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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校园]《成都,说爱烫嘴(出版书)》作者:白沙【完结】 广西人民出版社2009-06-01出版 文案: 陆漫漫、肖淼、杨小霞及李心姚都是成都美女的典范,脸如春桃,嘴如利刀,都是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性情女子。在成都,永远只存在女人之间的战争。 陆漫漫,被样貌和心机略高一筹的美女杨小霞抢走了相恋5年的男友史良。被史良抛弃后,陆漫漫身心俱疲,到海南旅游以疗情伤,却邂逅了彪悍男子方扬。 回成都后,陆漫漫在被方扬默默呵护的生活里,终于敞开了心扉,与方扬相恋。但天意弄人,富家女李心姚也爱上了方扬,并以成都女人的执拗和刚烈纠缠在漫漫和方扬之间。 但史良婚后却发现自己真正爱着的是陆漫漫,杨小霞对陆漫漫的恨渐渐变得彻骨而淋漓,她处心积虑,疯狂地想要毁灭陆漫漫的幸福。杨小霞的疯狂报复,阴差阳错地让陆漫漫的发小肖淼失去生命。同时,方扬因为事业出现危机与李心姚无可避免地再次发生纠葛。 方扬的选择让陆漫漫绝望和痛苦,陆漫漫经历了肖淼的死亡和方扬的离弃后,对成都的爱情再无眷恋,决定离开成都,临走前。却发现方扬的选择另有隐情…… =========================   我用寂寞而无聊的长途旅行为自己疗伤,生怕自己内心从此残疾,其实我还是挺爱自己。可是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在枯萎。    第一章成都,三无剩女的艰难爱情   1.我爱史良,   并不是因为其他男人都阳痿当一切幻觉消失,我就清醒了。   当史良跟我说:“漫漫,我要走了。”他轻而易举地便摧毁了我自以为是的爱情,或者,那本身不是爱情,只是我一个人在别人的故事里的独角戏而已。   五年,我流光溢彩的最美好的光景,硬生生成了别人历史里的痕迹,终要被淡忘,也终将成为我心里丑陋的伤疤,似乎要长久地疼痛难耐。可是我知道,时间会抹去一切,疼痛总会消失,医学如此发达,很少再有顽疾成为不治之症!   可是,经历折磨之后,我们就像失去水分的花,没有了鲜艳的光泽。   女人的悲哀,就在于此。   我面对史良,用假扮的落魄掩饰内心的沉沦,他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两人就那样长久地僵持着。“史良,”我叫他,“我放你走,这样的结局,我其实一早就知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你早该走,现在说,不晚!”   窗外一片漆黑,史良只是静默地喘气,我与他对峙着。我想,这么多年我用尽力气去爱他,他说不要就不要了,看来,他胸腔里装的,果真就是冷硬的石头。   我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温情已无法挽回,当断则断,这是我陆漫漫一贯的风格。我极力隐忍疼痛,不让眼泪坠落,“史良,这房子是你的,我不会要,你不爱我,让我离去,这种做法是对的,总好过你不爱我,却让我守着你一辈子。”我给史良递去一支烟,眼神对上他即将躲闪开的眼神。   我们都无法与不爱的人共度一生,因为长久的欺骗,是辛苦也是可耻的事情。   史良即将迎娶他一直无法遗忘的女子。她终于回来了,出国四年,她还是选择回到中国,回到史良身边。   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长达一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给史良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希望他认真考虑和选择,我认为我陆漫漫用五年的时间,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地对你,你史良总还是可能会爱上我,多少还该有点感动。   可是我又错了,不爱就是不爱,妄想总容易扑空。   人也是要脸皮的,原来是我挡在了两个相爱的人中间。一个人的成全,换来两个人的幸福,平庸的我无力做惊天动地、名垂千古的大事,只能偶尔伟大一下,我把史良还给了杨小霞。   或者说,杨小霞只是把她的爱人暂时放在我这里,现在她回来了,我应该物归原主。   我在无限的悲凉和绝望中摸黑配合史良做了最后一场爱,他在我身上像奔跑的野兽,凶猛而激烈,在他爆发的时候,史良俯在我的耳边,他说:“漫漫,我爱你!”   这是他一贯的表现,我曾经一度地信以为真,可是现在,我知道他说的是假的,他会对每一个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不加抑制地吼这么一句,再诚实的男人,在床上折腾的时候也会虚伪地哄哄女孩子。   我依然为这不真实的三个字哭得一塌糊涂,因为史良不知道,在杨小霞之前,我就爱上了他,我只是,慢了杨小霞一步。   大学的生活与别处相比,特别的颓废。在我们的前几届,避孕套堵塞下水道已不是什么新闻,到我们入学,快速恋爱、快速同居、快速怀孕、快速堕胎、快速换恋人已经成为一种默定的时尚,这种时尚在以休闲为主流生活的成都更为流行。杨小霞就是走在这时尚尖端的领军人物,与她同寝室的一个月,看她招摇地换了一拨又一拨男友,因为她有资本,妖娆的身段、凝脂般的肌肤和黑亮的大眼睛活活能把人摄了魂去,刚进校不久就有男生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当事人之一就是史良。   那天刚好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学校像被清空了一样,仅剩寥寥数人,校外的小餐馆也无往常的喧闹,冷清得像是世界末日,可是当杨小霞晃荡着白花花的长腿出现时,还是急速地攫住了为数不多的所有异性的眼球,包括坐在餐馆外喝着小酒的史良。杨小霞温婉地在史良近处坐下,点菜,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她给了史良一个不经意的笑。如果单单是这么一个妩媚的笑容,生性内向的史良不会从此发掘出爱情的良机,可是在这时偏偏戏剧性地跑出两流氓,他们在观望一番后,对美女杨小霞进行了挑逗,再进一步地骚扰,不断感叹这婆娘长得还真巴适(好,漂亮之意,四川人使用率比较高的词汇),据说流氓感叹的时候口水都流了一地。当那只淫猥的手正要进一步探入时,英勇的史良激愤地操起酒瓶子砸了过去,噼里啪啦孔武有力。可怜那两个扮演流氓的角色,没料到被动与他们演戏的史良把这英雄救美演得如此惨烈和悲壮!   这本来是我为自己和史良策划的故事序幕,却不料被同寝室的杨小霞提前抄袭。其实是我先发现史良的,这个阴郁而俊朗的邻校男子,我几经周折打听到他独爱长腿美女,破釜沉舟,为此我专门购买了热裤和短裙,专门摸索观察了史良的生活作息,无休止地向我心目中的恋爱专家杨小霞讨教,可最终,成就了他和别人。   杨小霞经历了史良后就如跳出火海的青楼女子,专一而刚烈,我在她情不自禁的幸福言语里甩门而去。她说,有了史良,才知道别的男人都是接近阳痿的,她已经开始沉沦!   我和杨小霞从此形同陌路,我换了寝室,不痛不痒地开始结交男人,顺应了大流。   有时候想,史良是一种救赎,杨小霞遇到他,得救;当杨小霞离去,千回百转,我也只有了史良唯 一一个男人。   可是我爱史良,并不是因为其他男人都是阳痿。   我仅仅是爱他!而史良并不知道。   失去史良,我把生活过得浓烈而丰盛,平日里被我冷落了的朋友都被我急急地召集,一宿一宿地买醉欢唱。我想,原来失恋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爱史良,爱得心力交瘁,他在我身边五年,仍然没爱上我。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外界原因而分开,那么失恋的痛,是唯美而伤感的;但如果是我和史良的这种情况,就是苍白和可笑的。   在别人的世界疯狂演绎自己的痴情,有什么值得安慰?   我索性把工作辞了,我觉得在独自养好情伤前,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种负累,对不起老板发的工资,跟混吃等死一样!   然后我决定去旅游,整理了衣服和相机,把当初欢天喜地背着史良存的五万块钱全部取了出来,我想把它们潇洒地挥霍完,我就痊愈了。这钱当初是要准备结婚用的,现在,男人都没了,我还留着它在银行里日积月累生儿子吗?等银行这厮的利息,跟难产一样。   首发地点,是海南,我曾经在史良耳边嘀咕了无数次的地方,终于要成功成行,可惜只是我形单影只。   可是在出发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立即让我苦恼万分,如果告诉史良,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他认为我骗他,有想挽回他的动机。第二,我只是让他知道,希望他内疚。这两种情况都会让我在他心里更加不堪,因为他这次是坚决不会回头了,相处五年,他中杨小霞的毒到底有多深,我清楚得很。   我用大度维持了在他心里对我仅存的温情。从头至尾,是他负我,但如果我横亘在他和杨小霞的爱情小道上,那么无疑,我就变成了活脱脱披头散发的梅超风,丑陋得很。   我终究决定自己解决,找了在医院工作的好友肖淼,给她拨去电话:“你安排最快的时间给我做了,我急着出远门。”   肖淼说:“你娃想自虐啊?”   我无言以对。   挂上电话后,我想着该不该去买张彩票,要知道,我好几年没遇到这样的运势了,想想要是真中了,那也算是一种慰藉,何况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我火速赶到街尽头的彩票销售点,里面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个老太婆正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待遇,只见她闭目晃脑,一言不发,一群善男信女都眼巴巴地盯着她,严格地说,是盯着她的嘴。   我倍感疑惑,问:“老板,这老太婆是什么来头?”   “呵,戴半仙你都认不得哇?准得很哦。”   我突然记起许久前风闻的街边小道消息,据说有个老太婆灵得很,预言了三场车祸,最离奇的是,她居然预言了双色球的号码,只是她自己没买而已。   看来传说中的半仙就是这位老太婆,不过我怎么看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仙风道骨。   “戴婆婆,你看今天出啥子(什么)号?”有人终于忍不住,虔诚地问。   “嗯,我再观察下哈。”   所有人都整装待发,紧张地握着笔,看着神仙的嘴,神仙又摇了会儿头,突然就睁开了眼,口里念念有词,“01,03,05,17……”   信徒们刷刷刷地记着,生怕漏了一个数字,仿佛五百万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半仙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些数字不会出,其他的,都有可能,也说不准哈!”   我“靠!”了一声,把记下的数字递给老板,“就买这个。”半仙和信徒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又对老板肯定地说了一次,“就买这个!”   这可能伤了半仙的自尊,她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姑娘,你近来不畅啊。”   我心想这不废话嘛,生活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每个人每天都会遇到不顺畅的事情,就算今天没遇到,昨天总遇到了,昨天没遇到,明天铁定也会遇到的。   我哼唧着敷衍了下半仙,抓了老板递过来的彩票就往外冲。   半仙在我背后继续说:“你这一年有大劫啊,影响一生!”   是啊是啊,已经在劫难逃了,被人抛弃了,明天要堕胎,后天要出行,回来后就一无所有,当然是大劫!   我其实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被那半仙一说,心里就开始难受,家也不想回了,一路垂头丧气沿着街往前走,最后索性在一个路边的茶馆坐了下来,让老板给泡了杯青山绿水。   坐到天黑,我终于体会了茶馆里“泡”的意境,成都人的坐功深厚得让人瞠目,几个小时都不挪一下屁股,果然是“杯里乾坤大,茶中日月长”,当初我和史良,大部分培养感情的时间都丢在这茶馆里了。他比我还热衷喝茶,特别是对功夫茶,如火如荼地热爱着。曾经有几个女子打擂比武功夫茶,我费尽周折搞了两张票贿赂史良,也是从那次后,我也跟风爱上了喝茶。我想无论是谁,见过那场面都会爱上,她们摆茶船、放茶碗的动作一气呵成,高难度地把装满开水,有一米长壶嘴的大铜壶玩得团团转,先把壶嘴靠拢茶碗,然后猛地向上抽抬,一股直泻而下的水柱冲到茶碗里,再然后伸过来跷着的小拇指,轻轻一翻,茶盖就翻了个跟斗似的合上了,那手法真是叫绝。表演的花样有什么“苏秦背月”、“蛟龙探海”、“飞天仙女”、“童子拜观音”……让人眼花缭乱。技术高超时可以扭转身子把开水注到距离壶嘴几尺远的汽水瓶里,刚好灌满,外面点滴不漏,和古文里那个卖油翁的技术不相上下。当时我们坐在一条长条凳上,凳脚有些摇晃,周围的人不时欢呼雀跃,史良看到精彩处倏地起身鼓掌,凳子变成单向受力,我惨烈地摔向地面,掌声太大,掩盖了我的呻吟,我面子太薄,在史良还没发现的时候迅速起身,在他面前,我习惯了不撒娇不叫屈。   其实,一开始,我就在劫难逃。   戴半仙说的果然不错,当晚开奖,我连末等奖都没中。    2.比心更痛的事,是堕胎   叉开双腿的时候,我把一大块棉布咬到嘴里,蒙着口罩的肖淼问我:“你真不用打麻药?”我决绝地摇头。   冰冷的钳子伸进宫腔的时候,我的身体本能地惊惧战栗,一旁的肖淼眼神复杂,她说宝贝你千万别乱动,很快就会结束的。   短暂的时间因为深重的痛变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仿佛被定格,汗水终于像黄豆一样从身体冒出,滚落,可是眼睛一直干涸。我想,原来,失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让人椎心泣血,这个世界,还有更痛的事情,那就是,堕胎!   完事后,我在门诊的病床上躺了近两个小时,然后捂着小腹晃悠着走出去,肖淼眼里憋满泪水说:“你躺到我下班行吗?我送你回家!”   我摇头:“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   在医院门口,撞见快两个月未见的史良,那时候阳光刺眼得很,我觉得头重脚轻软绵绵的像踩棉花,史良叫我,他说漫漫。声音迟疑而轻缓,我以为是错觉,我说哦,然后史良再次叫我,我就确定了那确实是史良,他说:“漫漫你怎么了?”   我无端地对着史良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笑,我在史良莫名和些许尴尬中对他说,“你没看见吗,我生病了,虚得很。”   “生什么病?”他的语气生出柔和,把我拉回到过去,仿佛他还是我的男人。而我看到他手里的化验单,“你也病了?”   史良摇头,他缄默了一会儿告诉我,“小霞怀孕了!”   我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但我想史良的小霞怀孕与我何干?他们的生活与我何干?我的飞机是明天中午的,现在回家,可以直接睡足二十个小时,那个时候身体应该不会再流血了。   我把史良抛在身后,默默无声地离开。   春天了,成都还没开始暖起来,不知道到何时,我心里的那片冰凉才会被融化。   在机场安检的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是史良的,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可是那头却是女人的声音:“漫漫,我是小霞。”我淡淡地答,知道。   小霞要和史良结婚了,婚礼在一个星期后举行,邀我参加。   我合上电话,一个星期后,我想我那时候应该还在海南。   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外,一架一架的飞机正稀拉地杂乱排列,断断续续地拔地而起。我看了看时间,离起飞还有一会儿,而且有延误的可能。当初史良背着我接杨小霞的时候飞机也是延误,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史良像在热锅上被炙烤的蚂蚁,急躁不安,左顾右盼,那时候我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他。我无意中瞄见了杨小霞给史良的邮件,她说要回来了,想他,希望能在机场看见他!   空气里传来广播的声响,果然是班机延误的信息。   我拉着行李箱走进吸烟室,里面寥寥坐着几个男人,有秃顶的,有大肚的,有表情猥琐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看男人似乎热衷于挖掘他们的残败面,有何不可呢,人始终要在岁月里枯萎,史良也会,保不准哪天再见,他就已经是“残花败柳”。   陆漫漫终于也恶毒起来,我咧嘴笑了。   抽出烟的时候,我才发现没带打火机,四处看了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漠视周遭,如果我找谁借火,肯定会被他们自恋地认为是搭讪,但我用这样的手段向史良借过火。现在我叼着烟,鼻孔无辜地吸着各种肺里喷出的混了二氧化碳的二手烟雾,小腹突然坠痛,我蜷着身子,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头微微上扬。   终于有人凑过打火机,啪地蹿出老高的火苗,我深吸点上烟后说:“谢谢!”   在伤痛中抽烟会上瘾,登机前,我把大半盒烟全给干掉了,痛快淋漓!   起身的时候,有人要脱外套给我,刚好是点火的人,男人说,“你把它围在腰上,你裤子脏了!”   我们表现得像默契的多年情侣,我也没有多说话,照着他的意思把衣服系在了腰上。   内心有憋屈和伤痛,笑容也会变得苍白,他客气地问我:“生病了吗?”   我生病了吗?我也不知道,所以只好向他摇头。他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实话,这个男人的笑容很明媚,是那种能带给女人怦然心动的笑容。   我一直是个好色的女人,可现在,我内心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我是麻木了?   在海南文昌的东郊椰林,我晒了三天太阳,白花花的太阳光线毫无阻隔地倾泻下来,一棵棵笔直高挺的椰子树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海边的小木屋里潮湿而陈旧,远没有它外表那么香艳和古典,就如裹了长长纱裙的我,长发垂落,内里却绵绵地流着污浊的血液。   肖淼打电话问我可不再流血?我说已经很少了!   合上电话,我面对着不远处的银白色沙滩,无聊地想起往事,那幼稚颓唐的、青春绽放的大学时光,像漫漫而来的潮水,在心里波澜不惊地暗涌。   我想起我的第一个男人,形象零碎得已经无法拼凑,只深深记得他的眼睛,像极了史良,可惜长了对招风耳。女人在若干年后,都无法遗忘她的第一个男人,而我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把那本该刻骨铭心的第一次淡忘得落花流水、面目全非,他是不是很强悍?是不是很持久?他喜欢哪一种姿势?   我发现我是压根没有记住,只是撕裂般的感觉还依稀尚存。   我想起从前杨小霞和我杠上非要夺了史良,也是很不争气地为了男人。她的新欢是一外企白领,在我们学校进行出国前的外语培训,某日一起吃完饭后,突发奇想转战对我发起猛烈而隐秘的追求攻势,因为杨小霞曾开玩笑地告诉过他,“你看陆漫漫这严严实实的家伙,迄今为止还是一个处!可人家还买了超级短裤,看来快破了!”那时候我在男人不经意的惊鸿一瞥里满面绯红,杨小霞说的是事实,我想为爱慕的男子史良献身!   可那一个“处”字,让她的新欢内心激烈荡漾,似乎还想入非非,莫非他当初在想,天啊,终于遇到处子了!   新欢想要脚踏两只船的暧昧行为最终激怒了杨小霞,打翻了她的醋坛,伤及了她的自尊,她明枪暗箭,杀得我片甲不留。   可她和史良,不管起因如何,后来两两相爱,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   一个契机,可以搅乱整盘棋。   去往三亚的大巴上,我接到陌生的电话,一接通,对方告诉我他叫方扬,我听成了放羊!我刚想说你放羊与我何干,对方男子就说:“我借给你衣服!”   我突然想起在成都机场,他脱下衣服让我遮住裤子上渗出的血迹,我缓和了语气:“哦,谢谢,我把衣服还你吧,只是还没洗!”   方扬在那头爽朗地笑了,他说:“不用了,费了好大周折才从机场打听到你电话。”我想起订票时留的号码,如果真要找我,确实有点像大海捞针。   方扬让我拿出他衣服兜里的名片夹,帮他抽出其中某某的名片,然后告诉他电话,我在狭窄的车厢过道局促地做着他指挥的事情,摇摇晃晃中把名片扯散一地,找到他要的号码,“好了,你可以记一下。”方扬在挂上电话前又问我:“你在哪里?我们坐的是同一班飞机,如果在三亚,可否聚一聚?”   我想了想回绝:“我已经安排好行程,不能抽出时间和你单独相聚。衣服,回成都后洗了还你!”   方扬说好的,我们各自挂掉电话。   泪水蔓延,车窗外一片明媚,车内有人打盹,我用寂寞而无聊的长途旅行为自己疗伤,生怕自己内心从此残疾,其实我还是挺爱自己。   可是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在枯萎。   我给史良发去短信,我说新婚快乐!   史良说谢谢!   两个无关痛痒的字最终让我爆发,泪水如黄河泛滥,集聚了一车子人好奇的目光,让我狼狈不堪。   他们,都在猜测我的眼泪为谁流吧。   我在南海观音虔诚地拜了两天,希望能够得到救赎,然后坐上直飞云南的飞机,再然后是新疆,在炽烈和干燥中与一大群背包客暴走、穿越,我们在草原,在仿若仙境的喀纳斯湖,在荒无人烟的绝境各自沉溺。其间收到几个朋友的短信和电话,他们已经陆续知晓我和史良以及杨小霞的事情,有确认,确认过后礼节性地谴责一下,也有貌似的安慰,然后就是那个叫方扬的短信,总共四条,漫不经心的问候和关注。   最终方扬得知我确切的方向和回归的时间,他试探地约我,说你回来后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旅行,新疆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说好!   回到成都的时候刚好是一个月后,那长途跋涉的旅行终于让我疲惫,内心似乎也平静了许多,并且在回来的途中我认识了与我一样在失恋里疗伤的女子,李心姚。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很琼瑶化,很符合那个泪水风靡的时代。她本身也很符合那样的特质,眼泪汪汪,哀哀凄凄,在我面前把深陷失恋的痛苦与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我想,我啥时候也能这样痛快淋漓痛心疾首!现在真他他的憋屈!   不过我还是开始同情她,虽然觉得她矫情而略带天真,不为别的,只因同是天涯沦落人。   分开的时候我们各自留了联络方式,刚坐上出租车便接到方扬的电话,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到哪里了?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快到家了,休息之后再联系你。”挂上电话我开始看窗外,成都,并无变化。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方扬给我短信,他说漫漫,我很喜欢你的名字。我合上电话,并不回应。城市早已浮躁,这样的快速喜欢、快速勾搭,我早经历过了,现在,提不起兴趣!   在医院复查的时候肖淼一直训我:“你想死也不用这样折腾啊!直接从二十四楼跳下去不是更爽快。”我住的公寓刚好有二十四层,“你咋这么傻尽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人家在一边快活得很,你以为你这样能让他心疼?”   肖淼的话让我血往上涌:“肖淼,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我说的是实话,我并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肖淼说的也是实话,她是我的发小,当初史良成功成为我男人以后,我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她,可肖淼从头至尾不看好我们的事,我也因为这个原因几年来和她有些疏离,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当然有理由训诫和谴责我。可是我烦躁,我需要遗忘,不需要有人一次次剥开我的伤口,尽管是好意!   我在肖淼的喋喋不休里颓唐离去,她在身后大叫:“周末和我回家去,你妈老到我家串门,说想你想得很。”我支吾着应了声,我连电话都不敢往家里打了,我和史良的事,压根儿没敢向我妈说,我妈和肖淼刚好相反,喜欢史良得很,要是她知道史良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绝对肝胆俱裂。   想着这无法交代的烂事,我越发颓唐,掏出手机想着叫个什么人出来和我去喝两杯。翻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又突然失去兴趣。作为朋友,她们会对我表示适当的同情和怜悯,她们也会觉得我在排解苦闷,而我知道,内心的苦楚,不能告诉别人,因为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有些东西,我确实不需要。   于是我叫了李心姚,她绝对陌生现在也绝对颓废。电话接通的时候,她还迷糊地赖在床上,我说:“要有兴趣晚上到苏格,九点我在门口等你。”李心姚“嗯”了声表示同意,又在迷糊中挂了电话,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在睡梦中把这事忘了。我只是想找个喝酒,她来不来也无所谓,于是我回家开始化妆,把黑的、粉的、红的粉硬是在脸上整出娇艳欲滴的效果。   九点赶到苏格门口的时候,李心姚早已亭亭玉立地候在那里。   几杯酒下肚,李心姚又开始泪水涟涟,我顿时觉得窝火,“你至于吗?跑了个男人又不是全家死绝了!”此话一出,李心姚刷的一下不说话了!脸上露出无言以对的神色,她肯定是有些生气,我继续教育她:“李心姚,你觉得自己可怜?我告诉你,我跟了个男人五年,那五年都只是我爱他他不爱我,从我大学二年级到现在!我苦心经营,前不久他却跟老情人跑了,你说这是悲剧吗?悲剧的是我们这样傻?!你们起码还互相爱过!你再这样无力自拔就更傻?!”   通常悲哀的人要是遇到别人比自己更甚的悲哀就会稍稍被转移注意力。   果然李心姚直愣愣地看了我良久后,突然一拍桌子,倏地站起来,“就是!王八蛋男人!他们才是傻子。”她拉着我走进舞池,在强劲的音乐里狂乱地使劲扭屁股,浑身乱颤,抖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李心姚招摇的动作引来醉酒男人的目光,猥亵地在我们身边打转,终于男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动作意图很明显,李心姚在他未开口前狠着劲瞪了他一眼,然后刻意给了他一个背影,我突然觉得无趣也怕招事,拉了李心姚坐回酒桌,放在酒杯旁的手机光亮闪动了一下,我打开,看到方扬的短信,他问我有空否?   我说没空。   他又问在哪里?   我不应,懒得回答。   手机又不识时务地叫了声!我索性关了机。   刚才的男人又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的,满脸泛着油光,额头上有硕大的快要暴出黄脓的青春痘,在偶尔打过来的灯光下,无比的狰狞。我顿时觉得恶心。   因为刚吃了李心姚的闭门羹,他决定从我这里找突破口,一出手就搭在我裸露的大腿上,我急速抖开那爪子,想招手叫保安,可是那恶心的男人捉了我的手,“宝贝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叫,咱喝两杯。”一口标准的东北话,曾经我爱极了史良的口头禅“咱咱咱”,现在听起来却像咽了苍蝇一样难受,我奋力甩开他,“滚远点!”   男人显然生气了,他“啪”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李心姚这时候才开始感到害怕,脸上露出如抽搐过后惊厥的表情,这女人明显缺乏应变能力,遇到点危难就阵脚不稳,她叫他:“大哥没事,要不我喝了吧?”我按住李心姚:“你敢喝我就揍你!”我原以为她要说打110或者叫保安。   男人露出凶狠的样子:“我就要你喝!”他用粗短如发育不良的胡萝卜样的指头指在我鼻子附近。   我端起酒杯,犹豫着是泼过去还是干下去,左右想了想,强硬对抗绝对是行不通,人要背时了喝凉水都塞牙缝。曾经梦想这样的场景,经受不羁流氓的调戏,然后白马王子哐当出场,激起一片爱情的火花。现在,没有白马王子,流氓也是顶着斗大青春痘出场,最糟糕的是很有可能会被他狂扁。   罢!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喝完夹尾巴走人!我扯长脖子准备一饮而尽,那当口却被一只大手及时拉住,我转头,是还有依稀记忆的男子,方扬。   如果方扬在若干年前以这样的姿态出现,我绝对立刻拜倒在他西装裤下。只见此刻身后的方扬一脸冷峻,我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方扬蛮有型的,他的手紧握着我的,一直没放开,而我握着酒杯,我说:“方扬!”   面前的猥亵男人也和我同时喊道,但他叫他大哥!   方扬用这样的方式救了我,李心姚很市井女人般地拍手称快,她嘴巴张得大大地笑,笑得无比张扬,可是恍惚间,我似乎看到她的眼泪,心里猛然就开始觉得凄凉,那时候方扬的手已经放开,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们,我知道此刻在他眼里的是两个女子的狼狈,我只能尴尬地跟他说谢谢!   方扬拉着我们离开,把我们塞进他的车里,李心姚吵着要去吃夜宵,方扬从后视镜里看我,他问:“漫漫,你想去吃什么?”   我沉默着不说话,眼睛看向窗外,最终我们什么也没有吃,方扬和我把李心姚送回了家,李心姚已经醉了。   李心姚的小家装修得很精致,到处弥漫着她的自我气息,不久以后才知道,她是鼎鼎有名的李某的女儿,出身富贵,常年在国外胡混,刚刚毕业,虽然已经拿了绿卡,但因男友执意回国,也只好跟着回来,没想到刚回来几天,男友移情别恋跟人跑了,再一个人到国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到她父亲朋友的公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象征性地上了班。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和方扬都变得更加沉默,我们脚步缓慢,成都浑浊的夜空很唐突地冒出了几颗星星,我突然停了脚步,本想告诉方扬不必送我,我想自己回家,可是他先开了口:“我们开车到龙泉去,如果你不困的话。”   那是离成都很近的一个水果之乡,还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常和史良他们一起到那里“腐败”,价廉物又美,我们在三月里看桃花,在农家乐里吃火辣辣的鱼,在影影绰绰的密林里爱抚亲吻,我和史良第一次做爱也是在那里。   方扬说现在这个季节枇杷应该熟了,我们去摘新鲜的枇杷吃。   我从来没有偷过东西,那个晚上,尝试了,原来除了刺激外,偷的东西也是很美味的。   我开始理解史良和杨小霞。   只是黑暗里我们看不清东西,我一脚踩进了粪水残留的土坑里,身体和喉咙都发出声响,引来一阵看家犬的狂吠,然后有灯光照了过来,方扬拉着我落荒而逃,用衣服兜着的枇杷撒落一地。   半夜的风多少有点凉,我有些哆嗦,方扬脱了衣服给我披上。在河边,我把沾满污秽的脚伸到水里,头顶有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方扬弯下腰,他用手轻轻地给我搓着脚、脚指头、脚缝,而那时候,我正把剥好的枇杷往嘴巴里塞,眼睛即刻变得潮湿。   水很凉,很凉,心也开始变凉,我想那晚,什么都是凉的,只有方扬的手,是暖的。   回到市区,已经接近午夜两点,可是成都的夜生活才刚刚苏醒。过了平日睡觉的那个点,我已经不困了,所以方扬问我是否去吃夜宵时我点头,“双流老妈兔头味道很霸道,我们去吃那个?”   “没问题,玉林生活广场那家是朋友开的,我带你去。”   方扬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很阳刚,嘴角轻轻地扯动,我凝神看着他,恍惚中他的脸变成了史良的,停在红灯口的时候方扬突然扭头看我,我没来得及转移视线,我想我那时候的脸肯定红得一塌糊涂,方扬冲我笑的时候我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方扬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男人。   到了老妈兔头门口,就有女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说方总很久没来了,最近都在忙大生意吧,方扬并没有应和,用手指了指我说,“最近陪夫人。”   女人这才注意了方扬身后的我,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内容,我在方扬身后轻拍了一下,“谁是你夫人?”   方扬顺势拉了我,低声问:“你不高兴?”   我在女人的注视里甩开方扬,独自走到靠窗的角落,坐下的时候看到方扬还站在门口和那女人闲聊,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的感觉,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熟识的老朋友。   而那个女人,有一股四川女人的精明和媚气,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友好,其实这有什么奇怪,方扬算得上是一个精品男人,围着他转的女人很多,何况就算他们是情侣,也与我无关。   方扬走过来的时候突然收住了笑,他看着我,“漫漫,我今天带你到这里损失惨重啊,我的老相好有意见了。”服务员端了兔头上来,一阵飘香,我抓起一个递给他,“等会儿我替你澄清一下!”   方扬突然就笑起来,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他笑得得意,我有些恼怒,但却不动声色,等他笑够了,我问他:“你很骄傲吗?带我来刺激你的老相好?”方扬又笑起来,可是只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口气温柔地叫我,“漫漫,我喜欢看你这样,你在生气,对吗?”   我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我在生气吗?如果不是,为什么看他和别人笑颜相对,我有泛酸的感觉?可惜,陆漫漫不会再那么轻易爱上一个男人了,我只是无聊而已。   大家都只是无聊。   看我不说话,方扬又抓了我的手,“漫漫,你真生气了?她是我朋友的媳妇,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推开他的手,抬眼看向他的眼睛,“方扬,我们之间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懂吗?”   方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半天,他才对我轻轻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那顿夜宵我们吃得沉默,方扬默默地给我递纸巾,默默地结账,默默地开车送我回家,到电梯口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向方扬说声对不起,和史良分开后,我就变成了刺猬,可是我没有权利向方扬发火。   还没有张口,方扬却抬手示意我别说,“你心情不好,我理解。”   他目送我进入电梯,可是我心里依然在对他说,对不起,方扬。    3.男人心里的糟粕   李心姚变成了我的朋友。   游离于酒肉和闺密之间,我在待业期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她喝酒、逛街,看她大把大把挥霍金钱,用奢侈品填充空虚,我是略微拮据的。我们偶尔也会叫上肖淼,通常情况下肖淼会无比厌烦地抵触我们的颓废,然后又在喋喋不休后融入我们。某一天,肖淼告诉我,史良的孩子没了,杨小霞小产了!   我淡然地“嗯”了一声,肖淼露出鄙夷的神色:“习惯性流产!那么烂的女人!报应!”   我转头叫李心姚:“我要上班了,在某某报社,离你公司不远。”   李心姚突然亢奋起来,从我认识她开始她的情绪就瞬息万变,“那老子以后可以天天看见你了?”   我说理论上是这样。   然后李心姚又问:“你那个帅哥呢?”我知道她说的是方扬,李心姚已经无休止地问得我耳朵都起趼了,我每次都避重就轻,很明显李心姚对方扬充满了猎取的心态,而我和方扬,似乎正在暧昧不清,他每天都会有短信或者电话给我,我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概括一下,就是不要脸的欲拒还羞,分明就是失恋女人搞的无聊消遣,可有时候,我确实又有感动的迹象。   比方说,某些时候我在外面烂醉,碰巧方扬给我打电话,他会过来默默地接我回家,然后给我收拾完一切,包括我吐得满身污秽的衣服,他会清洗干净。   来“大姨妈”的时候,小腹坠痛,方扬冒雨去给我买药,还有经常貌似顺便路过,拎到我楼上的热乎乎的早点,偶尔还有他煲的汤。诸如此类。   放到几年前,这样的行为,虽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但要感动得谱出一场浪漫温馨的爱情,是绰绰有余的,可现在,我就仅仅有感动,却挤不出一段情,只是说不清哪一天我会因为寂寞、因为情欲加这一份感动和方扬发生一夜缠绵。   我们有暧昧的潜在,所以我自私地切断他和我身边朋友的一切可发展契机。   李心姚对此显得很颓唐和落寞,她关切地在我这里作了多次确认,她说他喜欢你?你喜欢他?我说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可每每电话响起的时候,李心姚就竖起了耳朵,像成绩优良的小学生虔诚听老师讲课一样,全神贯注,好在方扬每次都心有灵犀地避开了在这样的时候打来。   我突然觉得身边的广大群众都变成了生活里的涟漪,仅仅偶尔波澜一下,我却依然是一潭死水。   无人解救,无法解救!   吃完饭肖淼急匆匆赶下一场节目了,我和李心姚在街上闲逛,大家都没有回家的意思,把那条街来回走了几遍,李心姚问我,要不去泡帅哥?   我嬉笑着问,成都的男人海拔是硬伤,哪里来的帅哥?   李心姚嘿嘿傻笑两声,“三叶草知道吗?人民南路四段那家,据说那里什么货色都有,爱尔兰的、美国的、俄罗斯的、德国的……中国的帅哥很少,要是运气好,我们还能碰到传说中的网球姐姐。”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但凡在成都生活过,在成都夜场混过一段时间的同僚都知道网球姐姐的故事,非常强悍的一个女人,一年四季穿露脐装,戴鸭舌帽,把脸遮住一大半,让人无法目睹其真实面目。每当夜幕降临,网球姐姐便准时出穴,穿梭在各大娱乐场所,专找老外搭讪,从事特殊的服务工作,让人义愤填膺的是,她拒绝接待中国人,拒绝用人民币结账,有人有幸听过她讲国语,很标准的四川腔,可是那厮非说自己是台湾高雄人,在美国长大,国语说得不太好耶。据说为此mgm(著名夜场美高美)都明文规定不准网球姐姐入场了,mgm的老总是个爱国老青年,听闻网球姐姐的事迹后,怒发冲冠,一掌击在办公桌上,连青筋都暴了出来。从此,mgm有了一条不成文规定,狗与网球姐姐不得入内!有人发现最近网球姐姐转移阵地到了城南,更具体的地点就是三叶草之类老外聚集的地方。   我一直对这个传说中的网球姐姐充满极大的好奇,想一睹其芳容。于是我对李心姚一挥手,走吧!   有人说成都的酒吧毫无特色,其实要我说,全国的酒吧都没特色,都差不多一个样,成都酒吧的特色是里面的美女和小吃。   因为酒在哪里都是那个味,可有了成都美女和麻辣小吃,就明显得比全国都高一个档次。   到了三叶草,我和李心姚都愣了,因为一踏进这个酒吧就如时空倒退回到民国,酒吧里的女人都约好了似的集体穿着旗袍,后来才知道,人家三叶草当晚举办旗袍美女选秀大赛。我和李心姚像一堆规则逗号里的感叹号,突兀得很,她穿着吊带裙,我穿着T恤衫。我们獐头鼠目地四处张望,有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法错得离谱的成都式英文,我想转身抽那龟儿(一般“龟儿”这个称呼,要么是对很熟识的人,要么是对很讨厌的人通用)一巴掌,李心姚在一旁感叹,这英语,操得太撇(说得太差了)!我们齐回头,却看到一张妖媚的脸,我和面前的女人同时惊呼,是你!   她叫萧萧,我和方扬在玉林生活广场老妈兔头遇到的那个女人。在吧台前,萧萧告诉我,她曾是方扬的忠实粉丝,努力了几年,但依旧是粉丝,关系没有丝毫的突破,“你是怎么泡到手的?”萧萧问我,我语塞。一旁的李心姚赶紧插话,“漫漫和方扬是哥们!”   萧萧把手里的Zippo火机耍得噼啪作响,“哥们?”她蹙起眉头,“我看不像,这么多年了没见方扬带过女人出来,我都怀疑过他是玻璃!”萧萧一手搭上我的肩,挤眉弄眼地说,“还好你拯救了他!我的偶像啊!”萧萧夸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李心姚一掌推过去,“话要说清楚啊,她和方扬怎么了?你和方扬什么关系?”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李心姚跟个孩子似的,我赶紧打岔“你吼什么吼,人家萧萧都结婚了!”   萧萧心领神会地应和,“我孩子都一岁了!”   “那你呢?陆漫漫。”   我心虚地面向李心姚:“李心姚你真无聊,方扬又不是贝克汉姆,你至于吗?”   李心姚的提问让我陷入沉思,那我呢?我喜欢方扬吗?我不喜欢他吗?这是让人头痛的问题,这个社会,爱已经无足轻重,欢娱填补了一切空缺,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至少和这个场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高兴就好,说爱,太重,我们都承担不起。在成都,在这样暧昧的夜场,爱情就像火最旺时的麻辣烫,说爱只会烫伤嘴,我无法再一次忍受史良给予的疼痛,如果可能,就只要欢愉吧。   我想我是不爱他的,可能只是喜欢!   欢场里没有爱!   那当口音乐开始转换,我推了把李心姚,“你去跳舞吧,那边帅哥挺多的,顺便帮我泡个过来。”   李心姚下了舞池,萧萧就拉过我,“方扬告诉你我结婚了?”我点头。   萧萧突然就哈哈大笑,“你看我有那么蹉跎吗?我像结了婚的吗?宝贝,看来方扬真喜欢上你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撒谎,说明她在他心里已经有一定地位了!”   我低头不语,其实我能不知道方扬的意思吗,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咋就看走眼喜欢上我了呢?   成都的夜场很活跃,成都的女人很活泼,并且还直白,萧萧就是此类女子。我中途上了趟洗手间,一出来就被李心姚拉到舞池,于是向吧台等候的萧萧招手示意,让她等我一会儿,结果萧萧大声地对我说话,音乐太聒噪,我无法听清楚,只好张大嘴“啊”了一声,萧萧手脚并用,还指了指我不远处的男人,我顺势看去,并不帅啊,欧洲面孔,亚洲身材,我向萧萧摇头,结果萧萧提高音量,我依旧没听清,而萧萧已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   过了一会儿,那男的向我们走来,他俯到我的耳边,用很标准的国语说:“你朋友告诉你,我的鼻毛长出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我在舞池里发愣。   我想萧萧的声音肯定很大,而我居然没听见。回到座位后我就批评萧萧:“你说话能小声点吗,特别是说别人坏话的时候!”   萧萧笑得又趴了下去,她说:“我能不笑吗!那鼻毛生长得也太茂盛了点!”   我说你也太可爱了点!   萧萧突然又不笑了,“可爱?我没你可爱,你连方扬都拿下了,不过呢,我也拿下一个,等会儿他就过来接我,你替我看看,比你家方扬差多少。”我说好!   萧萧男人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酒吧里却正火热,萧萧和我道别,说这男人心眼小得很,得回家了,说着就拉了她男人往舞池外走去,要和李心姚道别。   音乐开始低沉,换成了柔和的调子,却异常忧伤,我想李心姚应该也累了,跳了这么久,再不回来估计该抽筋了。我点上烟,又向服务生要了杯鸡尾酒,旁边的重庆仔儿(重庆籍年轻小伙子)眉飞色舞地问我“幺妹,一个人耍哇?”   我翻了个白眼,正想告诉他关你屁事的时候,酒吧里开始骚动起来,无数双眼睛被吸引到洗手间的方向,我也伸长脖子看过去。   虽然很暗,我依然看清了,差点晕倒,是李心姚,她正和别人拉扯着,和她武斗的女人背对着我,身影像极了萧萧,完了完了,她俩杠上了!我隐约看到李心姚脸上的表情,有愤怒,也有委屈,似乎还哭着,我赶紧拨开人群过去,我叫心姚,李心姚哭得像要断气,她果然拽着萧萧的手,嘴里断断续续骂着脏话,萧萧也不是省油的灯,凶相毕露。争执白热化的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再不把她们拉开,估计就要发生流血事件了,还没等我动手,身旁就有人先行一步,可是有明显的偏袒保护举动,是萧萧的男人,他推了李心姚,姿态和神色都非常不友好,伴随动作还给了李心姚严厉的批评:“你有病呀?瓜婆娘!”   李心姚真有病,她被男人骂了后像傻了一样突然就不动了,并且连眼珠子也不动,泪水却哗啦哗啦流得像断线的珠子,在男人拉着萧萧准备离开的时候,李心姚一个猛子就扎了过去,男人一闪,李心姚就重心不稳,我急速拽着她,以防止她惨烈摔倒。   男人最终拉了萧萧扬长而去,李心姚扑在我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她说:“漫漫,我哪点比那女人差了,她还是个小姐啊!”   原来,刚才的男人,是李心姚的男朋友,应该说,前男朋友。   李心姚哪里知道,当男人变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男人选择爱的人,不会将她与任何人比较,因为那个时候,在他心里,她比任何人都好,即使她是最差的。何况萧萧并不差。   我突然想笑,大声地笑。李心姚在我怀里哭,大声地哭。   我们都被别的女人比了下去,都成了男人心里的糟粕。   那个晚上李心姚的泪水打湿了我胸前的衣服,擦干眼泪的时候,她变得咬牙切齿:“我他妈翻遍成都也要把那妓女找出来,刮掉她眉毛,剃掉她一半头发,我看她能美多久。”   这个恶毒的计划李心姚一直没能实现,因为没过几天,她又哭嚎着告诉我,那对贱人出国了!   这次事件更激发了李心姚对方扬的好感,她说没长眼睛的烂人才挑那贱人,你看方扬,格调多高!    4.衰败的蓉城红颜   越来越干瘪的钱包告诉我,疗情伤该告一段落了,我应聘了某报社的职位。到报社报到的第一天,我遇见了林佳,大学里的同学,当年她在大学情场里和杨小霞不分上下,让我感到意外,我们学的是外语,现在却同在报社编辑部工作,能不意外吗?!   林佳见到我也是倍感意外。她的意外却是我被史良甩了。   她说他们就是一对贱人,我知道她着重骂的是杨小霞,并不是为我愤愤不平,当年她和杨小霞,怎么说呢,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都是招摇妖媚的女子,为了一顶班花的桂冠就差没把对方祖坟给挖了。   我是极不愿到处向人哭诉自己被抛弃的光荣事迹的,林佳非要刨根问底,再加上一起共事,我想她迟早会知道,何况她可能早就知道了!与其以后在她哀怜的默默同情中跟个无辜傻蛋似的,倒不如一开始就以洒脱的姿态来个天下大白,隐私公之于世,就没了神秘,就不会在市井里不胫而走,就迟早被淡忘;没有弱者的姿态,你林佳就无从下手对我投以强者的同情。   林佳叫我才人,这是刚上大学时她给我的封号,在她们争奇斗艳的时候,我沉溺在文学里,没有跻身在争夺男人的行列,我想如果当初我早早地穿上短裙,让屁股若隐若现,也如她们一样成天花枝招展,她会不会叫我“豺人”,而不是才人?   我在失去史良后又把短裙给收了起来,即使最初得到史良,我也没再拿出来,因为我不知道他看到我白花花修长的美腿时,是不是会无限哀愁地忆起他朝思暮想的杨小霞来。   史良是该哀愁的,因为杨小霞在大学上到一半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出国了。   第一天上班是无事可做的,因为机缘与老同学共事了,下班后吃个便饭顺理成章,我等林佳收拾完,在她慵懒的一声长叹里起了身,到门口的时候林佳接了电话,她对着电话笑声如浪,气息如兰,“对啊,今天没空了,我和老同学吃饭,嗯,就是今天刚来的新同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林佳看了我一眼,然后嘴角线长长地蔓延开,“是啊,我们学校就是出美女的地方啊!”   如果林佳下岗了,我真想推荐她到情色声讯台试试,绝对一炮打响。   林佳挂上电话神秘地问我,“你知道刚才打电话来的是谁吗?”   我摇头,离开史良后,我对大多数事情提不起兴趣,更别说这般小女人的小九九,不过听林佳口气,打电话的人大概也是报社的。   林佳将红唇凑到我耳边,“朱主任。”我想起刚进门时那个略微有点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如果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那么那个朱主任,就是在怒放中快接近凋谢了,我说:“哦。”   林佳挤眉弄眼地又补充一句,“是我的麻将友。”   我又“哦”了一声结束这场对话。   吃饭的时候林佳忆当年,看今朝,口水沫子乱飞,归结一下,就是当年名扬江湖的美女如今还当红于江湖,她用无数零碎的事件拐弯抹角地烘托她的最终意思,看似在描述这两年的生活工作,实则我知道林佳只是在做无力的宣泄,对即将逝去的红颜的一种恐慌和无奈,我们都已经二十五岁了。   开始老了。   我在一段无望的爱情里老了,林佳在寂寞和混乱的年岁里老了。我们成功跻身于衰败的蓉城红颜行列。   一顿饭吃得郁郁寡欢,因为林佳发现她刚才倾诉展现的光辉并没有在我这里得到羡慕和附和。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林佳不知道,黯淡、清冷和颓靡,是我目前的写照。   吃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林佳突显了她这两年在报社磨炼的文学优势,她说:“你也别伤心了,史良失去你,是失去爱他的人,而你失去他,是失去不爱你的人。”这话让我对林佳感激地笑了,不是吗?她说的话字字在理。   可是林佳后面的话,却把我噎得差点接不上气来。   林佳咽了口酒,用嘲讽的口气说:“宝贝,你以为史良拣了个宝?她杨小霞就是个烂货,她当年怎么出国的你知道不?”   我摇头,疑惑地紧紧盯着林佳,突然发现,我还那么在意史良,在意关于他的一切小道消息,我想我真有做小报记者的潜质,一点风吹草动就澎湃得很。   林佳说了一个让我在矛盾中痛苦的秘密,我一遍一遍问自己,陆漫漫,这与你何干?这与你何干?   我背过林佳离去的背影,落了一地泪水。   当年,杨小霞和林佳结上梁子,做了她最擅长的事情,用林佳的话说她杨小霞铆足了浪荡劲抢了我林佳傍上的大款,最后以怀孕三个月引产为要挟,畅通无阻地出国了。   史良不知道,他一点都不知道,他爱杨小霞像个宝一样,在我身边每天都想她。   我不争气地有了揪心的疼痛,还是为抛弃了我的史良。   在杨小霞回来前,史良带我参加他公司的聚会,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带我进入他的生活圈子。我们一直没有共同的朋友,为那次聚会我高兴了几天,我想都几年了,他终于肯让我融入他的生活,这预示着什么?其实,什么也没预示,史良只是郁闷而已,那天刚好是他与杨小霞的相识周年。   吃饭的时候史良的同事目光奇异,我小心谨慎,极力表现良好,就怕史良不高兴,其实整场宴席他都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中途上洗手间,听见史良同事的对话,我的心变得冰凉冰凉的。   原来,史良的桌上一直放着杨小霞的照片,他也一直对外宣称,那是他女朋友,其实,我那天的出现,是一种讽刺。   史良的同事也给了我一个极大的否定,说也不怪史良郁闷,这个新女朋友太书呆子气了,哪有桌子上那个漂亮,换了是谁都郁闷。   听了后,我像被抽去了骨头,委靡得很,吃完饭去唱歌,我轻轻地问:“史良,我想先回去了,可以吗?”   史良忧郁地看着我:“漫漫,今天陪陪我。”   他的眼神杀了我,我妥协,我无数次在他忧郁的眼神里妥协,我爱史良,明知道他的忧伤是杨小霞烙下的,我也一次次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为他疗伤。史良不知道,陆漫漫的心,也疼,不比他疼得少。我想我们三个人里面,最幸福的是杨小霞,她拥有她想拥有的一切。   在那次聚会后不久,杨小霞告诉史良,她要回来了,再也不离开。当史良看到那封邮件,就像久病多年回光返照的人一样,抖擞得很,高兴得一塌糊涂,可能太兴奋,以至于上洗手间也不舍得关掉那封邮件,也或许,他故意要留给我看,告诉陆漫漫,能让他史良回光返照的,只有杨小霞。   多可笑,我在别人的爱情里饰演着小丑!   很多人对失眠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半夜三更睁开眼,你不知道该干啥,不干啥,你也很难睡过去,那晚我就很自觉地在十二点半醒来了,翻来覆去死活也进不了梦乡,我只好坐起来,边抽烟边喝酒,喝着喝着,又开始流泪,我想起曾经无数个深夜,我被史良喃喃的梦语叫醒,他在我耳边叫杨小霞的名字,我怄得很,那么土的名字史良还叫得那么欢畅,好几次就想抡块石头砸过去。   现在知道,爱情和浮华无关,和一切都无关,爱情就只是爱情,史良爱杨小霞,不论她是什么样的,他就是爱。   我对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哭得荡气回肠,寂静中手机有短信进来,悦耳的叮当声音,我打开,是方扬的,他说漫漫,我突然醒了,因为我好像听见你哭了。   我拨了过去,真的就对着电话声音哽咽、鼻息深重地说:“方扬,你能过来陪我一会儿吗?”   方扬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我的脸上一片潮湿,他在黑暗里看了我很久,然后无声地坐到我身边,拿掉我手里的啤酒罐子,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有男人特有的粗糙,为我抹干脸上的泪,方扬轻轻地叫我的名字,他说“漫漫”,然后把我搂到怀里,方扬的身上有淡淡的肥皂洗涤后遗留的味道,散发出温情,我想这样的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触到,那也是史良的味道,根深蒂固驻扎在我灵魂的味道。   那一晚,方扬和衣搂着我睡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听见方扬在厨房弄出声响,有刺眼的阳光照耀进来,想要侧身躲到阴暗处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现在不是无业游民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单脚跳着,胡乱往身上套裤子,方扬围着我的花围裙过来,手里端着正冒热气的牛奶,“漫漫,漫漫你跳什么?”   我气急败坏地说:“我忘了今天要上班,今天是我正式上班的日子!”方扬搁下杯子过来使劲圈住我,“别乱动,别乱动,乖乖把早餐吃了,我飙车送你去上班!”   方扬确实飙车了,连闯了两个红灯,那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在车流里见缝插针,让我深深怀疑他是否是职业赛车手。   当车急速停下的时候,我看了下时间,还有足足八分钟才到上班时间,我松了口气,神态自若地开了车门,走下车看见站在报社楼下的林佳,表情夸张地看着我们,嘴巴微微张开,我向身后的方扬挥了几下手,然后拉了林佳上楼。   