团包围起来。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太后娘娘真是看得起我,对付我一个瞎子而已,需要动用这么多人吗?”   “哀家知道你的本事儿。”卜氏冷笑一声,道,“哀家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所以才给你个面子,多调用了一些人过来。”   “那真是得多谢太后娘娘了。”   “棠舟啊,”卜氏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副惋惜语气的说到,“你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自然也不愿意伤害你——只要你乖乖将兵防图交出来,哀家可以给你十粒蛊药。”   卜氏只字不提江迎舟之事,江棠舟便晓得,她是绝不会松口了。   “谢翼!”江棠舟压低声音喊出名字的瞬间,卜氏的那些黑衣人也动作了。   如听雨所说,江棠舟会武功,却没有能力,对上这些有内力的黑衣人有一战之力,却不能长久的持续搏斗下去,没过多长时间,江棠舟便有些力竭,所幸谢翼杀入重围,一把将他护在了身后,一刀下去,便砍得对方一人是鲜血四溅,涕泗横流。   “不恋战。”江棠舟压低声音说到,“我们找机会离开这里。”   谢翼“嗯”了一声,又是一刀解决了两人,这才护着江棠舟往门外退。   可这群人却像是看清楚江棠舟他们的意图一般,突然更多的人如潮涌般围了过去,堵住了门的位置。   谢翼也皱起眉头道:“王爷,人数太多,我一拳难敌,恐怕今日……”   “无碍。”江棠舟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条命罢了,真的拿去又能怎样?”只是他有些担心殷问峥……后面半句话,被江棠舟隐在了心中,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道,“只是怕听雨会伤心。”   谢翼心神一晃,就这般被前面的黑衣人一刀砍下,正好伤在了手臂之上。   两人被包围得越来越紧,眼看着今日是真的要躲不过了,那卜氏的声音也响起来:“把他抓起来,勿要伤到。”   更多的人朝着江棠舟的方向来。   江棠舟已然力竭,几乎毫无反击之力,很快就被人给捆住了双手,拖什么似的往殿内拖去,可就这般拖了不到十米的距离,江棠舟突然听到了一阵刀光剑影之声——可方才在缠斗之中,谢翼的刀分明已经被打掉了。   江棠舟还没反应过来,又觉得拖自己的那力气突然松了,紧接着他被人给扶了起来,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檀香味。   “属下数雨,”低沉的男声响起,“奉皇上命令特地前来保护祯王。” 第36章 刑罚   江棠舟猜测这位数雨应该也是问剑阁的人。   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味,江棠舟有了难得的安心。   数雨带过来的人不少,不知道是如何躲过这皇宫重重禁卫的。刚才江棠舟完全的劣势陡然被扭转,他与谢翼二人被护在这群问剑阁之人的最后面。   有个蒙着脸巾的男人压低声音道:“祯王,殿外有人接应,您先行离开。”   江棠舟“嗯”了一声,抬起头又影影绰绰望了一眼卜氏,才吐出一口浊气,扶着受了伤的谢翼往殿外奔去。   江棠舟最后只听到他们手中的长剑刺出时发出的“刷刷刷”的声音——   “爷,您终于回来了。”   听到动静立刻迎上来的燕青和听雨忙扶住江棠舟和谢翼。   看到两人身上或多或少沾染的鲜血,都有些心下瑟瑟,听雨更是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还有血?是哪里受了伤?”   “我倒是无妨,只是谢翼……”江棠舟捂住胸口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他为了保护我身上受了不少的剑伤,听雨,你赶紧去备金疮药替他包扎。”   “好。”听雨忙抹了泪往外面跑去。   燕青分别将两人扶着坐下,才道:“爷,恒国那边今日又往子行山内挺进一段距离,还有就是……就在您回来的一个时辰前,勤国来了一位新将军。”   “来便来了。”江棠舟倒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武勇去了,本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不然这仗还怎么打?”   燕青一脸纠结挣扎:“可这新来的将军……我们都熟悉得很。”   “嗯?”江棠舟抬了抬眼皮子,倒是多了两分好奇,“是谁?”   “看来祯王对本将军很是好奇啊。”   一声熟悉的轻笑入了耳,帘帐被人突然给拉开来,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的脚步声让江棠舟觉得格外的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燕青却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爷,就是他。”   江棠舟拧着眉头道:“我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男人笑眯眯的将江棠舟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才缓慢的开口说道,“没想到有些日子没见,祯王便将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倒是让我好生遗憾。”   这熟悉的语气……   江棠舟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你……”江棠舟抿了抿嘴唇,道,“卢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终于将手中的折扇收回去,用扇柄敲了敲桌面,冷笑了一声:“的确,我本不该在这里,奈何姓凌的父子俩将我从头到尾坑瞒,耍得我团团转,只好离那个是非之地远一些。”   和殷问峥见面之后,江棠舟就问了他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也知道卢沿风是怎么逃之夭夭的,他本不把这人放在心上了,却没想到卢沿风又不知从哪里搭上了卜氏这条线,居然来到了勤国做这重要无比的将军,领战勤军。   卜九玉当真是失心疯了。   江棠舟面上的表情冷下去,道:“我不管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这里不欢迎你。”   “别这么冷漠嘛。”卢沿风轻笑两声, 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捏住了江棠舟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抬,“我一直都觉着祯王笑着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如今不笑了严肃下来,没想到更有一番风味呢。”   “你——”燕青脸色骤变,一把拍开了卢沿风的手,“大胆!”   卢沿风眼中寒光乍现,侧过头去阴森森的看了一眼燕青,一字一顿道:“祯王身边的婢女胆子可真大。”   “本王这里不欢迎你。”江棠舟也非常膈应卢沿风刚刚的那个动作,好似他成为了什么物体,供人选择一般。卢沿风做这样的动作,与殷问峥做这样的动作,寓意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让他喜欢,一个却让他厌恶。   江棠舟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到勤国,都与我无关。”江棠舟平复了情绪,淡淡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掺和进去。”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卢沿风轻笑一声,道,“祯王如今可是唯一能战胜恒国的制胜法宝,怎么可能真的与你无关呢?”   卢沿风说完,突然收敛了脸上神色,将折扇狠狠地敲在桌几之上,冷下了声音:“来人。”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将营帐给团团围住。   “你要干什么!”燕青恶狠狠地看向卢沿风,“卢沿风,你要困住的可是祯王!”   “祯王?”卢沿风嗤笑一声,“祯王又如何?祯王也不过是个伤了太后娘娘从宫中逃之夭夭的背叛者,通敌叛国之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本将军眼下只是找人把祯王给看守起来而已,没伤他半根毫毛,难不成还有人怪罪本将军?”   “你——”   “没事,燕青。”江棠舟沉着冷静的摇了摇头,打断燕青的话,道,“想来太后娘娘和卢大人都还有事必须求我,可对?”   卢沿风眼神微闪。   “只可惜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江棠舟淡淡道,“你要将我锁住,那便锁住。要对我用刑,那便用刑,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左右你们也不敢要了我这条命。”   卢沿风显然没想到江棠舟会给出这样的一句话,登时眉头一皱,攥紧了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扇柄竟被他给折断了。   “好啊,那还请王爷不吝赐教。”卢沿风一字一顿的说到,“我倒要看看,受了刑罚,王爷可还会有这么硬的骨头。”   江棠舟闭上眼,道:“请吧。”   “来人,”卢沿风大手一挥,冷声道,“把祯王带下去。”   …………   江棠舟是知晓勤军之中也有黑牢一说的。   黑牢这东西,自然不是自古有之,至少勤国这边,是跟恒国那头学的。这阵风吹过来大概是十余年前,一位从恒军黑牢之中逃脱的勤人成为了勤军中的一个小队伍的队长,向上进言黑牢一说,被当时负责掌管勤军的将军用于实际,后来发现对于逼供敌人有很大的作用,便就一直延续下来了。   江棠舟虽然一直都有听黑牢之说,可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鼻腔里满是潮湿腐朽的味道,隐有穿堂风自身侧而过,都是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的,江棠舟的身体本就不能适应格外冷的地方,所以没过多久,脸上便涌起了一股潮红之色,掩唇不住的咳嗽起来。   偶尔还能闻到一股类似于肉腐烂了的味道——江棠舟猜测那应该是尸臭味。   江棠舟被人领着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终于停下来,他和听雨等人早就被分开了,他是被单独带到了这个地方。   “进去。”   江棠舟被人给狠狠地踹了一脚,往前摔去,本就没什么肉的膝盖骨磕在坚硬的石头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江棠舟直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棠舟翻了个身,靠在墙面上,坐在地板上,面无表情的对着前方——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   卢沿风缓慢的走进来:“祯王,若您能老实交代凌听澜是否在恒军之中,交代他如今的具体行踪,兴许可以免了接下来的刑罚。”   卢沿风说话之时,江棠舟感觉到有个人将自己的手掌举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分开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这是拶刑。   “如祯王所说,我的确不敢要了您的命。”卢沿风轻笑一声,道,“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这拶刑比较适合您,既不会真的要了您的命,又足够折磨人。”   “不过嘛……只要祯王肯老老实实的听话,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卢沿风说完,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陡然一变,阴寒之色自眼中闪过。   江棠舟轻笑了一声,闭上眼:“悉听尊便。”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十指陡然间翻开来。   那疼痛比针扎还要疼上几分,就好似有一把一把的小刀,将他十根手指头上的筋都一寸一寸的切碎了——那疼痛让他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江棠舟死死咬紧牙关,直到第一次的拶刑过去,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祯王这又是何苦呢?”卢沿风叹了口气,看似担忧的说道,“您毕竟是勤国人,何必站在他们恒国那边?勤国兵败对于您来说有什么好处?您在这边是尊贵的祯王,在恒国那边……即便那姓凌的对你不离不弃,也不可能给你皇后的位置坐,到时候你要屈居一群女人之下,您觉得您甘心吗?”   江棠舟仍然紧紧闭着眼,不发一言。   卢沿风见说服不了他,脸色愈发难看,连最后一丝耐心都好似没有了。   “继续用刑。”卢沿风最后冷声道,“我就不信这位祯王的骨头有这么硬。”   “换竹签。”   江棠舟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都麻木了——那种疼,不仅仅只是手指上的疼。   是从手指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的疼。   倒不是不能忍受,就是觉得浑身有些提不起力气来,江棠舟始终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   每当他要晕过去的时候,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又变得清醒无比。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被折磨着,什么时候刑罚结束了,都浑然不觉。 第37章 我还有一事相求   黑牢里几乎没什么光亮。   但在黑暗里待得久了,眼睛难免就适应了些。江棠舟发现自己的手没什么力气,胳膊勉强举着抬起来看一眼,上面染满了干涸的血迹,十根手指头血肉模糊,碰不得,一碰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江棠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往有光亮的地方望,这地方一片死寂,一点声音也听不到,着实让人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   不晓得殷问峥那头情况如何了。   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被卢沿风抓了。   他会来救自己吗?还是采取别的什么迂回的方式?   其实最开始江棠舟没想过要用偏激的方法进一步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只是卜氏根本不给他缓和的机会,一步又一步的将他逼到了黑牢之中,江棠舟几乎能够猜到,殷问峥接下来肯定会采取极端的方式。   江棠舟到底思考不了太多,他就这么躺着躺着,因为太过疲倦,又再次睡了过去。   在黑牢之中不知岁月,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待了多长时间,再次缓过神来,是黑牢里突然响起的急匆匆的脚步声,连带着几声尖锐的争吵。   一盆水再度将江棠舟给泼醒,刺骨的寒冷让江棠舟浑身一颤,咳嗽声压制不住的从嗓子里吐出来,终是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之味涌出,脸色一白,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他只能看到有光的地方更亮了。   听到有脚步声逐渐朝他靠拢。   江棠舟拧着眉头,分辨出来人是卢沿风和卜氏。   “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卜氏冷厉的声音响起来,“这江棠舟,骨头倒是真的硬,可惜了,不为哀家所用,再硬的骨头,哀家也得给他折了。”   卢沿风低声淡淡道:“什么法子都用了,折磨人的全都上了一通,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骨头确实是硬。”   卜氏嗤笑一声:“再不行,便把他捆起来,吊在城头,我看恒贼谁敢杀进来。”   “太后娘娘便不怕那恒贼也是虚情假意,对江棠舟根本不是真心一片?”   卜氏蓦地转过身,脸色微沉:“你不是说他二人情谊甚笃?”   卢沿风先是一顿,紧接着轻声笑了,宽慰似的开口道:“在恒国时,他二人的确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可与权势相比——那恒贼会选择谁,太后娘娘觉得呢?”   卜氏抿了抿唇,没说话。   卢沿风继续道:“子行山虽易守难攻,可恒贼已经攻入了子行山,没了开头那屏障,后面就是再难,也比前面简单一些,如若我们再不行动,恐怕不出三日,勤国将会被颠覆。”   “你想说什么?”卜氏打断他的话,不耐烦的开口道,“有屁快放。”   卢沿风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末将只是觉得,眼下,拿到江棠舟手中的兵防图才是唯一扭转局势的法子,这几日,末将翻遍了他的营帐,也将他全身上下来来回回的翻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估摸着不从他嘴里撬出来,我们是寻不到了的。”   “没用的东西!”卜氏将手一挥,吩咐道,“还没醒?来人,把他给哀家泼醒。”   卢沿风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冷锐,紧接着提起一桶水,再度往江棠舟的头上泼去。   江棠舟早就醒了。   他只是浑身上下都没力气,所以懒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动,再者说,装睡听听两人的计划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恒军那边的速度竟这么快,这么多年一直无人破过的子行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一攻再攻,眼看着整个大勤真的要被完全颠覆了。   江棠舟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卜氏心中慌张,江棠舟却清楚得很,恒军要想彻底攻下勤国,子行山上还有一道极难的关卡,除非他与殷问峥里应外合……   江棠舟酝酿着情绪,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又再度咳嗽了两声。   “醒了?”卜氏听似关切的声音响起来,“棠舟啊,你看看你,若是听话一些,也不至于在这地方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江棠舟心中冷笑两声,面上不动声色:“多……咳……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不过这不也是拜您所赐吗?”   “兵防图你放在哪里?”卜氏的慌张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甚至不与他过多的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恒贼已经攻下了子行山的一半,若我们大勤再无动作,恐怕就真的要改姓了。你也姓江,想来你也不愿意看到江氏的江山就此被颠覆,可对?”   “我……当然不愿意。”江棠舟闭上双眼,缓慢的呼吸了两口,才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我也是勤国之人,更是姓江之人,自然不愿意看到大勤就此被颠覆。我可以将兵防图交给您,可我还是那个条件,我要江迎舟离开此处。”   卜氏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   “实不相瞒,”江棠舟睁开双眼,那双灰瞳里只有黯淡,但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竟让卜氏觉得心头一悸,“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怀疑,恒国的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边关。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们,他的确在。”   卢沿风猛地往前站了一步:“此话当真?”   江棠舟冷笑一声,道:“当真。所以我们大勤不仅可以护住自己的江山,甚至有机会让恒国一败涂地——只要拿下了他们的皇帝,到时候恒国必定大乱,大勤会有片刻的喘息,再借此兵防图趁机挺入恒国的话,便能一举拿下恒国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四个字重重的锤在了卜氏的心上,她脸上神色一动,眉角狠抽了几下。   “我要的不多,只一个江迎舟,要不要用江迎舟来换一统天下,太后娘娘自己决定吧。”江棠舟一口气说完,便觉自己气若悬丝,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撒手人寰。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浑身放松躺在地上,想放松一下。   黑牢里便一直无人说话,就连卢沿风都开始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到江棠舟觉得自己又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卜氏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道:“来人,给祯王解绑。”   “太后娘娘,可是——”   “哀家做的事,还容不得你来置喙。”卜氏冷冷的扫了一眼卢沿风,说,“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卢沿风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的瞬间,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阴寒油然而生,令人胆寒。   “祯王,哀家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哀家也不可能尽信。”江棠舟松绑之际,卜氏淡淡开口说道,“倘若那恒国的皇帝真的在边关,那你所说的,自然有可能实现,可若你只是在欺骗哀家呢?”   江棠舟轻笑一声:“是与不是,太后娘娘找人查验一番便知。”   “哀家自会找人去查验。”卜氏道,“你的条件,哀家也应了你了,只是这段时日,你必须住在宫中,由人看管,这点,你没有意见吧?”   江棠舟心中松了口气——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他就知道以卜氏的性格,绝不可能真的一下子就相信他,那么必定会另找个地方把他给关着,他还在想若不是关在宫中,自己要以什么方式让卜氏换个地方。   现在倒是省了他的事儿了。   江棠舟摇摇头:“没有意见,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   “我的婢女呢?”江棠舟问道。   …………   江棠舟被听雨和燕青搀扶着进了房间。   听雨扶了一路,便哭了一路,抽噎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心疼死了自家的爷。   江棠舟进了房间里,才宽慰她道:“别哭了,都成了花猫了。再这么哭下去,不晓得还以为我已经走了呢。”   “呸呸呸!”听雨连忙捂住江棠舟的嘴说道,“爷可别说这些浑话,我心里正不舒服着呢,听着更不舒服了!那姓卢的就是个贱人,竟想出这么多恶毒的法子来折磨爷,定然是把自己的怒气也发泄到了你的身上了!”   江棠舟好笑的靠在榻上,淡淡道:“你们呢?没受什么委屈吧?”   “没有。”燕青轻轻的摇了摇头,“估计是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询问的,便只是将我们关了起来,别的倒是什么都没有做。”   江棠舟心中这才舒服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挣扎着坐直身体,道:“你们想个法子,帮我送一封信。”   “什么信啊?”听雨问道,“可是要送给太子爷的?”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人家现在可不是太子了,你还这么喊着,担心有一日他要了你的脑袋。”   听雨吐了吐舌头,玩笑道:“我又没在他的面前这般喊。”   江棠舟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她没办法。   江棠舟手上有伤,强忍着十指钻心的疼,以最简单的话语表达,终于将信写完了,递给听雨:“一定要想法子,直接送到他的手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了信中的内容。”   “好。”听雨忙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38章 倒不如直接死在冷宫里   皇宫虽说比子行山要凉爽几分,但还是很热。   勤国已经半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倘若再这样下去,应当会迎来一场大旱,到时候农作物颗粒无收,百姓也必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恒国未攻入,以勤国眼下的治国之景,指不定也会有民间起义,勤国命数已到,颠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生。   江棠舟只穿了一件单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头顶上太阳高悬,烘烤着已经滚烫的地面,比起这灼人的温度,江棠舟心中更是心急如焚。   “爷,要不咱们进去等吧。”燕青发愁的说道,“听雨姐姐回来了必定会进来的。”   燕青这话刚说完,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小点逐渐变大,是乔装打扮后的听雨匆忙进来了,连忙开口道:“爷,听雨姐姐回来了。”   江棠舟立马站了起来。   听雨喘着粗气,有些说不出话来,江棠舟忙掺了盏茶地给她,询问道:“你可有出什么问题?”   “爷放心,我没事儿。”听雨道,“我按照爷说的,挑了没人的时候特地从冷宫那边的狗洞里钻出去的,回来还特地四处看了,没看见有人。”   “辛苦你了。”江棠舟有些愧疚的说到,“还劳烦你去钻了一趟狗洞。”   “这有什么。”听雨摆摆手,一口气将那盏茶给囫囵吞下,才继续说道,“我将信亲手交到了太子爷的手上,太子爷看完没说什么,只问了你的情况……”   江棠舟一顿:“你不会全说出去了吧?”   听雨便一愣:“不能说吗?”   江棠舟:“……”   “他怎么说?”   “太子爷什么都没说,抽了剑就打算出门,我见他那模样有些不太理智,便和太子爷身边的那个碧根将他死拖住了,又是好一阵劝,他才勉强冷静下来,不过我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完全冷静了,但我急着回来寻您复命,也就没多待,过了会儿便走了。”听雨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爷,我不该说您的情况吗?”   “我怕他不理智之下做出些不太好的事情。”江棠舟叹了口气,道,“罢了,说都说了,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希望他还留存一些理智吧。”   听雨有些心虚的说到:“都怪我。”   “爷还是别想这些了。”一旁的燕青说到,“自昨夜听雨姐姐出门了之后,爷便一直守着,连觉都没睡,现在还是先好好回去睡上一觉。”   “不必。”江棠舟轻轻摇头,“如今也没什么睡意,我打算去一趟含靖宫。”   “含靖宫?”燕青愣了一下,“爷,万万不可。”   “怎么?”   “奴婢听说如今含靖宫被层层把守,严密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爷若是去了,卜氏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不说,爷也不一定进得去……”   “你放心。”江棠舟道,“我知晓那含靖宫有一处密道,我从密道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密道,还是江棠舟与江迎舟极小的时候发现的,可以说宫中只他二人知晓。   那时候,江迎舟还不是皇帝,江遇舟也还没有死。   江遇舟身体健康的时候,他们三人也曾亲密过一段时间,摸鱼摸虾,上树采果,什么小孩子喜欢做的事情,他们都一同做过。那时候先帝在世,也住在这含靖宫中,先帝喜欢江遇舟,才寻他去宫中陪他。   但江遇舟不太喜欢入宫,有一日又被传召入宫,便同江棠舟和江迎舟约好了,在含靖宫殿外等着他,他出来了三人便一同去玩。   