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青青子衿》作者:金桔不吃皮   陈总的追夫日常   文案:   暗恋还没表白就被拒绝了怎么办?那只能重逢后继续追追追追追追啊   成熟理智医生攻 X 老妈子人妻总裁受   刘子衿 X 陈桓   1追夫 无他   2受宠攻 在一起后互宠偏攻   3强强 互相叫老婆的那种   4双视角 怎么方便怎么来 第1章   过年的时候陈桓抽空回了趟家,这几年忙着创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毕业之后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陈桓把车停好,习惯性地先抬头看了眼自家楼上的房间,是黑的,主人并没有回来。   也是,哪能那么巧。   陈桓自嘲地轻笑了声,对自己一路上没由来的紧张嗤之以鼻。   他回来的晚,再过两天就年三十了,小区里挂满了红灯笼,家家户户也都贴上了对联,年味倒挺足。只是北方的冬天风大,寒气刺骨,灯笼被吹的胡乱飞,只用一根线吊在路灯下,看着有些诡异。   陈桓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恰好有林女士的电话进来。于是他干脆把钥匙往兜里一揣,指节弯曲叩响了门铃。   几乎是下一秒门就开了,林女士温柔地抱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陈桓搂住她肩膀,把她往屋里推,“公司里忙,不是叫你别等我,你身体不好要注意休息。”   “妈是担心你晚上开车不安全,”林女士拍拍他的手,“赶紧去吃饺子,就猜你回来的晚,提前煮了点。”   林女士杵着脸看自己儿子往嘴里塞饺子,忽然有点感慨,“哎,真是长大了,一年到头都忙的没个人影。每年就只有我和你李阿姨、刘叔叔一块儿过年,你跟子衿总说忙忙忙,都不着家。”   陈桓听到熟悉的名字,咀嚼的动作生硬地停了下来,然后直接把饺子咽下去,装作随口一问,“他今年回来吗?”   “听李阿姨的意思是年三十才能回来。你俩也真是,高中的时候关系多好,怎么到了大学都不联系了?”林女士看陈桓神色不太自然,以为他噎着了,于是给倒了杯水,接着絮絮叨叨,“听说子衿今年刚读完博,在S市当医生啊,还真是没想到他念书的时候那么闹腾,最后竟然会去做医生。”   林女士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大腿问道:“嗳,那不正巧和你在一个城市吗?你看你俩又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李阿姨早上还和我打过招呼,说大家热热闹闹一块儿过个年。”   一点也不巧。   刘子衿读医,比陈桓毕业晚。陈桓很清楚刘子衿不想见到自己,但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哪怕是同一座城市就够了。   那会儿自己已经开始创业,他毕业之后会去哪?是留在S市还是回到这儿,或是去别的地方?陈桓不得不赌一把,所以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随心所欲去到刘子衿在的城市。   陈桓获取刘子衿的消息来源,实在少得可怜,直到今天听到林女士的话,他才知道,赌对了。   所以他现在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拒绝,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们的确很多年没见了。”   年三十的时候,林女士起了个大早去买菜,特意轻手轻脚的,就担心会把陈桓吵醒。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当妈的怎么会感觉不到儿子在外头创业有多辛苦。   其实陈桓倒早起了,他毕业后就一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没到五点就醒了。   卧室里的布置林女士一直没动,还保留着陈桓读高中时的样子。   小区里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陈桓卧室的正上方就是刘子衿的卧室。   陈桓忽然想起有一年期末前,他俩约着打球,用不着打电话发消息,只要拉开窗户喊一嗓子就能听见。   不仅刘子衿能听见,李女士也还没聋,于是过没多会儿,就听见楼上往下大声嚷嚷,“陈桓!你甭约他!嘿,小伙子,学习学习不上心,净想着玩了是不是?”   后面半句自然是对刘子衿说的。   “妈,这误会可就大了啊,您不也听见了,分明是陈桓约我不是,我对学习可全心全意…...”再往后声音就听不清,应该是刘子衿把窗户给关了。   陈桓不知道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刘子衿的语气语调都能记起来,还有他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想着,他难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外面这么些年,陈桓为了能吃上口饭还是学了点手艺的,所以今年林女士功成身退,留陈桓和李女士在厨房包饺子。   刘子衿家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连入口玄关挂钥匙的钩子都没有变过。   陈桓完全是出于惯性,手下机械地擀着面皮,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去。   满脑子都是刘子衿:他什么时候回来?见到他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他不能转头就走吧?都七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别不回来了?   然后陷入死循环。   陈桓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大男人,能叽叽歪歪想这么多。他大概更没料到,热心市民李女士,会比他亲妈还更关心他的婚姻状况。   “小陈啊,阿姨可把当你亲儿子才说的这些,你听进去没啊?”李女士敲敲搪瓷碗儿喊他回神儿。   “阿姨,这事儿我不着急。”陈桓有点心虚,打马虎眼,“总会遇到合适的。”   李女士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睨了他一眼,“我看就是你们年轻人眼光太高,这鞋都不穿着走走哪能知道合不合适。刘子衿那小子也这样,大学处了几个之后,就这看不上那看不上的。眼瞅着都三十了,我和你刘叔叔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刘子衿都已经会扯院里姑娘的小辫儿了。等会儿他回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哎,你给阿姨说说,像你们这种成功人士,到底喜欢哪样儿的姑娘啊?”   擀面杖用力碾过了大拇指,陈桓能回答,“您儿子那样的”吗?   他不能。   他只能挑开话题,“嗐,看对眼儿就成。阿姨您看这皮子应该够了,我出去帮忙摆碗筷。”   说完捧了一摞碗着急忙慌就往外走。   “哎,你看你这孩子急什么……”李女士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谁啊,这大过年的……”林女士接过碗,“哎呀!是不是子衿回来了?”   “这臭小子,又不带钥匙。”老刘话是这么说,笑得却很灿烂,还非常傲娇,“让他在外面多吹会儿西北风长长记性!”   “我去开门。”陈桓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递过碗后快走几步到门口。   深呼吸,挤出微笑,拧动把手。   “新年快乐!”   门刚一打开,刺骨的北风夹着刘子衿的祝福一起扑到了陈桓脸上,他有些手足无措,“新年快乐!”   刘子衿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他,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角慢慢下垂,恢复到正常神色。   “儿子啊!”李女士手上还拿着没包好的饺子冲了出来,一把搂住刘子衿,又立马推开,“让妈仔细瞧瞧,哎呦!咱家刘子衿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啊!哎呦我的儿子啊!”   李女士假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嗳嗳,妈,咱可打住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给我奔丧呢。哪那么夸张,您儿子天天健身,身子骨硬朗的很。”刘子衿握紧拳头想秀一把肱二头肌,但碍于穿太厚根本看不出来,“还得是您最关心我啊,我的好妈妈~”   “说什么奔丧呢,赶紧呸呸呸。”李女士瞧他那准备一展歌喉的劲儿,瞬间正常,“别搁这儿门口唱大戏了,回来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也不看看你多大能耐,一屋子人恭候您吃饭。人陈桓都会帮忙擀皮子了,您嘴皮子倒是一点没变。”   好家伙,刘子衿刚刚还真有点被感动到,谁成想这亲情的热乎劲儿消失的这么快。   陈桓记得刘子衿一直挺怕冷,高中那会儿爱耍帅,大冬天的也只在校服外套个黑色风衣。每次冻得不行,就把手伸进陈桓领子里取暖,过不多会儿,他的外套就会披在刘子衿身上。   哪像现在,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加绒卫衣,还有件厚厚的羽绒服,裹的跟个球似。   陈桓一直觉得是他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明明怎么穿都让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上桌前,陈桓都没找到机会和刘子衿搭上话。三个家长围着他叽叽喳喳,刘子衿和他们耍耍嘴皮子倒也乐在其中。   等饺子煮熟了,李女士招呼大家吃饭。老刘当仍不让坐在上坐,李女士和林女士姐俩好坐一块儿,只剩他俩。   刘子衿自然地走过去,坐在陈桓旁边,没什么其他反应。   “来来来,什么都别说了,大家先来举个杯!”老刘还没喝就高兴的跟醉了似。   “新年快乐!”酒杯碰到一起,叮叮哐哐。   “哎,像这样大家一块儿过年多好啊。长大了,都开始不着家了。”李女士又叹了口气,看那神情还真挺伤感。   刘子衿吃着饺子嘴巴也不空闲,义正言辞,“李女士,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看你自己都说了,好不容易一块儿过个年,长吁短叹的不合适吧。”   李女士瞪他一眼,“三岁呢?三十了知道吗!我前两天买菜还碰见你们高中同学,人都是孩子他妈了……”   刘子衿:话题会不会换的太快?   陈桓:完了,该来的还是得来。   “不着家也就算了,妈体谅你工作学业辛苦,可这越辛苦越是得有人帮衬着啊!你看你们医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回家十一二点的,还吃不上热乎的饭菜,有个人照顾你我和你爸也放心啊……”李女士说到动情处,还真有那么点难过,谁家父母不疼孩子,虽然是个三十岁的孩子。   “哎,说什么呢,妈……”刘子衿走到李女士身后,轻抚着她的背,“您刚不也说了,我都三十了又不是三岁,还不能照顾好自己呢。我现在刚工作,真没时间想这事儿。再说,人姑娘和我在一起跟守活寡似的,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你又不是人家,你怎么知道耽不耽误?”李女士不领他的情,直奔主题,“趁这两天你回来,我给你约了胡阿姨她家女儿,人长得漂亮,脾气又温柔,文文静静的,我看正好镇住你这絮巴嘴子。”   得,亲情牌打得稀烂。   刘子衿正盘算着怎么拒绝,手机响了。   他手机平时和热线电话似的,走之前还嘱咐了值班医生,自己得回趟老家,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儿别来电话。所以这会听到铃声,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快步走到阳台接电话。   陈桓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对刘子衿有作为“医生”的认知,和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刘子衿接完电话很遗憾地宣布,快乐的新年总是短暂的,“同事打来说有个病人病情恶化了,给他开了药最多也只能稳一天,还是得明天就赶回去动手术。”   “那快坐下吃饭,吃饱了赶紧去休息。”李女士也顾不上自己的相亲大计,着急忙慌给刘子衿铺被子去。   林女士接着应和,“对对对,既然打算好了就别多想了啊,咱不得好吃好喝好好歇息,明天才有力气做手术啊。”   “嗐,”刘子衿活跃开气氛,“那是当然,我妈包的这饺子我可得多吃点,在外面光馋家的味道了。”   再夹的时候,发现面前这盘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最爱吃的酸菜猪肉馅儿。   不用问,自然是陈桓干的。   “你怎么回去?”陈桓开口问了他第一句话。   刘子衿蘸了蘸料,把饺子一口吞下,“还没想,租车吧。”动车票肯定是没了,自己又不开车,也不剩别的法子。   “我送你。”陈桓接的很快。   刘子衿也拒绝的很快,“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陈桓没脸没皮的觉得,只要在家长面前,他俩的表面关系就还能是好哥们儿,“要走的时候和我打声招呼就行。”   “对啊子衿,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桓在家也是闲着。”   “那成,您都这么说了。”话说到这份上,刘子衿再拒绝反而显得刻意了,他侧头奇怪地看了陈桓一眼。 第2章   陈桓虽然比一般小孩要早熟,但谁念高中的时候还不是个愣头青了。那时候没想过太远的以后,也没想和刘子衿闹掰之后的日子会有那么难熬。   陈桓自以为做好心里建设了,设想过各种和刘子衿告白后的结果,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呗,这也不比看得见吃不着来的痛苦。   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刘子衿不是块木头。   陈桓见过他拒绝不少女孩子,他从来不说什么“谢谢你,你人很好”,也不和人家玩什么狗屁朋友游戏,而是直接说“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和喜欢我的人做朋友,抱歉”。   还没等陈桓排上这句话的队,刘子衿就开始有意的疏远他了。   他俩之前是铁瓷儿,一块儿上下学,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约着打球。刘子衿上课的时候爱拉着同桌讲闲话,下课后,陈桓就不厌其烦的把题给他讲一遍又一遍。每次刘子衿下午最后一节课逃去打篮球,陈桓都自觉给人背黑锅。   刘子衿嘴馋的很,总有几天会唉声叹气一直念叨想吃这吃那,学校不让带手机又不让送外卖,陈桓就把店家号码记下来,用办公室座机点外卖,还得特意多给些配送费,让人店家亲自来,这样能谎称是来送饭的家长。   所以刘子衿的疏远实在过于明显,陈桓最了解他,当然知道他肯定猜到自己心思了。可是他不死心,当他堵住准备回家的刘子衿,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熟视无睹绕过自己的时候,他停下了。   刘子衿盯着陈桓,一字一句非常清楚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桓,我不喜欢你。朋友别做了,做不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够明白?”   打那以后,无论陈桓用什么理由找刘子衿讲话,对方都充耳不闻。   过不多久,高中毕业了。   其实现在再想起来,陈桓真觉得自己当时脑子不太好,为什么要做这种未伤敌分毫但自损八百的蠢事,是怀里抱着个炮仗非得往前冲吗?   要知道大学这四年想见刘子衿一面有多难,尽管他俩的大学就在对门,但陈桓只有在蹭他们公共课的时候,能坐在最后一排看上几眼。   过年过节回家偶尔在楼道上遇见,陈桓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刘子衿就会皱着眉头走开。   所以今天和刘子衿面对面,陈桓简直太清楚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放下了。既然年轻时横冲直撞那套不行,那不如试试温水煮青蛙,曲线救国。   楼上灯亮了。   陈桓原先想等刘子衿房间的灯灭了再睡,这是他高中就养成的习惯。结果一直等到后半夜,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楼上还偶尔会传来走动的声音,大概是刘子衿还在忙工作的事。   第二天陈桓起了个大早,他私心是想让刘子衿多睡会,但看他昨晚着急的样子,又觉得铁定不能晚。况且不用说,刘子衿根本不会主动联系他。   果不其然,陈桓刚到刘子衿家坐下,他的房门就开了。   刘子衿才起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迷迷瞪瞪没睁开,穿着件玫红色还印着花的毛绒居家服。