对着疾驰而去的方扬,林佳说:“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你看长得帅的都是你裙下之臣吧!人家不是那种人!”   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如果方扬真是林佳的裙下之臣,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我身边的甲乙丙丁都被她染指了,你说我还有个啥盼头?   第一天接手工作就忙得一塌糊涂,报纸有四个版,最头疼的就是头版,各记者站传的稿子,还有本报记者的稿子,每个人都想上头版,都有自家儿子当然最好的感觉。   林佳也身居显要位置一版,她压低声音像捣鼓越货杀人的买卖一样告诉我:“这门道深,我们俩少发表意见,这里面有政治斗争,别得罪人,模棱两可就行了。”   我使劲推她脑门:“你说得轻松!”   林佳有朱主任撑着,我敢比吗?所以一整个上午我忙得焦头烂额,方扬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也没好气地说:“晚点联系不行吗,非要这时候打来!”   发泄完后又后悔,方扬只是打过来关心一下。   林佳转过椅子面对我:“宝贝,早上送你来的那男的是姓方吧?”   果然林佳和他熟识,我直愣愣地看着林佳,就怕她跟我说她曾经上过方扬。   我说是姓方!然后就不理林佳了。   中午吃饭,林佳又一脸市井相,她往我饭盒里夹菜,“漫漫,”她谄媚地笑,“你咋泡上他的?”我还回她饭盒里的牛肉,“你不来搞新闻还真是浪费,我和方扬他还没泡我,我也没泡他。”   “不会吧?”林佳表情夸张地瞪眼,“浪费!”   基本上一整天有空的时间都被林佳缠着问关于方扬的事情,连上洗手间都没被她放过,我想要是林佳有那权力,绝对恨不得把方扬直接写上报纸头条!   下班的时候,我实在难以忍受,皱着眉问出心中的疑问:“方扬是你心中的超人还是咋的?你咋这么烦呢?”   林佳俯到我耳边:“他就是我心中的超人!”   林佳告诉我方扬两年前的事情,“道上的!”这三个字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林佳继续说:“当初他在新鸿路口一个搏好几个,肠子都被捅出来了,完事后自己勒了衣服到医院去。”末了林佳还补充说了一句,这才叫男人!   我在林佳两道炯炯的目光里被一口茶呛得半死不活。   林佳最后总结:“你的方扬现在可混好了,都上过咱们报纸,新兴企业家!走白道了,你抓好啊!”   我拎了包在林佳意犹未尽里匆忙离去,再不走,估计她会从方扬的历史讲述到人类起源,天马行空的口水沫子四溅是这个女人这几年唯一的变化。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肖淼的电话进来了,没待我开口,她就跟训孙子一样地吼:“你关啥机啊?”我想起上班的时候在忙乱中把手机关了:“这不第一天上班铆足劲,全神贯注争取个好印象嘛。”肖淼这女人,长得根正苗红,职业也贤淑得很,可就是典型的成都化——不张口能迷倒一堆男人,一张口能立马让人内分泌紊乱,悲痛欲绝,含恨而死。最郁闷的是她喜欢说“椒盐普通话”,就是把四川话和普通话混杂着说,这也是她一大把年纪了还没脱手的原因,我告诉肖淼:“我累得很,我不和你吹了,咱改天约吧!”   跟着史良,学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咱”字,害得我常常以为自己是东北人。   肖淼在电话那头激愤难平:“你也太孔雀了,谁想约你了?你妈来看你了,一直打不通你电话,也不知道你新窝在哪。”   我赶紧问她:“那现在她人呢?”   想起我妈,心里就揪心地难受,一辈子孤家寡人,没过过两天安稳日子,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到头来,我不仅依然碌碌无为,还把她疼得跟半个儿子似的女婿给整没了。   “我让她在医院等来着,她非要到你家门口等,我就给领了去,估计现在还在那儿!”   我“啪”地合了电话,扬手拦了出租车,催命似的让那司机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上狂奔,到楼下的电梯,看到数字停留在“11”上老半天没动静,撒腿就跑楼梯去。   气喘吁吁到了家门口,感觉胸腔里的小心肝都快要跳出来了,累得几欲倒地,而我妈神态自若地垫了报纸坐在地上,旁边还陪着方扬。   我叫道:“妈!”   方扬和我妈都站了起来,他们叫我:“漫漫。”我看我妈那眼神,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那种眼神,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我和史良的事估计我妈早知道了。   我们到小区附近的餐馆吃饭,那时候整个场面基本处于沉默中,我喉咙困难地往下咽东西,我妈坐在我对面,不时地用疼惜的眼光扫我两眼,而方扬也配合着不说话,周到地给我妈夹菜,他的动作让我想起曾经到我家去吃饭的史良,也是不停地给我妈夹菜。   我妈最终还是掉眼泪了,“史良跟我说了。”我“嗯”了声就不敢出声了,我妈却开始激动起来,“他咋那么混账呢?”   我妈说的时候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我伸手去握她的手,“我们好好吃饭好吗?”   心里狠着劲地疼,曾经我老是吃史良的醋,觉得他抢了我妈的爱,现在才知道,其实我妈最爱的,还是我,她对史良好,也是想着史良能好好爱我。   我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吞东西,旁边的方扬则偷偷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地握着,我挣脱开,内疚地看着我妈,我责怪自己咋那么不争气。   清明节的时候我忘了回家给我爸扫墓,我妈就觉得不对劲,而那时候,我躺在手术台上,疼得天崩地裂昏天黑地。   吃完饭,方扬开车带着我们在清冷的大道上转了转,一路上他像照顾总理一样对我妈恭恭敬敬,末了还说:“阿姨我明天带你去商场逛逛吧,然后再送你回家。”   晚上洗澡,我把浴缸放得满满的,听着水流哗哗的声音,压抑地放声低泣,我躲在里面抽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客厅里的电视发出嘈杂的声音,我妈也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方扬给我发来短信,他说:“漫漫,我爱你!你让我心疼。”   我对着方扬的那几个字更不可抑制地畅流眼泪。    5.即将开始的潮湿   在报社忙得昏天黑地,我妈百无聊赖地待了两天,观察到我精神正常生活顺当,便接受了方扬送她回家的建议。走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跟鬼子横扫村庄一样,收获多多,估计方扬放了不少血。我跟了史良几年,每次我妈来看我们,他都没送过,而且我妈都是满载而来空手而归,想到这我不禁心生凄凉。   我妈走的时候我正和口水沫子四溅的林佳奋战在一片花边新闻里,电话很突兀地响了,我接了起来,就听我妈在那边说:“你忙你的,你朋友送我回去。”里面还有方扬放着的音乐,是我常听的《Ready for the Times to Get Better》,方扬第一次在我家听到的时候就问了我曲子的名字,然后不知何时就买了,我叫我妈,“我空闲点了再回去看你。”   然后我挂了电话。   继续上班,继续奋战,一片麻木。   中午的时候方扬告诉我,圆满伺候完丈母娘。他说完那话我就给顶了回去,谁是你丈母娘?   方扬嘿嘿两声,“漫漫,话别说那么早!”没等我继续发飙他迅速挂上电话,挂上前连忙补充一句,“别太累,我心疼!”   我一阵面红耳赤,估计方扬在玩笑后迅速补上这话,也是怕难为情,反正说完就挂,不用尴尬应对,我居然有些厚颜无耻地想,他说这话时心跳加速了吗?   方扬平日里不是挺严肃的吗?   天不见黑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躺在床上四仰八翻,长期闲散让我在上班初期显得无比的力不从心,整个状态就如垂死挣扎,再加上我妈到我家挤了两天,夜里长吁短叹,我已经濒临崩溃。   好歹做了会儿梦,我被一声惊雷般的电话铃声叫醒,我慢悠悠哆嗦着给摁掉,心里骂着真不分时候,然后又一头扎进和周公的约会中,电话又顽固地响起,而且唧唧歪歪硬是把我快要接近破碎的梦击得七零八碎,我终于彻底清醒,怨气十足地坐起来接电话,听那边一声大喝:“你死了不接电话啊?”我就想激烈悲壮地真正倒地死去。   几日不见的李心姚在那头撕心裂肺地召唤,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宝贝我想死你了,你赶紧过来吧!在某某某歌城!”   我想我要是不去的话,整晚都别想安宁了,还得搭上几天被她埋怨,当初我郁闷的时候她也是随叫随到,现在,我是不能做那白眼狼的。   我挂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描眉画眼,然后穿上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外冲。   坐上出租车,我才在司机异样的目光里反应过来,我只穿了单薄的吊带真丝睡裙,时值春夏交接的时候,夜里时热时凉,我在凌厉而来的冷风里不可抑制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到场的时候,李心姚已经玉体横陈,在包间的沙发中央,双腿张得大大的,一脸的残花败柳相,连眼珠子都快要不动了,她带了陌生的朋友,举止表明颇如我和肖淼的闺密关系,我跨到李心姚旁边,一掌击在她的屁股上:“起来,老子来了!”   李心姚蠕动几下,然后起身,却对我的到来并不报以热情,我看她神情恍惚,也就不理她,过了会儿李心姚用脚蹬我:“自己去点歌唱。”我拒绝:“不想唱了,我听就行了。”然后我抽出香烟,她的闺密为我点上火,叹了口气又仰靠进沙发,场面整个典型的百无聊赖的颓废。   中途李心姚的闺密告诉我,李心姚家爆发战争了,她爸常年在外面拈个花惹个草已经习以为常,一家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李妈妈一贯的应对就是隐忍。可前不久李爸爸外面的女人找上她妈了,闹得鸡飞狗跳,她爸也没有办法,据说已经有好几年的感情了。唉,小钱是打发不了了,硬生生把她妈给闹出病来,整天以泪洗面,李心姚也懒得回家了。   我看着趴在沙发上的李心姚,用手指捅她,“心姚,你给我唱首歌吧。”李心姚楚楚可怜的,一直都给我孩子般的感觉,挺招我疼的,虽然生在温室,可也不见得快乐。   生活的风雨,无处不在啊。   李心姚突然圈着我的腰,把头埋到我的大腿,滚热的眼泪就在我的腿间弥漫开,她的声音嘶哑,“漫漫啊,我们的生活咋这样烂啊?”她哭得断断续续,嘴里的话也模糊不清,“我爸烂,我男人也烂。我爸就烂在女人身上了,不停地往女人身上砸钱,我男人跟个小姐跑了!”   李心姚的话让我分不清她是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哭,还是因她爸情妇索取巨款而郁闷。   腿上的李心姚呜呜地哭得乏力,那时候刚好放着那首音乐《Ready for the Times to Get Better》,我突然就想起方扬,突然也发现,我在颓唐的时候会想起这个男人,难道,他已经进入我的生活了?   我在李心姚哭完后起身去了洗手间,手把在门把的时候突然怔住了,因为有依稀熟悉的身影在我眼睛的余光里闪了一下。我看过去,是个妖媚的背影,我晃了一下脑袋,我想我好像没喝酒吧?   我以为我看到了杨小霞。   回到包间的时候气氛全变了,音乐震天响,颓靡而激烈,李心姚的闺密在昏暗里像女鬼般晃荡着长发,双腿跪在地上,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小包暗色的药丸,有两三颗已经散落出来,李心姚的酒杯里也有正急速化开的气泡,她准备倒进嘴里,我立刻跳过去,一把给夺了下来,激愤地对她吼:“李心姚!你傻子啊,这也敢喝!”   李心姚挣开我的手,“漫漫,”她的眼神哀怨,“漫漫,你让我喝吧,又不是砒霜!这东西还是我们家生产的!”   我扬手就把那杯酒泼到了角落,看来真是喝多了,连摇头丸都成她们家生产的了!李心姚半晌不说话,我坐在地上开始一个劲抽烟,还没抽完,就有三两个男人进来,李心姚说是朋友。   迷乱的灯光里,男人把李心姚的闺密抱到腿上,李心姚说那是她男人。我依然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们,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让我和李心姚喝酒,我摇头,轻轻地也晃得像个女鬼,而李心姚突然就从欲生欲死的颓唐里恢复过来,瞬间亢奋起来,她开始和男人玩色子,大口大口地喝酒,我突然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呆呆的。   我呆呆地看李心姚,呆呆地注视眼前的一切,思绪恍惚地从眼前的支离破碎蔓延到生活的七零八落里,我想起史良洁白的牙齿,想起他在我身体深处凶蛮留下的痕迹,想起方扬让我围在屁股的衣服,想起杨小霞妖艳的样子,想起我妈疼惜的眼泪,想起父亲坟头轻轻飘摇的花朵。   想得太多,想得双眼潮湿。   我极度地想要叫出声,因为面对的生活杂乱无望,记忆里的过往已经如流逝的水,一去不复返,明天和明年,只是眼前的延缓,什么都是一塌糊涂。   我拿起电话良久地放在眼前,整个机身是塑料混钢片,屏幕一片漆黑,我想生活就是这样杂乱,烟、酒、男人、女人、疯狂、无聊、工作,来来往往,白天黑夜。   这些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在史良离开后?他的抛弃真的就那么立竿见影让我忘乎所以地残败和颓废下去吗?陆漫漫啊!你不挺坚强的吗?一个男人就把你打败了?   我突然抓了包就冲了出去,狠狠地捏着手机,留下身后的一片颓废。   站在街头,我给方扬拨了电话过去,他还没睡,问我在哪里,那时候我怔住了,因为在街的对面,两个熟悉的女人,亲密地搀扶着,还有为她们拉车门的男人。   是林佳和杨小霞,以及报社的朱主任。   我想我真是喝多了,对着电话大叫:“方扬,我要和你睡觉,你过来!立刻马上!”   那晚方扬接了我回家,回家后我就开始高烧不退,方扬自作主张往报社打了电话请假。等我缓过来意志清醒的时候,看到的是欧巴桑一样憔悴的方扬,眼光怜惜,散发出淡淡的哀愁。他把手搭上我的额头,他说:“好了,你烧退了。”然后舒了口气,就跟我刚从死亡线上挺过来一样。方扬的眼睛有了一圈黑线,活脱脱一熊猫。   中午的时候林佳打来电话,我虚弱地窝在床上听她说话,那时候方扬正在厨房里哐当哐当地烧菜炖汤。林佳的口气很关切,就跟她妈生病了一样,整了一箩筐体贴的问候语,末了用无比艳羡的口气告诉我:“你小妞真福气啊,你没来上班主任的肺都要炸了,可是你男人一个电话他就屁都不敢放了,还说让你好好休养,工作的事千万别担心,一定要身体好了才来上班。”我说“哦”,林佳在挂上电话前又抱怨一句,“可惜苦了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啊!”   合上电话的时候方扬走进来,他让我出去吃饭,我闻着他身上带进来的菜香,突然就有了些胃口,我问方扬,“人生病的时候会出现幻觉吗?”   方扬又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并不回答我,“以后你出门要多穿衣服!”   吃饭的时候我极力回想看见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而方扬做的菜确实可口,大有胜过我妈的趋势,我一会儿就在方扬捣鼓的佳肴里把烦恼抛得十万八千里远,嘴巴吧嗒吧嗒咂得巨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吃完饭我抬眼看方扬,因为他一直注视我吃饭全程,我吊儿郎当地说:“方扬,特有成就感吧?”   方扬温柔地笑了笑,做出严肃的表情:“漫漫,你很漂亮!”   我突然一脸火烧云,然后就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了,撑得饱满的胃又很不争气地让我及时打了个嗝,方扬没忍住,差点把饭喷出来,我借机训斥方扬,“你到哪儿学的这手艺?坑我啊?照这样吃不变成猪才怪!”方扬突然伸了手过来,我刚想抽手躲避,却被他抓住,他的手很热,而且那温度快速传递给了我,方扬说:“漫漫!”我看他眼睛里生出了一种叫柔情的东西,心想,完了,你可别在现在发表感慨、深情表白,我已经够热了,再热一点就急火攻心了!我等了良久,又怕又期待,嘴巴里最后一口饭都来不及咽下,就等着他开口。   “漫漫,”他说,“啥时候让我做终身畜牧饲养员?”   他的语气很严肃,让我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收了碗筷跳起来溜厨房去了,一路还哼着走调的小曲。   我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恍惚中好像看见了许久以前的史良。他们有相同的背影。   傍晚的时候方扬要在我家洗澡,征求我意见,我装出调戏他的样子:“小子,你就不怕我有不良企图?”   方扬诡异地向我眨眼睛:“我早就晚节不保了,不都搂着你睡过了吗?”顿时噎得我接不上茬。   洗手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我的脑海居然抑制不住地出现淫秽镜头,方扬还及时地配上轻快的口哨声。   我想完了完了!那当口李心姚打来电话,很适时阻止了我即将开始的潮湿。   我在一脸潮红中接了电话,我说:“心姚!”   方扬却在里面唤:“漫漫。”于是李心姚就问:“方扬在你家?”   我说是,因为我生病了!李心姚亢奋地狂叫,“我马上过去。”挂电话前又说,“我过去看看你!你不是病了嘛。”   方扬裹着浴巾出来,赤裸着上身,他说:“漫漫,你家下水道有点堵。”我说“哦”,赶紧把眼睛移开,假装气定神闲地望向窗外。   那仅仅几秒的窥视,我看到方扬肚子上的疤痕,我咽着口水告诉他:“李心姚要过来。”   方扬已穿好衣服,“李心姚是谁?”   “就上次酒吧里的女孩。”   方扬点了下头,然后坐在我旁边开始抽烟。   一片沉默。   无论谁见了李心姚看方扬的眼神都会打寒战,跟狼似的,炯炯发光,平日里的颓唐和懒散顿时不见,先是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然后跟个菲佣一样要去拾掇拾掇争表现,嘴巴里还嘟囔着如我妈般的絮叨,她说:“你看你,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房间乱得……”   话没说完她立刻闭嘴,房间早被方扬拾掇干净,场面异常尴尬。   方扬在李心姚来到后变得更沉默,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电视,偶尔深吸一口烟。我觉得好笑,方扬有孩子般直率的性格表现。而李心姚也心不在焉地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不时地拿眼睛瞟方扬。   我肚子里一个劲冒酸,心想,怎么每次看上的男人都会有人虎视眈眈?   我也即刻惊觉,我看上方扬了吗?   我说:“心姚。”李心姚眼光迷茫地从方扬身上转过来,我一掌轻拍过去,“你探望病人专职一点行吗?”   李心姚猛点头,“好的好的!”   我颓唐地靠回床头,想吹牛皮的心思顿时没了。   李心姚用照顾病人的借口死皮赖脸地在我家过夜。夜里李心姚挤在我床上左右翻腾,咿咿呜呜哼唧着,方扬好酷啊!而方扬沉默无声地躺在沙发上,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一身汗津津,李心姚半夜的时候突然鲤鱼打挺,“漫漫,我睡沙发去了!”   我脑袋一片糨糊,没反应她说的是什么,扬手一挥,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时候我正做着梦,梦里史良露着洁白的牙齿对着我笑,他手里托着篮球,额头有汗,我一身素白的长裙在风里抖啊抖啊,阳光倾泻,大地一片温和。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李心姚一脸憔悴,“我要去上班了。”我无力地说:“嗯,去吧。”   李心姚要求方扬送她。   他们轻轻地出门了,方扬顺便出去买早餐,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黑,也很亮,像一潭水。我闭眼翻身,久久地在里面沉溺。   史良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方扬看我,就如史良看杨小霞。   想起史良,心里的酸楚又开始翻涌,只是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男人总忘不了过去,而女人有了新的恋情,过去,就变得无关紧要。   成都,夜色颓唐,春光潋滟……    第二章愈合后的相爱   1.即将开始的血战到底   进报社一个月后,我转做了记者,因为我喜欢前线的感觉。工作和打仗一样,拿着枪冲锋陷阵的感觉好过在后方做饭洗衣。一个月的编辑生涯让我有些厌烦,再加上最近报社记者紧缺,原因是一个记者结婚去了,一个记者被人打了躺进医院连哼唧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所以内部调动非常顺畅,我请林佳吃了顿饭让她跟主任提了一提,没想到第二天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其实最近几年,记者这个职业已经不是那么好混了,压力大、竞争大,让记者越来越贬值,而且很多时候出差费用报销时也会出现缩水。所以渐渐地,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成了普遍现象,好点的就是约几个专家进行访谈,这样出现的结果就是新闻越来越远,而理论越来越多,画面越来越少。想搞真的新闻确实需要点勇气,这几年能熬下来的记者哪个没挨过几砖头,没被人围追堵截过?   可是一个星期下来,我连挨砖头的机会都没捞着,郁闷至极。有几次接到举报电话,兴冲冲赶到现场却已经人走茶凉,没办法也得举起相机一阵乱拍,回去后在图片下备注:此为案发现场!林佳因为这事笑得浑身乱抖,让我十分汗颜。   有次出任务,在热舞门外遇到个陌生人向我打招呼,我愣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对方是谁,看她身上只挂了件薄纱,头发火红,眼圈黑得活像被人揍了一拳,与她一起的人也貌似不是信男善女,我就拽紧了相机,心想:莫非刚才不小心拍到他们了?找碴来了?最近报社开辟了描写成都生活的专栏,主任说要多展现点现在年轻人的娱乐方式,一定要抓住他们的心理,搞点能让其共鸣的东西,南门这边耍的地方多,理所当然成了我的蹲点。   我问向我打招呼的时髦女郎:“你在叫我?”对方点头,“漫漫姐你忘了,我是李心姚的朋友张咪咪啊,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经她一提醒我想起那次在包间喝酒的事情,这女的一看就是个瘾君子,骨瘦如柴,还张咪咪,胸前就两图钉!不过打扮得倒挺精神的,她们的正常状态也只在夜晚展现,白天就惨不忍睹,据说一般会神情恍惚,眼睛不聚光,走路都是飘移的。我松了口气,“美女好久不见了哇,越来越苗条了。”美女笑得灿烂,“漫漫姐听说你当记者了,今天跑这里拍照片哇?”我点头,告诉她我来拍点成都男女的夜生活照片,回去写专栏。张咪咪一听两眼就冒出两道精光,嘴巴像打机关枪一样:“姐姐你就写我们吧,我们就是典型的代表,哦,对了,发表了有钱拿不?”我点头:“有钱拿,但是是我拿,不过可以请你们喝酒。”   当晚我就透支了稿费,一伙人又喝又吃,川大门口两家烧烤摊都被这群人洗白(吃得精光之意)了,边吃边七嘴八舌跟我瞎侃,谈论成都的生活元素,依然是以“耍”为主。   其间有个男的言语让我有点厌烦,他把成都人的生活说得一无是处,也把成都人的品性批判得一无是处,揪着一些不良现象痛斥乃至辱骂成都人,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成都人,说得义愤填膺,拦都拦不住。不过像他这样损的嘴巴在成都还真不少,曾经史良就揍过一个。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有次我们去龙抄手吃水饺,正赶在中午人特别多,一条长龙排得蔚为壮观,有个长相十分科幻的男人插队到了一个美女的前面,神态自若,一点也不为自己插队感到羞愧,美女善意提醒他该遵守公共道德,这么大的人了还好意思插队。结果科幻男竖起眉毛,“我就插了你要浪个(做什么)?有意见吗……”那是我见过的最三八的男人,后来美女都没说话了,龟儿还非端了饺子到别人跟前,“我就插队了关你啥子事!瓜婆娘长得瓜想管老子!”当时我明显看到科幻男嘴巴里的口水喷到了美女的脸上,美女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他还不罢休,继续用言语侮辱美女,史良倏地就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拖了那科幻男到外面,几记铁砂掌揍得那男人狂叫,围观的群众集体吼着雄起,史良打完后又坐回座位上,我怕科幻男杀回来,催着史良赶紧走了,史良非要吃完再走,他抬眼不屑地扫了眼周围:“有些男人就嘴巴厉害,他要再回来我就废了他!”   几年过去了,当年一腔热血的东北汉子史良可能早已习惯了四川这样的风气,他已经被川化了。   散席的时候我也喝得有点头大,起身跟咪咪道别,咪咪说:“感谢姐姐的烧烤哈,改天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说行,心里估算着你除了能帮我喝几口还能帮我什么。   回家后我就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稿子。   不知道谁提议搞同学聚会,某一天下班,林佳对着还埋头苦干的我说:“漫漫,周末同学聚会,大伙叫我通知你!”我说“哦”,然后继续低头工作。   林佳并不离去,我又抬头,看她眼神复杂,流光溢彩,她问:“你去吗?”   我脱口而出,“去!”   两天后,我翻箱倒柜,扯出皱巴巴的短裙,往身上一套,发现瘦了,然后火速下楼就近买了条新的。看着镜子里妖孽横生的媚态,我抽风似地冷笑。   我打电话叫方扬送我去。   那一天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我在车里也被照得一身汗,方扬车里的冷气坏了,他说:“我尽快修好,免得你热。”   看到杨小霞,史良果然陪在她身边。   我处变不惊地走过去,并不招呼杨小霞,和那些快要变得陌生的一张张面孔寒暄,然后才说:“好啊,小霞。”   杨小霞抬眼,她也说:“好啊,漫漫。”   整场饭局极度尴尬,我们三个应该是这场旧识里的主角,而我,理所当然是那个丑角,因为列座的大部分同学,都参加过史良和杨小霞不久前的婚礼,没参加的,也早风闻我被惨烈抛弃的故事,我们早已“流芳”于大众的无聊里。   我一直不敢看史良,我想他也没看我吧。   吃饭的时候,众人谈得最多的是生活,然后又转到一直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外语系特质上,无非就是美女,美得一塌糊涂,美得娇艳欲滴,美得生生让整个成都都活色生香,谁谁谁嫁了大款,谁谁谁在美国拿了绿卡,谁谁谁和某市领导沸沸扬扬勾搭上了,哦,就是没来的那个,上学的时候还真没看出来。非常女性的话题,我不禁为那些早被弱化了阳刚之气的外语系男同学悲哀。他们真的就像当初杨小霞说的,接近阳痿了。   聚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人提议,让活动的组织者致辞。   杨小霞修长的双腿站得笔直,白嫩的手托着杯子,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场聚会是杨小霞倡导的,我顿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来干吗呢?来给这场无聊的生活剧配个丑角吗?   杨小霞一番陈词,跟报社的朱主任一样,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白晃晃的胸脯,细长的脖子,红润的嘴唇,我在她悦耳的声音里猛灌那些苦涩的液体。   她是完美的,那么攫人目光,如果我是史良,或者就算不是史良,换任何一个男人,我也会抛弃糟糠一般的陆漫漫,谁让你长得没人家那么标新立异呢!   杨小霞的结语让我差点倒地。她说:“最后,很感谢我的老公史良,一直在国内默默等我。”说完,她温柔地看向史良,然后和他碰杯,我终于看向史良,他坐下后也尴尬地回看我一眼,我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   史良,你敢说你一直在默默地等她?你好意思承认附和?心里冒出强烈的酸楚,眼睛也不争气地就要湿了去。   我突然就想呕吐,然后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走向洗手间,林佳跟了过来。   我趴在洗手槽上猛烈地哇哇狂吐,污浊刺鼻,林佳在后面拍我,“宝贝,没事没事。等会儿唱歌你要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我点头。   杨小霞说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她说感谢史良默默的等待。   眼泪突然就如黄河决堤般。   我给方扬打电话:“方扬,你车修好了吗?”   “修好了,你不去唱歌了?”   我并不回答,只是让他过来接我,然后站在街头等他。那时候饭局已经结束,一大群人正一拨一拨地往出租车里钻,一直沉默的史良走过来,我看他慢慢地靠近我,强迫自己给出一个笑脸,我叫史良的名字,有风刚好吹过来,吹得我头发翻飞,“史良啊,你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红杏出墙!”   史良也叫我:“漫漫,你没事吧?”   我摇头,轻松而自然,杨小霞的声音在史良背后响起:“史良,我先上车了哈。”   看着他们离去,我心里变得一片冰凉。   方扬过来的时候我早已克制不住,眼泪稀里哗啦,他打开车门,过来轻轻地拥抱我,他轻轻地唤道:“漫漫。”他的手抚在我的头发上,我趴在方扬肩头开始痛快淋漓地无声哭泣,到后来甚至爆发出困兽般的凄厉声音,眼泪和鼻涕一把一把地蹭在了方扬衣服上。   我想起五年前,史良在杨小霞离去后跟尸体一样天天躺着不动,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我也是这般眼泪鼻涕满脸的,也是这般往史良身上蹭。我数了数,为史良流过的眼泪,够冲垮一座大堤的了。   方扬在我的耳边说:“漫漫,”声音温柔得像春天里和煦的微风,“漫漫,别哭了啊,我们回家去。”   我抬头,轻吸鼻子。哭泣真的很耗费体力,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方扬,男人是不是只会选择最漂亮的花朵?”   我看着他,希望他告诉我,因为我不是男人。   方扬又搂紧了我,有些激动,“漫漫,”他说,“女人如花,花似梦,你是我的梦,漫漫。”   这句话说得多好,又让我哭了,我扯着方扬的衣服,我想,毁了毁了,他这衣服不知道能不能再洗干净,能不能再熨平整,都被我糟践了。我不管不顾了,谁让我这么伤心呢,谁让他说了句这么恭维我的话呢。看着杨小霞和史良,他们总是让我觉得自己不堪,我是残花败柳,一无是处,所以史良轻易忽视我的存在和舍弃我的爱,只是为了映衬杨小霞,为了见证史良对她是如何的矢志不渝,他们的爱经得起考验,经得起时间和第三者的考验。   我的存在和介入,是多余的。   我把方扬的胸都捶疼了,虽然他结实,可是我在他怀里已经感觉到他的颤抖。我捶着,每一拳都让我的委屈消减弱化,突然,方扬扳正我的身子,我看到他眼睛里迸发的愤怒。   “他在哪儿?漫漫,告诉我,我去找他!”   我突然怔住,是啊,他在哪儿?我的爱在哪儿?史良已经走了,他已经回到杨小霞身边了,他们正在夫妻双双把家归。   陆漫漫,该清醒了!   我看着方扬,用手指碰触他的脸,眼泪不再流出来。   “方扬,为什么我不早一点遇到你?”   “现在晚吗?”他又搂过我,紧紧地搂着,我快要窒息了。   晚吗?我不知道,我不确定自己对方扬的感情,无法回答他,或许,每一个被感情伤害了的女人,都不敢轻易再放任感情。我喜欢方扬,可是,我已经说不出口。   我的沉默让方扬伤心了,他一路都没有说话,把音乐调得很低,依然是那首曲子,我想多么像我现在的写照啊,方扬一点都不知道。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收到史良的短信,他说,对不起,漫漫。   这是史良第一次跟我说这三个字,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虚伪地用另外的三个字骗我,现在,他说实话了,他终于承认是他错了。   眼泪又开始流下来,方扬沉默地看着一切,然后又沉默地过来,他一把拿过我的手机,扬手甩了出去,手机在黑暗里落地传来破碎的声音,像我的心一样,方扬突然把我搂到怀里,紧紧地,几乎要把我挤断气,我听到他突突跳着的心,然后又听到他忧伤的声音,“漫漫,我爱你!忘了过去吧。”   方扬开始吻我,温柔地,然后又激烈地,他手固定在我的脑后,嘴里泛出血腥的味道,可是我回应着方扬的激烈,我和他在黑暗里移进房间,方扬按住我的手不让开灯,他把我拦腰抱起。   我圈着方扬的脖子,哽咽地问:“方扬,你爱我吗?”   方扬没有回答,无声地把我轻轻地放到床上,俯身上来,他吻在我的眼泪上。   我在黑暗里碰触到方扬的疤痕,粗糙的感觉,他的手滑到我的背后,摸索着解开我的束缚,将赤裸的身体贴紧我的肌肤。我听到自己发出的轻微声响,仿佛花开了般。方扬温润的唇也覆盖上来了,堵住了我的呼吸,宽厚有力的手握在我的腰上,摸索着,深深地进入。   窗外有微弱的光亮映射进来,身影在墙壁上影影绰绰地晃动。   男人和女人在情感上最大的区别就是,男人总忘不了过去,而女人有了新的恋情,过去,就变得无关紧要。我有了方扬。   张记者出院那天我特意跑去帮忙,经过几次探望,我们俨然已经成了朋友,并且张记者答应,以后工作中会带带我,刚出院身体也不是太利索,刚好有个帮手,我满口答应。听主任的口风,张记者手上还有个正在跟着的大新闻,看他出院后马不停蹄地忙碌开,我就兴奋了,跟着他一段时间,我应该会大踏步前进,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我接替他鼻青脸肿地躺进医院。   想当个出人头地的记者,荣耀与危险并存。最近爆出几年前发生的一则新闻,兰州某报女记者因为写了篇新闻稿得罪了黑社会,被迫给人下跪。据说当时黑社会围攻那家报社的时候跑得只剩下一个副主编还有几个消息不灵通没来得及跑的无关紧要人员,当然还有那个当事人,我想如果这事出在我们报社,跑得最快的肯定是朱主任,虽然他已经开始发福,紧跟在他后面的肯定就是林佳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预计的那样,张记者表面对我很关照,但指望他教给我什么东西,就有点不现实了。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师说的话,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出去想学东西都没人愿意教你,这话果然应验。我想他不教,我就偷学吧。为此我请林佳吃了顿饭,因为她和主任有那层无法面世又无人不知的关系,她已经建立起独有的关系网,据说那张记者也对她敬畏三分。何况再严谨的人,都没办法做天衣无缝的事情。我告诉林佳张大记者要有什么动向就通知我一声,林佳一脸神秘,“陆漫漫,想抢人家新闻啊?想吃现成啊?”我黑着脸训斥她:“在你娃心目中我就那么猥琐啊?我就想看看他最近在找什么新闻,我就是好奇,老子咋就找不到惊天动地的事情呢。”   林佳高姿态地点头:“你得把我伺候好了,感恩知道吗?周末你先别陪你男人了,你不觉得最近你为了那个叫方扬的狗尾巴草放弃了整片草原吗?你过来陪我打牌嘛,我透露点小道消息给你。”我问:“什么消息?”林佳却不回答,“提前告诉你了你周末又去陪你那草去,肯定不陪我这朵花。”   说起麻将我头就大了,近两年“血战到底”一统成都麻坛,林佳这个“殴打”麻将的惯犯可以说是骨灰级别,我过颓废生活那会儿没少和她交手,接连贡献了几个月生活费,想起那不堪的往事我就心惊胆战。“血战到底”是一种非常残酷的打法,三至六人可组成牌局,先和牌者胜出,剩下的人继续打牌,直到只剩一个人。传统麻将只有一个赢家,而“血战到底”只有一个输家,我想我那时候是挖了麻将它老人家上辈子的祖坟,每次都让我抗争到底,输得连裤衩都不剩!从此我闻“血战”丧胆!   最近一段时间我好像是牺牲了不少时间在方扬身上,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工作,主任说新闻是跑出来的,新闻每天每时每刻每个地方都在发生,于是我拿着相机到处跑。在菜市场拍到哭诉遭遇市场一霸的鱼贩子,说龟儿买了鱼整死不给钱,鱼老板说得义愤填膺,我们交了那么多管理费,政府也不给做个主。我正琢磨着,这新闻不错,有点价值,回去组织一下语言搞个几千字,也可引起政府关注深思。结果还没离开,就有人过来交钱给鱼老板,“刚才那个是我屋头里的,脑壳有点毛病,请老板你见谅。”   林佳笑得肚子都疼了,她说这就是做记者的苦恼!其实还有件丢人的事没让她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会挤对我。第一天接新闻热线就遇到个变态,说的第一句话是:“请问,你是记者吗?”我说对!他又问:“你是女的?”此话一出,我汗就冒出来了,莫非我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比较雄性?忍耐了半天,最后我单刀直入:“请问您是要提供新闻线索吗?”对方半天没说话,在我要挂掉电话的当口他终于吭声:“你,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此君在电话那端默默地呼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等待我的回答,气得我直想骂人,真是闲得找扁!   总之,一切都不是那么顺当。   周末的府南河边依然是麻将声沸腾,有人请了掏耳朵的工仔正以非常陶醉的姿态欲生欲死,有人仰躺在椅子上咽了口茶,有人高呼着老子摸到幺鸡了!杠上花!那个人正是林佳,从上大学开始,她就是狂热的麻将分子,那时候我住她隔壁寝室,有好几次,我到她寝室都得捏着鼻子,那段时间林佳把学习之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麻将,内裤都没能挤出时间清洗,泡了一盆子,估计实在没穿的了才洗。没记错的话正是林佳被杨小霞横刀夺大款之后,长达一年的时间,林佳沦落为完全的麻将爱好者,当初班花的风采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某一天,我和她并排走在通往食堂的小道上,迎面走来几个帅哥,其中一个惊呼,你们看,那个,那个就是四班的班花,长得好吓人哦!那瓜男人的指头正指着林佳,见我们抬头,赶紧做出猥琐的遮掩状。林佳当时就愣了,我也愣了。经那男人的提醒,我才开始审视林佳,真的是要吓死人,头发都纠结在一起了,估计有段时间没洗了,眉毛也没修,与杂乱的菠菜丛有得一拼,眼圈是黑的,嘴唇是没有血色的,那副尊容是经过一年的麻将奋战生涯拼杀出来的。   林佳当时饭也不吃了,捂着脸痛哭着冲回寝室,第二天,班花又光彩照人地重返江湖,从此林佳班花照做,麻将照打,再没见她为哪个男人荒废过自己的美丽。   此刻正淋漓酣战的林佳风采依旧,嗓门极高,看见我,兴奋招手,我说:“林大美人,把主任都洗白了哇?笑成那个样子!”林佳报以羞赧的一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眼主任,“哪个敢洗他嘛,我才刚刚翻身,之前一直输。”   好不容易等他们打完牌,大家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就餐,等菜的时候林佳向我努努嘴,示意到洗手间说话。   林佳探看了下厕所才开始说话:“你看见没,今天报社的都来了,就只有张记者没来。人家马上要出名了,忙得很。主任说他已经混进一家假洋酒制造工厂,据说规模挺大,现在正在取证。张记者精得很,不会轻易与人分享成果,他上次被打也不肯交出劳动成果,对主任说再混个人进去很不容易,暴露了就不好了,他已经和工头工友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我恍然大悟,难怪最近见不到张记者的影子,套他话也困难得很,我问:“林佳,你知道工厂在哪里吗?”林佳摇头,“好像在附近郊区,我了解得也不多。”   我并不是想瓜分谁的成果,只是想学点东西罢了,而张记者的做法也没有什么不对,换了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首先,同事属于竞争对手;再次,在见报前,一切行动都得隐秘又隐秘。林佳把声音压得更低,又继续说:“张记者就是朋友多,他上几次的新闻都是从朋友那里搞到的。再跟你说个事,这可是绝密!其实张记者这次也是替人出头,还收了人家好处费,就是要往死里整。据说都是朋友,不晓得为什么朋友要整朋友。”林佳感慨地摇头,“估计不是杀父之仇就是夺妻之恨,之前还报过两次警,可人家有内部关系,啥事也没有,现在出绝招了,直接找记者,让把事情宣扬得越大越好。张记者赚翻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反思记者这个职业,早听说现在新闻报道多有猫腻,一些记者昧了良心,向钱看齐,非常的商业化。如果林佳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张记者,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样的事情,如果是我又该怎样做?单纯地做新闻,无可厚非,可是成为别人报复的帮手和棋子,虽然名利双收了,却变了味。   原来记者也是个很矛盾的职业。   李心姚生日的前一晚给我打电话,说是定了包厢,BABI,多带点人来,我应承:“行,除了我还把肖淼带上,你娃能多收一份生日礼物了!”   李心姚在那端唧唧歪歪半天,“你把方扬也带上吧。”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了会儿告诉她:“最近方扬没空。”   “你和他在一起了?你怎么知道?”   我找了个借口迅速挂了电话,李心姚是喜欢方扬的,鬼都看得出来,可方扬已经上了我的床。   我没想到会遇到杨小霞,在李心姚的生日宴上。那天的BABI前所未有的劲爆,音乐震天响。我已经很久没到这里了,感觉自己真的快要落伍,成都的夜还是那么活色生香,而我,思想已经变得干瘪。   记不清我们喝了多少,我只感觉眼睛开始发花,李心姚因为我没联系方扬而生气,她直言不讳地说:“今天方扬没来, 你给我记着一笔了,你说你又不喜欢他,老霸着他干吗呀?”   我瞪了眼李心姚:“你死了那心吧,方扬名草有主了!”   得罪了李心姚的下场就是被群众集体灌酒。我看着眼前的面孔一张张都变得重叠起来,我想我完全醉了,李心姚也变成了三个。我挥舞着手说不喝了,再喝要出人命了,李心姚却按住了我的手:“今天我生日,要玩就玩高兴,我出个谜语,猜对了我喝,没猜出来你喝。”   一旁的肖淼也插了手过来,“你娃成心要把漫漫灌醉是吧?我来猜!”   李心姚的谜底很搞笑,大意是说一只乌龟在自己的龟壳里盖了座房子,然后拆了又盖,最后是拆了盖盖了拆,肖淼想都没想直接说:“盖(钙)中盖(钙),新盖(钙)中盖(钙),巨能盖(钙)!”   李心姚端起杯子向肖淼示意,“你狠!”然后一饮而尽,我在一旁笑得几乎抽筋。   音乐从轻缓变到聒噪,又从聒噪变到乱七八糟,天摇地震的,我的胃也跟着颤动。舞池里的男女搂的搂吻的吻,一个个都无视别人的存在。我突然就觉得恶心,有想呕吐的倾向,我站了起来告诉李心姚,“我去下洗手间。”肖淼也跟着站起来,“我一起去!”   刚到卫生间我就吐得稀里哗啦,肖淼在我背后猛捶,我表达不满:“你轻点行吗?李心姚今天报仇,你也跟着欺负我?”   肖淼很疑惑,“我就看出来今天李心姚不对劲,你和她杠上了?”   我抹了下嘴起身,“还没杠上,只是看上了同一个男人而已。”   “史良?”   我甩给肖淼一个白眼,“史良早成陈年旧事了,是另外一个!”   看来在方扬的问题上,李心姚想和我血战到底了!   呕吐完毕,肖淼扶了我往回走,不停地数落,你怎么老喜欢有挑战的男人啊!非要跟人争。我心里觉得委屈,向她辩解:“这次情况不一样。我无意和任何人争,她看上他,而他貌似看上我,我现在才发现我貌似喜欢上了他。”   我说得颠三倒四,估计肖淼也听得玄乎,以她的智商,要彻底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还是有点困难,“算了,什么也别说了,顺其自然吧。”可是回头,却发现肖淼根本不在我身后,我伸长脖子看过去,见她撅了屁股在看着什么,一脸淫荡相,我说:“你看什么这么用功?”肖淼并不答理我,依然全神贯注看着男卫生间。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想肖淼啥时候养成了这种不良癖好,偷窥男人方便,我也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肖淼有这样的举动,于是我摇晃着走了过去。   俯身窥视的时候,我比肖淼还惊讶,早听说BABI里面混乱得很,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卫生间里有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女人,他们的手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女人的身体,我隐约还听到女人的哼唧声,肖淼不由感叹,“那女人还挺享受的!”我不苟同,“屁,肯定是被人灌了药!”   原来我和肖淼都是淫棍!   里面的动静在加剧,肖淼一看人家要进行下一步时就兴奋地狂叫,“开始脱了,开始脱了!”可是还没喊完我们俩都愣了,因为女人的脸从缝隙里露了出来,是一张美丽妖媚的脸,我和肖淼都异口同声:“杨小霞!”   我不知道后来的举动是害了杨小霞还是救了她,肖淼在没有和我商量的情况下,擅自通知了史良,估计还绘声绘色,而我,叫了服务生过去。   最后是怎样的结局,我无从得知,只是没过两天,杨小霞就给我来了电话,张口就问候了我祖宗,还展开想象的翅膀意淫了下我惨死的各种情况,从此,我们的伪善交好结束。杨小霞那次骂得我心惊胆战,估计没人能想象得出拥有如此美丽容貌的人有这么丰富恶毒的骂人词汇。    2.勾兑无所不在   8月27日这天,我实在难以忍受我妈的絮叨,决定回家探望下她老人家。清明没回家给我爸上坟,我妈没少说我,又怕我临时变卦,所以我妈持续一个星期打来电话叮咛,让我别忘了,最后一次我告诉她:“我带方扬回来。”然后我妈就问:“他是你男朋友了?”   我想了会儿答:“算是吧。”我妈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声:“挺好的,你年纪也不小了。”   对于我提议一起回家祭坟的事,方扬显得很高兴,他拉着我到商场血拼了几个小时,还自作主张买了香烟和酒,居然还是软中华和精装茅台,我问:“方扬,我爸都不在了,你买给谁啊?”   方扬揽过我的腰,“买给你爸啊,你爸肯定会喜欢。”   我眼睛突然就潮湿了,听我妈说过,说我死鬼老爸就喜欢喝酒,而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给他买过酒。   半个小时后,到了邻近的城市,方扬下车后四处张望,“让我看看,这个生漫漫养漫漫的地方,怎么尽出妖孽!”我笑着在他背后猛捶。   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摆了一桌子菜,那叫一个丰盛,就跟我们刚从万恶的旧社会解脱出来一样,我问老太太:“就三个人,吃得完吗?”   我妈一拍我刚要伸过去抓菜的爪子,“去,洗手去!”我对着方扬笑得花一样的脸屁颠屁颠地跑向洗手间,心想这男人,长得一本正经,怎么一笑起来跟朵花一样,然后我对着镜子自言,怎么样?这花现在也被我采了。   我妈在外面告诉我,巧得很,肖淼也回来了!   “她咋不早说,要知道顺带就把她捎回来了。”我妈在外面提高音量,“人家昨天就回来了。”言外之意是我们今天才回来!   洗完手出去,我妈还是不让我动筷子,她说肖淼要过来吃饭,再等等。   肖淼这女人,从小就养成了许多不良习惯,隔三差五地东串西串到处蹭饭,垂涎我妈厨艺多年,所以在成都一得空就吼着让我一起回家。我肚子饿得恼火,故意使劲抖腿以示不满,方扬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和我妈说话,絮絮叨叨直接位列太婆的行列,我嗤了一声:“方扬,你个大男人怎么和我妈有那么多共同语言?”   我妈剜了我一眼。   好半天,肖淼终于来了,她一进门就狂呼乱叫地朝桌子奔来,压根没甩给我一个正眼,眼睛盯着盘子说:“漫漫刚到啊?”就跟我蹲在盘子里,菜中央一样。   我伸手抓了下她的头,肖淼龇牙咧嘴地抬头,她看着方扬“咦”了一声问我:“你新男朋友?”   她居然加了个“新”字!还说得异常流畅和自然,我顿时就想挥过去一拳。一旁的方扬却一脸平静。   整顿饭肖淼吃得异样非凡,抓耳挠腮的,好像在极力思考,就跟当年她在考场上的德行一样。   吃完饭方扬帮着我妈在厨房洗碗,我和肖淼像吃撑了的猪一样窝在沙发上,眼光呆滞地望着电视,突然肖淼一拍我大腿,狂叫:“想起来了!”   她那一掌拍得够重的,难怪她不拍自己!   肖淼想起方扬来了!她突然压低声音跟我说:“你怎么找了个黑社会啊?你不至于这样破罐子破摔吧?”   我鼓足劲白了肖淼一眼。   两年前,还在实习的肖淼接到的第一个病患就是血淋淋捂着肚子进来的方扬。那时候肖淼在医院里还是新人,所以晚上值班啥的,肖淼就成了劳模的典范。还没上过真正战场的肖淼对着那恐怖的场景,愣了好几秒,然后双眼发黑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回程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把车窗砸得噼里啪啦响,世界变得一片浑浊。   我问艰难开车的方扬:“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方扬把车靠到路边,他转头看着我的眼睛:“等一会儿再走。”   然后他把音乐打开,在密闭的空间抽烟,我也靠在座椅上不发出声响,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响起,他看过后把电话给我,“你的李心姚!”他说。   我也拿着电话不接,然后电话就不响了。   开始刮风了,强烈得像要席卷整个世界,Crystal Gayle唱着那首曲子,声音犹如流淌的清泉,混杂着外面混沌的声响,我突然萌发强烈的好奇。   我问方扬,“告诉我,你肚子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我用执著天真的眼神看着他,又用手去触摸他的腹部,方扬叼着烟,在沉默里微微闭着眼。   他不动声色地捉住了我的手。   他的眼睛如觅见猎物的狼,又如护翼幼小的母兽,矛盾地散发着温情与凶残。   方扬灭了烟,他突然从平和中爆发粗野,用力地把我拉到嘴边,用额头顶着我,鼻孔呼呼地粗重呼吸。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方扬没再看,直接摁掉,他开始吻我的唇,像是在轻轻啃噬,一下一下地,疏离而急促。   方扬的无声变化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或许,他肚子上的疤痕,也是他心上的疤痕,以至于我一提到它,方扬的情绪就变了,就如我心上的疤痕是史良,谁要提到我也没办法,独自难受呗。   嘴巴里的清甜和淡淡烟草味渗透在一起,我感觉情欲突然而至,有时候,伤痛能带来欲望的爆发,因为它需要得到宣泄,如果是这样,我愿意为方扬疗伤。何况,我也需要他。   我急躁地抚摩方扬的背部,滑过他的脊。方扬吻着我的脖子,一路直下,空气里仿佛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我的手机响了,我在方扬的炽烈里慌乱地打开,以为是报社的,结果却是李心姚,我压抑住呼吸说:“嗨,宝贝!”呼吸不匀,李心姚在那端听出苗头,她怔怔后问:“你又病了?”   方扬的手正探到我的衣服,我哼唧出声,也如实答了李心姚。   李心姚沉默半晌:“你和方扬在一起?”一腔气急败坏的怒火。她的不悦也让我不痛快,方扬都和我这样了她还不死心!   最近方扬和我待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发现方扬接听的电话里,很可能有李心姚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留了号码!   我感觉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因为方扬已经把头埋到了我的腿间,我赶紧合上电话,结束李心姚在那头的大呼小叫。   夏天的暴雨来去如飞,很快就过了,太阳又燥热地挂在头上,我和方扬各自整理衣服,恢复常态。在接近成都的时候方扬说去拜访一下朋友,问我介意吗,我说无所谓。   车子在一片密林里拐来拐去,最后在一棵很大的栀子树前停下。有人向我们走来,与方扬打招呼,也礼貌地与我点头致意,“方总好久没见了,二哥他们都在里面等着你。”方扬突然停住,转头面对我:“漫漫,你还是在外面等会儿吧,里面都是男人。”   我想方扬真小气,里面全是男人咋了,未必全是女人我才能进去,不过我刚好也可以在林子里转转,谁喜欢进去听几个大男人称兄道弟的!守在那棵栀子树下等也比那有情调。我大手一挥:“你去吧,我在林子里拍照片!”   最近方扬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大男子主义的一面,有时候这样的气势反而增添了他男人的气度,我并不厌恶,心里偷偷喜欢着,表面却装出抵抗的情绪。估计女人普遍都有这股虚伪劲,都好这口。   天色渐黑的时候方扬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男人,他让他们别送了,自己带着朋友就不多停留了,当中有人调侃方扬,“我说你心不在焉的,原来嫂子等在外面啊!”我朝那几个人笑笑,收起自己的相机,方扬辩解说刚好顺路就捎美女一程。   我一路为方扬最后一句辩解生着闷气,我想男人真虚伪,没搞到手前非要在别人面前扯出点关系来,搞到手了又千方百计表明自己清白,男人!谁稀罕啊!   到家的时候我迅速从车上跳下来,用力地关上车门,“感谢你绕了一大圈顺路把我送回家!”方扬并不恼怒,他端正地坐在车上不动,却大声叫道:“老婆,老婆!”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叫你老婆,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只要你愿意!”我依然不悦:“方扬你真是比公孔雀还自作多情,谁稀罕你叫了!”   当天晚上方扬很厚颜无耻地留在我家里,死活不走。其实我们已经开始同居,他手上有我家钥匙,不忙的时候几乎都在我家蹭床睡,我想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一吵架就吼着让对方离开,当初住在史良的房子里我就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怕他哪天不高兴了让我搬出去,那滋味不好受,史良曾经吼过我一次,我心理承受能力不强,就留下了阴影。   早上醒来时发现方扬已经不在了,心里那个气啊!他现在都不送我上班了!连招呼都没打就跑了,我不死心,在厨房和客厅找了一大圈,确定他连便签条都没留下,就气急败坏地给他拨去电话,一接通他就告诉我,“下楼!”我赶紧从窗户看下去,方扬对着我招手,我想这王八也太没耐性了,变化也太快了!我叫方扬:“你先走吧,我还没穿衣服!”方扬说:“那我等你。”   挂完电话我不温不火地开始吃早餐,磨蹭半天才从容下楼,方扬在驾驶位上向我展露自信的微笑,我故作鄙视地问:“一大早的你笑这么风骚做什么?”方扬继续笑着看我,然后,我被车身上喷的字吸引住:老婆大人漫漫专用坐骑。那几个字在明媚的晨曦里晃眼得很,原来他一大早起来是喷字去了!我在方扬的注视里微低了头,坐上车的时候我严肃地告诉方扬,“务必擦掉!谁批准你叫我老婆的?”   在路上方扬告诉我,昨天都是道上的朋友,他们知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并不重要,如果我是为这生气他可以道歉。我释然道:“道什么歉,我是因为工作不开心,你多想了。”   