后来不知怎么地,江迎舟突然掉进了一个洞中,江棠舟为了救他,也跳了下去,两人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密道。   那个时候江棠舟还没有瞎。   他是哥哥,胆子比江迎舟大得多,发现自己上不去洞了,就干脆沿着这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棠舟突然听到了江遇舟的声音。   江迎舟刚要开心的喊他的名字,便被江棠舟一把给捂住了嘴,透过不远处的那条缝隙,江棠舟看到了里面的江遇舟正在被先帝打手板心,好像是有一句诗无论如何也背不出来。   先帝说对他寄予厚望,奈何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一天到晚的就晓得玩。   江棠舟那时候还不大,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所以他冲着江迎舟比了个眼神,两人又退回去,后来是被附近路过的一个宫女发现,才将他们两人给捞了起来。   后来江棠舟把这事儿给藏在了肚子里,江迎舟也没告诉任何人,他那时候还太小了,说不定都已经忘记了。   江棠舟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处洞穴——洞还没有封,便孤身一人不断地往前走,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声音。   大概是小时候还太小了,步伐迈得不开,所以才走了很久很久,但是现在变得大了,才发现原来这密道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这么长。   “陛下便将这药给喝了吧。”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陛下不喝药,奴婢没法对太后娘娘交代。”   床上人支吾两声,发出不情愿的抗拒。   那女人叹了口气,竟捏着江迎舟的鼻子就要往他的嘴里灌去。   江棠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到江迎舟发出难受的闷哼声,那水不断地往他的嗓子里灌去,他甚至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险些没喘过气来。   江棠舟按捺住心头的不耐,等那婢女将药全都灌完了,出了内室,这才推开了这所谓的密道——居然藏在柜中。   江迎舟听到了动静。   他非常吃力的撇过头,看到是江棠舟的瞬间,眼中爆发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恨意。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江棠舟看。   “把药吞下去。”江棠舟摸索着碰到了江迎舟的嘴,没给对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将药塞进了对方的喉咙之中。   过了片刻,江迎舟能说话了。   “江棠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他一能说话,从嗓子里爆发出来的便是让人不想听的脏词儿,江棠舟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江迎舟,你想不想活下去?”   江迎舟这才微妙的顿了一下,但紧接着是更过分的话:“你以为你这么一问我就要心甘情愿的臣服你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当年你就是在我母妃面前假意臣服,最后却害得我大哥惨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江棠舟意识到现在的江迎舟根本就没有冷静对话的能力。   他满心的陷入到仇恨里,挣脱不开。   江棠舟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伸出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一字一顿的说到:“江迎舟,换做你是我,也会这样做。”   江迎舟张开嘴,咬在江棠舟的手上,可江棠舟仍然没有把手松开:“你若经年累月的承受着人蛊带来的疼痛,每当你的主人发病需要用药时,还要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滋养对方,相信我,你会变得比我更加可怕。”   江迎舟嘴里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眼中闪烁着心虚,可很快的,他又把这情绪抛开了,道:“如果不是我母妃将你从冷宫里救出来,你恐怕根本就活不下去,不过是用你的鲜血来替我皇兄养病,你却要了他的性命,难道不是忘恩负义吗?”   江棠舟垂下头,掩下神色之中的嘲讽,淡淡道:“与其这样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活着,我倒不如直接死在冷宫里。”   “我也觉得你当初就该死在冷宫里。”江迎舟说到,“你来这里干什么,看我过得连狗也不如所以来嘲笑我吗?”   “我的确欠你母妃一条性命,”江棠舟淡淡道,“所以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之所以来找你,只是想亲口告诉你,让你安分一点,你能说话的事情也不要表现出来,你如果乖乖听话的话,至少我能让你继续活下去。”   “你——”   “我走了。”江棠舟听到外面的动静,迅速的站了起来,“你如果闭嘴的话,兴许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江棠舟飞快的进入密道之中。   江棠舟回去的时候,燕青不在,只听雨一个人在打瞌睡。   听到声音,她弹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爷,您回来了。”   “嗯。”江棠舟点点头,“就你一人?”   听雨似醒过神来一般,飞快地说道:“对了爷,我刚发现……燕青偷偷摸摸的出了门,不晓得去做什么去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多留个心眼。”   江棠舟敲敲她的脑袋,说:“我早上有些不舒服,让燕青去帮我开点药,兴许他是去太医那边了。”   “谁知道呢。”听雨撇撇嘴,“我只是觉得多留个心眼,总不会有错。”   江棠舟无奈的摇摇头:“行了,去帮我备一下洗浴水。”   听雨应了声,忙往里屋去了。   江棠舟身上还残留着黑牢酷刑时留下的血迹,有些不舒服,确实想好好的洗一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隔日更啦。 第39章 人蛊无解   “解药呢?”   “不是已经给你了?”卜氏的双眼紧盯着江棠舟手上那张兵防图,眼神都要放光了,“快将兵防图给哀家。”   “你知道我指的并非这个。”江棠舟晃了晃手上的解药,语气淡漠,“太后娘娘经年累月给皇上下的蛊,应该与我身上的蛊不一样,是有解药的。”   卜氏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棠舟嗤笑一声,道:“太后娘娘下药之事虽是宫闱秘闻,但知道的人并不少,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我知道也不足为奇。”   “你——”   卜氏紧盯着江棠舟手上的那卷兵防图,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为何江棠舟要与她做这样的交易,原来他早就晓得江迎舟身上中了蛊,所以才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他想解的,根本就是她用来控制江迎舟的蛊毒。   “是选择这大勤的江山,还是选择抱着你心中最合适做傀儡的皇帝去死,太后娘娘自己思虑吧。”江棠舟闭上眼,一副轻松模样。   他如此表现反而让卜氏将心一横,阴着脸侧身对贴身侍女说了句什么,才道:“江棠舟,若是哀家发现你在骗我,保证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江棠舟轻笑一声,没说话。   过了片刻,那侍女拿着一个锦盒匆忙的过来了,将锦盒递给卜氏。   卜氏打开看了一眼后,才道:“解药在这里,用你手上的兵防图来换。”   此番江棠舟才大大方方的将兵防图呈上,接过卜氏递过来的解药。   他毕竟是经年累月在蛊毒中长大的,曾经为了解毒也看过无数相关的书籍,通过摸嗅触便能知道此药到底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   江棠舟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若不是卜氏用此药牵制着江迎舟,他又何苦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直接将江迎舟打晕了运送出宫便是。   “来人。”拿到兵防图的卜氏挥了挥手,道,“分一队人在这里保护祯王。”   江棠舟垂着眼,眼中闪过一抹嗤意,说什么保护,不过是看管他罢了。   卜氏匆匆忙忙出了大门。   “爷,消息打探到了。”听雨此时掩着面匆忙从后门而入,道,“眼下勤国留下的兵力分成了三股,一股在子行山,一股在皇宫四周,大部分是在保护卜氏,还有一股,我打探到今日一大早便匆忙赶往恒军所在的扎营地,应该……”   “他们是真的打算动手。”江棠舟淡淡道,“但愿问铮有所准备。”   “放心吧爷。”听雨道,“那信我是亲手送到太子爷手上,太子爷亲眼看了的,他肯定会有所准备的,只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外面有人严加看守,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们只能等。”   江棠舟沉声说道。   听雨心急如焚,却见他家爷说完这句话便大咧咧的坐了下去,甚至还悠闲的斟茶一盏,抿着唇去品那茶香,半眯着眼有些享受的样子。   可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听雨心中虽然也很急,却仍然恪守本职,夺过江棠舟又要斟茶的手,说:“放着我来。”将茶盏倒满,递给江棠舟,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那燕青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人也寻不着。”   江棠舟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兴许是被困在哪里了。”   “还真不一定。”听雨撇了撇嘴道,“谁晓得她的心还向不向着爷您啊?”   听雨这般嘟囔的说了好几声,突然发现没有听到江棠舟的回应,心里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忙扭头看去,却见方才还闲散舒适坐在那里的江棠舟,额头突然沁出了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往下滑落。   完了。   听雨心中闪过念头,带着几分痴心妄想的问道:“爷……您可有随身带药啊?”   …………   此时的子行山上。   干燥闷热的空气中,情绪逐渐濒临崩溃的边缘。   “陛下,喝点水吧。”碧根递上水囊,抹掉鼻尖坠下的一滴汗,道,“勤军见后方无人,已追赶至子行山外,刚刚得到的消息,估计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便要过来了。”   殷问峥坐在滚烫的地面上,被太阳烘烤得发红的小腿紧绷着——不,应该是他全身上下都紧绷着。他闭着眼,眉头皱得极紧,一脸思索模样。   听到碧根的话,殷问峥轻轻的摇了摇头,才算是有了些反应。   “陛下放心,以祯王的性子,不会那般容易屈服。”碧根低声道,“有什么问题,他应当也会很好的化解。”   听到江棠舟,殷问峥才突然睁开了眼,接过碧根手上的水囊往嘴里灌去,干涸已久的唇舌之间被清凉所占据,他浑浊不堪的思绪才有了片刻的清明,眼神也逐渐变厉,最后阴冷到让人大热天里后背也不住的发寒。   “他们竟敢动用黑牢刑罚。”殷问峥压低声音念了一句,双手紧攥成拳。   他放在手掌心都怕碎了的人,竟然被人用私刑以对。   本来看在江棠舟的面子上,还对勤国存有几分心软的,如今是半分都没了。   马蹄声起,溅得泥泞四起。   殷问峥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来了。”殷问峥沉声道,“备战。”   远处有铁马渐近,为首的男人手上高举着勤军大旗,背脊挺得笔直,烈日映在他的银甲之上,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可红润的嘴唇,又无端为眼前这一幕增添了些许诡异。   “卢沿风……”殷问峥半眯着眼,一字一顿的将他的名字念出来,“倒是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你。”   “你果然在边关。”卢沿风冷笑一声,手中长枪撑着地面,从马上跳下来,往前迈了几步,“太子殿下,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便不会食言。”   “卢大人好大的本事。”殷问峥冷笑道,“怎么,这是又搭上了勤国的哪位皇亲贵胄?莫不是卜氏那个老太婆吧?那么大年龄了,你也下得去手?”   卢沿风虽说屈身与凌俞帝,但这事儿是他心中的一个疤,他根本不想提及。   如今殷问峥这明显带着嘲讽口吻的话入了耳,自然是激得他满脸通红,气怒非常:“太子殿下说话还是小心着些,免得闪了自己的舌头。”   “还叫朕太子呢?”殷问峥冷笑道,“卢大人怕是忘了,这个想坐的位置,已经成了朕的了,至于你嘛……本该在先皇的坟墓里一同躺着的。”   “废话少说!”卢沿风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对话里根本占据不了上风,便干脆放弃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旌旗,往前一挥,直接吼道:“杀!谁若拿下他项上人头,便封官进爵!”   殷问峥的脸色同样转戾,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便朝着卢沿风的方向追去。   …………   “爷……爷您受着点。”听雨双眼已被眼泪模糊,看着在地上不住翻滚着的江棠舟,她的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虽然看过无数次江棠舟犯病的场景——比这次难看的更是数不胜数,可因为身边没有蛊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听雨脑子里一片发懵,根本不晓得应该做什么。   江棠舟的身体时冷时热,便在这冰火两重天内不断地翻转着,好几次他都因为全身上下都被啃噬——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被打断了又安上又打断的疼痛,而几乎晕死过去,可每回片刻的喘息时间,又会让他变得无比的清醒。   人蛊此毒,便是如此的折磨人,他并非是第一次体验,却是第一次这么的不想去死。   因为不希望殷问峥伤心。   江棠舟瘫倒在地上,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的张大着嘴,强忍着身上那比千刀万剐还疼万分的痛苦。   听雨一边抹着泪,一边替江棠舟时而降温,时而保温,就这样不知道熬了有多久,终于,江棠舟脸上青筋毕现,攥着已经被他狠狠剜去一块肉的掌心,浑身猛地一松,晕了过去。   这便是熬过去了。   可熬过去了又能如何?人蛊仍然无解,他不知道还要承受多少次这样的痛,才能因为死亡而解脱。   人蛊无解。听雨悲哀的想到。   …………   殷问峥带的兵马并不多,勤军却是为了拿下殷问峥,而倾注了近乎五分之一的兵力,所以殷问峥一行人,很快就被卢沿风带来的勤军给包围了,就连殷问峥都被重重围拢在了最中央,举着手中的剑无处可逃。   卢沿风居高临下的坐在马匹之上,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所以说,太子爷何苦跑到这边关来受罪,在您的皇位上坐着不好吗?现在倒好,连自己的性命,恐怕都留不住了呢……”   卢沿风举着长枪靠近殷问峥,抬手的瞬间,箭矢直接抵住了殷问峥的脖子,只要再往前送一下,便能直接断了殷问峥的喉咙。   殷问峥的双眼微微一暗,有不明的情绪自其中闪烁而过。   卢沿风轻笑一声,道:“太子爷,下辈子再活一次,可不要遇到我了——”   他的长枪往前送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太子爷来了   子行山之难攻,便在于地势复杂,两侧山峰绵延不绝,高耸入云,中间却有一条小渠,无河无水,茂密的森林将其厚厚覆盖,若不是对此处极其熟悉的当地人,恐怕会直接在其中迷路。   殷问峥带来的数名恒军被压制得毫无抵抗之力,损耗大半。碧根盯着殷问峥那被划破了的脖侧,双目陡然转红,喊道:“陛下——”   殷问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到卢沿风状似癫狂的表情,双目由于过于激动而微微泛红,仿佛下一刻他就能真的坐拥天下。   他甚至抑制不住的发出大笑声。   殷问峥心底冷嗤一声,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轻轻一挥——   远处碧蓝如洗的天空,突然被飞出来的一簇又一簇的箭簇打破单纯的色调,火光乍现,本就极高的温度此刻更是一片滚烫,那箭簇飞得近了,众人才发现箭簇之上带着艳丽的火焰。   不是朝着人来的。   箭簇飞到上空便失重般坠下,干燥了月余的枯树枝丫瞬间被点燃了,火苗往上飞升,不过顷刻间便将一棵大树凶猛的燃烧而起,四周很快多了无数棵这样的树苗,燃烧着不断地成为灰烬。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卢沿风脸上的大笑也跟着陡然一僵,然后瞪大的双眼神色逐渐换成惊恐——他手中的长枪被殷问峥的剑给猛地一挡,“铛”一声坠落在地,紧接着,殷问峥飞身一跃,直接躲去人群之后,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来:“撤!”   卢沿风这还有哪里是不明白的!他们这是上了当,成了瓮中之鳖!   殷问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火光之中,卢沿风策马而上,努力的想要追赶上前,奈何火苗已将周围一片完全侵蚀,人群中时不时传来被灼烧的惨叫声,火光浓烟之中,卢沿风甚至看不清前面的路。   子行山的东面,整片山都被烧了起来,本就干燥的天气更是增添了数分炎热。   卢沿风带进来的兵力全数被困顿在子行山之上,而领着恒军的殷问峥却迈过了所谓易守难攻的子行山,朝着勤国皇宫挺进。   …………   勤国大殿之上,偌大的空间静悄悄的,空旷无比。   那闪着金光的龙椅看上去让人垂涎无比,至少卜氏就肖想这个位置肖想了数年,只可惜她是个女子,也没有更大的实力来改变这世间对女子的看法,所以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卜氏带着金甲的手指缓慢的抚着龙头而过,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眼神:“若是哀家当真一统天下,这世间万物,岂不皆为我一人所控了?”   “太后娘娘福德万载,必将顺利坐上这个位置!”一旁的小链福身道。   “哈哈哈哈……”卜氏狂笑数声,捏着那龙椅龙头,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欲望,一屁股坐了下去,身体落到了实处,便好似心也落到了实处,卜氏脑海中开始畅想自己坐上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之后要做些什么,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将先帝的坟给掘了——那时她是天下之主,还需要在意区区一个勤国吗?   卜氏半眯着眼,仿佛已经沉浸在成功之中,飘飘欲仙。   然而此刻的皇城内外,一片厮杀混乱,城门已被攻破。   大半的恒军都等着直接厮杀入城,子行山外的那群人,反而成了平白无故牺牲的敌军。   “报——”   殿外,小太监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进入宫殿之中,急不可耐的喊着:“报——报——”   “急什么?!”卜氏不耐烦地睁开眼,拧着眉头看向他,“有什么话慢慢说。”   “城——城破了!”   “什么?!”   卜氏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再度问道:“你说什么?你给哀家再说一遍?怎么可能!”   那小太监抹了把鼻涕泪,吸口气道:“回太后娘娘,城破了,守着城门的禁军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此刻,恒军正在往皇宫挺进——”   “不可能!”卜氏在原地转了两三圈,不知道是在宽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这怎么可能?!那恒国皇帝此刻应该已被卢沿风杀了才对,他们恒军怎么可能……不可能!”   那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答道:“回太后娘娘,咱们中招了!那恒军早在子行山上搞了火,我们的人一进去,便一把火点了子行山,来了个瓮中捉鳖,咱们的人全被烧成了灰烬不说,眼下子行山的火都还没灭呢!”   卜氏浑身失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之上,半晌都没说话。   然而纵是卜氏再怎么不信,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也已经让她不得不信。   小链苍白着一张脸说到:“太后娘娘,我们如今怎么……”   “快,”卜氏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把祯王和他那个婢女全都带过来,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是!”   …………   江棠舟病劲儿好不容易过去,还没来得及缓一缓,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人给五花大绑,往外带去了。   听雨便被捆着边还问到:“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无人应答的,下一瞬,两人的嘴里都被塞入了棉团,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了了。   江棠舟看不到,也没有听雨在一旁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自始至终都处于懵然的状态,但出了后宫,往前殿去,江棠舟就听到了四周到处传来的惊慌声与惨叫声,还有拿着东西掉落一地,突然被人刺穿身体发出的无声的呐喊声。   江棠舟看不到,听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本来金碧辉煌的勤国皇宫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有拿着抢着宫中金银珠宝的宫女和太监,一边哄抢一边打着架,拿够了的就以平身最快的速度往宫门外冲去。   听雨意识到勤国皇宫这是彻底的乱了——估计殷问峥那边的进展不错。   江棠舟和听雨被带入大殿之中,瞬间被人踹弯了腿,跪倒下去。   此刻两人嘴里被塞着的棉团终于取了出来。   江棠舟拧着眉头问道:“可有看到燕青?”   听雨飞快的摇了摇头,说:“今儿一大早就没见她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江棠舟叹了口气。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江棠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原是那卜氏一巴掌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江棠舟只觉耳朵里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瞎了眼,莫要连耳朵都给他弄聋,以后殷问峥可怎么照顾他是好?   “你竟敢设计陷害哀家!”卜氏气得说话时胸口不住的起伏,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双眼往外凸出,看上去可怖至极。   听雨见自家爷脸上都红肿了,气得瞪大了眼睛道:“你这个老奸妇,谁让你对我家爷动手动脚的!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信不信老娘把你手指头一根一根全砍了!”   卜氏没动手,那小链便是左右开弓,啪啪啪的一连几巴掌往听雨的脸上扇去,气得听雨是爆发出了自己活到现在最大的力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便用头朝着卜氏的腹部撞去。   撞得卜氏是老腰一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听雨还要伸出腿去踹卜氏,被小链一把给捞住,卜氏气急道:“把她的舌头给哀家割了!”   那小链立马抽出了一把匕首就要去割听雨的舌头。   看着那刀尖逐渐靠近,听雨确实有些害怕了,嘴上却仍然不饶人:“你敢割老娘的舌头,老娘就得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妈呀,你给老娘住手!”   小链一把卡住了听雨的下巴就要动手,那刀尖都戳在她的舌尖上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住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听雨猛地一愣,她一甩脑袋道:“燕青,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快过——”听雨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看到燕青竟然完全不受控的站在那里,而卜氏见到她,也没说要把她拿下。   “你……”   燕青咬了咬牙,道:“太后,你说过不会伤他们。”   “哀家只说了不伤祯王,可没说要放过这丫头。”卜氏闭上眼,淡淡道,“先把她的舌头给割了。”   那刀尖又要继续往下,听雨已经认命的闭上眼不再动作,眼瞅着她下半辈子就要不能说话了,一阵喧嚣突然打破了殿中难得的宁静,下一秒,恒军将大殿已然重重包围。   “住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听雨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神爆发出一阵光芒。   听雨一脚踹出去,直将那小链踹飞了两三米之远。   “爷——”听雨跪在地上蹭着靠近江棠舟,压低声音道,“是太子爷来了。”   但是江棠舟没有说话。   他冲着听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开口。听雨虽然不知道两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却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往身后望去。   殷问峥的目光停留在江棠舟肿了一半的脸上,眼神之中已然酝酿出了压制不住的狂风暴雨。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我相信你……   卜氏深知大势已去,却也不可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那小链不知何时爬到了江棠舟的身侧,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抬手便以匕首抵住了江棠舟的喉咙,刀尖浅入,一滴血顺着伤口往下滑坠。   江棠舟闭着眼,压低声音说到:“你们以为擒着我,便能威胁到他了?”   卜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到:“尔等莫要入内!踏进一步,哀家便将祯王的命给直接拿了!”   碧根紧拧着眉头,低声道:“陛下,我们……”   殷问峥抬起手,面无表情的晃了晃,道:“卜氏,你勤国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收手,朕可以放你一命。”   殷问峥的话音落下,外面的恒军便气势汹汹的往前迈进、逼近一步,看上去极其可怕。   那卜氏的脸色也愈发难看,却是咬紧牙关冲向江棠舟的位置,握住了小链的手臂,促使那刀尖更往江棠舟的脖颈里去,皮肉被划破的感觉并不好受,江棠舟忍着疼痛,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   殷问峥脸色极其难看,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江棠舟给打断了:“殷问峥,你在边关的消息是我说出去的,抱歉,我利用了你。”   一旁的听雨更是一怔,然后迅速的低下了头,眉头拧紧起来。   