这杀伤力太大,陈桓有点遭不住,猛吸了口气才说,“早。”   刘子衿大概是听见声音后,才发现了人,眼睛忽然瞪大,“我去?”   谁能料到早晨五点会在自家客厅见到陈桓,反正他不能。   陈桓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的确是有点像变态,于是连忙解释,“看你挺急的,就来早了点。你如果要休息,我就先回去,走的时候喊一声就成。”   刘子衿回过魂来,很客气地说,“麻烦你了,是挺急的。”   老刘家一直挺热心,陈桓母子俩刚搬来的时候,帮了他们不少忙。那时候陈桓和刘子衿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又麻烦你们了”,刘子衿总会嬉皮笑脸地学老刘说话,“咱家唯一的优点就是助人为乐了”。   陈桓再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下。   他俩走的时候,三位家长恨不得一路跟着送到S市。   刘子衿下车挨个抱了他们,颇有些无可奈何,“嗳,你们仨多大孩子了,还不让人省心。”   “臭小子!”李女士立马抡起拳头,好家伙,这下子她恨不得一路追杀到s市。   从老家回S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陈桓昨晚等刘子衿熄灯的时候,躺床上想了很多话题,又一一被他自己否决,最后他决定借助外部工具。   百度输入:见到暗恋很久的对象该说些什么?   不对。   表白被拒绝后该怎么重新做朋友?   也不是。   性别为男,取向为男,表白被拒绝了该怎么重新做朋友?   搜不出来。   医生喜欢聊些什么?   结果搜了一圈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但事实是,刘子衿坐上车,放倒座椅,丢下句“到了再叫我”,就开始补觉。动作一气呵成,堵住了所有话头。   陈桓笑得很无奈,不过这样倒也好,反而能肆无忌惮地看刘子衿。当然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就只有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猛瞅两眼,上了高速可没这福利。因为怕耽误事儿,陈桓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超车。   刘子衿有鼻炎,受不了空调吹暖风,不然鼻子就会干的难受,所以陈桓一直没开。车里虽然不像外面寒风刺骨的,但陈桓看他睡着了,还是有点担心他会着凉。   于是上高速没多久,陈桓干脆找了个服务区停下,从后备箱拿床毛毯给刘子衿盖上。   这会凑得近了,更加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黑眼圈怎么那么重?   大概是为了能回家过个年,这段时间加了不少班。   两眼。   怎么比上一次碰到瘦了那么多?   应该是太辛苦了。   就思考了这两个问题的功夫,刘子衿醒了,估计是感觉到近处有人,睡得不太自在。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到一块儿。   陈桓看着他渐渐皱起眉头,便咽了咽口水瞎说,“李阿姨怕你着凉,出门前还嘱咐我,要是你路上睡着了,就找条毯子给你盖着。”   刘子衿道了声谢,调回座椅把毯子还给陈桓。   意识到是自己打扰到他休息了,陈桓恨不得来个嘴巴子,“再眯会儿吧,也快到了。”   刘子衿摇头,“醒了,不困。”   后半段刘子衿几乎一直在打电话,并且不停地看时间。期间冒出来的有些专业名词陈桓听不太懂,但他大概也能感觉到病人的处境不妙。偶尔超车的时候,还能在后视镜里看到刘子衿一直没有舒展开的眉头。   所幸他俩出门早,陈桓又一直卡着限速飙车,不然到市中心准遇上早高峰。   车开到医院还没停稳,刘子衿早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跳下车,火速往医院里跑。陈桓听到他那声谢谢,都已经是几秒之后的事了。   再回家好像不太现实,陈桓干脆掉了个头往公司方向开,离医院倒是不远。   这才刚分开他就盘算着,下次找个什么借口偶遇。不如年初给员工约个体检,起码得先摸清人在哪个科室吧,日后万一还需要缺胳膊少腿什么的,目标还能明确些。   那倒也不必。   不然从家长那儿入手?说不定可以制造些见面的机会。刘子衿怪宠三位家长的,这方法虽然成功率高,但陈桓自己都还觉得挺卑鄙,谈生意的时候不比这光明磊落?   说是说大城市一到春节就成了空城,但每年这时候,医院往往比平时更加热闹。总得有人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给别人的幸福生活保驾护航。   所以陈桓还没开出多远,车队就开始大排长龙。他本来也不急,干脆右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胳膊肘抵在玻璃上杵着脑袋继续想事情。   李女士那时候说得没错,医生吃了上顿没下顿,压力本来就大,况且刘子衿他们医院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自然又多了科研压力,运气不好的时候碰到难缠的病人,还得处理好医患关系。要不然谁说医生本来就是个良心活呢?   等等,李女士?   早上出门前,她把什么大包小包东西放后备箱了来着?   陈桓回忆起来,是刘子衿的行李,还有李女士给他塞的一堆饺子鸡鸭鱼。他心里算盘马上打得噼啪响,这样一来不仅有了正当理由和刘子衿联系,二来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顺便送他回家。   想到这,陈桓立马方向盘一打,在红绿灯掉了个头,又开回医院。   也不知道手术要做多久,就干脆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斟酌又斟酌,费了好半天才把短信发出去。   行李落车上了,什么时候下班我给你送过来。 陈桓   刘子衿这联系方式属实是来之不易。他之前那号码高中毕业之后就不用了,大学一直用的校园卡,大学毕业之后又换了卡。   陈桓第一次问林女士要刘子衿电话号码的时候,林女士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好几遍,“你俩没加过微信吗?发个消息问下不就行了。”   陈桓尴尬地笑笑,“微信也不小心删了。”   今早出发前,陈桓第二次问林女士要刘子衿电话号码的时候,她不仅把自家儿子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还看了眼在和二老依依惜别的刘子衿,她选择闭嘴不多问,直接发了串号码给陈桓。   陈桓原本乐观估计,大概午休的时候刘子衿能看见消息。他就没敢走远,中午去医院便利店随便打发了点,回车上继续一边办公一边等刘子衿消息。   这一等,等到天都黑了,街上灯也亮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吧。   不会早就被拉黑了吧?不能。   陈桓立马否决,刘子衿根本不拿这当回事。   那是还没下班?也有可能是垃圾短信太多没注意看。   陈桓虽然耐得住性子等,但看看时间也已经晚上九点了,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彩铃放完了一遍,没有人接。   陈桓没抱什么希望。   开始放第二遍的时候,对面接了起来。   “喂?”光是听这一声,就足够表明刘子衿现在非常疲惫。   “看你没回消息,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什么时候下班?”   刘子衿才反应过来是陈桓,没有直接回答,“有事?”   果然是没看到信息,“你早上走的急,行李落车上了,我看东西挺多就没放收发室。什么时候下班我给你送过去。”   刘子衿压根就没想起过行李这茬,刚好陈桓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手上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边脱下白大褂边说,“现在就行,又得麻烦你跑一趟。”   “嗐,就顺路的事儿,一点儿不麻烦。”陈桓寻思着自己今天都快把这辈子的谎给撒完了,怎么着也得给它撒圆了。所以他又在停车场等了会儿,才把车开到医院正门。   远远就看见一个高高的,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两只手揣在兜里,很没有精神地靠在柱子上,看着某个地方发呆。   陈桓暗自叹了口气,把车开到他跟前,按了按喇叭。   刘子衿这才回过神,上前敲敲窗户示意,“这儿不能停车,你得往前开。”   叭叭叭。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促。   陈桓把窗户降下来,“外面冷,你赶紧先上来。”   刘子衿也没啥好矫情的,动作麻利上了车。   这才刚坐上车,陈桓还没来得及问能不能直接送他回家,热线电话又响了。   刘子衿一接起电话,对面那声差点把人天灵盖掀翻。   “刘医生!刘大哥!刘鸽鸽!人呢?您老又上哪去了?兄弟们年年春节约你,年年被鸽啊?哎!咱成熟男人就算鸽人也得讲道理吧?一整天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以为你被掳走做压寨夫人了嘿?哥几个差点带家伙什儿冲你家去…”   好家伙,草率了。刘子衿理所当然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儿,接之前也没看备注。   陈桓被吼的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刹车,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这声儿听着还有点耳熟。   刘子衿把通话音量按到最轻,转头和陈桓说了句抱歉。电话那头没得到回应,估计是觉得自己音量还不够大,猛吸一口气准备酝酿大功。   “刘——”   “徐大姐,要帮你插队在医院挂个号吗?”刘子衿一天忙下来没喝几口水,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不过音调上扬带了笑意,听上去心情不错。   对面安静了几秒,又准备爆发,“我!去!——”   “停停停!徐大姐,咱成熟男人说话可不用吼的啊。”   这一来二去,陈桓听明白了。和刘子衿那么要好,又姓徐,又住H市,除了高中那二百五徐明哲,也没其他人了。陈桓自然也听出刘子衿声音有点哑,于是趁着车子排队出医院的空档,开了瓶水递给他。   刘子衿伸手去接的时候,看了过来,眼里还有没散的笑意。   一时间陈桓心里还挺复杂,这一方面看到刘子衿笑,他当然很开心,至于另一方面,他多少有点吃味儿。   听那意思是,他们本来约着春节期间,高中同学一块儿聚一聚,刘子衿又临时加班鸽了不少人,这会儿徐明哲他们大概是要盘算着干脆来S市和刘子衿碰头。   陈桓脑瓜子转的飞快,丘比特都把箭丢到跟前了,他陈桓能错过这机会?   他故意把声音拔高了点,“你家住哪?我直接给你送回去吧。”   刘子衿还没给出什么回答,热心市民徐大哥又吼了一嗓子,“我去!刘子衿!谁啊?这大过年不回家还给你当司机。”   刘子衿皱眉看了陈桓一眼,不知道他做什么妖。反正也就之前一熟人,没必要和徐明哲掖着藏着,干脆给陈桓报了个地址,和电话那头说,“嗐,陈桓,咱高中同学。”   “陈桓?”对面有点疑惑,“哦哦哦!想起来了!你俩不是还住楼上楼下呢。哎,奇了怪了,我咋记得快高考的时候你俩闹掰过来着?”   得,徐大姐还是一如既往没眼力见,这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   “怎么不见你以前背政治的时候记性这么好?”   “嘿嘿,”他还怪谦虚,“人总会成长的嘛。”   脸皮果然也一如既往。   刘子衿懒得和他掰扯,“嗯嗯!是长大了不少呢!来之前打个招呼,您爹我日理万机,就这两天能腾出时间。挂了。”   “哎哎哎哎……”再没哎出个下文来。   车里忽然没了讲电话的声音,变得特别安静。 第3章   徐明哲今天要是不提这件事,刘子衿早给忘了。他大概记得是有陈桓和自己表白这回事,具体什么时间说了什么,自己怎么回应,之后两人怎么相处,他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也不是很重要。   他俩之前关系太好,所以刘子衿一开始实在想不明白陈桓喜欢自己什么,不过那时候高考在即,他也没时间多想,毕业之后理所当然没有再联系过。现在这么一说,明明两家人住楼上楼下,好像的确很多年没见过陈桓了。   刘子衿以前不是块木头,现在更不是,他不知道陈桓忽然这么热情是为什么,于是直接问,“陈桓,你对我还有那意思吗?”   要不是旁边有围栏,陈桓差点把车开到河里去。   什么玩意儿?刘子衿刚刚说了什么?   谁对他有意思?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昨晚才刚批斗完自己像个愣头青,现在绝不能再重蹈覆辙。陈桓这辈子没这么慌过,他什么谎都能撒,但真的做不到对刘子衿说不喜欢,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这么说。   陈桓表现得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故作轻松说,“嗐,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儿。”   刘子衿眯起眼睛,对陈桓的话半信半疑,他陈桓高中的时候还不够懂事?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以后也不一定能见着,保持点距离准没错。   “那最好,前面路口给我放下来就成。”   陈桓靠边停稳了,下车去帮刘子衿拿行李,“你一个人拿的了吗?”   “能行。”刘子衿应得有点勉强,他手里拎的、背上背的、肩上扛的全齐活儿了。在家没机会体验到母爱的沉重,这会可是感受得真真切切的。   陈桓上前接过刘子衿手里的东西,被他躲开了,和早上一样客气,“今天够麻烦你了。”   以陈桓对他的了解,他说不行就是不行,陈桓知道自己犟不过他,无可奈何,“成,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刘子衿忙了一天,本来就累得不行,大包小包的行李让他看上去更疲惫了。   陈桓等刘子衿进了小区门,快走几步,敲了敲门卫大爷的窗户,“大爷新年快乐!这过年还得值班真是辛苦。”   大爷也乐乐呵呵的,“为人民服务嘛。”   “能麻烦您个事儿不,”陈桓直奔主题,指了指前面的刘子衿,用他听不见的声音说,“前面那是我朋友,他东西多一人拿不过来,我这儿又忽然有急事得赶回去,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   大爷笑呵呵地应下,“成,为人民服务嘛。”   刘子衿走得很慢,大爷没走两步就赶上了。   陈桓看着他卸下刘子衿肩上的包,还有背上的行李,看着俩人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拐了个弯完全看不见了,他才离开。   刘子衿虽然读书的时候做项目拿了点补贴,但毕竟刚开始工作,也不是啥富二代,没那闲钱买房。医院又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他费了不少劲,才找到这么个位置偏僻但租金合理,条件也还不错的住处,就是上下班确实麻烦了点。   陈桓就不一样了,他创业了这么些年,开了家小公司。起步的时候尤其困难,那时候没钱,住过快拆迁的单身公寓,也住过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更多时候干脆就睡在公司里。慢慢地生意上有点起色,他也没想着买个多大的房子,反正自己一人住,离公司近点就行。估计公司上下几十号人,没人会相信陈总还住在小出租屋里。   不过也因为这样,陈桓的车在小区里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这倒没什么坏处,街坊邻里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阿姨,麻烦来一屉小笼包。”陈桓一直起的早,每天还固定在楼下早餐店买早餐,所以阿姨和他挺熟络,动作麻利打包好递给他。   “来,给,过年没回家呢?怎么看着比平时还没精神?”   “嗯,谢谢您。”陈桓没多解释,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就往家走。   “这孩子……”   他昨晚翻了一宿,兜兜转转问了不少人才拿到徐明哲的联系方式。谁让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怕留了后路,自己就会忍不住去打扰刘子衿,所以把群都退了,人也都给删了。   陈桓草草把早饭解决完,给徐明哲打了个电话。   对方显然没睡醒,喉咙里咕噜咕噜,没声好气,“谁啊?”   “我,陈桓。”   “啊?”徐明哲一开始还有点懵,压根就没有联系过的人,忽然大清早打来电话,搁谁都懵,“哦哦哦,陈桓啊,有啥事?”   “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昨儿晚上你和刘子衿打电话的时候我恰巧在,我寻思着毕业之后也没和大家聚过,所以问刘子衿约的时间地点,他说你们决定,让我直接来联系你就成。”陈桓撒谎虽然脸不红心不跳的,但他心里总归觉得自己还挺可笑。   