方扬具体什么时候消灭掉那几个字的我不知道,总之没过两天我就发现字没了,心里挺遗憾的,但又不好直接表露,毕竟是我一本正经让他把那几个字去掉的,他真是不懂女人的心。   两天后方扬出差,离开前给我来了通电话,我张了几次口想说对不起,可我想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最终什么也没说。   成都,夜色颓唐,春光潋滟,据说全国最出色的夜生活不是在北京、上海或者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而是在闲散慵懒的成都,不为别的,只因这里是美女的故乡。   白天在各大街头小巷,夜晚在各色纸醉金迷的酒吧夜总会,你绝对能看到一条条白嫩细长的腿,圆滚滚结实的屁股,纤细的杨柳腰,呼之欲出的酥胸,还有杏眼、柳眉,能掐出汁水的大片的雪白肌肤,让男人欲罢不能!   成都太休闲,有句话怎么说的,饱暖思淫欲,夜晚的成都处处被荷尔蒙充斥着。在这里,充满了捕猎的目光和被捕猎的身影,只要你晚上敢盛装出穴,你必定就成为了一个猎人或猎物。在成都,当个猎人或猎物,性别是体现不了优势的!   成都女人有别于别处的女人,她们是大胆的,直白的,估计是辣椒吃多了,火暴得很,有什么说什么,有需求就索要,懒得“被动挨打”,温婉点的就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挤眉弄眼;彪悍点的直接就丢你一句:帅哥,晚上我要提你的货,洗干净点!   诱惑到了成都,就不叫诱惑了,叫勾兑(意为男女勾搭)!   勾兑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干柴和烈火,激烈得很。我想男人喜欢成都,主要就是因为这里勾兑无处不在,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文化,当然是一种地下文化。出差来此的一般就进行简单的勾兑,因为他们不具备本地人的优势,无法轻车熟路地去当猎物或猎人,只得接受安排碰个运气搞次最低级别的勾兑。   报社的朱主任跟我说:“晚上有空的话去参加一个应酬。”转身前还补充一句,“报社的美女都去!”   我心里使劲“呸”了下,也就是打着应酬的旗号集体聚会腐败,顺带叫些为报社赞助的某些单位领导加入,林佳管这叫“群体淫乱”,她说当初和朱主任勾搭上,就是在某次淫乱醉酒后。   林佳对这样的勾搭桥梁充满十二万分的热情,因为她的裙下之臣会随着这样的勾搭逐渐庞大,无边无际,前赴后继。   我咽着浓茶想着去不去,林佳就在背后说:“就当陪老子嘛,反正你男人最近也不在。”   我顿时噎住,“林佳你狠,我去!”   回家确实无聊!   夜总会门口,我接到李心姚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听到我身后的音乐,撒脚丫子就要往这赶,林佳说:“让她来吧,凡雌性都可以来。还别说美女!”   我顺势叫:“李心姚,过来吧!”   包厢里几双陌生的眼睛,清一色奇花异草,其间还有一个惨不忍睹的黄牙,我几欲倒地,还是林佳一派大家风范,完全熟视无睹,她笑脸如花地摇着身子过去,向大黄牙伸出莲藕般的手臂,激动地说:“欢迎,欢迎领导光临成都,欢迎来体验成都的深度和湿度!”   然后一把拉过我,介绍说:“这是报社新来的记者,是才女哦。”后面那个“哦”字拖得悠长而抑扬顿挫,我的胃急剧地抽搐了两下,错觉地以为胃病发作。而领导随即搭过来相握的猪蹄般的肥手让我浑身一颤,我心里就开始骂,林佳,我太阳你祖宗!   沙发上一排男人的眼睛都炯炯发光,特别是盯着女人时,仿佛狼见到了羊!   李心姚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悲痛欲绝得快要倒地身亡,为了不和那一排“残花败柳”嬉闹、碰撞、摩擦,我一直踩着高跟鞋站在屏幕前佯装撕心裂肺地倾泻着心中的痛楚。   李心姚转悠了几个包间后终于准确无误地闯了进来,我正唱得双眼泛泪花。   她算是解救了我,李心姚向我打了个招呼后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中间,没有过渡就开始和人熟悉喝酒,林佳也自来熟地和她套近乎:“终于见到你了,听漫漫提了你好多次!”   其实也就刚才在门口,我提了一下。   半个小时后救星李心姚成了我的灾星,死拖硬拽把我拉回沙发,还把我挤到那堆肉跟前,一个劲地配合着唱双簧让我喝,说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手舞足蹈,好像我喝了她就能得到二两金子似的,整个一老鸨形象。   还好林佳厚道,往我杯子大力度加冰块,恰好在胖子引吭高歌,打量美女服务员的当口,地下工作做得十分周到。   但最终还是被李心姚给卖了,在林佳又一次趁机作弊时,她一把捉住了林佳的手,义愤填膺地训斥:“宝贝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哪有这样耍诈的?”   胖子收聚落在别人乳沟里的目光,看向我的脸,又看向林佳,两瓣肥厚的嘴唇咂巴咂巴,也很不高兴地说:“看来咱们的大才人看不上我老杨啊!”场面一时尴尬起来,林佳被抓了现行的手还没被放开,一脸难为情的笑。   朱主任见状连忙过来打圆场,“哪有啊,杨总。”他严厉地扫了林佳一眼,又未经我同意把杯子里的酒给换了,呈露巴结之态,“杨总,咱们才人可是轻易不出来的,这可是第一次啊!”   胖子“哦”了一声看我,神色顺着台阶缓和起来,眼睛居然浮动出情色的光芒,好像我是第一次那个啥一样,可横看竖看我也不像个雏儿啊。   林佳只好做了墙头草,无奈地说:“宝贝喝了吧,红酒美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这要不喝,估计下不了台的不仅仅是我了,整个报社都跟着下不了台,据说这死胖子为报社作了巨大的贡献,并且还在继续贡献着!   罢了,我一咬牙,跟着仰脖子灌了下去。胖子在一旁满意地一拍大腿,“不愧是才人啊,巾帼不让须眉啊!”一番长长感叹,李心姚也跟着起哄,“姐姐就是姐姐,我就说嘛,我姐姐哪儿能作弊呢!”   因为整个状态都是唱和喝,我越唱越觉得渴,越渴喝得越多,终于小腹憋得像要随时爆炸,我起身匆匆往外跑,带门出去,经过彬彬有礼的服务生,夹着双腿佯装高雅的样子,然后在无人的地方急促狂奔……   该死的死胖子!不懂事的李心姚!我这肾要坏掉了就拿你俩的换!   我靠在洗手台旁潇洒地抽烟,一大口一大口地,内心充溢颓靡,近处的包间传来各色吼叫,声色良莠不齐。我突然开始想方扬,想他冷酷的样子,想他温情的样子,也想他迷茫而专注的样子。方扬有时候让我看不到真实,他好像被太多的东西隐藏了,可是我知道,方扬爱我。   思绪纷飞的时候李心姚摇晃着也走了进来,看我颓唐抽烟,她一手搭上我的肩,浪笑着说:“姐姐。”然后拔了我嘴上的烟屁股,放在自己嘴上,“姐姐,你为什么要长那么漂亮呢?”   我鼻子哼哼冷笑,“心姚啊,很少有同性这样说我呀!”   确实很少有女性会说我漂亮,何况是心姚这样艳丽的富家千金,我叫她:“心姚,那个包间里的林佳,看到没,那才叫漂亮,当年风靡校园娇艳欲滴让男人头破血流的花儿呀!”   “那是什么花!一看就是被男人蹂躏得快要干枯的行尸走肉。”李心姚这比喻如此狠毒,直叫我心颤。   李心姚突然举起手机,“漫漫,别动,我把你这个样子拍下来,很美,真的很美。”   我侧头看着她笑,“心姚,你不会要转性做埃莉诺了吧?”   传说美国第三十二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妻子埃莉诺是个同性恋者。   “咔嚓”一声,我脸上映出一道光圈,我眯缝着眼,李心姚脱口“呸”了我一声,“我可比她美多了!”那时候我却看到斜对着的包间,门虚掩着,里面有屏幕因画面转换而映射出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有男人的身体仰躺在沙发,显露醉态,很熟悉的轮廓。我慢慢靠近,眼光落在男人的脸上,终于确定,是史良,我陪伴了五年的男子,在我身边等了别人五年的史良。他真的如尸体般一动不动,我突然忆起曾经因他而来的疼痛和眼泪,然后恍惚觉得好像那疼痛还在延续。   我走进去,走到他身边。我叫他:“史良。”他并不应我,史良很少有喝醉的时候,他的样子,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可他依然咿唔着什么,我想起林佳曾经告诉我杨小霞的往事,心里一下开始难过起来,我又叫他:“史良!”   史良叫我的名字,“漫漫,漫漫,对不起,我爱你!”可是史良依然不清醒,他说爱我!也只在醉了的时候吧,我想,当他清醒时,他爱的,还是杨小霞。   眼泪瞬间滴落,我想把史良扶起来,可是却被他一下搂到怀里,史良的身体沉重,我费力地徒劳搀扶,然后我叫站在门口的李心姚:“你倒是过来帮下忙啊,还弄你那破手机!”   我和李心姚没有再回包间,她帮我扶着史良,李心姚一个劲问我:“这就是你以前的男人对吧?抛弃了你的男人?”我火冒三丈,脱口就问候了一下她妈!   史良在拂面的风里醒来,看到我,他停住,用手抚摩我的脸,“漫漫,漫漫真的是你!”我回答史良:“史良,是我。”   一小段的路,史良吐了几次,李心姚叫来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我让史良上车,史良却挣开我,“漫漫,对不起。”我鼻子“嗯”了声并不说话,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脚趾。   史良上车的时候问:“漫漫,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我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史良就搂了过来,紧紧地,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史良,回家吧。”   他的妻子,应该还在等他。   出租车离去的时候我站着一直不动,看它调头,混入车流,最终消失。史良搂着我的时候对我说:“都是报应啊。”   我转头看见李心姚一直在默默地注视我,她问:“没事吧?”   我笑笑,摇头。   抬头看向天空,身边灯火辉煌的建筑,繁华的夜色,延伸到浩瀚的宇宙,我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可是我却感觉到强大,内心的强大,就如太阳黑子,相对于太阳那么渺小,自身却很强大,无边无际的大,只是,这份强大,是不是因为有了方扬?   我已经没那么痛了,对史良。   清晨在一片光亮里醒来,内心突然有了大病初愈后的释重,似乎还有点雀跃的成分,我想,陆漫漫啊,你咋这么市井啊!   然后我开始想方扬,我想我真的爱上方扬了,心无杂念地,也不是在淋漓伤痛中爱上他,至于在什么时候,还真说不清楚,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已经爱上方扬。我拖着拖鞋慢步到厨房,冲上牛奶,边喝边拨方扬的号码,那端他似乎略略意外,回顾往昔,好像我在闲散里或者正常状态下都没怎么主动联系过他,我对方扬用着爽朗的声音,“方扬,我想你!”   方扬愣了几秒,才说:“嗯。”   我突然发出笑声,因为我脑海无端出现方扬的样子,沉默一会儿,我就把电话挂了。   出门的时候,方扬给我发过来几个字:漫漫,我马上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对方扬说我想你。   我朝气蓬勃地往报社冲去,一路处于激动和亢奋中。一路无端地傻笑,也让一路的甲乙丙丁深感疑惑和毛骨悚然。   到报社后,林佳无神而沉重地眨巴眼睛看我,她在我一路延续过来的痴笑里迷茫,林佳问我:“陆漫漫你如此兴奋,莫非有帅哥献媚?”   我咧嘴无声地向她抛了个媚眼。   林佳昨夜似乎又没睡上安稳觉,所有感官反应都慢得很,导致动作也像迟暮老人,朱主任在办公室里扯长脖子叫了老半天,林佳才从一头雾水里抬头,一步三摇地晃荡过去。   我在中途接了方扬的电话,他的声音充满温度,让我在炎炎的夏日更感燥热,他用浑厚的男中音告诉我:“漫漫,我到你楼下接你下班,可能会迟到一会儿,但是一定要等我!”   方扬的“一定”两个字让我想到他和我温存时的霸气,想到他充满力量的动作,再到他强壮狂热的身体,我使劲咽口水。林佳走来往我身上拍了一下,我转身看她,她刚才的慵懒已经荡然无存,一脸谄媚的笑,跟阴险狡诈的奸雄一般,露出她那洁白的牙齿。可惜我不是男人,这笑对我没有杀伤力。   我说:“林佳你咋这么兴奋,打了鸡血?”   林佳笑得更灿烂,她俯到我的耳朵:“漫漫,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那个杨总,就是昨天坐包间正中的那个,约上要一起吃饭。心姚也来,放心,不灌酒了。”她补充道。   我顿时眼前一抹黑,就看到那排金灿灿的黄牙在面前荡来荡去,我假装号哭:“林大美人,你放过我吧,我晚上还有事。”   我晚上还得和方扬温存温存,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小别胜新婚,方扬走了有十来天了,晚上肯定会蓄势待发,山洪般凶猛。   我坚决抵制林佳的意图,她和朱主任狼狈为奸,摆明在牵线搭桥,我就如油光灿灿的肥肉,他们窥视已久,还搭上懵懂的李心姚,莫非那大黄牙不自量力想凑合着玩个“比翼双飞”?   想到那一身肥膘我就心颤。   我还是摇头,林佳坐回自己的椅子,“管你呢,人家等会儿来接,你再考虑考虑,那可是块大肥肉!”   我不吭声,一整个下午都腻在林佳的大肥肉里,挥都挥不去,林佳不厌其烦有一搭没一搭地游说到下班。   我匆匆躲到卫生间补妆,又匆匆下楼等方扬去。   我想他了!   时运不济,一下楼就撞见开车过来的朱主任,林佳在他车里伸出长长的手臂,跟长臂猿似的,她叫我名字:“漫漫。”又叫才人,觉得不过瘾,赶紧补上犹如皇帝召唤妃子般的呼叫,“美人,上来吧,一起去嘛。”朱主任也探出脑袋,“漫漫,也没什么事,就吃个饭。”或许是为了表示器重,他从车上下来,慢悠悠走到我跟前,魁梧地站定,大有凌弱欺小的架势。   “上车吧,漫漫。”我听那口气不是邀请,简直就是命令,心里即刻蹿上来一腔火,现在是八小时以外了,早过了领导权限。   “主任,真的不好意思,我真有事!”   正尴尬对峙的时候凭空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不用看也知道,能发出这分贝的当然是李心姚,我简直怀疑她是帕瓦罗蒂的私生女,很想建议她爸去做亲子鉴定。   李心姚从一辆陌生的车里跳出来,身后跟着一肉颤颤的身体,我听那肥肉说:“大才人啊,屈尊吃个便饭吧?”   胃里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我心里想着他叫什么总来着,费思半天确定不是“浮肿(总)”,我说:“领导,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有事。”   然后我就看着领导抽出他那肥的手,在半空画了一个并不优美的弧度,没有半点过渡地直接落在我裸露的手臂上,“走吧走吧,别犹豫了。”   那一手充满力度,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推?攘?拉?拽?   人要是不要脸了真是鬼都怕,我有犹豫吗?我分明就是拒绝,我暗自用力想要挣脱,“领导,我不去了,我不舒服。”   改换借口后,我立马装出蔫不唧的表情,我想你总不能拖着个垂死病人去吃饭吧,你做领导应该会对察言观色不生疏吧。   未果,李心姚也见缝插针地吼着:“去嘛去嘛。”   我最终被他们费力地拽到了车门旁,可还是不甘心,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不要乱动,我不去!不舒服!”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响起方扬的声音,洪亮而镇定,他叫我的名字:“漫漫。”   我们集体转身,回头,刚刚还和我凑得无间的朱主任立马腾出空隙,然后神色急剧转变,他定了定神,打着十足官腔迈向方扬,伸出双手,“方总,好久不见了。”   身旁的肥肉见状也拉出距离,一会儿就浮现无辜讪讪的表情,随即又显得失落,方扬没有多理会朱主任,他走到我跟前,拉过我的手,绕过众人。   “先失陪了!”   或许是对朱主任,也或许是对身后所有看着我们的眼睛。   李心姚愣了片刻也跟上来,“漫漫,我跟你一起走吧。”    3.猝不及防的艳照   李心姚很厚颜无耻地一路跟着我们吃了饭,又一路无声地跟着上了车,我看方扬皱着眉头不说话,想了会儿鼓足勇气对后座的李心姚说:“天不早了,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李心姚凑了脑袋过来,“漫漫,今天我睡你家。”   口气似乎不容商量。一旁的方扬伸手开了音乐,终于开口,“李心姚,你回你父母家还是自己家?”   方扬的口气也不容置疑,气氛变得尴尬。我在旁边轻轻碰方扬的大腿。   身后的李心姚颓唐倚靠着椅子,眼睛看向窗外,半晌不说话,快要上三环的时候李心姚开始哀愁地哼歌,哼了会儿就夹带出哭腔,我坐立不安,方扬自若地腾出手按住我。   李心姚哼唧了会儿见没效果,就不哼了,然后开始打悲情牌,“漫漫,我妈最近老往我那跑,一来就哭个没完。”方扬依然按着我。   见我没反应,又说:“你那床挺舒服的,上次我在那上面睡得可扎实了。”   我想起李心姚左右翻滚的样子,那真叫一个扎实,我想今晚上横竖是要被李心姚给搅了,刚要松口,就被方扬给截住,“我给你开个房去,想住哪儿?”   方扬最终把李心姚放回她的小窝。   车子急速调头,方扬的脸上浮现笑容,他把手搁上我的大腿,轻轻地摩挲。喉咙突然就吞咽困难,我把他的手拿开,“你咋对任何人都一脸雨雪冰霜啊?人家又没得罪你!她是我朋友!”   方扬把车停到路边,手把在方向盘上,一脸酷得能结出冰。   “漫漫,我爱你!”   我低头说:“哦。”窗外漆黑寂静,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地此起彼伏,方扬看了我会儿就把我往怀里搂,让我猝不及防,然后又将我像揉面条一样搓来搓去,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头上,鼻息深重。   “我爱你。”他说。   我倚在方扬怀里,呼吸着他淡淡的夹了汗味的身体味道,醇厚而清爽,动物本能的生理反应开始在我们两人身上无声迸发,两双眼睛开始无遮无拦的对视,胸腔里像装了只小白兔,突突跳个不停。   我拉着方扬的手,慢慢伸进我的腿间,那里已如沼泽般潮湿,我看到方扬深黑明亮的眼睛像璀璨夜空的星星,晶莹剔透,情欲像流水般在他眼里荡漾,我呼他的名字,方扬凑上来急促攫住我的嘴唇。   一片欲火中,电话却响了,没完没了执著而亢奋,我斜眼看到李心姚的名字,方扬没有理会。   我突然推开方扬,“你什么时候给她的电话?给了人家电话又不接!你耍酷啊!”   方扬怔怔地无声看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陆漫漫,我没给过她电话!”方扬一脸冷峻地拿过手机,没等那边开口,就说:“李心姚,我很忙,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时间倒退回我生病的那晚,李心姚在我身旁左右翻滚,久久入不了梦乡,半夜里一个鲤鱼打挺,“漫漫,我睡沙发去了!”   我在做梦,李心姚在我迷茫的梦里蹑手蹑脚到了沙发,她蹲在沉睡轻鼾的方扬面前,估计流了一地口水,有没有抚摩两下我不知道,反正李心姚像懵懂儿童看猩猩般,两眼炯炯发光,欣赏完毕自作主张拿了方扬手机就给自己的手机拨过去,正睡得酣畅淋漓的方扬也是一个鲤鱼打挺。   李心姚和方扬在黑夜里,在我的客厅,明明灭灭地抽了一宿香烟,熏得蚊子都晕头转向,我说那晚怎么我明媚的梦里一股烟雾,还以为隔壁屋起火了。   方扬自始至终只对李心姚说了一句话:“心姚,我爱漫漫,很爱。”   方扬没有告诉我,李心姚那晚哭了,他只跟我坦白从宽了前半段,省略了无数后来被李心姚追、截、堵、拉的事件!我假装大度:“哦,方扬,心姚还是孩子,她没经历太多的风雨,你就当她是妹妹吧。”   方扬搂过我,声音里满是疼惜,“漫漫,你也还是孩子啊。”   我满心柔情,躺在方扬宽广的胸怀,想着他大我六岁,就真的觉得自己如他的孩子般。   回到屋中,缠绵中方扬接了无数电话,因为他事务未完就匆忙赶回。一个吻都断断续续花了四五分钟,一件单薄的衣服也脱了几次还没脱下来,他俯过来的时候终于把电话一扔,突破以往的严肃,高叫一声:“宝贝,我来了!”然后重重地砸过来,我想幸亏他扑向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要不然铁定龇牙咧嘴。   方扬告诉我现在才是恋爱的开始,他等我的回应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接到我电话的时候就心猿意马,无心他顾,买了最近的机票就赶回来。   我摸向方扬,为他的心猿意马而高兴!   方扬炙烫的嘴巴落在我身上,无声地移动,我鼻子里哼唧有声地配合他的动作,黑灯瞎火里我身上的男人褪尽了最后的严肃,爆发动物的原始,我也摒弃所有羞涩,在他身下回应。   门在那一刻骤然响了,在寂静里特别的突兀,“嘭嘭嘭”像扫黄人员突击检查,就差没直接撞进来,我赶紧推挪方扬的身子,“出事啦!我去看看。”   方扬把我按回床上,“别动,我去!”   我乖乖地躺回去,看昏暗里方扬起身,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走向外面。   门开了,原来是李心姚,她手里拎着啤酒瓶子,估计喝了不少酒,那味浓烈得能漂洋过海,我在卧室里都闻到,起身,站在房间门口,在他们的身后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心姚趁酒劲一个猛子就往方扬怀里扎,而方扬做了个很不厚道的动作,他居然疾速地想往旁边挪,李心姚差点一个扑空,她站定,眼睛里的醉意顿时消失一半,“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方扬我喜欢你,你知道我一开始就喜欢你,你干吗一直这样对我?”   李心姚声色俱厉地又谴责又悲恸,方扬重重地叹了一声,“李心姚,大半夜喝这么多酒,你应该回家睡觉了,我们都困了!”说着就要推心姚出去,做出关门的动作。   我叫方扬,李心姚越过方扬的肩头看我,眼里满是愤恨,我说声:“方扬,你让她进来。”   我们三个坐到沙发上,李心姚已没有了往昔的乖巧,她蹬了鞋把腿盘上去,眼神复杂地边抽烟边看我们,先扫两眼方扬,又顺势扫我两眼,然后就开始哭,她咿咿唔唔地告诉我:“漫漫,你不爱方扬,我爱他,你把他让给我吧。”李心姚每一个字都带着酒意,我无奈地宽慰她:“你醉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想要去拉起她的身体,却被她奋力甩开,李心姚夹着烟一下蹿到方扬跟前,“方扬,方扬你看看我,我不漂亮吗?我就是太孩子气了,我比她们都好,你看看我,”她用手指我,“你再看看她,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外面的男人一大把!”   方扬突然大吼,“够了!”方扬起身一甩手指着外面,“你走吧!马上!”   李心姚也倏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我们,“方扬,你够狠!”眼睛里闪烁出泪光。她站住猛吸了最后一口烟,“你会后悔的!”一丢烟屁股就冲了出去,甩门的时候还扔下两个字,“破鞋!”   方扬转身紧紧地搂着我,他说:“漫漫,没事了,我们睡觉去吧。”   再躺上床的时候我们都没了欲望,方扬在身后搂着我,把头搁在我耳边,呼吸温润,我内心有点凉,于是要求方扬:“你搂紧一点。”方扬一用力,我突然就有了想流泪的感觉,李心姚算不上我的好朋友,可是认识的几个月里,我们也互相消磨不少时光和无聊,在伤痛的时候,彼此都曾互相慰藉。现代的都市,这样已经是无可厚非的情感,可是现在这淡薄的情感也生生离我而去。   我叫方扬,问他什么时候知道李心姚喜欢他的。   方扬叹了口气,他说大概很久以前吧,方扬说的很久以前,确实久,因为方扬一直和李心姚父亲有生意上的来往,多年前,他还做过心姚父亲的下属。那时候,李心姚是娇贵的千金小姐,当然不会给还是小弟的方扬正眼,只是看方扬多少有几分英俊,偶尔挑逗一下,加上不常在国内待,所以印象也不深。要说真正喜欢,可能是后来方扬在酒吧解救她俩后,她回家便想起了还有依稀记忆的英俊马仔,如今的方扬沉稳而成熟,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所以李心姚渐渐萌生爱意。可是方扬已经遇见了该死的陆漫漫,而且似乎,还爱上他了。   我转身看方扬,看黑暗里他单薄的眼帘,觉得方扬无比的帅,我轻唤他哥哥,然后往他怀里钻。   方扬把我搂得更紧,他的心脏在强烈地搏动。   将眠未眠时,方扬手机又响了,但只是一声,就停息了,然后又有短信传来,我们都不再理会,方扬一直搂着我睡到天亮,一夜绵绵的呼吸。   曙光微露的时候,我在方扬轻柔的抚摩里醒来,困倦地唤他:“哥哥。”方扬在我耳边呼出燥热的气息,“漫漫,”他俯身上来,我迟缓地回应,脑海里全是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我想,心姚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她昨晚有没有回家?她还会原谅我吗?然后我又想起方扬手机里的短信,可能是李心姚的,我伸手去拿方扬的手机,“哥哥,我看看,是不是心姚的。”方扬已经顾不上我,他说好。   打开短信的时候,我突然不动了,身上的方扬感觉到异样,也放缓速度,他抽出插在我发间的手,扳过手机屏幕,然后和我一样,愣了。   那上面,是打扮妖媚的女子,俯身在年轻男子的身上,乳沟若隐若现,表情怪异,而男子的手圈在女子的身上。   女子是陆漫漫,圈着她的男子,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史良。   李心姚拍了我和史良在包间的照片!   只有我自己知道,画面里的女子在流泪,可是方扬不知道。我看他闭上眼把手机挡开,按在我的手上,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方扬在我的身上驰骋,我有点疼,从内到外,再蔓延到身体的其他地方,因为方扬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他爆发了,我的心在他的颓败里急速变冷。   他在怀疑我!   方扬起身,坐在床沿抽烟,然后又起身去给我倒水,递过来的时候他问:“漫漫,是谁?”   我用手指抹去了眼角欲坠的眼泪,“方扬,你要爱我就相信我,如果我真有什么,会让李心姚拍照吗?”   方扬不语,我也不再说话,有什么可说?难道告诉他我唱歌巧遇曾经的男人,看他烂醉,我只是去搀扶他?   生活不是演电影,没有那么多巧合,我也不习惯去解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陆漫漫的固执深入骨髓。   我和方扬各自洗漱,然后他开车离去,他说还有事情没忙完,不能送我,我说好,看他开车离开,我也扬手打了出租,用蔫蔫的口气对司机说,某某大厦。   一路揪心的难受。为那幅照片,为李心姚,为我和方扬,也为史良。    4.凯宾斯基的耳光   到报社就听到消息,那家假酒制造厂已经被曝光,那条新闻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洋洋洒洒上万字,还披露了曾经两次报警未果的事情,那家制造工厂再也不能咸鱼翻身,彻底被查封,据说还罚了一百多万,而张记者功成名就,听说准备跳槽到北京一家报社。林佳说张记者离开也是唯一的选择,在成都待着人家能放过他吗?   中午吃饭,林佳为我夹肉,“漫漫,你最爱吃这个了,咋吃也不见你胖啊。”我鼻子“嗯”了声不说话,林佳又开始说当年的往事,“当年你为了吃个肉,啥损招也出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刚进校军训的事情。进大学一个半月后,我们军训,第一天所有人对着那一碗一碗的肥肉不动筷子,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大幅度体力消耗,那一碗一碗肥肉端上来时,立时就精光没了影,从小吃饭慢吞吞的我筷子举在半空,对着那空荡荡见了底的盘子,喉咙使劲往下咽大馒头,眼泪花都几欲挤出来。一番冥思苦想后,我冲教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我说:“教官,我有件事一直没说,说了怕你们排外,不说我又痛不欲生。”教官怔怔地看我,估计他是没见过这么残败的梨花带雨,他面对我,“没事,你说,有问题解决就行了。”我擤了把鼻涕,顿了半天告诉他:“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汉族。”我低低地告诉教官我是回民,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心虚啊。教官“哦”了一声,好像没明白我的意图,我就继续点拨他,“教官,我不吃猪肉。”教官说是这样啊。我连昏迷的心都有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我“哇”地使出最后的撒手锏,哭得地动山摇、撕心裂肺,“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要没了咋了得啊,这样的劳动强度,这样的清汤寡水,迟早香消玉殒,我妈肯定找谋了我性命的人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再自尽。”教官挠了挠头皮,“你扯这么远,到底想说明啥?”   “教官,我想吃牛肉。”   我在别人的忆苦思甜里过了二十天好肉好饭的日子,那个叫刘畅的北京教官也对我格外恩惠,偷偷地给了我不少好处。刚开始我以为他是为各民族之间的团结作贡献,后来丫的撒脚丫子追我才知道是有不良企图,不过我为此也受尽了同学的白眼,让我高处不胜寒。林佳偶尔也来沾个光,这为以后我们淡薄的友谊打下坚实的基础,我估计她给我才人的封号,也与那几片牛肉分不开,林佳的市井味在那时候就初露端倪。   林佳问我:“那个教官,你当时到底上没上?”这是困惑全班同学很久的问题。我白了她一眼:“林佳,都几百年的事情了,你还刨根问底!”   其实我有点心虚,那个时候我正颓唐得很,教官刘畅是我第二个男人。   我悻悻地往嘴里扒拉米饭,恍惚地想方扬。我知道方扬心里肯定有了个结,我想我该不该跟他澄清一下,可是想到他早上的表现,顿时就灭了念头。   报社最近一片火热,因为生活里无端出现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层出不穷,一版刚要完工总编又赶紧让加内容,左一条右一条地插花边,什么某男服用伟哥过量,导致一直处于勃起状态,我想他老婆肯定乐歪了嘴,只是不知道这么隐私的问题怎么会跑到报纸上来;然后又是某明星和某明星的玉米凉粉在某条街叉腰对骂,导致交通瘫痪,水泄不通;最爆笑的是讲某女子在酒店偷欢,被老公盯梢追赶,只套了三点就撒脚丫子落荒而逃,丁字裤也穿歪了。我和林佳笑得几乎倒地,林佳说穿歪了也就是全走光了?我训斥林佳:“别淫想,赶紧工作吧!”   多事的九月!   下班前接到肖淼电话,她说要升职了,请吃饭,还用间谍般的口吻压低声音跟我说:“来了再跟你说个好事。”我突然想起李心姚,然后问:“你叫心姚没?”肖淼说那当然,她龟儿就是餐馆的苍蝇,哪儿有味就往哪儿飞,都不用她叫。   我舒了口气,想着可以利用这顿饭舒缓一下我们的矛盾,我问肖淼:“送你件礼物,说,想要什么?”   肖淼在那头沉思半晌,“漫漫,要不你去给我买个自慰器,欧码的,带震动的。”   我闻言顿时噎住,我劝肖淼:“换一个吧,那玩意我也不好意思去买。”肖淼说:“那行,你就送个真的给我,就这俩,你挑个没难度的送。”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我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始低头工作。   在成人用品店,我软硬兼施让林佳替我背了黑锅,她只用了两分钟不到就完成一系列动作,若无其事地挑选,付款,然后黑着脸拎了大袋子出来,往我手里一塞。我左右打量一下,发现并无注视的目光,我向她确认:“是欧码的吗?别拿错了,带震动吗?”林佳做出夸张的样子要掐我脖子,“老子一世英名全被你毁了,你还挑三拣四!能用就行了。”   我没管林佳,在袋子里拨弄检查,这会儿搞准确了总比到饭店让肖淼在众目睽睽下拿出来怒发冲冠强得多,她可是麻辣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检查后彻底放了心,整理好袋子。“恩人啊,走,吃饭去。”林佳作出的牺牲还是值得请吃一顿饭的,所以我打算借花献佛。   肖淼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直接升做副院长了,真叫我们瞠目结舌,她定在凯宾斯基大酒店吃饭。走进大堂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因为太高雅,而是我来这么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手里却拎个自慰器,你说要是那盒子突然裂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然后再适时地震动折腾一下,周围是一圈人模狗样的人,那场面肯定壮观。想到这我就背脊发凉,更加用力地捏着那袋子口,就怕它春光乍泄。   到了西餐厅,发现肖淼也是人模狗样,还真人模狗样,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脑后盘出了一个典雅的髻,却有一小缕像方便面似的发丝蜿蜒至胸前,长裙及地,可惜她坐着,我看那款式估计应该是如晚礼服般能拖在地上的,白嫩细长的脖子像天鹅般骄傲挺拔,我想莫非肖淼她妈把她塞回肚子重造了?怎么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啊!还是她吃错药了?身旁的林佳似乎也晕乎在前方的美丽风光里。   肖淼向我招手,“嘿!宝贝。”屁股挪到里面的位置,我拉着林佳走过去,向她介绍,“我同事,也是大学同学,你看过相片的。”然后又赶紧把手里的盒子像丢即将爆炸的手雷一样丢给她,“这可是委托林佳买的,所以这饭她也有份。”对面的林佳做出客套的样子,妩媚地说没事,小事一桩。我狂晕,她们还真以为是光辉的帮忙互惠?   肖淼果然把盒子打开检查,我真想一头栽倒!对面的林佳也是一脸凝固的笑,我们尴尬对视,然后就听肖淼说,谢谢哦,神色还没完全从庞然大物里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合上袋子后,才转向我们眨巴眼睛,“今天又去相亲了,没成!”我问肖淼怎么没见心姚,“遇到她爸了,过去寒暄几句,等会儿就过来。”   肖淼吃了几片肉后突然俯到我耳边,没等她说我就把头给她推开,“你懂礼貌吗,有话直说。”肖淼不好意思地对着林佳笑,她说:“不好意思哦,隐私。”对面的林佳大度地告诉她:“没事,你们说,我不听。”   我就等林佳这话,肖淼又俯过来压低声音,“漫漫,杨小霞前两天把腿摔了。”我一推肖淼,“这有啥奇怪的!你也太三八了吧!”肖淼说:“你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拉过我的耳朵,那时候我正往嘴里倒红酒,随即肖淼说的话让我即刻把还没咽进去的液体全喷了出来,“史良抱她来医院的时候杨小霞没穿衣服,她还一直哭着。”   我脑海里突然跳出那条丈夫捉奸的花边新闻,以及林佳意淫的那个画面,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我恍惚又尴尬地叉盘子里的牛排,黑糊糊地还带着血,衣冠周正的我坐在它面前,感觉茹毛饮血般,突然就没了胃口,我说:“失陪一下,上个洗手间。”   高雅的地方,我们该用“失陪”二字,可是在洗手间里我抖了一地鸡皮,非常地不自在。   后来收到方扬短信,他告诉我:对不起漫漫,我不该生你气,你不是那样的女子,我爱你!   我舒了口气,赶紧给他回复:哥哥,我也那个你!   心花怒放时听到隔壁卫生间马桶冲水的声音,然后是窸窣提裤子抑或裙子的声音,拉拉链的声音,再然后是电话铃响,女子接起来问:“走了吗?我马上过去。”   我顿时发不出声响,因为隔壁分明是熟悉得不会有丁点陌生的声音,不可能是幻觉,绝对不可能,虽然我喝了一口酒,但我清楚记得我已经喷出来了。   那确确实实是杨小霞的声音。   听脚步声消失,我才出了洗手间,吐出憋闷在胸间长长的一口气,见鬼了,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吧?我踮着脚尖匆匆跑出去,其实完全没必要踮脚尖,因为杨小霞压根不会停住让我撞上。   过道处空空的,连服务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沿路走回餐桌,一路四下张望,想确定是不是真有熟悉的身影,放眼纵观,只有几对含情脉脉的眼,勾勾搭搭的臂,心里居然有点失落,我想,陆漫漫啊,你咋也这么狗仔特性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   和林佳并排坐着的李心姚向我招手,脸上有灿烂的笑容,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我问:“心姚,跑哪儿去了?”然后我把屁股挪到肖淼旁边,也微笑着看她。   李心姚嘟起嘴,“姐姐,我那天喝醉了,你不要生气哦!”   我说没事。林佳和肖淼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我又说:“没事,赶紧吃!难得肖淼放一次血,咱把盘子也舔一遍。”   这西餐厅多高雅啊,我们四个吃得也敬业,肖淼居然没有把嘴巴咂响,我想起无数次她到我家吃饭的情景,那仗势,跟饿鬼一样,现在倒细嚼慢咽起来,心姚和林佳也不吭声,优雅得很。我自己却越来越像爬满了虱子的长毛犬,总想得瑟两下。记得史良第一次带我到西餐厅的时候,看着我的兴奋劲,他就说:“这么高兴?以后我多带你来得瑟得瑟。”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得瑟”两个字的含义,潜意识地把它们认为是激动的表现或者爆发。吃完饭李心姚给她爸打电话,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得瑟。她对着电话说:“爸我先走了,你记得答应我的事啊。”挂上前还提醒一句,“你别忘了早点回家,妈老给我打电话。”   我问李心姚:“你爸是一个人来的吗?”问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李心姚也一下怔住了,她停下了脚步说:“对啊,我再去看看!我说我爸一个人没事跑这干吗来了!”   身后的林佳也突然激动起来,她说她跟去看看,那动作跟嗅到异味的警犬一样。我和肖淼已经撑憨了,她吃了一份牛排、两份意大利面条,我好像吃得也不少,肖淼顺手拉过身旁的椅子,裙角一提,靠上座位就把脚大大地张开,她向我伸手,“漫漫,给支烟!”我也在她对面坐下,“你个烟筒自己怎么不带!”肖淼嘿嘿奸笑两声,“今天不是相亲吗!”我鄙视:“就你这样还能脱手?别妄想了!”   肖淼的行头配上她抽烟的动作,在整个西餐厅显得无比的突兀。   更突兀的是,不远处传来一声甩手打耳光的声音,李心姚激愤地叫骂,在烛光摇曳和轻柔音乐里跟丢了炸雷一样,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肖淼“噌”的跳起来说:“出事了!”然后就要往巴掌声的发源地跑,我比她快一步,可能太激动了,身后的肖淼轰地一下倒塌,她踩着了自己的长裙,惨烈地爆发出本能的大叫。真好,她又把群众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停住蹲下,“你没事吧?”   “你摔下试试看有事没。”肖淼龇牙咧嘴地还不忘记推我,“你赶紧去看看心姚那儿!”   我扔下肖淼往吵闹的地方急促而去,那里已经围过去几个人。   事件的主人公让我绝对震撼,李心姚大腹便便的父亲沉默而严肃地端坐着,林佳傻站着,李心姚一脸凶相还附带委屈,最刺人眼球的是头发散乱的杨小霞!看她青红相杂的脸似乎有些肿,不用说,我大概也了解了行情,而看到杨小霞看过来的目光,我就一个劲地后悔,我过来干吗呢,蠢猪,我过来干吗呢!场面像凝固了般,风雨已经过了,剩下的就是对峙,身后还有一瘸一拐晃悠过来的肖淼,我就后悔刚才肖淼怎么没直接摔得不省人事,我好抱着她上医院啊,我不用跑过来陷入这场尴尬局面啊!真够蠢的!   杨小霞纤细的手指往耳边理了下垂落的头发,场面从凝固中解冻出来,她直挺地起身,以幽雅的姿态自顾拿起包,然后沉默地往餐桌外跨,李心姚的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他把腿挪了挪,给杨小霞行了方便。我也赶紧闪了条道出来,呆呆地,没想到杨小霞走到我面前却停住了,她的眼睛晶亮,愣是盯着我不放,几秒后,她抓起身后的咖啡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向我的脸,“啪”一声又把杯子搁回原位。我倒抽一口冷气,就看到一滴一滴的液体顺着发丝从我眼前流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后又响起一声巨响,比刚才那一声更厚实,估计这一巴掌让全场的人都肉颤。身后的肖淼狂吼一声:“你就拣软柿子捏是吧?”然后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更厉害,杨小霞顺势就倒了下去,比刚才肖淼还摔得惨烈。我看到杨小霞终于流眼泪了,喉咙里有压抑不住的哭声,她坐在地上,周围是一圈静默不语的人,半晌后才站起来,也顺带收住了眼泪,杨小霞站定后,又回头看向我,咬着嘴唇,最后放眼看了遍全场,迈步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居然又不解恨地丢了两个字,“贱货!”   我想完了,捅马蜂窝了,肖淼那脾气,我是一清二楚的,她那两巴掌肯定没过瘾。还记得小时候肖淼和同校的小朋友打赌,结果肖淼输了,输了也就输了,后来知道那小家伙耍诈,肖淼二话不说抡起巴掌就打,打了也就算了,肖淼过了几天想起了又打,这样反复了几次,她的一腔怒火才渐渐消退,估计是自己手掌也疼了,害得那小朋友见了肖淼就跑,比耗子还跑得快,肖淼是出了名的战争贩子!   果然,我看肖淼拉上裙角快速打了个结,叉着两条细长的腿就走了过去,她叫杨小霞的名字,杨小霞闻声回头。我心里急了,你回什么头啊!我想过去拉住肖淼,可是迟了,肖淼兜头也给了杨小霞一杯咖啡,我赶紧吼肖淼:“你娃干吗!”肖淼头也不回地向我甩手,“站住了,别过来!”然后抽手回去就推向亭亭玉立的杨小霞,杨小霞再次倒地,肖淼训孙子般地指着地上的人,“你骂人有点水准好不好!贱?你不贱?你不贱跑这里来做什么?你不贱和男人喝啥茶谈啥情?谁贱了啊?这个世界没有比你更贱的了!”我实在不能看着事态发展下去,也不管别人的眼光了,抡着胳膊就圈住了肖淼,再不行动估计要出人命,这小道消息明天铁定上我们报纸头条,美女聚众星级餐厅斗殴,打得落花流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不能看着肖淼出名啊,要是她衣冠楚楚又飞扬跋扈的样子出现在报纸上,她这辈子都别想脱手了。可是怀里的肖淼力气无比的大,她居然还奋力地想用脚去踹两下杨小霞,我叫身后所有愣住的人,“你们赶紧过来啊!”服务生才搁下了手里已经歪斜的咖啡壶过来帮忙,林佳和心姚也过来了,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了起来,可是他没做下一步动作,就那样站着看着。局势最终被控制住,杨小霞落荒而逃,肖淼挣扎了会儿也消停了,不停还能干吗,人都撤了难道反攻我们?   这脸丢大了!   我们四个像刚经历完风暴的残花败柳,颓唐地围坐一圈,各自抽完一支烟,集体无声地离开。   在电梯口,我们不约而同地和肖淼拉开距离,其实大家心里都怕遇到见证了惨烈场面的人过来,然后指着我们,喏,就是这几个女的。   还好,一切只是冷场,可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赶过来几个男的,他们说“等等”,然后走进来,对着帮忙按住按钮的肖淼感叹一句,“挺漂亮的!”   肖淼丢了个白眼,“我漂亮关你屁事!”那个“屁”字还是重音。   她彻底把我们噎死!   下楼后,林佳约了某个裙下之臣换场子打发无聊,李心姚也急匆匆走掉了。只剩下我和肖淼在府南河边散步。   夏末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呼啦啦的风把肖淼的裙子吹得异常飘逸,我看着面前仙女一样的女人,就想她咋这么火暴呢,难怪男人都被她吓跑了。我说:“肖淼,你那德行能改改不?”肖淼不看我,沉重地叹气,急剧地转换为温柔,“漫漫,我看不惯你这样受她欺负,太不人道了!她自己贱翻船拿你撒气!”肖淼的眼神闪亮,温和地落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感动,这妞和我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替我出了无数次头,连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她也大义凛然帮我垫下底,拿着满是红叉叉的试卷对着我妈的一脸怒火,“婶,你别吼漫漫了,不是她不用功,这题太难了,我都翻船了。”   我突然想拥抱下肖淼,生活的河流卷走了我们的青春,有无数擦肩而过的人,今天还对着我们微笑的面孔,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陌生了,现实总是残酷而血淋淋的,曾经的过往,已经面目全非,可是肖淼一直在我身边,从二十多年前穿开裆裤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就如现在,她站在我面前,还为我愤愤不平。我说肖淼,刚想来个激动的拥抱,结果她整过来一句,“打狗还看主人呢!”我立时蔫了气焰,微微举起的手就想换成一巴掌抡过去,“你骂谁是狗呢!”   肖淼忽地拉开距离,一脸灿烂的笑,“漫漫,你不就属狗的吗?”我飞起一脚想踢过去,想着这踢的可是衣冠楚楚打扮精致的美女,路上行人肯定会侧目,马上把半空中的腿收回,“肖淼,你别张牙舞爪的,想嫁出去就收敛点儿,别整天火辣辣地跟冒热气的麻辣烫一样,男人会被你呛死完的。”   肖淼收住了笑容,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漫漫你别这样说,今天我就装腔作势,连屁都没敢放响,和人相亲的时候嘴都要憋出臭味了,他问一句我答一句,答一句我还附上个微笑,笑得我面部僵硬,结果那公仔最后说了句话,你猜什么话?”我摇头,我想男人面对淑良的美女通常也就说点恭维的话,肖淼感叹地晃了下脑袋,“你不知道,我差点为那话去见马克思了!他说我太内向了!”   我突然想笑,最终没笑出来,肖淼两年前和初恋男友分手,消沉了一年多才恢复,然后开始了马不停蹄的相亲。当初肖淼的初恋男友提出分手时告诉她,如果你再不改改你张扬泼辣的个性,你就做好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递给肖淼点好的烟,“肖淼,你别急,什么样的茶壶都有个盖子配,还没听说过嫁不出去的女人,大不了到时候一闭眼牙一咬削价处理,随便便宜个奇花异草,再不行就智障!”   肖淼拿眼横我,吐了个烟圈,“你可别拉我下水,自己削价给黑社会,我的幸福可还是一马平川,只是时候未到,我等呗!”   夜色柔和,头上又闪出了星星。我和肖淼猛抽了好几根烟,我们都闭着嘴等对方转换话题。说实话,虽然开着玩笑,但是都觉得沉重。肖淼大概腿也蹲麻了,她站起身,理了下皱巴巴的长裙问我,“你男人呢?”   我不太想提方扬,和我的前任一样,肖淼不喜欢他,可是她问了,我只得回答,“不知道呢,可能在外面应酬。”果然,肖淼就说:“嘿,黑社会的都不会太正经,我倒不介意你成‘剩女’,早点被他甩了或者早点把他甩了都是一种超脱。”我推了一把肖淼,然后我就真的开始想念方扬,我想他应酬的时候在干吗,有没有搂着个美女四仰八翻?   我拿出电话拨过去,电话里一片嘈杂,我问:“方扬你在哪儿?”方扬顿了下说:“在玉林小酒馆。”我又问:“方便过去吗?我不想太早回家。”    5.脑海里一片黄颜色   出租车开往小酒馆的时候我问肖淼:“跟你相亲的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啊?”肖淼瘫到我腿上,显得有气无力,“别提了,还是个警察叔叔,真是有眼无珠!我这脱兔都被看成处子了!”   肖淼相亲一直是个繁杂而高调的过程,大到她们医院的院长,小到太平间守门的大爷都为她上下走动物色过,平均三天一潘长江,五天一金城武,质量成色各异,良莠不齐。每次相亲完毕她就给我打电话,呼天抢地指天骂地,说什么都长那样了难怪只能走相亲这条路;再不就是龟儿长得人模狗样了点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唬老娘没见过男人还是毛大爷!肖淼这次的对象就是他们外科医师给介绍的,天花乱坠一番修饰,肖淼春心荡漾,满脸的鬼画桃符,披上道袍就去擒拿。可惜警察叔叔整场咖啡时间都是用鼻孔照着伪装温柔的肖淼,我问肖淼:“那个帅吗?”肖淼很气愤,“不帅我能这么郁闷吗?”也是。   到小酒馆的时候里面正放着异域的音乐,是我喜欢的格调,我一颠一颠地往里面跳,肖淼在屁股后面跟着,捏着裙角也跳得跟蛤蟆似的,她叫我:“陆漫漫,你慢点,等我一下。”我向她做了个战士冲锋陷阵的动作,然后就蹿到了里面。小酒馆百来个平方米,所以我一眼就锁定了方扬,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领口微微打开,手上还端着杯子,突起的喉结一鼓一鼓的,和旁边的人说着话。方扬并没有注意到我,我蹑手蹑脚走过去,用手迅猛地捂了他的眼睛,用变了腔调的口气问他:“哥们,知道我是哪条道上的不?”方扬一反手把我搂了过去,他对着我咧嘴笑,那笑雄性味十足,谁看了都能枕着做一夜春梦。方扬向我介绍对面座位的男子:“刘队长,市公安局的。”我伸手过去,握手的时候我们都有点发愣,好像记忆里有这么个人,可是具体是张三还是李四?有点懵,我拉过身后的肖淼,“这是我朋友……”   还没介绍肖淼的名字,就听他们异口同声,“是你啊?”   一场意外的重逢。肖淼告诉我这就是那个有眼无珠的相亲对象,我低声调侃肖淼:“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分啊!这小子栽了!刚脱离险境现在又身临其境。”肖淼拿眼白我,偷偷俯过身来跟我说,“你看还帅吧?”我点头,“行,看那骨架估计也挺能折腾,我那欧码的自慰器不白买了吗?”   肖淼在桌下踹了我一脚,她让我小声点,我想完了,肖淼这次肯定被反擒拿了。那小子不愧是公安出身。   方扬嗅了下我头发,“你怎么一股咖啡味?”我赶紧打岔,让服务生加杯子,倒上酒的时候我看旁边的肖淼眼神都快呆滞了,顺着那光芒,我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我差点呛得背过气去,记忆里一场大雨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那眼神我不陌生。   那场雨铺天盖地,军训已经接近尾声,所以也趁机全体休息,我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翻看几米的漫画插图,杨小霞不见了身影,肯定是溜出去和史良电话马拉松了。想到那悱恻缠绵镜头我就一肚子闷火,憋得几欲七窍生烟。那当口,趴在上铺的林佳叫我:“嘿,刘教官在外面。”林佳通常会这样刻意提醒我,因为看形势刘教官并不是来查寝的,有好几次他进来后发现有人用自制的纸牌赌博也佯装盲人,熟视无睹,常常溜达一圈后到我附近站定,说大家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我透过窗户看过去,果然就碰上了那双眼睛,我想还有不多的时间就要分开了,在部队的日子,因为刘教官的特殊照顾,我比别人少吃了很多苦,我向窗外的男人比了个手势,让他到隐秘的地方等我。躺了一小会儿,我假装上洗手间,哧溜跑了出去。   事情怎样开的头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我说了很多话,教官一直看着我,看了会儿他就开始呼吸急促,我也跟着呼吸急促,再后来他就搂了过来,紧紧地像揉面条一样。那时候荷尔蒙分泌特旺盛,所以脑海里成天一片黄颜色,处于容易激动的阶段。其实那一次很不成功,还没怎样呢教官就举了白旗,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认为男人做爱,也就两分钟。后来在床上的几次,才纠正了我的错误观点,当然这是后话。   教官刘畅坐在我对面,叼着烟向我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我心里开始打鼓,一个劲想着平常烧香少了,报应来了,报应啊!   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最先倒下的是肖淼,刘畅提议玩两把色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他一路从部队玩到公安,早几年前他就可以把我杀得晕头转向,这过了几年,我还在原地踏步,而他肯定早已在酒场练就出十八般武艺,现在估计都能挥十八手降条龙了!我心里叫苦,用脚踢肖淼,我偷偷说:“明天还有要紧的工作,必须保持良好的状态,要不撤了?”肖淼哪还管我,“别怕,老子顶着!”   肖淼很义气地对两男人说:“分男女组玩,我们这组我喝!她刚割了痔疮不能酗酒!”   我狂晕!   果然我预料得没错,几根烟的工夫,肖淼就眼冒金星,头顶雀雀飞,四仰八翻,我也不管她虚构的痔疮了,端起杯子接力下去,方扬却挡住我的手,“要不不玩了,聊会儿天。”刘畅却说:“哟,还没喝呢,哥们就心疼了。”说了还拿眼扫我,玩世不恭地喷着烟,我想起当初在校门口,我推着刘畅,让他别来找我了,纠缠半天后,他也是这样叼着烟看我,扔我两个字:你狠!我在刘畅的注视里慢慢蔫了下去,心里觉得理亏,我推开方扬,“我喝!”   越喝越觉得难受,开始后悔当初颓唐的糜烂生活,那真是我历史里的污点。这人多奇怪啊,转来转去你也逃不了宿命的安排,生活永远在主导我们。曾经以为我们可以做主角了,可以引领生活了,却不知道,其实生活永远是一个大旋涡,你一旦跳进去,就无力自拔,就只能顺流而下。我和刘畅,又被生活的大旋涡卷到了一起,还搭了肖淼进去,旁边还有个不知情的方扬,真讽刺。   方扬看不下去了,“刘畅,你个大男人跟女人较什么劲?”   刘畅转过矛头,“你喝!”   服务生连续上了几次酒,大战三百回合后,我们终于决定结束,方扬好像也有醉态了,他搂过我,用了比平时更大的力,我问他还能开车不?方扬沉默地点点头,刘畅已经先行去开自己的车,我刚想说先送肖淼回去吧,一旁歪着的女人突然站直了身体,“漫漫,我没醉!你们不用送我了。”然后把手里的盒子塞给我,“你先帮我拿着,改天再给我!”看刘畅开车过来,肖淼又好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靠上我的身体。   我一个劲冒冷汗,内心挣扎异常,我想要不要阻止肖淼,或者跟肖淼说明下情况,兜头来了一股风,我立刻清醒,方扬握着我的手站在旁边。刘畅已经打开车门,“我送你朋友回去吧。”我愣了又愣,然后木然地轻轻推正肖淼,我听见自己低低地说:“小心啊,肖淼。”   看他们离去,我的身体像生根了一样扎在原地不动,又是一阵风,吹得我头发乱飞。我想秋天快要来了,夏天就这样说走就走了,身旁的方扬点了烟,抽了一口后递给我,他没有看我,可是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和刘畅,是不是认识?”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我突然愣住,费了好大劲我才缓过神,只好老实回答方扬,刘畅好像是我们大学时的教官。   方扬“哦”了一声,哦得很自然,可我听出了里面的意味深长,如果我和刘畅不认识,那么刘畅的不正常反应只是无理取闹,但如果认识,瞎子也能看出有状况。内疚和懊恼在我心中翻涌,我开始明白,其实我很在意方扬,似乎我已经爱上他了。   我等着方扬取车过来,狭窄的玉林西路已经行人寥寥,偶有醉醺醺的男女过往,我看着他们,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如果没有过去,现在一切都将是完美的;可是,每个人都有过去,无法消除。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方扬还没过来,玉林西路上都是小酒吧,大凡客人停车都集中在附近一两处宽敞的地方。所以方扬取车,按理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莫非,他生气了?