殷问峥眼神微闪,死死的盯着他的方向,沉默蔓延几瞬,终于——弦“铮”的一声断了,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为什么?”   江棠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一寸不离的盯着自己,便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去,道:“无论如何……我都是勤国人。受你庇佑,我很幸运,也很感激,但我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世……”   “够了。”殷问峥手中长剑被他狠狠往地上一扎,竟生生的推进去了三寸距离,他双眼发红的盯着江棠舟,看上去像是遭受到了极深的打击,紧接着,殷问峥飞快的撇开了头,一字一顿的说到:“你可知,这天下,我本想与你共享?”   殷问峥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是一阵深深哗然,连恒军也不例外。   碧根更是陡然瞪大了双眼,道:“陛下,你可知此话……”   殷问峥根本不管别人的反应,只是深深地望着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既你从不将我二人的情分看在心中,倒也罢了。”说完,殷问峥撇开视线,闭上了双眼,一字一顿的说到:“杀。”   “陛下可考虑好了?”碧根捏紧手中的武器,望着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若考虑好了,我们自不会再管其他。”   江棠舟深吸了一口气,直至听到殷问峥嘴里吐出那个浅淡的“嗯”字,才觉全身一松。   那卜氏已被眼前这一幕搞得头脑发懵——她本以为自己拿到了一个王牌,却不想这个王牌原来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管用,如此一来,便只得扭过头去吼道:“你这贱人,你不是说他二人情谊甚笃,凌听澜绝不可能置江棠舟于危险之地!”   燕青捏着手中的匕首,满脸惊慌失措与惶恐,她不住的摇着头说:“怎么可能,怎么会……”   听雨则攥着手中的棉团,怒不可遏的瞪着燕青的方向骂道:“你这个叛徒!你竟敢背叛爷,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忘了当初你那身首异处的两个姐妹是得了谁的福气才得以安心入葬的!你这个白眼狼……”   一句又一句的话终于刺得燕青情绪濒临崩溃,不住的哭道:“不……我没有背叛爷,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拿药……只是想要替爷拿到药……”   江棠舟的眼神微微一动,却是攥紧了那卜氏的胳膊,微微往里一送,匕首更深了几分。   卜氏终于慌了。   因为他发现,恒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还在继续往前行进着,眼看着那殷问峥就要迈过门槛进入主殿之中。   她举着匕首吼道:“你要是再踏进一步,哀家便直接把他的脑袋割了!”   殷问峥阴沉着脸说到:“你倒是割,朕倒要好好地欣赏一下你怎么割。”   “太后娘娘,我们还是跑吧!”小链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浑身颤抖着说到。   卜氏捏着匕首,眼神里的惊慌再也掩饰不住,她意识到好似江棠舟真的没有任何的用处了——   其实,这个大殿里,并非只有殿门一个出口。   龙椅之后有一条密道,这是历任皇帝都晓得的,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先帝病得很严重的后期,被她套话套出来的。   她现在如果逃,还有一线生机。   卜氏已生退意,打算扔掉匕首之际,一道声音突然落入耳中:“既然没用就杀了!”   卜氏扭头看去,却见那密道不知何时已被打开,而浑身被烧得七零八落,烟熏火燎的卢沿风捏着一柄黑了的剑站在那里,眼神阴沉的望着恒军,一字一顿的说到:“太后娘娘,您以为他们真会放你一条生路?无论这祯王是死是活,你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想来是“死”这个字刺激到了卜氏,江棠舟察觉到横在自己脖子上那把匕首,本已经松懈了,此刻又再次箍住了他。   “太后娘娘,您动不了手,那便末将来。”说罢,那卢沿风直接举起了手中长剑,朝着江棠舟的胸口刺去——   剑声刺耳,然则此刻殷问峥距离江棠舟还有数米之遥,根本来不及救他,双目猝然间瞪大,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瞬间飞身而起,往江棠舟的方向来——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支黑剑将要没入江棠舟的胸膛,江棠舟却觉自己身体后侧一股力气突然涌来。   他被推得往前踉跄几步,意想的剧痛却并未传来。   但身后却有长剑入体,皮开肉绽之声。   江棠舟陡然瞪大了双眼,回过头却只能看到满地影影绰绰的红色——以及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恒军蜂拥而上,殷问峥一把将江棠舟搂入怀中,死死搂紧。   江棠舟却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咽下一口唾沫后,问道:“……是……燕青?”   殷问峥拧着眉头“嗯”了一声,盯着地上喘气的人。   那一剑正好刺中她的胸口,无任何转圜余地。   “爷——”燕青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个字来。   江棠舟浑身一软,殷问峥抱着他坐在地上。   他伸出手去摸到燕青的胸前还在不断的渗出浓稠的血液,那血腥的气息顷刻间讲他的鼻翼填满,江棠舟脑子还是懵的——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只是不住的念道:“燕青,你放心,一定没事的,我这便让问铮带你回去替你止血——来人,快,先帮她止血……”   “爷……”燕青嘴角勾起一抹无力的笑容,一把捏住了江棠舟的手腕,很吃力的说到:“没、没用了……救不了了……”   江棠舟突然就沉默下来。   “爷,你……你信我么?”燕青死死地盯着江棠舟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到,“我真的一个字也没说,我只是,只是想帮爷从太后那里拿到药,才告诉了她你的假消息……爷,你相信我吗?”   江棠舟只觉眼眶一阵发酸,眼泪瞬间便盈满了,他捏着燕青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坚定地说到:“我信。”   “燕青,我从未怀疑过你。”江棠舟摸摸她已经冰凉的额头,“你是一个很好地姑娘。”   燕青一直紧绷的身体,此刻终于松懈下来,她弯了弯嘴角,很费劲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望着江棠舟,说到:“爷,我很庆幸……可以遇见你。你不用为我难过,因为有你,我活多的这一年多时间,都像我捡来一样……我好幸福……”   “这个……给你……”燕青伸出手,非常缓慢的在自己的胸口摸索,最后拿出来一粒还沾着血的药,她冲着江棠舟轻轻笑了笑,“就算……就算多这一颗药,能让爷您少难受一次,也是……也是好的。”   “只可惜,她答应给我十颗的,最后只……只有……”   掌心那只温热的手突然没了。   坠落下去。   江棠舟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突然空了似的,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突然就不能说话了。   燕青跟他不久,是那种很少说话的内向的性子,陪在江棠舟身边时,不像听雨,总是叽叽喳喳的,她不怎么说话,却能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江棠舟只要渴了,伸出手,身边随时都有一杯温热的水,只要困了,转过身,床榻上早有汤婆子已经暖好了床。   她做事向来细致体贴,是润物细无声的,江棠舟早已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陪着,江棠舟也一直拿他当自家妹妹一般看待,从未想过有一日燕青会背叛他或者离开他。   她笑起来的时候都是轻轻的,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过于外放,所以江棠舟也从来不晓得,原来自己在燕青的心中竟如此的重要。   往后就要少这么一个人,难免觉得浑身上下被闷了起来,寻不到一个出口。   江棠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掌,闭上眼时,终是有按捺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去,他哑着嗓音又说了一次:“我相信你的,燕青。”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一个暴风哭泣! 第42章 我反悔了   殷问峥一把将江棠舟拥入怀中:“没事吧?”   就好似浮萍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之处,江棠舟浑身无力的往他怀中偎去,手中抓着的那只手掌,温热的温度逐渐消散掉。   江棠舟垂着头,突然压着声音说到:“问铮,我甚至还不知道燕青长什么样子。”   殷问峥心下一酸,紧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阿棠,我一定把你的双眼治好。”   “又有什么用呢?”江棠舟低嗤一声,“我活这一生,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我想做点什么,可永远都什么做不了。到头来竟连那些我真心接纳过的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算我运气好,真的活到年龄老了,人家还能回忆回忆记忆里那个人长什么样,做过什么事,我却什么都记不得,只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存在于我的世界里。”   殷问峥搓了搓他冰凉的掌心,沉默半晌后才道:“真到了那时候,你想触碰便触碰我,你不用记得,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   江棠舟昂了昂头,殷问峥的面容只一团模糊的光影,他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将他的轮廓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看到眼前这一幕,卜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和卢沿风都上了这俩人的当了。   说什么不在意彼此,实际上就是专挖了个坑等他们俩跳,指不定子行山上勤军全军覆没,也是这二人深谋远虑一番谋划搞的鬼。   卜氏心中愤怒异常,望着江棠舟的背影已有些歇斯底里:“江棠舟!别忘了你是勤国人!”   事到如今,他竟还在用这样可笑的话来试图拉回江棠舟。   江棠舟头也不回的说到:“你们勤国人可有哪一刻将我当作人看了?”   “哀家自问这么多年对你不错,”卜氏双眸血红的瞪着他,“将你做成人蛊伤你害你的人又不是哀家,你何苦将怨恨都发泄到哀家身上?”   “是啊。不是您。”江棠舟缓慢的回过头,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轻轻的笑了笑,低嗤般道,“太后娘娘,这些年,您若不是以蛊药来控制我,我恐怕早就不在勤国了。”   “哀家……”   “少跟她废话。”殷问峥握住江棠舟的手腕往后一扯,道,“都拿下,格杀勿论。”   殷问峥此话一出,那卜氏便知自己大势已去,情绪彻底崩溃,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就算去了恒国也没用,没有药,你早晚都要死!”   殷问峥眼神陡变,攥住江棠舟的力气都多用了几分,抑制着心头的怒火又加上一句:“这个老太婆抓活的!”   那卢沿风早趁着卜氏与江棠舟谈条件时偷摸往密道处跑去,卜氏转身见他都已经要出去了,连忙吼着丧家之犬般急匆匆的往里头赶,殷问峥哪可能这般轻易就把“药”给放走了,松了手就要上去抓人。   岂料刚松了手没一息时间,就听得听雨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爷——您怎么了!”   殷问峥回头望去,却见方才还好好的江棠舟突然倒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的抽搐着,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动作,可根本就控制不住。   这是头一回殷问峥看到在大白天里发病的江棠舟,他的皮肤下层像是有无数只虫子来来回穿梭着,让他的皮肤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小包,瞬间猩红的双眸如要滴血一般,看上去格外可怖。   听雨握住江棠舟的一只手,殷问峥则迅速的转身一把将江棠舟搂入怀中:“阿棠……阿棠?”   哪里还顾得上不远处的卜氏和卢沿风。   “蛊药呢?”   殷问峥猛地撇过头看向听雨,神色阴戾的问道:“药呢?!”   听雨哪层见过殷问峥这般凶狠的模样,本就一直忍着的眼泪唰一下便下来了:“爷……爷前段时间身体一直都不大好,这蛊作祟了好几回,剩的那些药全都被用完了,如今……如今已是一粒都不剩了……”   “啪”的一声,殷问峥手中握着的剑柄竟就被他这般捏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没药了?”   “是……”听雨握住江棠舟的手腕,自己的手也跟着在不住的颤抖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方才……方才燕青不是给了一粒?”   “……不要。”   一直晕晕乎乎的江棠舟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殷问峥的手腕:“我不想……不想用那一粒蛊药……”江棠舟认真的望着前方,尽管他根本不晓得殷问峥是不是站在那里,“我不想用,好吗?”   殷问峥看着他痛苦地浑身抽搐,却还要强忍着这般的痛苦,深吸了一口气,撇开视线道:“好。”   江棠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浑身骤然一松,就这般晕了过去。   而那作祟的人蛊似乎感受到自己寄生的主人不行了,速度也逐渐变得缓慢起来。   殷问峥沉着脸将江棠舟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去找宫中太医。”   碧根忙应道:“是。”   …………   信鸽飞出,带着殷问峥的言语飞过子行山,飞过死人漠,往恒国京都而去。   殷问峥遥遥的望着,见那信鸽已经不见踪影了,才收回目光。   碧根仍在看着:“陛下,末将已经派人去接林太医了,但就算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十日时间,这期间祯王他……”   “先将勤国这边有名的全都聚拢过来,”殷问峥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也不能少。”   “是。”碧根接了旨,匆忙领着人往宫外去了。   殿内,江棠舟仍处于昏迷状态,时不时紧皱着眉头,兴许是做了噩梦。   殷问峥坐在一侧,伸出手轻轻碰他的额头,试图将那个皱起来的“川”字抚平,他不知道江棠舟梦到了什么,但希望他的梦里可以什么都不要有,能够睡一个安心的好觉。   江棠舟的双眼就那么闭着,毫无生机的躺在床上,让殷问峥心里升起一种患得患失的难受来。   “阿棠……”殷问峥吐出一口浊气,指腹轻轻的蹭了蹭他的嘴角,说到,“阿棠,我反悔了,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一件不能少。”   江棠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殷问峥说的这句话了,眉头竟又轻轻的皱起来,好似在回应他一般。   殷问峥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最后一件,我要你好好地活着,这一生都要陪在我的身侧。一刻也不能少。”   江棠舟做了一个极冗长的梦。   这冗长的梦几乎回顾了他的一生。   只可惜前面几年有母妃陪着的生活格外的短暂,好像一瞬便过去了,后来受苦受罪的日子,反而格外的长,长到像是永远都没有镜头。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他也有豪情壮志,想着有朝一日颠覆勤国的政权,自己真真正正做主自己的命运,后来病越来越严重,他想的就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苟延残喘的活着。   看似平平淡淡,实则随波逐流,能活便活着,活不下去了,便算了。   直到遇见殷问峥之前,他一直都是如此想法。   再往后的日子,便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缭绕,他看不清楚殷问峥的脸,却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   殷问峥一直往前,他也就一直跟着,直到彻底进入那团白光之中。   江棠舟猛地睁开了双眼。   “阿棠?!”一直都在床边守着的殷问峥见他睁开双眼,喜得立刻起了身,“你醒了?”   江棠舟侧了侧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出任何话。   殷问峥忙半搂着他,给他喂下点蜂蜜水润了润嗓子。   江棠舟这才开了口:“问铮,你怎么在这里?”   问的全然是废话。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犯了病?”殷问峥拧着眉头,替江棠舟擦去嘴角存余的那点蜂蜜,说到,“你昏睡了七日。昨日傍晚林太医赶到,给你匆忙施针,你的情况这才好了些。”   江棠舟仍有些发锈般半晌都没缓过来,过了片刻才道:“卜氏和卢沿风呢?”   “卜氏被我们的人追了回来,那卢沿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眼下还没逮到。”殷问峥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道,“这么关心他们做什么?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守着你好几日都没睡觉,你一睁开眼睛就想着别人。”   “那你快些上来。”江棠舟往里让了让位置。   殷问峥一愣:“嗯?”   “你不是要睡觉吗?”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殷问峥眯了眯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别浑说!”江棠舟瞬间反应过来,红透了脸,“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皮了?”   “我也没说是那个意思呀。”殷问峥翻身上了床,将江棠舟抱入怀中,撒娇般腻着嗓子说到,“阿棠,你陪我一起睡。”   “好。”江棠舟反抱住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此刻他们什么别的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愿想。只是互相紧紧地抱着,将其余的事情暂且抛诸脑后,享受此时片刻的温存。   作者有话说:   开始治病 距离完结不太远了 第43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棠舟睡熟了。   殷问峥极其小心翼翼的将锦被掀开一角,站起身。因为不敢吵醒江棠舟,所以他的动作格外轻。林太医早就在外面恭候多时,将房门合上,殷问峥才压低声音说到:“听雨,若是有什么事儿,你立刻遣人来寻朕便是。”   “是。”   听雨听话的行了个礼,这才目送殷问峥远去。   “没办法,”林太医落后殷问峥半步,紧跟着他,“是微臣无能……没有这蛊药,凭空去想,实在是琢磨不出来这其中的关键,蛊药本就是他们勤国人研制出来的,我们恒国人几乎是一窍不通。”   “你的意思是缺了药?”殷问峥又想起那一粒燕青留下的药,可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抛开了。   那一日江棠舟疼成那般模样都不愿意用的东西,殷问峥也并不打算私自取用——更何况,那极有可能是保命的一粒蛊药。   “是。”林太医微微颔首,沉声道,“这段时日,我看遍了各种古书,倒也摸到了一些眉目。”   “朕知道了。”殷问峥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去关卜氏的地方看看。”   闷热潮湿的房间进去便是一股腥臭的味道。   里面没有风,有个狱卒正打着瞌睡,听见动静忙站了起来,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殷问峥直接掠过他走向最里面。   偌大的牢房里面只关了一个人。   卜九玉身上华丽的服饰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脏污与血迹黏合在一块染透了她的一般长裙,发型蓬乱,没有了精致在外在,便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   听见脚步声,她缓慢的睁开浑浊的双眼,对上殷问峥的视线,立马醒了神,哑着嗓子喊道:“放哀家出去!这是哀家的皇宫,你们哪来的资格站在此处!”   “太后娘娘怕是还没有睡醒。”一旁领路的若简伸出手开了锁,往里面走去。   她用锦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帕子覆盖在卜氏的后领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如此动作似是刺激到了卜氏,她的脸部不断的抽搐着。   若简轻哼一声,道:“都成了阶下囚了,太后娘娘还是消停些吧。”   卜氏死死地盯着殷问峥的方向:“既然我都是死与或都无所谓的人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说到这里,卜九玉却是突然笑了一声,用粗噶的嗓子继续说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祯王,得知他要死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来求哀家了,对吧?”   殷问峥的脸色瞬时沉下去:“解药在哪里?”   “哈哈哈哈……”卜氏发出一声冷哂,紧接着疯了般的大笑起来,她笑了半晌,才逐步停下,一字一顿的说道,“怎么,舍不得祯王就这么死了?”   殷问峥死死地盯着她,重复道:“解药在哪里?”   “想知道解药在哪?”卜九玉用阴森的眼神望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啊,我可以给你啊——拿这天下来换如何?”   殷问峥往前走了一步,不带任何犹豫地说道:“可以,解药在哪里?”   他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反而让卜氏愣了一瞬,紧接着眼神中爆发出一抹精光:“你此话当真?”   “陛下!”   “太子爷!”   碧根和若简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若简更是吓得直接忘记了现在殷问峥的身份,道:“太子爷,您可知道您现在在说些什么……您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不就是为了能够坐上这个位置,怎么能够因为区区一个江棠舟就把这天下拱手让人。”   殷问峥冷冷的看她一眼:“若简,是不是最近朕太纵着你,竟让你连朕的身份都忘了?”   若简吓得脸色一白,立马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殷问峥收回视线,根本就没打算回答两人的问题——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情,无须和任何人交代。   “我可以答应你,拿到解药阿棠脉搏完全没事后,便退兵。”殷问峥沉声道,“至于恒国,只能靠你自己拿本事来打。”   “此话当真?”卜氏的眼中明晃晃的闪过算计之色,她费力的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与殷问峥对视,“若我给了你解药,你便退兵?”   “当真。”殷问峥掷地有声的说到。   “当什么真!”   牢门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发出“嘎吱”的一声轻响,殷问峥眉头紧锁起来,扭头去望,正好看到听雨扶着江棠舟很迅速的走了进来。   殷问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是让你看好他吗?”殷问峥忙上前去扶住江棠舟,声音也软了几分,“阿棠,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这地方潮湿得很,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再不来,好不容易帮你夺下来的天下就要改名换姓了!”江棠舟脸色阴沉,气得不行,“凌听澜,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你夺帝位,帮你入勤国,都是动动手指头就能完成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得来轻松,所以可以随意的弃如敝履?那我这两年费的神不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阿棠……我错了。”殷问峥心下当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江棠舟如此生气——且完全不加掩饰的暴露在外。   甚至气得都喊他大名了。   “我错了,我万不敢再如此了,”殷问峥深知一定要立刻道歉,从前他绝对说不出口的歉疚之言,如今面对江棠舟已经可以非常顺畅的脱口而出了,“我哪敢将阿棠的心血弃如敝履,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你……”   江棠舟的心却坚若磐石,丝毫没被殷问峥的软话影响,他狠狠甩开殷问峥的手说到:“殷问峥,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殷问峥不死心的又揪住他的衣袖,轻轻的扯了一扯,示弱的态度格外明显。   “我说,要你做一个明君,救这天下苍生。何苦为了我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   江棠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反握住殷问峥的手掌,轻轻的捏了一下,语气终于软和了几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可就是按不住心下的生气,不愿意让这天下因为自己而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我本就不能苟活于世,活着不过苟延残喘,与其为了我而放弃你一直求的,唾手可得的,倒不如用最后这点时间与我好好相处。”   “可是——”殷问峥死死地捏紧他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到,“阿棠,没有你,这天下苍生于我也不过蝼蚁,没有任何的意义。”   江棠舟的身体微微一颤,他飞快的低下头去,强忍着眼中的湿润。   他不敢也不愿在殷问峥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   就算殷问峥当真拿这天下去换,也活不长。   殷问峥将江棠舟给紧紧搂入怀中:“阿棠,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多的慈悲心肠,唯一所求便是你好好地陪在我的身侧。”   江棠舟闭上双眼,手指触碰他的脸颊,一寸一寸的去感受,去描摹他脸上的轮廓,似乎要将这张脸牢牢地、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直至最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问铮,她是骗你的,这世上,知道如何化解之法的最后一个人,早就已经去世了。”   殷问峥浑身一颤,紧抱着江棠舟的手突然失了力气。   “是……谁?”   江棠舟轻轻的摇了摇头:“宋秦筝。”   …………   “这位宋秦筝,是勤国前朝的贵妃,亦是勤国当今皇帝的亲生母亲——”碧根禀报道,“也是祯王的养母。”   殷问峥前后来回的踱步,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再度回来时,碧根已经把自己所查到的所有讯息统统告知于他了。   “陛下,”碧根叹了口气,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你出去吧。”殷问峥闭上双眼,终于在一侧的软榻上坐下,道,“朕自己待会儿。”   “……”碧根迟疑片刻,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的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那宋贵妃入葬时陪葬甚多,末将在想,兴许那些陪葬里面会有些有用的东西。”   掘人坟墓,何其的不道德,但是对于殷问峥来说,他从来不会介意和忌讳这些。   所以殷问峥立刻就下了决定:“你准备一下,明日跟随朕一同去看看。”   “是。”碧根应了一声,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毕竟他还是有些忌讳的,“那……那位卜氏,如何处置?”   殷问峥冷笑一声,道:“她不是很喜欢用刑吗?既然不愿意把蛊药交出来,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阿棠承受过的,以千倍万倍的还给他。”   “是。”   碧根这才拱手退了出去。   殷问峥自己一个人也没待太久,估摸着江棠舟的气消得差不多了,便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提出一个看似愉悦的笑容,敲响了江棠舟的房门。   无论如何,媳妇儿都是要陪的。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再也见不到   听到敲门声,江棠舟攥紧了听雨的手,拧着眉头道:“快去把东西藏起来。”   听雨手上的锦帕染了斑斑血迹,看上去颇为唬人,她忙将锦帕折起来,往床榻下一扔,又将床榻上染上的一些血迹斑块往里面一折。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   “阿棠,在休息吗?”殷问峥似乎有些等不住,出口问道,“还没醒?”   听雨这时才将房门拉开,房间里其实仍然有没有消散的血腥气味。   殷问峥眼神微微一暗,迈步往屋内走,看到江棠舟脸色苍白的半躺在床上,便将拉上的窗帘都拉开了,窗外的阳光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窗棂之上。   “睡醒了?”殷问峥握住江棠舟的手,坐在床榻旁,拇指从对方的眉间抚过去,将略皱的眉头抚平。   “嗯。”江棠舟嘴角含着笑,说,“睡得还不错。”   听雨自觉地将门给带上出去了。   江棠舟心里其实猜得到,殷问峥定能闻到屋子里的气味,也做好了对方询问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措辞,却不想殷问峥却一直都没有开口问他。   “那就好。”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脸,说,“多睡睡觉也挺好的,看你现在眼睛下面挂着一片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欺负你,不让你睡觉。”   江棠舟笑道:“现在少睡点也没什么,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给我睡,能睡上一辈子。”   江棠舟说这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开一下玩笑。除了舍不得殷问峥,他对“死”这个字的接受程度很高,毕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生活在“可能下一秒我就死了”的心理暗示之中。   所以死亡对于他来说,真的并不算什么,也完全可以拿“死”这个字开玩笑。   可对于殷问峥来说,却并非如此。   至少他听不得这话,更何况这话还是发生在江棠舟的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还是很不舒服?”   “倒也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江棠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伸出手反握住殷问峥的手掌,用指尖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掌心,说,“问铮,其实你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担心。”   殷问峥攥紧了他的手掌。   “人嘛,总会死的,早死或者晚死,都是要死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现在接受起来,真的没有那么难。”江棠舟一只手撑着床,往上挪坐了一些,用灰瞳注视着殷问峥的方向——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要相信,我也会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江棠舟笑道,“还没有看到你把这天下变得更好,还没有看到你真真正正的拯救苍生,天下和平,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离开的。”   殷问峥突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殷问峥闷声道,“你也不会死。阿棠,这世间之物,有因必有果,既然做得出来人蛊这种东西,必然就会有解药,我一定会为你寻到解掉他的办法。”   江棠舟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你越是如此,我心中反而越是难过。”   “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两件都做到了,那最后一件也不能少。”殷问峥说,“不然,你便成了那不信守承诺之人。”   “我何时又答应了你第三件事?”江棠舟难免苦笑一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你如何越来越不讲理了?”   “我就是一个不讲理之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殷问峥道,“第三件事便是要陪我一生,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到了鹤发之年,我也要死在你的前头。”   “你这人,怎么这般自私?”江棠舟逗趣的说到,“死也要死在我的前头,那岂不是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伤心?我一个老头儿,还要去操办你入葬,操办你的后事,你也真不怕累着我。”   殷问峥却没想到这一茬,登时愣了一下,觉得江棠舟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那不如这样,”殷问峥说,“你先走,你走了之后,我便自己了结。至于后事,且让咱们的后人操办去。”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一僵,叹了口气,道:“若是那群人当真让你纳妃,你……至少以后走了,也有个后人,替你来操办一下后事。”   “你别浑说,”殷问峥攥紧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到,“我已经差人将那严司苒接过来,也已经想好了,将他当作太子来培养,阿棠,我什么都想好了,你得配合我一些,好吗?”   江棠舟靠在床头,沉默了半晌才闷闷的点了点头:“好。”   殷问峥望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光暗淡的双瞳——江棠舟本来就瘦,如今更是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双颊都往里凹陷了,看着让人心疼得紧。   “陪我睡会儿吧。”江棠舟又觉得有些困——困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浑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因为没有蛊药,所以他的发作期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甚至连发作结束后,身体都反应不过来,还是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往往还没疼完,便又开始新的一轮。   所以他哪里是不愿意活下去,他要是不愿意活下去,便早就了结了自己了。   他只是不舍得让殷问峥难过。   殷问峥脱了鞋上床,将江棠舟紧紧地搂在怀里,对方的身体瘦弱得他都不敢过于用力,右手摁在江棠舟的腰侧,就好像掐住了单薄得不行的纸张一般。   殷问峥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说道:“睡吧。我陪你。”   江棠舟这才闭上了眼。   半夜时江棠舟又被疼醒,全身上下因为蛊虫作祟而再度扭曲不成人样,殷问峥始终将他死死地搂在怀里,好几次江棠舟的呼吸都要断了,都是被殷问峥给喊回来的。   林太医半夜被喊起来,施针施得大气都不敢喘,终于把江棠舟从阎罗王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下半夜,江棠舟才缓了过来,闭上眼似睡非睡的在床上躺着,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他浑身上下都是汗,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殷问峥接过若简递过来的帕子,将江棠舟浑身上下都给擦拭了一遍。   听雨在一旁看得心头着急:“太子爷,要不还是我来吧。”   殷问峥摇了摇头,说:“你在外面守着便是。”   听雨咬了咬牙,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听话,还是若简拉了她一把,两个姑娘这才出了门。   月亮已经被厚厚的云层挡在了后面,往头顶望去,是一望无际、泛着幽蓝色的天空,眼看这打仗似的一夜就要过去,将迎接新的一天。   听雨在门口打了会儿瞌睡,便听到了殿外传来的嘈杂声,醒过神来,原是那严司苒到了。   这小孩一副着急的模样,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往殿内冲来。   听雨拦住他:“干嘛呢你?”   “我……”严司苒还是有些拘谨,“我想去看看江大哥。”   “他正在休息。”听雨比了个小声的动作,说到,“你赶路赶了这么久,身上都丑了,还是先去洗漱一下,睡一觉,待到下午时爷睡醒了,再来见他。”   严司苒尴尬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真的有味道?”然后差点没被自己的汗臭味熏死,这才意识到现在进去的确不太合适,便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洗漱,下午再过来看江大哥。”   听雨“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严司苒前脚刚走,殷问峥就把门打开了。   听雨正要说话,殷问峥就抬了抬手示意她住嘴,压低声音道:“你就在门口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儿便及时遣人来告诉我,我还有点别的事儿,先去忙。”   听雨听话的点了点头,目送殷问峥离开。   殷问峥出了这头,也没有回去休息,马不停蹄的同那林太医和碧根出了宫门。   他们对勤国这边并不太熟悉,所以找了个在宫中多年的老太监领路,晓得三人是要去皇陵,这老太监吓得浑身一软,跪了下去,直打哆嗦:“老奴,老奴可不敢啊……那是,那是皇陵,老奴去不得……”   林太医正要开口相劝,殷问峥已经不耐烦地拿剑指向他的喉咙:“是现在就死,还是去了皇陵后做噩梦死,你自己选。”   那老太监浑身哆嗦得尿都被吓出来,最后还是哭着说到:“老奴这就带三位贵人过去。”   殷问峥面无表情的收了剑,大步阔伐的走在最前面:“还愣着干什么?跟上。”   碧根同林太医默默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点别的意味。   最后碧根耸了耸肩,道:“魔怔了。”   林太医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这才拖着那老奴才跟上了殷问峥的步伐,几人一同朝着勤国的皇陵去了。   殷问峥可没那么多的忌讳,如果要忌讳的话,弑君杀父这一项就够他受的。不过是掘人坟墓而已,他不怕鬼神,自然就不担心鬼神找到自己的头上。   他唯一怕的,便是他的阿棠离开他,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找到办法   皇陵有专门的守陵人,虽说很少和外界接触,但毕竟也要生活,所以自然知道如今的勤国已然天翻地覆,换了主人,殷问峥等人很顺利的进了皇陵之内。   那老太监对这皇陵不知为何竟然很熟,知晓殷问峥等人是要寻宋秦筝的墓,脸上便露出奇怪的神色来:“宋贵妃……没入皇陵。”   “没入皇陵?”碧根皱眉道,“那她的墓在什么地方?”   “宋贵妃最初在皇陵里,”老太监垂着头,脸上神色奇怪,“后来,陛下登基了便……便将她的坟迁到了皇陵外头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回皇陵。”   “这倒是有些意思。”碧根摸着自己的下巴乐道,“合着这宋贵妃的墓已经被掘过一次了,我们还不是头一个。”   老太监垂下头:“贵人若是要去……得往这边走。”   老太监便在最前面带路,殷问峥三人紧随其后。   碧根跟在殷问峥一侧,不由得开口问道:“陛下,您说这位宋贵妃,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都进了皇陵了,还能被迁坟,换到皇陵外头去。”   林太医摇头道:“指不定她的坟已经被翻过一次,该被拿走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拿走了。”   殷问峥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四人穿过了皇陵,又穿过了一片竹林,才抵达老太监所说的那个宋秦筝的迁坟地点,许是无人照料的缘故,她的坟头长满了杂草,不晓得的从这里经过,恐怕都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座坟。   “现在怎么办?”碧根问道。   “直接挖吧。”殷问峥淡淡说完,便将自己的长剑拔了出来,一下子捅到那坟头的地面上。   林太医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动了手。   三个大男人便开始掘坟,掘了大概两三米深了,才闻到了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木质的棺材很快就显出了一点头儿,再往下,棺材的全貌便出现在眼中。   碧根和林太医跳下去,一人捏住棺材的一头。   “开吧。”殷问峥紧盯着棺材。   棺材盖一点一点的被掀开。   倒是没什么血腥的场景,毕竟宋秦筝死了那么多年,尸体早就腐烂了,所以在棺材里面的,不过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一具白骨而已,看上去倒也不怎么吓人。   只林太医还是作了个揖,跟死人道歉。   殷问峥不避讳什么,直接跳进坑里,去翻找棺材里面的东西,然而除了破烂的衣服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位宋贵妃居然没有一件陪葬的东西。   殷问峥拧着眉头道:“你们这位宋贵妃……就一点也不受宠?”   老太监抖了一下,压着沙哑的声音说到:“宋贵妃……在世时不受旁人喜欢。”   “不受旁人喜欢还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当了皇帝?”林太医好奇道,“这女子着实有些神奇。”   老太监答道:“贵人都知道,我们勤国善用蛊术,但事实上,因为蛊术危险性极高,所以在明面儿上大家都是不屑于此物,也是明令禁止的,一般来说,习蛊术之人都是那种穷困潦倒的民间之人,大多数习来也是害人。”   “但是宋贵妃身为官家女子,却一直都对蛊术痴迷不已,奴才听说,她尚未出阁时便被家长长辈抓住了好几回,只是可惜屡教不改。后来为了让她成熟一些,家中长辈便做主让她嫁给了先帝,只是没想到,到了宫中她仍然对蛊术极为痴迷,先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一直都没把她怎么样,反而颇为信任她。”老太监道,“奴才听说,宋贵妃替先帝做了不少的事儿,不仅仅只是在后宫助他。”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头:“所以这位宋贵妃其实是个厉害的能人。”   “能人不能人的,老奴不知道。老奴只知道,宋贵妃故去后,先帝金口玉言让她入皇陵,等先帝百年之后与他合葬,只是可惜,先帝走后没多久,太后便掌了势,太后以宋贵妃善用蛊术,迷惑君王为由,将宋贵妃的坟墓迁到了皇陵之外,所谓的合葬,便也成为了一个笑谈。”老太监叹了口气,说到,“那之后,宋贵妃的墓便一直在此处,无人打理,所以看上去也颇为凄惨。”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棺材的边,往后退了一步。   岂料就退这么一步,突然觉得手下的木块有些松动,登时眉头便皱起来,弯下腰去看那棺材边上的诡异之处。   就这么发现那棺材边上有一块竟然是和棺材板分开的,做得太过于严丝合缝,若不是因为他手下感受到了松动,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剑拿来。”殷问峥伸出手,接过了剑,剑尖嵌入那缝隙之中,轻轻一敲,就将这块板子就这么撬了出来。   同时,那棺材内的一个小匣子,便掉了出来。   殷问峥把锁给砍开,打开小匣子,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本书——《百蛊术》。   …………   “你长大了不少。”   江棠舟看着在床边站着的严司苒——这小孩,最初见到他时还是个小萝卜丁,转眼竟然都这么高了,哪里像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   江棠舟掩唇咳嗽了两声,血色翻涌的瞬间双颊微红,但很快又恢复了苍白之色,“上次的事儿,还没有谢谢你。其实你大可以只等在军营里,等到问铮来之后,再把信件交给他也行,何苦跑那么远,专门到京都去交信?”   最开始江棠舟之所以把信托付给他,就是觉得那些人不会怀疑到他一个小孩子身上,但是也晓得,严司苒能做的只有在那里等。   但是没想到严司苒为了帮他,居然跑到了京都去。   “我想着那信肯定极为重要。”严司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江大哥交给我的任务,我想着一定要把它做好,便把心一狠,就出发去京都了。不过还好,我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坏人,很顺利的就到了京都。”   江棠舟当然晓得一路上不可能像严司苒说的那么顺利——毕竟他也听说了,严司苒是一路讨饭过去的,讨饭,哪有那么的容易呢?   江棠舟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严司苒飞快的摇了摇头,道,“能为江大哥做点事情,我觉得挺开心的。”严司苒说完还有些害羞似的笑了笑。   江棠舟笑了笑:“上回你同我说,想学武,现在还想学吗?”   严司苒的眼睛微微一亮,但又有些拘谨的用手指搓了搓衣角,道:“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江棠舟点头道,“本来想着,等回到了恒国京都,再为你寻老师,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所幸勤国这边我也熟悉,为你找个老师,倒也不成问题。”   说完,江棠舟还咳嗽了两声,道:“你是只想学武?还是文武皆用?”   “若是……若是二者都可以学,当然更好。”严司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说,“从前我父母在的时候,为我请了教书先生,我也考过秀才,现在更是不想将此事给荒废了,若是可以同时学武,便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便跟他们说声,让他们明日便去寻我说的二位老师——算了,”江棠舟坐直了一些,道,“听雨,你现在便去将闻、蔺二位老师请来,让司苒认一认。”   “是。”   听雨领了命忙匆忙往外去了,刚一开门,就撞上回来的殷问峥。   殷问峥是洗了澡才过来的,看到严司苒也在,便挑了挑眉头到:“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严司苒看上去更紧张了:“回、回皇上的话,小民是来看,看江大哥的……”   殷问峥乐了:“我长得那么可怕?”   严司苒自从晓得殷问峥是恒国皇帝之后,就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拘谨得很,连话都不敢多说。   江棠舟听他的声音,也觉得有些好笑:“你敢喊我江大哥,怎么就不敢喊他殷大哥?”   严司苒脸涨得通红:“我……我……”   “好了,不逗你了。”江棠舟摸摸他的脑袋,说到,“你这位殷大哥没那么吓人。”   严司苒心道自己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无数人,且杀人的时候是如何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江棠舟因为看不到,才觉得殷问峥没那么吓人。   严司苒干笑了一声:“哦。”   “你先回去休息吧。”江棠舟拍拍他的脑袋,“等两位先生都请好了,你便先跟着他们习文练武。”   严司苒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毕竟盯着殷问峥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可承受不了,一得了这话,立马就告了别往外跑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殷问峥评价道,“我就那么吓人?”   “还好吧。”江棠舟自然不会怕他,笑着捏捏他的脸,道,“我睡着的时候你去干什么了?”   “阿棠,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殷问峥本想卖个关子,可看到江棠舟就忍不住满心的喜悦,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阿棠,我找到解你身上人蛊的法子了!”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因为下周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我得请一周的假了QAQ 抱歉抱歉!临时要抱佛脚!下周五的时候我一定更!估计还有八九章就完结啦 下周回来我努力写!!! 第46章 我认贼作父那么久   古书数十页中,有一大半都在说这人蛊的制成之法,翻到最后一页,更是有一句话留给后人——“诡邪之术,非救人勿用。”   殷问峥这才晓得,此蛊原还有救人的作用。   殷问峥花一夜的时间仔细研究,才品出其中滋味,原来这法子使的是以毒攻毒的方式,救的多是那半只脚都踏进了坟里的,若是救活了,当然好,若是救不活,左右都是要死了的人。   恐怕研究出此法的人,最开始也没能想到,这“人蛊”最后竟成了害人的法子,把好端端的一个活人,也变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   而他的阿棠刚好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其实到现在为止,殷问峥都不知道,那宋秦筝为何要把这么阴毒的招数使在江棠舟的身上,江棠舟一直都没说,他也就尊重对方,一直都没多问。   “人蛊无解,你如何找到的法子?”江棠舟中了这玩意儿这么多年,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十余年来,他也寻遍了名医,试遍了方子,却从未找到可以解人蛊之法,所以殷问峥突然来这么一句话,反而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出来,阿棠你可别揍我。”殷问峥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的撇开视线——无论如何,那位宋贵妃到底是江棠舟的养母,他把人家的坟掘了,到底还是有些……   “你说。”江棠舟靠在床上,半阖这眼似在休息一般。   “我……那什么,”殷问峥结结巴巴,终于憋了出来,“我将你那位养母的坟给掘了——不过你放心,我拿到东西后,又把她给埋回去了的。”   江棠舟一愣,旋即一种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倒也不是愤怒,更不是难过,而是一种爱恨交织在心头,让江棠舟觉得可悲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阿棠……”殷问峥见他半天都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你生气了?”   “没有。”江棠舟闭上双眼,淡淡道,“就是觉得……有些解恨,但又有些可悲。”   殷问峥在床边坐下,紧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问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没问过你这人蛊到底是从何而来,你也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现在我能不能知道?——当然,你也可以不说,我便不问就是。”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棠舟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嫌这个故事太长。”   “当然不嫌。”殷问峥嘴角微弯,笑道,“我的阿棠纵然是在那里说再无聊的事情,我都觉得有趣,看你嘴角弯的弧度能猜测你现在有多高兴,看你眼底泛出的亮度能猜测你有多兴奋……我的阿棠身上每一处,我只看着,都觉得有趣。”   江棠舟捏捏他的嘴:“你这张嘴,若是之前就拿去讨好凌俞帝,后来也不用折腾这么多去抢那个位置了。”   江棠舟收了手,叹了口气道:“宋秦筝其实待我……并不算差。”   勤吏三十二年,皇后叶氏因施蛊祸乱后宫,被褫夺后位,打入冷宫。   江棠舟至今仍记得那个午后,他不过是睡了个午觉起来,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宫殿里突然变得凄冷无比,母后尖叫着被扒了身上那身华丽的宫服,一边大喊着冤枉一边被人送入了冷宫,那个到处都是蜘蛛网的地方,他们俩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母后蜷缩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宋秦筝这个贱人,竟然以蛊术害本宫,本宫就是死也绝对饶不了他……”   叶氏彼时已到了疯魔的地步,即便江棠舟在她身旁一遍又一遍的喊她的名字,也没能将她喊得清醒过来。   叶氏甚至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假想敌,要送他一起去死。   那是不过才六岁的江棠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这深宫,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好过,每日里读读书,放放风筝,便一下子就长大了。   他被迫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半月之后,江棠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后被拉了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听到管冷宫这边的小宫女说他的母后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还听到说母后的母家叶家,问斩那一日,没一个来为她送行。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原来比帝王家更无情的,还有这一个又一个的官宦。   江棠舟就这样一直在冷宫里住下去,吃不饱,穿不暖,被老鼠啃……所有的一切都是家常便饭,次数多到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直到宋秦筝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日是个晴天。   难得的太阳照在身上,江棠舟觉得自己馊了的衣服总算被祛了些味道,便望着刺眼的烈阳,一刻也不挪开,听到声音,他扭头去看来人,对方的身上便像是镀上了一层光,在眼前闪耀着。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就是宋秦筝。   他被带回了宋秦筝住的地方,换上了一身好衣服,吃上了好吃的甜食点心,晚上睡觉时再也不用担心会有老鼠来啃他了。   