徐明哲记起来昨晚陈桓的确在旁边,以为他俩重归于好了,也就没多想,“没问题没问题,咱是好多年没见了哈,是该聚聚是该聚聚,回头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成,谢了啊。”   陈桓知道徐明哲说的是客套话,自己和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太好,唯一的联系也就是刘子衿了,不然怎么聚会的时候从来没叫过他。   刘子衿他们约在一家饭点永远需要排队的火锅店,徐明哲把时间地点发给陈桓之后,他就提前给店里打好了招呼。   陈桓出门前反复照镜子确认,头发没问题,衣服没问题,笑,表情没问题,胡子也刮了。呼,他到底有点紧张。陈桓一直沉稳老练,谈几百万合同的时候也能咄咄逼人毫不让步,但今天要见的是刘子衿,但凡碰到他,就没有沉稳老练的任何事儿了。   春节期间的路况远比陈桓想象的糟糕,就算他提前了两个小时出门,还是踩点到。   陈桓一推开门,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在场的人不多,六七个,但都是刘子衿铁哥们儿,也都知道陈桓和刘子衿闹掰过。所以估计除了徐明哲,没人会想到是他,大家脸上的笑有点僵。   陈桓完全没在意他们的视线和表情,他环顾了一周,没看见刘子衿,徐明哲旁边还剩两空位,连着的。   “哎呦,陈总您可算是来了!”徐明哲语气夸张,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他站起来拉开其中一把椅子。   “陈总可不敢当,这路上实在是堵,来晚了点,见谅见谅。”陈桓在离徐明哲远的空位上坐下。   林子墨坐在徐明哲旁边,用力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没病吧你?找他来干什么?子衿看到怎么说?”   徐明哲压根没说悄悄话的自觉,很潇洒地摆摆手,冲着大家伙儿解释,“前两天和我们刘大哥通电话的时候,陈桓恰好和他在一块儿,大家也很久没见了,就一块儿聚聚呗。不对,这会儿得叫人陈总,要不是陈总打过招呼,咱指不定什么时候吃上饭呢。”   这会儿大家差不多明白了,原本高中的时候都还玩挺好,后来也就是因为陈桓和刘子衿的关系,所以看到他多少有点尴尬。既然徐明哲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没那顾虑,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来来来,我提议一块儿来敬老班长一杯。”宋泽站起来冲陈桓举杯,“该说不说,咱班还得是陈桓混的最好啊。”   “别别别,只是在这儿待了几年,碰巧认识点人罢了。”陈桓向他示意,酒却是没喝。   “哎呦,您可是真谦虚。”徐明哲拍了拍大腿,乘着刘子衿不在内涵他,“您一看就成功人士,这时间观念精确,想得也怪周到。不像咱刘大爷,不尽点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还又迟到。”   陈桓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第4章   “爹都不满意认,改认爷爷了?”刘子衿才刚到门口,就听见徐明哲阴阳怪气。   “嗷嗷,你可算来了。”   “戚——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快快快赶紧的!”   刘子衿一来,场子瞬间沸腾。   “怎么回事啊鸽王?我们都追寻你的脚步来了,怎么还得三催四请?”   “哎讲点道理成不,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太热情似火太想我了,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啊?”想要和刘子衿讲歪理,在座的都甘拜下风。   中间的位置一直给刘子衿留着,他绕过林子墨准备坐过去的时候,看见了陈桓。对方目光专注,很自然地冲他笑。   刘子衿也很自然地收回视线,没给他什么表情,抬腿踹了踹林子墨的凳子,“你坐那边去。”   林子墨抗议,“凭啥啊,我这面前还下了毛肚呢,光顾着和你扯皮,都快煮老了。”他舔了舔筷子站起来准备捞。   刘子衿一脸嫌弃,半路截住他的筷子,“咱讲点卫生用公筷成不成,这火锅的气儿往那边冒,坐那儿怪难受。”   林子墨翻了个白眼,“行行行,都听大哥的。”   所有人都嘻嘻哈哈聊得热闹,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有陈桓知道这是刘子衿随口胡诌的,不过是想离自己远一点罢了。   陈桓帮忙把干净的碗筷移到刘子衿面前,刘子衿吃火锅爱原汤碟,不加香菜不加葱少醋多辣。陈桓到的时候刚开席,所以另外给刘子衿打了碗蘸料。   刘子衿一一接过,道了声谢,徐明哲混在其中,顺势递过酒杯。   “得,我又没说不认罚。”刘子衿举起酒杯示意,面不改色连干了三杯。   “好!”大家伙儿又开始鼓掌起哄。   陈桓全程关注着刘子衿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菜,喝了几杯酒,只有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参与一下他们的话题。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除了陈桓因为开车没喝酒,其他人都喝的没谱了,尤其是刘子衿。陈桓每次准备给他挡酒,还都被他给推开了。   徐明哲大概是憋得不行,捂着肚子往外走。   宋泽看见大吼一嗓子,“徐贼,哪里跑!”   “放水!怎么着一块儿去?”   “等等,我和你一块儿。”刘子衿摇摇晃晃站起来,揽过徐明哲的肩膀,两人脚下像踩着小船似的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互相支撑着找到了厕所,徐明哲正准备一泻千里,又被刘子衿阻止了。   “哎呦好大哥,放过小弟吧。”   刘子衿用冷水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点儿,“陈桓找的你?”   徐明哲还不太清醒,提着裤子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刘子衿问的什么,“是啊,不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吗?”   刘子衿啧了声没细问,大着舌头说,“以后别联系他。”   “明白了明白了,你看这人有三急…”徐明哲两条腿直抖。   刘子衿赶紧把他往厕所里推一把,“快去快去。”   他俩喝成那样出去,陈桓一开始就不太放心,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人回来,他实在坐不住,“去个卫生间,失陪。”   果不其然,找到他们的时候,徐明哲正扒着洗手台哇啦哇啦呕吐,刘子衿看上去正常一点,垂着脑袋,一只手捂在肚子上,靠在墙边。   那也只是看上去,陈桓下意识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儿,于是直接绕过徐明哲,轻轻拍了拍刘子衿的肩膀。   没有回应。   又连续拍了拍,喊他名字,“子衿?”   这回倒是有反应,但像是克制的呻吟,听不太清。   陈桓大概猜到他是喝太多酒,所以胃不舒服,立马上前扶住刘子衿的腰,让他搭在自己身上。刘子衿疼得快失去行动能力,一瞬间,所有重量毫不保留的都压在了陈桓身上,有汗往下滴。陈桓干脆蹲下身,把他背起来就往外走。   徐明哲刚吐完,还流着哈喇子,陈桓这一套动作太过迅速,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歪着头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他俩。等陈桓大步往外走,他才如梦初醒,连忙屁颠屁颠跟上。   “我先送他去医院,麻烦你跟大家说一声儿。”他俩身型差不多,陈桓背着走了一路,还是有点费力。   “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快去。”徐明哲跑回包厢拿了刘子衿的手机,又回头追上他俩,把手机塞刘子衿兜里。   刘子衿的脑袋搁在陈桓肩膀上,两人凑的很近。陈桓现在哪顾得上这,满脑子就是快一点快一点,医院医院。   走到室外,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吸进肺里,刘子衿稍微好了一些,他费劲发出很轻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陈桓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送我回家。”   陈桓开了车门,让他平躺在后座,“不行,去医院好吗?”   刘子衿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家里有药。”   看陈桓还是不准备听他的,又说了句,“我是医生。”   陈桓知道他不可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也就没再坚持。从饭店到小区,一路上闯了不少红灯,刘子衿一直躺在后面没有任何声响。   所幸陈桓前两天来过,门卫大爷还记得他。说明来意之后,大爷不但放了行,还很热情地告知了刘子衿的住址。   陈桓把车停稳,绕到后门正打算扶刘子衿下来,他自己开了门。   外面天已经黢黑了,车里大灯开着,照在刘子衿脸上显得他脸色越发苍白。陈桓背对着他,弯下腰,拍拍背示意他,“能上来吗?我背你上去。”   胃部灼烧感没那么强烈了,但酒劲还没过。刘子衿坐起来没了支撑,整个人往前趴,脸贴在陈桓后背,滚烫滚烫,“我自己能走。”   陈桓没有犹豫,把人往上一兜,托住屁股背稳了,“你不能。”   刘子衿像个小太阳似的,陈桓哪只是后背,就连心里也都快被他烫出个窟窿来。   借用刘子衿的指纹打开门,他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陈桓有点愣住了,他马上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把刘子衿放在沙发上,用手贴住他滚烫的脸,“子衿?药在哪儿?”   刘子衿感觉到有东西可以降温,往陈桓的方向挪了挪,“床头。”   陈桓找到药研究了下说明书,想了想还是决定询问医嘱,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问他,“我们要吃几颗?”   刘子衿没力气再回答,索性哼唧了三声。   救命,要不是现在太趁人之危,陈桓简直想直接亲上去。   陈桓小心翼翼扶起刘子衿,他估计是想早点喝完药休息,非常配合陈桓的工作,咕噜一口吞下侧头就睡。等看他睡着了,陈桓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放下,轻手轻脚帮他脱下鞋,又去厨房烧了壶水。   陈桓顺着沙发坐在地上,屋子里太安静,他怕打扰到刘子衿,于是连呼吸都克制着轻重。仔细看能发现刘子衿额前有细密的汗珠,粘住了几根刘海,大概是黏糊糊的不舒服,他眉头微皱睡得不太安稳。   陈桓凑上前慢慢把他的刘海拨到两边,还想帮他抚平眉心,又怕会吵醒他,于是作罢。   下一次再想有今天这样亲近的机会,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陈桓俯下身,想吻刘子衿的额头,但他没这么做。只是长叹出一口气,关灯轻声说了句,“晚安。”   宿醉导致刘子衿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眼皮重的像灌了铅,用上食指和大拇指才勉强掰开。   眼前的景儿怪熟悉。   嗯?怎么就在家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回到脑子里。   记起来了,是陈桓送他回来。   靠,怎么又是陈桓。   刘子衿边揉脑袋边掀开被子往外走,刚走出卧室,就闻到了家里几乎从来没出现过的饭菜的香味。他继续跟着味儿往厨房走,看见了碗用盘子盖着的粥。   昨晚光顾着聊天喝酒,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这也是他老毛病又复发的主要原因。这会儿闻见香味,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叫了声。   等走近了忽然发现盘子背面还贴了张字条:锅里还有,如果凉了一定要加热一下,三餐记得按时吃。   刘子衿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除了陈桓还有谁会干这事儿?   看来那天在车上问的问题毫无意义,陈桓对他的心思哪还用问?全都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好吗。   刘子衿过去不喜欢陈桓,现在也不喜欢。他一直觉得心安理得接受着人家的好意,既不给他回应,也不干脆拒绝,明明对人没那意思还平白无故吊着人家,挺不讲道理。   所以当刘子衿第一次收到陈桓一日三餐,准时准点问候短信的时候,果断把人拉黑了。   陈桓看到红色叹号完全在意料之中,就他对刘子衿的了解,本来也没想他能那么容易松口,既然自己早做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这种小插曲根本算不上什么挫折。 第5章   年末压了很多事儿,所以春节一过,陈桓就开始疯狂工作。   他读书的时候对自己非常狠,工作起来更是不要命。每天大大小小的会不下五六场,晚上加班通宵也是常有的事,实在熬不住就抽烟灌咖啡。他一直很自制,也知道抽烟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是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总忍不住吸两口。   不过陈桓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对员工还是很仁慈的,除了进度实在赶不上会加班,其他时候都是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所以公司上下没什么怨言,氛围自然也好。   有些员工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顶头上司还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多少有点不服气,后续和陈桓接触下来,无不佩服他的办事作风和能力。   公司给的待遇和同行比起来算是不错,休假也合理,按理来说大家应该挺乐意和陈总搞好关系,但陈总一直都没啥表情,看着怪严肃的,有人和他打招呼也只是礼貌性地微微点头,所以大家见到他,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陈总?”   “进。”陈桓忙着发邮件没抬头,“你看下后续工作进程,抽个时间给大家安排体检。”   胡秘书心想,公司啥时候还有这福利了?她没敢多问,“好的,陈总。”   正当她轻手轻脚准备退出去带上门的时候,陈桓叫住了她,“等等。”   胡秘书心头一跳,“还有什么吩咐,陈总?”   “排在市中心医院。”   “好的,陈总。”胡秘书边关门边小声嘀咕,咱公司最近是和医院签什么合同了?业务拓展的这么广了吗?   陈桓最近事情多,有段时间没联系刘子衿,不是他不想联系,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工作忙得走不开,自己还不出所料被关进了小黑屋。   索性先把这阵子忙完,刚好能给员工安排个时间体检。   陈桓工作的时候私人手机一直处于静音模式,如果有工作上的事,一般是胡秘书帮忙转接。   所以当他揉揉眉心准备休息的空档,瞥了眼手机看见十几个未接来电,还都是同一个人“李阿姨”的时候,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没来得及深想,立马拿起电话回拨。   “哎呦小陈!可算回电话了!”李女士接的很快,语气着急。   “阿姨不好意思,刚刚开了静音没听见,是有什么急事儿吗?”能让李女士连续给他打那么多电话,除了关于自家母亲,陈桓想不到别的。   果不其然,“你妈现在在医院呢!她那老毛病你还记得吗?我今儿上楼喊她一块儿吃饭,敲了半天没人应。一开门发现人缩在鞋柜旁捂着膝盖,问她怎么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只冒冷汗,我和你刘叔叔赶紧给她送医院去了。这刚送医院,人就晕过去了。哎呦小陈,你说这可咋办啊!”李女士急得简直快哭出来,说话语无伦次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陈桓自然比谁都担心,但这时候他是家里的主心骨,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慌,“阿姨您别着急,没事啊,咱慢慢说,我妈现在醒了吗?”   “还没呢。”   陈桓听她能说清楚了,边问边拿起车钥匙往外走,“医生看过了吗?怎么说?”   “刚刚拍过片了,但是还得等病理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可能要动手术,最好争取能上大医院去,要是做手术咱这小医院风险大。哎呦,你说说你妈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啊!”   “阿姨您别这么说,这事儿怪我,是我没照顾好我妈。还得麻烦您和刘叔叔先待在医院帮忙,我现在马上过去。”陈桓挂了电话风风火火就往家里赶。   