或者,他醉得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只好走去找他,有些跌跌撞撞,酒精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发挥作用,灼烧我的神经,眼前也模糊起来,在阴暗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步履蹒跚,而是我看到了李心姚,她在方扬怀里!我的心开始急速跳动,方扬的手很自然地搂着她!他们?   胃开始难受起来,我却极力忍着,没有唐突打扰他们的冲动,可是却想看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爱方扬,我承认自己做得不好,也承认,或许,我配不上方扬,可是我爱他,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更确定自己的爱。   原来,当我们懦弱起来,遇到新的爱情,遇到新的情敌带来的恐慌,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李心姚让我有了新的想法,我不能放手,失去方扬,我会痛苦。   我决定提醒一下那两个人,依然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可是还没张口,胃里的液体就涌了上来,我蹲下开始呕吐,这时候,也听到方扬压低的声音,有些激动,他说:“李心姚,你清醒一点!”   我抬头看去,李心姚哭得更凄然,方扬已经用手撑起她的身体,他们的表情我看不清,但我确定了方扬的口气,他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情,内心一下平静下来。   我退回到小酒馆的门口,我应该信任方扬,他值得我信任。   不多时,方扬开车过来,他为我开了车门。   “怎么那么久呢?”我问他,口气尽量表现出自然。   “遇到个朋友,”方扬告诉我,“让你久等了。”我摇头,看着他,方扬侧过脸和我对视,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我给了方扬一个吻,仓促的吻。“开车吧,方扬。”我说。   一路上方扬的脸上都挂着笑。他没有告诉我他遇到的是李心姚,我也没有问,这有什么重要呢?我只要知道方扬爱我就行了。我也爱他,很爱,深爱!爱到害怕再有其他女人出现,一路上我张了无数次口,仅仅想告诉他,方扬,我爱你!可是最终,我没有说出来,我觉得此刻我对方扬的爱情就像滚烫的火锅里的那颗沉底的劲道而入味的牛肉丸,想吃又怕被烫到、辣到般,一边流口水一边犹豫。下车的时候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我说:“方扬。”他却先叫我的名字:“漫漫,漫漫,我爱你!”他的眼睛黑亮依旧,长久地注视我。   他抢先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陷入他温暖的怀抱里,我想,这三个字谁说不都一样吗,只要我们相互爱着。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这个想法是错的。   日子就这样晃着一天天过去,我的记者生涯也渐渐步入正轨,和同事联手搞了几条对得起观众的新闻。林佳也比较厚道,只要是我提交上去的,她都想办法给我排到显眼的位置,极尽优待,我还真感谢军训时那几片牛肉,虽然当初是因为自己消化不完才做的顺水人情,压根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林佳挺记情的。   为此,我决定送林佳小礼物犒劳犒劳她,当然是借花献佛。方扬给了我一张百盛的购物券,二千块,估计是他备来送人的。和他在一起后,我没少享受这种变相的贿赂,除此之外方扬也没少带我去腐败,连我妈都说我最近时髦得很,吃的穿的用的都上了一个台阶。有次我妈来看我还搜出一套妖得不能再妖的红色内衣,当时我妈的表情显得极尽好奇,举着内衣在灯光下研究了老半天,又审视了我一会儿,双眼发光,“漫漫呀,这是方扬买给你的吧?你们住一起了?”我妈知道我不会买那样的内衣,我红着脸推脱我妈:“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妈悻悻地说:“你要早点结婚了,我还懒得管你,你们既然都住一起了就早点把事情办了吧”。   我想我妈真够婆妈的,生怕我嫁不出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是裹小脚的思想,住一起就得结婚!想想当初和史良一起几年她也没这么勤奋地催促,兴许是年纪大了——我是说我年纪大了,最近她一来电话就唠叨这事,时刻提醒我我的青春已如小鸟一样一去不复返。   在百盛转了一圈,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欧时丽秋装,打算一件送给肖淼,恋爱中的女人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险些出车祸,我眯着眼睛看刚和我擦身而过的车,车里有熟悉的身影,是方扬,应该说像方扬,副驾驶位上坐着个女的,我突然就冒出冷汗,正在仔细辨认的时候另一辆车朝我冲来,司机探出脑袋吼了一句,“你眼睛长屁股上了?”我翻了个白眼,小声回答:“你眼睛才长屁股上了!”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我晃了下脑袋,那肯定不是方扬,车都不是他的,车里的女人也不是他的,当然那个也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我估计我这么紧张就是因为我妈给唠叨的,叨念得我跟着瞎紧张。   见到肖淼的时候她给了我全盘否定,肖淼哎呀哎呀叫着:“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男人刚才带了个女人来堕胎!”我心里一惊,“你确定是他?”肖淼使劲点头,“除非他有双胞胎兄弟,要不我肯定没认错,我还专门跟了他们一路,不信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问他刚才在哪儿。”   我当然没打电话,如果真是方扬,如果那个女人真是他的什么人,他会那么轻易承认?何况,我又是谁?轮得到我盘问他吗?   从医院回家后我就开始翻方扬的东西,嗅他的衣服,查看我们使用的避孕套,还有从他兜里翻出一些杂物,查看是否有酒店开房的单据。结果到他回来,我还是一无所获,方扬一进门就惊讶地问我:“怎么把东西搞得这么乱?”我看着他不说话,面无表情,方扬走过来搂我,我没有拒绝,躲在他怀里的时候心里五味翻腾,想了很多,也想起了那个女人,或许是在我之前的一个存在,或许并不是在我和方扬相爱后才出现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借口,我突然发现,就算方扬真的有除我之外的女人,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揭穿他,这种感觉,和史良在一起时有过,是一种害怕,害怕失去对方。   我没有询问方扬,也无法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骗他说有点不舒服就不再理他。   接下来没两天我和方扬就有了第一次争吵。那天我陪着他到杜甫草堂喝茶,成都的茶馆热闹,卖瓜子、卖花生、掏耳朵、擦皮鞋、舒筋骨、搓麻将、打长牌、谈生意、闷瞌睡、写文章,百业千行都对茶铺情有独钟。随同的还有他几个朋友,那是我第一次正式被他带到自己的朋友圈子,本来刚开始挺高兴,我也一直装着文静没怎么说话,后来在他们谈兴正浓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一阵臭豆腐的香味,没顾忌还有别人在场,我像往常一样抓着方扬的胳膊摇,“方扬,你去给我买一串臭豆腐吧。”方扬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快吃饭了,那东西也不卫生!”我并没有松开方扬,也没注意别人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坚持让他去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对方扬撒娇的习惯,一遇到达不成共识的问题我就摇他的手,这招是林佳教的,说男人最受不了女人撒娇。我屡试不爽,没想到那天方扬像吃错了药一样就是不依我,正尴尬着方扬电话响了,他一看号码就皱着眉头接了,我只好顺势放开了他,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方扬的电话有点漏音,我隐约听到女人的声音,莫名就紧张起来,方扬问对方吃药没有,不行就到医院。   我想战火就是那通电话引起的,方扬挂了电话后我就变了脸色,我逼问方扬:“你帮不帮我买?我没带钱!”方扬斜眼看了我半天不语,我突然就想起前几天他带到医院堕胎的女人,血往脑上涌,“方扬,我就想吃串臭豆腐!”方扬依然不说话和我对峙,好半天他才掏出钱包丢给我,“自己去买!”   我拿了钱后扬手打车离去,还没到家就接到方扬电话,“你今天怎么了?在外面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是个男人!”我冷哼一声:“吃串臭豆腐你就不是男人了?我没那么伟大让自己忍气吞声给你挣面子!”方扬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漫漫,对不起,我今天态度不好。”我又哼一声,“方扬,你不是男人!”   我还想骂几句来着,结果方扬恼怒地吼了我一声,“陆漫漫!”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掉。   其实我想骂方扬,你真不是男人,把别人肚子搞大了找我撒气!   还没跨进小区又接到同事电话,说前两天东郊摔死人那篇稿子别跟了,“漫漫你给个结局,要在情理之中哈!”我心里冒火,“你收了那开发商多少钱?我为这事跑了多少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告诉我不跟了!如果一开始就收到了钱是不是这事都不用曝光了?”同事没等我说完就愤然挂了电话,一分钟后电话又响了,是主任!   我当然知道主任来电话的目的,这事如果没有主任的默许,谁敢?主任是最大获利者,一开始他就对这案子感兴趣得很,就跟他大舅死了一样。平常除了看他对美女感兴趣外还真没见他对什么热衷过,何况是一个在工地摔死的民工,主任感兴趣的是这事牵出的经济利益,一开始本来只是件普通的因公殉职事件,后来有人爆料说伤者是被故意拖延送去医院的时间才导致的死亡,原因是工头认为如果住院治疗,那无疑在填无底洞,而按照以往对死者家属的赔偿惯例,几万就可以了,省钱也省事。后来不知道谁把这事捅给了我们报社,主任一直关注着,时不时还感叹人心不古!现在突然就让收手了,看来还是人民币威力大!   主任告诉我这事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如果有十足的证据当然没问题,可是现在人都火化了!压根不是钱的问题,我们收不收钱人家都能有办法把这新闻结束了,主任教导完后又关切地问我一句:“才人最近心情不佳?”我说:“主任我心情好得很哈,您多心了。”   其实我心情能好吗?我多么的不知所措、忧心忡忡和痛心疾首!那晚之后方扬就不再到我家了,第二天也没来,第三天……林佳说吵架反而能增进感情,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没想到会在丽都遇到方扬,我们在包间外的走廊相遇时都吃惊不小,那时候他正被一个女人挽着,好像有了点醉态,而我,也正搀扶着一个男人。我们迎面无声地望着对方,方扬的表情突然就僵住了,很不自然地把手从女人怀里抽出来,我看他的嘴动了一下,似乎要叫我的名字,我却头皮发麻,没等他发声就侧了头绕过他们。我能感觉到方扬一直在我背后盯着,如果他叫我,我的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几天前咪咪给我来电话,说师大有人诱骗学生卖淫,可能还涉及黑社会,我花了一百二十块办了张假学生证,在师大兼职信息栏里找到那则招聘电话,拨过去要求兼职。没想到对方警惕得很,说是正规的公关公司,还要我交六百元的入会费。上了几天班也没抓到任何证据,都是像陪酒小姐那样,后来一起上班的女孩子告诉我,前几次出任务都是素的,过几天你不想出荤的都由不得你了,想抽身都抽不了。我装出无知的样子说:“我只是兼职,可以随时不干。我是卖笑不卖身!”那女孩子最后提醒我,“现在想不干还来得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再继续问时女孩就不说话了。   就在来丽都前刚得知,这个组织不仅卖淫还贩毒,已经有不少女学生被控制,我的“经理”似乎也开始对我放松警惕,向我灌输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说,说什么只要你开通点,每个月不下三万块。三万块啊!我偷偷地在心里计算,除了大姨妈那几天,按他们的收费标准,再去除他们所谓的管理费,那我一天得接待两拨客人才能达到他那三万的标准,如果他没有吹牛,那肯定也是高估了我的能力,换潘金莲来上班也没那能耐啊,真当是充气娃娃啊?听了经理后面的话才知道,那三万的来源很大一部分包括在贩卖摇头丸里面。为了不让经理起疑心,我装着非常害怕和犹豫的样子,并且拒绝了经理,告诉他我只是想兼职赚点零花钱,经理也不再勉强,只是说随时想做了就告诉他。   同我一起到丽都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苦口婆心地劝我,整个晚上她都一脸愁苦欲言又止,有点白毛女的味道。包间客人要求用药,那个女孩已经联系了自己的上线,她被我握着的手都已经汗湿。我想我的运气足够好,只要取证成功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是没想到扶客人上洗手间却遇到方扬。在杜甫草堂吵架后我们就各自顶着没联系对方,没想到现在人家左拥右抱,正在花丛中当蜜蜂呢,想起他看到我时的眼神心里就爽,哼,我的臂弯里也挽着男人,哼哼!   取证非常成功,几乎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环节,藏在袖子里的微型摄影机把最主要的几个过程都录了下来,藏起摄影机时我轻松地呼了口气,坐回座位就和他们举杯畅饮,算是提前开庆功宴了。搁下杯子的时候有服务生进来,告诉我有人找,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第一反应就是方扬,赶紧走了出去,方扬果然黑了脸等在外面,我双手抱胸作鹌鹑状等方扬说话,结果他连个屁也没放,就只是用眼睛盯着我,我想难不成你还练就了激光眼,用眼睛就能把我打个落花流水?我陆漫漫还没那么不堪一击。   在我甩给方扬背影的时候他拉住了我,他说:“陆漫漫,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想这个问题多可笑,他问我怎么回事!他居然问我!我冷脸傲视他:“方扬我没怎么回事,是你怎么回事?”方扬和我绕口令,“我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回事?我问你最近怎么回事?别闹了好吗?”我挣开方扬抓在我胳膊上的手告诉他说:“如果你有了别的女人,就别来纠缠我!”没想到方扬严肃的脸上马上表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着心里突然就难受起来,“就为了这个!”方扬说得轻松。我再次看向他,“这个还不够?”方扬又拉住了我,“漫漫,我在楼下等你。”他轻轻地说,“我想你误会我了。”我并不理睬他,再次挣开。   回到包间后我开始感觉天旋地转,音乐在我耳边回旋,有人举了指头在我眼前晃,几秒钟的工夫我就困得想倒头大睡,我想这什么酒啊,跟北京二锅头有得一拼啊,几小杯就让我魂不守舍。恍惚中我好像被人抱起来又放下,然后有人为我解了衣服,我想厉声叫他放开,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在我拼尽力气努力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惊惧地发现自己赤裸地躺着,有人举着相机,我却无法动弹,我想完了完了,这次为新闻光荣牺牲了!我奋力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怀里躺了颗圆圆的脑袋,是方扬,我一动他就醒了过来,“漫漫!”我突然想起自己是没穿衣服的,恍惚记得还被人拍了照,我惊叫着坐起来,方扬按住我:“漫漫别怕啊,一切都过去了!”我更加急躁地问:“过去了是什么意思?我被拍照了!方扬!”   方扬轻轻地又把我按下去,并告诉了我全过程。原来,我的酒里被下了药,裸照是用来控制我们的最佳工具,药就是那个善意提醒我的女孩放的,其实她也是受害者。我问:“那我的照片呢?”方扬坏坏地看着我,“在我手上,以后你不听话我就给你贴出去!”我向他踢去一脚,“我急死了!”方扬坐到床沿边,“我还能留着吗?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那些人全灭了,相机早被我砸了!”方扬说完这几句就开始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叫我:“陆漫漫,你能换个职业吗?”我把头别向一边,冷不丁地问他:“方扬,你带过女人去堕胎?”我想我不问,这件事情会一直折磨我,最近的不愉快都是因它而起。“方扬你回答我,是不是?”方扬点头,“一直以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没想到那么小气,不就是个女人吗,你依然是老大,成吗?”我想方扬这是怎么了?事情败露了就索性不要脸起来,他说得多轻松啊,不就是个女人吗!!他真是比史良还无耻!哦,不对,是他无耻!我听见自己轻轻对他说:“滚吧!”方扬却笑起来,“陆漫漫吃醋的样子很迷人啊,你和我闹也就因为这事吧?”我疑惑地看着方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方扬继续告诉我:“陆漫漫,我是带了女人去医院,可那不是我的女人,她老公是我兄弟,在局子里还没放出来,托我照顾她,改天我让她带结婚证给你看看,你看看上面那男人是不是我!”方扬一脸坏笑地盯着我,“你知道吗,我的女人只有你!”   因为证据确凿,警方很快就逮捕了那几个主事的人,端掉了一个贩卖摇头丸的窝点,后来我问咪咪,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咪咪愤恨地回答:“妈的抢老子生意!”经过这次事件,我和方扬都敏感起来。   国庆的前一天,李心姚给我打电话,她说她爸终于不把钱全砸在女人身上了,给她买了新车,邀上我一起去兜风,我拒绝,李心姚问:“你和方扬约好了?”我说是,然后她悻悻地挂了电话。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方扬。对李心姚,他说自己一直把握着适当的尺度,她于他,只是女朋友的朋友,只是合作伙伴的家眷,仅此而已。方扬听出我的怀疑和担忧,有时候,李心姚打来电话,他就告诉我,是李心姚的,然后用委婉或者淡漠的语言拉开距离,他的刻意,让我觉出自己的小心眼。   肖淼最近也成功擒拿了刘畅,从此脱离单身的行列。一腔甜蜜,打电话来汇报业绩时我险些被她腻死。挂上电话又觉得心虚,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过后又觉得委屈,那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她和刘畅是后来才在一起,所以不算我对不住她。   只是方扬,从我和刘畅相遇的那晚以后,就变得敏感,他刻意在我面前拉开和李心姚的距离,估计也是在提醒我。我试着想跟他坦白,当然不是彻底坦白,总不能告诉他我曾经玩过刘畅,次数不多,数得着的三四次!我想摒弃一些,胡诌一把蒙混过去,可是方扬轻描淡写一挥手,“不用说了,都过去了。”那仗势就跟我当众偷腥被抓然后他跟我表现大度一般,而实际上,他还是想知道个究竟。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我就觉得憋屈,所以也不愿再去解释。其实解释也是白搭,难道真的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我只是悔不当初!方扬与我都开始小肚鸡肠起来。又因为一些琐事开始吵架,并且不动声色地冷战。   报社又要聚众腐败,问去不去,我没好气地说不去,其实我一直在等方扬电话,我想国庆七天,你总得有个计划表示表示吧,实在想冷落我一段时间你也得找个理由搪塞我一下吧。结果等到我下班回家洗得干干净净赤条条爬上床,电话仍然悄无声息。我拿起来看了好几次,确认电量是否充足,看过后又颓唐地丢到一边,再后来终于进来一条短信,迫不及待打开,却是移动群发的恭祝短信,看了两个字就不耐烦地删除了。   我也憋起劲不联系方扬。天色暗淡的时候我终于坐不住了,我想找点节目打发一下,时间一过我就能在这场冷战里高举胜利的旗帜,因为按照惯例,大气的方扬会比我更沉不住气。于是我还是打了电话给李心姚,其他人各自都有节目,我能联系的就只有这个女人,而且,我也想确定一下他们在没在一起。我叫心姚:“你来接我,来了后再决定下一步。”她说好。   李心姚的车很拉风,虽然我对汽车、飞机、轮船这类交通运输工具不太熟悉,但是那三个字母还是耳熟能详的——BMW,刚毕业的时候史良跟我说,漫漫,我总有一天会开着BMW向你求婚。我问他为何非要BMW?史良搂紧了我说,BMW的含义就是be my wife。时光流逝得真快,转眼就从指头缝里哧溜没了,理想与现实总是千差万别,到现在,史良没开上BMW,他的老婆也不是我,想着这些我愈加颓唐,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动静,我说:“心姚,我们到龙泉去吧,如果你熟路的话。”   李心姚说没问题,估计是刚开上马儿,满心欢喜,就怕没机会折腾,一路上她问了我无数问题,主要是围绕她父亲的情妇和方扬的问题,李心姚问我那女人为什么要泼我咖啡,肖淼为何要义愤填膺地去狠揍她。然后就问是不是已经约了方扬,怎么又单独行动,我被问得头痛,烦闷异常,刚要打断,却接到肖淼电话,还没开口她就大叫着出事了,让我赶紧到医院。   我让李心姚急速调头,开足马力,一个劲催,“你快点!你丫不是把四个轮子当三轮开吧?!快点快点!”肖淼的电话让我急火攻心。   还在值班的肖淼收到垂死病人,犹豫挣扎了半天,还是给我打了电话,史良血肉模糊地被人送进了医院!肖淼说被人捅了肚子,头也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她辨认了半天才确定是史良,而努力睁开眼看到肖淼的史良费力地说了两个字,那两个字是我的名字,漫漫。   我一路思绪乱飞,想起以前史良为杨小霞殴打流氓,也没血流成河,现在他居然垂死挣扎在医院,我发现自己快要流出眼泪,很奇怪的感觉,难道我还爱着史良?五年的往事一幕一幕爬上心头,史良第一次吻我,史良第一次拥抱我,史良第一次要我,第一次去爬峨眉山,第一次吵架,一点一点地浮现在眼前,我终于发现,有些事,早已烙在了我的生命里,无法磨灭。   10月1日,天气骤然转凉,艳阳高照的明媚日子迅疾消失,没有半点过渡。我在医院守了整整一夜,从史良在抢救室到他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我一直站着,焦躁地等待,到后来肖淼过来告诉我,好了没事了,我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开,吐了一口长气。然后我发现有点凉,肖淼说:“都忘了降温了。”她转身要去给我拿衣服,我把她叫住,问她通知家属没?肖淼露出鄙夷的神色,告诉我杨小霞的电话打不通!   我退靠到墙角,有些虚弱地抽出烟,在凌厉而来的风里费力点上,一口一口地抽,刚才看到史良缠满纱布的头,眼泪没忍住,掉了出来,刚想伸手去抚摩史良,却发现我在玻璃外面。我抬手抹了下脸,又是一片潮湿。   肖淼拿衣服过来的时候告诉我,联系上杨小霞了,她马上过来,然后又说:“心姚昨天急匆匆赶回去了,忘了告诉你。”我这才猛然发现身边早已没有她的身影,肖淼继续说:“刘畅也马上过来,他好像通知了方扬,因为我说你在医院。”我说“哦”,心里一片沉重。   很久以后才知道,史良尾随杨小霞,对她招摇挽着心姚父亲的行为终于爆发,他挡在他们面前,杨小霞不动声色地和他对峙,因为史良并没有把他们堵在被窝,杨小霞沉默了一会儿,对身边的男人说:“李总,我们改天再谈吧。”然后脱手拉过史良。我想象不出当时的史良是怎样把那一腔怒火憋回去的,他沉默地任杨小霞拉着,沉默地跟着她往回走,可是走了几步他突然站住,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奋力甩了杨小霞一耳光,那一巴掌响彻整条街。无数的人投过来好奇的目光,杨小霞好半天才回过神,对史良狂吼一声:“你狠!”扬手打车绝尘而去。史良迅速转身,朝李心姚父亲的方向狂奔而去,与李心姚父亲的保镖兼司机发生了搏斗。事情就那样发生了,那时候我正坐在李心姚车上,心急火燎地盼着方扬的电话。   方扬在身后叫我,他说漫漫,我回头,看到一身灰白休闲装的方扬,他一脸的担忧,旁边还有刘畅,我突然觉得难受,身体和心,都有些疲惫的感觉,我扎到方扬怀里,那里一片温和,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我紧紧地靠在方扬怀里,开始抽泣。   方扬安抚了一会儿,问我怎么回事,我语塞,肖淼赶紧在一旁打圆场,“先别唧唧歪歪了,到时间吃饭了,先吃饭吧!外面新开了家菜根香,走,刘畅请客!”说着就去拉刘畅。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碰到慌忙赶来的杨小霞,看到我们,她突然停住脚步,我心里就开始打鼓,还是肖淼镇静,一脸冰霜,瞪了她一眼拉过我们就绕过去,我松了口气,可依然觉得满背针芒,凉飕飕的,杨小霞果然就在后面喊:“我的男人,你来招呼什么呢?”   被方扬握着的手有些松开,肖淼在旁边一挽袖子又想冲过去,我一把拉住,“走吧,被狗咬,你还想去还一口?”   吃饭的时候我没有再顾及肖淼和刘畅,我告诉方扬,我以前的男人,叫史良,现在躺在医院,刚才的女人,是他老婆,方扬“嗯”了一声,默默地在桌子下握了我的手,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温热,泪水摇晃几下,最终还是淌了下来。   史良始终是我心上的伤口,无法掩盖,而不幸的是,这个伤口,从一开始就清晰地呈现在方扬面前。   生活安然地过往,如微微波澜的海面,只是,它的下面,却有着暗涌。   肖淼对史良和杨小霞充满了轻视和不满,她说看着杨小霞在医院的虚伪劲就觉得恶心,抢救的时候不见人影,人活过来了就拣现成的表现调和感情,“史良知道你守了他一夜吗?”肖淼问我。   其实他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回不了头,我有了方扬,我很满足,史良知道了,也顶多感激,而这感激是杨小霞极度排斥的。所以,我告诉肖淼:“你就闭上你的嘴,他知道了又不会给我们劳务费。”   肖淼“呸”了一声,“早知道就不该通知你,看人家两口子多和睦啊,那史白眼狼可是对他那杨白眼狼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我赶紧岔开话题,问肖淼最近和刘畅的进展,肖淼一提这个就来劲,铺天盖地一番炫耀,先描述刘畅是如何的悔不当初——当初相亲时看走了眼。又显摆自己是如何地走高调路线,刘畅又如何锲而不舍,我听得耳朵都烫了,赶紧替她补充上一句夸耀自己的话,“那还不是因为你有魅力!”   肖淼在那头表达赞同,对!估计还配合着点头的姿势。   挂电话前肖淼问我:“那个,杨小霞好像对刘畅挺感兴趣的。”我心里突然紧了一下,杨小霞当然也认识刘畅,他是我们的教官!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肖淼的话,只是问她:“她问你什么了?”   肖淼嘿嘿两声:“那贱货看到男人就荷尔蒙上升,她以为她谁呀,我都懒得理她!”   正要再继续问,肖淼就叫着“行了我先忙了,聊老半天了。”说着挂了电话,留给我一长串忙音。   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天,和刘畅这件事可别捅破了呀!   这世上连耗子药都品种良多,唯独没有后悔药。苍穹之下,我们仅仅是命运的棋子,被操控,而不是掌控。    第三章情深意浓   1.四川女人,不好伺候   老家的房子要拆迁,我妈打来电话,问我手头能挪出多少钱,那时候方扬正坐在沙发上看体育节目,我背转身问:“妈,您那儿需要多少?”我妈想了想,“我们还是要小一点面积的吧。”我无可奈何地应付“嗯”了声,悻悻地挂了电话。我的户头上,数得着的几个子。想想工作这么长时间,工资待遇不算差,可到现在还没房没车没钱途,简直一三无剩女。   我叹了口气也窝进沙发,方扬过来搂着我,“你最近怎么跟牛一样老用鼻子呼粗气?”我转头看方扬,他一直笑着,然后用手指抠进鼻孔,“这里堵上了,使劲呼两下可以疏通疏通。”方扬一把拉过我的手,“漫漫,有事情就告诉我,好吗?”我点点头,让他给我倒水,方扬递过来的时候跟我说:“刘畅要结婚了。”我手一抖,还没倒进嘴的水洒了一地,我怕方扬多心,赶紧恢复神色,“怎么没听肖淼说呢?”方扬弯腰擦着地面,“刘畅刚准备求婚,一起去看看?”   我摇头,我不知道方扬是不是在试探我。自从我承认和刘畅认识后,他就起了细微的变化,很想知道些什么,确定些什么,可是当我要续上他的话题顺势下台阶告诉他些什么时,他又适时打住。在这件事情上,方扬把男人的小肚鸡肠表现得淋漓尽致,多数时候我恨得牙痒痒,就想挥一掌过去,可是看他没事人的样子,我又不敢随意使用武力,一旦使用,就证明我心里有鬼,其实不使用我心里也有鬼。人走一世,谁没犯几个错,只是有人侥幸逃过,有人当头一棒挨了惩罚。我陆漫漫烧香少了,该我背时!   晚上的时候接到两个电话一个短信,分别是肖淼和李心姚,还有史良。肖淼约我吃饭,说刘畅莫名其妙让我多叫几个朋友,还包了一个小酒吧搞狂欢,手痒想烧钱,我“嗯”了几声应付她,说了句没经大脑过滤的话,“你们才多久啊,也太快了吧。”说完马上觉得这话有股怪味,其实我就只是本能地感叹而已。电话那端的肖淼会错了意,“嘿,漫漫,你当初和史良速度也比我们快哈,反正迟早要苟合的,何必委屈自己?”   我委婉拒绝肖淼,也断然拒绝李心姚。她家烽火连天,正闹得不可开交,已经给我打了无数电话,刨根问底想从我这捞点关于杨小霞的事情。李心姚说要找人把那贱货做了,免得整天打他们家钞票主意。在电话这头我都似乎闻到了火药味,挂上的时候我就差点把电话直接永久性报废,我十二万分地不想与杨小霞再有任何瓜葛。以前是因为看着她让我自卑和难受,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深刻意识到,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杨小霞,可能史良也是。随着局势的转变,不合她心意,她就会像疯狗一样,我的生活已经推陈出新,更该把她遗忘。我不想杨小霞成为我生活里的作料,时不时地让我麻辣苦涩一下。   而史良的短信,却让我颓唐和难过,因为身边坐着方扬,没敢表露出来,我心不在焉地和他看着电视,无法在意内容。史良的短信满满一长篇,几层意思,首先是肖淼告诉他我在医院守护的事情,他很感激,再就是跟我说对不起,他还爱我,也很想我。   我知道史良并不是真想我,只是受了伤害,念起我的好而已,更不可能爱我,如果杨小霞不是这样,我陆漫漫根本不可能再在他脑海里荡出一丝涟漪。   我心里告诉史良,我已经清醒了,很清醒,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预备选择,我也已经有了新的归属,他是方扬。   我爱方扬。   天气渐渐开始凉起来,我拉开柜子,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方扬的衣服也少得可怜。唉,他真是个倒霉的男人,找了我这么个不称职的女人!   疏于打扮,对男人的照顾也很不周到,连很多生活细节都是方扬在留意,他会提醒我,“大姨妈”快来了吧,带点“面包”在身上,这个月还痛不?   明天会比较冷,带件外套!   你多久没孝敬你老妈了?这个月回去你替我带三千块钱给她吧,把你拖大不容易!   你们报社附近新开了家煲汤的,单位伙食不好就点那家的,这是菜单和电话。   ……   生活变得平淡而甜蜜,波澜不惊的甜蜜,方扬不常给我大的惊喜,却让我时时感觉温馨。   林佳说我已经被完全宠坏了,“你个小王八迟早跨进庸妇的行列,你快完蛋了!”   是啊,我快完蛋了,我越来越离不开方扬,我再次沦陷了!   可是,我为方扬做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连这些衣服,都是他自己带过来挂进衣柜去的,最可恶的是,我没为他洗过,连地板都是他给拖的,我突然想,如果没有方扬,我住的地方,又会是怎么样的?   垃圾场——毫无疑问。   和史良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像个庸妇,当然是为了把他打造成王子,我包揽一切家务,跟个尽职尽责的菲佣一样,而方扬,做着我曾经做过的事情,爱一个人,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我深知,这样的心甘情愿,如果得不到回应和肯定,是很让人心凉的,我心凉过,我得告诉方扬,他的付出,是得到了我的回应,我爱他!虽然我如此的懒和不称职。   我决定为方扬添几件衣服,最好买上一套和我一样的情侣装,我为这个想法暗自雀跃,想象方扬看到新衣服时惊喜的样子,又想到他和我穿着那件衣服并肩奋战在厨房的样子,或许我们还在客厅,在卧室嬉戏打闹。   虚幻的场景带来幸福的暗涌,我按捺不住兴奋,立刻拎了包跑下楼。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却接到方扬的电话,我不动声色地回答他的询问,告诉他在家待着呢,有点累,不准备出门了,方扬说那我忙完就回去陪你,我说好!   挂上电话我就催司机开快点。在方扬到家前,我想把惊喜准备好。   那天的商场人如潮涌,成都人逮着个艳阳天就凑一起集体出动,我被挤得快透不过气,可是内心兴奋得忘乎所以,什么也不顾了,眼睛在各个专卖店流连忘返。   女人始终还是爱衣服的,而且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面料,就见异思迁了,情侣装没买上,手上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当然都是我的。钱包塌下去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最主要的还没买呢,于是咬了牙,杜绝那一路精美时装的勾引。在宝姿店的门口,我又停下了脚步,没办法,橱窗里一款半休闲半职业的衣服吸引了我,想着每天上班都穿得跟个古董似的,要是套上这么一件,那效果,应该不会差。店里的服务员很适时地过来向我推荐,天花乱坠一番赞美,“别犹豫了,这一款是限量的,而且只剩这一件了,其他店也缺货了。”我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最终在服务员失望的目光里垂头丧气离去。   情侣装实在难找,逛遍整个商场都没找到专门的店,最后在J&K店找到,是宽松的T恤,因为方扬不在我无法判断他穿上是否合适,当我从试衣间出来,服务员问拿定主意没,我摇头,方扬皮肤比较黝黑,而那衣服颜色也深,不知道他穿上是否协调,我跟服务员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正在犹豫的时候,服务员过来叫我,“你看那边的先生,长得也是黑黑的,穿上效果很棒。”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另一扇试衣镜前的,是史良。他似乎已经完全康复,样子显露出曾经的健康。而史良也看见了我,眼睛里有惊喜一闪而过,他走了过来。   “漫漫。”他叫我。   我向史良点头,然后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史良穿的一模一样,顿时觉得尴尬,史良正要说话的时候,我包里的手机响了,借着接电话的机会,我走到僻静的地方,是方扬打来的。   我听到他那边的嘈杂声音,“漫漫,我马上就到家里,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告诉方扬,然后想快些结束电话,我必须在他到家前赶回去,方扬在挂前又问我:“你在哪儿?”   我想了会儿回答,在楼下。   因为不想和史良多搭话,我匆匆付了钱就走了,史良问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茶,我不置可否,歉意地笑着告诉他,等不忙的时候吧。   路过宝姿店,橱窗里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站在门口的服务员看到我的失落,刻意说了句让我遗憾的话,“真是可惜了,那衣服就像为你量身打造的。”   “没有了吗?”我不甘心地问。   “没了。”她摇头,“这最后一件也是刚调过来的,不过后天我们有新款到,您可以再过来看看。”   我悻悻地离开,赶到小区的时候发现方扬的车,糟了,他已经回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冲了上去,为我开门的方扬围着围裙,他已经开始做饭了,我扬了下手里的袋子,告诉他,“给你买了衣服!”   方扬并没有我意料中的惊喜,只是淡淡地说:“逛累了吧,先休息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撇了下嘴,跟在他身后进了门,顺手把衣服撂到沙发,然后顺势也把自己撂了上去,找遥控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宝姿袋子,翻出来一看,正是我没买到的那件,心里即刻高兴起来,没想到,是方扬给了我惊喜。   可是只一秒,我的惊喜消失,袋子里有单据,正是那家商场,而时间,也正是我在商场的时间,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如果真那么巧,方扬肯定看见了我,当然他看见我并没什么不妥。而是,他看见了我和史良!   我们还穿着同样的衣服!   我买了那件衣服!   我对方扬撒了谎,我没说在商场!   最终我们尴尬地避开所有猜忌和疑问,我想自圆其说是个最吃力不讨好的策略,那会引来方扬更大的怀疑,我想默默地,把这事情遗忘就好了,时间能证明我的清白。   方扬果然连碰都不碰那衣服,只是告诉我,不太喜欢那种类型。   天气越来越冷,方扬某一天突然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我赶紧摸了下腰,晕,还真是胖了,“这你都看出来了?那我真是胖了!”   方扬笑着叫我过去,“我再证实一下。”说着就拉了我到怀里,我一拳捶上他的胸口,“你是找机会揩我油吧?龟儿子!”   有人说,四川女人会挑逗,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地方文化,方扬说我现在已经把挑逗这门技术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哄骗,至少女人听到心爱的男人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欣慰的,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是有魅力的,不论方扬说的是真是假,他说了史良从未对我说过的话。我叫方扬:“最近要是不忙,带我出去遛遛吧,老待着不动肯定要长胖。”   方扬使劲搂紧我,“现在就带你去,我替你请假,到青城山,待一个星期,怎么样?”   “你能舍得都市生活?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没有豪华的饭店,只有青山绿水,只有陆漫漫?”   方扬变得沉默,屋子里开始安静起来,他突然吻了我,长久而深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快要窒息时他才松开,“收拾两件衣服,现在就去!”方扬一掌拍在我的屁股上,似乎对出行他早有准备。   上路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黯淡,我问方扬:“我们是不是太仓促了?”   “你想出去散心,我刚好也有时间,那就满足你吧!”   我躺在座椅上不说话,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在胸间暗涌,我想方扬真是一个好男人,这么好的男人居然被我撞见了,而且还这么帅,我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到达目的地,方扬让我先下车等他,我兴奋地点头,调侃地说:“你可别就此弃我而去,把我撂这荒山野岭,我连钱都没带!”方扬嘿嘿两声,“漫漫,这也被你看出来了,买家已经联系好了,你自己走过去,就沿着这路,前面有个光棍村,你自己挑挑,谈谈价格,等会儿我来收钱就行了!”   我扬手砸挎包过去,“去你的!”   方扬开着车一溜烟消失,我顺着他指的小路往山坡上走去,没有所谓的光棍村,甚至连人都很少,我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等方扬,边欣赏夜幕中的山峦边抽烟,心情那是一片大好。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我妈来了电话,经她提醒,我才记起,今天是我生日,我妈说二十五年前我的横空出世真是惊天动地,没把人折腾死,以后啊,等我当妈了就知道,真是痛苦的经历!我问我妈你后悔吗?我妈捏着电话半晌没吱声,这让我备受打击,有无数次我妈都嚷嚷着我是讨债鬼。也难怪,我出生那天,父亲赶着到医院探望难产的母亲,或许因为太急,也或许那天正下着雨,父亲没能赶到,他滑到湍急的河里,两天后才被人捞上来。   二十五年,我和母亲都避讳着我的生日,我也习惯了不过生日。   挂上电话的时候方扬终于走了过来,他一手将我拉起,“漫漫,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我无言以对,我妈的一通电话让我忆起自己的罪过,我想如果我没赶在那天出生,我的父亲,或许也不会出现意外,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妈,是我的出生改变了她的一生。   方扬拉着我走上山坡,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天早已黑了,我有些蹒跚,不远的地方,有灯火闪烁,方扬说那是我们要留宿的地方。他的手指向一处明晃晃的建筑,我顺着看过去的时候分了神,被石头绊了一下,方扬很及时地拉住了我,“小心!”他说。   我对着方扬笑起来,他的动作太迅速,迅速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他怀里,“方扬,你也太紧张了吧!”   方扬的手圈着我,“漫漫,要不我抱你过去吧!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我轻轻地哼笑,“方扬,这样我当然不会摔了,而是我们俩一起摔!”   “不会的!”方扬说得肯定,然后他擅自将我拦腰抱起,又歪了脖子,“漫漫,”他说,“把手放到我脖子上!”   夜色掩盖了我的羞怯,那段路方扬走得极为谨慎,很短的距离我们耗费了很多的时间,我能听到方扬的呼吸声,还有他的心跳声,靠得太近,我想方扬也清晰感受到了我的心跳。   终于靠近那片灯火,方扬已经气喘吁吁,我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真胖了。我说:“方扬,放我下来吧。”   方扬并没有将我放下,他将我搂得更紧,漫漫,他叫我,又是温柔的撒手锏,我被叫得更加不好意思,“方扬,你先放我下来!”   “漫漫,生日快乐!”我听到方扬的祝福,他的声音里充满喜悦,突然而至的惊喜让我倍感甜蜜,在我们的前方,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噼里啪啦绚烂开放。   这是方扬偷偷为我准备的生日惊喜。   其实在青城山待的那几天,我名副其实地重了几斤,回报社后林佳就开始数落我,你是彻底完蛋了!陆漫漫!你男人成心要毁掉你的身材!   平安夜的前一天,我下班前约了李心姚,准备让她载我一起逛商场买点过节的物品,可是在报社楼下却见到了刘畅,他坐在车里向我招手,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对我说:“上车。”我犹豫了会儿,左右打量一番,听话地钻进他的车后座。肖淼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刘畅已经求婚成功,求了两次。想到肖淼幸福高兴的口气,我又担心又害怕,为此烦恼和挣扎了多日,反复地想要不要跟肖淼说明一下我和刘畅以前的情况。我不知道刘畅的真正意图,这么说并不是怀疑刘畅,我不了解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了解,可是现在,为了肖淼,我必须要和他谈一次。   车子无声地开往郊外,一路过去,路上渐渐变得人烟稀少,成都已经变得很冷,车里却一片暖和,刘畅没有说话,我也不言语,我一直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心虚,只好假装恍惚地看窗外后退的景物。   车子驶进一片残败的密林时,我才发现到了龙泉,刘畅终于决定打破沉默,他把车停住,然后转身看我,我在他注视的目光里恨不能缩成一个用显微镜也照不出来的点,我低头问:“刘畅,你喜欢肖淼吗?”刘畅伸手过来,我本能地躲了一下,他说:“不用紧张。”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刘畅说:“看着我。”   曾经谁说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会泄密,我一直相信,所以不敢正视刘畅,我露出不满的神色推开他的手,“刘畅,以前是我不好,现在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希望我们都互不干扰,今天跟你出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爱肖淼才决定娶她!”   刘畅抽身回靠到座位上,叹了口气,又抽出香烟递给我,“漫漫,我一直只喜欢一类女人,你和肖淼都是!我找你出来,也只是想随意聊聊,并且希望你能告诉我困惑我很久的问题。”   “什么问题?”   刘畅把车门打开,“你坐到前面来。”刚好灌进来一股寒风,我哆嗦了一下,并不敢起身,刘畅重复了一遍要求,“过来吧,你现在是方扬的女人,所以不用担心。你很安全。”我还是不动,刘畅准备起身,“我抱你过来?”   我只好起来坐到副驾驶座上,刘畅越过我的身体拉上车门,再次告诉我,不用怕!语调轻佻而缓慢。   我突然就有点火,“刘畅,别婆婆妈妈的,咱们今天把问题都解决了!”刘畅鼻子里哼出嘲笑的声音,他捏住我的下巴,转到他的眼前,那时候我闻到他呼出的气息,淡淡的夹了香烟的味道。若干年前,他常对我做这样的动作,一度让我觉得下流和不安!   我喘着羞愧的粗气,也开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车外有风呼呼地刮着,干枯的树枝摇来摇去,眼前的男人慢慢地生出温柔,我听他轻唤我的名字,在他把嘴凑过来的时候我奋力甩了一掌过去,我大声吼,“刘畅!”那一掌也让我生疼,刘畅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得猖狂,“陆漫漫,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我发现自己天真得可怜,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在没有爱的情欲里来去自如,可以忘情,可以洒脱,更以为可以满不在乎,但是我错了,种了祸因,迟早会有恶果,我、杨小霞,不都因此栽了吗?!我和她有什么区别?我一样做过龌龊的勾当。我才发现,其实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玩世不恭。寂寞、难过、颓唐、悲伤,我们都不该以这样的借口在生活里无所顾忌地发泄,生活始终是严肃的!   我突然觉得害怕,也内疚,我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刘畅”,然后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刘畅摸了把脸收住笑容,变得严肃,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开始抽烟,局促的空间里气氛尴尬。   过了会儿刘畅问我:“当初你是不是只是因为欲望?”我沉默地不应声,其实当时意图很模糊,成分复杂,难以诉说。   刘畅又问:“你喜欢过我没有?”我困难地吞了下口水,又吞了几下,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刘畅的目光里蔫头耷脑的,刘畅独自点点头,“我知道了!”   刘畅很不厚道地把我撂在荒地里,开车离去。我心里憋屈难耐,却不敢骂出来,因为刘畅开车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光。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周围鸦雀无声。   我和刘畅的关系,维持了七个月不到。因为他在部队,很难有机会出来,再加上他外出一段时间执行任务,所以真正上床的次数很少,欢爱的时候我也只是闭眼享受,以至于我基本没记清他的样子。那七个月,刘畅给我写了无数信件,也打了无数电话,我并没有告诉他手机号,他就一个劲往寝室打,我趴在床上偷偷示意室友说不在,那一撂一撂的信件也几乎没动,到刘畅从外地赶回来迫不及待跑到学校时,我就坚决地只说两个字:分手!   那是我第一次甩人,比史良甩我还坚决。   走上光秃秃的马路,我突然想,难道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又想这报应何时结束,估计是看不到尽头了,他早已在方扬的生活里存在,我们的重逢,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他居然遇到肖淼!生活如此多彩,花里胡哨!   这是老天安排的吗?   通常反思一个问题会引发无数的连带问题,我一路回想大学、高中、初中、小学,发现我一路犯了无数错误,干了无数蠢事和坏事,胎毛没退尽就跟着乡野村妇骂脏话(小时候寄养在乡下外婆家),骂得一板一眼,回城后在我妈的刀枪棍棒下终于纠正。肖淼和我的经历相似,她很不幸,因为父母的娇宠未能及时改正,延续至今。我稍大点就怂恿肖淼偷盗她爸的烟酒,抽得牙齿焦黄,喝得四仰八翻。再后来潜入教师办公室,偷试卷并且改分数。再再后来早恋,打架斗殴。然后遇到史良,转做淑女,不知不觉就做了好几年。可回头一看,我依然不好意思给自己冠个好女孩的称号,其实应该叫女人了!这乱七八糟的历史!   想得太入神,没看到路边的石头,摔得异常惨烈,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   这一带的路很难走,车也很少,偶尔有辆拖拉机小四轮的慢悠悠路过,根本不可能进城,所以我也没招手。李心姚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过不来了,她找人查了杨小霞,有线索!我还没向她反应情况请求援助就被她给挂断,再打居然不接了。我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左思右想也提不起勇气给肖淼电话,方扬的号码也没敢拨,正准备随便给谁打过去让叫辆出租车时,就看到刘畅开车过来了,很缓慢,在靠近我的时候他开灯晃了两下,确定后,轰了油门就冲过来。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想把我撞个玉石俱焚以泄心头之恨,没想到他停下了,停得很拉风,几乎擦到我的身体,但是很技巧性地留了一点缝隙。我张着嘴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飞起一脚就踹到车身,然后我就一屁股跌到地上,我忘了刚把腿摔了!龇牙咧嘴地狂叫,刘畅从车上下来,问我需要帮忙不?口气淡然,还一脸坏笑!似乎已经风平浪静。   我抱着腿一下子就哭出来,刘畅刚开始还稳稳地站着,见我哭不消停,他就慌乱地问:“没事吧?”蹲到我面前,想察看我的腿,我低声说:“没事!”不让他动手。   刘畅的眼睛已如一汪平静的湖面,他说其实他已经释然了,只是再次见到我,那往事又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他时时不舒服,常常也觉得愤恨。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理解,被人玩弄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何况是热血沸腾的七尺男儿!   刘畅告诉我现在有肖淼就够了,她很漂亮,很直爽,很善良,比我可爱,我咿唔地用鼻腔不停附和,眼泪和鼻涕齐流,这肯定不是伪装的。   我想我真的是小肚鸡肠了,我也想我的好友可以得到幸福了,刘畅毕竟是好男人,他不计较就好。   下车的时候,我抹干眼泪对刘畅说:“有些事,我们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没几天,我更确定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肖淼和刘畅火速同居,肖淼从医院宿舍搬到刘畅新居的那天,邀我们前往祝贺,其实说白了就是找借口要礼物。   那天我见识了肖淼从未暴露过的一面,还有刘畅让我刮目相看的一面。火暴的肖淼不知何时练就了小女人撒娇的技术,而大男人刘畅在肖淼的娇嗲里迷失了自我,彻底转型成为典型的四川耳朵(怕老婆的男人)。   我和肖淼吹牛的半个小时里,她呼唤了刘畅四次,每次都将“老公”二字拖得抑扬顿挫,我想刘畅心甘情愿地从大男人跌落到小男人的平面上,“老公”这两字起了极大的作用。   肖淼叫刘畅,“老公,我要喝爽歪歪!”   “那不是小孩喝的吗?”   “不嘛,我就要喝!”   我在一旁抖了一地鸡皮疙瘩,一旁的刘畅估计骨头都酥了,立马应承,“等我五分钟,马上去买。”说完连拖鞋都没换就奔下楼去。   爽歪歪喝了不到一分钟,肖淼又叫:“老公,我想嗑瓜子!”   “刚才怎么不说,我好一起买回来啊!”   “刚才不想吃嘛,现在想吃了!去不去吗?不去算了!”   我简直无语了,可怜的刘畅二话没说,又冲了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我都看不下去了,痛斥肖淼,“现在虐待动物都要遭受众人的批判,何况你还虐待人!”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刘畅还围着围裙,他一抹额头,仰天长啸,“四川女人,不好伺候啊!”    2.被操控,而不是掌控   2008年的年头特别寒冷,前所未有,1月2日的那天,我的闺密肖淼顶着刺骨的寒风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新娘,她和刘畅闪电结婚了。那一天警车开道,场面轰动,还有一排黑西装墨镜,如果不是看着肖淼洁白的婚纱,肯定会以为是某黑道老大被抓,重装押送。接亲车队一路沸沸扬扬从我们的小县城“押送”到成都市区。   酒席安排在西门的某酒楼,整整一层,真让我感叹人际关系千丝万缕漫无边际,隔壁王二麻子大姨妈她三外甥也来了,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总之就是到处是陌生的眼睛,或者半熟悉半陌生的眼睛。肖淼的父母兴高采烈地和广大群众招呼,我和方扬也混迹其中。李心姚最近刻意避开我和方扬同时出现的场合,所以没来,直接送了个大红包过来。   一番觥筹交错后,我想今天肖淼肯定会累得性生活不协调,虽然敬酒时她只是象征性地抿一抿,都是她的“怕妻懦夫斯基”刘畅打前阵,可转到我们这桌的时候,肖淼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乏力神态。看着她略微浮肿的眼睛,我就纳闷:莫非昨晚她打麻将去了?想想这肯定不可能,新婚前夕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何况肖淼这两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人,她肯定想保持最好的状态。