小孩子,能懂的只有谁对我好,我便喜欢谁,所以江棠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对自己好的宋贵妃娘娘。   再加上旁边一直有人告诉他,宋贵妃为了留下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让他可以继续在宫中生活,虽然以前的太子之位没了,可至少性命还保留着。   宋贵妃娘娘特别的温柔,每日里总会分一些时间给他,问问他今天开心不开心。   那半个月的时间,江棠舟还是很快乐的。   直到跟随皇上去狩猎的江遇舟回来。   那是江棠舟第一次与江遇舟见面。   他听说过他。   江遇舟出生时身体便不好,所以一直都养在深闺里,从不出门,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   他的脸色是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看人时眼神里很冷,又带着些阴鸷,望人望多了让人浑身生寒,江棠舟只看了他一眼便想着要躲开,却被江遇舟给喊住了:“你就是棠舟吧?”   他说话时,眼神里的阴冷便像是陡然消失了,突然笑起来时微微弯着嘴角,跟宋贵妃娘娘很像,都很温柔。   江棠舟往前走了一步,抿着唇说“是”。   “我是江遇舟,”江遇舟坐在轮椅上,往前推了两步,握住他的手说,“我是你的大哥。”   “……大哥?”江棠舟试探着喊他的名字。   “嗯。”江遇舟摸摸他的脑袋说,“你真乖。”   后来过了很多年,江棠舟都始终记得那个夜晚,江遇舟脸上的表情很温柔,面对他时像真的在面对自己的兄弟,尽管后来江棠舟才晓得,这一切不过是对方用来欺骗自己的面具——所有的阴暗都掩藏在温柔之下,波涛暗涌。   又过了一段时日,江棠舟已经和江遇舟、江迎舟混的很熟了,三人会一起爬树摸虾,坏事干尽,每一次被抓住了,还都是江遇舟出来顶了罪,绝不让江棠舟和江迎舟两人受半点骂。   江棠舟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哥,觉得自己被保护了。   如果没有那个夜晚。   江棠舟和他们两人刚从御花园的湖里捞了两条锦鲤回去,聊得还很兴奋的时候,江遇舟突然没了动静,浑身一软,一头栽在了地上。   江迎舟哭着回去喊宋贵妃娘娘,江棠舟双手冰冷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可过了很久很久再想起来,却又希望当时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让后来的事情来得更慢一些。   赶过来的宋贵妃娘娘嫌他碍事,想也不想的推了他一把,从地上将江遇舟扶起来。   江棠舟倒在地上,望着一群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等我”这两个字来。   从那一日开始,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那个昏暗无光的世界之中。   江迎舟迟迟没醒。   有一天晚上,江棠舟正在做梦吃鸡腿,突然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在走,他缓慢的睁开眼,看到宋贵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便揉了揉自己的双眼问她:“嬷嬷,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棠舟乖。”宋贵妃娘娘的脸也出现在视线之中,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很温柔的说到,“棠舟,帮母妃一个忙,好不好?”   “好啊。”江棠舟什么也不想的点头答应了,“只要能帮到母妃,儿臣什么都愿意做。”   “真乖。”宋贵妃娘娘满足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头冲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加快了步伐,朝着夜色之中走去——   那是江棠舟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道路。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后背一片冰冷。   殷问峥替他搓了搓后背,压低声音问道:“然后呢?”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然后……宋秦筝带着我去了一个黑暗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江棠舟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淡淡道,“将我制成了人蛊,我清醒之后,才晓得,原来温柔的宋贵妃娘娘便是害我母后的宋秦筝。可笑我认贼作父那么久,却一直都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来了!!!!姐妹们久等了!!!!!!恢复更新!!!!!! 第47章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人蛊确实可以救人。”江棠舟半眯着眼,看着眼前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光,隐约间像是看到了殷问峥的影子,他的手微微一抖,便被殷问峥给紧紧地握住了,不住跳动的心这才平稳了一些下来,情绪也稳定不少,“这就好似一把双刃剑,得看你如何去用。宋贵妃用的很好,她将我制成人蛊,用我的血去救江遇舟。”   殷问峥的手猛的一紧,脸色也随之沉下去:“你的血?”   “嗯。”江棠舟闭上眼,轻声道,“问铮,我的血,可以解开很多的毒,对很多的病也有缓解的作用。”他睁开眼,笑了一声,调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我在身旁很安心?”   殷问峥看着他的笑,自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憋闷的难受来。   “阿棠,”殷问峥抬手将他拥入怀中,心疼的言语便在江棠舟的耳侧响起来,“你一定很累吧。”   江棠舟刹时觉得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问过他累不累。   他一直在很努力的活着,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不如就这般了结了生命,可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后,对不起听雨,对不起还将他放在心上的每一个人,若他就这么走了,那些人岂不是会更加难过?   所以他一直都活着,活得实在太累。   他照顾着身旁每一个人的心情,独独除了他自己。   “江遇舟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江棠舟平复了情绪后,将言语又扯了回去,继续说道,“只知道那一整年的时间,最开始是每一个月,然后是半个月,紧接着是七天……我都需要从我的身体里放出半碗血给他饮下,而他的身体也的确越来越好,有一段时间甚至都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那段时间,除了要放血,他们所有人也都对我很好,好似把我做成人蛊的人并不是她。”江棠舟轻笑一声,“但其实我心中一直都记得,记得我那连绵不绝的疼痛,也记得母后去世时在我耳边喊出口的那个名字。”   江棠舟的嘴角突然被摁住了,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脸侧,轻声说道:“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江棠舟停顿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的淡下去:“问铮,你也晓得,我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人,所以最后是我害死了江遇舟。”   “我也忘了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了,江遇舟只能喝我身体里已经冷掉的血——所以我特地找了一个江遇舟和宋秦筝都不在殿中的日子,为他送去了一碗我身体里刚刚才流出来的热血,还残留着我的体温,我亲眼看到他喝了下去,断了宋秦筝的希望,也绝了江遇舟的生路。”   江棠舟闭上双眼,似乎在想曾经,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其实,他们三个人待我都不差,最开始,宋秦筝甚至让我想到了我的母后——只是后来知道真相后,才会觉得,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假惺惺的。可是那段时间的快乐,又很真实。”   殷问峥将他紧紧地抱入怀里,沉声道:“杀了便杀了,我的阿棠想杀一个人又如何?你心中不必抱有愧疚。她待你的好,也不过是建立在你尚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之上,若你没有这个利用价值,兴许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江棠舟轻轻点头:“确实。冷血虽有用,却也建立在必须和江遇舟有血缘关系的基础之上,用江迎舟来做人蛊其实是最安全的,只可惜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好选中我——一个无比适合的人选。没了后台,养在冷宫,与江遇舟有血缘关系,怎么想,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好了阿棠。”殷问峥抱着他睡下去,“你好好地睡一觉,马上这一切都过去了,待到你的身体完全痊愈了,我们便一同回恒国——或者你想留在勤国也可以,我们将这皇宫重新修葺一遍,扔掉你所有的不好回忆。”   “回恒国吧。”江棠舟笑了笑,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殷问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将屋内的烛火熄了。   这一夜两人都难得的睡得极其踏实。   江棠舟第二日睁开眼时,殷问峥已经不在一旁了,身旁的被窝已经冷掉,江棠舟缓了会儿才坐起来,喊道:“听雨?”   结果进来的却是严司苒,他替江棠舟将窗帘拉开,道:“今天早上谢大哥赶到,听雨姐姐去接他人去了。”   江棠舟“哦”了一声,问道:“问铮呢?”   “陛下有点事儿要处理,一大早便出去了。他出门前吩咐了给江大哥你准备一碗热粥,所以一直都在锅里温着呢,现在可要端过来?”   “好。”江棠舟趿拉上鞋子,又打了个哈欠道,“司苒你坐着一起吃吧,别在那忙活了。”   严司苒也没推拒,大大方方的一起坐了下来,两人闲扯了几句家常,没多时便解决完了肉粥,江棠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把一整碗粥都给喝完了,肚子撑得有些不行。   严司苒笑道:“好久没看江大哥吃这么多东西了。”   “是吗?”江棠舟反倒是愣了一下。   “我的印象中,江大哥一直都吃的比较少,每回都要陛下哄着哄着的,才啃多吃那么一点点,所以整个人瘦的不行。”严司苒说到,“这段时间可能是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便更瘦了。”   江棠舟毕竟看不到自己,所以也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身形,只不过手一摸的确到处都是骨头,也不知道殷问峥嫌弃不嫌弃自己硌人。   江棠舟决定从今天开始还是得逼迫自己吃多一些。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院外传来听雨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撒娇的。   房门被推开,听雨大喇喇的直接进了屋子,开心的道:“爷,谢翼来了。”   “来了就好。”江棠舟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谢翼这边没什么事儿,“吃饭了吗?没吃便让厨房那头给你热点东西。”   “吃了。”谢翼憨厚的声音响起来,道,“路上碰到牧羊的,有新鲜的羊奶,便挤了些带回来,听说这个对身体好……”   “我们家爷不喝羊奶!膻味太重了。”听雨嫌弃的推他一把,说,“你看你,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去。”   谢翼有些尴尬的挠挠后脑勺:“不喜欢啊……那……那……”   “爷不喝我喝。”听雨道,“你放回去吧。”   江棠舟听得直笑:“听雨丫头,你倒是有点意思,自己想喝不直说,反而说我不喜欢喝,这下羊奶也喝到了,名声也赚到了,真有你的。”   “爷!”听雨涨红了脸直跺脚,说到,“您本来就不喜欢喝羊奶!”   “行了行了,”江棠舟赶紧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这小别胜新婚的,指不定心都飞远了。”   “让他自己回去就成,我在这里伺候爷。”听雨说完冲着谢翼招了招手。   “放心吧,我没问题,再说了,不是还有燕青——”   江棠舟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听雨的动作也停下来,她抬了抬眼皮子,看了江棠舟一眼,看见江棠舟的表情非常迅速的闪过一抹难过,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江棠舟继续说道:“不是还有司苒在这里吗?”   但屋子里的气氛到底是沉闷了下来。   听雨半晌没开口,过了会儿才道:“爷,我把燕青葬在后山——我一直想着跟您商量这事儿呢,要不要把她给带回恒国去?这里毕竟不是她的故土,留在这里,我怕她灵魂不安息。”   江棠舟摸着茶盏,垂着眼,过了半晌后才道:“带回去吧……”他叹了口气,“如你所说,这里到底不是她的故土……谁能想到,她便随我走这么一遭,便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听雨,听雨突然就落了泪:“都怪我不好,我那时还怀疑她……她分明是为了给爷您取药,却还要受我的误会,我若是早看出来,将她阻止了该有多好,最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结局……”   江棠舟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道:“她是为了护我才……”   “我不该说她不忠心。”听雨千万般悔恨在心头打转,“燕青妹妹人是顶好的,不过就是话少了些,我不应该怀疑她的。”   “你也是为了我好。”江棠舟说,“你们俩都是为了我好。”   有千万的话语如鲠在喉,江棠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过了半晌后他才继续说道:“好了,别想这事儿了,燕青看到我们在这里为她难过,也不会开心的。你要相信,她无论怎样,都希望你我过得都好。”   “嗯。”听雨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那爷,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再过来伺候你。”   听雨和谢翼的声音逐渐远了,江棠舟才把手中那盏茶给喝完了,站起身:“司苒,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你知道燕青埋在何处吗?”江棠舟说,“我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我等你   一壶清酒浇上坟头,有风声习习,周遭的柳叶哗啦声起,便算是做了一个告别。   江棠舟也觉得遗憾,他甚至不晓得燕青长什么样子——在他的脑海里,那应该是一个脸蛋尖尖的,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她不怎么会说话,眼神却很坚毅,让人看着会格外的有安全感。   江棠舟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的场景,深宫浮沉,她的姊妹丧了命,纵然心中再多难过,也坚强地没有在面上显露分毫。那时候江棠舟其实有些佩服她。   “天色晚了,”严司苒搀着江棠舟,有些担忧的说道,“这里路难走,再不回去,我怕你待会儿摔着。江大哥,要不咱先回?”   “咳……好。”江棠舟一咳嗽,便觉气血翻涌而上,胸口闷得难受,好似被人用绢帕给捂住了,喘息不过来一般,他先迈腿,却半晌都迈不开,等他缓过劲儿来,严司苒已经急得不行了。   江棠舟一把摁住他的手背,说:“我没事。”   “吓死我了。”严司苒到底是个小孩儿,碰着这样的情况,眼圈已经是彻底红了,抬起手抹了抹泪道,“江大哥,你还好吧?”   “我没事,放心。”江棠舟又重复一遍,“我们先回去吧。”   “好。”   严司苒小心翼翼的扶着江棠舟往回走——尽管他还太小太矮,扶了跟没扶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就是个心理作用吧。   两人折腾一番,好不容易才回了殿中,不知道为何今日这边格外的喧闹,好似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严司苒便询问他:“江大哥,我还是扶你回房休息吗?”   “问铮此刻在哪里?”江棠舟咳嗽了两声,才道,“难得这两日身体状况不错,能站得起来了,我去看看他。”   “那我扶你过去。”严司苒说完费力的搀着江棠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棠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能感受到眼前的光影逐渐变得更亮了一些,这地方点着的灯好像更多更亮,有种灯火通明的感觉——尽管太阳已经下了山,可仍似白日一样。   这一回没走多久,江棠舟就听到了殷问峥的声音。   严司苒低声道:“陛下好像在跟其他人商量什么事儿,房门紧闭着。”   “那我们便在外面等等吧。”江棠舟轻轻点了点头,站在了门口。   他本无意去听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可他的听力本就灵敏异于常人,所以有些话,不期然落入了他的耳中,让他想避都避不开。   屋内。   殷问峥坐在老爷椅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着似在思忖,他一只手轻轻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不知道将林太医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您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要为大恒的江山社稷考虑啊——如今百废待兴,都等着您来操办,您若是为了区区一个人蛊,便丢了自己的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殷问峥睁开双眼的瞬间,外面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到了地上。   殷问峥心中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立时便站起身来:“谁在外面?”   他刚给林太医使了个眼色,门便被一双稚嫩的小手给推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严司苒,一脸愧疚的表情看向殷问峥——   殷问峥心中猛地往下一落。   江棠舟黑着脸,紧跟其后走了进来。   他抿了抿嘴唇,说:“问铮,我们俩单独聊聊。”   殷问峥哪可能真的单独和江棠舟聊聊?他巴不得让林太医和自己一起把这事儿给赶紧按下去,所以听到这话立马笑了两声,掩饰似的说到:“有什么话还得单独聊啊?闺房秘话?若不是的话我可不跟你聊。”   江棠舟听到殷问峥竟还在跟自己玩笑,心里头便更气了几分,他的怒意一向不挂脸的,此刻也挂了脸,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殷问峥,你告诉我,我身上的蛊,到底是怎么治?”   听到“殷问峥”三个字,殷问峥面色也不由得一凛,心道江棠舟这是真的生气了,便赶忙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退下去。   岂不知那林太医也是个护主的,直接说道:“古书上治人蛊之法,需要以血换血,辅以天山雪莲及极南赤梅,才能有五成希望,若是换血失败,便两命俱……”   “闭嘴。”   殷问峥的见眼色不管用了,便敛了神色冷眼扫向林太医:“你们先下去。”   他说完,伸出手去握住江棠舟的手腕,刚要开口,便被江棠舟给狠狠地甩开了。   江棠舟也晓得此刻并非说话的好时机。   “陛下,微臣不过是将实情告知江……”   “林太医,”殷问峥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看也不看他一眼的道,“朕最近是否太和颜悦色了一些,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朕的面前说这些话了?”   太久没看到殷问峥狠厉的一面,林太医也不由得心下一震,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可是潜伏十余年之久,最后干掉了自己几个兄弟,登上帝位的人。   林太医脸色一白,再不敢过多言语,抱拳拽着严司苒一同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房门给关上了。   屋子里没了这两人,便突然安静下来,殷问峥抿了抿唇,凑上前想讨好:“阿棠,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江棠舟难得冷着脸,说到,“我问,你答。”   殷问峥瞬间哑了声息,怂得不行的答了声“是”,但还是道:“你莫生气,多好看的一张脸,挂了生气的表情,就不好看了。”   江棠舟才懒得搭理他调戏自己的话,心里毫不动摇的问道:“林太医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说的话那都是……”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真是假,”江棠舟早料到殷问峥又会巧舌如簧,干脆绝了他的后路,“是真是假?”   殷问峥彻底丧气的垂下头,闷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吐出一个字儿来:“是真的。”   “那我不治了。”江棠舟直接说,“不过一条半死不活的烂命,救活了估计也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倒不如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过得开心一些。”   殷问峥没说话,只脸上的神色更难看了几分,他望着江棠舟看了半晌,看得江棠舟有些不舒服了,才开口说道:“阿棠,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么?”   “什么?”   “觉得自己活不活,都无所谓,觉得自己的命不过是一条烂命?”殷问峥嘴角微扯,露出一抹苦笑来,“我这段时间努力的想救你,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好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棠舟上前想握住殷问峥的手,却被他给狠狠地甩开了。   “阿棠,”殷问峥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你或许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江棠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给不了任何的承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声息。   江棠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殷问峥看得分明。   这一步好似给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条天堑,一条极长的沟壑,他们一人站在一端,好像永远都迈不过去一样。   殷问峥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半晌都没说话。   江棠舟抿了抿唇:“我……”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一拽,旋即掉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烫得他浑身像是要化掉了一般,所有的难过都在顷刻间消弭了。   殷问峥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说到:“阿棠,我不想同你吵架,也不愿意逼迫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但我求你,只这一件,你听我的,好吗?”   “我不想你用性命来搏。”江棠舟也是个倔强得不行的人,纵然都这样了,也丝毫不放松。   “还有另外一个法子。”殷问峥捏了捏他的后颈,一字一顿的说到,“你给我半月的时间——你努力的活这半月,等我回来,好吗?”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江棠舟道,“会伤害到你的性命吗?”   殷问峥一顿,道:“不会。”   “好。”江棠舟点了点头,“那我等你。”   第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殷问峥便出发了。   江棠舟不晓得他具体是要去做什么,他甚至没办法为他践行,因为他昨夜又发作了一次,殷问峥陪着他一起熬过去——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只是身体到底又虚弱了不少,虚弱到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听到了马蹄践泥之声,那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他知道殷问峥离开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此后一段时间,江棠舟的意识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时而清醒,时而昏厥,醒来时便问上一句“问铮回来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便露出难过的神色,又再次睡过去。就这般日夜不分,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直到半月之期到了。   他被听雨和谢翼搀扶着,等在了宫门门口。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稍微没那么忙,可以连着更一下~ 第49章 让她来说   江棠舟没能等回来殷问峥。   暮色初临,他便等在了宫门门口,烈日晒了他整整一日的时间,听雨和严司苒几个人三番四次的请他去阴凉的地方歇着,都没能把他劝回去,到了下午太阳稍缓和一些了,他们几人心里才安心几分。   可此刻江棠舟已经站了足足一日,体力不支,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但他仍然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其实江棠舟想得也很简单,希望殷问峥回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仅此而已。   可当夜色降临,也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就连出来递信的人都没有。   听雨心情复杂的扶着江棠舟,低声道:“兴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呢?爷,要不咱还是进房间里等吧,莫要把你的身体给熬坏了。”   这半月的时间里,江棠舟又前前后后的发作了几次,有一次简直是半只脚都迈入了鬼门关,是林太医不眠不夜的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才把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自那一日开始,江棠舟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天是他难得的清醒之日。   结果还在门口等了这么久,关键是也根本没等回来人。   “是耽搁了。”江棠舟说,“没事,我便在这里等他,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   可江棠舟刚说完这话,便觉眼前一阵发晕,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人的手,头重脚轻的往地上倒去。   