林女士腿的问题不是一年两年了,右腿从膝盖往下时不时会阵痛,就像有蚂蚁在啃食骨髓一样,疼起来根本没法忍受。看了医生,说是因为工作原因,站的时间太久,回到家之后忙着照顾陈桓也没机会休息。   陈桓高中的时候她查出来这病,一直瞒着没让他知道。   还是碰巧有一次陈桓放假回家,看见林女士坐在小板凳上晾衣服,要换位置的时候就先挪小板凳,再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使劲把自己挪过去。   陈桓那时候大二,看到这一幕鼻子立马酸了,林女士发现他回来后很是心虚,连说自己没事,想证明给他看却又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凳子上无奈又尴尬地冲他笑。   陈桓当下态度非常强硬,先是刨根问底了解了林女士的病情,又赶紧带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折腾几家下来,医生都说这病没法根治只能慢慢养着,要不要手术还得看病情会不会恶化。   工作之后为了方便照顾林女士,陈桓一开始就打算把她接过来一块儿住,但被她严词拒绝了。   陈桓赶到医院先是向医生了解了大致情况,医生很明确地说这病是不能再拖了。   林女士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儿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在床边,猜到他是上班时间赶过来,眼角顿时有了泪花。   她一个人把陈桓拉扯大,最担心的事情不过自己老了之后会成为孩子的负担,都说养儿防老,可林女士从来不这么想,她一直告诉陈桓的就是,生他养他只是因为爱他。   陈桓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他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不容置疑地通知她,“妈,我得带您去S市做手术。”   那一瞬间,林女士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老陈的影子。她没有理由拒绝,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陈桓在S市人脉再广,那也是在商场上,说到底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企业家,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走医院的后门,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趁着李女士和老刘对林女士嘘寒问暖的空档,陈桓借了她的手机去走廊上打电话。   这个点差不多是午休时间,但也没法确定刘子衿是不是有空接电话,保不齐又像上次那样白天晚上连轴转。   所幸这回没有。   “您好啊阿姨,有什么事吗?”刘子衿那边非常嘈杂,除了七嘴八舌讲话的声音,还有仪器发出的医院特有的声音。   “是我,陈桓。”   刘子衿听到这声音和名字的时候,几乎条件反射地皱了眉,不过陈桓如果想联系他,应该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方式。   于是公事公办地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陈桓自然听得出语气的变化,是他的作风了,“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妈之前就有骨肿瘤,检查过是良性,医生说积极注意休息会有所减轻。但今天人忽然疼晕过去,现在在医院里重新检查,大概率可能要做手术。”   刘子衿一听是关于林女士的病情,顿时严肃起来,直接问陈桓,“什么时候过来?”   “等病理结果出来,应该就今明两天。”陈桓这边也是嘈杂的医院,从接到李女士电话开始,他心里就一直堵着块大石头。   就算在林女士面前表现得再从容,可毕竟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母亲,他只是像大人常做的那样,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罢了。这会儿听到刘子衿的声音,虽然对方只说了几个字,没由来的,竟然有些安抚的作用。   “稍等,”刘子衿迅速翻了翻后续的手术安排,“这两天手术不多,尽快把林阿姨送来,不管化验结果怎么样,我还是得详细了解了病情才能安排手术。”   陈桓从林女士那儿知道,刘子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医师了,但还不知道刘子衿在哪个科室。他原本打算的是通过刘子衿联系骨科方面的专家,没想到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行,那我们下午就过去,打扰你了。”   刘子衿嗯了声,准备挂电话。   “哎等等,”陈桓叫住他。   考虑到有关林女士,他很耐心,“还有什么事?”   “你吃过午饭了吗?”   不出所料,刘子衿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陈桓和他们说明情况之后,李女士就连忙赶回陈桓家帮林女士收拾行李。   两家人一直亲如一家,尤其是陈桓和刘子衿都上了大学,家里只剩三位家长之后。算算年纪也都五六十了,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也是难免,这时候才更加要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所以除了陈桓,最着急的就是老刘一家了,尤其李女士,握着林女士的手轻轻拍了又拍,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不停重复“会没事,一定没事的啊”。   陈桓向李女士和老刘反复保证自己能照顾好林女士,才好不容易劝下二老,让他们安心待在家里,接着又马不停蹄带林女士往S市赶。   这边刘子衿挂了电话之后,也没心思再去吃饭。立马又打了通电话,用了点关系给林女士安排好床位和手术室,吩咐护士准备手术用品。   “哋!”刘子衿正认真琢磨陈桓用林女士手机传来的病例,忽然脖颈一凉,是一只湿漉漉的手。   他懒得回头,手肘用力往后顶把人支开,语气不善,“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平时你和刘子衿开什么玩笑扯什么皮都行,他还能不轻不重呛你两句,况且论嘴皮子还耍不过他。不过刘子衿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就特别专注,但凡有人打扰到他,必给人摆脸色。   何云川自觉触到霉头了,谄媚着帮刘子衿锤肩膀,“是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这不是怕你又忘记吃饭所以来看看,研究什么呢?”   刘子衿这才发现早已经过了饭点,索性把病例推到何云川面前一起研究。   他收起嬉皮笑脸,仔细翻看病例,嘴里念念有词,“骨肿瘤啊,这么大,好几年了吧。”   “六七年了。”刘子衿点点片子,在上面画了个圈,“患者最近忽然出现剧烈疼痛,再看这位置应该是压迫神经了。原先检查出来是良性,但也不排除恶化的可能。现在病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虽然我觉得比较偏向良性,但还是想尽快手术。你比我有经验,你怎么看?”   “我也偏向尽早手术,就算是良性也会引起骨头坏死,况且看样子挺严重了。”何云川比刘子衿早几年毕业,多那么些临床经验,不过刘子衿最让所有人自愧不如的不是数一数二的专业知识,而是对待每一个患者简直像对待自己家属一样上心。   听了何云川的话,刘子衿心里更有底了。   可以说林女士就是自己的第二个妈,所以刘子衿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其实也挺忐忑,这会儿放松下来,还有了心思逞嘴上之快,“成,您都这么说那准是没错。资格挺老,人倒还那么幼稚呢,啧啧。”   何云川憋着一口气没法反驳,差点背过去。他攥紧拳头,可恶的小屁孩。 第6章   陈桓担心林女士又晕过去,于是一路上都在不停找话题和她聊天。前半段路林女士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回他几句,后半段路几乎就没有声音了。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经历是人生第二次,第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了,陈桓记不太清,大概只记得手术室长明的红灯,来来回回的护士还有林女士紧紧箍着他的窒息感。   从进医院到进手术室,陈桓只在手术室外看见了刘子衿一眼,他穿着手术衣,口罩帽子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眼睛和额头,边吩咐助手边匆匆往里走,陈桓甚至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子衿这身装扮,和他熟悉的那个刘子衿相去甚远,和医生的身份却是不能再贴切,瞬间让人肃然起敬。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体验感实在不算好,陈桓摸了根烟出去透气。   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几乎快抽完半包烟的时候,手术室门开了,他蹲在室外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陈桓想事情想的投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直到被人踢了踢脚后跟,才猛地反应过来,转头撞上了刘子衿的目光。   他手里还夹着烟,莫名有一种高中逃课上网被抓包的感觉,连忙背过手,“手术结束了?”   刘子衿上下打量陈桓,他非常厌恶烟草的味道,没理会陈桓的明知故问,“医院不能抽烟,阿姨现在麻药还没过,你先去办公室等我,聊下病情。”   陈桓把烟掐了,看着刘子衿的表情,当下做了个决定,烟必须戒。   等他的空档,陈桓去卫生间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想把手上的烟味给搓掉,又漱了几次口,但衣服上头发上还有味道,他揉了把头发看着镜子,忽然对自己的放纵感到非常烦躁。   刘子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脱下手术服换上了白大褂,他刚一坐下,陈桓就闻到了很浓的消毒水味,医生多少都有点洁癖,“手术没什么问题,后续需要住一段时间院。出院后定期来做病理检查,最主要还是平时注意不能久站过劳。”   工作好不容易忙到头,林女士的情况也稳定下来,陈桓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好的,谢谢刘医生,辛苦了。”   那么,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刘子衿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对,忙着整理手边的资料,就只嗯了声没抬头。   陈桓站起来却没离开,右手搭在椅背上,视线一直跟着刘子衿的动作,“今天下班后有空吗?”   “没有,”刘子衿抬头扫了他一眼,“午休也没有,假期也没有,以后都没有。”   陈桓还真有点被他噎住了,大概只有他觉得刘子衿这样怪可爱的,说话带着笑意,“没关系,我一直都有。”   刘子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您随意。我现在忙得很,慢走。”   “好啊,那我先不打扰你了。”陈桓披上大衣准备离开的时候,恰好撞上同样做完手术回来的何云川,他连忙道了声抱歉。   陈桓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事没说,脚下一顿,转头冲刘子衿说,“晚餐别再忘了,一定要吃啊,工作再忙还是身体最重要。”   刘子衿啧了声没回答。   这氛围倒是让八卦雷达何云川看出点不对劲来,他等陈桓走远了之后,做贼似的凑过去,“呦,刘医生,这是哪位啊?”   “患者家属。”语气毫无波澜。   “不像吧,”何云川摸摸下巴,“听那语气和你挺熟啊。”   刘子衿无语了,这一个两个怎么都那么唠叨,“这您就不懂了吧,不然怎么说医患一家亲呢。也是,只有和我这么平易近人的医生才亲。”   说到这还来回打量了何云川一遍,用一句话堵住他的嘴,“你怕是没机会了。”   还说没有猫腻?何云川照着刘子衿的路线上下打量回他,明明越不坦率越有问题。   噢,他忽然意识到,我要这么八卦干嘛?   原本陈桓想给林女士请个护工,毕竟自己工作时间再自由,也没办法时时照顾到她。但林女士本着勤俭持家的传统,毫不犹豫否决了,她甚至还觉得陈桓一日三餐准时来送饭,非常没有必要,非常浪费时间。不过该庆幸的是,还好林女士没有勒令他不能来。   于是接下来的每天,陈桓现身说法什么叫做“我一直有空”。   但陈桓中午找了刘子衿几次都扑了个空,他不是在查房就是在做手术。   所以他今天也没抱太大希望,陪林女士吃完饭又和她说了会儿话,陈桓就借口公司有事离开了。他熟门熟路走到刘子衿他们科室,敲了敲门。   “刘医生不在。”回答的是之前撞到的那位医生,似乎和刘子衿关系不错。   对方简直明目张胆在扫描他的脸,陈桓可不知道何云川在八卦什么,“我在这儿等他,方便吗?”   何云川点点头,“请便。”   然后装作很热情的样子,“我看你最近天天来找刘医生,患者吗?”   陈桓对人一贯不冷不热,不太想理会他的搭茬,不过看在他是刘子衿同事的面子上,出于礼貌回答,“不是,患者家属。”   口径倒是一致,“刘医生查房去了,是病情上有什么问题吗?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陈桓拒绝的得体又客气,“不用了谢谢,您辛苦。”   何云川现在立刻马上想和刘子衿吐槽,和你们俩的对话怎么都那么难进行啊!!!   恰好这时候刘子衿回来了。他脚步挺快,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往两边吹,因为从小被李女士耳提面命不能驼背不能驼背,所以他走路的时候背部线条非常挺拔。   陈桓看见他,立马站了起来,词汇匮乏的大脑里,只有意气风发这四个字。   刘子衿本来打算直接忽略他,但又想起林女士还在住院,于是问,“有事?”   “嗯,”陈桓看了看表,“快两点了,还没吃饭吗?饿吗?有什么想吃的?”   刘子衿没想到还是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又问了遍,“林阿姨有事吗?”   “没有。”陈桓回答的很干脆。   何云川目光的焦点一直在俩人脸上来回转。   刘子衿得到答案后没再理会他,绕过他去了洗手间。   他今天心情算不上好,刚刚查房的时候,发现有几个病人的情况不怎么理想。尤其是前不久刚住院的一位老奶奶,本身发现的就晚,家属还一直拖着没及时采取措施。虽然奶奶自己看的挺开,可刘子衿和她的家属打交道下来,总觉得不太舒服。   当了医生之后就觉得哪哪都是细菌,哪哪都脏。就连刘子衿这种,以前能在泥地里毫无压力打滚的人,查完房都必须消毒杀菌整个全套。   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桓已经走了。   连着两餐没吃,刘子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个点医院食堂是什么也不剩了,点外卖又怕耽误下午的手术,干脆去楼下便利店随便买俩面包得了。   他才刚打算往外走,就看见陈桓又折回来,手里还拎着袋子。   陈桓走到他面前,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去附近炒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趁热吃。”   刘子衿看了眼菜色,青椒炒肉,酸辣土豆丝还有番茄蛋汤,还真是他爱吃的家常菜。待会儿要忙一下午,晚上还轮到自己值班,晚餐指定又是草草对付一下。   再矫情就没必要了,万一低血糖晕倒可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从善如流接过陈桓递过来的碗筷,一打开保温盒,香味扑鼻而来,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大口扒拉起来。   坐在不远处的何云川脑袋瓜里的问号是越来越多了,谁家外卖用保温盒装啊?   陈桓拧开了瓶水递给他,“慢点吃,别噎着了。”   刘子衿吞了口水,含糊不清地问他,“多少钱?我转你。”   陈桓摇头,“不用给我钱。”   刘子衿换了个方式问,“哪家店?”   他平时吃饭挺挑剔,但在医院就没这么金贵了,吃饭完全是例行公事补充能量,能填饱肚子就行,所以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把它解决的干干净净。不得不说,今天的饭菜还挺和胃口。   陈桓看他吃的开心,心里自然是非常满足,边帮他收拾碗筷边说,“嗐,我去医院后厨炒的,就当是感谢刘医生了。”   听到他这么说,刘子衿一口水噎在喉咙里没咽下去,开始剧烈咳嗽。这饭就不该吃。   陈桓见状,立刻绕到他身后想帮他拍背,被躲开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摆摆手让陈桓离开,面色如常,“谢谢陈总,要是没什么事了就请回吧,别在这妨碍办公。”   