我对着肖淼文静和幸福的微笑痛快地饮下满满一杯,用男人般豪爽的腔调告诉她:“婆娘,这香没白烧,恭喜你顺利脱手,祝愿你的幸福一马平川。”我把杯口对着新人,肖淼看我的眼神却很异样,我看到其中的冷淡,一阵沉默,她也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刘畅在身后拉了她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大冬天的,额头还渗出汗来了,难道刘畅对她说了什么?一整场宴席我吃得郁郁寡欢忐忑不安,肖淼的眼神,还有刘畅的动作,传达给我令我不安的信息。   身旁的方扬把我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散席出门的时候,方扬直愣愣地看我,然后我跟着他去取车,一路无声,我想方扬也看出了肖淼眼睛里的异样,心里开始打鼓。到家的时候,方扬才和我说话,吹不痛不痒的一些生活的牛皮,我注意力不集中,一路恍惚到半夜,想着要是让肖淼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姐妹,她会不会恨我怨我。我触类旁通地联想了很多糟糕的结局,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肖淼可是我二十多年成长路程中几经淘汰幸免于难的唯一好友、好姐妹、好婆娘,好到就差身体里没流同一型号的血液了。看着黑暗里背对我的方扬,我粗粗地叹出胸中的闷气,结果方扬转过身来,“你怎么没睡?”我一下呆住不知该怎样回答,幸亏在黑暗里,如果有光亮,方扬肯定能洞穿我的心思,而此时我们靠这么近,他什么也看不到,我的害怕、我的担忧、我的内疚和我的不知所措,方扬只是看到了我失眠。   我也反问他,“你怎么没睡?”   方扬最近和我同步失眠,比我好不了多少,从他频繁的电话里,知道他公司的投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与合伙人之间出了点分歧。   方扬用手圈住我,“漫漫,最近你睡眠不太好,有事就告诉我好吗?”我“嗯”了声,说:“方扬,我想抽烟。”然后坐起来,方扬也跟着坐起来,我披了厚棉睡衣走到窗前,小区里一片漆黑。身后的方扬递过点上的香烟,那小小的光亮很温馨,划出一道弧,烟嘴上沾了方扬口腔的味道,我严重怀疑他没把牙刷干净,那是酒席上带过来的,我也怀疑是自己神经质。最近一段时间,我处于衰弱与亢奋并发的状态,在报社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同事在我身边忙乱穿梭,但是却感觉自己和他们隔上了什么未知的介质,好像同处在两个不同而又透明的世界,有一种强烈的空洞和孤独感。这种错觉随着肖淼婚期的临近越发严重,渐渐渗透到生活的其他角落,比如睡眠,我做各种各样的梦;饮食,我有时恍惚到自己到底吃没吃也不确定,直到胃里涌上来一股杂味,我才知道原来已经吃了!再就是电话的铃响会让我精神紧张,我怕面对李心姚的询问,也怕肖淼和我说话的时候突然转变腔调。   我变得不安,或许是工作的压力,也或许因为生活里的琐碎事情,谁知道呢!   生命是一场长途跋涉,我们会有各种际遇,我们能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太少,我怕失去肖淼,也怕失去方扬,甚至怕生活里有太多的波折。   经历过感情的空白,知道那样的一无所有意味着什么,我没有那么坚强,可以屡屡受挫依然保持意气风发。   我问身后看着我的方扬,“你的陆漫漫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吗?”结果方扬看着我笑了好一会儿,笑得让我顿生羞愧,他拉过我,让我坐到床边,方扬凑到我耳边,“下个周末去看看房子吧。”然后凝神看着我,我吸进肺里的烟雾没顺利地喷出来,我呛了一下,方扬为我拍背,“别抽了,给妈买套房子吧!”   我,我,我还以为他想向我求婚!   那一夜我在感动中度过,方扬是在告诉我,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吗?   我担心的问题终于成为现实,肖淼结婚后几乎和我断了联系,我也心虚,好几次按下号码,也没拨过去,写好的短信也最终删除。这是一个很矛盾也很自责的过程,我觉得委屈,也觉得心虚,反复过后开始对我和肖淼的感情感到无望,我无比渴望时光能倒退,回到过去把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抹掉。   可是这世上连耗子药都品种良多,唯独没有后悔药。   方扬有朋友在着手我老家的拆迁工程,所以他早了解了我家的情况,背着我把一切都安顿好了,还打算在成都另买一套,他的意思是以后妈和我们住得近一点方便。我心里暗喜,怀疑他是想让我妈以后帮着带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想流口水,估计我脱离“剩女”的行列不远了。   生活总是这样,有事情让你烦恼,但也会附加给你快乐。   我开始改变生活的重心,计划改变生活的方式。于是我在下班后开始写作,除了偶尔和方扬出去散步,我几乎把时间全砸在文字里,反正那几个婆娘最近都约好了似的,没时间骚扰我了。我想某一天,当我成为方扬的妻子,我就专职做他的太太和一个可以利用文字打发时间的写手,到老了子孙膝下承欢时,我可以从满满的书柜里抽出一本一本的书籍,自豪地对我的晚辈们说,“看,这就是你老娘我写的书,牛吧?”   那是一种生活的小梦想,平淡的,幸福的,甜美的,可以站在时光的一端模糊遥望到的。   我常常因这细碎的生活冀望展露难以自抑的微笑,方扬通常会感到莫名其妙,他会过来托过我的脸盘子,问我笑什么。我咂咂嘴对他说:“关你屁事!”然后再展露给他另一个微笑。类似这样的对话几次引发了方扬和我的激情,曾经以为遥遥而去的感觉又再次回来。   我也以为这就是一份完整的幸福,可以像涓涓细流,绵绵悠长穿梭于我们往后的人生,成为贯穿整个生活篇章的主线,直至抵达末页以一个小小的句点终结。   可是我想错了,生活是由一场又一场的意外构成,无法预知,我们只能抱以期望,在期望里努力抑或挣扎,但是无用,我们最终只剩下等待和面对,我们无法也无力站在主导的位置,苍穹之下,我们仅仅是命运的棋子,被操控,而不是掌控。   这一年的冬天如此寒冷,注定不同寻常。   春节放假前,我约林佳和李心姚提前吃团年饭,反复犹豫后,也给肖淼发了短信,结果肖淼只回了我两个字,“有事!”同样有事的还有李心姚,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打起精神和林佳商议,拿着报纸翻看挑选上面推荐的餐厅。成都的美食誉满天下,曾经看一档本土综艺节目,采访一个不知是从非洲哪个小地方冒出来的黑小伙,问他成都何物吸引了他,最终让他定居此地,小伙沉思片刻,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我们,成都美食,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成都的美女!我当时就在想,这黑鬼肯定是奔女人而来才顺道发现美食的,因为很少有人会为了过个嘴瘾就漂洋过海万里跋涉的。只是做节目,他总不能表现出他是被荷尔蒙牵引过来的吧,所以颠倒了下他喜好的顺序!无论怎么说,至少一个天远地远的小国哥哥都能说出四川美食,足以证明它的流芳程度。可是在成都几年,该尝的几乎都被我们尝遍了,包括许多苍蝇馆子,林佳说团饭选个好点的地方,最好是平常没吃过的。我刚好翻到一家西餐厅,专营法国大餐,想着很久没高雅高雅了,而且纯粹的法式大餐我似乎还没尝过,于是把报纸丢在林佳跟前,就这家吧!还是在我们报纸上打的广告。   林佳看了老半天,支支吾吾说还是吃中餐吧,西餐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吃,我看她的样子十分为难,感到好奇,我威严地拍着桌子,“林佳,又不是让你去吃白水煮挂面,你看这上面广告说得多好啊,连沙发座椅都是进口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下洋馆子吗?难得开一次洋荤,就这家吧!”   林佳向来没主见,沉思一会儿就应允了。   那家餐厅暖气开得很足,我一进去就感觉仿佛春暖花开般,当然那花就是列席的各个脱了外套的成都美女,纤指,红唇,银铃般娇嗲的低语,放眼一看,百花齐放,千姿百态,把这餐厅衬托得更加活色生香。而看餐厅的装饰,估计也烧了不少钱。刚想对林佳感叹两句,结果发现她也看得目不转睛。   坐下的时候我看向窗外,眼睛的余光瞥着林佳,我发现她坐立不安,于是我不动声色地问:“你屁股长疮了?”然后看向她,林佳十分僵硬地对着我笑,我也跟着微笑,笑了会儿我问:“坦白吧,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看你今天一路忐忑的样子,抗拒从严哈!”   还在报社挑选餐厅的时候,有人打来电话,让林佳去接,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异样,因为如果是朋友,完全可以手机联系,报社接到的电话大多只与新闻线索有关,而我和林佳是编辑部的,接热线也轮不到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天生的第六感,我莫名觉得给她打电话的人很可能也是我认识的人,很不情愿地想可能是肖淼。林佳那时候的面容很不自然,时不时用眼光扫我,对着电话也说得遮遮掩掩。可是从她嘴里断续冒出来的有限词汇,让我更加确定是肖淼,因为她们在谈论大学军训的事情。   我看了林佳一会儿,准备告诉她肖淼和教官结婚的事情,结果林佳就把脖子伸过来,“漫漫,一直没告诉你,这餐厅,是杨小霞开的。”   这是压根没想到的事情,让我直接喷了一口红酒,林佳赶紧递给我面纸,让我擦嘴,“你别急,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也想没那么巧今天她刚好来餐厅,刚才进门看了下,就是那么巧。”   我抬头四处张望,林佳对我摆手,“别看了,在靠窗那边!”我望过去,却有挂满壁画的大柱子挡住。只好内心复杂地收回目光,突然有想立刻离开的冲动,可服务员已经端了盘子上来。   林佳低头摆了下刀叉,又告诉我:“李心姚也在那边!”   生活到底是喜剧,还是闹剧?无从得知。   那一天吃完饭,李心姚向我们走来,杨小霞则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要说她没看见我们,那是假话,因为李心姚和她并肩过来时就大声叫了我名字,我倒希望杨小霞真的对我充耳不闻,甚至希望她能一直当我是空气,我实在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   我对李心姚和杨小霞能心平气和共享晚餐感到十足好奇,可是没打算问,倒是林佳,迫不及待就想知道明细,她问李心姚,“你们怎么坐到一起了?”   李心姚向侍应招手,“拿目录单,点酒!”然后舒了口长气,她拿过我的烟点上,对林佳说:“有什么不可以?她和我爸在一起过,按理我还得叫她一声妈!”这话差点让我笑出声,林佳在上次肖淼殴打杨小霞后告诉过我,李心姚大腹便便的父亲,就是当初送杨小霞出国的男人!她跟着李心姚走过去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突然觉得生活里的笑话真是一个接一个,这样的笑话让我觉得冷,冷到骨子里,因为它在我的生活里存在,像一个突兀的乱码符号,搅出错综复杂的关系,搅得社会极不协调,让我的思绪想到和方扬未来生活的际遇,会不会也有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   李心姚把手晃到我眼前,“嘿,姐姐你在想什么?”我收回散乱的目光,对李心姚笑,“没什么,也在想林佳问的问题。”李心姚叹了口气,“那有什么不明白,她要的就是钱,她爱她男人得很,只是想有足够的钱更好地营造他们的爱情,现在她拿到了,也不会和我爸胡搅蛮缠了。当然那只是小利,该我们家的还是我们家的。我就怕她骚扰我妈,现在天下太平了。”李心姚的口气很轻松,让我知道她曾经对杨小霞的愤恨,仅仅是怕她对她们家财产的窥视和对她妈地位的谋夺。李心姚转换神色,她说:“漫漫,你以前的男人就是她老公吧?”   我和林佳都不约而同地呛了一口,齐刷刷盯着李心姚,“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我无法不产生好奇心,因为很明显,杨小霞对李心姚讲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或多或少与我有关,她们完全没有必要扯到我身上。因为她们的重心矛盾,与我是无关的。   李心姚嘿嘿笑得得意,“聊得可多了,看不出来啊,漫漫,我说杨小霞干吗泼你咖啡,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她老公,还藕断丝连没有?”顿了会儿又补充一句,“我发誓不告诉方扬!”   我对着李心姚炯炯期待的目光,在空中甩过去落空的巴掌意思了一下,“你赶紧喝酒吧,我是那种人吗?”旁边的林佳也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我。   李心姚眼神疑惑,“不对啊,听她口气可是把你恨得牙痒痒,你和她老公关系肯定不一般!”   我没好气地吼:“李心姚,你好好喝你的酒。”    3.说爱烫嘴   临近春节,整个成都有事可干和无事可干的人都一片繁忙,平日里拥挤的街道相比往年却格外冷清。林佳说成都人都习惯了做乌龟,天一冷就把龟头缩到壳里面了。报社里也是热火朝天,在大冬天都折腾得人大汗淋漓,方扬最近也忙得不见了踪影,我一周都难得见上他一面,闲懒成性的李心姚也成天说忙忙忙有事,提前退休的老妈也忙着布置新分到的房子,我们在成都买下的新居也在忙着封顶,肖淼从婚礼后就一直忙到现在。而我知道,所有这些繁忙,只有她的是掺了水分。   方扬答应我春节到我家过,这是唯一让我觉得惬意的事情,因为这预示了我们的关系正在稳步前进。然后就是我的小说,我被动地有了许多的时间构思和撰写。   在放假前夕,我接到了陌生电话,接通后,才知道对方是史良。我想起我俩分开好久了,史良从来没有主动联系我,趁着春节打着问候的旗号联系一下也不至于用陌生号码啊,史良因为工作原因是不敢贸然换号码的,所以没等他说下去我就问:“你怎么用这个号码?”史良并不回答,他在那端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还好吗?”我说还行,我淡然的口气已经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史良的爱情,曾经的伤痛,真的已经结痂了。我的生活就如告诉史良的一般,还行。   史良要求见一面,我对着电话没有丝毫犹豫地委婉拒绝,“不了吧,史良,好好过日子,春节快乐!”在我即将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叫我:“别挂,漫漫!”我屏住气等他开口,其实我想无论史良再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了,我们已经是同一界面的平行线,即使无限延长,也不可能有所交集。史良却说:“和你男朋友有关。”他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有点断调,“他叫方扬是吗?”史良问我。我说是,心里即刻涌上无数疑问,接受了史良见面的要求。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史良说和方扬有关,但他们根本不认识啊!   在芳草街一家僻静的酒吧内,我才解开了疑惑,连带近期和肖淼关系恶化的原因,我也恍然明白。史良和杨小霞结婚后不久,就发现了她和别人的奸情,当然一直没找到确切的证据,杨小霞的意思是除非捉奸在床,要不不要轻易诬赖她,就算是空穴来风,这也几乎让他们的感情支离破碎,争吵,互相攻击,也互相猜疑。   不用说,杨小霞猜疑的对象非我莫属。只有天知道,我和史良确实没有她和李心姚父亲的那一层关系,或许杨小霞也清楚,她只是利用我来声东击西,转移矛盾。没想到他们的战火愈演愈烈,史良气急败坏地对杨小霞直言不讳,告诉她他爱的就是陆漫漫,忘不了,也打算继续爱下去!我知道这对骄傲的杨小霞是怎样的打击,其实她还是很爱史良,虽然用错误的手段去争取她所谓用以巩固爱情的物质基础,在她的生活寄望和人生计划里,史良始终是与她并肩携手的伴侣。所以对史良对她说的和我的感情肯定咬牙切齿。她当着史良的面给肖淼打电话,也就是在肖淼新婚前夕,告诉她:“你和陆漫漫还真是铁姐妹,连男人都共享。”杨小霞告诉肖淼她的老公就是当初被我上了无数遍的军训教官,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国庆史良住院,杨小霞在医院门口看到我们四个人的时候就认出了刘畅,而肖淼当时挽着刘畅。   史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杨小霞说的接近事实,但我相信她也只是胡猜加添油加醋,她无非就是想咬我两口,让我疼,让我生活不宁静。当初我和刘畅进行得很地下,连他打电话到寝室也从未报过自己名字,想到这里我也舒了口气。那么,我和肖淼濒临死亡的感情还有转机,我无法隐瞒我和刘畅的相识,但是我可以否认和刘畅有过的那层关系,虽然这是欺骗!我相信老天可以原谅我这样的欺骗,别无他意,我只想肖淼幸福,也想自己不失去肖淼,仅此而已。   我问史良:“这和方扬怎么扯上了关系?”   史良看着我,叹了口气,他说这事怪他,杨小霞挂上电话后与史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然后演化到动用武力,杨小霞咬着牙说:“你居然为了陆漫漫那婊子打我!”她说她会让陆漫漫付出代价!接下来杨小霞果然就关注起了我的生活。   我生活里的主角无非就多了个方扬。   我不知道杨小霞在做怎样的努力,伤了心的女人,容易失去理智,想到她看我时恨之入骨的眼神,我就禁不住打寒战,但我想以她的能力,想要动方扬,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我无可奈何地笑着对史良说:“没事,别担心,她动不了方扬!”   史良有些吞吞吐吐:“漫漫,我是担心你。”我仍然笑着说:“没事,我躲着就行了!”史良又问:“方扬是做什么的?”   “这与你无关!”我怒道。   我起身想要和史良道别,史良拉住了我,告诉我说:“有事的话,就打这个新号码,以前的号码,她会查。”我说“哦”。   转身过去的瞬间,我却听到史良吼叫的声音,大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气势,可是他在吼什么,我没办法辨认和反应,因为有物体飞速地砸了过来,与我的头撞击出沉闷的声响。足足有三秒钟,我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回过神的时候,我就看到眼前的发丝有液体快速地流淌下来,那些液体温热,片刻就爬满我的脸,站在我面前的,是一脸气势汹汹的杨小霞,然而她的样子很快就变得模糊,黑暗渐渐包围过来。在倒下的那一刻,我听到男人和女人连贯起来的声音,史良叫我:“漫漫。”杨小霞紧随一句“死贱货!”这两口子真是绝配!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医院,身边有意料之中的方扬,意料之外的李心姚。后来知道其实李心姚的到场并不意外,因为那时候她和杨小霞是在一起的。让我真正感到意外的是肖淼和刘畅,我并没有躺在她工作的医院,但他们都站在床边看着我,肖淼的眼睛里不再有冷漠,她像结婚前一样,眼里盛满温和与担忧,见我睁开眼睛,肖淼高兴地说醒了醒了,方扬立刻走过来,温柔地问:“漫漫,疼吗?”   经过方扬的提醒,我突然想起我被人砸了头,他一说,脑袋就真开始疼起来,我“哎”了一声,想挣扎着坐起来,结果就过来几只手按住,“别乱动,别乱动!”   方扬问我怎么回事?他接到李心姚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我语塞。我想要是方扬知道我和前男友见面还被他老婆堵上打了,他会怎么想?上次他知道我在医院守史良的时候就有点吃醋,事隔多日酸不溜丢地问我是不是对史良还有感情?   我看着方扬,看着盯着我的所有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脑袋飞速运转,最后决定编个借口,我说本来约了个同事去喝酒,同事还没来就遇到了史良,随意聊了两句,他老婆就出现了。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语言组织得简单明了,语气不带任何色彩,特别是“他老婆”三个字,让我自己都感觉立刻和他们划清了界限。   旁边的肖淼舒了口气,转头对方扬说:“我说的对吧,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听得莫名其妙,问她什么事?   肖淼嘿嘿两声:“你问问李心姚!她居然说你被人捉奸给堵上打了,让方扬赶紧过去,幸好我家刘畅也在,要不我还不知道!我就说嘛,在酒吧能发生什么奸情!又不是在酒店!”   站在床尾的李心姚一脸通红,眼睛斜看着地面,“我说的是实话,我和杨小霞看见她老公在打电话,而且也听清了,是给漫漫打的,然后我们就跟了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李心姚好像死心塌地想把我和史良扯上关系,最近她也费尽心思探我的口气,想知道我与史良是否还有关系,我想或许,杨小霞信口开河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这么感兴趣,无非是还喜欢着方扬。   看来李心姚横竖是要跟我结梁子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害怕。我看着方扬,看着他的眼睛,更加语塞,还好我头上缠了纱布,面上有异样也不会被一览无余。   而方扬的表情既疑惑也尴尬。   突然想起史良是用新号码打来的,没有记录,于是我决定死撑到底,“查电话记录吧!”瞪了李心姚一眼。   方扬坐过来,“没事的,朋友偶尔约下喝点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很正常。”然后又关切地说,“没事了就好,还疼吗?”   气氛一下缓和起来,虽然方扬的眼睛里依然浮动着疑问,但是他顾着我的面子。   肖淼却和李心姚较上了劲,她问李心姚:“对了,杨小霞不是破坏你家的二奶吗,你们怎么跑一起去了?”   我也看向李心姚,其实我更好奇,李心姚和杨小霞关系转变得太离谱了,最近一段时间,她们好像已经从烽烟战火中走向了和平发展,估计已经发展出友谊,李心姚的脸更红了,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谁跟她一起了,我碰巧在她家小区门口遇到她,见她老公鬼鬼祟祟打着电话往外赶,她就让我开车带她跟了去!”   肖淼不依不饶,“李心姚,你们碰巧相遇啊?在她家门口?哼哼,如果你们能在撒哈拉沙漠遇到,那才叫碰巧!在她家门口,那不叫碰巧吧!当然你们到底是碰巧还是事先约好,这与我无关,不过还真没看出来你挺热心的,热心带着那女人去迫害漫漫,又热心地给方扬打电话胡说八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用脚碰了下肖淼屁股,打住她的话。   我一直认为,李心姚是典型的“80后”独生子女,有很明显的时代特征,比方说自私,对新事物有良好的适应接受能力,所以她对父母的感情恩怨其实比较开通,并不是那么在意,她感兴趣的,是方扬。   李心姚的推波助澜并没有奏效,待了会儿就悻悻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我、肖淼、方扬、刘畅。   刚才只顾着应答和狡辩,没顾得上跟肖淼说话,醒来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只是对她的突然释怀感到奇怪,我蹬脚让方扬和刘畅回避一下。   两个男人很配合地到外面蹲着抽烟去了。到门口方扬还回头对我笑了下,让我无端生出愧疚。   还没开口,肖淼就先声夺人,“宝贝,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知道你要说那事,其实没什么,你们不就刚好认识吗?婆娘你这么漂亮,刘畅喜欢你是很正常的,说明你有魅力啊!那婊子不就是想搞破坏吗!我问过林佳了,和杨小霞说的完全不一样,唉,我知道这事我做得婆妈,别提了成吗?我小肚鸡肠,有事没事都过去了啊。我们可千万别经不起考验。刚知道你出意外的时候我心都揪紧了,刘畅也不说清楚,听他的口气严重得你好像马上就要翘辫子了,我挂了电话就奔过来了。”   肖淼的话堵住了我,我心里一热,眼睛变得潮湿,“对不起啊,肖淼。”   我想这一瓶子砸得多好啊,起码让肖淼心疼了,要不我们就真的走向陌路了,所以,杨小霞再砸我十个瓶子我也会心怀感激,多好啊!虽然我脑袋疼,手臂也疼。手臂那里扎了粗粗的针头,针眼处还有点点血迹,我想肯定是哪个新手护士没扎准,歪了,再扎进去的,放以前,我肯定大声谴责,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满心欢喜。我眼巴巴看着肖淼,心里偷偷对杨小霞感恩戴德,回望着我的肖淼却不这样认为,她的鼻孔似乎快要喷火,“那婊子,太心黑了,下手也太重了点,看这次不整死她!”   我突然想起杨小霞和史良,于是问她情况。“那凶手,逮局子里去了,唉,我刚跟我男人说了,这次可要有仇报仇没仇吃欺头!你说你上辈子挖了她家祖坟还是咋的啊,她咋那么恨你啊?”   正说着史良就打来了电话。其实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意图,我并不想为难杨小霞,因为她让我因祸得福,并且我想如果大度一点,是不是可以让她冰释前嫌,是不是可以让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无厘头怒火多少消退点儿。我告诉史良我不会起诉,史良对着电话深沉地说:“谢谢,谢谢你,漫漫!”还说方便的话来看看我,我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肖淼削了个苹果给我,她听出了史良的意图,表情怪异地说:“唉,你欠他的呀!这事我不答应!就算你和方扬罢手,我自己也要扒她一层皮!”肖淼转头叫外面的刘畅,老公老公喊得特别腻歪,方扬他们匆匆进来,肖淼对着刘畅撒娇:“亲爱的,你得想办法把她头发都给我关白了!”刘畅和方扬同时看了我一眼,我只得表达大度:“得了,肖淼,这事就算了,人家就砸了个瓶子,你就想把人家终身监禁?你也太狠了!”肖淼一跺脚,“我狠?她龟儿砸过来的时候不狠?现在看你这木乃伊的头我就冒火!”   肖淼一直义愤填膺,在医院的两天几乎所有人都插不上话,她时而训责,时而怒骂,当然也有时而的关怀呵护,护士换针药她也要插上一手,搞得整个病房怨声载道。两天后,我实在无颜待下去,死活让方扬接了我回家。   杨小霞也托肖淼的福,在局子里待了两天,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本以为当天就给放了。肖淼以死相逼,还翘了两天班,上蹿下跳让刘畅想办法关牢了!我说她这两天都分秒必争跑我病房里迫害来了!原来是丢了工作铆足劲折腾去了,唯恐天下不乱。   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彻底放假了,因为病假过后,就是接踵而来的春节,为了庆祝我遭受重创后依然还健在,再加上和肖淼“破镜重圆”,我接受了她们隆重的邀请,硬着头皮拖着还有些孱弱的病体前往肖淼家打麻将。到场的还有林佳,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只要有麻将打,就算相隔十万八千里,她也准时抵达绝不缺席,而只要她一出场,我必输无疑。结果那天的手气却出乎我意料,接连几局都是第一个先和出局,刘畅和林佳轮着输,我估计刘畅是因为内心惊恐,我和他的事情败露,他担心肖淼吃醋呢。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肖淼,这婆娘心无城府,如果还有芥蒂她是话都懒得和我说的。刘畅心理素质真不好,还是个警察呢,牌桌上剑拔弩张,大家都力争抢先上岸,刘畅越急手气就越差。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着法子地提方扬,我想我提得越多,我和刘畅距离就越远,他心里就能越平静。林佳不解风情,“陆漫漫你除了念叨你男人就不能说点其他的?他不就今天没空陪你吗?哦,对了,刘教官我一直想对你提意见,当初你就给漫漫开小灶,让她吃了那么多牛肉,你看她现在好牛!把我们都甩翻了!”一旁憋闷着的肖淼突然一声大吼,“杠!不好意思!”她杠得很及时,打破了即将的僵局,林佳脸都绿了,她又成了垫底的。我偷瞄了一眼刘畅,他脸色也不好,脑门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住,如果我也慌了,那么这局面就真的失控了,我努力地用平和的口气询问刘畅,“最近你们兄弟俩在捣鼓些什么呀?老不见方扬的影。”刘畅像小李子回答老佛爷一样毕恭毕敬,“哦,他新接了个工程,估计是忙那活去了。”说完用无辜的眼神看了下肖淼,好像在探求对方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多此一举。所有人当中,肖淼表现得最镇静,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最明净, 和牌的时候肖淼长叹了口气,“漫漫啊,如果真关心方扬,就让他知道,如果爱他,就告诉他,你老这样曲线关怀算什么事啊!”我哈哈干笑两声,“谁有你们勇敢啊,什么肉麻话都敢说。”肖淼义正词严地谴责我,“未必说句我爱你烫嘴呀?又不是吃麻辣烫!”刘畅在一旁抽风似的假笑,我想他笑什么呢,笑什么呢,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肖淼跟着刘畅回北京过年了。方扬的话没有兑现,他忙得一塌糊涂,所以在我妈张灯结彩的新家里,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我妈显得比我还郁闷,郁闷之外还有许多担忧,她问我:“方扬是真有事?年三十总能有空吧?你们吵架了?”我斜着眼看我妈,“您老对您女儿那么没信心?方扬真有事!”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倒不是担心和方扬的感情,而是这最近一段时间,方扬的繁忙让我觉得不安,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方扬一般不会食言,除非真遇到了事情。给肖淼打电话,她也说最近觉得奇怪,我问她有多奇怪,肖淼说耳朵居然想翻身农奴把歌唱,已经初露起义的端倪!我笑得倒在沙发上,我说:“肖淼,就你那狗脾气,刘畅能忍那么久你该满足了,收敛收敛吧,谁受得了啊!”肖淼呸了我一下,“我挂了,去陪公婆搓麻将了!”   到大年三十的傍晚,方扬才匆匆赶来,这让委靡多时的老妈精神振奋,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方扬受宠若惊,偷偷问我:“你妈没事吧?”我摇头。   吃饭的时候我妈就一个劲和方扬胡侃,天南地北,滔滔不绝,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好几次都没办法插上话。吃到春晚开始,我妈话锋一转,提到我们的婚嫁问题,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都是在作铺垫!   方扬还未来得及续话,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蹙了下眉头接起来,说了几句就走到阳台外,我和我妈都竖起了耳朵,筷子捏在手中停了动作。电视里一片喜庆,方扬在外面的声音很模糊,但是几秒后,方扬就快速走了进来,我和我妈迅速恢复常态,一个佯装咀嚼看电视,一个佯装夹腊肉,方扬合上手机后并没有再坐下,“漫漫,妈,你们先吃,我有点事必须马上回成都!”说着就去拿挂着的外套和鞋柜上的车钥匙,我还没回过神,我妈就问我:“漫漫,他刚才叫我啥?”   我朝我妈摆手,也快速地抬起屁股,“妈,我也一起去,走了啊!”   我妈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们,我想我必须跟着去,方扬肯定有事,可是拿了包走到门口,方扬却拦着我,“漫漫没事,你陪妈过年,我明天给你电话!”没等我反应,方扬就出去了,我对着那轻轻合上的门发了一阵呆,我问身后看着我的老妈,“你说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妈呸了一声,“说什么呢,大新年的!”   方扬第二天没有给我电话,我慌乱地打过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用最快的速度打了车往成都赶,路上接到肖淼电话,她说在机场,马上赶回来。挂上后我觉得不对,这不大年初一吗,她回来干吗?于是我又打了过去,肖淼却问我:“你帮我问问方扬他急着叫刘畅回来干吗?”   肖淼也是一头雾水!“还正准备问你呢,我现在连方扬人都联系不上了!”肖淼说:“什么也别说了,回去再说。”   刘畅也急着赶回来,照这情况看,很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   我心急火燎地赶回住的地方,发现并没有方扬回来过的痕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我一下子懵了,一阵强烈的惧怕担忧,我发现原来我对方扬一无所知,他在成都的具体住处?他具体的生意方向和内容?他的家庭?我甚至连他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只是和他在一起时从他的电话里断断续续知道个大概,现在回头一想,其实脑袋里乱七八糟。方扬在我心里一下子模糊起来,认识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居然从来没想过去关心一下方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不爱他吗?如果不爱,此刻的害怕和担忧又是为了什么?   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抽烟,手机搁在面前,不发出一点声响,我只剩下等待,等刘畅和肖淼回来,也在等电话响起,希望屏幕上跳出方扬的名字,哪怕一个陌生号码也行!   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从窗户外灌进来的丝丝冷风。   肖淼两口子赶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几个小时的等待,让我变得六神无主,我拉着肖淼一个劲问:“他到哪儿去了?他不会出事了吧?”肖淼被我问得一脸茫然,她也转向刘畅,拉着他问:“方扬不会有事吧?”刘畅严厉地白了我们一眼,“你们女人遇到事情就知道慌!能有什么事?方扬不白混了?”   男人通常比较冷静,刘畅那天的冷静很有效地安抚了我,我们驱车开往方扬的住所。   一路上我问了刘畅无数问题,关于方扬的,早该关心的信息,我却在这么久以后才问,而且还是通过别人去了解。   刘畅告诉我他和方扬早在他刚进公安部门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方扬还是李心姚父亲的属下。而这几年方扬自己做生意,涉及很广,不过大多是实业,混得风生水起。一边的肖淼问:“他那时候不是在黑道上混吗?你是公安啊!你怎么和他成了朋友?”刘畅口气揶揄地说:“老婆大人,难道你的朋友就只有扎吊针推尸体的吗?还有,你听谁说方扬是道上的?你见着他杀人放火了吗?”   我在后座打住他们的对话,“行了,你说方扬现在会在哪里?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刘畅惊疑地从后视镜里看我,“陆漫漫,你不知道方扬他家啊?”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车子开上三环的时候我了解了方扬的大致情况,刘畅告诉我,方扬从小长在海南,二十岁到成都,祖籍是陕西的,好像是单亲家庭,他妈三年前不在了!现在就他一个人。我说哦,想起方扬眼里偶尔浮现的忧伤,还有他沉默内向的性格,我心里有些自责,我想方扬其实是很孤单的,他的成长路程肯定铺满荆棘,一直是他在疼惜我,我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方扬的家离市区不远,坐落在通往温江的方向上,是一栋很大的别墅,上下三层,我们到达的时候却见大门紧闭,硕大的链条在门上绕了好几圈。我和肖淼呆呆地望着刘畅,我急切地等着他发话,刘畅却低头点了根烟,深抽一口后对肖淼说:“你先带漫漫回去。”   刘畅让我们回去等消息,肖淼不同意,吵着要一起,我也表示反对,可是刘畅很坚决,他对我说:“放心吧,方扬不会有事,回来前他打电话给我说正往甘肃方向赶,估计还在那条线上。”   刘畅嫌带女人一起麻烦!果断扔下我和肖淼驱车而去。   肖淼对着刘畅启动的车屁股大声地说:“没找到他你也别回来了!”   我白了肖淼一眼,严厉批评她:“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嘴别那么狠!”   天不知在何时黑下来了,温度下降得厉害,最冷的,不是裸露在外的皮肤,而是我忐忑不安的心!   初二和初三,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我没办法安稳合眼,我妈也打了数通电话询问,更让我焦躁不安。肖淼在前二十四小时还能装出冷静的样子不停安抚我,到初二晚上的时候,刘畅手机也死活打不通了,肖淼很快也陷入和我一样的状态,再后来她比我还急!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得我满身都是,让我深深怀疑以前那意气风发坚强如女侠般的刘大嫂压根不是眼前这泪人。   熬到初三晚上,一场争吵终于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肖淼坚决要报警,我坚决不同意,虽然我也相当担忧,但我比肖淼冷静,我说:“首先,他们两个是男人,而且还是一把年纪熟透了的男人!再次,你男人本身就是警察。综上,他们有良好的自我保护能力和应变能力,可能他们在偏僻的什么地方,刚好手机没电!如果真是那样,你报案了,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却平安回来了,那你男人很难再在警界扬名了,再等等。”肖淼听我冷静的分析后,放弃了报警的方案,乖乖地和我一同守着电话不吭声,其实我也是强装镇定,内里早已急火攻心。   初四的清晨,我的手机响了,那时候外面飘着漫天的雪,洋洋洒洒的,我坐在客厅抽烟,肖淼躺在床上,电话的声音让我们立刻振奋起来,肖淼火箭一样冲出来,鞋都没穿,我看到陌生的座机号码,赶紧接听,就听到方扬在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但是急促,“漫漫,快点通知肖淼过来,在市医院,刘畅他……”我大脑轰的一声,“刘畅他怎么了?”肖淼一听马上夺了电话,结结巴巴问:“刘畅怎么了怎么了?在哪里?”我看肖淼又哭又颤,激动得完全说不清话,又把电话夺了过来,“方扬,我们马上过来,刘畅到底怎么了?”   我和肖淼一路狂奔,她衣服都没穿周正披头散发就跑了出去,那速度堪比琼斯,我拿着外套追了二里地也没赶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告诉肖淼,你不晓得打车啊?   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火速追赶前面的女人。刘畅在医院抢救,肖淼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疯了,晴天霹雳,六月飞雪,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冲!   车快接近肖淼的时候她已经反应过来,也钻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飞奔向医院,肖淼的那辆车跑得异常飞快,一溜烟就没了影,我严重怀疑她对司机进行了威逼利诱,一般的司机,发挥不出这水平。   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方扬胡子拉碴地坐在外面抽闷烟,肖淼眼泪汪汪急躁地探头探脑,看见有穿白衣服的出来就拉住不放,我走过去,问清情况后也只能坐下,肖淼折腾了会儿也平静下来。   我们只能等待!   那一整天方扬极少说话,他只告诉我们是意外!他也没有看我,一个人神色凝重地抽烟,直到医生推门出来,他才和我们一起冲过去,问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没度过危险期!肖淼一屁股跌到地上,半晌没说出话,好一阵才开始哭,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决堤了般流出来。我和方扬去拉肖淼,她不起来,我只好蹲下搂住她,肖淼倒在我怀里肩头耸动。我抬头看向站着的方扬,他也看着我,那时候我不知所措,刘畅是因为寻找方扬才成了这个样子。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流动得缓慢,和肖淼认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她那样沉默过,我害怕看她的眼睛,那呆滞的瞳孔,一片死寂,绝望横生,这不是我所认识的肖淼。我想,如果刘畅,刘畅真的有意外,肖淼往后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毁掉?她和刘畅结婚后点点滴滴的甜蜜,我是看得最清楚的,肖淼爱刘畅,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敢打扰肖淼,只能默默地待在她身边。   而方扬,他还是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一直沉默的肖淼叫我,声音喑哑而冷静,“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我看了一眼方扬,然后对肖淼摇头,方扬说:“一起等!”   那是多漫长的两天啊,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延长,而外面的天空,也一直飘着纷乱的雪花,将成都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色。寂静,从来没有过的寂静,在那两天充斥着我们的世界。   中途方扬接了几次电话,每一次,肖淼都冷漠地看着他,看他起身,踱到外面,又看他走回来。我害怕,如果肖淼的幸福没了,我该拿什么来赔她?   终于在第三天,正月初七的时候,刘畅挺过来了,医生向我们宣布危险期已经过了的时候,肖淼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一头就栽倒了,“咚”的一声把地也砸疼了,然后我们又手忙脚乱把她抱上病床。   险象环生的新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慢慢放松,有疲惫和虚弱席卷而来,我大脑一片茫然地靠到方扬怀里,从大年三十到现在,我在担忧害怕和等待中,在肖淼的几欲绝望中,快要崩溃了。   方扬的手也冰凉,他捂在我的脸上,“漫漫,你会怪我吗?”   我抬起头,看着方扬的眼睛,“你爱我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急着叫刘畅回来?我怕肖淼怪你。”   方扬起身,拿屁股对着我,“只是意外,我叫他回来是有其他事情。”   “到底什么事情?非要正月初一回来?”   方扬却不回答,目光深沉。   身后的肖淼蠕动几下醒来,睁开眼就要挣扎着起来,她说:“刘畅,我要去看看刘畅!”我和方扬赶紧按住她。医生刚刚告诉我们肖淼怀孕了,我告诉她这个消息,肖淼只是“哦”了一声,平淡得似乎与她无关,她说她只想看看刘畅,就算隔着玻璃隔着墙,也要看一眼。   扶着肖淼过去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泪刷刷地流,心里觉得难受,眼睛也变潮湿了,“肖淼,都过去了,别哭了啊,你看你让我们都升级了,你老哭以后孩子生出来肯定愁眉苦脸。”   肖淼吸着鼻子,“漫漫,这是不是老天的惩罚啊,我以前骄横跋扈的,对谁都不好,特别是对刘畅!可是该惩罚的是我啊!”   我截了肖淼的话,让她别说了,这不是惩罚,是意外!   肖淼是善良的人,她比我善良。   那天看着还未清醒的刘畅,肖淼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护士只好把我们赶到外面。从小到大,我很少见到肖淼的眼泪,我认为她情感匮乏,缺心眼。可是那天,在市医院,在无数来往的陌生眼睛里,肖淼哭得像个孩子,泪腺前所未有的发达。   我知道,如果刘畅没过危险期,她不会哭出声来。    4.款式各异的绿帽   新年就这样一塌糊涂地过完了,肖淼请了假照顾刘畅,我疲惫不堪地又开始上班了,报社里每个人都呈现出酒足饭饱后的憨相,似乎还未缓过神来。大家忙里偷闲地拿新年里的事情吹牛皮,当中最活跃的属林佳,她吹完自己的又开始关心别人的,整个报社就听到她的声音在飘来荡去。   快下班的时候林佳约我,要一起吃饭,我说改天。因为我想去看看肖淼和刘畅。   林佳坚持:“就今天,知道你们出了点儿事,有些事,早想跟你说说。”我突然愣住,对啊,林佳好像很早就知道方扬了,她交际那么广,或许真的能告诉我些什么,于是我说好。   我是个捺不住性子的人,还没下班我就猴急地向林佳问三问四,林佳却不动声色:“等会儿说,这人这么多不方便!”   在报社楼下的快餐店,林佳叼着烟一直看我,“陆漫漫,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史良还有关系吗?”我立刻蹿出一腔火,“林佳你找我来就问这事?没有!!”   林佳若有所思,“那怪了,你知道杨小霞一直在打听你的情况吗?她连朱主任的嘴巴都扳开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牛劲!”   我看她半天扯不到正题,赶紧打住她的话,“你直接说,你知道方扬他们出事了?你到底知道什么?”   林佳横我一眼,“你急个啥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前几天接到黄记者的电话,你知道黄记者吗?以前是我们报社的,跳到??报社了,当初就是他采访的方扬,他给我拜年,说了几句就问我认识杨小霞不,我说认识啊,我同学。然后我就好奇,按理杨小霞不会对小记者产生热情,我听黄记者的口气他们好像还挺熟的!”   面前的海带汤凉了,我完全没心思吃喝,就盯着林佳,希望她尽快说到主题,可是林佳饥相十足地又啃又喝说得断断续续,我一急就夺了她手里的鸡腿,“先说,说完再吃!”   林佳皱了下眉头,又把鸡腿抢过去,“陆漫漫,我就一张嘴,除了跟你说话我还得靠它填肚子!”   林佳啃了一口又继续道,“杨小霞对你家方扬可上心了,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他在川藏两地运输毒品!和警方勾结,还准备在大年三十那天趁着戒备不严再次运输。当然,她肯定也只是道听途说,要不早直接报警了,所以她给黄记者提供了这线索,黄记者也将信将疑的,想着如果是真的,他可就出名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佳,我问:“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扬他真的运输毒品?”   林佳抖开纸巾擦嘴,在我的注视里清了下嗓门,“有毒品倒是真的,但不是运输,只是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掏出了一小包!和你家方扬没关系。”我舒了口长气,突然又想起刘畅,“那怎么会有流血事件呢?”   “流血事件?”林佳表情怪异地看我,“嗨,得了,黄记者气得喷血了。大过年的跑去守着,抓了那么一小包,那边领导还打电话最终给放行了!黄记者见状也没敢小题大做,怨死了杨小霞,还怀疑她和方扬有过节。因为他们是通过朱主任认识的,所以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也只能跟我发泄发泄,只有我知道是杨小霞跟你结了无比刚硬的梁子,想搅和搅和你平静的生活。”   林佳最后丢给我一句善意的提醒,“你就别和史良纠缠了,你知道杨小霞心胸那么狭窄,悠着点儿吧!”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的迷雾越来越浓,刘畅怎么会被人捅了一刀呢?杨小霞从哪儿知道方扬运输毒品?方扬到底运输毒品了吗?   方扬最近异常沉默,他对我的提问不作任何正面的回答。   拿着电话,我翻出史良的名字,一路犹豫着,到了家门口毅然按了下去,刚接通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史良说的要换号码打,又赶紧挂掉,再打过去,晕!居然关机,只好作罢。   回到房间手机响了,史良的,我赶紧接起来,却听到那端一片沉默,我心里一惊,反应过来可能是杨小霞打过来的,我接下来做了个最错误的动作,居然挂掉了!   糟!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天地良心,我和史良屁事没有!我想我怕杨小霞做什么呢?我突然就反思我为什么怕杨小霞?想了会儿觉得不应该啊,于是又做了个更错误的动作,又拨了过去。   这次杨小霞吭声了,她冷冷地叫我,“陆漫漫!”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刘畅,想起了肖淼,还有方扬,最后是史良,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杨小霞的声音会让我想起这么多人,我一时忘记拨电话过去的意图,我也木木地给了个礼尚往来的应答,我说:“小霞。”   杨小霞在电话那边问:“你不会告诉我你打我老公电话是要找我叙旧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霞,我们能聊聊吗?我想我们有些误会。”   “误会?你打我老公电话告诉我我们有误会?”   我突然厉声说,“杨小霞,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不是向你解释,我只是想通过你老公了解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找你老公。”   杨小霞对着电话冷笑,“陆漫漫,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但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让我好过,我会让你更不好过!”   杨小霞啪地挂了电话,我对着一阵忙音呆了好半天。我不让她好过?我一直躲着她我不让她好过?   我气急败坏地给史良的新号码发短信,让他开机后联系我。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史良才拨了过来,我拿起电话就一顿狂吼,吼了两句发现所有同事都把眼光投了过来,赶紧压低声音走向洗手间。   史良在那头等着,我搜查了所有角落,确定没人后才又说话,“史良,你能不能跟你们家那头母老虎说清楚,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算我求你了!”   史良没有说话。他一直信奉沉默是金!可是这时候的沉默却只能换来我两句臭不可闻的脏话!   从来没有对史良骂过脏话,我决定这会儿要问候他妈两句,正组织语言,史良就开口了,“漫漫,我爱你!”   我张着嘴就失语了,史良说爱我,多可笑,多可悲,也多可怕!如果在最初,他真的爱我,那么,今天,又会是怎样的局面?我大脑里的脑汁好像被换成了糨糊,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该怎样发声了,只能对着电话默默地,默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和我自己的呼吸。   史良说:“如果可以,我们见面吧。”我想起杨小霞砸的那一瓶子,闭上眼睛,头似乎还在疼,“不了,史良,有话就现在说吧,因为你也保证不了你老婆会不会从天而降,再给我一闷瓶子,我的头可不是钢铸的!”   史良跟我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无足轻重,让我觉得沉重的,是史良后面的话。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就是,男人总忘不了过去,史良在我身边想杨小霞,又在杨小霞身边想我,他说和我分开后,自己的感觉告诉他,他爱的是我!我不知道他这感觉从哪里来,床上?厨房里?电影院?不管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最终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杨小霞,就像当初他传达给我一样。我不知道史良有没有也在夜阑的寂静里呼唤我的名字,他这习惯着实不好,让他的想法无处遁形。而杨小霞,当然无法忍受,她的许多秘密行径变得公开化,用史良的话说叫刺激和报复,如果说史良因为责任愿意就此过下去隐瞒下去,那么杨小霞的行为,最终让史良萌发了离婚的念头,吵得天翻地覆,吵得泪水涟涟。杨小霞时而激愤招摇报复,时而委屈挽留,最终怒发冲冠,丢给史良一句:“离婚可以,下辈子!我要让你戴足一辈子的绿帽!”这绿帽是挺足的,款式各异,尺寸齐全,几乎都在史良眼皮子底下。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史良头顶那亮闪闪的绿光。   “对不起,漫漫,我知道不该告诉你,也不该打扰你,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都是我自己的错!”   我突然明白了杨小霞的歇斯底里从何而来,顿时就觉得头大了。“史良,你是男人就自己处理好家务事,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们确实回不去了。你知不知道杨小霞现在铆足了劲和我杠上?你知不知道她费尽心思想找我茬?她还去污蔑举报方扬!我说你知不知道,她,她……”   史良一个劲说对不起,他知道他知道,我否定了他的话,“你不知道!肖淼的老公现在还躺在医院!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与你老婆有关,我希望是无关的!”   我把电话挂了,因为我发现这通电话简直莫名其妙,毫无作用!还徒生烦恼!   下班的时候我又给史良发过去一条短信,让他务必跟杨小霞说清楚,我跟他早就纯洁得跟过滤了好几十遍的矿泉水一样!清清白白,毫无杂质!   史良却并不应我。   我打了车往市医院去,也约了方扬在那里碰头。刘畅恢复得挺好,肖淼久违的笑容终于也回来了。只是在那笑容里,再也找不到曾经纯粹的快乐,那笑容似乎已经被雕刻,不再有自然的生动。   看到他们的时候,刚才没发泄完的火一下子灭了,我走到刘畅的病床前,扬了扬手里的进口提子,“哥们,下血本买的,一块吞了哈!”   肖淼在旁边一把接过,微笑着说我去洗洗,那神态很疲惫和倦怠。我不知道肖淼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经过这次事件,她沉默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怀孕,让她散发母性变温柔了,我希望是后者。   方扬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到他旁边,躺在床上的刘畅抬脚一扬,“你们俩别刺激我了,回家卿卿我我去,要知道现在我正困难,动不了!”   我说:“行!不刺激你。”我抬起屁股朝外面走,回头说:“我去看看肖淼。”   方扬也笑了,这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笑。   出去没几步就看到往回走的肖淼,我叫住她,问她刘畅告诉她什么没有,肖淼摇头,然后又想起什么,“他这两天接了几个电话,可能跟这事有关,好像你们家方扬公司出了点事,跑了个人!”   “什么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你没问方扬?”   “他咬紧了四颗牙不说!”   