听雨忙一把薅住他,脸色吓得惨白:“快些来人!”   因为担心江棠舟的身体情况,所以身后一直随着大批的人跟着,见江棠舟晕过去,一群人全都一拥而上,把他围了起来。   林太医亦是匆忙而至。   众人抬着江棠舟往里头走,听雨跟在队尾不住的抹泪道:“不会又犯了病吧?”   林太医叹了口气,道:“没有犯病的症状,应当只是累着了,需要休息。他身子本就虚弱,更遑论还在烈日下站了这么久,我都觉得佩服。”   听雨问道:“林太医,您到底是让太子去找什么药材去了?作何去了半个月都回不来?”   “是些稀罕玩意儿。”林太医摇头道,“本可以让其他人去寻的,但他担心别人不经心,干脆安排好了事儿之后自己亲自去寻了。有些危险,但也不是找不到。有了那古本,你家爷还是有一定的几率能好的,只是身子骨到底会比常人弱些而已。”   听雨这番刚要说话,便听得有人喊道:“听雨姐姐,江公子问你呢!”   听雨匆忙冲林太医点了点头,往前快步走去。   …………   江棠舟醒时周围安静极了。   他伸出手摸索着,突然碰到一只手,急切的回头望过去:“问铮?”   那只手动了动,他这时才察觉到那只手柔弱无骨,小巧得很,不像殷问峥的,大而宽厚的手掌里还有不少的茧子,摸着是粗粝的,心中便又失望下去。   听雨的声音果不其然响起来:“爷……太子爷还没回呢。”   “我……”江棠舟清了清嗓子,询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过一夜而已。”听雨皱着眉头望他,“爷,您昨儿个站了一整日,再歇会儿吧。”   江棠舟翻了个身,脸朝着上面——不过朝着哪边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什么也看不到。   他最近常常做梦,梦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某些早就被搁置在记忆角落的碎片突然又在梦中被想起来了,醒过来时总会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一片。   就好像突然回到了以前,但睁开眼时,又一瞬间被拉回来了现在。   都说人要死之前,会想起很多之前的事儿,江棠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老是想起来。   听雨替江棠舟掖了掖被角,正打算出去,便听到江棠舟问了一句:“卜氏如何了?”   “关在牢里呢。”听雨说到,“看上去身体倒没什么毛病,就是脑子有些糊涂,疯疯癫癫的。”   “疯了?”江棠舟愣了愣,“怎么会疯了?”   “咳……”听雨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实话,顿了一下。   “你说便是了。”江棠舟道,“什么时候还对我有所隐瞒了?”   听雨吐了吐舌头,道:“是太子爷特地吩咐过不要告诉您。”   “什么?”   “太子爷人虽然走了,却惦记着老奸妇,专门吩咐了狱卒每日折磨她,尤其是那拶刑,折磨得她都疯了……”   说到拶刑,江棠舟的手便是一阵疼。   他双手生得好,修长纤细又白皙,殷问峥看到他手变得红肿不堪时气得眼都绿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江棠舟难得笑了笑,道:“现在呢,如何了?”   “那双手是彻底废了,不过人还活着,留着一口气。”听雨问道,“爷,您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啊?”   “我想去看看。”江棠舟说完掀开了被子,要站起来。   听雨一把摁住他:“爷,您还是别去了吧,那地方阴暗潮湿,气氛也不怎么好,您去了那地方也不会舒服。”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我也不是去寻求舒服的……”江棠舟无奈的笑道,“我就是想去看看,你放心,不会有其他什么事儿的。”   “可是……可是,太子爷出门前吩咐过,让我看好你,千万别取什么不好的地方。”听雨愁的脸都哭丧起来。   江棠舟知道他们俩都是为自己好,自然也不生气,听到这话只半笑了笑,问她:“你这丫头,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啊?”   听雨就怕江棠舟怀疑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将殷问峥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扶着江棠舟就往外走:“爷,走,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这地方如听雨所说,阴暗潮湿,一进去便是一股子非常浓郁的潮湿发霉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江棠舟现在最恶心的本来是药味,但是一闻到这味道才发现,原来比药味更恶心的味道还多得是。   江棠舟抬起袖子掩住口鼻,眉头也皱起来。   听雨忙道:“爷,味道不好闻吧?不若我们便算了,回去了吧。”听雨仍惦记着太子爷的吩咐,不想让江棠舟进去。   谁想江棠舟摇摇头,继续往里走去:“你带路。”   卜氏被关在这牢狱的最里面,穿过无数间发出哀嚎的牢房,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江棠舟看不到,听雨却能看到原本总是穿得高贵、眼高于顶的卜氏如今是怎样的狼狈,那破烂的衣服便不说了,两只手是一片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楚指头的模样,甚至隐隐能看到冒出来的白骨。   脸上全是血污,看不清楚本来的长相了。   听雨下意识的转开了头,低声道:“爷,就是这里。”   “把门打开。”江棠舟说到。   “爷——”   江棠舟拍了拍她的后背,听雨只能闷着声音吩咐旁的人将牢门打开了。   听雨扶着江棠舟一走进去,便是一股恶心人的味道。   说来也奇怪,疯癫了半个多月的卜氏一见到江棠舟,意识居然就清醒过来了。   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张牙舞爪的就要扑上来:“江棠舟!你这个贱人!”拴着她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在她的手要抠上江棠舟的脸时,被那锁链控制住了继续前进的步伐。   她只能徒劳无力的在原地挣扎着,双眼猩红,不知道到底是失去了意识,还是恢复了意识。   听雨忙拉着江棠舟往后退了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你这个老奸妇!还看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吗,竟然还敢对我家爷这样!”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贱蹄子?”卜氏说完狠狠地咂摸了一下嘴,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来,只可惜没什么力气,最后全都喷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才是贱蹄子!”听雨气地狠踹了她一脚,道,“在我家爷面前叫嚣了这么多年,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了,你还敢叫嚣,真以为我们不敢要了你的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卜氏突然一屁股坐下去,望着天花板的蜘蛛网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大笑来,“江宁!怕是你也没想到,你们江家数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在了你的手上吧!!”   江棠舟的眉头轻皱起来。   卜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低下头恶狠狠地瞪向江棠舟,一字一顿犹如地狱恶鬼般说到:“你为什么还活着?江棠舟,你为什么要活着?宋秦筝那小贱蹄子为什么要把你救回去!!”   江棠舟手突然一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卜氏笑了:“什么什么意思?”她虽然笑着,可这笑容与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看上去极其诡秘可怕。   她往前爬了两步,再次重复的问道:“明明……你早就该死的,为什么你却活到了现在?江棠舟,都是因为你……都是你们叶氏,抢了早就该属于我的位置,都是你们!”   “你瞎说什么!”听雨一脚踹在她的身上,“你好意思倒打一耙呢?!到底是谁抢了谁的位置啊?要是我家夫人没走,皇后这个位置轮得着你来坐吗?我家爷才该是勤国正统的太子爷!”   “听雨——”江棠舟拦了听雨一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她来说。”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我来晚了   卜氏是在先后叶氏——也就是江棠舟的母后,薨去后不到两个月时间,才立的后。   彼时江棠舟正在冷宫中遭受吃不饱穿不暖,却也能够听到外面的热闹声音。给他送馊馒头的宫女告诉他:“看你也挺可怜,哎!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母后这才走了多长时间啊,就又立了新后。”   她身边的女孩子打她一下:“你别瞎说,隔墙有耳。”   那宫女吐了吐舌头,捂住自己的嘴唇露出抱歉的微笑,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包子来递给他:“给你,就这一个,多了没有啊。”   小江棠舟好久没有闻过肉香,立马往嘴里塞去。   另一个宫女道:“哎呀,让你不要那么善良,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善良只会成为伤害你自己的利器!”   “他个小孩子懂什么?”宫女笑眯眯的摸了摸小江棠舟的脑袋,离开前还冲他挥了挥手。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外面的喧闹声似乎又大了些,宫中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很开心,沉浸在热闹非凡的立后仪式之中,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起就在两个月前,这个位置,有一位皇后才被灌下了一杯毒酒,死不瞑目。   吃完肉包子好像更饿了。   小江棠舟躺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声音,缓慢的闭上了双眼,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母后是宋秦筝害死的。   这件事,一直深深地镌刻在江棠舟的心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是如此。   所以当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他先是觉得荒唐,紧接着却又隐秘的升起了一种庆幸——庆幸,原来宋秦筝并不完全是利用她,或许最开始,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相待?   江棠舟也不知道。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恨宋秦筝还是该感谢宋秦筝。   恨她用令人不齿的手段害死了自己的母后,恨她狠心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人蛊只为了救江遇舟,恨他明明将自己过继到了自己的身下却并不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儿子。   但是又感谢当初他身处地狱,是她伸出了手,将她拉了上来,也感谢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对他很好,让他也真真正正的快乐了一段时日。   这么多年以来,江棠舟并非从来不去想这件事,恰好相反,每当到了午夜的时候,这些事总会不断的在他脑海里盘桓,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去想,一遍又一遍的去挣扎。   他最介意的,其实从来都是母后死时喊出口的那个名字——宋秦筝。   他介意的是原来对自己伸出来的这双手,染红了自己母后的鲜血。   而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叶亭算什么东西啊?”卜氏的尖叫声猝然间刺破了耳膜,让江棠舟突然缓过神来,卜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算什么东西?她算什么!她不过是有个好家世,生在金窝里,才一进宫就成了皇后!而我呢?我往那个位置上爬了那么多年,却比不过她有个好家世,真是可笑!”   卜氏猛地站起身来,沾满血污的脸看上去格外诡秘吓人,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有个好家世又如何?!最后不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吗?你们说,是不是?”   “你说清楚!”江棠舟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整个人往上提去,脸色阴沉得可怕。   听雨在一旁看得心头瑟瑟——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看她家爷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确实有些吓人。   江棠舟掐住她的喉咙,一字一顿:“你、给、我、说、清、楚!”   “哈哈哈……咳咳……”卜氏在江棠舟的手里挣扎起来,很快,她激动地往前推着江棠舟的手,试图把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   江棠舟松了手,卜氏摔倒在地,仰着头望着江棠舟:“你们都不知道……哈哈哈,你们都不知道……”   “叶亭根本就不是宋秦筝害死的!”卜氏脸上的笑突然停住了,她冷漠的看着江棠舟,一字一顿的说到,“宋秦筝会蛊,就算发现叶亭是被冤枉的,也会矛头放在她的身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发现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发现的——哈哈哈……”   “叶亭是我害死的!”卜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如果不是因为我将那些东西放在了她的宫中,不是我怂恿宋秦筝去找了先帝去她的宫中搜查,叶亭就不可能从那个位置上下来,那什么时候才有我的一席之地?我等不了,也不相等!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先帝到底是心软了,对你动不了手,最后甚至还同意让宋秦筝那小贱人过继你……哈哈哈……怎么能够过继你?你可是先太子,若是过继了你,我的位置岂不又岌岌可危?”   “宋秦筝也不能活!我也不能让她活着!”卜氏说着说着再度狂笑起来,“你们都活不了,有我在,你们都活不了,勤国是我的,这天下也是我的,只有我才有资格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你们都得匍匐于我,做我的臣子……”   卜氏的狂笑声不断地在耳边回荡着,江棠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发懵——他信以为真的事实,这么多年,早就在他的心中铸成了一道极厚的、无坚不摧的城墙。   可突然这一日,它崩塌了。   原来他所以为的所有真相,都并不是真相。   他恨着那个曾经对自己有过一丝怜悯之心的人,却放过了双手沾满鲜血的仇家那么多年。   江棠舟的头疼得快要炸了,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字是听雨惊慌失措之下喊出的“爷”。   …………   急促雄浑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响起,披星戴月的汗血宝马由远及近,逐渐进入视线之中,守着宫门的兵卫突然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远方疲惫的赶路人立刻站了起来:“回了!!贵人回了!!!”   这一嗓子,直接吼得尚在安眠之中的勤国皇宫瞬间灯火通明,无数人朝着宫门处涌来。   殷问峥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已有些破破烂烂,脸上更是残余着脏污,满头大汗,却连歇息也来不及,直接骑着马越过宫门,往宫中而去,一路上无数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的错身而过。   而殷问峥身后跟着的那些侍卫则一个又一个缓慢的停了下来,独独殷问峥一人一直都没缓过步伐。   直到要靠近江棠舟所住的地方,他脸上的疲惫和严肃之色终于消解了几分,不自然的露出一抹轻笑来。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江棠舟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的神色——他定要将对方紧紧地搂入怀中,告诉他他能活下去了。   他们能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然而当看到殿中众人急急匆匆的神色,殷问峥背后突然一寒,猛地从马背上跳下去,随便逮了个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翼的声音越过众人而来:“殷公子回了。”   殷问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前一跨:“阿棠出什么事儿了?”   “祯王犯病了,”谢翼满头大汗,皱着眉头说到,“昨夜里开始发作的,到现在都没能结束,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林太医说若是熬不过去,怕是就……”   最后那没了的声音,殷问峥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进了脑门,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殷问峥咽下一口唾沫:“带我过去。”   他虽然已经竭力在保持冷静,可走路时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此刻他的心情。   殷问峥刚一到门口,便碰到林太医从里头出来,见着是他眼神顿时一亮,道:“陛下可寻到了药材?”   “寻到了!”殷问峥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兜。   林太医接过去,连忙道:“你们先去熬制药材,切记,定要以小火熬制,此事万不可出错!”   一群宫女领了命忙往小厨房走去。   林太医这时才回过头看向殷问峥,道:“陛下可下定决心了?”   “废话!”殷问峥吸了口气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待药材熬制成浓稠状了便可开始,”林太医深吸了一口气,说,“陛下可知道……您会面临什么?”   “知道,你已经三番五次的跟我说过了。”殷问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别在这里跟我再次提醒了,赶紧去小厨房看着那群宫女。”   林太医望着殷问峥往屋里走去的背影,到底闭上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时隔半月,再次看到江棠舟,殷问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他想过很多次——重逢时江棠舟兴许会笑着摸摸他的头或者抱抱他,唯独不敢去想这人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   他的阿棠几乎快要瘦脱相了,比他离开前更甚,那总是微微弯着的嘴角,此刻毫无生机的耷拉着,只剩下微弱的气息表示他尚且还活着。   殷问峥眼圈有些发红,弯下腰去轻轻的抱住江棠舟,温柔的声音便轻轻的响起来:“阿棠……”   “抱歉,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两章哦baby们~ 第51章 独除了你   江棠舟仍然在等。   腊梅开了一季又过一季,身边的人也来来去去,好似永远都没有任何人停留,他永远都望着遥远的彼方,等得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在等谁。   他不知道了。   那一瞬间便自心底涌起一股恐慌来,他到底在等谁呢?江棠舟很努力的去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有人突然在他的面前停下来,说:“抱歉,我来晚了。”   江棠舟看向他——他的五官俊朗立体,双眸如星辰般,专注的望着自己,嘴角还噙着一抹很淡的笑容,这世界似乎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江棠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可当看到对方的时候,却突然有个声音从心底里升出来:“我等到了。”   等到了。   江棠舟往前迈了一步,耳边有人突然喊出他的名字来:“爷!爷?爷您醒了?”   江棠舟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这才惊觉刚才不过是黄粱一梦——而梦里的那个男人,明明看得那么清楚的一张脸,此刻竟也变得模糊起来,难免又有些遗憾。   听雨往前凑了凑,一张大脸骤然出现在视线之中,她的表情有些夸张,眼圈红透了:“爷,你醒啦!你终于醒啦!”   “怎么还哭了?”江棠舟伸出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不想听雨却突然顿住了,微张着嘴好似很惊讶的样子,顿了好几瞬才问道:“爷……你看得着我哭了?”   江棠舟这时也才反应过来。   他看得见了。   他看得见了!江棠舟一下子坐起来,抬起自己的手,苍白纤细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连上面满布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真的看得见了。   江棠舟一时间也喜不自胜,紧接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地:“问铮呢?他在何处?”   上一秒还在开心的听雨脸上的神色便突然僵了一下,抿了抿唇,转移话题似的:“爷,您身体才刚好,先别下地,先休息会儿……”   江棠舟便从她这三言两语中咂摸出来不对劲儿,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殷问峥呢?带我去见他。”   “他……他在休息。”   江棠舟直接站起来:“我必不可能就这么好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听雨心知自己不可能再掩藏下去,便也认了命,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确实是在休息,不过……”   …………   穿过长长的九曲长廊,时隔数年,江棠舟终于又再次看清楚了这座宫殿的模样,却已经与自己小时候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他记得,小时候勤国的皇宫是恢弘明亮的,如今却暗沉沉的一片,朱红色的墙壁都好似被铺上了一层如雾般的灰,根本看不清楚。   江棠舟被听雨领着,到了一个宫殿门口,没等听雨说话,他便自顾自的迈开腿走了进去。   床幔垂着,挡住了里面的人,江棠舟在那儿站了会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将床幔掀开。   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就是自己梦中在等,等了好多年的那个人。   原来他的问铮长这般模样。   高挺的鼻梁,薄唇剑眉,双眼紧闭着,眉头也皱成一个“川”字,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兴许与他也有些关系?江棠舟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五官,最后落到那张薄唇上,江棠舟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亲,他没有闭眼,因为想看看如此近的殷问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有些贪心了,现在又希望自己恢复双眼恢复得更早一些,因为就可以看清楚更多次殷问峥——长得这么好看,不让人看岂不是可惜了吗?   江棠舟握紧殷问峥的手,用手指轻轻捏着他的掌心,突然有些难过起来:“我都说了,我这条命不重要……为什么还要牺牲这么多,只为了救我这条贱命?”   “你……还能再醒来吗?”   问出这句话,江棠舟的眼眶便红了,控制不住的泪水自脸颊滑落,坠入到两人紧握的手掌之中。   江棠舟终于趴下去,将脑袋迈入他的手掌之中,有些哽咽的说到:“我宁愿我就这么走了,也不想看你生死不知的躺在床上……你可知晓这样会让我更加难受?”   “别……难受。”   沙哑的声音响起来,江棠舟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来:“问铮?”   便看到殷问峥有气无力的睁开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又吐出一句话来,带着些调侃的意思:“我人还没死呢,你在这哭什么?哭丧啊?”   “你……”江棠舟微微诧异的张开了嘴,“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就是没有你的亲亲,感觉没有力气。”殷问峥浑身难受不舒服都忘记不了要调戏一下自家的阿棠。   江棠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挂着泪,便上去亲住殷问峥,被殷问峥摁住后脑勺,搅动得舌根都发麻,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松开道:“阿棠,你看得见了,是吗?”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   “那便好,不枉费我为你多寻的一味药材,还多耽搁了我一天时间。”殷问峥笑眯眯的看着他,虽然浑身仍然没有力气,但精气神比刚才恢复了不少,“林太医说你现在的身体如何?”   “我……”江棠舟莫名有些心虚,“我刚醒,便来寻你了,还没来得及见林太医。”   殷问峥眉头一皱,便要坐起身来,刚张开嘴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半晌后才道:“来人,来人!”   听雨冲进来:“爷,怎么了?!”   “听雨,”殷问峥掩唇继续咳嗽着,“去将林太医请过来。”   “是,我这就去。”听雨说罢连忙转身往外去了。   殷问峥把这事儿操心过了,才顾得上回头看江棠舟,却见江棠舟冷着脸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把道歉的状态做得很到位:“怎么了,阿棠?我错了。”   “你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吗,便在这里道歉?”   “呃……”殷问峥一顿,“还请阿棠大人指教。”   “你……”江棠舟戳着他的鼻尖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现在身体也大好了?”   殷问峥挪开视线,并不开口,一看便是有些心虚了。   江棠舟便晓得,这事儿恐怕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别看现在殷问峥身体没什么事儿,但说不定另有其他的隐患。   江棠舟便道:“你不说倒也罢,我便去问林太医,想来他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说。”殷问峥重重的叹息一声,道,“我说还不成么?”   “说。”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殷问峥眼神躲闪的说到,“换了些我身体里的血,也不多,很少。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江棠舟双手攥紧成拳,心头已经心疼得没了边儿。   “还有就是……”   “还有?!”   “嗯……”殷问峥心虚点头,“换血需辅以内力施法,便由我在一旁护着,丧了我一身内力,阿棠,以后你可得保护我。我怕是没法子像以前那样保护你了。”   江棠舟猛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殷问峥的鼻子道:“你——你真是疯了!”   