陈桓就算被人下了驱逐令,看着也还挺开心,“那明天见。”   因为时不时要和患者家属交流病情,还有嘱咐些注意事项,所以托林女士的福,陈桓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了。   同样托林女士的福,刘子衿又开始每天能收到一日三餐准时问候的短信,他完全无视一次也没回过。   陈桓回到公司,在坐电梯的时候还是收到了刘子衿的转账,这能算是刘子衿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了,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点笑意。   午休刚结束,电梯里挤满了员工。   所有人进电梯前:哈哈哈今天的炸鸡真好吃,是啊是啊我吃的焗饭也不错。   进电梯看到陈总,脚下一顿,整整齐齐:陈总好。   进电梯后,立马埋头给互相发消息:这能是陈总吗?陈总能笑吗?陈总能抱着手机傻笑吗?不能!难道是!春天来了!? 第7章   冰冷的金钱交易是感情升温的第一步,陈桓简直充满了斗志,工作之余开始琢磨起做饭来,既然事业上帮不上刘子衿什么忙,不如从生活上入手。陈桓一直记得刘子衿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他这人讨厌的东西就碰都不碰,喜欢的东西天天吃也不腻。   真好养活,陈桓想。 “汇报完了陈总,这是刚刚的会议记录。”胡秘书放下资料后,在一旁战战兢兢等陈桓指示。陈总那喜滋滋研究菜谱的表情,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嗯,”陈桓换上了严肃面具,“他们公司挺难缠的,下个星期我可能要出趟差,亲自和他们谈谈。这次辛苦你们了。”   听到标准的结束语,胡秘书已经做好拔腿走的准备了,谁让这气氛实在诡异,“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应该的。”   “我这儿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你。”   请教??   胡秘书持续战战兢兢,完了,不会是工作上出现了问题,领导在暗讽她吧,“不敢当,陈总您请说。”   陈桓指指桌上的食谱示意她,拿出小学生虚心请教问题的态度,“煮粥普遍不是冷水煮吗?为什么上面说得用开水?”   胡秘书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的眼睛能瞪那么大,医学奇迹啊。她想掏掏耳朵,可她确信自己没听错啊,陈总就是在一本正经真诚发问,粥该怎么煮?   本着这么多年当秘书的职业素养,胡秘书努力用正常的语气说,“好像是因为冷水煮粥容易糊锅底,一般餐厅都直接用热水,比较节约时间。”   陈桓点点头道了声谢,表示她可以出去了。   白玉珂路过陈总办公室的时候,巧好碰见胡秘书走出来,热情地凑上前想和她打招呼,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我去!胡姐,恁啥表情啊!”   她一眉清目秀黄花闺女,说起话来一股大碴子味儿。   胡秘书连忙把她拉到一旁,“陈总在里面呢,轻点。”   “不是,我知道是陈总在里面而不是鬼啊,瞅你这表情咋不像呢。”她忽然一拍脑袋,切换回普通话,压低声音八卦到,“今天在电梯里就觉得陈总不对劲儿,有情况?”   “陈总问我粥该用冷水还是热水煮。”胡秘书刚分享完今日奇妙见闻,出现了第二个医学奇迹。   白玉珂能塞下俩鸡蛋的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完犊子,咱们陈总不再是优质单身男青年了。”   陈桓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开始变着花样给刘子衿送饭。有次刘子衿恰好在,陈桓一来就被他拉到旁边,像教导主任一样背着手训话,“我的一日三餐就不劳陈总费心了。”   被训过之后陈桓学聪明了,放下饭盒就走,过段时间再折回去看,如果刘子衿还在忙,就先拿去医院食堂加热。   于是他俩的聊天记录除了陈桓的问候外,几乎快被刘子衿的转账记录刷屏了。   陈桓不愧是金融从业者,他全部照单全收后,一一存进俩人以后的小金库里,只不过另一个金库拥有者对此毫不知情。   最近天气逐渐回暖,已经到脱下大棉袄的季节了。   陈桓从公司直接过来,不管是身上穿的黑色西装,还是脚上蹬的皮鞋,都和医院肃寂的洁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个子又高,浑身散发着精英的气息,就是手上拎的饭盒多少有点违和感,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视线。   他本人倒是完全没在意。   不出所料刘子衿还是不在,但是何云川又在,还笑得一脸灿烂和他打招呼,“呦,陈总又来啦。子衿他还在忙,估计得等一会儿。”   陈桓简直怀疑刘子衿这位同事是不是把所有活都推给他了,所以才能那么清闲。还有叫什么子衿?同事之间这么热乎干什么?   陈桓对他印象不算太好,不咸不淡的嗯了声,转身离开去探望自己老母。   林女士一直积极配合治疗,康复的非常不错,陈桓陪着她吃完饭,还被要求推领导去病房外散散步。他想起何云川说还得一会儿,于是恭敬不如从命。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步履匆匆面色不渝,再加上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氛围还是有点压抑,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今天太阳很好。   被推着走了段路,林女士忽然说,“妈前两天问了子衿,他说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嗯,您之后还是留在这边吧,我方便照顾您。”   林女士扭头看陈桓,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妈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就是成为你的负担。妈知道你在外面辛苦,挤不出太多时间。回家还有你李阿姨照顾我,你就别瞎操这心了。”   陈桓权衡了下决定让步,“成,那以后我一定按时回去看您。”   到林女士这个年纪还能交上李女士这样的闺蜜,不是志趣相投就是性格互补,显然她俩属于后者。林女士虽然外表上看去小小一个,但她心思细腻,一个人也能把陈桓照顾的无微不至,骨子里是不愿意服输的。而李女士就是典型的虎妈,对外对内都大大咧咧,还能和刘子衿称兄道弟。   “有件事妈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和子衿闹什么矛盾了?”   下了一个缓坡,阳光被建筑物挡住了。   如果现在还说没有,那未免太假,一时间陈桓竟然诌不出个借口。又或许是可以,但他不想撒谎,干脆沉默。   林女士见状,更加了然于心,叹口气说,“你们小年轻的事儿妈管不了,妈只是想和你说,子衿这孩子看上去没啥正形,其实心地特别善良。我原本还好奇他和你李阿姨一样大大咧咧的,怎么会选择当医生。但这段时间下来,妈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是名优秀的医生。”   话题转回到陈桓身上,“你俩以前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怎么说掰就掰了呢。如果是你有做不对的地方,别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去和人道个歉,没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事实自然远比林女士想象的复杂。   继续往前走,不再受建筑物的遮蔽,阳光直直照射在身上。   陈桓说,“我喜欢他。” 语气平静的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其实刘子衿会选择当医生,在陈桓看来完全是意料之中。   他从小家庭和睦,爱打爱闹爱耍嘴皮子,身边总不缺喊他大哥的好兄弟,一路顺风顺水的。大概因为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事物,他理所当然对周围一切抱有一腔热忱,说的中二点,他爱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   而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这完全和他不谋而合。   陈桓几乎没给林女士反应的时间,自顾自接下去说:“我推您回去吧。”   说出来之后,连脚步都变得更轻松了,大概是因为把自己的喜欢分享给最亲近的人,的确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遗憾的是高兴没持续多久。   刘子衿是回到办公室了没错,可是本来为他做的饭,为什么会在何云川那儿??那他吃什么??   陈桓进门看到的场景是,刘子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何云川靠着他面前的桌子,和他有说有笑的,手上还捧着饭盒。   陈桓脾气算得上是温和的那一挂。 去你妈的温和。   他皱起眉头,径直走到何云川面前,眼神带着警告,“抱歉何医生,我认为您那么早休息,完全可以去吃点好的。”   说完非常不温和地夺过何云川手里的饭盒。   办公室就仨人,还有俩目瞪口呆完全在状况外。   何云川一口饭在嘴里,不敢嚼也不敢咽,可劲儿冲刘子衿眨巴眼睛:虽然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但我应该做错了。   这时候科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在门外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进来看到陈桓面色不善,还以为是什么难缠的家属,怪默契地围了过来。   作为事件中心焦点的刘子衿简直想把碗扣何云川头上,跟个小脑不发达似的,眨什么眼睛。   何云川又被刘子衿瞪了一眼:所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各位,咱这儿是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啥黑帮根据地呢。”刘子衿除了站出来打圆场,还能有什么办法,“没你们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散了散了啊。”   小王小张小徐众人自然不疑有他,拍拍刘子衿肩膀开了两句玩笑,就赶紧各忙各的去了。   剩下他们三人。   陈桓自始自终目光一直在刘子衿身上,这会儿对方猛一转头,他俩对上了。   刘子衿瞥了他一眼就往外走,示意他跟上。   现在只剩何云川一个人:我好饿,我还该吃饭吗?菩萨救我。   陈桓跟着他路过住院部,出了医院,绕到后门停下。他像是被老师误会拉去挨批的学生,表面看去态度挺诚恳,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服气,这事儿分明不就是何云川的错?   这表情刘子衿熟悉啊,他读书的时候最爱出头了,被挨骂那是家常便饭的事儿。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出现在陈桓脸上。   刘子衿原本想着陈桓送饭,他付给人报酬,也算是两清了。但这饭如果是陈桓自己做的,那就从钱的问题上升到人情问题了,不然陈桓不至于这么生气,他自己也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   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说明白。   还没等刘子衿出声,陈桓就抢在他面前说,“你吃过饭了吗?”   闻言,刘子衿的表情慢动作的凝固了,想说的话已经到嘴边却没发出声音。他一直以为陈桓跟吃了炮仗似的,是因为何云川吃了本该属于他的饭,没想到根源竟然还是担心他?   他抹了把脸,难得耐心解释道,“上午会诊结束,余老请大家吃了个饭。正巧何医生没去,我寻思着也别浪费粮食了,就给他吃了。”   看陈桓神色放松下来,刘子衿马上堵住他的话头,“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所以以后别送了,能明白吗?”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但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不过第二天刘子衿就知道了,人非但没听进去,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自打刘子衿进医院来,科室里就没那么热闹过,一群白衣天使叽叽喳喳的劲儿,比早起村口聊天的大爷大妈还有精气神儿。   归根到底是因为,大家伙儿和死神赛跑了一上午,还被主任给训了,回到办公室气压低的不行。这时候也不知道谁叫了声,“这是什么啊?”   小王小张小徐众人才纷纷发现自己办公桌上都多了份盒饭。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可是心知肚明。要不是对陈桓那点儿小心思一清二楚,刘子衿现在合理怀疑他是不是想撬医院食堂的墙角。   陈桓老远就看见他抱拳在胸前,左脚抵着右脚脚后跟,倚在办公室门口,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   其实他心里也挺忐忑,以往只要刘子衿挑明了拒绝他靠近,陈桓是绝对尊重他的意思,但现在,他不想那么轻易就妥协。   既然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那么为了防止再有别人吃了刘子衿的饭,不如给科室每个人都送一份。   于是非常难得的,陈桓被刘子衿堵住了。   “陈总留步。”刘子衿长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亏自己昨天还给他进行思想教育,敢情人压根儿没进耳呢。   陈桓笑得非常坦然,“请问刘医生有什么吩咐?”   “这是最后一次,您可听明白了。咱俩只是医患关系,和你联系也是因为林阿姨的病情,你应该清楚。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生病,就不劳您操心了。”刘子衿严肃起来还是挺可怕的,他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别再有下次。”   陈桓表面上故作轻松,实际笑意并未达眼底,“嗐,不过是来看我妈顺便罢了。”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棉花上,刘子衿万万没想到陈桓竟然还软硬不吃。   他简直被气得哭笑不得,点点大家桌子,“这些也是顺便?我多嘴问一句,陈总您开的,是餐饮公司吗?” 第8章   刘子衿都把话说到份上了,陈桓再一意孤行未免就太不尊重人。   他回去之后进行了番深刻的自我检讨,或许是自己太心急,赶鸭子上架了。这么多年没见面,是不是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起码得先让人接受自己,而不是越发厌恶吧。   弦绷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恰好工作上有需要,不如就趁这时间让刘子衿缓一缓,自己也该冷静冷静。   出差前陈桓召集公司上下开了个大会,听完各部门的汇报后,简单分析了下这次双方的谈判焦点。   他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说话却是掷地有声,“我知道大家从复工到现在都很辛苦,还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对方公司的态度相信各位也有目共睹,所以我需要能够唱好白脸的人参与这次谈判。各部门自行协商后把名单提供给我,有什么问题及时反馈。”   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合上笔帽,“就这样,散会。”   工作上有烦心事的不仅是陈桓,刘子衿也焦头烂额。   之前病情就不太乐观的老奶奶,最近有恶化的迹象,肿瘤扩散的速度和位置都很危险。   显然保守治疗已经起不了什么效果了,前不久刚转进ICU,可看家属的态度,并不怎么像要配合的样子。   刘子衿全副武装穿好隔离服,给她例行检查。   奶奶难得清醒,看见是刘医生来,很费力地想抬起自己的眼角。眼周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微笑。   刘子衿作为一名医生再清楚不过,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况且在医院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他也见过不少。   可最多只是在走廊看到泪流满面哭到无力的家属,或是听见撕心裂肺的叫声,却还没有亲身经历过。   原本他以为医生的内心就应该是铜墙铁壁,这样才能让患者放心。但看到奶奶的表情,他瞬间破防了,心里酸涩的难受。   前两天奶奶还在普通病房,刘子衿每次查房的时候,奶奶都得拉着他唠上两句。