我看肖淼也一脸茫然,估计刘畅也没跟她提,我叫肖淼,“你改天问问你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肖淼一张口,却转了个身蹲下,让我帮着拿提子,喉咙里发出“呃”的声音,我赶紧蹲下帮她拍背,肖淼说:“不知道怀孕的时候不想吐,一知道怀孕了就吐得昏天黑地!”又转过头说,“刘畅醒过来我就问了,他就告诉我没事,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掺和!要不你问问他!”   “得了,这两男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过我大概了解了点信息,方扬司机在兰州一个关卡被截住了,有人诬陷他贩毒!”   肖淼站起身,咽了下口水,“不会是真的吧?”   “杨小霞找了记者去曝光,应该是真的!”   “杨小霞?她怎么知道方扬的行踪?”肖淼皱紧了眉,“等等,李心姚父亲叫李耀祖吧?”   我摇头,“不知道!”肖淼告诉我这几天刘畅有接到这个叫李耀祖的电话,她几次递电话都看到这个名字,然而刘畅每次都把肖淼支开,肖淼隐约感觉打电话的人与这事有关,刚刚说杨小霞,让她想起杨小霞和李心姚父亲的关系。   肖淼让我想办法确认一下。如果杨小霞知道方扬的确切行踪,那很可能是从她老情人那里捞的信息。    5.杨小霞栽了   电话突然响了,史良的,肖淼看到那闪亮的名字,诧异地看我,“你们?”我白了她一眼,“我们没事!”接了电话。   史良打来是求救的。   我打电话吼了史良以后,他气急败坏回家发动战争,杨小霞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一口一口惬意地喷烟,她说是我干的又怎么样?她对史良直言不讳地道出事情的过程,“这很简单,陆漫漫男人是我裙下之臣的下属,我在枕头边随便偷听点,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动向,我没打算和她男人有过节,可是他主动送上门了,举手之劳!”杨小霞喷了一大口烟在史良脸上,露出嘲弄的讥笑,“谁让他是陆漫漫的人!”“你该担心的是陆漫漫那婊子,再过不久她就该倒血霉下地狱了,她会不得超生!”   我脑海中无端出现杨小霞咬牙切齿的样子,打了个冷战。   但是倒霉的是杨小霞,刚刚去了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把杨小霞带走了。史良说杨小霞看到那几个人的时候就蔫了,其中有人递给她电话让她接听,听完她就乖乖跟着走了,史良想拉住问问,结果一伸手就被人放倒。杨小霞是自愿跟着去的,他没办法报警,但是看那些人气势汹汹,不过问的话,就很可能坐以待毙,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晚了!   史良怀疑是方扬带走的人,我刚想说不可能,方扬在医院,就看到从病房里冲出来的方扬,他匆匆地要离开,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我挂了电话连忙追上去,“方扬,我跟你一起去!”   方扬站住,“漫漫,我有急事!你待在医院里,听话!”   我一把拉住方扬,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方扬,你告诉我,杨小霞是你找人带走的?”   方扬没有回答我,他说:“回来再跟你说。”我跟着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车,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一定要跟着去!   方扬无可奈何地启动车,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绕上马路,急速地开动。   方扬问我:“杨小霞是谁?”   看来并不是他带走的人。我简单跟他说明了这几天得知的信息,以及我和杨小霞的矛盾,说到和史良的关系,我口气虔诚地赌咒发誓说确实是纯洁的!我又问:“方扬,你的司机为什么会有毒品在身上?”   方扬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免得你有误会。带毒品的不是我司机,是李心姚父亲——李耀祖的下属!我是李耀祖一手带出来的,与他也有很多生意上的来往,年前我的司机到藏区办事,回来的时候李耀祖就让我顺带捎个人回来。他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生意,全国很多地方都有点,这次他们的货在那边出了点问题,与当地发生很大的争执,李耀祖怀疑是被人调换了,就让那边收集了样品,带回成都。刚好我有车赶回成都,他就让我帮个忙,没想到被人泄露了行踪。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是有人想把李耀祖端掉,这个做法是伤及不了皮毛的,手法太幼稚,量太少!抓住了顶多按吸毒人员处理,也牵不出线索,没想到是女人搞的事,我没有告诉你刘畅负伤的原因,也是怕你多心。不管你信不信,我三年前就没有碰这东西了!”   方扬最后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冷,我爱的这个男人,曾经与李心姚父亲一样,是个毒枭?   我一路无语。   半路方扬再次要求把我放下,我摇头说:“我必须去!我一定要去!”方扬想了想,又开动车,“去也可以,正好有些事要跟你说。”   在九眼桥的某酒吧包间,我站在方扬身后,陷进一屋子呛人的烟雾里,几个男人像门神一样站着,李心姚父亲坐在沙发中间,我认得他,那天在餐厅里见过,见我们来,招呼方扬过去。   我也坐了过去,落座后看到在墙角的杨小霞,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遮住了脸,从缝隙透出的眼睛散发惊惧和不知所措,身体不安地抖动着。   李耀祖说:“方扬,给你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希望你别怪大哥,捅刘队的人也抓回来了,一切看你的意思办!”说着招手示意马仔带人进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被揪着扔到了我们面前,刚落地,方扬抬脚就踹了过去,他的动作让我感到强烈的陌生,这是我未曾见过的方扬的另一面。   男人回过神就爬着过来,口齿不清地抓着方扬裤脚,连连叫大哥,“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看方扬没吭声,又爬到旁边的李耀祖跟前,重复刚才那句,“大哥,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又换来一脚,李耀祖中气十足地大吼:“你他妈还有以后?”又是一脚,这一脚让男人仰躺了好一会儿,再起身的时候眼泪鼻涕连成一片,他突然转身指向角落的杨小霞,带着哭腔又是骂又是指责,急切地想推卸责任,“都是这个贱货,她勾引我的,大哥是她勾引我的!”男人又爬了过来,拉着方扬的裤脚孩童般巴巴地望着方扬,“这女人告诉我回来和我睡一觉,她就一直给我发短信,问我到哪里了到哪里了。我被按翻的时候才知道可能是这贱货搞的鬼。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他妈混蛋!”男人说着往自己脸上狠扇了一掌过去,又巴巴地爬过来,“大哥,我不该捅刘队,我是失手的,出关卡后刘队就问我到底带了多少毒品,说那边很明显是有准备的,还要再次搜身,结果那女人又给我短信,见我没回她又打电话过来,我一直没接,刘队就要翻查我的手机,这他妈的是什么烂事啊!我能让他知道我和这女人演了场闹剧吗?其实我也想过回来后跟你坦白,但是当时他一直逼我,后来就起了矛盾。大哥,我真没想过跑!这多大个事啊我值得跑吗?”男人说着就开始哑着声痛哭,嘴张得大大的,李耀祖不动声色地操起瓶子,眨眼的工夫就砸了过去。男人痛苦倒地,手捂在头上开始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呻吟声。   角落的杨小霞已经呆了,我也呆了,直到有人也把她拎过来扔在跟前,我才回过神。李耀祖似乎对施虐产生了热情,他扬手一巴掌,跟熊掌一般,杨小霞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也明显地猛然肿胀开来,惊魂未定,就见李耀祖溅出了口水沫子,他骂:“杨小霞,养不熟的婊子!给了你那么多,喂不饱你,你他妈连我都出卖!”   杨小霞摇晃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泪流满面有气无力有些惨不忍睹。   又是一巴掌,李耀祖力大如牛,抽回手又说:“偷人都偷上瘾了!还不认账!你到底偷听了多少?你知道多少?给哪些人说过?”   杨小霞跪爬过去抓住李耀祖肥胖的手,声音战栗,“耀祖,耀祖你相信我,我不是出卖你,我没听到多少,我也没告诉别人,我只偷偷告诉了一个记者,我没告诉他是你。耀祖你要相信我,我们都那么多年了,我会害你吗?我只知道你托方扬捎人回来,那人带了样品,我不知道样品是多少,真的只听到大概,所以我才问他到哪里了。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背叛你,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针对你,真的真的,我只是想害方扬。”   李耀祖又是一掌,这次杨小霞无力起身了,在地上蠕动半天,李耀祖起身一脚踩上去,跟踩蟑螂一样,“你想害方扬!你没说?公安那边你没说?要不是以为你信口雌黄连部队都出动了!”   杨小霞在地上痛苦而绝望地挣扎,嘴里发出并不清晰的话语:“对不起,以后不敢了,放过我吧。”哭得凄惨异常。   李耀祖啐了一口唾沫,收脚问方扬:“都听你的,看怎么办?”   方扬皱着眉,沉默一会儿叫身边的人,“先把嫂子带出去!”有人过来要带我出去,我呆呆地回不过神来,地上的杨小霞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纵身扑到我腿边,号啕地叫我,“漫漫,漫漫你求求方扬,你求求他,我把史良还给你!我不要了,我求你了!”然后又转身扑向方扬,“方扬,你大人有大量,我求你了,我和漫漫是同学啊!方扬,你饶了我吧,我求你,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晚上,我看到了人性的污秽,杨小霞的,方扬的。在出门前,我回头叫方扬,他并不理我,眼神迷茫的不知在看什么,那个样子很陌生,陌生得让我觉得害怕。   其实杨小霞犯的事情并不算严重,严重的是她的刻意举报导致的严重后果,或许还有她对李耀祖所谓的背叛。他们要杀一儆百。   我没想到杨小霞会做这么幼稚不计后果的事情,看来,她是真的恨我恨到快要丧失理智,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最终却落了这么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夜色深浓的时候方扬带我回家,一路上我的电话响个不停,史良忧心忡忡地拨了一遍又一遍,我就任它响着,全身乏力而委靡。方扬没有说话,他把车开得飞快,整个路程我只问了他一句,“你把杨小霞怎么样了?”他也只答了这一句,“我不动她,李耀祖也不会放过她!这是规矩!”   我似乎闻到方扬身上的血腥味,虽然他一身素白干净,可是密闭的车里却有异样的味道,他说出的话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方扬为什么不隐瞒下去,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曾经是做什么的。   窗外的风景一路变幻,桥、人流、红灯、霓虹闪烁的大厦,最后到了我家楼下。看到开启横栏的保安,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到家了,可是我感觉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脸上有不知何时染上的泪水,将干未干。方扬见我不动,独自下车开了车门,沉默地把我抱下。有风拂过,彻底风干我的脸,也让那里更加冰凉。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看到同楼里些许陌生、些许熟悉的情侣,女人用奇异的目光看我们,然后用娇嗲的口气对男人撒娇,具体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我虚弱地陷入一片茫然,方扬抱着我和他们一起进了电梯。   上升,停止,情侣走出电梯。   又上升,停止,我们到家了。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方扬默默地给我倒水,默默地坐在床头抽烟,他还把我的手机关上,后半夜,他开始和我说话。   他叫我的名字,“漫漫,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侧身背对他,依然无法说话。   方扬说:“你的眼睛,你知道吗,在机场,我看了就想把你搂到怀里,你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她跟你一样,常常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地。她这辈子过得很草率,草率地跟着我已婚的父亲到海南,草率地生下我,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了,她草率地结果了那个男人的生命。她开始抽烟,目光呆滞,直到我们到成都,她老了,生活的寄望变得微薄而单纯,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亲人,她把自己的爱都给了我,可是我最终带给她的,还是绝望。她死了,自杀。”   方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似乎又点了一支烟,我听到黑暗里窸窣的声音,打火的声音。   良久的沉默。   他终于把烟抽完了。   方扬在我身边躺下,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腰上,他继续告诉我,他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为李耀祖卖命,贩卖毒品。他的父亲摧毁了母亲的生活,带给她波折和痛苦,而他,摧毁了母亲唯一的希望。她恳求他,痛骂他,威胁他,最终未果。母亲的死带给他震撼和内疚,他金盆洗手了,他回头了,母亲用死亡挽救了他,他希望得到泉下母亲的原谅。   可是已经晚了。   我不知道方扬有没有哭,我只知道我的泪水蔓延了,浸染到枕头,潮湿一片,“漫漫,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理解你的选择,你迟早会知道我的生活,因为你已经介入。我很快就会从这个圈子抽身了,彻底抽身,我不想对你隐瞒!我爱你!”   方扬落了一个吻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有一滴滚烫的液体顺势滴到上面,带给我一阵战栗。   我在方扬的话语中昏昏沉沉进入梦乡,我最后记得的,是方扬说爱我,所以他要保护我,因为李耀祖已经在逼迫他重蹈覆辙。   他让刘畅回来,也是商量应对这件事情。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方扬的身影。他留了张纸条在床头,让我记得喝牛奶,他已经热好。   我放眼看向窗外,一片灰蒙蒙,清晨的成都还在寂静中。我脑袋像被重物压着,有些抬不起来,鼻子堵塞得严重,往嘴巴里塞面包的时候清水一样的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是感冒了。这个念头很不好,因为它刚一出现,我就觉得更晕,晕得有些站不稳。   我只好坐到沙发上,开了手机拨到报社,向主任请假。   然后有短信进来,都是史良的,短信的时间从昨天晚上九点过后持续到凌晨两点,一路探询情况,最后一条告诉我杨小霞被送回来了,被人截了三根手指,神志不清,胡话不断,史良已经把她送进医院了。   我拨给史良,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跟他说对不起。   “漫漫,这不是你的错!需要报警吗?”   我冷冷地回答:“你可以征求杨小霞的意见!”我把电话挂掉。   史良最终没有报警,杨小霞没有同意。那三根指头,是方扬截下的。我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因为每次想到方扬当时冷血的样子,我就打寒战,不愿再往下想,在酒吧包间的那一幕,我无法从脑海里消除。   方扬的沉默,杨小霞卑微的哀求,五大三粗的壮汉,凶残的惩罚,粗俗的语言。有人像蝼蚁,有人却像主宰世界的恶灵。   很突兀,也很丑陋。   那次感冒持续了长长的一周,方扬每天都来陪我,我和他的话却越来越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如方扬说的,不能接受。我只知道,原来我爱的男人,其实是很陌生的。   这种陌生让我感到害怕,也不安,可是我没有对方扬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照顾我。   方扬不再对我隐瞒事情,他把一切都公开化,包括自己的生意方向和进度,他的行踪。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短信给我,方扬说希望我能接受他的现状,至少,现在的他是一个正经商人。   如果还能爱,我想我需要时间;如果不能爱,我想我需要的,也是时间。   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刘畅出院了,肖淼上班了,生活忙碌了,一切的一切,在时间的流淌里又恢复勃勃生机,进入了正轨。   一切都回来了,我想唯一无法回归正常的,是史良和杨小霞,因为史良最近给我的电话多了起来,常常都是在不正常的状态打来。   他喝醉的时候。   他和杨小霞争吵的时候。   他看到我照片想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还留着我的照片。   恢复正常他也打来,打来说对不起,他并不想打扰我。   他找了一切借口给我打电话,我从麻木不仁接到心烦意乱,再到后来看到手机显示他名字就直接按掉。   史良要和杨小霞离婚了,而杨小霞,处于癫狂的状态。   我与方扬,没有过渡地冷却起来。我是不知所措,而方扬,是因为繁忙的事业无暇顾及我。虽然是有原因的冷却,我却感到恐慌。是的,如果真的失去方扬,我的境遇会比当初被史良抛弃更为惨重,一旦再受创,我可能真的爱无能,有些伤痕,会变得无法愈合。   这一点,连外人也觉察到了。刘畅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意外,自从他结婚后,我们都回避可能引起别人误会的接触,连偶尔聚在一起,说话时我们也把眼睛放到别处。   刘畅告诉我,“你下班后,我过来接你!”我拒绝,并且对他说对不起。   “你多心了,漫漫,”刘畅告诉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和方扬变成现在这样,我会到你报社楼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上车,我不勉强。”   “那你准时来!”   见面后刘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方扬很爱你!”那时候我们坐在一家茶楼的僻静角落,刘畅喷着烟看我,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这样的变化,是因为有了肖淼吧,刘畅的一切都已经走上轨道,爱情、事业,他的家庭成员也将扩大起来,他快要做爸爸了。   我笑着对刘畅道谢,“谢谢你告诉我方扬爱我,其实,我知道。”   “你不知道!”刘畅有些激动地说,“至少这么多年,我只看到他爱你,而你,好像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我真想苦笑,我问:“刘畅,是你认为还是方扬认为?”   “难道不是吗?”刘畅反问我。我决绝地摇头,“不是的,刘畅,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爱一个人他是能感觉到的,就如不爱一个人你也能感觉到一样。”   我直视刘畅的眼睛,好像故意与他较劲,当初我不爱他,他是清楚地感觉到了,而方扬,我不相信他感觉不到我爱他。   刘畅一直很激动,他让我理解方扬,“你只要知道他是爱你的,就给他时间!”   “男人也是经不起伤害的!”刘畅说完这句话后语气开始缓和,他的眼睛里浮现出忧伤,“陆漫漫,你真的舍得那么爱你的男人?”   刘畅击中了我的心,多日来的担忧和恐慌让我在这句话后变得更加焦躁。我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有些失态,我恳求刘畅,“如果可以,你替我跟方扬解释好吗?或者转达,刘畅,你要知道,我确实是爱方扬的!”   刘畅沉重地叹气,“陆漫漫,你该学会自己表达!爱,或者不爱,你得明确告诉别人!还有,我没办法替你转达!你没看出来方扬一直在怀疑我们的关系吗?”   我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刘畅提醒了我,一直以来,方扬对我的过往是有芥蒂的,真实存在的,以及让他误解的,我从来没去向他解释。   他会为了这些伤心吗?他会因为伤心而离开我吗?   精神开始颓唐,我无助地看着刘畅,希望他给我建议,哪怕他吼我一句也成,让我生出一些勇气。   我连去调和与方扬感情的勇气也没有!   送我到家门口的时候,刘畅叫住我,“漫漫!”他说,“今天态度不好,请谅解!”   我摇头,其实我该感激刘畅。他的话都是出自肺腑,曾经我是那么苛刻地对待他,现在,我们却已经是朋友,好朋友,心里感触起来,我叫刘畅:“能给个拥抱吗?”   刘畅笑得惬意,从车里走出来,可是拥抱的时候我感觉到他颤了一下,或许,我们都已经习惯了避讳。   刘畅却告诉我,“漫漫,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们?”   我捶了他一拳,“你是职业病犯了还是已经怕惯了?咱俩又没有通奸!”   刘畅的提醒也没能让我化解与方扬的僵局。   爱情和时间没关系,和什么都没关系。爱就是爱,不爱,也就是不爱。    第四章爱是把双刃剑   1.成都,如此寒冷   我把自己的郁闷和无奈写到小说里,写得张扬而泼辣,因为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斥着辣椒的城市,充斥着辣椒的生活。可是过年以后,我的思维停滞了,因为我发现以前都是带了浓烈的个人主观色彩在写,现在知道,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比如说史良,我其实压根不了解他,方扬,我了解得更少!   肖淼、刘畅、林佳、杨小霞、李心姚,乃至我身边所有的匆匆过客芸芸众生,他们都是动态的,活生生的,有思维的,形态各异的,生活饱满的,我无法真正深刻地了解和描写,无法随心所欲地就像棋子那样安顿他们。   突然之间,笔下的文字不再行云流水。   我只好搁浅。   直到某一天,生命里再次出现涟漪,打破死水一般的沉寂。   我接到李心姚的电话。从那次在医院有了矛盾后,我们一直没联系,那时候我正陪肖淼逛着商场挑选各式孕妇装,李心姚的电话让我很意外,因为我认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联系。我站到玻璃橱窗边,那里人少,李心姚说见一面吧,我想拒绝,李心姚又说,为了方扬!   我还是没有应声,肖淼穿着宽大的孕妇装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脸幸福的微笑,她肚子里的胚胎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想再过七个月,我就能做跷脚干妈了。生命里来来去去的身影举不胜举,有的留下了,有的却远去了,我们只能随缘。   我客套地拒绝:“心姚,有空再见吧,我现在有事。”   “你不想方扬死的话就到紫薇酒店,1206房。”李心姚毅然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那双鞋很漂亮,朱红色,呈现出古旧的光泽,我想起看到它时有些惊艳的表情。最近两年,它不在流行的范围,身边的方扬却不动声色,让售货员装起来,它果然是折扣商品,闲置多时,所以价格便宜。方扬说这礼物太轻了,我送你一份好一点的吧,他带我去挑选戒指。   那天是三八妇女节。   我拒绝了方扬。   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我没有见到过方扬的身影。最近一段时间他很努力地挽救我们的感情,有那么几次,我也想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其实,两个人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了,我想我只是被方扬曾经的经历和他未曾让我了解的另一面震撼了。那些都是出乎我意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对我继续隐瞒下去,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我们无法对生活的遭遇进行选择,也无法对能遇到和爱上的人进行选择,我接受了目前的方扬,就如他所说,起码,他已经不是坏人。   可是我那天对他很冷淡,也就是刘畅找我谈话的前一天,我看出了他的灰心、无奈,还有忧伤。   我在商场门口等他取车过来,等了一个小时,他却没有出现,我笑笑,撑了伞冒着细雨回家。   这几天他发过来的短信很少,字数也很少。   和肖淼走在大街上,她一路和我讨论孩子的性别和名字,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终于在总府路上,我被人撞得踉跄倒地,手里的包也飞出老远,肖淼扶我起来,转头去骂不长眼睛的人,又拣回手包,问我没事吧,我说没事。   眼前就是紫薇酒店,肖淼看我呆住,举手在我眼前晃,问我:“真没事?”   “没事,你先回去,我到酒店去找个人。”   肖淼莫名其妙,看我走了几步,也走上前,“要不我和你一起?”   我摆了摆手,进了酒店。   电梯上升的时候我的心却开始下沉,李心姚说不想方扬死的话就来。   方扬出事了吗?他早上还给我发了短信,他不是一直是正经商人吗?他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吗?李心姚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从年前到现在,方扬忙得一塌糊涂,他在忙什么?   到了1206房,我在门口犹豫良久,举手敲了下去。   李心姚在里面说:“进来,没锁!”   我内心复杂,推开门的时候我的脑海居然跳出一个画面,很可笑的画面,我认为我会看到两个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的男女,当然,那个男人,是方扬。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这样的画面,并不存在,偌大的床上只坐着李心姚一个人,她穿了黑色紧身棉衣,似乎刚睡醒,头发散乱。   看我进来,她笑着招手让我过去,拍了拍床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木讷地一屁股坐在了她拍过的地方,那里陷了一个坑。好像我最近长胖了点,林佳也说我提前发福了。   没等我开口,李心姚就先声夺人,“漫漫,一直想对你说三个字,对不起!但是,我想等你彻底离开方扬了才说。”   我觉得李心姚真的很傻,难道她认为,方扬的过去和最近发生的不愉快就足以让我把这个男人拱手相让?难道她以为没有我方扬就能爱上她?   我无可奈何地哼笑着:“心姚,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孩子气呢?我不会离开方扬,除了因为我爱他,还因为他也爱我。”   “爱?”李心姚口气里露出不屑,“漫漫,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决定你们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何况,方扬的选择不见得就是你呢。”   我心里一沉,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可是我知道我的来意,我抓起床头的香烟,让她给火机,趁势问她:“说吧,方扬出什么事了?”   李心姚慵懒地躺了下去,又托起头眉飞色舞地问我:“漫漫,你说我漂亮吗?”   内心一下就蹿出火,“你别废话,爱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啊!”   我佯装起身,李心姚赶紧拉住我,“别,话还没说呢!我马上就说!”   李心姚的话让我心里结上了冰,也让我浑身渗虚汗。我感觉自己独自站在了岌岌可危的悬崖上。   2008年的3月,是春天了吧?   可是,成都,如此寒冷,冷得如此彻骨。   李心姚爱方扬,我承认,不比我爱得少。   因为,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一次一次被拒绝,一次一次被伤心,方扬并没有告诉我这些!李心姚也没有。   爱情只能你情我愿,李心姚有过放弃的打算,可是现在,她告诉我,她要坚持到底,方扬才是她该爱的男人,要怪就怪,这样的男人,世间太少!并且,他的背景,只适合和她这样背景的人在一起,她不坚持,方扬就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只有她能救方扬,如果她说的情况属实的话。   李耀祖一直想让方扬重操旧业,他不想失去这个得力助手。这几年,方扬一边为他洗黑钱一边发展自己的事业,渐渐羽翼丰满,这就意味着,方扬可以彻底脱离他。但能让他满意的卖命之徒却越来越少,一年前连最后一个可以领队翻越中缅边境的也被送去见了阎王,方扬又成为最佳人选!   硬逼是不会有结果的,方扬今非昔比,金钱已解决不了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把他逼上绝路,再附带一个陆漫漫,他很难不出山!   方扬的公司就快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这是李耀祖用一年的时间布局谋划的,经他介绍给方扬的合作伙伴,已经开始撤资!中国的法律有太多空子可钻,他们的合同有严重的问题,挖空心思咬文嚼字,方扬雪亮的眼睛愣没看出陷阱!   而方扬把大部分资金都投到了这个项目上,他的公司刚起步不久,实力并不雄厚,这资金撤得如此及时,着实的釜底抽薪!项目方已经准备起诉。   一旦起诉,方扬就只能洗干净屁股蹲局子去。   李耀祖愿意借钱给方扬,条件却是再为他跑几趟,带两个人出来。   就算方扬自己挺过这次危机,不还有一个女人可以作为要挟嘛!红颜祸水啊!   方扬能选择的余地,太少!   正月初一,方扬叫刘畅赶回来也是想让他疏通关系对李耀祖施加压力断了那念头。刘畅的顶头上司和刘畅有七弯八拐的关系,这也是他能从部队转业到市公安局的原因,而那顶头上司和李耀祖暗地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情形,方扬这次在劫难逃,对方是有备而来。   有问题就会有解决的办法,这个办法让已经心灰意冷的李心姚再次澎湃,如果我愿意成全,她可以告诉她父亲他们好上了,李心姚是他唯一的希望,方扬成了女婿,她爸断然不敢往死路上逼方扬!   然后李心姚就可以与方扬比翼双飞,飞到没有硝烟的国外,过上绝对安全的幸福生活!   我也不会有发生危险的潜在!   这话说得多在理啊,听着还觉得挺伟大,还是她李心姚在挽救我们!她父亲挖了个坑,她在坑前大义凛然地拉了我们一把!   怕我不信,李心姚让我问问刘畅去!   如果是真的,其实后果也不会有那么严重。方扬有自己的人际关系,资金问题不是完全没办法,而无辜的我,大不了躲到荒山野岭去。   两个相爱的人,面对困难应该互相搀扶,不离不弃。   让我觉得冷的,是方扬的决定。李心姚说,方扬会为了你放弃希望吗?他努力打来的江山,会因为你去冒险吗?她父亲的帮助,是最直接也是最救急的,何况,他和她在一起,成为她的人,以后都不用碰那东西了!一辈子都太平了!   和陆漫漫在一起就不同了,跑得了今天,明天呢?到现在方扬也还没借到钱!   李耀祖能就此罢手吗?   李心姚当我面给方扬发短信,提的是我曾经不屑一顾的问题,“如果先遇到我,你会爱上我吗?而不是爱上陆漫漫。”   方扬的回答很可笑,充分满足了李心姚的好胜和虚荣心,不多的时间他就告诉我们,“会的,心姚!不要老是问这样的问题!我在忙!”   我突然感觉这两人像是在演一场闹剧给我看,而这闹剧,真的很可笑,可笑得让我心里被刀剜了一样,疼得很,他说他会!他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那时候怎么没擦出火花?现在擦出来了,他不就想得到李耀祖的帮助和李心姚的庇护吗?!   方扬啊方扬,这点考验都经不起,你还是男人吗!!亏我还为这段感情烦恼和内疚!   原来一切都是多余的。   我冷笑着问李心姚,你为何还要告诉我,既然他都选择了你,你们比翼双飞去啊,干吗还要多此一举跟我显摆?   李心姚从床上坐起来,直盯着我的眼睛,良久才说:“方扬让我给他时间,他说你没有错,他会慢慢跟你说清楚,慢慢和你分开。你知道,我等不及,而且我要等你们真正分开了才能帮他啊,我可没那么傻!”   李心姚不傻,一点都不傻,真正傻的,是我,陆漫漫。我说怎么最近方扬忙得不见了踪影,原来是有计划有步骤地开始疏远我,三八节的时候我还傻站在商场外等了一个小时,没想到他直奔酒店会李心姚去了。   方扬啊方扬,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啊,你以为我会死缠烂打吗?你以为我会痛不欲生吗?   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   那为什么我的泪水流得这么狼狈?鼻涕也流得止不住了,周围的人,你们看什么呢?   我不就是刚刚被人抛弃了吗!哦,不对,是我决定抛弃他!   我要和方扬说再见,再也别见。   也不知道谁在我脚上灌了铅,让我步履蹒跚,走得艰难异常。老天也很给面子,它居然下雨了,下得还不小,这雨不是夏天才下的吗?   我的头发开始往下滴水,它们垂下来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那满脸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内心荒芜地疼着。   是的,疼。   我以为方扬是爱我的!我还那么骄傲,方扬多爱我啊,纵使我对他的好那么有限,他一直宠着我啊疼着我啊。虽然对我说很少的话,但是却用温情泛滥的目光沐浴我,让我一头栽进那深渊般的黑潭。我多自作多情啊!陆漫漫啊,你还是太嫩了点吧,一点小伎俩就把你骗得晕头转向!   这感情多经不起考验啊!鬼子还没来呢就有人举手投降了。   抹了把脸,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马路上已经没几个人,都找地方躲雨去了,只有一辆一辆的出租车从我面前或快或慢过往,没过一会儿就有好心的司机停住,问我需要车吗?   我点点头,一屁股坐了上去,司机问我上哪儿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手上没包,钥匙、手机、钱都在包里!我让他调头回酒店,车还没转弯我又想起那包在肖淼那里,被人撞倒的时候肖淼替我拣了回来,可是没还给我!   我也顾不上忧伤了,厚着脸皮跟司机说:“借电话用用行吗?”   司机狐疑地从后视镜里看我,看了会儿才递给我手机,把车开得飞快,估计是怕我拿着他手机突然拉开车门冲出去。想着如果是那样,这速度,摔不死你也滚死你!   至于吗?   肖淼的手机居然关机了。   我又拨自己的,也是关机!   我不记得她家的号码,脑袋里只剩下方扬的号码,哼,不会记得了,永远也不要记跟他有关的数字,我把手机还给司机,曲身抱住自己的脑袋,说了某某小区的名字,肖淼的家。   一路过去,心里的雨和车窗外的雨较着劲地稀里哗啦,我咬着牙让自己别哭,起码别他妈哭出声!   司机在前面叫了我几声,我才抬头,已经到了!我只好跟他说明情况,并许诺三分钟之内把钱拿出来,看我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也不好发火,让我再摸摸身上,就算少那么一两块也没关系,我听话地很仔细地摸了摸,无奈地对他摇头。   往楼上冲的时候我就不停地祈祷,肖淼两口子可千万别出去散步了,想起外面在下雨可能性不大,才稍微放心,刘畅因为肖淼怀孕,每天都准点回家,完全走耳朵路线——尽职尽责。   屋子里果真有人在,是刘畅,他开门后看见我,眼睛又绕过我的肩头往后看,我刚要开口借钱,他就问:“我老婆呢?”   我晕!“肖淼没回来吗?”   我疑惑地往他身后看,向他伸手,“刘畅,你先给我三十块钱,司机在下面等着呢!”   “我问你我老婆呢?我打了几次电话,刚开始没人接,后来关机了,不是和你一起的吗?人呢?”   面对刘畅有些责问的口气,心里的伤心和委屈急剧转变成怒火,“你先给我钱!三十块,你老婆拿了我包,估计怕我没钥匙开门跑我家等我去了!死不了!”   下楼给了钱,发现自己又是身无分文,刚想折回去再要点,就见刘畅急匆匆下来,以为他也意识到我没钱所以赶紧下来雪中送炭,结果走到我跟前他屁也没放一个,拉着我就往车库走去。   我被拉拽得险些摔跟头,也开始气急败坏,“刘畅,你轻点!你送我回去刚好也可以把肖淼接回来,轻点,她肯定在我家!放心吧!商场里她的手机就快没电了,估计后来自动关机了!”   刘畅一把把我塞到车里,劈头就给我一句,“你手机也没电了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对啊!肖淼没理由关我手机啊!出门的时候我才换的电池,也不可能没电啊!   被抢了?   车子开得飞快,在小区门口还差点撞到人,那低头赶路的人被溅了一身水,张嘴就甩了句脏话过来,我们都没理。我心里难受着,也有点担心肖淼,而刘畅的表情,把那担心无形扩大了,好像肖淼是个智商发育不全的儿童,走丢了。也难怪,她现在不正怀着孩子吗,在刘畅心里肯定跟熊猫一样娇贵。   我试图缓和气氛,安慰刘畅说:“放心,她绝对在我家,你们家肖淼走路都用手捂着肚子,今天我被撞倒了她还直挺站立着,小心得很。”   可能刘畅也觉得自己过火,轻轻“嗯”了声。   我又回想到自己和方扬,难受得几次想掉眼泪。同样是男人,曾经以为刘畅和肖淼闪电结婚,感情基础有待稳固,看到现在紧张得脸都变了形的刘畅,才知道,他们感情那么深,不是真爱肖淼的话,他不会有这样无理和粗鲁的表现。   爱情和时间没关系,和什么都没关系。爱就是爱,不爱,也就是不爱。   方扬不爱我!   或者,不够爱我!   我不由自主地对刘畅感叹,“真没想到啊,结果是这样!”   刘畅侧脸斜看了我一眼,问我:“没事吧?”   我鼻子冷冷地哼笑,“有什么事?没事,有事的也不是我!”   刘畅没接我的话,但我肯定他知道我影射的是方扬,好一阵,刘畅没有再续话。   一长段时间的沉默,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刘畅最终还是对我说:“漫漫,有时候,你该理解方扬。”   我理解方扬?当然理解,我已经决定成全他。   我用沉默应对了刘畅的建议。看着窗外,心里开始沉重。   我们都不知道,天崩和地裂,即将来临。   2008年,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在我的生命里,这一年是空白的,没有伤痛,没有永别,没有爱恨情仇。上天,如果你能听到我的企求,请消除它,合上我的眼睛,停住我的思维,让这一切都只是梦吧,等我睁开眼,一切都又回来了,肖淼的笑容,我那还没面世的干儿子,刘畅的幸福,我曾经的生活。   可是,你非要夺走!毫不留情。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忏悔,才能洗刷掉自己的罪孽,永世的内疚。   我想,如果在酒店门口,我答应肖淼和我一起上去。   如果,我记得拿回自己的手包。   如果,我那天不约她逛商场。   如果……   你能给我个如果吗?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把肖淼换回来!    2.天杀的意外   知道肖淼出事的时候,我们还有五分钟路程到我家,电话是方扬打来的,因为小区的保安以为是我!所以通知了方扬,刘畅接听完的时候差点把车开进府南河,我就知道出事了。   意外!这天杀的意外!   那是怎样的场景啊!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肖淼,我亲爱的闺密,此时却躺在她曾经鞠躬尽瘁的地方,她为别人掩盖过白布吗?她身上的,是谁盖上去的?   我的手心里,还有她牵过的温度;臂弯里,还有她身上的味道。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我耳边幸福地絮叨,她说如果是儿子,就叫刘氓!   流氓,流氓,流氓……   肖淼嬉笑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   可她又分明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面上有破败如棉絮的伤口,凝固的血液,唯一完好的皮肤却呈现出乌黑,没有人能认出那就是她。是的,我们都拒绝承认,只有刘畅,他用无声的举动给了我们残酷的答案,他的手摸在肖淼的戒指上,轻轻地,好像在擦拭。   这个男人,这个来自北方的男人,他居然低下头去,落了一个吻在那戒指上,然后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这是他的答案,他吻的,是他的妻子!我的闺密!我们的肖淼!   灵魂和身体似乎被分开了,我听见别人的声音,很突兀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是照本宣科,每一个字都不带温度。冰冷。   她死了!   她死了!   停止了呼吸!   我进了酒店后,肖淼才发现没把包还给我,赶紧追进来,电梯已经把我送上去了,在前台询问和等待了一会儿,肖淼给方扬拨了电话,没人接听。   她只好带了我的包到我家等我。她知道我大大咧咧,不会记得她家里的号码,而我的手机和钥匙都在包里。人的思维真的千差万别,难道肖淼没想过我可以到她家去吗?她已经习惯了为我着想,可是,她不该去。   她在我家的门口被人劫持了。那时候她刚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有男人从天而降,站在她的身后,他们进去的瞬间,也被人看到了,可那该死的人,为什么那么可笑,认为是方扬和陆漫漫。   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在我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扇门,关住了所有秘密。   吃完饭保安交接巡查,发现形迹可疑的男人,还没靠近,对方就夺命逃奔,又从电梯里点点的血迹嗅出不安的危险气息。而那时候,肖淼的身体已经开始失去温度,尖利的匕首插在她心脏的位置。一路摸索,保安锁定了我住的那一楼层,一户一户地敲门询问,只有我的那一扇,无人应声,而对门的邻居很确定刚刚看到那小两口进去了,再次查了电梯的摄像记录后,保安拨了我的电话,已经关机!   又查到方扬曾经自作主张在居委会统计住户通信方式时留下的号码。   最终被允许破门而入。   躺在地板上的,不是陆漫漫。   是她的好友,肖淼!   刘畅起身后迅猛地给了我一拳,我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一点儿都不疼。   虽然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有咸腥的液体充满我的口腔和鼻腔,我却是麻木的,我的身体已经被抽空,精神飘荡在半空,躺在地上的就是一堆肉。   这一拳能解决问题吗?如果能,我愿意让他揍,多少下都可以,只要,只要肖淼能回来。   他杀了我我也愿意!   他没有杀我,方扬抱住了他!医生、护士,还有警察,他们按住了疯了般的刘畅。悲痛从心底爆发,我终于失声哭出来,方扬快速走来抱我,我木偶般任他搂到怀里,我开始听不见他的声音,听不见所有人的声音,我急速沉溺到一片茫然中!   似乎这是一起意外,势单力薄的女子遭遇入室抢劫,可是,肖淼是先被毁容才被杀害的。   在公安局录了一个通宵的口供。   什么也没问出来,因为我口齿不清,重复不断地说着胡话。   我念叨着李耀祖的名字,是的,我的潜意识是他主刀的,他把肖淼当成了陆漫漫,他想威迫方扬,我又说陆漫漫的名字,因为她诅咒过肖淼,她对刘畅说,你老婆死不了!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凶手,凶手是那个撞倒了我的人,凶手是那只包,凶手是李心姚,她让我到酒店!她故意把我和肖淼分开!   凶手是方扬!他没有接电话!   可是警察不相信我,他没有拘捕那些凶手,他让凶手方扬带走凶手陆漫漫。   案情暂定为罪犯入室抢劫行凶!   警察真是王八蛋,他居然放走了所有凶手。   空白。   世界全部变成了空白。   什么都没有。   依然是一片空白!   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醒来的时候,或者说,我活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方扬的家里,离事发已经两天了。   我被方扬的电话铃声唤醒,在我呆滞的眼睛里,方扬起身,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我听到,是李心姚。   我不在乎了,一切都不在乎了,真的与我无关了!等他接完电话,我已经能张口,我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方扬,肖淼没有了,是吗?”   我没有眼泪了,多可笑。   我还对着方扬笑了!   面前的男人无端沉默地看我,我看不清那深潭里的内容,因为他背对着光亮。   我笑着,笑着,在他的目光里笑够了,我叫他的名字,然后说:“分手吧!”   他还是没有声音。   有烟雾开始缭绕,床头的烟灰缸里扎满长短不一的烟头,这应该是两天里方扬抽掉的,他在我的身边抽掉的。   第三天,是肖淼的葬礼。   刘畅、刘畅的家人、肖淼的父母、不久前参加了婚礼的大部分面孔,再次出现,包括我和方扬。   那一天,我面对肖淼父母的辱骂和抓打,没有眼泪,没有躲避,也没有语言,那是我应该承受的。方扬过来想要阻拦的时候,我扬起巴掌狠命扇了过去,他并不理会我,无所顾忌地把我紧紧箍着。   然后是刘畅的沉默,还有墙上肖淼的笑容。   我鞠完躬,背对所有的眼睛,离开。   刘畅的沉默,肖淼的笑容,这样一幅一动一静的画面,永远永远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注定了无法消磨,随着年月的增长,它会越来越清晰,时刻提醒我的罪孽!   走出去的时候,有破天荒的阳光刺过来,驱散了所有阴霾,让我的眼睛生疼,可是,这阳光,无法抵达我心里的某个地方。   方扬在身后叫我,我不应他,我匆匆地往前走,匆匆地,想将所有哭声和闹声留在那里,我想从那里走出来,我不想掉眼泪。   我不想简单地用眼泪来救赎和解脱。   我陆漫漫应该痛苦。   只有痛苦,才是最直接的惩罚,没有法律惩罚我,但我是最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在扬手打到车前,方扬拉住了我。   半个小时的路程,方扬开了一个多小时。   他让我接受这个现实,肖淼的死是意外,与李耀祖无关。其实这是事实,他们还没有到僵硬的地步,还没有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就算以我为要挟,也没必要下毒手。   通过小区录像,警方已经初步判定犯罪嫌疑人,是刚刚刑满释放的某男子。   他毁了肖淼的容,也极有可能是逼问现金藏身地点未果而气急败坏动的手。   方扬让我接受事实,他说如果,如果那天是我回去了,那,他更愿意接受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我让方扬停车,我大声地说:“停车!”   我想给方扬一个巴掌!   他宁愿是肖淼!   他不仅无耻,还自私!还冷血!   下车后我却没有扬手的冲动了,与我何干?这个男人,从此与我不再有瓜葛!   我面对着他,满面无邪的笑容,以沉默的姿态与他的不知所措对峙。方扬说了许多话,刚开始站着,后来蹲下,而我坐在地上,在他想要伸手碰触我的时候我快速躲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憎恶,他愣住了,只好把手缩了回去。   方扬颓唐地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街边有行人过往,对我们行注目礼,我落魄而激愤地让指间的香烟不停息,一根接一根,抽得身体开始哆嗦,肺部也开始疼。   方扬最终抓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继续抽烟的动作,“漫漫,别这样。”   方扬有些哽咽,我却听到自己冷笑的声音,我让他放开我!“放开”两个字说得很低,很缓慢,却异常坚定和冷静。   他放开了,眼泪却流出来,方扬的,以及我的!   我们都流泪了,默默地,无声地,他的只有吝啬的两滴,还忍了又忍,很可笑。我的却是决了堤,两条线,源源而细长。   半个小时,从来没有过的记录,我干掉了一整盒香烟!   站起身的时候方扬从后面圈住了我,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就那样任他圈着,他的力气很大,紧紧地,透过厚厚的衣服和身体,我都能感觉到他跳动的心,急剧地、有点心律不齐、毫无规则地乱跳。   我抹了脸上的泪水,告诉他上车吧,回家,回他的家,我需要去拿放在那里的行李。   我要和方扬分开!   方扬无声地看我取过睡衣,整理衣服。那是三天前,出事以后他为我简单整理过来的。那边的房子不能住人了,方扬的房子,我,不愿意再住!   我胡乱地往箱子里塞衣服,身体持续地哆嗦。书桌上有照片吸引了我的眼睛,我看着里面的男女,冷漠地笑了,那上面,刘畅搂着我;还有几张,是我们在茶楼的照片。   那果然不是刘畅的错觉。   方扬面无波澜地告诉我,李心姚给的,又从身后递给我东西。是手机,他说:“新买的,里面已经放了卡,补办的,我按着你的通讯录输了名字。”   我转身看他的眼睛。新手机!新卡!   肖淼死了,他还去买新手机!还去补卡!有肖淼的名字吗?多可笑,面前的男人多可笑!也多可恨!   我忍住泪水和悲愤,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方扬的眼睛浮现出忧伤,他问我:“为什么?因为肖淼的死?因为最近的冷淡?”他拉了我的手,挡住我,让我别走,“漫漫,我爱你!”   方扬说爱我。他说爱我!   多虚伪!他告诉我他爱我,他又告诉李心姚他爱她!   他想稳住我,同时骗取李心姚和她父亲的救助,他太低估李心姚了,就算我陆漫漫那么傻,李心姚也不会。更何况,因为他和李心姚,让肖淼阴差阳错失去了生命!   他赔得起吗?他连内疚都没有,他还那么自私和无耻。   方扬,你让我怎么去爱你?   是的,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爱你,是的,方扬,我们不可能再相爱。   我冷冷地甩掉他的手,叫他的名字,“方扬,你不值得我爱,你懂吗?你的事业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陆漫漫在你眼里,只是个屁!什么都不是,所以,你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屁!”   你什么都不是!   我决绝地从他眼前绕过,没有回头,虽然我又哭了,那身体深处的液体,它已经不受我控制;我没有回头,虽然方扬也哭了,他在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我走了。   方扬说,“漫漫,我爱你!”    3.我无法原谅你   脑海里一直飘荡着方扬最后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一切都终结了,我的爱情、我的生活、我的快乐,都完了,随着肖淼的死亡,一起被埋进了坟墓;其实,就算肖淼还活着,这一切也会结束,只是不会这么机缘巧合地雪上加霜。   从方扬的家出来以后,我把自己安顿在报社附近的家庭旅馆里,哪里也不想去了。我打开手机,乏力地窝进沙发,一会儿的工夫,伤痛混杂着短信的鸣叫铺天盖地而来,我哭着,又笑着,一遍一遍叫肖淼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手机也一遍一遍响着。   短信和电话。   我趴在沙发上看到茶几上的电话里许多人的名字,还有陌生的号码,方扬、林佳、朱主任、李心姚、史良、报社的座机、报社的某某某、我妈、成都某个街头的未知号码,从下午持续到晚上,最后,是杨小霞的!   我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接杨小霞的电话,我只是接了。或许,肖淼的死亡,颠覆了我的爱,颠覆了我的恨,颠得我麻木,颠得我忘神,我木木地接了。   接了这个我一直躲避着的女人的电话,可是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想到,肖淼的死,也颠覆了杨小霞。如果这是用死亡换来的转变,我宁愿杨小霞继续恨我,继续折腾我,她每天给我几巴掌我也愿意。   电话那端的声音很轻,像若干年前刚入学时,杨小霞唤我,“漫漫,你在哪里?还好吗?”   我说不好!   我竟然对着杨小霞说不好,说的时候还不可抑制地哭了,哭得委屈如孩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掉了。   杨小霞把电话给了史良,他问我在哪里,听到史良的声音,我的哭声更哽咽,我严重怀疑自己真的疯了。或许,我早已崩溃,只是一直挺着,现在爆发了,面对着无关紧要的人我毫无隐瞒地爆发。   我哭得断断续续,所以说我的住处时费了好大的劲。   恍惚地挂了电话,我突然不知道刚才是做梦,还是真实的。   继续趴在沙发上如尸体般,继续对不停响起的电话无动于衷。   那一整个晚上我真的像做梦般,为史良和杨小霞开门,沉默地又坐回沙发上。   他们两个也像道具一样,杨小霞自作主张为我把箱子的衣服拿出来,叠好,又整理被子,最后一声不吭踱到外面的阳台抽烟,留下史良和我在房间。   我没有感动,一点都没有,或许她做的事情根本也带不来感动,我反倒就觉得多此一举。   我们从来没有过感情和友谊,从一开始就是冤家,后来我被动成为她的仇家,现在她做这些无谓的举动,也只是做给史良看吧,我想。   史良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   杨小霞出事以后癫了一阵子,后来可能没力气了,又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她发现自己不能没有史良,她做的一切过激行为还有她的恨,都是因为爱史良。反正她是变了,具体从哪一个时间点起变化的,史良说不知道,不再像以前了。杨小霞说咱俩现在扯平了,你也精神出轨了,我也搞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过下去吧,这婚,不离。   像是恳求,但是却有斩钉截铁的独断。   史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吵架的时候心里就一个念头,离,一定得离。现在的杨小霞不闹也不折腾了,特别是肖淼出事后,她也变了,这几天还帮着史良关心起我来,给林佳打电话,还给方扬打了电话。史良叹了口气,说他也觉得好累!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脆弱和苍白。   我突然也觉得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告诉史良想休息,史良看着我,点点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他电话,他随时开着手机。我说好。   