江棠舟何曾有过情绪这么激动地时候,如此被殷问峥看着,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还觉得有些高兴,乐了:“阿棠,你便这么生气啊?”殷问峥握住他的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亲了亲他的头顶。   “你还笑!”江棠舟想挣扎,却不知这个生病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根本挣脱不开,“有何可笑的?”   “就是觉得开心啊,阿棠。”殷问峥紧紧地抱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江棠舟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殷问峥不觉得难闻,反而很是喜欢,“阿棠,你可知道,我长这么大,几乎从未被人爱过,也没有人真真正正的为我难受过为我欢喜过,独除了你。”   “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愿意舍你就这么去了。”殷问峥闭上眼,紧紧地抱着他。   “……”江棠舟便泄了身上的力气,没有再挣扎。   殷问峥说的每一个字,又何尝不是他的心中所想?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江棠舟突然不恨宋秦筝了。   宋秦筝或许有些喜欢他吧,可她更爱的绝对是江遇舟。   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好像都不稀奇。   江棠舟反抱住殷问峥,沉声道:“可无论如何,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好。”殷问峥笑眯眯的说到,“我们阿棠,一定会长命百岁,随我岁岁年年永相见。”   殷问峥一说完,动作便变了味儿,从衣衫下摆钻进了里衣去,嘴更是不安分的吻住了江棠舟的,两人正在激烈之时,突然听得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陛下,微臣……咳!”林太医吓得老脸一红,连忙往后急速退去,“微臣是来给祯王看脉的……”   江棠舟也一把推开殷问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林太医请进吧。”   某太医红着一张老脸,同手同脚的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有事 今天先把明晚的更了~ 第52章 江南第一美人儿   恒澜二年,卜九玉卜氏暴毙于深宫之中,其死前意识已经完全不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诸爱卿平身”。   江棠舟倒没去牢房里见她的最后一面,毕竟见与不见,区别都不是很大。   彼时又值寒冬,可今年江棠舟的身体却已经大好,与殷问峥已计划来年开春时回恒国了。   勤国这边的事务料理的差不多,已彻底归顺于恒,倒也算是百姓安居乐业,至于那些民间要反的,全都被殷问峥以雷霆手段处理得干干净净,几乎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   虽然江棠舟被人戳了一段时间的脊梁骨,但现在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江棠舟裹着大氅站在雪地里,抬起手竟发现天空落下一朵朵的雪花来,他仰起头,正要感受,突然觉得双眼被人给遮住了,便弯了弯嘴角,道:“又在幼稚什么?”   “没趣。”殷问峥松了手,“阿棠,我发现你这双眼虽然变好了,其他五感仍然伶俐得很。”   江棠舟淡淡道:“你离我还有十米的时候,我就晓得你过来了。”   “哎!”殷问峥摇头叹道,“有这样一个阿棠,我心里哪敢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江棠舟一个眼刀杀过去:“你心中还有别的心思?”   殷问峥忙乐道:“逗你呢逗你呢,你看,你不还是当真了?”   江棠舟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了:“我也就配合你一下。”   经历了这么多,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殷问峥不可能生出别的心思来,若是他有这样的想法,早就该付诸实践了,何苦又等到今日?   “大冷天的,你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殷问峥握住江棠舟的手,对方的掌心一片冰凉,看样子是给冷着了。   “就觉得心里头情绪有些复杂,”江棠舟叹了口气,在殷问峥的身边坐下,道,“卜氏竟就这么走了。”   殷问峥捏了捏他的掌心。   江棠舟继续道:“问铮,你知道么,从前我想过千回万回,想这卜氏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独独没想到晚景却如此凄凉。可笑的是我心里并不为她觉得伤心难过,我只觉得痛快……我是不是有些过分?”江棠舟仰起头,正好对上殷问峥的下巴——他也是眼睛看得见了之后才发现对方的下颚有一颗很小的痣,笑起来时格外的诱人。   殷问峥扯了扯嘴角,乐道:“阿棠,你就是脑子里面想得东西太多,才会好得这般慢。我若是你,恐怕那卜氏还等不到今日,早在捉到她的那一日就用各种办法将她折磨致死了。”   江棠舟瞪他一眼:“你不知道我心里的那种感受,挺复杂的……”   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说你母后不是那宋秦筝害死的,而是她吗?既是如此,又有何好复杂的,如今她也罪有应得了。”   江棠舟转念一想,觉得殷问峥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他叹了口气,道:“也对。”   殷问峥摸摸他的脸:“别想那么多,与其想这些,不如帮我想想恒国那边的烂摊子我又该如何处理。”   虽然殷问峥不想让江棠舟思虑过多,但也怕对方没事做闲待着瞎想,所以勤国这边的后续一切事务的处理,江棠舟都有在其中插手,有了江棠舟的帮忙,殷问峥的效率也确实高了不少。   江棠舟笑笑:“恒国那边,我可不敢插手,前几日我还听到有人在说呢——后宫不可干政。”   “咳……”殷问峥扶额,道,“谁跟你说的你便是后宫?”   “大家不都这么认为的吗?”江棠舟似笑非笑的看着殷问峥,道,“我若到了恒国那边,还插手你们凌家的大小事,可能要不了一日,这臣子的谏言便如雪花般往你的面前飞了。”   江棠舟说罢,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沉吟道:“不对,他们要做的这第一件事吧……应当是要你纳后。”   “我可不娶!”殷问峥立刻举手以证清白,“阿棠,我说的话绝对作数,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逗你呢。”江棠舟捏住他的下巴,说,“待到回去了,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两个大活人,还真能被他们那群臣子给威胁了不成?”   殷问峥便赞同的点了点头,再看向江棠舟时,脸上的神色却发生微妙的变化:“阿棠,不然,我们先想点其他的?”   “什么?”江棠舟看向对方,品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意味,便立马起了身道,“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同听雨交代,我……”   “阿棠!”殷问峥一把搂住江棠舟,把他半抱起来往屋子里走,“我前几日去处理南方的事儿,好些时间没见着你,你也不想我?”   江棠舟:“……”   毕竟某人一要起来就停不下,他必定会手软脚软个三天三夜,现在又小别胜新婚,着实是有些吃不消啊!   …………   恒澜三年的初春,勤国万花绽放,江棠舟的身体已然大好。一整个冬日,他被殷问峥喂得尖脸都变得圆润起来,看上去比之前至少多了半个江棠舟。   勤国这边的事情是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启程回恒了。   虽说恒国有殷问峥可以信任的人打理,但到底不是自己,殷问峥知晓,回去必定又是一场硬仗,所以反而回去坎坷遥远的路程之上,算得上是最后些许清闲的时光。   一大早,两人拖了三个马车的东西和人,启程归恒了。   江棠舟昨夜被折腾得有些狠了,眼皮子耷拉着有些睁不太开,殷问峥将对方的头搁在自己的双腿上,轻柔的摸着他的脑袋哄对方入眠。   但一出了勤国皇宫,江棠舟突然就精神起来,有些睡不太着了。   他坐起来,撩开帘子往外望去,勤国的皇宫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团红——江棠舟神色之中难免表现出来一些不舍。   殷问峥从身后抱住他:“以后你想回来了,我便跟你一起回来看看,倒也不必舍不得。”   “嗯。”江棠舟轻轻点头,“以后你不做皇帝了,我们游历天下,便把此处当作是第一站吧。”   殷问峥轻笑一声,道:“那群老头子知道我不打算立后便被吓着了,若是晓得我打算传位给一个不姓凌的人,又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殷问峥想传位给严司苒这事儿,在勤国这边,不算什么秘密——现在严司苒每天要学的东西可多了,殷问峥的态度也表示得很明显。   他的这个行为,就连碧根和若简都不能理解。   但江棠舟能理解。   有一次江棠舟听林太医说,当初要换血给他的时候,严司苒是想替殷问峥的,纵然知道以自己的内力和年龄,换了血必死无疑,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严司苒是至纯至善之人,知恩图报,将江山交给他,江棠舟和殷问峥都很放心。   “别想那么多,”江棠舟说到,“走一步算一步,你培养他,又不代表就要将江山给他,不是吗?”   “嗯。”殷问峥抱住江棠舟,“先这么计划着吧,万一以后生了变呢?”   江棠舟轻轻的点了点头。   殷问峥拍拍他的肩膀:“你睡会儿,昨儿晚上本就没睡好,我看你这几日眼下黑眼圈重的很。”   江棠舟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不晓得是谁拉着我不让我睡觉,一会儿这个动作,一会儿那个姿势,我能睡得着吗我?”   殷问峥自觉地坐回去,老老实实道:“大不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动你了便是。”   江棠舟又是一声冷笑:“回去的路程遥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本就不敢动我。”   殷问峥脸上闪现出一抹尴尬之色来。   “你真当我是傻子呢殷问峥?”江棠舟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道,“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我错了,我错了。”道歉这事儿来说对于现在的殷问峥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他道歉也道得挺快乐的。   江棠舟闭上双眼,直接懒得搭理他:“别来打扰我。”   殷问峥自觉地闭了嘴。   一行人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恒国,是打算晚上也不歇息的,由侍卫轮流换班,倒也不至于没得休息。   只是就算如此,过去了三天,众人也难免有些疲乏了,江棠舟便下了命令,就在江南这一带休息一晚,还给大家都开了上房,江棠舟与殷问峥则是在天字一号房住下。   江棠舟有些疲惫,殷问峥却精气神十足,吵着闹着要江棠舟陪自己出去逛逛,江棠舟拿他越来越小孩子的脾性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应下。   两人还拉上了听雨、谢翼二人以及严司苒一同出去放松。   江南一带,本就有奢靡的销金窟,外面一条街到了傍晚更是热闹非凡,几人没多久就被挤散了,只殷问峥紧握着江棠舟的手,两人这才能够死死地绑在一起。过了桥,江棠舟便随手拉了个路人来询问:“请问这是在做什么呢?怎地这般热闹?”   “嗐!”那路人扭头看他一眼,上下一番打量,乐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外地人,你就不晓得了吧,咱城中正开灯会呢!明儿个便是乞巧节,这不,咱们这儿的传统,三天三夜的灯会不停歇,你们真是撞上了,等明儿个这里更热闹,还有江南第一美人出来讨彩头呢!”   “江南第一美人?”江棠舟起了几分兴趣,“这美人得有多美,才得了这么个称呼?”   “嗬,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路人啧叹两声,道,“恒澜帝你晓得吧?这美人儿可是连他都连声赞叹的!”   “噗——”殷问峥正饮着壶中水,乍闻此言,直接喷了江棠舟一身。   江棠舟嫌弃的推他一把,意味不明道:“哦,原是恒澜帝,看来这美人的确不凡——”他转过头,含笑看向殷问峥,“不若我们后日再启程,去看看这连恒澜帝都称美的江南第一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何?”   殷问峥后背一寒。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叫花子   “阿棠,你听我解释,我是如何的你还能不晓得么……”殷问峥欲哭无泪,屁颠屁颠的跟在江棠舟的身后,道,“从前我得装嘛!就算夸出了口,那言语必定也非真心,再者说了,早年间我并不识你,不晓得天下原还有如此美人,眼光自然是低得不行……”   江棠舟走在前头,越听越觉得好笑,听了最后一句,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殷问峥这才发现自己原是被他给逗了,顿时松了口气,语气带上了几分埋怨:“你逗我玩呢?”   江棠舟摸摸他的耳垂,道:“这不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当得起你的第一美人四个字么。”   “这我早就忘了个干净,”殷问峥说,“随口那么一言,谁能想到居然有人会拿这个做噱头啊?”   “随口一言?”江棠舟又扫他一下,“这么说你夸我那些话也只是随口一言咯?”   “自然不是!”殷问峥拍着胸膛保证道,“夸你的那些话都绝对出自真心,满腔肺腑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江棠舟捏着他的耳垂,突然又开始笑出声来——近些日子他莫名其妙爱上了逗弄殷问峥,偏偏殷问峥每次也都配合他得很。   导致江棠舟都有些怀疑殷问峥是否是故意纵着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   不过这种傻不拉几的话,他自然是不会直接问出口的。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人海,到了条稍微不那么人满为患的街道,江棠舟这才松了口气,松开被殷问峥握着的手,掌心已经全是汗了,还有些嫌弃的嘟囔一声:“汗津津的,不怎么舒服。”   “你嫌弃我啊?”殷问峥又给委屈上了,“阿棠,我发现你现在越发不喜欢我了,莫不是老夫老妻了便倦了?”   江棠舟便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乖啊,每日里脑子里少想些有的没的,免得装不下国家大事,你可是要心怀天下的人。”   “心里怀什么天下啊,”殷问峥说,“装一个你都不够的。”   江棠舟好笑的摇摇头:“你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妲己了,有句话叫做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你可知晓?”   殷问峥:“自然知晓。”   “那你觉得你像不像那个君王?”   “不太像。”殷问峥一脸认真的摇头。   “何故?”   “不早朝确实是不早朝了,可芙蓉帐暖……却还缺了那么点意思。”   江棠舟万没料到对方的重点居然放在这上头,顿时步伐一顿,紧接着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在大街上。”   “我乐意让天下人都听到。”   看殷问峥一脸炫耀、得意洋洋,江棠舟巴不得上前将他的嘴给堵上,最后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你啊……”身边有个严司苒,已经像是带了个娃,如今倒好,殷问峥越发幼稚,活像是另一个娃。   这个娃比严司苒还要更麻烦一些,毕竟到了帐暖时分,就化身成了狼,将他啃得骨头渣也剩不下了。   “两位相公,买绢花么?”   突然入耳的声音吸引了江棠舟的注意力,他往声源处看去,却见不远处有一个挺小的摊子,一位鹤发老婆正站在那里兜售着摊子上各种女人家用的东西。   殷问峥眉梢一挑,笑道:“我二人可都是男人,买什么绢花?”   老太婆笑道:“看二位相公仪表堂堂、气势非凡,想来身边不缺女子,应当有了妻儿,来都来了,不如挑个绢花回去,送个自家妻子,乞巧节也好讨个好彩头,让妻子高兴高兴。”   江棠舟刚要开口,便被殷问峥一下握住了手背:“你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问题,我确实已经成家,且也有了一子。”   江棠舟扶额道:“你别在外面胡乱说话。”   殷问峥已经上前挑绢花了。   江棠舟只好跟着。   “这只如何?”殷问峥扭过头看向江棠舟,问道,“你觉得这只绢花,贱内可会喜欢?”   江棠舟扫了一眼,竟是只大红色的绢花,不得不说殷问峥的审美上还是有些问题的。   江棠舟一顿,将那绢花放了回去,挑了另一只颜色稍微不那么艳丽的,说到:“我看这只要更好看一些。”   “是么。”殷问峥便望着江棠舟笑,“原来贱内更喜欢这个颜色,成,那这只绢花我便买下了。”   殷问峥说罢,从袖子里掏出来一袋子银子。   江棠舟一边扶额,一边又觉得心里头有种隐秘的快乐,天下人都不晓得他们站在这里,是怎样的关系,唯独他们二人知晓。   那老婆婆便笑道:“这位相公便只买这么一只绢花么?看看我们这头,还有钱袋、有玉佩,都不贵的。”   江棠舟刚打算拒绝,殷问峥却亮了眼睛,说到:“阿棠,你看这钱袋,与你之前那钱袋,可是有些像?”   江棠舟也停了停。   他之前那钱袋,是母妃为他缝制,带了许多年,又弄丢过好多次,最后都找了回来,但是就在上个月,那钱袋突然彻底坏了,缝过太多次,这回连缝都缝不起来了。他没了办法,只好收起来,没再继续用那钱袋放东西了。   这段时日他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要花时都是殷问峥掏的银子。   “是有些像。”江棠舟便点了点头,道,“针脚挺像的,花纹也很像。”   “这钱袋卖多少?”殷问峥问道。   “这便宜,只一钱银子。”   “成。”殷问峥点头道,“这绢花和钱袋都给我包起来吧。”   殷问峥说完从兜里掏出来一锭银子递给她:“我这儿没有零的,你便拿整的去吧,不用找了。”   那老婆婆喜得牙花子都露出来:“那便多谢二位相公了,您这一锭银子,要把把我这摊子买去都足足了,您二位还需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   “已经够了。”江棠舟道,“有这俩便是满足了。”   江棠舟冲着殷问峥笑了笑,接过钱袋放进了自己兜里。   那老婆婆四下观望一番,便清了清嗓子,往前迈了一步,道:“二位相公,有句话得跟您二位说说。”   “什么?”   “二位相公看打扮非富即贵,又随身带了这么多的银两,待会儿可要小心一些,这一代许多讨口的,前段时日来了个还会点武功的,啧——那抢起银子来可不会管你是谁的,猖狂得很。”老婆婆道,“您二位便注意着些,小心别被人给盯上了。”   “多谢。”殷问峥微微颔首,冲着老婆婆抱了个拳。   两人就在这条街上来回逛了一圈,买了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天色已晚,便打算回去歇着了。   本来还警惕着老婆婆说的那些讨口的,不过到了客栈门口都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也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殷问峥拿了些金豆子扔进江棠舟的钱袋里面,这才觉得这钱袋看着舒服些了。   “你给我这么多金豆子做什么?”江棠舟皱紧眉头。   “你这钱袋空荡荡的,看着不舒坦,”殷问峥道,“装实在了我才觉得舒服一些。”   “这是我的钱袋还是你的钱袋啊?”   “你人都是我的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殷问峥说完将钱袋系在了他的腰上,打了个死结,“这可是我送给你的,好好护着啊。”   “知道了。”江棠舟无奈的笑了一声。   又过了个把时辰,听雨他们都还没回来。   江棠舟都打算出去找人了,才听到外面的动静,看到的却是一身狼藉的三个人,严司苒最惨,连衣服下摆都被人撕开了一截儿,脸上糊了满脸的泥巴。   “这是怎么了?”江棠舟忙拧了帕子去擦他脸上那些脏兮兮的土,眉头拧起来,“你们仨这是去打架了?”   “哪是去打架啊!”听雨气得眉毛都要起飞了,道,“爷您真是不知道,我们三个被挤散了之后赶紧去找司苒,结果正好撞上他被人欺负呢!一群叫花子缠着他抢他的东西,那我怎么看得下去,冲上去就抢人啊!”   “谁知道里面有个叫花子是会武功的,给我揍得……”听雨气哼哼道,“谢翼也真是的,半晌才过来帮忙,我都被揍了好几下了……”   谢翼拧着眉头,说:“那个会武功的,看上去不像是常人,我去了之后他就跑了,我连照面都没打到,估计是看出来我会点武功,不想得罪……”   “你管他是不是常人呢!”听雨气道,“姑奶奶再碰上他,一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行了行了,”江棠舟扔了另一个帕子给她,“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原来是跑去同别人打架去了,下回可不得再这般鲁莽了。”   “嗯。”严司苒低着头,有些蔫蔫儿的,“知道了,江大哥。”   江棠舟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可有哪里伤着的?”   “都还好。”严司苒摇摇头道,“只是有点淤青,不碍事的。”   “好。”江棠舟回头瞪了一眼听雨,“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多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跟小孩子似的呢?”   听雨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等这边三人处理好了,江棠舟和殷问峥才回了房间,其实江棠舟也有些好奇,那叫花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还会武功。   殷问峥在那头问道:“不若我们还是原计划,明天就走?”   江棠舟笑一声:“陛下莫不是怕真碰上了以前的老情人,不想让我去看看?”   殷问峥一脸尴尬:“你别胡说,我哪来的老情人?我从头到尾分明就你一个!”   江棠舟挑了挑眉,道:“是吗?”   “是是是。”殷问峥拽过江棠舟的手,亲了他一口,道,“阿棠,你别多想了,不如想想今天晚上我们俩怎么芙蓉帐暖……”   殷问峥话没说完,就被江棠舟扇过来的一巴掌打停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明儿我还要去看热闹。”   殷问峥欲哭无泪:“你这是要为了热闹弃我于不顾啊。”   江棠舟已经掀开被子将自己给裹了起来,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睡觉!”   殷问峥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最后只能苦逼的躺了下去:“好好好……睡觉……”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旧人重逢   今晚的城比昨夜只更加的热闹、更加的喧嚣。   殷问峥和江棠舟挤了半天,才挤到那江南美人要出来讨彩头的地方,据说,这是江南这一带每年乞巧节的传统,会有个美人露面在台子上,或做彩绣、或剪纸……只要是会的,都能露上一手,台下若有人想要挑战,便上台打擂,赢了便将先前那一个挤下去,结束的时候谁站在台上,便得今年的彩头,这每年的彩头也不一定,据说今年是一幅名家的画作。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人群突然喧闹起来,江棠舟踮了踮脚往前头看,发现人群里有个绰约身姿的女子蒙着脸往台上走去。   江棠舟便戳了戳殷问峥的腰,问道:“那便是你之前赞赏过的江南第一美人?”   殷问峥认真的看着,觉得挺陌生。   在众人的起哄欢呼之下,那女子将自己的头纱给揭开了,殷问峥仍然觉得很陌生——这人,他见过?   江棠舟却挑了挑眉,突然笑了:“原来是她。”   “你认识?”殷问峥警惕的扭过头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如何认识的?”   “……”江棠舟挑眉,“你忘了?”   “快说。”殷问峥急得不行,“你如何认识的?”   “你说呢?”江棠舟又想起那一夜的情景,好笑至极的说到,“你可还记得在死人漠时,你做将军,老是有人往你的营帐里送人,有一日我在你的营帐里待着,突然有个女人进来说是要伺候你,结果又不认识你,便把我当做了你……后头你回来了,她才晓得自己认错了人,要伺候你结果直接被你给骂了出去。”   殷问峥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殷问峥嘴角一撇,道:“这么久的事情你都还记得,看来这位女子你的印象颇深啊。”   江棠舟觉得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酸味儿。   他捏着殷问峥的下巴道:“你觉得我是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   “自是五感敏锐,”江棠舟笑道,“再加上当时对她身上那股脂粉味印象太深刻……之后你身上也染了,我足足问了好几天。”   “嗯?”殷问峥愣了一下,“是吗?”   “嗯,我身上也有。”江棠舟道,“不然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她。”   这张脸陌生的很,可味道江棠舟却忘不了。   毕竟伴随了他好几个晚上。   “原来她长这样。”江棠舟道,“倒是五官端正。”   殷问峥听懂了江棠舟的言下之意,便笑道:“我知道了,你这意思,便是只有五官端正了,但说是江南第一美人,远远不够格。”   江棠舟挑眉道:“正是。”   这女子才艺表演完毕,很快便有人举手要打擂了,江棠舟觉得有些无聊,便打了个哈欠道:“你还要看么?”   “不看了。”殷问峥道,“有何可看的,走吧,我们回去了。”   “嗯。”江棠舟点了点头,“我们先去寻听雨他们吧,不晓得他们跑到什么地方去玩了。”   两人说着便挤出人群往外走去。   出了这地方之后,其他地方就没那么热闹了,但人还是很多,江棠舟找了个地方又买了些当地的特产,这才碰上了严司苒,晓得严司苒又和听雨二人走丢了,便死死地握住了严司苒的手腕,怕又把这小家伙给弄丢了。   “那我们便回去了吧?”江棠舟说到,“明儿个一早还要赶路,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   “成。”殷问峥点了点头,三人这才一同往客栈的方向去。   结果走了没几步,发现前面居然又热闹起来,江棠舟倒也看不清楚,便问道:“莫非又是乞巧节的活动?”   “我看不像。”殷问峥说,“倒像是……”   殷问峥没能把这番话给说完。   前方不晓得到底在喧闹些什么,只听得人群中突然一阵惊呼,前面的人发了疯似的往后退去,感受到严司苒的衣袖从自己手中滑离开,江棠舟心下一惊,忙抽出手转过身去寻严司苒,见严司苒就在离自己不过一臂远的地方,拼了老命挤过去将对方的肩膀箍住了。   严司苒拽住江棠舟的衣角道:“这人也太多了……前面不晓得在看什么热闹呢。”   江棠舟往前面望去也全都是人脑袋,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道:“问铮,要不我们先回……”   就这么一转,江棠舟傻了眼了。   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的殷问峥居然不见踪影了。   “方才他就不在这儿了,”严司苒有些愧疚的说到,“我还以为你同他商量好了先来寻我……”   江棠舟宽慰他:“没事儿,我们先退到人群之外,在边儿上等着,他总会回来寻我们的。”   两人说完便一起往外挤,好不容易从人海中退出去,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两人寻了个位置稍高的酒楼,坐在二楼点了碟花生米等殷问峥,从这个位置看出去,倒也能将下面的景色收入眼中,一览无余。   这时两人才晓得前头在做什么,原是有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正在抛绣球,难怪吸引了那么多人的注意力。   这抛绣球可比乞巧节的活动还更有意思,毕竟这是在选相公呢。   江棠舟的眼睛虽然才好不久,但视力也很不错,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去,影影绰绰的他便望到那姑娘身边还放了张名帖,向来在这种场合抛绣球的,应该也不是真正要寻如意郎君,江棠舟听说过江南这一带的名妓,卖初夜的时候总会用这种法子,想必是正好被他们给碰上了。   