家属大概觉得她年纪大了,完全是家里的负担,压根儿没来看过她几次。   这些刘子衿都了然于心,于是除本职工作之外,在生活起居方面还会多关照她。   比如翻身对奶奶来说已经算得上很费劲的事儿了,刘子衿如果恰好看到,就喊来护士一起帮忙。未了,语气轻松地活跃开气氛,“以后有事儿您就喊我,别客气啊,把我看作您儿子就成。”   奶奶会握着他的手,脸上写满慈爱,“哎呦,别这么说,刘医生人长得那么帅,脾气温柔,医术又高。我家那兔崽子难能和你比。”   转眼人就躺在重症病房了。   刘子衿心里再过意不去,也还是像往常那样冲奶奶笑,隔着口罩说,“这两天情况不错,您只要配合治疗,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医学没那么多奇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各项指标都越来越低,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其实从另一个方面看,既然人在ICU,说明还有逆转和抢救的可能性。   可真正令人窒息的并不是病情,而是人心。   病人家属只在医院出现过几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奶奶进ICU前需要签字的时候。   刘子衿当时不在场,事后何云川咬牙切齿地和他复述,大概意思是他们根本不对治愈抱有什么希望,不想再继续浪费钱了。   何云川好说歹说也没能把人劝动。   于是刘子衿亲自联系了老奶奶的家属,态度强硬希望他们今天能来医院好好谈谈。   来的只有一个男人,是奶奶的儿子。虽然个子不高,但脸上那表情拽的跟谁欠他钱,随时准备冲上去和人干架似的。   两条腿架在刘子衿的办公桌上,大声嚷嚷,“刘医生呢?敢情把我喊来就是用来放鸽子的啊?你们医生的时间宝贵,我们小老百姓就活该在这儿浪费时间呗。”   科室里只有两三个实习医生,哪见过这种来医院惹事的大刺头,自然没人敢上前。   “你也知道是在医院呢。”尽管是医院这么嘈杂的环境,刘子衿还是在走廊就听见了他阴阳怪气的嘲讽,“那劳驾您把腿放下。”   “呦!”男人闻声回头,不屑地打量着刘子衿,“既然刘医生都说了,我还得听话不是。”   刘子衿抽出好几张湿纸巾来回擦拭办公桌,他最讨厌和无赖打交道,脸上厌恶的情绪一览无遗,但他喊人来不是吵架的,还得说正事。   “废话我也就不多说,您母亲的病情到这个阶段已经是非常严重了,但还是有逆转的可能。”刘子衿看着他不屑一顾的表情,捏紧了手里的病例本,“我希望您能够相信医院,相信我。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   “哎哎,打住打住。”男人掏了掏耳朵,“刘医生的医术我自然不敢怀疑,只是我们觉得没必要继续治疗下去了。今天来已经够给你们面儿,别再不知好歹。还有那IC什么。”   说到这,他往地上啐了口痰,凶狠地说,“简直他妈的贵的要死!那老太婆多一天也别想住。”   刘子衿觉得自己对他太过于仁慈了,听了这不要脸的发言,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起身走到男人面前,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两下桌子,话里冒着火星子,“你给我听好了,依你母亲现在的情况,如果转移出ICU,那就是死路一条!”   男人被他的气势唬到,愣了愣,忽然轻蔑的笑了,“这么着吧刘医生,我就和您明说了。我已经人到中年,不像你年轻有为。太多地方需要用到钱,这东西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太重要了。这回如果不是怕里外亲戚说闲话,我压根儿就不打算把人送医院来。”   边说还边语重心长地拍拍刘子衿肩膀,“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啊,希望刘医生也别太较劲儿,因为这事儿坏了心情可不好。”   刘子衿自打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混蛋,要不是怕奶奶心寒,他真想现在就把人按在病房门口,让他好好看看,病人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配做个人吗你?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明明有希望你却不救,你这是谋杀你知道吗!!”   男人听到谋杀彻底被激怒了,他站起来抬头看着刘子衿,威胁道,“他妈的关你屁事,你他妈不就一个医生吗?我奉劝你乖乖拿钱办事,别再他妈的给我多管闲事了!”   一句话问候了李女士三遍。   科室里的另两位实习医生见状况逐渐失控,连忙准备劝架,不过还没轮到他们上前,就有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把抓住了男人放在刘子衿肩膀上的手,用力把它压在桌子上。   “你他妈和谁这么说话呢!?”   这个人自然是陈桓。   别的刘子衿可能记不清楚了,但陈桓家教好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这种程度的脏话是绝对不可能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显然男人也懵了,一时间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陈桓原本打算出差前来见见刘子衿,顺便拜托他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多留心一下林女士的情况,方便及时沟通。   没想到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一个中等身材,甚至神色有点猥琐的男人竟然把手搭在刘子衿肩膀上,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什么狗屁绅士风度谦逊礼貌,瞬间荡然无存,脱口而出的就是那句“你他妈和谁这么说话呢”。   男人反应过来,想抽出被陈桓钳制住的左手,但没成功,干脆用另一只手猛推了刘子衿一把,“怎么都那么爱管闲事呢?这他妈的又是哪根葱啊?!”   “你再给我碰他试试!?”   陈桓混身透着股不好惹的劲儿,手下的力度简直快要把他碰过刘子衿的手碾碎。   “嘿怎么着,我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大概因为疼痛,男人表情有些狰狞,说的话却越发欠揍。   几乎是下一秒,陈桓拳头就过去了,结结实实打在男人的脸上。   能把陈桓都气成这样,更别说刘子衿,要搁平时有人语气这么嚣张,甚至还动手,他绝对二话不说早给人干趴下。尽管他现在也很想直接冲上去,但这是在医院。   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他是医生。   刘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把吵红眼的两人隔开,强压着怒火,“这是医院,别给我他妈他妈的,会不会说话?”   他握住男人的肩膀,微微向前倾,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我也和你明说了,我能救人,但还真不能叫醒一个无赖,作为医生我尊重你的决定,作为一个人。”   他顿了顿,带着狠劲儿说,“我希望您以后每晚都能睡得心安。”   那两个实习生在陈桓来了之后,立马跑出去搬救兵。   何云川还有一众医生赶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桓和男人大眼瞪瞎眼的,后者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拳头印。看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是两人都还不肯收手。   “干什么呢!要动手都给我滚出去!”何云川吼了一嗓子,上前想把陈桓压制住男人的手挪开。   显然没成功。   刘子衿看他还想往前冲的样子,皱眉低声喊他,“陈桓!”   陈桓听到他带着警告的声音,好像大梦初醒,下意识松开了手。   这时候何云川眼疾手快,趁男人还手前,赶紧从背后抱住他。   男人边被众人拖出办公室,两条腿还边使劲在地上胡乱地蹬,嘴里一直用方言骂骂咧咧,大概是在威胁陈桓。   陈桓理智逐渐回到了脑子里,愤怒的表情还没完全消失,又带上了点儿抱歉的意味,实在算不上好看,“抱歉,他这样和你说话,我实在忍不了。”   要说陈桓和人动手,这还是高中以来头一遭。他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刘子衿都有点儿看懵了。   听人现在这语气,还真没法和刚才的他联系起来。   “态度挺诚恳啊,陈桓。”   陈桓怕他生气又立马说,“我先动手打人的,是我没考虑周到,下次绝对不会这么冲动了。”   还没等刘子衿抠他话里的字眼儿,陈桓忽然握住了他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   之前男人推刘子衿的时候,用了蛮劲,他一下没注意,撞上桌角前,下意识用手抵住了腰。当下无暇顾及,还不觉得疼,现在陈桓说了,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手腕处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点血星。   刘子衿转动手腕脱离陈桓的控制,“大老爷们的,多大点儿事,过不久它自己就好了。”   “不行。”陈桓清楚医生的手有多重要,于是坚持要拿酒精棉球帮他消毒,“你们天天接触那么多病人,如果手上有伤口,很容易感染的。”   “成成成。”刘子衿真是怕了他的唠叨了,赶紧举旗妥协,“我自己来。”   陈桓欣慰地点点头,那表情简直像在说“我们子衿真听话”。   他见刘子衿消完毒把酒精棉球丢进了垃圾桶,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看看了伤口。   刘子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忙抽回右手,放下袖子盖住了手腕,点了点陈桓面前的桌子,“你来找我不是就为了打架吧,说正事儿。”   要不是他提这一嘴,陈桓还真快把自己的目的给忘了,“下周我不得不出趟差,所以我妈身边就没人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多照顾一下。”   在刘子衿看来,陈桓说的完全是废话,就算他不来拜托,照顾林女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刘子衿不想多说,干脆点点头示意他答应了。   这逐客令下得够明显,陈桓识相地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对刘子衿说,“那人要是再来闹事,你通知一声,我立马就赶来。”   陈桓这狠话放的,让刘子衿想起了以前自己中二时期和别人约架的样子,那时候打架这种事,陈桓可从来不参与。他的任务就是拦住刘子衿,不让他像野牛一样往前冲。   刘子衿很久没想起过去的事了,对比起眼前的状况,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陈桓,竟然还有点感慨,“你变得挺多啊。”   陈桓万万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重逢以来刘子衿几乎一直和他保持着,不太熟悉的礼貌的距离。可“你变得挺多”的另一层意思,难道不是他还记得自己之前是怎样一个人吗。   这和之前说的话相比,可亲近太多了。   陈桓忽然有点儿心跳加速,他摸了摸鼻尖,凑近刘子衿,近的俩人都快看出斗鸡眼儿了。   他很坚定地说,“我一点儿也没变。”   还挺奇妙的,刘子衿在陈桓黑色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他完全没有躲藏的意思,眼神过于专注和直白,把所有情绪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刘子衿面前。   不用多解释,刘子衿就能确信他说的没变,是指什么没变。   以前陈桓说喜欢他,刘子衿只觉得是欣赏,是有时间界限的喜欢,他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好哥们就心慈手软,而是像他常做的那样,快刀斩乱麻。   但这是第一次,他看着陈桓,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陈桓说的喜欢,好像是一辈子的事。 第9章   纵使陈桓再舍不得走,作为公司的主心骨,他还是不得不按照原计划出差。   他一如往常每天给刘子衿发日常问候的消息,但和之前相比,有了些变化。之前无论陈桓发什么,刘子衿都当作视而不见,从来没回过一条消息,现在他会挑着回一两句。   虽然回的内容全是关于林女士的,但陈桓收到消息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姑且把它看作非常完美的开始。   于是除了“天气预报说S市会下雨,记得带伞” “12点了吃过午餐了吗?”“晚餐别忘了”“快凌晨了,早点休息”……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且刘子衿完全忽略的消息外。   陈桓开始尝试着发一些枯燥生活中,不那么无趣的日常。   比如滨海这边的空气很好,海水很蓝,夕阳很美。   比如今晚在大排档吃的海鲜味道很不错,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又比如今天刚到这儿就下了场大雨,空气中全是鱼腥味,还以为下了片海。   毫无悬念,这些就更是陈桓的自说自话了。   但他倒是乐在其中。   自从上飞机开始,胡秘书最烦恼的事情就是,陈总到底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解锁锁屏,解锁锁屏啊?她简直快受不了忽明忽暗的屏幕,那频率根本不需要后期,完全可以直接做鬼畜视频的素材了好吗?   吃完晚餐,一行人领了房卡,回各自房间休息。   白玉珂观察了陈桓一天,早觉察出不对劲儿。奈何陈桓一直和胡秘书坐邻座儿,这会儿可算逮着机会,连忙拉住她,冲她挤眉弄眼,“哎哎,胡姐。陈总到底啥情况啊,你离那么近,瞅明白没。”   胡秘书四下张望,确定陈桓不在了才轻声说,“小白啊,陈总的隐私我哪敢打探。”   白玉珂听到无料可扒,瞬间没了快乐。   胡秘书卖了个关子又接下去说,“不过吃饭的时候陈总忘锁屏,我不小心瞟到一眼,看见对话框里一水都是绿色。”   “不是吧!”白玉珂啧啧称奇,“哪个姑娘把咱陈总迷成这样啊。”   让陈总五迷三道的大哥可没她俩嚼耳根子的闲工夫,今晚他值班。每个医院都有传说中的夜班之神,很不巧,他们医院就是这位刘大哥。   刘子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开始值夜班前,贴心地给每个人安排了晚餐,边写病例边腾出手拍拍何云川的肩膀,态度非常诚恳,“对不住了大家,吃好喝好,今晚会很惨的。”   没和刘子衿排过同一个班的医生,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大家气氛活跃地开他玩笑,“刘医生怎么干着科学的活儿,还说着这么迷信的话啊。”   其他人默不作声,只是面色担忧地在可怜他们。   结果餐盒还没收拾完,门外就响起了救护车唔呦唔呦的声音。   好家伙,来活了。   刚刚还神色轻松开着玩笑的值班医生们,估计要花上一周来治愈今晚。   前半夜他们马不停蹄地接收了一个羊水破了的待产孕妇,两个在路上出车祸轻微骨折的车主,一帮因为喝醉酒打架斗殴的小混混,甚至还有半夜飙车受伤的。   托那一群小混混的福,急症室热闹的跟逛超市似的,刘子衿他们不仅得给人看病,还得充当和事佬,不然一不留神双方又扭打在一起了。   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的,根本没人得空喝上一口水。偶尔有医生和刘子衿擦肩而过,都会用幽怨的眼神多看他两眼。   刘子衿其实挺同情他们的,但他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到了后半夜三四点的时候,救护车的声音才逐渐消停下来。   一群医生又饿又累又困,也没那功夫集体声讨刘子衿了。他们大多数人明早还得起来上班,干脆直接睡在医院,于是急症室里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医生。   刘子衿最后接待完一位烧伤病人,这会儿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还是边打着呵欠边强撑着趴在桌子上写病例。   “我先回去了。”何云川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说,“过会儿得送我家小伙子上学。”   刘子衿摆摆手打发他,“赶紧去赶紧去。”   第一次知道何云川已经是一对双胞胎儿子的爹的时候,刘子衿根本不敢相信有人会和这二百五结婚生子。   他这年纪也不算英年早婚了,但医生职业的特殊性摆在那儿,能在合适的年纪遇到合适的人的确不是件易事。   现在整个急症室就只剩刘子衿一个人还清醒着。   他写完病例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才刚一解锁,消息就叮咚叮咚跳出来,起码跳了得有半分钟。