阳台上的杨小霞也走了过来,离去前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没有躲。杨小霞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他们走了。   一切都会好的,都会过去的。是的,就如我和杨小霞,我们都过去了,这死亡带来的绝望,爱情带来的伤痛,也会过去。都会好的。   只是,不知道是否漫漫无期。   我想起童年的生活,童年里的肖淼,她豁了牙的口腔,她躲在大床下撅着屁股等我寻找的憨态,她考试时传给我的写了错误答案的纸条,她用小石子打在我窗户上的暗号,她在我妈狠拍我屁股时难过的请求。   那些生命里的烙印,在肖淼消失后,浮现得特别清晰,清晰到我用眼泪也洗刷不去。   我又哭了,哭得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心力交瘁,那时候门又响了。我激动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灵魂,那么它只会是肖淼,她怎么舍得我如此难过!   站在门外的,是方扬,在打开门的瞬间,他迅猛地搂住了我,方扬说:“漫漫,别离开我。”   方扬哭了。   我看到他的眼泪前所未有的仓皇,与印象中曾经的刚硬男子一点都不符,心里突然就有了钝痛的感觉。   方扬的行为,在现实的社会,算不上大错,或者根本算不上错,谁不为自己着想呢?谁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事业呢?谁又不是自私的?   自私的人,是我。我凭什么要求方扬不顾一切地爱我?我凭什么要求他毫无私心,光明磊落?我凭什么要求他爱着我不能去哄骗李心姚?   可是方扬,我不凭什么,就算这构不上错,我也心痛,因为,我爱你。   而爱情,又是自私的!   怀里的方扬颤动着,我却像男人一样,只流了两滴清泪,我把手放到他的后背,轻轻地,就如当初他轻轻地拥着我一般,我叫方扬,“我们到屋里吧。”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方扬恢复了男人的坚毅,他把眼泪和悲伤隐藏起来了,目光里满是期盼,他在等我说话。   我仰着头,叼烟,却沉默。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分手”二字,在平静后,我无法脱口而出,我心里还爱着方扬,这会儿,我说不出来,可是让我原谅他,我又做不到。   好矛盾!   方扬最终搂住了我,他不等我开口了。方扬的声音里满是忧伤,他在我的耳边,重复地说“我爱你”。   如今,这三个字,带给我的是不可名状的复杂感觉。   方扬说我愿意告诉别人我的行踪,也不愿意接他电话,他就知道完了,我可能真的要离开他了。杨小霞离开后就给方扬拨了电话过去,告诉他史良和她已经去看了漫漫,没事。   我不知道杨小霞转变这么多,她也如此关心我了?   我无法感激,我的生活,因为她,改变了许多,她也改变了史良,虽然这一切改变都已经无关紧要。我始终认为她和我应该是陌生的,不该有温情的,这是一种直觉,有的人,天生注定了无法靠近。   方扬说了很多,他让我给他时间,他爱我,他不想我受到伤害。他也告诉了我他母亲的自杀,也是因为不想成为李耀祖作为掌控方扬的棋子。   “漫漫,我爱你!一开始就爱,等等我好吗?这段时间过了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我不知道方扬到底要解释什么,接下来的电话,却让他无法解释。   是李心姚的,她打给了我,口气充满敌对,她一张口就问我:“方扬和你在一起对吗?”   我看向方扬,平静地回答李心姚,“是!”   “肖淼死了又不是你死了,他守了你几天了?把电话给他!”   我面无表情地递手机给方扬,冷静地看他对那边的女子说话,语气很可笑,像是解释,像是澄清,最后不耐烦地尴尬挂机,又把自己的手机关上。   我只是冷漠地对着方扬微笑。   我问他:“你和她上床了?”   方扬摇头,“漫漫,你要相信我!”   他已经说得没有底气。   难道,你让我相信你对我的爱,然后甘愿等着你用爱情去骗别人,赢得救助,赢回事业,再重投我的怀抱?    4.谁在报复谁   方扬问了我很可笑的问题,让我感觉他的动机如杨小霞曾经应对与史良矛盾时的幼稚。他在声东击西,转移矛盾重心,虽然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方扬问我,“拒绝所有人的电话,唯独接了史良的,是不是,”他顿了一下,“是不是,一直以来,对我并不热情的回应,也是因为,因为你还想着他?”   窗户外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地球在无声地转动,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男人刚刚问了女人问题。   我想,如果没有李心姚的这一通电话,我的答案会很诚实,最起码我会告诉他我接的是杨小霞的电话,而不是史良的。可是他和李心姚刚才的对话刺伤了我。我想起肖淼出事那天他发给李心姚的短信,想起李心姚胜利和满足的微笑,还想起他们或许就在那张大床上翻云覆雨,或许还在他的车子里、城市的某间酒店里、李心姚的闺房里,这是嫉妒吗?   这份嫉妒在肖淼的死亡里显得更加厚重,仿佛即将喷射毒汁的奇异花朵,在我心里诡异绽放。   我面对方扬充满期待和疑问的眼睛,我知道他一直想确定又害怕确定这个问题,他对刘畅和我的认识都会表现出男人的小肚鸡肠,都会试探询问,唯独对史良,不敢提。他看见过我为史良流的眼泪,为他受的伤,他早已独自断定我对史良的感情可能是他无法企及的,所以国庆在肖淼的医院,告诉他我为身负重伤的史良守候,面对我的眼泪,他沉默地只是握住我的手,没有多余的询问。还有我躺在医院,面对李心姚的咄咄话语,他也只是适时打断,他怕,他怀疑。可是现在,在我悲痛无助时,我接受的是史良的关怀,而不是他的!   心里莫名有了快感,类似于成功报复后的痛快感觉。我冷笑着看方扬,“你说呢?我和史良五年了,五年啊,我能那么容易忘掉他吗?能吗?”   我的坦言相告击溃了方扬,他眼睛里闪烁的希望像夜空里陨落的流星,慢慢地,变得黯淡,然后破灭。可是他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那么,你爱我吗?或者,你说的爱我,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同样击中了我,我不爱方扬吗?如果不爱,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在痛?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黯淡时我的快感却消失了,我不爱吗?   我心里疼痛着。   我没有告诉方扬,我爱他,曾经说的爱,也是真的,我一直想告诉他,我爱。   方扬,史良已经成为过去,纵使我深深爱过,他也只是停留在我的回忆里,你真的感觉不到,现在我爱的,是你吗?   可是为什么你要选择利用李心姚来挽救自己?   那不是我爱的方扬,所以,我拒绝回答。   你的背影,让我难过,为你的难过而难过,为你是这样一个人而难过。   成都的夜空一直是浑浊的,大片大片的云朵,厚重的样子。方扬离开后,我把自己撂在那方阳台上,蜷缩在薄薄的毛毯里,地上有杨小霞遗留下的烟头。风好凉啊,吹得我直哆嗦。   泪水无边无际地开始奔涌。   我仰起头,看空旷的黑夜,什么也没有。   陆漫漫什么也没有了。   我在阳台躺了一夜,保持同一个姿势,眼睛无法合上,一合上,就看到肖淼的笑容、方扬的背影、李心姚胜利的眉眼。   我看着夜色变成浑浊而黏稠的黑色幕布,又看它渐渐生出光亮,泛出鱼肚白的颜色。   终于,新的一天又来了。   我给报社打了电话,朱主任很关心:“没事,漫漫,特殊情况,你身体好些了再来吧。”   方扬老掉牙的做法,身体?我的身体出故障了吗?各器件运转得如此正常,现在给我一把刀,我铁定能捅死一头牛,如果那天被劫持的是我,我肯定把那王八蛋捅得千疮百孔。   出故障的,是我的精神,经历风雨后,它已经委靡不振。   朱主任的话让我无端生出羞愧,我仿佛喷火般对他怒吼,“你把我直接开了吧!谁要你的体恤!”   我挂电话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朱主任发愣的样子,估计他愣了会儿就摔下去了,配合那动作的还该有一句四川特色的问候语,“太阳你妈妈”之类的。   心里突然痛快了一下,我发现自己变成刺猬了,喜欢到处招惹别人,对谁都充满了攻击性。   痛快过后依然又只剩下痛和麻木。   我不知道我要流多少泪水才能干涸,谁发明的眼泪?谁发明的哭?谁,又能发明个控制泪腺的开关?我不想这样了,真的,太矫情了,就让我痛吧,让我的痛找不到出口,它不该得到宣泄。   这是惩罚!   我的白天,在眼泪中渐渐黯淡,是的,天又开始黑了。   这其间,我的电话响了无数次,没有方扬的,也没有肖淼的。   我只接了我妈的和刘畅的。   告诉我妈没事,强打起精神应付她半天;刘畅的电话是一片沉默,我没敢说话,也没敢挂上,就只能听他在那边呼吸。   最后他说他在小酒馆,让我过去。   出租车奔驰的时候一路拉扯着我的思绪。几个月前,也是在这条马路上,我和肖淼,嬉戏笑语,这一路的风景,没有变化,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才多久呢,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那时候,他们才初识;现在,他们已经诀别。   站在小酒馆门口,我听到音乐声,多么残忍!是那首异域的曲子,小酒馆的风格。   为什么不换一首呢?   我走进去,绕过两张桌子,招摇的成都男女旁若无人地亲吻,忘情的女子手搁在桌沿边,我无意碰擦了一下,换来一个白眼。刘畅在吧台的尽头,我怯懦地叫他,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坐到他旁边。我欠刘畅的,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还不清,我在他面前,再没有骄横撒泼的权利,一直就没有,我一直都欠着刘畅的。   服务员给了我一杯自调鸡尾,泛出香瓜的颜色和芬芳,我端着杯子看刘畅,这是他点的。   刘畅只是大口大口地把杯子里的酒饮尽,漠视旁边的我。   我无法在这样的音乐里面对刘畅的沉默,他对我的沉默。这曲子,那酒保居然重复地播放,我招手让他过来,告诉他换一首。   刘畅拉住即将转身的酒保,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一百元纸币,“就这首,放到我离开!”   我心里一下子被堵上,强烈地想忍住即将流淌的泪水,可是徒劳,它们一滴一滴地砸下,砸在刘畅的目光里,他在惩罚我,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他成功了,我的疼痛剧烈,无可阻挡。   我趴向那木制的吧台,在粗糙的台面上哆嗦着,抽泣着,刘畅终于搭手在我的背上,“漫漫,让你哭了。”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我说了无数的“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说不出其他的,也无力说其他的,刘畅抬起我的脸,用两手捧着,然后为我擦了那片潮湿。   “别哭了,今天过了,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你能来陪我喝酒,就扯平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刘畅异乎寻常的冷静话语令我错愕,来陪他喝酒,他就可以不恨我?   我宁愿他恨我,可是我也愿意用这些微不足道的方式弥补,或者抚慰。   刘畅为我端起杯子,凑到我面前,“喝吧,喝多了,脑袋想的就少了。”我的鼻子塞住了,刘畅这句话让我更难受,我听话地拿过他手上的鸡尾酒,听话地往嘴巴里倒,可是即刻又全吐了出来。   刘畅哽咽地告诉我:“第一次为肖淼点的,也是这个。”   肖淼,肖淼,肖淼……我的心被这个名字击得破碎。   刘畅一直说着,我的眼泪一直流着。   他和肖淼的爱情很简单,肖淼本身就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的性格、简单的善良、简单的人生,她没有野心,她只想要简单的幸福,老天给她了,可是,老天,你厌倦了简单的东西了是吗?你让它破碎了。   刘畅说:“漫漫,你知道肖淼有多好吗?我那么快想娶她,除了她让我无法自拔的可爱,还有她的善良!你知道,我曾经爱过你,但我们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约会,我一直想和你有整整一个晚上的约会,就只是约会,什么也不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男朋友,看一宿的电影,说一宿的话,那是我的遗憾。第一次和肖淼约会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对以前的感情就只剩下这个遗憾,肖淼什么也没说,你知道吗,她真的就那样陪了我一个晚上,还告诉我,如果可以,她愿意把我借给那个女子一个晚上,让我消除这个遗憾,然后再回到她身边。她说那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漫漫,”刘畅轻声叫我,“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晚上吗?”   我想止住刘畅的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坏女人,他说的这些,让我更觉得愧疚,对他,对肖淼。他们让我看见自己曾经的龌龊,那么不堪。   刘畅的要求不过分,我难过,也难以拒绝。   空气里的音乐开始低迷,接近尾声,人的声音浮上来,我能听到自己清晰的欷歔声,身旁的刘畅突然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他提高音调,愤然地再次问:“陆漫漫,你愿意陪我一晚上吗?就一晚上?”   我抬头看着刘畅,我的眼睛泪光闪烁,所以他的脸有些模糊,委屈,无奈,揪心。   我的哭腔里夹带出一个“好”字,把头点得像捣蒜。   刘畅像报幕念台词一样继续说:“走吧,还是在老地方,做爱去!就像以前一样,做一个晚上!”他的大呼大叫引来一片嘲笑,我惊愕地止住了哭声,抬起了头。   面前的刘畅,样子好诡异,可是他笑了,笑容里浮现出一种可怕的东西,我突然觉得背部发凉。   我转过头去。    5.生活惨不忍睹   方扬正站在我的身后,我在他注视的目光里一直张着嘴,面部僵硬,我们三个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期待着这个闹剧的下一幕。可是,没有下一幕了,方扬沉默地转身,他走了,我却叫出他的名字,“方扬。”低低地,气若游丝般。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方扬的身影,我的手悬在半空,那里空荡荡的,一片虚无。   有人发出嘲笑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让他们发笑的内容无非是他们臆想中模糊的丑闻逸事。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版本,就连我、刘畅和方扬,我们的心中对这个场景的认识也是千差万别,刘畅是蓄谋的,他最清醒;我是无知的,最傻蛋;方扬是目击和耳闻,并为这表象所刺伤,他是无辜的。   别人以此为笑料,无关痛痒。我们呢?我敢说,就连笑着的刘畅心里也裂开了一个口子,他的眼睛已经潮湿,走过我面前的时候,他告诉我:“陆漫漫,你不欠我的了,但是,你欠肖淼的!”   我默默地又坐回吧台。   我欠肖淼的,是的,我欠她的,已经无法还清,也无力还清,她没有了,她死了。   我让服务生给我酒,若无其事开始独自买醉。空气里的尴尬气氛消散开,每个人又恢复了常态,各自漠视周遭,各自继续喝酒低语嬉闹,我往胃里灌那些液体,喝完又叫拿单子,换着不同的口味,乱七八糟地灌自己。   有人走了,又有人进来了。   我的眼睛开始昏花了,音乐还是没有换,那一百块钱能耐那么大吗?   我趴在桌子上,嘴里模糊地咿唔,要求把音乐换了,换了,换什么都可以,哀乐也行,就是别放这个了,我难受,我听得快要崩溃了。   可是没人理我,我感觉到自己迷迷糊糊睡过去,谁说的,一醉解千愁?我喝成这样了脑袋还这么清醒!痛也依然是痛,还有知觉,那个叫“麻木”的词,啥时候才能让我感受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听不到声音,眼皮也撑不住了。   突然就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有了意识,因为朦胧中,有人推我,我回答不了,又有人扶了我,不知道是谁。无法思考,无法拒绝,我只能被人架着高一脚低一脚任其摆布。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史良家。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被风吹起的窗帘,艳丽的颜色,那是在离开前,我换上的。很奇怪,房间里什么都更换了,唯独那窗帘还在。   墙上,有大幅的照片,杨小霞顶着硕大的白色头花,露着洁白的牙齿,挽着英俊的史良。   那地方以前挂着我和史良的照片,当然,是应该换了。   有脚步声响起,我赶紧坐起来,准备穿衣服,那是女人发出的脚步声。套上外套的时候杨小霞就到了面前,我尴尬地叫她,想对她说抱歉。   杨小霞却先开了口,“漫漫,你喝太多了,让史良担心死了。”   我听不出这是关心还是责备,惊疑的是这口气,不像杨小霞的,简直脱胎换骨。就算我们以前没矛盾,但也不至于感情深厚,她的神态充满关怀,而且,这话有股酸味。   我歉意地道歉,“打扰你们了。”又疑惑地问她,“史良怎么知道我喝多了?”   “你给他打了电话。”杨小霞的回答让我无地自容,在她面前立刻就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不过即刻我又确定,我绝对没有打过电话给史良。喝醉的时候我一直趴着,恍惚中包里的电话响了,好像服务生替我接了那一通电话,那是我最后的记忆。   如果不是做梦,那一通电话,必是史良打来无疑。   杨小霞这居心,真让人心寒,我摇晃了下脑袋,站起身对她再次表达歉意以及谢意,并保证以后不会给史良打电话。   杨小霞拉了我,“吃了早餐再走吧,你多心了,我们聊聊。”   我拒绝,我倒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也没心情和曾经的情敌聊天,现在我已经疲惫到极点,无力再和谁谁谁刀锋相接,爱咋咋的。   杨小霞露出为难的神色,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便秘,“漫漫,你就当帮帮我,我知道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想离婚。你帮帮我好吗?”   杨小霞拽在我身体上的手让我触目惊心,那里少了三个指头。我突然又觉得愧疚,其实杨小霞现在这样,我也推脱不了干系,我们都无辜陷入史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误选择和决定带来的感情纠葛里。   “我怎么帮你?”   我对杨小霞的请求无能为力,我连自己都帮不了,哪还有能力拯救别人?   “吃早餐吧,史良马上赶回来,漫漫,你原谅我,就是帮我,好吗?”   杨小霞充满期待,她和史良的感情已经支离破碎,其实她和我的矛盾不是主要原因,杨小霞现在急于抓住一切可以扭转局面的救命稻草。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爱史良,杨小霞想利用对我的讨好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那窗帘,也是杨小霞刚换上去的,她说不介意史良对我好了,只要,只要他不和她离婚。   我,我,我,我狂晕!   我就知道杨小霞在虚张声势,不过,女人嘛,为了爱情受这些委屈也不容易,虽然她并不是真心悔过。我突然有点同情杨小霞,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也因为自己的行为受到了惩罚,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恨过她,怨过,最终也只是撒手了,不爱我的我不强求,再说,我已经有了方扬。   一想到方扬就难受了,我们也已经完了。   我和方扬彻底完了。   杨小霞让我搬到这小区来,当然,她说,是住到邻近的房子,她已经帮我去看过,老住酒店也不好,在这里,也方便她照应。   我摇头,如果我接受她的好意,或许真的可以改善她在史良心里的形象,可是天知道,她会不会更恨我。何况,我不愿意,不愿意接受她的好,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   杨小霞随后说的话让我更加杜绝和她的伪善交好,她说如果我真的难以原谅她,就假装一下,她愿意付钱!   我晕!   我想我真的没语言了,整理好衣服,我一边拎包,一边对杨小霞说:“不用了,我会告诉史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   我离开他们的家,在楼下的时候遇到匆匆赶回的史良,他把我叫住。   “史良,昨天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史良给了我否定的回答,我心里舒了口气。   杨小霞果然在说假话。我对史良说谢谢,转身离开的时候史良拉住了我,“漫漫,等一下。”   我被迫停住,史良的力度很足,我没办法不停下,回头的时候我不禁抬头,看到阳台上的身影,她急速隐蔽起来,我赶紧抽回手,“史良,谢谢你的关心,也很抱歉给你带来的麻烦,以后我们还是朋友,现在,等大家恢复平静了再说吧,我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   我朝小区外走去。   史良追上来,“漫漫,我快离婚了。”   一听他说这个就头大,我有些不耐烦地告诉他:“这是你的事情。”   “我等你!”他说,“还有,方扬可能,可能也要结婚了。”   我站住,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我肯定不会相信,方扬爱李心姚吗?就算是利用,他这么快就决定献身了?何况昨天晚上,如果,他不爱我的话,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   史良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问:“杨小霞说的?”   “是,李心姚给她打的电话,说你又被抛弃了,让她看紧自己的老公。你知道,我不愿意打扰你的幸福,可是现在,你们分开了,杨小霞问我如果你单身了,我是不是要选择你?我跟她说了实话,你知道,我爱你,我想纠正自己的错误。”   史良的说法太可笑了,他想纠正错误?他已经一错再错了,他以为自己是迷途知返吗?   或许吧,每个人心中的对错标准都是不同的,谁也不是权威,就如方扬,我能说他错了吗?他只是为了挽救自己而已。   我不想让史良看到我的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我匆匆地往外跑,并不理会身后的史良,男人真他妈贱,情投意合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三天两头见异思迁,真想告诉他,你去死吧,你们都去死。   陆漫漫真是个恶毒的人!最毒妇人心啊。   上车的时候电话响了,这几天我的电话就像热线一样,时刻不停,看到林佳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会儿接了,再不接电话估计都以为我自闭了。至少认为我被打倒了。都认为我那么脆弱吗?让我痛彻心扉的,不是方扬的离弃,而是肖淼的死亡。   事实上呢?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这两个都给了我致命的打击。   这是内心的真实,只有我自己知道。   林佳对我一番责备,表达完遗憾、痛心、关怀后,她的话语变成劝慰,她也知道了李心姚和方扬的事情,看来全世界就我最愚钝。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心姚当然要昭告全世界,着重通知的肯定是陆漫漫周围的人。她与当初的杨小霞一样,霸占的男人可能心里装着陆漫漫,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能打击就打击,能剜你一刀就剜你一刀,谁叫你不知好歹要和别人抢男人的!这种行为叫泄恨。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陆漫漫再次惨遭抛弃。她胜利了,她成功了。   最可笑的是刘畅,难道他不知道方扬已经抛弃我了?他还要多此一举,其实李心姚已经把一切搞定了。   多可笑!   林佳一番长吁短叹,末了说过来看看我,而且,她从杨小霞那里知道,我该找个住的地方,说她可以帮忙,又说杨小霞现在变了,对我关怀得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让我提防着点,谁知道杨小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嗯嗯嗯”地应着,拒绝了她见面的要求,只是说:“你有空了帮我看看房子,最近没心情。”挂了电话我就哭了,哭完又笑了,前面的司机问我:“小妹,没事吧?”   “没事,有事直接拉火葬场,别到医院破费。”   我是真想一头撞死了。   当初出事的是我该多好啊,老天不是瞎了眼吗?   下车后我没有上楼,径直走进超市,挎了塑料篮子,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前穿来穿去。服务员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防贼般盯我,看我取下薯片又搁回去,拿了话梅又忘了放进篮子,就那样捏着,直到看中其他物品,才发现手没空。我胡乱地往篮子里塞东西,看哪个顺眼就抓哪个,不顺眼的也抓,最后服务员热心地提醒我,“小姐,要不换推车吧?”   我听话地又换了推车,把东西一股脑倒了进去,结账前又加了一箱啤酒,买完单,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搬动这些东西,我把它们推到外面,拎出来后傻兮兮站着不动。   街头人头攒动,来来往往,成都已经开始退寒,温暖的阳光倾泻下来,覆盖着大地,春暖花开。有人踏青,有人恋爱,有人嬉笑欢歌,有人却失恋。   失恋那个人,是陆漫漫。   眼睛潮湿了,我心里叫着,别哭,别哭,陆漫漫,你他妈别哭,在街上啊,这么多人,别丢人现眼啊。   我真没哭,真没哭,只是,我的脸变潮湿了而已。   2008年3月的某一天,清晨,如果你刚好在成都,刚好那时候从红星路走过,你可以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街头,在无数人的注视里,张着嘴,哑着声,眼泪横流,惨不忍睹。   我相信,那样的场景可以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很久以后,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却不会忘记,那张面孔。   最终,我被史良拽着回了家。   他一直跟着我。   爱情是把双刃剑,我本意只想爱你。    第五章无法追回的爱   1.无法抑制的疼   窗外,暗香浮动,春天的芬芳弥漫进我的屋子,我看到太阳起起落落,往事,昔人,迅疾如泛黄电影般一幕幕溯回,时空逆转,仿佛又如当初,我和史良并排坐着,沉默。   我说:“史良,你想哭,就哭吧,我可以借给你肩膀。”  那是他和杨小霞分别后一个月,我迫不及待慰藉他,成为替代品。   现在,场景何其相似,只是心境在我们两人之间转换了。   史良说:“漫漫,你想哭,就哭吧,我借给你肩膀。”   我依偎到他的肩头。算是他还给我的吧,我现在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肩膀,曾经因为爱得怯懦,从来没有轻易地在史良面前因为自己的不开心或者痛苦而哭,怕他烦,怕他不喜欢。   现在,却毫无顾忌。   史良用手揽过我。如果当初,史良选了我,就不会有现在,有现在这样的痛苦。这就是人生,没有如果,没有预期。我们面对的明天,永远是个未知数。   况且,我更愿意有后来的际遇,我更愿意有方扬的出现。   史良说:“漫漫。”他侧身扳正我的身体,为我擦拭眼泪。“如果当初,我看到你这样,我不会离开,懂吗?可是你却不哭,我以为你很坚强。”   我不是坚强,我只是要强。   史良告诉我如果当初我挽留他,能够让他知道我的痛苦,我们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至少,他不会那么快选择,他会用足够的时间考虑,他会知道他真爱的是谁!   我冷笑,足够的时间?   五年,五年都没有让你清楚明白吗?不是的,我到现在也没能确定你是因为对杨小霞失望才回头念我,还是因为本身爱我又想抛弃杨小霞。   不过,史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吗,我的生活已经和你无关。   不论谁导致了这样的结局,它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我的话让史良难受,他说是的是的,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再选择我,我也知道你现在痛苦,你爱上了别的男人,这不是错!你也让我难过,但是,我还是愿意等你。我也不想看到你痛苦,你应该去找他,让他知道你的痛苦,你因为他感到的痛苦,真正爱你的男人,舍不得你掉眼泪,我只是,希望,如果你们真的不能再走回去,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闭上眼睛摇头,再走回去?走不回去我还有台阶下!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我苦笑着拒绝,“史良,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我们,也回不去了,明白吗?”   史良垂头丧气,他拿了罐啤酒,递给我。   “漫漫,你该学会争取,爱他,就让他知道,这不是耻辱,如果你能快乐,我愿意放你到他身边。”   史良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言语,起身面对着窗外,他的电话响了,史良看后却未接,我想应该是杨小霞的。   争取?他让我争取。突然我想起肖淼说过的,说爱他会烫嘴呀?是的,肖淼也曾让我争取。想到肖淼,我的泪又决堤了。   喝完几罐啤酒后,我告诉史良我困了,需要休息。   史良离开前拿过我的手机,把他的号码设成快捷键,告诉我,有事情,就给他电话,出门的时候又说,如果愿意,没事情也可以打电话。   我笑笑,对他招手,并示意关门。   爱情,尊严,幸福。   我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方扬和我,我承认一直都是他爱我多一点,他能感觉到;他还有许多错觉,认为我并不爱他,起码比爱史良少。   我想过澄清,可最终希望用时间说明问题,而且,爱也是要经过时间的磨砺,才会更芬芳,更醇厚的。   或许,他在我并不热烈的回应里失望了,一份根基不牢,不见得有明天的感情,是不值得他去冒险的,可是,我爱方扬,我想澄清,不,是争取。   在他决定离去的时候,在他不要我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有多痛。史良说,爱他就应该让他知道,我应该让他知道,就算他真要离去,我也该让他知道我爱他,让他知道,他曾经的付出,并不是单向。当然,他的决定,我也会完全尊重。   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刘畅做的事情,我怎样去解释?他会相信我吗?还有那些成为证据的照片。   或者说,他会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拒绝我,我会不会无地自容,会不会痛入骨髓。   挣扎,犹豫,手机被我无数次拿起来,又放下。   伴随这一系列动作的,是一罐一罐的啤酒与眼泪。我发现了自己性格里懦弱的一面。   也发现了,人在伤心的时候,很容易醉,醉得出现了幻觉。   我以为方扬给我打电话了,迷糊地再次看向手机,屏幕却是黑的。   一生气,我把电话扔到了脚边,沙发的另一头。   醉意铺天盖地卷来,窗外又开始黑了,真想一头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   没有如愿,我断断续续睡到第二天,被史良的敲门声吵醒。他带来了早餐,看我一脸倦容和苍白,一地的啤酒罐子,史良有些难过,他拉我坐回沙发,放下食物又低头点上烟,“漫漫,你衣服也没换就睡了?”   我“嗯”了声,然后不语,换了衣服也不见得能睡好。   史良深情地看我,然后大口大口地吸烟,我也大口大口啃油条,喝豆浆。   “我陪你去找他吧。”   我摇头,问他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我找了房子,昨天忘记告诉你,房东让今天给话,去看看吧,就在这附近。”   我问:“杨小霞帮着找的?”   “不是。”   那套房子我并不喜欢,虽然史良说环境很好。还在往小区走的时候我就打消了念头,太安静了,离街很远。肖淼死了,方扬也走了,如果再住得太安静,我就彻底陷入无声的寂寞里,最主要的是会感到恐惧。   我变得脆弱,也胆怯。   我是俗人,这样的变化是正常的。   从那小区出来后史良陪着我漫无目的找了无数小区,最终没有结果。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让他回家,史良的电话响了几次,他并不接,我担心是杨小霞。   做个眼中钉肉中刺那感觉并不好受,现在我已经是那么多人的敌人。李心姚、刘畅,很有可能,方扬也恨着我。杨小霞当然也恨着,我不想让她更恨我。   另外一点,我也不愿意再和史良有任何瓜葛了。   一切都结束了。   吃完饭我就回家了,如果那还能算得上家的话。进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手机,才想起出了一整天门,居然没带上手机,不过,也不会有什么电话。   春天里的成都黑得很早,窗外一点光线也没有。   我把电视打开,听着嘈杂的声音进了浴室,还在脱衣服的时候电话响了,赶紧折回沙发,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有些陌生,接起来,听到女人的声音。   是我们年前买的房子,被通知交余款,我才想起来我们还买了套房子。   我快要把一切都遗忘了,如果真的能遗忘,那该多好。   我应付了几声挂掉电话。这房子,我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我和方扬结束了,钱是他出的,已经付了百分之九十五,四十多万。   正要扬手放回手机时,看到屏幕上有未接电话和短信,翻开,那熟悉的名字让我心跳加速。   方扬,是方扬!时间是昨天晚上,也就是我喝得迷迷糊糊以为产生幻觉的时候,那不是幻觉!可为什么他响了两声就挂了,如果多响那么一下,我就会清醒过来,后来一早出门,也没顾得上看。   短信的内容只有两个字,漫漫。我好像听到方扬叫出它们的声音。   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腔,从来没有因为方扬的电话如此激动过,此时,除了激动还有委屈、难过和伤心,一丝希望在心中燃起。我按了拨话键,还没通又给挂掉。   我想我应该和他见面,电话能说明什么?我应该去见他,史良说,如果他爱你,就舍不得让你流泪。   我匆匆地又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天空开始下雨了,细细的,凉凉的,我的心却开始热起来。   很顺利地打到了车。感谢上帝,让我倒霉了那么久,终于顺畅一回,那司机好像是专门过来接我的,我还没招手就开了过来,让我热泪盈眶。   我告诉了他地址,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钟赶到那里,我多加一百块。”   司机飞也似的转上大道。   夜晚空旷,一路畅通无阻,我一路紧张和不安,一路也燃起熊熊希望。   越接近方扬的住所,心里越发不安和激动,我奔向的是一线希望,最后的希望,方扬最近的表现,也是挣扎,我没有好好珍惜,我反而把他推开了。人总爱犯错,老天给我机会挽救,方扬也给了我机会,他给了我电话。   司机不肯拐进去,嫌倒车麻烦,多给了一百块也没让他生出热心,世态炎凉啊。   下车的时候眼泪又要出来,我想我哭什么呢,方扬是爱我的,他一定会舍不得我,他那么爱我。   雨开始大起来,我急促地向那扇大门跑去,房子里有灯光,方扬在家。   可是,我摔倒了,很疼,很疼。无法抑制的疼。   方扬的门前,停着一辆车,李心姚的车,那辆宝马。   方扬那么爱我,却从来没有带我来过他的家,眼泪不受控制了,它始终没争气,还是掉了出来。   很疼,是心。   雨下得稀里哗啦,从我的发间,漫进脖子,把整个身体都打湿了,浑身都湿了。   为什么?我要抬起头,我要倔犟地抬头!二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并没有拉上窗帘,室内很温暖吧,红色的灯光那么柔和,氤氲出浓浓爱意。   赤裸着身体的女人,赤裸着身体的男人。就贴在玻璃上。   女人的腿跨在男人腰间,两张嘴吻得异常狂烈,情欲横生,我看不见,看不见他们的脸,也不愿意看见。   既然如此,方扬,你为什么要给我电话?   我情愿,什么也没看见。    2.没有以后了   生命中流淌着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河,河的两岸,是我和方扬。   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他了。   我也彻底病了,有些严重,史良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起不来了。我记不清那天是中午还是下午,只记得电话响了许多次,门也响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把我从梦魇中惊醒,可是我乏力得无法起身,连睁眼也觉得困难,光线都能把我刺痛,有油烟的味道从窗户弥漫进来,我感觉到强烈的恶心。   史良让服务生开的门,他确定我在房间里,除了我近期杜绝出门的原因,他在门外听到了我手机的铃声。   我虚弱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是方扬的。抱着我的男人一会儿变成史良,一会儿又变成方扬。   我分不清。   一片白晃晃的身影,有人给我量体温,一阵乱七八糟的动作,皮肤的某个地方被冰冷尖锐的东西扎入,说不出的感觉,整个身体却从那里开始麻木。   轻飘飘的,我仿佛坠入了虚幻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看到史良,还有杨小霞。   我谁也不想看到,闭上眼,把头别了过去,可是那两具纠缠着的身体又无比清晰地浮现,我只好张开眼。   见我醒来,史良和杨小霞赶紧过来,医生也进来了。   他们说我得了急性肺炎,史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杨小霞应景地问:“还烧吗?”   哦,我还发烧了!   杨小霞一脸急切,“漫漫,你吓死我了!”她也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史良说:“好了,不烧就好了。”又问我,“哪儿不舒服吗?”   我摇头。   我吓死杨小霞了?这多可笑,我生个病就吓死她了?老天对我多好啊,让我爱着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却弥补给我一个杨小霞。   这世道变得多快啊,有人的恋爱进展突飞猛进,有人的恩怨烟消云散,我简直跟不上节奏。   医生让他们安静些,喧闹对病人不好。又捋了捋我手臂上的输液管小阀门,说还得再输一瓶,送来得不及时,这肺炎非常严重。   强烈地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不是怕喧闹,我只想静一静。   还好史良的电话响了,接完后他为难地告诉我:“公司有事,得赶过去,”他说,“不过很快就可以回来。”   我喑哑地告诉史良,“你去吧,也不用过来了。”   旁边的杨小霞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内容,她也对史良说,“没事,我守着,你去,办完事赶紧过来。”   史良并不应杨小霞,想了会儿,“我还是不去了。”   我摆手,“史良,我想休息了,你去!”   场景很尴尬,换以前,杨小霞肯定会宰了我,史良静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去了。”他让杨小霞记得通知护士换瓶子,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   杨小霞点头,两个人之间的交流疏离而冷漠。   这一切与我无关,虽然事实上可能有关,杨小霞在史良走后变了神态,我告诉她:“你也走吧,很感激你来看我。”   杨小霞却不应,她冷冷地看我,美丽的脸蛋散发极力压抑的憎恨,我一直知道她其实是恨着我的。   为了配合她,我在史良离开后才提出让她离去。   她不离开,我也无法逼着她离开,既然她想做戏,我只能配合到底。   我微微侧了身体,让自己的脸不那么直接地映入她的眼眶,冰凉的手保持原状不动。   不一会儿我开始昏昏欲睡,胸口像被大石压着,黑暗里也觉得难以舒畅,半梦半醒间,我又陷入那场夜雨,那幅画面蓄意留在了我的脑海,深刻地折磨我!   一滴一滴的水淋到我的身体,我无法躲避,它们像被注入了顽强的生命,奋力地渗透,钻入我的皮肤,挤压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   胸腔里突然爆发犹如被猛烈撞击后的钝重沉闷,我本能地惊惧起身,呼吸更加困难,眼前的杨小霞却冷静地对着我笑,她沉默着站在我的跟前。   我张着嘴,手开始胡乱抓挠,眼前出现了点点繁星。   杨小霞依然只是站着。   最终,邻床的人慌乱叫了护士。看护士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陷入黑暗,连听觉都濒临丧失。   护士按住我,一边急速推紧输液管的阀门,一边厉声训斥,“为什么要动这阀门?这么快的速度,很容易出事!”   杨小霞却轻缓地说:“漫漫,我想你输快点应该能好得快!”   她的脸灿烂得像盛开的花朵。   护士扭头瞪了一眼杨小霞,“你懂不懂常识!”   心跳渐渐平复,我全身虚汗,扎着针头的地方鼓起了一个大包,我也对着杨小霞笑了,我叫她,“小霞,如果你觉得累,就回去吧。”   我不恨她,我只是不想让她恨我恨得那么辛苦。   杨小霞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出院的时候我极力想甩掉史良,我说已经好了,不需要他帮忙。   在他赶到医院前,我已经办好手续,独自回了家。在医院的时候我做了决定,方扬买的房子,我再转手,把钱还给他。   售楼员问我,“不需要再和男朋友商量商量?他不会有意见吧?”   我想如果他有意见,可以直接改成他的名字,还没有备案,操作不会太烦琐。不过我不愿意再问他了,方扬现在缺钱,还钱给他,应该是比较妥当的方法,我对售楼员笑笑,“你替我转手吧,越快越好,合同我这两天送来。”   林佳给了我电话,说房子找了几处,让我去看看。   我拒绝,告诉林佳我准备离开成都。林佳问:“漫漫,你真准备走?”   我说是。   林佳问我具体的去向和离开的时间,我说不知道。   我要离开成都,离开这里,到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看见这里狼藉的一切。   遗忘,应该是最好的疗伤方式。   结束和林佳的电话,我开始写辞职报告,我想朱主任等这份报告已经多时了吧。既然都厌恶我,我走就是了,何尝不可。   从来没有写东西写得如此缓慢,不知道为什么,每落一个字,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好像我写完,成都就真的与我彻底诀别。可是,这不是道别信,更不是遗言!   写完的时候发现自己饥肠辘辘,真好,我的身体有了正常的需求,它向我发出信号,我该下楼吃点东西了。   最近的这段日子,我陷入了动物般单纯的作息,吃喝拉撒成了全部,可惜也是只瘟猪,居然还要折腾出点病痛。   一下楼就看到史良,他要求和我一起去吃饭,我摇头,坚决抵制,“史良,你回家陪你老婆吧,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好吗?就算我死在马路上,也请你避而远之,行吗?”   史良的眼睛红了,虽然天色暗下来,我还是看到了他的忧伤。   史良啊,我们早就完了,你已经把我丢弃了,你把我当做物品,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可是,我不是物品,懂吗?   史良因为我的话流了眼泪,他一把抱过我,“对不起,对不起,漫漫。”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机会?又有谁给过我机会,史良?方扬?没有人给过我机会,都是直接判决,我要报复吗?我在他怀里冷冷地说,“我们不会再有机会。”   他手机响了,我挣开他。史良看了后挂掉,我看到屏幕上杨小霞三个字一晃而过。   再次响起的时候我说:“你接吧,不要再伤女人的心了,男人应该知道,女人是经不起伤害的!”   史良看着我,他再次挂掉电话,然后俯视我的眼睛,我把头别到一边,史良却用手转过我的脸,他语调缓慢地告诉我:“漫漫,为我,我要离婚;为了你,我更要离婚。方扬走了,都过去了,忘了他吧,就如当初忘了我一样,好吗?”   虽然眼睛里充满泪水,我仍极力摇头,不,不,我一再地否决,不知道是不敢承认方扬的离去,还是在告诉史良他说的已经不可能。   我抬起头,却不由自主愣住,史良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从天而降的杨小霞。   她以一贯神出鬼没的方式出现,而她快要扭曲的脸告诉我,她听见了史良刚才说的话,她还看见了,史良搂着我。   在史良顺着我眼光看过去的时候,杨小霞快速地过来推开了我,她又颠覆了最近辛苦表演得来的形象,用完好的那只手给了我重重的一巴掌,我没有躲,其实我还想再挨一掌来着,如果她另一只手是完好的话。   她没能给我第二掌,史良拦腰挡了她准备再次冲上来的身体,两个人当街扭打起来,杨小霞开始诅咒我,不堪入耳的话从她嘴里源源放出。   周围过往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他们在笑,我也笑了,笑得猖狂,笑得双眼泛泪花。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那些陌生的眼睛,他们又看到了一个笑话,陆漫漫的笑话,比当初在西餐厅里还好笑。   可是,没有了主角,没有了肖淼,如果她还在,不会看着我让杨小霞打耳光,她会替我还回去。   也没有了方扬,连最后的抚慰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两天后我把辞职报告带到了报社,那里依然热火朝天,我却感觉恍若隔世。办完一切手续后,我坐到曾经的位置,前面是林佳的办公桌,她不在。   我坐在柔软的椅子上,拉开抽屉,清理杂七杂八的物品,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到盒子里,钥匙扣、照片、笔、本子、充电器,零碎无用的我一股脑扔进垃圾桶。   每一个动作,都让我疼痛,这些,都曾经是生活里的点滴,我抛弃它们了。   在抽屉的尽头扒拉出一张皱巴巴的粉红小纸条,展开,眼泪即刻就涌出,商场的收款票据,三八妇女节那天方扬为我买的鞋。   我看着单子良久地发呆,曾经的美好,变成了回忆。   任何东西都会消逝,爱、恨、青春、痛苦。永恒是什么?永恒也只是谎言,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一切都将成为回忆,一切都将消亡。   我擦了泪,对走来的朱主任露出笑脸。他问:“不再考虑考虑?”   我摇头,在他复杂的目光里又低下头收拾,朱主任叹了口气,“我先把辞职报告给你留着,你的假期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再决定。”   我再次对他笑着致谢,告诉他我即将离开成都。   走出报社我打了车往武侯祠那边赶去,带着那份购房合同。出门前约了售楼员,签订转让协议和委托书。   一路心里冰凉,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我就可以无牵无挂离开成都了。看着熟悉的街道,那些树,那些楼,让我的眼睛生疼。   快到的时候,司机要求停靠一会儿下去取个东西,只要三分钟,他匆忙下车后回头对我说,我点头。   迷茫地看向车窗外,精神恍惚。不远处的新楼,已经全部竣工,外墙也涂好了,下面三层是超市,方扬最后敲定要它,也是因为那个超市,他说妈以后买东西下楼就可以了,多方便。   没有以后了。   我的眼睛又开始模糊,鼻子堵得难受,肺炎过后,我的呼吸功能明显下降,一流泪就堵。   眼睛清晰的一刻,我看到熟悉的车,方扬的车,里面有依稀熟悉的身影,从那栋小区里拐出来。心跳急速加快,正要仔细确认时,司机一下蹿了进来,我的视线本能转移过来。他说久等了,我说没,又把眼睛转过去。   什么也没有。   大白天也开始出现幻觉。   签字的时候售楼员告诉我:“很快就能出手,因为没加价,而且你那套位置很好,不再考虑考虑?”   我又摇头,她是第二个让我考虑的人,难道我考虑了,一切就能依旧?失去的就能回来?   离开的时候我问出了心中疑惑的事情,也或者说是期望的事情,“那个,和我一起买房的那个男人来过?”   售楼员的表情很奇怪,因为我没有用“男朋友”三个字,方扬和我,什么也不是了。   “没有,我倒希望他能来,你自己就做主了?那房子很好的,要是以后后悔可别怪我哈。”   果然是幻觉。    3.超度失去了爱只剩下欲念的灵魂   一晃到了四月中旬,天气彻底变暖,史良一如既往每天给我打电话,也每天抽空过来探望我。一切拒绝都是徒劳。为此我换来杨小霞每天做功课般的辱骂和威胁,她总说我会遭雷劈死,我会被车撞死,我迟早不得好死,在她心里似乎已经为我安排好无数种可怕可笑的生命归宿。   老天很不给面子,我依然厚颜无耻地茁壮活着,一如既往地吃喝拉撒。   杨小霞比我脆弱,我都还没疯,她就精神不正常了。   史良也烦透了这样的烽烟四起,他铁了心要离婚,我不再奉劝。这样的女人,我也无法忍受,但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宗婚的宗旨,我保持了沉默。   为了避免狭路相逢,一到史良下班时间,我就把自己发呆喝酒的地点换到了近处的酒吧。它每天下午三点就开始营业,很静的地方,有蜿蜒的一长段小巷,所以酒吧的客源不多,多为常客。关上手机,喝得头昏脑涨,喝到成都变得鸦雀无声,我才踩着蹒跚的步子回家。   售楼处打来电话,说房子已经脱手,搁了电话我的心情异常沉闷,说不出的难受。房款要一个星期后到账,也就是说,一个星期后,我就可以走了。   那天我很晚才去喝酒。因为下午和林佳一起吃饭,吃得像蜗牛搬家,相当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心不在焉,吃完的时候惯性使然,我去了酒吧。   人很少,本来那酒吧人就不多,只是那晚,更少。除了我,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寸头青年,背影很像方扬,像极了。虽然像得让我感觉那就是,我还是没让自己承认,因为,一是我最近老出现幻觉,最近看谁都像方扬;二是酒吧里灯光昏暗,昏暗里,大多男人都一样的,就如关上灯,大多女人都是一样的;三是这是最主要的,方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老板给我倒酒,他说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我笑笑,我们彼此都成了习惯。   习惯也会消失,不久我就成了他的回忆,然后再成为空白,也就是消失了。   那天我的废话超级多,逮住什么说什么,自己的难过、自己的无奈,还有悲伤,我说我爱的人都离开了,老板问我:“去哪儿了?”   我愣住,是啊,他们去哪儿了?想了想,我告诉老板:“都见马克思去了。”   我们都笑起来,老板说我在开玩笑吧。   我本身就是生活开的大玩笑,我又严肃地告诉他:“没开玩笑,是真的。”   我们的对话以我的“大姨妈”话题结束,我描述那些污浊不堪的东西,恶心的气味,低俗而恶毒的语言,让我有了快感,糟践自虐带来的快感,老板和旁边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开始引导话题,性的话题。   我却就此打住,抓了包对他们抛飞吻,摇晃地走出去。   出门没两步就吐了,被自己恶心到了,吐得一塌糊涂,眼泪也跟着流出来,总算清空了自己。我起身迎着凉风回家,哼着小曲,哼了会儿,发现自己哼的是Crystal Gayle的曲子,《Ready for the Times to Get Better》,心又开始痛起来,Crystal告诉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巷子黑得完全看不到方向。我走得跌跌撞撞,这多像我的明天,也是这般黑,这般没有方向。眼泪模糊了双眼,它一直就在洗刷我,没停过。   忽然,有巨大魁梧的身影在我面前闪了一下,我本能惊叫,可是还没有发完一个音符就被捂住了嘴,男人用凶狠的声音对我说:“别叫!”   我在他的拖拽里奋力挣扎,有冰凉坚硬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是刀!   恐惧顷刻充斥全身,我开始战栗,我想问他是不是要钱,可是被他捂着的嘴只能咿唔地发出断续的声音,男人说的话却让我绝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他妈的叫什么,你没那么幸运!”   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又有身影出现。我的眼睛刚刚适应黑暗,清晰地看到两个身体,扭打在一起,发出声响,我却发不出声音。持刀的人明显占了上风,很显然他比我们早习惯了黑暗,对这周遭的环境也很熟悉,在他捅向对方的时候我才惊叫起来,伴随的还有方扬的叫声,是的,是方扬,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男子夺路而逃,突发的危险让我全然清醒,我赶紧跑过去,嘴里结巴地叫着方扬的名字,慌乱地问他:“没事吧?你没事吧?”   方扬叫我的名字,漫漫。   我把方扬带回了家,他的手被划出了口子,却拒绝上医院。   我们都沉默着不说话,为他包扎好伤口,我违抗自己的内心,让他走。我背转身的时候掉下了眼泪,我假意抽烟,顺手抹干自己的脸,“方扬,早点回去吧。”   方扬并没有起身,他在身后问我:“你恨我?”   我恨吗?那不是恨,是矛盾,我的眼前又出现那两具身体,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怕自己哭出声来,我踱步到阳台,对着苍穹。   我想起那天的短信和电话,于是问:“既然都分开了,为何还要联系我?”   我实在不明白,他做好了选择,却又要给我虚幻的希望,这是男人特有的自私吗?我一直认为,方扬是真男人,顶天立地,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会拖泥带水。   他何止拖泥带水!   可是我真希望他斩钉截铁吗?   方扬轻轻地唤我,那饱含温情的腔调,让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说:“漫漫,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只是无声的电话,你知道。其实我要的不是解释,你和刘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然后我给你短信,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回应。”   