这地方,乞巧节的活动倒是挺多的。   这边热热闹闹的,再往旁边一看,却有十来个乞丐正在乞讨,其中一个吸引了江棠舟一些注意力。   别的乞丐都是往人群里不要命的挤,举着自己的破碗想求个铜板或者求口吃的,那乞丐却瘫坐在一旁有气无力的望着人群,脏的看不清楚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之色,江棠舟莫名其妙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江棠舟饮了口茶,继续关注着那乞丐。想着昨儿个严司苒他们碰上的莫不是就这个人?他便问道:“司苒,你看那处。”   严司苒顺着江棠舟指着的位置看过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到:“这不是昨日揍我的那个乞丐吗?”   果然。   江棠舟摇了摇头,道:“这乞丐看上去与其他人好像是不太一样……”   这乞丐虽然不去招惹人群不去要铜板,偶尔有经过他的人却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让他滚远一些,他也显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妥协的人,抬手便将人给狠狠地推出去,这乞丐确实是会点功夫的,这么一推,便推倒了一大群人。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一群人围拢上来,绕着他便是一顿狠揍,最开始乞丐还有力气反抗,但人实在是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完全成了单方面被殴打,根本无法还手,一群人泄愤结束后离开,才看到他的脸上除了泥,又混了血。   乞丐抹掉了脸上的血,仰了仰头,江棠舟还在好奇这乞丐打算做什么的时候,突然看到那群人中有一个走在最末尾的突然腿一歪,竟这般就坐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叫,这下倒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一群人都看了过来。   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不知道吵了一句一声,表情非常的凶狠,被人扶着站起来后就往那乞丐身上扑去,乞丐却是手腕一动,一抹银光闪过,竟见一把匕首就这么生生的削下来那男人的几缕头发,然后插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上。   这地方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沉默之后,那男人便是被吓尿了裤子,起身飞快的跑了,围拢的一群人全都一哄而散,唯恐自己遭了殃。   乞丐吐了一口血出来,跳脚拔下那匕首,装入了自己的兜里,他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一下子就跟江棠舟对上了眼。   江棠舟的心猛地一跳——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双眼……   他知道这乞丐为何这般眼熟了。   江棠舟皱着眉头便要起身,一旁的严司苒突然喊道:“哎——江大哥,那不是殷大哥吗?”   江棠舟顺着严司苒的话看过去,却见不远处殷问峥满脸着急地正要路过乞丐的位置。   “走——”江棠舟随手扔下一粒金豆在桌面上,迅速的往楼下奔去。   殷问峥还在满大街的找江棠舟。   他也没想通,自己一直紧握着的那只手,怎么突然就从自己的掌心滑开了,不仅如此,他再转过头时,被挤得连人影子都看不到了。   殷问峥一时间又无法从人群中挤出去,只能顺着人群往前滑走了好长一截儿,才逮着机会从里面挤出来往回走。   他路过那乞丐时,就已经察觉到他与旁人的差距——他的呼吸太轻了,轻得像是一个习武之人。   可一个习武之人,又为何会在此沦落为乞丐?殷问峥顿时想到了昨日严司苒等人遇到的事儿。   虽然殷问峥放了些注意力在他的身上,却也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所以当他经过对方,突然被对方一掌劈在小腹的瞬间,是微微愣了一下的。   殷问峥往后推了数步,回头就将自己身上的长剑抽了出来,拧着眉头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乞丐的嗓子像是被烧过似的,沙哑如铜锣般响起来,“我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殷问峥!若不是你,我会沦落至此吗?”   这熟悉的说话语气,顿时让殷问峥想到了一个人。   可要将那个人与眼前这个相联系……确实有些……殷问峥皱紧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乞丐突然发难,往前冲来,他手中也举着一把长剑。   殷问峥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眼前这乞丐,确实如他所想,是他——   殷问峥抬手相抗,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内力了,如果要比,必定是比不过的。他咽了口唾沫,脸色猛地沉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回恒   殷问峥没了内力,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无法抵抗的,已经在脑海里思考自己怎么脱身了,那乞丐一剑刺向殷问峥,他连忙抬起手挡了一把,鲜血便从他的小臂落出。   殷问峥吸了口凉气,那乞丐是分毫不让,紧接着又举剑朝着他的胸口刺来,殷问峥心道自己英明一世难不成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他还要跟他的阿棠一起共享这河山呢……   “铮——”的一声!乞丐手中的剑突然断了。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殷问峥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乞丐便突然处于劣势,一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根本不敢再继续动弹下去。   “阿棠!”殷问峥连忙喊了一声江棠舟的名字,冲上去,委屈巴巴的将自己的伤口露出来,“我受伤了。”   “我看到了。”江棠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冷冷的望着那乞丐,道,“卢沿风,既然要做乞丐,就老老实实的做,别再琢磨其他的了。”   “你——”乞丐抹掉脸上的泥,露出半张脸,确是那卢沿风无疑,“你才是乞丐!我堂堂一国国师,怎么可能是什么乞丐?”   许是没有了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他的真实性格也就歇斯底里的暴露出来。   殷问峥冷冷的看着他,道:“我们已放过你一条生路,都说事不过三,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江棠舟愣了一瞬,扭头看向殷问峥道:“问铮,此人不可放过,若是留他祸患人间,以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于你来说也很不利……”   殷问峥知道江棠舟是为了自己好,便冲他轻轻笑了笑,道:“放心,我心里自有衡量。”   江棠舟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才缓慢的将剑放下来。   谁知道就在两人打算后退的那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阵寒光闪过——唰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朝着殷问峥的胸口处飞去。   江棠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瞬间起立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便扯着殷问峥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那枚银针堪堪擦过殷问峥的手臂边缘,只割出来一条很浅的白痕,最后刺入身后的木桩之中,却见那木桩不过一息之间,便已腐烂了大半。   “好狠毒的心思。”严司苒皱了眉头,道,“殷大哥,看来此人不可放过。”   江棠舟两眼都已经红透了——他不敢去想方才那银针若是真的入了殷问峥的身体里会是怎样的后果,光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都有些受不了了。   江棠舟没有再给卢沿风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封了他的穴道,看向殷问峥:“你还打算放过他?”   看上去是有些生气了。   殷问峥便委屈巴巴道:“我是觉得……若换做是你,肯定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江棠舟的气便有些生不下去了——他在为殷问峥着想,殷问峥又何尝不是在为他着想?   换做是从前的他,当然会给卢沿风再一次机会,可是……可是遇上殷问峥的事情,他只愿小心小心又小心。   殷问峥轻轻握住江棠舟的掌心,道:“阿棠,我希望你只做你快乐的事情就好了。你觉得可以放,我们便放了,你觉得不能放,我们便不放。怎样都可以。”   江棠舟叹了口气,闭上眼,下了决定:“杀了吧。”   殷问峥便二话没说,直接一刀刺入了卢沿风的胸口。   那卢沿风被封了哑穴,甚至一句求救都喊不出来,徒劳的瞪大了双眼,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最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浑身无力的倒了下去,满是泥土脏污的身体,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当初在恒国的呼风唤雨。   一个朝代,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谁也无法阻挡。   “得先去找个医馆处理处理伤口。”江棠舟看着殷问峥手臂上的伤痕,心疼得很,“你怎么也不注意一些。明明晓得自己没有内力,还这般不注意……”江棠舟说着说着又有些生气起来,他倒不是气殷问峥,而是气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殷问峥何苦落到这样的地步?   江棠舟眼眶微红,一时间有些挪不开步子。   殷问峥知晓江棠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一把抱住江棠舟,轻声宽慰道:“我无碍的,阿棠,你莫要太担心。”   “无碍?你方才险些丢了命!”江棠舟没忍住声音大了几分,意识到之后又道歉道,“问铮,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害怕……害怕若没了你,那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殷问峥忙将他拥入怀中,“我虽然没了内力,却还有你。今后你便在我身侧守着,有谁欺负我,你替我欺负回去不就好了?”   江棠舟这才被他逗得轻声笑了笑,说:“你怎能这么说……再说了,你可是皇帝,哪里需要我的保护?你那么多的锦衣卫呢……”   “我身边能保护我的人再多,也比不过一个阿棠啊。”殷问峥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成了,别担心我了,我也只是一时不小心,谁能想到卢沿风那么骄傲的人会沦落到这个模样?”   殷问峥说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在我记忆之中一直都很……”   “他活该。”江棠舟现在对他可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伤口吧,别在这里想别人了。”   “这不是跟我们阿棠学的么,”殷问峥贫嘴道,“做什么事情啊,都先想着别人。”   江棠舟便瞪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了——但不可否认,心里却暖烘烘的,至少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在为他考虑。   他很幸运,能够遇到殷问峥。   两人找了个医馆,打算处理一下殷问峥的伤口。   殷问峥看着江棠舟一脸心疼的模样,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好似江棠舟越心疼自己他越高兴似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伤口怎么样了。   江棠舟便狠狠地瞪他一眼:“我不知有什么可乐的,身上被剑豁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口子,你却在这里跟个傻子似的乐,我看着就心烦得很!”   江棠舟说完,也接过一旁的绷带,在殷问峥的身上狠狠地缠了一圈,道:“就该伤得更重一些,免得你在这里乐,看得人心烦得很。”   “你舍得么?”殷问峥被江棠舟勒了这么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的调侃道,“就怕我真重伤了躺在床上,某人却要哭天抹泪,毕竟寡可不好守。”   “呸呸呸!”江棠舟的手掌打在殷问峥的嘴上,道,“这些晦气话你少说一些成不成?听得我是心惊胆战的!”   殷问峥冲江棠舟一挑眉,道:“你看,某人这不就急上了?”   江棠舟被殷问峥这话堵得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气得拿绷带再帮他多缠几下,力气又下得极大,疼得殷问峥太阳穴直抽,又不敢叫疼。   毕竟现在江棠舟正在怒火上,他可不敢往怒火上撞。   自从江棠舟身体见好,脾气却一天更比一天大,偏偏对着别人如沐春风和风细雨,对上他时又电闪雷鸣,让殷问峥心中一方面吃味,另一方面又喜滋滋的,这恰好说明了江棠舟愿在他的面前袒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他们都彼此信任至极。   殷问峥愿意看江棠舟生气,这样才能说明他是鲜活的。   如今再回想当年他们的初见,殷问峥觉得很神奇,他们彼此都变了,又仿若彼此没变。   谁能想到当时死人漠中潦草的一面,后面竟会有如此深的纠葛,竟会成为对方最割舍不下的牵挂。   殷问峥包扎完,江棠舟付了银子,两人刚从医馆出来,便被一大群衙门的人给团团包住了。   有个乞丐站在最前面,指着他俩说道:“官爷,就是他俩,方才一刀杀了个乞丐!那也是条人命啊!”   有个领头的便道:“二位请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殷问峥眉头一皱,刚要拒绝,江棠舟便将他给拦住了,道:“不过是走一趟罢了,又出不了什么事儿,走吧。”   殷问峥强忍着不耐烦,跟在了江棠舟的身侧,两人被人围着,不像是犯了罪,倒像是被人护卫着要去什么地方。   江棠舟一路上闲庭散步,被看着送到了衙门。敲响了升堂声,县太爷高坐在上方,盯着下面的两个人,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台下何人,所为何事?”   乞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这二人杀了人!”   殷问峥和江棠舟悠悠闲闲、懒懒散散,膝盖都未曾弯一下。那县太爷眉头皱得极紧,他没说话,一旁的师爷反而道:“大胆刁民,见到县太爷还不下跪!”   “你配我跪?”殷问峥眼皮子一抬,冷笑一声,道,“这人口中所说的乞丐,我们之所以动手杀害,不过是因为他是朝廷重犯。”   县太爷猛地站起来:“朝廷重犯?你可知胡说也是要打板子的?!”   殷问峥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眼看着便要发作,江棠舟叹了口气,拉了他一下,将卢沿风的情况说了一遭,那县太爷还是不信,指着两人鼻子便要喊大胆,岂料“大——”字刚出了口,便有人被护着走进来。   江棠舟往后看了一眼,是他们先前经过的州府的知府大人。   那人先是指着县太爷的鼻子气得半天没说话,然后才猛地跪下去,一看知府的动作,众人全都傻了眼了,听到下面的一句话,更是吓得腿软。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江棠舟此刻才觉得殷问峥这个位置有了实质——他们马上就要回去恒国,不想回,却也不得不回。   那里将会有太多束缚他们的东西了。   换做是以前,江棠舟可能会惶恐,会担心,可如今不知为何,看着身边这个人,他竟然觉得只要他们一起努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鼻子轻轻一动,江棠舟嗅到了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小的吓尿了。   那县太爷趴在地上,高呼罪过:“微臣知错、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微臣再不敢如此……”   所有认错的话全都说了一通。   殷问峥冷笑一声。没说话。   江棠舟掐了他一把,道:“不知者无罪。你们派些人去将那尸体处理掉。我们来这里的事情不要传出去。”   “是,微臣这就派人!”虽然不知道江棠舟是什么人,但既然站在皇上身边,肯定也不是啥说不上话的。那县太爷立马就屁滚尿流的找人去办了。   从县府出来,江棠舟叹了口气,道:“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吧。”   殷问峥乐了:“终于肯走了?”   “嗯。”江棠舟点头笑道,“外面不安全,还是回皇宫待着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第56章 大结局   恒国京都绗山的桂花又开了。   偶有微风拂过,被吹烂的桂花便零散飘落,在地上铺就一条平坦的大道。   回京都需迈过绗山山脉,闻到桂花香,殷问峥特地吩咐其他人先行回皇宫,与江棠舟两个人单独往桂花林中去。   一入此处,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桂花香,将江棠舟身上的药味都冲淡了些许。   殷问峥走得快,江棠舟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提醒上一句:“你慢着些,还受着伤呢。”   上回卢沿风弄出来的剑伤,数着时间本该早就痊愈,然而一路上颠簸辗转,殷问峥自己又不放在心上,好几次都同江棠舟在湖中胡闹沾了水,导致如今发了脓,掀开伤口看着煞是吓人。江棠舟狠下心才将他烂了的肉剜掉,结果被某人撒娇报复,腰酸背痛了好几天。   “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不过走得快了些,能有什么问题?”殷问峥伸出手晃了晃树,大片的桂花往下落,好些从江棠舟的面前飘过去,更衬得他肤色白皙。   这段时间他圆润了些,身上的皮肤变得更为白皙细腻,纵然双腿上还有残余的疤痕,可颜色在殷问峥膏药的伺候下也淡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便像是个温润如玉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公子哥。   只有殷问峥晓得江棠舟才不是如此。   该坚强时,他比谁都坚强。   殷问峥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忍不住上下其手,却不想将自个儿的手臂正好给撞到,“嘶”的吸了口凉气。   江棠舟忙往后退了一步,捉住他的手臂抬起来:“怎么了?疼?”   “没事儿。”殷问峥摇摇头,“不小心撞了下,没有太大的问题。”   “你别瞎动了。”江棠舟拍拍他的脑袋,说,“我们安静的待会儿吧。”   两人寻了个树荫下的位置,闻着浓郁的桂花香,枕着满地的桂花躺在了地上,江棠舟只需要侧头便能嗅到对方身上极淡的檀香,混合着桂花味道竟让人觉得意外的和谐。   江棠舟往旁边靠了靠,将脑袋枕在殷问峥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仰着头,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看到如此美景,感受到如此良辰。   殷问峥不住的捏着他的掌心:“有些不想回去了。”   “怎么?”   “管什么天下人哪!”殷问峥道,“若能就与你浪迹天涯,潇洒人间,也不枉在这人世间活上一场了。”   江棠舟觉得好笑:“你前半生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坐上这个位置,要救这天下苍生,怎么真的触手可及时,你反而犯了怂?”   “我这可不叫犯了怂,”殷问峥捏捏他的鼻尖,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我这叫做择优而选。”   江棠舟嗤笑一声:“怎么,我只是你的一个选择?”   殷问峥自觉说错了话,解释不得,便直接搂住江棠舟,顺着这话的意思说下去:“择优而选的意思就是,无论这世上有再好的东西,是金银、是珍宝、是花是树是菩提,同你摆在一起,我都只会选你。”   江棠舟眉间冷意消融,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下去了:“成了,懒得逗你。”   他伸出手,捏住殷问峥的脸往两边一扯,道:“我发现你愈发会说这些戳人心窝子的情话了,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都是发自肺腑的,哪里需要学?”   江棠舟盯着他,到底没忍住,主动的凑上前,吻住他眉间的那抹淡淡“川”纹。   然后叹息一声,说:“问铮,希望你永远不要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希望咱俩都七老八十了,还能再来一次绗山,再来看一场桂花,嗅一次桂花香。”   “当然可以。”殷问峥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腕,“再过十年,恒国朝堂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严司苒足以独当一面,我便辞了这位置,同你归隐山林,过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好。”江棠舟轻轻点头,“那我便当真了。”   “自然该当真。”殷问峥轻笑一声,“阿棠,你仔细想想,我允诺你的,可有什么没做到过的?”   江棠舟便仔细认真的去想,发现自他和殷问峥认识之后,殷问峥所说的每一个承诺,好像都的确为他实现了。   这人,说到做到的本事,从来没缺过。   “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也一定要做到。”江棠舟看向他,道,“一定要把恒国勤国给治好,要让天下苍生提起你的名号,便尽是称赞的。”   殷问峥摸摸他的头:“我以为你要说你身份的事儿。”   “不过虚名而已。”江棠舟笑着摇摇头。   殷问峥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感叹道:“真不想迈进那道门。”   那道朱门,共同承载了他们过往难捱的岁月,好像只要一走进去,就回到逼仄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江棠舟握紧他的手:“有我陪着你呢。”   殷问峥轻轻的颔首:“先些日子我虽在勤国,但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务仍是过了我的手的,有件事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同你说,想来想去,还是同你说了吧。”   “什么?”   “老四……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他送去了西土做个藩王。”殷问峥道,“碰巧了,明日启程,你若是想见他……”   “就不去了。”江棠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殷问峥的这个想法。   和江迎舟不同,江迎舟被江棠舟和殷问峥妥当的安排了去处——甭管他乐意不乐意吧,也算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恒国这边,三皇子之前在宗人府里被关着,得知母家失势的消息便一头撞死了,至于五皇子,江棠舟听说,其在两国开战时头铁的想冲出去争功名,也被人乱刀砍伤致死,这么一想,他们凌家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江棠舟也想过,或许殷问峥不会留凌应翀一条性命。   所以听到殷问峥这样的话,江棠舟是有些吃惊的。   不过转念仔细一想,倒也想得通。   结合他今日跟自己说的这话,估摸着留下凌应翀一命,有一多半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倒不是江棠舟自恋,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所以江棠舟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更何况他和凌应翀之间本来也没有更多需要废话的了……凌应翀利用他一次,他也报复回去一次,算是扯平了,彼此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的联系,此生都不要再相见。   傍晚时,两人再多的舍不得,也还是得启程回去了。   两人只骑了一匹马,因为殷问峥的胳膊有伤,所以由江棠舟来驾马,某人坐在他的身后,两只结实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脑袋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时不时的深吸一口气,任由风声自耳侧拂过,岁月平和安宁。   如果可以,多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都没有尽头。   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朱红色的城墙逐渐映入眼帘,天际的彩霞染头半边天空,几乎与满目的金碧辉煌融为一体。   “吁——”   江棠舟拉住了马绳。   殷问峥抱紧他,望着前方:“阿棠,你准备好了吗?”   他们都知道,迈进这道门,又是一场新的战争,这战火不见刀光剑影,却只会比刀光剑影更加诡谲漫长、一剑封喉。   这皇宫中,埋下了太多的尸骨,看过了太多的故事,讲述了太多的更朝换代、日月变幻,却仍然屹立此处,不过因为“权利”二字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追求。   只是,他们如今都找到了比“权利”更为重要的东西。   彼此对于彼此来说,是做任何选择时的优先选择。   “当然。”江棠舟想通了,声音便显得轻松了许多,他甚至笑了笑,回过头,在殷问峥的鼻尖映上一个轻吻,“陛下,臣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恒澜三年,听雨诞下一女,取名为江南葶,被殷问峥、江棠舟收为义女,赐封号云宁公主,受尽万千宠爱。   同年,恒国举行封后大典,有了史载打破历史的“帝后”一称,在万众瞩目之下,江棠舟着一身素淡的青袍,迈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与殷问峥并肩而立,终于站在了他们曾经都想站的位置。   恒澜六年,恒国勤国合二为一,死人漠再也不是曾经双方都不敢迈入的埋尸骨忠魂的坟墓,成为了两边沟通的桥梁,甚至有人搬进了死人漠中,曾经满目疮痍荒凉的地方变得热闹至极。   恒澜七年,殷问峥不顾众人劝阻,立外姓严司苒为太子,进谏之言如雪花般飞入龙椅之上,最后以殷问峥拉根拔起其中一族势力为结尾,众人将置喙之言咽进了肚子里,再不敢多说任何话。此后,严司苒逐渐接触政事,颇具魄力的性格也让众人看到了他的实力。   恒澜十二年,恒澜帝书圣旨宣布退位,由太子继位,满朝哗然。   当朝堂之上诸位老臣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严司苒站在龙椅旁,默默地扶额泪:江大哥和殷大哥两人跑得倒是挺快,独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他来处理,他当个接盘侠,是真的愁啊!   京都绗山之上,一匹烈马如风驰般越过桂花林,江棠舟伸出手摘下一朵,放在殷问峥的耳后,不由得轻笑一声,道一句:“人比花娇。”   自此后,便当真是浪迹天下,神仙眷侣。   作者有话说:   四月份开的文 到今天快半年了 这近半年时间感谢姐妹们的支持(有几个姐妹真的是从头到尾都看到你们在评论区 哈哈哈哈异常的活跃)   在长佩写的字数也不少了 感觉一直也没啥进步 还挺丧的 所以这本结束了之后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希望下次见到我又是活力满满!   那我们就下本再见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