声音在安静的医院里显得特别刺耳,刘子衿毫无防备也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反应后过来赶紧开了静音。   毫不意外,除了工作上的事,剩下十几条都是陈桓发来的。   刘子衿点进消息列表,像往常一样手指往左一滑,准备删除的时候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它拖回来,点开对话框。   最近一条消息是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陈桓发的晚安。   陈桓发的每条消息字数都不多,但刘子衿只是漫无目的地滑动屏幕,并没有想细看的意思。   他一直往前翻,看到了一张落日的照片。   不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而是只有一颗看着不太温热的红色球体,穿过稀稀落落的树叶透出点光来。恰好又是在湖边,水面把太阳和树叶一同倒映,一条笔直的粉色线条向画面两边延伸,天空被分成了浅蓝和深蓝两块。   刘子衿的食指顿了顿,看了眼跟在图片后面的消息。   “我记得高三选考前一天傍晚,和五班他们逃出去打球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夕阳。”   这可触及到刘子衿的知识盲区了,谁还能记得十几岁某一天的落日?   反正他不能。   刘子衿笃信只是陈桓用来找话题的借口罢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关于高中的记忆,只剩高考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想到现在陈桓提起来,他还真记起有选考前逃出去打球这么回事。   刘子衿把手机锁了屏,趴在堆满病例的桌子上边补觉边回忆起自己的中二岁月来。   发生了什么来着?   那时候大家已经经历过一次选考,各个和老油条似的,晚自习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复习,当然除了陈桓那帮魔鬼。   而他刘子衿自打晚读开始,已经拉着徐明哲从捉泥鳅唱到红日了,还总觉得不得劲儿。   “哎,”刘子衿用肩膀非常用力地撞徐明哲,“无聊死了,打球去不?”   徐明哲和见了鬼似的指指班门口,“大头一直在咱这层楼转来转去的,找死呢吗这不是。”   刘子衿很嫌弃地啐了声,无视他的拒绝,自顾自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走。”   他的动作不算大,但坐在前一排的陈桓和林子墨自然发现了。   陈桓放下在演算遗传病概率的笔,转过头来看他。   刘子衿也不怕计划败露,他巴不得拉上陈桓才好,毕竟人学霸的身份摆在那儿,要真被大头逮住,没准还能从轻发落。   想到这茬,刘子衿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说,“瞅你俩跟这儿学一天了,不是我唬你们,再这么坐下去痔疮都得找上门来。”   他微微踮脚起跳,做了个无实物投篮的动作,冲他俩挑眉,“不如来点娱乐活动?”   林子墨也和见了鬼似的,正准备呛刘子衿两句,就听见同桌说,“行啊。”   刘子衿两手一摊,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嘛,咱们大学霸陈桓要翘掉晚自习去打球,谁敢不奉陪呢?”   徐明哲和林子墨面面相觑:哇,人原来真的可以这么不要脸啊。   于是四个长手长脚的青春期少年,做贼似的贴着墙角从后门偷溜出去。   路过五班门口的时候,刘子衿猛地停下了,陈桓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磕上了他的后脑勺。   正想抬手帮他揉揉,刘子衿忽然转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你们先去。”   徐明哲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压低声音说,“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啊?”   刘子衿没回答,只是颇有些神秘的朝他们笑,侧身示意他们先走。   “成成成,”林子墨拍拍陈桓的肩膀,催促他,“快走快走,大头往这边过来了。”   陈桓没动。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夕阳很美。   不是七八月份那种,即使已经有一半隐入地平线,还是让人一看到就觉得火辣辣的,瞬间能够摄人心魄的美。   四月份的落日不太温热,甚至带了些凉意的,只透出一点微光,却莫名抚平了白日所有的燥郁。   刘子衿转过来的时候,夕阳就在他身后,他整个人就陷在光里。   碎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金色,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的前后摆动。嘴角和眉眼上挑出好看的弧度,毫无保留地露出了恣意妄为的笑。   陈桓心跳漏了一拍。   当然,这些都一分一秒毫无删减的保留在陈桓的记忆中。   至于刘子衿,他实在太困了,还没回忆到偷溜出门,就已经睡得死死的了。 第10章   虽然正式谈判前,团队里已经就相关问题讨论了不下七八遍,设想了各种对方公司可能提出的刁钻问题。但到正式谈判的时候,还是被他们的不要脸折服了。   对方坚持最初的价格丝毫不肯让步,红脸白脸全用上了,压根不起作用,陈桓这边的员工有点儿坐不住了。   尤其像白玉珂这种不太沉得住气的,要不是顾在陈总的面子上,不对,应该是工资饭碗的面子上,她真想把资料全扬在对方代表的脸上,咬牙切齿低声说了句脏话。   只有陈桓和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上身坐的笔直,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笔。   谈判在进行了两个小时后陷入了僵局。   所有人都看着陈桓,等他表态。   陈桓放下笔,双手交握放在桌子,慢条斯理地开口,“相信贵公司已经很明确我们的诉求了,我们如果不是诚心想合作,也不会从几千公里外飞来面谈。可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领导者的威严扫视了一圈,“贵公司要是完全没有合作的意愿,可以直说,继续这么浪费彼此的时间,恕难奉陪。”   对方本以为这块蛋糕对陈桓来说,是无论花多少代价必须拿下的,毕竟这甚至与公司能否顺利上市密切相关。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并且态度非常强硬。   陈桓看对方高层纷纷在交头接耳商量对策,他等了五分钟,没人回应。于是直接站了起来,边说边收拾资料,“看来谈判不需要再进行下去了。”   话音刚落,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示意自己的员工可以离场了。   他们自然早就坐不住了,这会儿有了了陈总的指示,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满脸嫌弃,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对方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顿时面面相觑,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发的急切。   一踏出会议室的门,大家就炸开了锅,骂骂咧咧的什么难听的词都往外蹦。   “妈的,哈着我们玩呢这群木头。”白玉珂脸都涨红了,手上哗啦啦地翻着资料,“不就是会埋汰人吗,有什么狗屁本事。”   她打头冲出来的,就跟在陈桓和胡秘书身后。   胡秘书看了眼自家老总阴沉的脸色,连忙把她拉到一边,顺带堵上她的嘴。   白玉珂非常不解又不甘地冲胡秘书嗯嗯嗯。   后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她。   白玉珂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陈桓皱眉沉思的表情,阴霾几乎盖住了所有照在他的阳光。于是她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小胡。”临上车前陈桓叫住了胡秘书。   胡秘书忽然被cue ,心跳都快漏了拍,立马毕恭毕敬地上前,“陈总。”   陈桓的自制力要求他早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面色恢复如常,“今天辛苦大家了,你晚上带他们去吹吹海风喝喝酒,放松一下。费用公司报销。别喝太多。”   试问谁遇到这么好的领导不跪在地上给他磕三个响头,胡秘书现在就非常想这么做,她简直热泪盈眶地说,“谢谢陈总,陈总的大恩大德我们简直没齿难忘!”   未了还斗胆问了一句,“陈总您去吗?”   陈桓扯松领带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烦躁的不行,对方一直在四两拨千斤地打着太极,谁见了不想冲上去揍他两拳。但这是在商场上,纵使再气不过,他作为公司领导也只能冷静下来客观对待。陈桓简直他妈的快憋出内伤了,他现在就想来根烟猛吸一口,可他早决心戒了,兜里只有戒烟糖。   他回到宾馆,连澡也没洗,鞋也没脱,就直接把自己砸在床上。上半身瘫着,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领子上。双臂展开呈一字,两条大长腿耷拉在床沿。   结果床都还没躺热乎,陈桓忽然挺尸一样坐了起来。   完了,几点了?   他这两天一股脑扎在工作里,白天黑夜的倒,又几乎一直待在室内,压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依稀记得,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天好像是黑色的?   陈桓连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后发现手机原来在自己兜里。   一看时间。   八点。   他随身带的这部是私人手机,平时没什么人联系他。毕竟陈桓人际交往的原则是和谁都保持着合适的,安全不会互相打扰的距离。有利益关系的可以联系,但没必要深交,他不太喜欢被人情世故束缚。   其实完全可以说,这就是刘子衿的专线电话。   不过只是单方面的罢了。   陈桓习惯性点进对话框,毫不意外的,没有一条消息。他划出键盘准备编辑消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发些什么,今天发生的事属实不算有趣,没有和刘子衿分享的价值。   于是干脆躺回床上,仰头看着手机屏幕,不停地打字又删除。半个小时过去了,不仅没编辑出一条完整的信息,反而惹得陈桓自己更加烦躁。   他干脆心下一横,手在脑子反应过来前,抢先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   陈桓听见刘子衿通过电波传过来的声音,顿时如梦初醒,他把手机拿远了点,反复确认是通话界面没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就从床上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动作迅速地整理好发型,扣上衬衫领带。明明对方什么也看不见。   陈桓把声音压在喉咙里清了清嗓,“子衿。”   刘子衿会接电话完全是因为他原本就打算下班后和陈桓交代一下医嘱,顺便通知他下周可以安排林女士出院了。没想到刚走到小区门口,对方就打了电话过来。   “嗯,”他走得快,气息有点不稳,“下周你找个时间来帮林阿姨办出院。”   陈桓把音量放到最大,贴在耳边,自然能听见刘子衿那儿有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还夹在着些喇叭声。他说话声音不大,陈桓只能费劲地从嘈杂的环境中挑捡出他的声音。   “好的。”陈桓怕他正事说完就挂电话,于是连忙问,“刚下班吗?”   刘子衿正巧走进楼里上了电梯,没注意陈桓说了什么,就随意的嗯了声。   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声消失了,变得异常安静,像是进入了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   陈桓记得医院正常下班应该是是五点半,按理来说刘子衿应该早就到家了,当然除了加班的情况。但听他喘气声,更像是不太剧烈运动完的频率。   “你不会是走回去的吧?”   刘子衿刚准备按楼层键的手指顿了一顿,他简直怀疑陈桓在自己身上装了个监控,不然怎么才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已经精确推理到他是下班后走路回家的了。   他自胸腔里发出了个气音,“陈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当然不是。”陈桓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居民楼,耳边就是刘子衿的声音。一瞬间,这几天一直包围着他的燥郁心情,像缕烟,忽然被风一吹,烟消云散了。   “以后下班了打个电话给我,几点都来。”   电梯到了。   刘子衿昨晚值夜班,就睡了俩小时,早上还排了一堆工作。骨科医生一般年轻人居多,这自然有它的道理,毕竟他们不仅得给病人下遗嘱,保不齐还要帮人正骨。   他这会儿只想立刻马上瘫在床上补觉,其他啥也不重要,更不想和陈桓继续无意义的对话,“不敢劳烦陈总,要没啥正事的话挂了。”   陈桓听他语气恹恹,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不想打扰他休息,于是说,“我说真的。子衿,我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这下两头都很安静了,就只剩陈桓聒噪的心跳声。   过不多会儿,听见刘子衿说,“没什么好想的。”   说完便挂了电话。   要说刚开始对话的时候,陈桓听刘子衿的语气已经不是那么疏远了,起码算得上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人”,心里还有那么点沾沾自喜。但最后这一句,完全把他打回原形,那语气简直就像他俩刚重逢时,刘子衿客客气气对他说“麻烦了”一样。   陈桓坐在床沿,透过玻璃窗不仅能看见万家灯火,往远处延伸,还能看见月牙形的沙滩和平静无风的海面。他不会因为刘子衿的态度转变,就消极抑郁打退堂鼓,相反的,他开始琢磨起刚才提起的事儿的可行性来。   之前送刘子衿回家的时候,陈桓就留意过路程和时间,不堵车的情况下大概需要半小时。如果是步行,保守估计也得两小时左右。而他的公司离医院不过几百米,能确保在刘子衿打电话给他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关于刘子衿不开车这事儿,但凡和他熟悉一点儿的人都知道。   他七八岁的一次端午放假,老刘带着全家开车去邻省玩,那天下着大雨,马路上能见度不高。刘子衿那会儿坐在后座,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老刘猛踩了一脚刹车,然后就听见安全气囊弹出来的声音。所幸一家人都系了安全带,刘子衿也只是脑袋磕在前座上,冒了个大包。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走下车的时候,追尾队伍的最前头,好像有什么暗红的液体顺着雨水一路留到他脚下。   估计刘子衿会学医,也是有这次遭遇的潜移默化的作用。不过也因为这样,他下意识地对开车上路这件事非常抵触,自然也就没有买车。   打这次通过电话以后,陈桓又尝试过几次,但都没人接,于是他继续回归自己的老本行,乐此不疲地给人留言。   第一天的谈判可以说得上是完全撕破了脸皮,陈桓最后那几句话给对面施的压不是一星儿半点。但事实证明,对付这种无良企业,就得比他们更不要脸才行。   接下去还算顺利,甚至比陈桓预计的还早了一天。   和刚来的时候不同,大家状态都挺高,活蹦乱跳的。   “陈总,”白玉珂快跑到陈桓面前停下,脸上堆满真诚又讨好的微笑,“您看咱机票定了也不好退,我斗胆请示您一句,咱可以留下多玩一天,按原计划回去吗?”   陈桓低头在发消息,闻言点了点头,“可以。和胡秘书说一声,把我的机票改签成今天下午。”   他有点儿归心似箭了。 第11章   林女士出院那天,其实没啥事儿,但李女士和老刘坚持要从老家赶过来帮忙。刘子衿自然是走不开,于是陈桓理所当然当起了司机。   由于他俩第一次来S市,东站又大,弯弯绕绕和走迷宫似的不太好找。陈桓估算着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去高铁站等人。   说来也巧,他才刚到出站口,远远的就看见手里拖着行李,拎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冲他招手的李女士和老刘。他俩头上还带着旅行团发的小黄帽,活脱脱像是来旅游的,就差手里举小红旗,别着小蜜蜂喊大家集合了。   陈桓立马迎上去,接过他俩手里的行李,“我妈其实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还麻烦叔叔阿姨亲自跑一趟。”   