眼泪夺眶而出,就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应,方扬就和别人上了床,何况,他们不是早就决定结婚了吗?   我转身看他,泪眼婆娑,方扬起身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我,他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了。   “方扬,你走吧。”   方扬急速搂紧我转过去的身体,哽咽地说:“漫漫,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这样对我?我怕你没听见短信,就给你拨了电话,你还是不理我,第二天早上我过来,却看到史良给你买了早餐上来,然后你们一起出来。我绝望了!”他说。   我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像冰面裂开,疼痛涌来,眼泪无可阻挡地流淌。   方扬,你何尝没让我绝望呢?   我躲在方扬怀里哭到乏力,他也哭了,我们的眼泪默默无声坠落。   那一夜,方扬没有离去。我们做了通宵的爱,疯狂而绝望,混着泪水,夹着伤痛。为彼此超度——超度失去了爱只剩下欲念的灵魂。   天明,方扬无声穿好衣服,他一直背对着我,我们都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泪,我靠在床头抽烟,一大口一大口地抽,熏得肺生疼。   “我走了。”方扬低声地告诉我。   门轻轻合上的时候我的眼泪重重砸下。   方扬,真的走了。   方扬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孩子,少去喝酒,少走夜路。   通常分手的男女,都是这样对话。   从方扬走后,我眼睛都哭疼了,成都最近的阳光特别充足,到哪里都一片明媚,照得人头晕。   售楼处打来电话,让两天后去取房款。   看着熙攘的街头,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虚无。我想趁着还没离开,再随意逛逛吧,这个城市,承载了我多少回忆和快乐,以及痛苦。   我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看着踩着拖鞋的妇人擦肩而过,羡慕她们脸上的慵懒表情,那是平淡生活让她们散发的淡然,没有痛苦和无奈的洗刷,或者已经是风雨过后的平静。   若干年后,我应该就是那样。   生活充满离奇,命运是注定的,谁的罪责,都不可逃脱!   那个手包,我是在靠近玉林菜市场的时候看到的。一束激烈的太阳光线被疾驰而过的车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我微眯了一下眼,就看到对面弯身挑选水果的女人,肩头的包耸到背上。我的眼睛生生地开始疼,呼吸立时急促,胸腔里心脏强烈地搏动。   肖淼,包,凶手。   我哆嗦地掏出电话,越是慌乱脑袋越不清醒,拿出电话不知道该按哪一个数字。那个包,市面上不会有第二个,它是一年前做皮包生意的朋友手工特制送给我的,设计很简洁,虽然不特别,但是绝对没有第二个。用了一年,我肯定不会认错!   110,我最终能想起的是这个号码,而且简短,可是通了后却没人接,真是匪夷所思!连110都不接我电话了!!手开始抖起来,我好怕自己激动得倒地,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   刘畅,脑海里跳出这个名字。我快速地翻动通讯录,按了过去,我祈祷着,刘畅你可千万要接我电话啊,心里的声音似乎开始哽咽,终于,他接了,我却说不清楚话。刘畅很冷地问我:“有事吗?”对面的女人,已经要准备离开,费了好大劲儿我终于说:“刘畅,你,你赶紧过来,凶手,凶手……”声音断断续续得像垂暮老人。刘畅听清我的意图后,声音变得有力,他比我冷静,“漫漫,你不要走得太近,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   我紧紧地跟着那女人,还好,她并没有发现我。   刘畅他们赶到的时候我们刚刚走过一条街,毫无防备的女人被按倒在地。   一个小时后,在近处的一家茶馆,抓获了嫌疑男人,一并抓获的,还有杨小霞。   面对真相,我的眼泪铺天盖地,第一次爆发得像个泼妇。   我不顾一切地要去扭打那蛇蝎女人,“这只是我和你的恩怨啊!杨小霞!你那么狠啊!买条命只花了五万块啊!是两条命啊!”一直的隐忍和谦让,在真相清晰明朗的时候,变成了刻骨的恨,我在心里把杨小霞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她不是人,她是畜生!丑陋的畜生!   缺了指头、心乌黑的畜生!天底下没有这么丑恶的女人!她简直就是畜生!    4.Goodbye,my love   案情毫无悬念。   杨小霞买凶,并不是要杀我,她只想划花了我的脸,用她的话说,让我成为史良心里最丑陋的女人。歹徒却误杀了肖淼,洗劫了我家里的现金,并不多,还有那个手包,他居然没扔,送给了自己的女人用!杨小霞拒绝支付另外的五万块,因为杀错了人。   肖淼死后,她也胆怯了,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天史良说一定要和她离婚。她再起歹心,对一直纠缠着她的歹徒发出最后通牒,要那五万块可以,履行完协议,别说五万,十万块也给!   两天前从酒吧出来,遇到的正是要再度行凶的男人。我碰触到他的疤痕,捂在我嘴上的手疤痕,原来是肖淼和他搏斗时留下的,通过他留在电梯间和现场的血液,案子很快就结了。   我没想到杨小霞这么狠毒。她因为嫉妒,因为自己的狭隘,可以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她没有想过值不值得,没有想过她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后果、痛苦。她只想着让自己痛快。她是最低级的动物,做事不经大脑,都按本能干,可是,如果真没有思维,为何她可以为了钱向男人撅屁股?   是的,我用了最恶毒的语言。曾经的恩怨,我可以不屑一顾,可是她对肖淼做的事,我没办法不记恨,没办法遗忘。也只有恶毒的语言能配得上她,她该为自己恶毒的行为付出代价,她应该痛苦,我要给她彻骨的痛苦。   在公安局,我面对耷拉着头的那条母狗,是的,她就是一条狗,没有了嚣张气焰。   我也没有了冲动,在我的心里,她已经被凌迟;等待她的,是现实里漫长的囚禁,而我,也该替肖淼在她心上剜上一刀,我要她带着痛苦度过在监狱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的手紧紧地拉过史良,母狗看着我们。我在她充满惊惧充满迷茫的目光里,慢慢地偎进史良怀里,像胆怯的孩子寻求安全的停靠,然后我看向她,眼神挑衅。她果然爆发了,从被抓住到送进局子里,她一直沉默,因为害怕,因为不知所措,现在,她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包括她处心积虑守护的爱情。   警察按住了她,我却挣开史良,走到她的跟前,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你再也做不了我和史良的绊脚石了!”   我拉着史良,他紧紧地回握着我。杨小霞的眼睛快要喷出火,血红血红的。我开始冷笑,笑得双眼潮湿,我告诉杨小霞,我们的婚礼,在她洗干净屁股蹲进去的那天,准时举行!   春末的阳光已经很暖,它们穿透玻璃映射进来,铺洒在我的半个身体上。   很暖很暖。   转身的时候,我被炽烈的目光烫伤,一瞬间,我的血液倒流,方扬在我的面前,他一直看着我们,我却没有注意到。   忧伤,疼痛,再然后冷漠,方扬的眼睛里有复杂的东西流转。他很快转移了目光,被史良握着的手变得无力,我似乎感觉到有泪水即将流淌。   有人过来叫我,让我去录口供。我跟着那人从岿然不动的方扬身边走过,我听到他的呼吸,似乎也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泪水在越过他的时候落下。   三天后,我在售楼处取回了房款。然后给了方扬短信,隔了一天他告诉我,你留着!   我拒绝,执意要给回他,我说:“如果你不方便见我,就发给我账号。”方扬却不再回短信。   心凌厉地开始痛。   我开始思考我的去向,北京?上海?深圳?在这些繁华的大都市,紧张的生活可以消磨我的悲伤,让我的思绪简单,也麻木。   可最终我选择海南,方扬成长的地方,还因为我是在去海南的时候认识方扬的。   用悼念的方式纪念爱情。不需要麻木,方扬对我的爱,值得我去记住,值得我去回忆,虽然已经消逝,我不该有怨言。   海南是怎样的一片天空?听说终年炎热,没有冬天。我在那里短暂停留过,印象已经模糊,不久,它就会清晰起来。   我很快就能呼吸到方扬曾呼吸过的空气,看到他目睹过的街道,人,或许还能认识他曾经的朋友。   方扬,方扬,你离去了,我才知道你已经在我心里扎根,扎得那么深!   虽然你已不再选择我。   我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方扬,我爱你。   我回家探望了母亲,她没有再问起方扬。或许方扬已经告诉她些什么,就如当初史良一样,妈妈的眼睛里盛满泪水,她和我一起站在父亲的坟头,沉默着。   回去的时候妈妈问我:“非得走?”   我点头,并对她说对不起。是的,我对不起母亲,我又一无所有,我还要让她继续担心我。   可是这是无奈,是现实,尽管我内疚,但内疚改变不了现实。   乘大巴离开的时候我的眼泪流得很汹涌,因为母亲一直站在车站口,一直盯着车。我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看她单薄的身体,很孤独地一动不动,渐渐地远去,渐渐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我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爱我的人,我让他们离我而去,我也离他们而去。   车子飞速地开动。经过那些熟悉的路段,一路带给我回忆。我想起和方扬一起回家祭奠我的父亲,他对母亲的恭敬,还有他一起与我跪拜时的调侃,“你跪了就是我家的人了!想好再跪。”   回程时那一场大雨,车里的激烈。   一幕一幕都浮现在眼前,好像刚刚才发生。   可是分明,它们都只是回忆了。   林佳打来电话,问我何时起程?我说避开五一,五一完了再走。   我低头开始写自己的小说。已经搁置了许久,我快要忘记前面的情节。我想,要不要在小说里为陆漫漫和方扬安排一个完美的结局?   小说里可以没有遗憾,因为我可以扭转局面。   真的能吗?那为什么我还是给肖淼安排了死亡?想到那张笑脸,手又变得僵硬,写不下一个字。   窗外明亮,天气很好,最近的成都阴霾消退。   我起身站到阳台外,为自己点上烟。白晃晃的阳光让我的眼睛难受,大概,我已经有三天没出门了,身体都快长霉了。   屋子里手机响起,我知道是史良的。杨小霞入狱后,他彻底以轻松的方式呵护我,史良说,方扬已经走了,所以他不会放手。   史良并不知道,我即将离开。   我还是接了电话,告诉他我准备出门,所以不必过来,因为我不在家。   史良问,到哪里去?   我挂了电话。我想我该去看看肖淼。   我是走路去的。   站在肖淼坟前的时候,泪水又开始流了,我想,2008年,应该是我这辈子哭得最多的时间,这一年也是我生命中的断层,把我的人生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暮色中的肖淼对着我微笑。我蹲下,把一束蓝色鸢尾搁放在她的笑脸下,“婆娘,来看看你,我过几天要走了。”我给肖淼点了烟,也给自己点上,然后坐在那冰凉的地上。   风轻轻地吹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也风干了我的脸。   这片坟地很安静,周围的松树呈现出深浓的颜色,给人压抑感。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我抬头,有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是刘畅,他也来看肖淼。   其实刘畅每天都来。   我叫他,刘畅很自然地应答,也叫我的名字。   我们没有恨了,或者说,刘畅已经不恨我了,他对我说对不起。   我笑着点头,让他帮我个忙,替我把那四十多万还给方扬。刘畅也点头,他说那件事,他对方扬解释过了。   “我不明白,”刘畅说,“你们没有必要分开,他不可能娶李心姚的。”   刘畅怎么会明白,感情是最复杂的东西,当事人都不见得能明白。   五一,成都的人倾巢出动,史良给我电话,说希望一起到龙泉去玩。   我说我已经在都江堰看水坝。   怕史良找上门,我拎了包下楼,准备随意找个喝茶的地方打发时间。那天受到节庆气氛的感染,我穿了长长的白色春装裙,外面套了淡蓝的小开衫。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美丽起来,淡雅如初,看不到伤痕。   外面的街道比平时人多些,一片朝气蓬勃,我走下人行道,刚绕到马路上就有车靠过来,我整个人怔住。车里坐着的,是方扬,他冷峻的脸并没有看我,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上车。”   我怔了片刻就顺从地上车,却坐在后面。   车子在人潮里艰难前进,又在宽广的大道疾速奔驰。往事和悲伤一点一点在心头涌动,方扬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车子里Crystal的声音悠扬,她的声音撞击着我。   快一年了,方扬没有换这首歌。   我怕自己掉眼泪,于是我把视线转到外面。可是没用,我最终哭了,无声地,那些液体一颗一颗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们到了龙泉,车子一停住我就赶紧下车,方扬也下来了,他走过来一把搂住我,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漫漫。   然而他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紧紧地拥抱我。   我想我的心彻底碎了。   那片枇杷林,那条河,那一阵狗吠,那一地撒落的枇杷。   它们又回来了,历历在目,还有方扬碰触在我脚尖的温度。   那夜的月亮,那是我和方扬的开始。   它们回来了,可是它们也远去了。   方扬带我到农家里吃饭,他一直喝着酒,不停地给我夹菜,我低头大口大口地吃,混着自己的泪水。   为什么爱着的时候,也会这么痛?   方扬的眼睛一直是潮湿的,我多想问他:“哥哥,你也疼吗?”   我们却没有说任何话,吃完饭方扬把我送回去,下车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档案袋,告诉我说:“漫漫,珍重。”   然后方扬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去。   我在泪眼模糊中目送他的车,直到消失。   Goodbye,my love。   打开档案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因为回到家后我想起那四十多万还没还给方扬,匆忙赶出去,才发现自己最近愚钝得可以,我应该直接打电话。   他的电话却一直关机。   我只好去找刘畅,他却在忙事情,到他忙完见我,已经很晚了。我觉得疲倦,很疲倦,把钱给刘畅后就回家蒙头大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我瞅到沙发上的档案袋,想起方扬,才手忙脚乱拆开,一本购房合同掉了出来,还有一张保险单。   方扬的人身意外保险单,受益人那栏写着我的名字!   他把房子再买回来了!上面依然是陆漫漫的名字,应该说,房子压根没转过手,他和售楼员联合骗了我!   方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眼泪滴到那张保单上,让我即刻惊觉,他为什么要保这么大一单保险,还写了我的名字?   我开始打电话,从昨天他开车离开后电话就一直不通了,他是故意的吗?为了和我彻底断掉?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快速穿了衣服出门。   车子开得飞快,可是我心里依然觉得慢,我不停地催着司机,我说你快点吧,你快点吧。   司机在我的催促下很快就赶到了方扬家,我匆忙跑去,看到曾经相似的场景,大门是紧锁着的。   方扬到哪里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他真的要消失了吗?   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想起刘畅,刘畅应该知道方扬的去向。   刘畅确实知道方扬的去向,他一直都知道,包括方扬这两年的所有动向,都在他们预料以及谋划和努力当中。   在我的面前,刘畅丢下了一个鼓鼓的信封,他沉默地抽完一支烟后告诉我:“漫漫,你负了方扬!”   我负了方扬,我却不知,泪水蔓延。   心很疼,可是我知道,有个人的心,更疼。我负了方扬,我却不知道。我在一片模糊中看完方扬的信,感觉自己接近窒息。方扬,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回来和我再续情缘,回来听我说——我爱你。   是的,我爱你,方扬,不要再猜忌,我爱的就是你! 那片纸湿了。我责骂自己,陆漫漫,你真混蛋! 5.为了爱你,把尊严也丢了 方扬的字很刚劲,一笔一画透着力度,我能想象他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多么绝望和悲伤,有些地方,明显的没有及时提起笔尖,浸出很深的印子。   漫漫:   我爱你,虽然知道你已经找回自己的爱,我不该对你说这三个字。   可是,如果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原谅这样的自私,只因为我爱你,以后,不会有机会了,就算我安然无事,也不会打扰你,看到你幸福,我已经很满足。   爱,不是占有,我拥有过你,真的满足了,看到你和史良终成眷属,也放心了。   一直对你隐瞒了太多事情,一来你是女人,男人不该让女人太担心,二来我所做的事情不能曝光。   还记得我肚子上的疤痕吗?你一直都想知道,我却不告诉你,因为它也是我心里的伤痕,注定了一辈子存在,就如你一样,是我生命里的烙印,只不过你是甜蜜的回忆,而它是不堪的往事。   当初李耀祖以我母亲为要挟,控制我,母亲的自杀让我脱离他的掌控。我无法遗忘这样的仇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疯了般去报复,可是,你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人,一切只是徒劳。那条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我在他身边两年,他知道我心中有仇恨,也不敢轻易用我。而这两年,收集的证据也不足扳倒他,我一直活得压抑。直到遇见你,我的生活变了,除了仇恨,除了事业,每天脑海里都是你。我知道自己在爱了,生命里有了新的希望,你成为我的所有,你是我的幸福。也知道,你或许,并不能给我回应,因为,在我之前,你已经把心交给别人,看你为那个男人流泪,我很难过,为你,也为我自己。   爱是难以克制的东西,我依然爱你,哪怕你不爱我。我不后悔,老天给我机会遇见你,已经是厚待,我只怪在那有限的时间里没有更好地爱你,呵护你;我让你哭了,给你伤痕——原谅我,爱情是把双刃剑,我本意只想爱你。   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你,也赢得了机会。李耀祖以为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怎么能让他看出来呢?只好满足他自以为是的控制。如果他知道我没有经济危机,那么很可能,你就会是他控制我的最后一枚棋子。对李心姚,我承认这件事情做得龌龊,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一丁点可能也不允许。我无法想象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怎样,我能做的,只是让他以为我完全陷入经济上的困顿,他没必要再用你作为棋子。和李心姚在一起,也只是让他感觉到我们缘分已尽,我可以为了事业丢弃你选择李心姚,成为他的女婿,他会更放心。   漫漫,除了你,我没有爱过别人。   我又让你流泪了,是吗?如果是,请原谅我,原谅我不知该怎样让你幸福。或许,在史良身边,你的笑容会变得多起来,祝福你,宝贝。   方扬   一切都清晰了,我心里顿时伤痛泛滥,变得难以抑制。   我问沉默着的刘畅,方扬,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刘畅的答案让我绝望,如果行动失败,方扬不可能有机会回来。   那成功的机会呢?刘畅给不出答案。   “如果方扬能顺利及时和那边接上头又不暴露目标,警方才能当场截获,才能一并端掉李耀祖和他的源头,部署的环节有一个地方没衔接好,方扬都……”   我不愿意去想后果。没有后果,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方扬只是按计划做事,最终的结果肯定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突然间我变得无力,可是我依然疯了般抓着刘畅,让他告诉我方扬没事,他没事!我向刘畅大吼:“你说啊,他没事!”   刘畅使劲地握住我的手腕,“漫漫,你冷静点,他没事,会没事的!”   刘畅告诉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方扬那天和我分别后就离开了成都,如无意外,二十四小时后就会有结果。   结果是什么?他回来?他不回来?   我睁着眼睛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一辈子,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让我揪心和不安,我等待的,是我的爱,我的希望。   我无声地呐喊,方扬,我爱你!   我要你回来!   二十四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时针分针双双指到“12”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给刘畅拨去电话,听着刘畅的呼吸我却忘记了张口,或许,我也害怕张口,我只听见自己刷刷掉下的眼泪,砸到电话机上,砸在我自己的手上。   那端的刘畅却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他的冷静几欲把我带入绝望。   “漫漫,”他叫我。   我的鼻腔困难地“嗯”了声,“方扬回来了吗?”我问。   一阵沉默,我心里祈求刘畅不要那么快给我答案。如果他的答案是否定的,我想我没那么坚强去接受。可是我也矛盾地急切等待,等待他告诉我方扬回来了。   “你去买报纸看吧。”刘畅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刘畅让我看报纸,他是什么意思?他回答那几个字就那么艰难吗?还是,他也无法亲口告诉我噩耗?   是噩耗吗?不是的!不是的!   在我的心里,方扬应该是坚不可摧的!我来不及穿衣服和鞋,赤着脚往外跑。到门口,手机响了,是林佳,我的心急速地沉到深海,她在报社,那么,她接到了第一线消息?   林佳第一句话也是,“快看报纸!”   我无法等待,边跑边问:“是方扬吗?”   “应该是,没署具体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李心姚一家都上了报纸!”   林佳挂上电话也没告诉我方扬的确切消息!我心急火燎地到楼下的报刊亭,因为慌乱,钱没付就跑了,那大娘扯长脖子叫了我几声才把钱要回去。   报纸上没有方扬的照片和名字,可是我知道说的是他!   大致意思就是方扬配合警方卧底几年,最终于昨日凌晨彻底扳倒某西南地区的大毒枭。整整一长篇的报道,但我在洋洋洒洒几千字里没找出方扬接下来的消息。不过,可以知道的是,他安然脱险了。   方扬在哪里?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无休止地恳求刘畅,让他联系方扬,我有话没对他说。是的,我还没告诉方扬,我爱他,真的爱他!   “漫漫,”刘畅叫我,“不是不帮你,我也联系不上他。”   我想,方扬已经绝望了,他连让我解释的机会也懒得给了。   他平安就好!   好想亲口告诉方扬:“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最终,我打消离开成都的念头。   我告诉朱主任,可以的话,再给我一个月,我要复职。我想用一个月的时间,找遍四川的每个角落,找方扬可能去的地方,找不到,我就等他。   我要大海捞针。因为,方扬还没有听到我说:“我爱你”!   真的是大海捞针。方扬家的大门,已经有了灰尘,他一直不曾回来。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那片枇杷林,我已经去了无数次,央求那些农家乐的老板,如果,如果看到方扬,请转告他,有个叫陆漫漫的女人,在找他,在等他!   他们都莫名其妙地问我:“谁是方扬?谁是陆漫漫?”   是啊,谁是方扬,谁是陆漫漫?   我只好在那些树上缠上小布条,上面写满我要说的话,“方扬,我爱你!陆漫漫等你回来!”   我相信,他会看到的,我们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会看到。   报社开辟了一方豆腐块大小的专栏给我,林佳说方扬爱你,就会关注你的生活,你为这份报纸工作,保不准哪天,他就看到了。   我热泪盈眶,突然发觉自己一直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林佳、朱主任,其实他们人挺好的。   方扬说我像孩子。我真的像孩子,我连辨别人的基本能力都欠缺。   我妈打来电话,问我,不走了?   不走了!我告诉我妈,我要嫁给方扬了!   我妈在电话那端显得激动,也很高兴,“方扬是个好孩子,漫漫,你要好好珍惜啊!”挂前又问我,“时间定了吗?”   眼泪因为这个问题又涌了出来,时间?我想如果方扬真的决意离去,我能在这样的漫漫无期里熬多久?   我无声地挂了我妈的电话,方扬回来,我才能嫁给他!这个时间,是个未知数。    6.一切,消失!   5月12日,我坐在开往九寨沟的大巴上,窗外的天色变幻莫测,乌云时时掠过,车子慢悠悠地晃荡前进,刚到都江堰境内,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车子强烈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爆发出恐惧的惊叫!   地震了!车子的前方,猛然裂开了一条巨隙,咫尺之遥!如果车子再前进十米,那么很可能,整车的人都将翻到侧旁的大河里!   司机很及时地刹住了车,车子里立刻变成了沸腾的水,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往外挤。山在动,地在摇,我们被恐惧惊吓住了,大家无助地聚集在一起。   好一阵,世界终于平复了下来,天空开始下雨,我听到有人爆发出哭声,然后,大家都反应过来,开始慌乱地给亲人打电话。   我突然想起我妈,也想起方扬,手忙脚乱地往家里打去。   老家那边灾情并不严重,电话还通着,我妈说:“没事,看你急得,房子都还立着。”   我急速挂上电话,拨了方扬的号码,即使我知道那已经停机。我已经要崩溃,旁边有其他郊县亲人的人获得消息,有些地方,伤亡惨重。   而我并不知道方扬现在在哪里!   泪水混杂着雨水仓皇流下,我颤抖地一遍一遍拨那没有响应的号码。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甚,因为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开始颤抖,抖得厉害。我的双眼模糊,他在哪里?方扬到底在哪里?我听见自己一遍一遍地问,可是却没有人给我答案。   如果遗落是爱情的最终方式,那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痛苦和无助来作铺垫。为什么?   方扬!就算你执意选择离开,也该知道我是爱你的!这不是你的权利,是我的!   雨滴渐渐变小,我颓唐而机械地拨着电话,有人向我走来,递上一支烟,“没事的,别害怕。”他说。磁性的男性嗓音让我抬起头来,明朗的微笑!第一次见到方扬时他就这样笑着,我恍惚地望着他,“什么?”   他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走开了!我拿着烟,脑子中回旋着和方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微笑,洁白的牙齿,衣服……   漫漫,我爱你!   这是方扬对我说的话,方扬爱我!所以,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也爱你,方扬!”   这场灾难全国震惊。   我的家乡受到重创,满目疮痍,许多人失去了生命和家园,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我回到了报社,和大家一起共度这艰难的时刻,我和林佳都申请到北川重灾区做支援。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没有尽到一个记者的职责,林佳也是,包括同去的所有同事。我们都没能采访到任何煽情的话语,捕捉到那些感人的画面,我相信在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从救命的时间里挤出作秀的空隙,或许因为我们缓慢了哪怕一秒,一个生命就会流逝掉。我也好怕某一个时刻,我用手刨出的会是那具熟悉的身体,林佳一直安慰我说不会的,我说为什么这样肯定,林佳说是直觉!   主任打来电话,说我前段时间参赛的新闻作品获奖了。我应付着和主任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想这些浮华的事情。在回成都的前一天,我和林佳还差点壮烈牺牲。那是正午过后,当时的救援地点是在高处,林佳给大家发干粮和水,然后突然就发生了余震。我看林佳站的位置有龟裂的痕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身后所有人都大叫起来,就在我使劲推开林佳的时候,我们身后的地面塌下去了一大块。   回成都后才得知,有人记录了那次事件,并且刊登了一幅大大的照片。别人并不知道我和林佳的关系,以为那只是一次见义勇为,其中也有提及我的职业,乃至我的新近动态,当然也包括我的获奖作品。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对我私人感情的歪曲,说是我忍着相恋多年的男友在灾难中失踪的巨大悲痛奔赴现场。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后来想想除了报社自己炒作还能有谁,某某报社的记者某某某,这样的炒作真让人不齿!地震过后,有好几家报社就跟我联系上,开的报酬比较丰厚,我一一拒绝了他们的邀请,除了成都,我哪里也不去!   而方扬被我搁在了心底,我想等我忙完了,我还是要继续寻找方扬,他应该没事。方扬顶天立地,他不会有事!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不再急躁,也不再悲伤,我坚信方扬会回来,他只是累了倦了伤了,他躲起来疗伤,伤好了,他就回来了。   不久后,我知道,我太天真!理想和现实总是千差万别。   我忽视了李心姚的存在。   林佳为我找了新的住所,在报社附近。搬进去的第一天我极力打造新居,企图把房间装扮成曾经的样子。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因为思念着方扬,摆好他用过的牙刷、手帕,还有衣服。我瘫在沙发上,当眼泪来临时,我发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错误,睹物思人太不明智,那烟灰缸是他买的!那杯子是他用的!连那该死的花瓶也是方扬带过来的!   繁忙可以让我暂时忘记思念,可是在孤寂的深夜里,我无法逃避。   除了耐心等待,我已无其他选择,天明的时候生活还要照旧继续,为了防止失眠,我不得不给自己备了安眠药。   我在Crystal悠扬的歌声里渐渐变得困乏,恍惚间,我仿佛坐在方扬的车上,他对我说,“漫漫,我爱你!”   我又看到方扬严肃的样子,他将车门拉开,“下去吧,漫漫。”   “不,方扬,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你走吧!”方扬并不理会我,他把车门合上,我大声地向他喊着,“不,方扬!你听我说!”   他绝尘而去,我依然大声地喊着,方扬!   我惊惧地坐起来,才发现,仅仅是一场梦。现在的药店真让人不省心,照理我吃了两颗安眠药,别说梦到方扬,就算梦到刀光剑影我也该如死猪般岿然不动,我居然又醒了过来!   也或许,是音乐的缘故,我准备关了它。   找遥控器的时候门突然响了。我背部发麻,除了林佳,没有人知道我的住所,而现在的时间,林佳早就在梦乡了,我轻声问是谁,怯懦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发出的声音。门继续响着,我渐渐地靠过去,又问了声,“是谁?”   “我!李心姚!”   我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林佳告诉我说李心姚家出事后,她就到了美国,可现在,她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沉默地对望彼此,空气也如凝固了般。   “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点头,“进来吧。”   面前的李心姚已经变了,不再有曾经的明媚,她的目光复杂,这让我不安。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我想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依然是。我问李心姚,“最近,还好吧?”   李心姚突然就笑了,“好?你认为我能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爱情,金钱,地位,我的父亲,我要什么没什么!我能好吗?”   我怔怔地看李心姚,她也看我,她的眼睛里充满愤恨,却冷若冰霜。   “陆漫漫,方扬走了,抛弃你了,你恨他吗?”   恨?我摇头。我怎么会恨他,我告诉李心姚,“我爱方扬!不恨他!”   李心姚突然站起身狂笑,“陆漫漫,他给你的是空等,给我的却是一个生命,你永远比不过我!我也不恨他,照样爱他!”   我怔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李心姚的腹部,那里很平坦,她正用手轻轻地呵护着,我不知道李心姚的用意,我说:“心姚,如果方扬回来,就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我希望你理解。”   李心姚的眼神变得鄙夷,她站起身向我道别,“陆漫漫,你好好睡吧,我会找到方扬,我会让我们一家团聚。还有,我还要告诉你,以前只有我能救方扬,现在,也依然只有我。”   那一夜我通宵未眠,我不相信李心姚的话是真的。   可是,如果不相信,我为何失眠?而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又该怎么办?   我是爱方扬的,我不愿意再失去他!   6月来临,成都又显得生机勃勃,树叶也绿得油亮起来,我内心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份平静,是因为着自己的信念,我莫名断定方扬会回来,会回到我的身边。   女人的第六感很灵验。   那天的成都依然喧哗着,仿佛并没有经受过创伤,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我独自走在街头,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没想到会有人认识我,“你就是那个记者哇,姓陆是不是?”我微笑着默认,“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那个男人很激动,好像遇到的不是陆漫漫,而是章子怡或巩俐,他说:“你真的很勇敢,哦,对了,你老公找到没?”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后向他摇了摇头。看他谈性甚浓,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去。走在熟悉的街道和巷子,看着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心里一阵一阵的空虚,有谁知道,我那么思念方扬,心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占据着。   到九眼桥附近的时候又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才几天啊,我真成名人了,还没转身对方又叫了一声,好像不太确定我就是陆漫漫。回头看到他,感觉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我说我是陆漫漫,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袭来,我的呼救被他及时捂住,没来得及挣扎,一阵刺鼻的药水味让我迅速昏厥。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旧仓库。有人向我走来,我惊惧地问:“你们到底是谁?”结果有人甩手就在我脸上烙了五个指印,“陆漫漫,你他妈还记得我吗?”   脸上火辣辣地疼,我辨认了好半天,还真不认识他,“你们搞错了吧?我真不认识你们!”男人用力地捏过我下巴,“不认识?你去年做的好事你不记得?你那么快就忘了?我可是还给你记着!”我委屈地辩解:“大哥你真搞错了,去年我没干什么,真的,你确定你认识我?”男人甩开我的下巴,“真没想到啊,我他妈栽在兄弟手上,是方扬叫你搞我的吧?”我完全被他搞糊涂了,只好如实告诉他:“大哥,我和方扬已经分开了,我们并没有合作做过什么。”结果又是一巴掌!我顿时感觉耳边有无数苍蝇飞来飞去,“你可别忘了,我那一百万就是你们给坑没了的!方扬要是不交出来,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突然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想起那一棵栀子树,想起和方扬的不开心。他告诉他们,他只是顺路捎美女一程,当初张记者曝光的假酒加工厂,正是方扬陪我回家那次拜访的朋友住处,照片上还有那棵栀子树,而我又那么及时地在案发前拍了那里的照片,还是方扬带着我去拍的!   夜变得漫长,我想难道我就这样玩完了?我和方扬连面都没见上。对方告诉我,要么方扬赔上那一百万,要么就让我去见阎王。我真的想知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因为方扬不可能出现,我也不愿意去死,可是我没得挑。到后半夜的时候我饿得几乎撑不住,嘴唇好像也干裂开了,可惜我的嘴被堵得哼都哼不出声,费了半天力蹬腿也没人理睬我,因为漆黑的仓库里压根没人。我想这些绑匪也太不敬业了,人质也是人啊,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呀,钱没勒索到倒先把人给饿死了!我奋力地朝前方的小屋子挪去,我知道那里有人,也有水,有食物!还有……方扬!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不可思议,他居然在屋子里和人争吵,方扬居然就在那屋子,他离我那么近,我感觉自己激动得快要窒息过去。他们在争辩着,而我更加用力地往前挪,突然,房门被打开了,灯光凌厉地刺过来,我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眼睛潮湿了,我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我说,方扬,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关键时刻没挺住,我就那么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里,旁边却是刘畅,我问他:“刘畅,怎么是你?”   刘畅让我别激动,他找人给我录口供。我一把抓住他,“你说呀,怎么是你?”刘畅黑着脸把我推回床上,“你烧糊涂了,不是我还会是谁?我是警察!”   我当然知道刘畅是警察,只是,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始终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的那个人真是刘畅?我询问了无数次,刘畅说是是是!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我说刘畅你跟我说实话,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说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就当可怜可怜我,骗骗我也成啊!刘畅沉默着,他的鼻息声开始加重,“漫漫,你替我去看看肖淼,我好几天没去了。”   刘畅的话又让我有揪心的感觉,他还是那么爱肖淼,他常去看她,常惦记着她,怕她寂寞,而方扬这么久了却忘了来看我!一阵辛酸漫来,我答应:“刘畅,放心吧,我会去。”   挂电话前刘畅叫我,“漫漫,就现在去,好吗?她应该也很想你了。”   “好,一定去,不用担心。”   刘畅后来又叮嘱了一次,才放心地挂掉电话。   他还是那么爱她!   又看到肖淼的笑容,依然那么甜美,只是,却永远静止了。我为肖淼点上烟,迎着风,也为自己点上,“婆娘,这么久没来看你,怪我吗?”   肖淼微笑着和我对视,“你笑了,就表示不怪!”   香烟燃尽的时候,我的肺开始疼起来,也或许,是心疼,我想如果当初死去的是我,现在又该是怎样的情形?站在这里肺疼的,该是肖淼吧。   为什么老天总要选择让我们别离,既然注定别离,为何又要给我们快乐?如果没有体会过快乐,那么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肖淼,你知不知道,你带走了许多人的快乐。   我的手指触到肖淼的笑脸,轻轻地抚摩,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也很快乐。只是,我们都很想你!   不知何时刮风了,树木间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猛然发现自己的脸冰凉一片,才惊觉,我又流泪了。   回头才发现,有人站在我身后,是史良,他抱着一束花,我对着史良傻笑,笑得又是一脸泪,止都止不住。   “漫漫,别这样。”   史良蹲到我跟前,为我擦泪。我捉了史良的手,满眼伤痛地看他,“史良,如果当初你不选择放手,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史良用力地搂过我,“漫漫,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我感觉到史良的颤抖,他如孩子般,一直唤我的名字,“漫漫,原谅我。”   我告诉史良,我已经不恨任何人。   “那你原谅我,可以吗?”   我轻声问,“谁来原谅我?”   我的灵魂已经沉沦,除了方扬,谁也无法给予救赎。   史良轻叹,“你没有错!”   如果我没有错,那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我?这个问题让我乏力,我在史良的怀里蜷缩起来,我说:“史良,就这样搂着我吧,我好累!”   我是真的累了,数一数这一年发生的事,哪一件不是让我精疲力竭?哪一件不是让我伤痕累累?一切,都是从史良的遗弃开始,我想有些事,我应该告诉史良,他一直不知道,我们曾有过孩子。那个无辜的孩子,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史良遗弃我,而我,遗弃了它。   我和史良一样自私。   “史良,你可知道,一年前,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史良震了一下,他问,“漫漫,你说什么?”   “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我和史良对视,看到他眼中的面孔,我的面孔,平静的面孔,史良再次问我:“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回答了,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那时候史良不爱我,用孩子做要挟,是最低劣的手法。现在史良说爱我,我可以坦然告诉他,仅仅是让他知道,别无他意。   可是史良却激动起来,他揽住我的肩,“漫漫,对不起!”他开始发不出声音,眼中却似有话,我告诉他:“史良,忘了吧,缘尽,什么都该散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去,却有身影刺伤我的眼睛。我盼望归来的人,我朝思暮想的男人,我爱得心痛的方扬,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想起刘畅的叮嘱,他要我一定来看肖淼,他是要我一定来见方扬!   我无法唤出方扬的名字,也无法动弹,因为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忧伤,像涌动的潮水。我也听见自己的心跳,激烈得似乎要失去控制,他就在咫尺之遥,他已经回来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情,他的话也没有温度,离别这么久,我们的相见,他只给了我两个字,他说:“再见!”   再见?他专程回来,只是要和我道别?   心中翻涌着那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方扬,我爱你!我想起肖淼说的话,陆漫漫,说爱会烫嘴吗?如果不烫,为何,我如此努力,它们依然只在心间未出口?如果不烫,我的疼痛从哪里来?   爱真的烫伤了我!   方扬的身影模糊了,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渐渐消失,我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了,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然后,我听见自己坠落倒地的声音,史良叫我,“漫漫!”   一切,消失!   我没想到,方扬回来,是真的要娶李心姚,这是李心姚告诉我的。   从来没有见过刘畅如此激动,在小区门口,在无数来来往往的目光里,刘畅给了我一个巴掌,“漫漫,你他妈真狠!对方扬也这样!”   我在刘畅离去后很久才开始哭。那时候天空一片明媚,艳阳当空,我的心却拼着命地下雨,稀里哗啦。   刘畅说:“为了爱你,方扬连自尊都可以不要了!”   “为了爱你,他愿意一伤再伤!”   “你给了他什么?你连最基本的挽留都没有!”   可是,我要如何挽留?我该叫方扬放弃自己的孩子?我等他回来,就是要告诉他我爱他!可是,他却跟我说再见!难道,看到我和史良在一起,他就摒除了我和他的一切可能?   我没有权利要求方扬为我牺牲什么了,我只能告诉他,我爱他!很爱很爱,然后,我尊重他的选择。   我们都不再有机会,因为,方扬和李心姚已经登记注册,他们即将返回美国。其实他早决定好了!   飞机就在当日的下午,刘畅说:“就算你们都放弃了,陆漫漫,你该去送送他!”   我想我不该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没有挣扎了,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想或许,在方扬回来前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时间已经把一切都冲淡了,他不属于我,注定不属于我。   还有两个小时,方扬就走了,刘畅发来短信,“今日分别,何年才能再见?或许,已是迟暮之年!陆漫漫,你别太狠!别对自己太狠!”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和愁绪,我真的平静吗?天知道,我只是在克制。   刘畅的短信不断地进来,我不敢看,也不接任何电话,我想熬过这段时间,等方扬真正离开了,我就解脱了,然后,我用漫长的时间去遗忘。   Crystal的歌声又开始回荡,她唱出我的惆怅,我的心痛,我想起方扬曾经一刻不停地听这首歌,那是我的习惯,翻来覆去地听。   我想起方扬看我时的眼神。   方扬搂着我时的温度。   方扬唤我时的笑容。   方扬的忧伤,   他的快乐,   他走了!   刘畅在门外大声叫着,“你他妈开门!开门!”   我叫刘畅:“你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陆漫漫,你应该去!你知不知道,方扬为了你性命都不顾了!他做的事情,道上的人不会就那样算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爱你,李心姚更知道,为了不让你有危险,他回来承担了一切,李心姚救了他,他依然不愿意娶李心姚!”   “可是,刘畅,”我靠在门上哽咽得无法发出声音,“可是你知不知道,李心姚有了孩子,他必须娶她!”   刘畅不知道这一切,他怎么能知道我的苦楚和无奈呢,我最后央求他离开,他再不走,我就要崩溃。   门外的敲击声更剧烈,“陆漫漫你丫的糊涂啊!谁告诉你她有孩子了!谁告诉你的?方扬碰都没碰过她,就算有,也是别人的!”   泪水更加猖狂地肆无忌惮,我叫刘畅滚,他又碰触到我的伤处,那撕裂我内心的一幕又再次出现,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他以为我看到的是幻觉?   刘畅依然不放过我,他开始踹门,一脚一脚地,踹得让我满腔愤恨,我终于咆哮:“刘畅,他真的要了李心姚!他和她上床了!我亲眼看到的!就在方扬的家里,就在二楼……就在……”   就在方扬的卧室,那一幕让我疼痛,让我绝望!   我跌坐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门外的声音也开始轻缓,我以为刘畅离去了,可是我又听到他的声音:“你以为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你什么也没看见,如果你再多等哪怕一分钟,才是真正的看到真相,方扬告诉过我,他和李心姚什么也没做!关键一刻,他后悔了。他弃赤身裸体的李心姚而去。”刘畅突然提高音量,“就算他真做了什么,陆漫漫,也是你造成的!你又对他做了什么?那天你没回短信也没接电话,方扬第二天去找你,却看到史良,看到史良一大早给你买早餐!看到你们一起外出!他能怎么想?他只能祝福你!我陪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那天在他家里,他是想报复你而要了李心姚,可最终,他没办法,他说他一想到你就没办法这么做,爱上你,是他的劫难!”   一瞬间,我血往脑门涌,腾地站起身立刻开了门,“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方扬默默为你做着伤害他自己的事情,默默地承受,他把一切退路斩断,不给自己留选择,却给你留了选择!”   原来,方扬回来是真的要和我再续前缘,共同背负这份爱所带来的罪责!刘畅是不愿意再看到我们在一起,他认为我是方扬的劫难!是方扬痛苦的根源!只是那天,我的悲痛触动了他,他替我约了方扬在肖淼的坟墓前见面。   而那天,方扬却再次看到我和史良相拥!   原来,我真的伤害了他,没有语言的伤害。沉默,就已经是拒绝!就已经是伤害!他看到我在史良怀里,他以为我终于回复平静,终于把他忘记,终于找回幸福!   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几乎是连跌带撞地,我被刘畅拖着上了他的车,刘畅后来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让方扬彻底寒了心,他看到我的幸福,我和史良的幸福,他彻底相信,他是敌不过史良的。   他也彻底放手,从此过无爱的生活。   “可是陆漫漫,你该让方扬知道,你爱他!方扬只爱过你啊!”刘畅说这话的时候连牙关都咬紧了,我让刘畅别说了,“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吗?你开快点好吗?”   车子在飞驰中突然爆胎了。破裂的,还有我的心,我想老天为什么连这个小忙都不帮我,在这样的时刻还要折磨我!   双流机场已经不远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刘畅使劲推了我一把,“你发什么愣,赶紧去啊!”   我猛然醒悟,车爆胎了我还有腿啊,就几分钟的路程,我跑着去就行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呐喊着,方扬,你一定要等我!请一定要等我!   我忘记了,我的脚,永远跑不过时间,何况我还跌倒了。头顶传来飞机起落的聒噪声,我不知道,哪一架飞机是方扬的,就算不是,起飞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下一秒他的飞机也要起飞了吧。我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我的幸福,我的爱,随着时间从指缝间溜走,无声无息。   屈膝哭泣的时候,有短信进来,我想,是方扬的,他是要与我做最后的道别!可是,我连看手机的勇气也没有了,我们都是懦弱的人,如果,方扬能再次问我是否爱他,我一定会说,是的,爱你,很爱你。   可是,我们懦弱着,这样的懦弱,却是对自己的残忍,对爱的残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畅走到了我的身边,他向我伸出手,“起来吧,漫漫。”   方扬走了,真的走了,没有来得及听我说:“我爱你,方扬。”   我是被刘畅扛回车上的,方扬也用短信向他道别了,至此,方扬的手机再也没有开机。但刘畅貌似乐观地认为,只要他一天不消号,我就还有机会。   刘畅说方扬离去,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他安全了,李耀祖的旁枝末节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就如李心姚说的,只有她能让方扬安全。至少,目前方扬选择和李心姚在一起,是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方扬执意离去,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我的安全。   那条短信,方扬对我说,“陆漫漫,爱你,我不后悔!”   可是,方扬,你可知道,爱你,我也不曾后悔,为何我们却要错过?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内疚和悔恨,终要深深地埋在离别后的心里,尽管有人说,世间种种,终必成空。我并不是执意要错过,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那花满枝丫的昨日,又错过今朝,而今朝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余生将成陌路,你一去千里。在暮霭里,我连你的背影也找不到了,方扬,请为我珍重,即使世间种种,真的终必成空。我爱过你,也正爱着你。   我知道,此一别可能我们再也不能告诉对方,我爱你。   夜幕渐渐降临,终于,终于,一切被终结。 END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