李女士听了可不乐意,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佯装有点生气的样子,“长大了还和家里生疏了不是?”   陈桓被家长训了,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自觉理亏,于是赶紧给李女士道歉,“阿姨您别这么说,我以后一定改。”   老刘一边帮着陈桓把行李放后备箱里,一边不忘给李女士帮腔,“你阿姨说的是,以后有啥需要尽管和家里提,咱先说好是正经需求啊。”   说音刚落就遭李女士一记暴锤,“老没正形的东西!”   老刘小声嘀咕,“大家都是男人嘛。”   李女士爆锤x2   老刘并不敢反抗。   他俩打情骂俏全落陈桓眼里,他打心眼儿里觉着这样的生活还挺温馨。看那行李的量不太像是来接人的,于是等他俩在车里坐稳,陈桓转头问,“叔姨,咱直接去医院吗?”   “啊,是的。”李女士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和老刘小声嚼完舌根才反应过来。   陈桓得到答案后,回头发动起车往医院开。潜意识告诉他,这俩人绝对在密谋什么事。   不过等不到他深究,李女士就把谜底摆在他面前了。   车后座夫妻俩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断时续,在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彻底消失了。李女士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冲老刘使眼色,老刘拒收,并且冲她努努嘴,那意思是“这事儿你来问”。李女士有些不满地推了他一把,点点老刘又点点后视镜里的陈桓,正准备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   非常不凑巧,陈桓恰好也通过后视镜在看他们演哑剧,俩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对视了。   有一丝尴尬。   红灯还没变。   李女士毕竟作为长辈,率先用尴尬的微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呵呵呵,小陈啊,阿姨有件事儿想问下你。”上车前李女士还说别和家里生疏,这会儿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陈桓看她坐直身体,像是的确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要问,“什么事,您说。”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李女士搓搓手,“我和你叔从小对刘子衿要求就不高,好好念书考个大学,工作后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就成。”   陈桓在听到刘子衿名字的时候,瞬间被点亮的眼睛,在李女士继续说后半段的过程中,逐渐阴沉下去,深不见底。   “既然都是一家人咱也就不掖着藏着,刘子衿这臭小子和我们说话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但你俩关系好,他肯定和你说实话。”   李女士说着往前趴了趴,扒着陈桓的靠背,像说悄悄话似的,“你给阿姨说说,他究竟处对象没?”   陈桓把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的缘故,青筋清晰可见。如果李女士是和他面对面,不难发现他其实完全挂了相,机械地用肌肉带动嘴角抬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李女士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有点儿不甘心,“那他们科室有几个女孩儿啊?”   “也没有。”   “啊——”俩夫妻颇有些遗憾,还想继续商量什么,医院到了。   刘子衿之前交代过陈桓,让他给林女士办出院前来自己这儿一趟,有些注意事项和康复训练的方法,他还是得和陈桓强调清楚。这会儿陈桓干脆先带李女士和老刘,一块儿去刘子衿办公室。   科室里的医生对陈桓简直不要太眼熟,见是他来,纷纷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去了。   李女士一进办公室就探长脖子东张西望,明明办公室就那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底,人也就那么几个。她还是不信邪反反复复搜索了好几遍,最后万般不情愿地换上了失望面具。   “这位女士,请问您在办公室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刘子衿从李女士后面进来,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特意压低声音,磁性中透露着做作。   显然他们仨,只有陈桓在刘子衿刚出现在门口,就注意到了他,李女士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转头见是自家儿子,又是一记暴锤,“你们老刘家怎么大小都没正形。”   刘子衿连忙讨好地帮李女士捶着肩膀,“是咱家,咱家。”   老刘虽然莫名中枪,但他没有怨言,他只能比儿子更加谄媚,满脸堆笑,“看儿子说的多好,咱们是一家人嘛。”   李女士各瞪了他俩一眼作为警告,“我真是吃饱了撑着和你们俩老爷们掰扯,有这时间不如看看我好姐妹去。”   说完李女士和她的小跟班老刘就前后脚离开了。   刘子衿收起嬉皮笑脸,转头和一直站在旁边的陈桓正色道,“手续办好了吗?”   陈桓一一拿出单据、药单和出院通知,“其他都好了,就剩通知单需要你盖章。”   刘子衿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出印章,“接下去我说的话,你务必记清楚了。”   他盖完后递还给陈桓,退后一步靠在桌沿,双臂交叉环在胸前,俨然一副医生的架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良性骨肿瘤治愈后一般就不需要太多的外界干预,但还是需要三个月复查一次,后续会根据恢复情况调整时间。生活中注意低钙饮食,适当锻炼,但要注意发力部位,尤其是腰腹以下,否则容易造成病理性骨折。”   在刘子衿结束医嘱前,陈桓移开了视线,不是他怂,而是刘子衿那么认真地盯着他,虽然完全只是公事公办,但陈桓有点招架不住了。如果继续对视下去,他还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如狼似虎的表情。   陈桓接过单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握了握刘子衿的中指和食指,又立马松开了,“记清楚了,刘医生。”   刘子衿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虽然不想小题大做,但看向陈桓的眼里还是带了些警告。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刘子衿今天不值班也没有手术,于是脱下白大褂就往外走,“去看看林阿姨。”   陈桓迈大步子走到他身边。   既然李女士在车上已经提到了刘子衿的感情生活婚姻大事,看他俩带的行李,显然是有备而来,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刘子衿年纪也不算小了,如果他也有那么点儿这方面的意思,再加上李女士的临门一脚,万一真就成了呢?   陈桓警铃大作,他本想找个机会打探一下刘子衿的想法,但碍于李女士和老刘一直在旁边,所以没法开口。   现在是个好时机。   他谈判中伶牙俐齿一针见血的本事,在刘子衿面前自动失效。陈桓侧头看着刘子衿,努力让自己问的委婉一点,“你有成家的打算吗?”   刘子衿无语了,匆匆加快了脚步,用陈述句说,“……陈总又改开婚庆公司了。”   陈桓也加快脚步跟上他,“别误会,是李阿姨想给你介绍对象。”   刘子衿不明白俩人像竞走一样是怎么回事,索性停下脚步,把板子往陈桓胸前一拍,“没、有。”   别说成家了,他现在连搞对象的心思都没一星半点儿。医生比谁都更了解这个职业,说起来光鲜亮丽受人尊敬的,本身白大褂就自带光环,更别说刘子衿这种不仅长得帅,还对患者温柔又亲切的了。就算来看骨科的老年人居多,但被要联系方式,或者约他出去吃饭,这种事情也还是经常发生。   可也由于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医生承受的压力往往比一般人大的多。他们也是普通人,在经历了一天的摧残,下了班脱下白大褂之后,脾气那是一个比一个暴躁。要真处了对象,人姑娘不仅要平白无故忍受你的暴脾气,还得安抚你,多不容易啊。   所以刘子衿真挺佩服何云川爱人,那得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经历过丧偶式恋爱,还能义无反顾地陪他走下去。至于他自己,现在压根儿没闲功夫操心这事。   但李女士有。   刘子衿和陈桓到病房的时候,两位女士正坐在床沿握着手,像已经有一辈子没见过面似的,两眼泪汪汪地唠着家长里短。而我们辛勤的老刘,自然在任劳任怨地收拾行李打扫卫生。   这会儿三人听见脚步声,齐刷刷看向他俩。明明视线那么直接,又好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李女士自然在盘算自己的相亲大计,来之前她可谓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先是费了老大劲找到在S市的老同学,老同学在政府机关工作,没什么年轻的面孔,不过人正巧就认识一小学书记。老师嘛,在相亲局中简直就是铁饭碗,李女士看过姑娘照片,文文静静的,和刘子衿在一起正巧性格互补,多好。   至于林女士,她的视线在刘子衿和陈桓中间转了一圈,有些抗拒的收回视线,未了,又抬起头多看了陈桓两眼。   李女士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嘻嘻地冲他俩招手,“刘子衿啊,我和你爸打算多待两天。你看你林阿姨来这儿俩月了,就成天待病房里,赶巧碰上这机会,咱一块儿出去转转。”   重音,“顺便认识认识新朋友。” 第12章   李女士已经决定的事儿,八个老刘也拉不回来,于是出院的时候陈桓车里满满当当坐了五个人。   按理说一家人春节也就匆匆见了一面,这会交流起感情应该挺热络,但车内的氛围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女士从上车起就开始给刘子衿洗脑,全面又主观地跟他分析了,他这个年龄处对象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妈不是担心你找不到对象才安排你相亲,再说了,这又不是件丢人的事儿。我儿子条件多优秀,好多姑娘都上赶着呢。张瑶这姑娘真不错,语文老师工作稳定,接触的人也单纯,文文静静的挺好。”   刘子衿非常颓废的躺在副驾驶,虽然看上去闭着眼像是在补觉,实际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拖长尾音说,“妈——您饶了我吧。”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李女士可急眼了,“妈是为你好!你工作忙顾不了生活上的事儿,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我不管,你明天必须去。”   “不去,没空。”   该说的道理在年夜饭桌上,刘子衿就已经和李女士掰扯的够清楚了,可人就是完全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李女士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规划,在这一点上母子俩倒是一脉相承。   “不行,都已经和人姑娘打好招呼了。”李女士态度非常强硬,“必须去。”   刘子衿睁开眼,扭头看向车窗外,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下,“行啊,联系方式给我,作为男人应该主动点不是。”   连陈桓都听出来了,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太真诚。   李女士虽然半信半疑,但刘子衿能答应下来,就已经离成功迈进了一大步,她喜滋滋地说,“这才对嘛,回头你一定要主动联系小张啊。”   因为林女士腿脚还不太利索,所以大家商量好先一块儿送她回陈桓家。结果才刚把她安顿好,刘医生的热线电话又响了。刘子衿看了眼来电显示,给大家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走出屋子。   过没多会儿他又折了回来,神情严肃,“爸妈阿姨,有位危重病人出了点状况,我得马上赶去医院。”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话,大概是情况过于危急,没等李女士回答,就两步并三步飞奔下楼。   陈桓见状抓起桌上的钥匙,跟着他跑了出去,“我送你。”   俩人动作麻利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就停在楼下,但陈桓住的是出租房,巷子很小,倒车非常考验技术。陈桓发动车向后倒到巷子口,方向盘往右打死,拉直车头,再猛踩油门冲了出去,加速过快导致车引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出事的是应家人要求,前两天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老奶奶。刘子衿早在签病情通知书的时候,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虽然奶奶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看上去比以前有了那么点精气神,可各项指标和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相比,几乎是呈断崖式的下滑。   以最消极的想法来看,这可能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了。   刘子衿心急如焚,隔半分钟就解锁屏幕看一眼时间,他今天下班前还特意去看了奶奶,情况很糟糕,她已经连抬手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只有拇指筋挛似的间歇性抖动。   陈桓上车前看了时间,已经是晚高峰,主干道上绝对一路飘红,他只能争分夺秒地带着刘子衿在小巷里一路狂飙。   电话又来了。   铃还没响完一声,刘子衿就迅速接通。   医院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许多人大喊着对话的声音,好像起了什么争执。对比起来何云川的声音很小,刘子衿把声音开到最响,才听清楚他在说,“子衿!你来医院的时候小心点!那无赖带了一帮人来闹事。”   刘子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对面有护士在喊“何医生”,之后电话就被挂了。   所幸陈桓家离医院近,加上他车速开得飞快,这会儿离医院只剩两条马路。陈桓没按原路走,一个急转弯拐入另一条小巷,“你从后门进。”   刘子衿今年刚开始正式工作,经历过几次病危抢救,但他都只是临时被喊过去帮忙,原先不认识病人,后续也不清楚情况到底怎么样,可以说完全只是陌生人。   而这次不同,刘子衿作为老奶奶的主治医生,自然是全程事无巨细地跟进每一步治疗,再加上奶奶家庭情况的特殊性,刘子衿是真的完全把她当成自己长辈看待。   刘子衿刚进医院实习的时候,余老教给他的第一课就是医生对待病人要有人性的关怀,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能把自己陷进去。因为一旦付出了真情实感,不论谁都没法保证,能在这种关头,冷静客观地做一个医生该做的事。   显然,不论什么道理,言传身教都不如亲身经历来得深刻。   刘子衿坐在副驾驶掰着指甲,脑子里一片空白,仅剩医生的本能在不断在提醒他,抢救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该用哪些药物,剂量应该是多少。   陈桓明白刘子衿很痛苦,他比谁都能够感同身受,现在要让刘子衿以旁观者的姿态,纯粹的把它当成一件医疗突发事件来处理,实在太强人所难。   可刘子衿是医生。   陈桓知道如果现在不让他冷静下来,不仅奶奶会有生命危险,他也绝对会陷入疯狂的自责和自我否定,于是沉声提醒他,“子衿!”   刘子衿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脑子里紧绷的弦,啪,断了。他机械地转头看向陈桓。   陈桓在路旁停稳了车,俯过身帮他解开安全带,“别慌,你是医生,放心大胆去做,一定会没事的。”他声音低沉醇厚,语气不急不缓,一字一句说的非常坚定有底气,就像是给人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让人莫名信服。   刘子衿被陈桓拉回现实后,迅速凭借着他医生的职业素养,从慌张迷茫恢复到冷静,眼神也逐渐聚了焦。他无暇顾及现在俩人之间的危险距离,身体微微向后倾,拉开车门两条长腿跨下车,就往急救室飞奔。   刘子衿赶到急救室的时候门口围了一堆人,除了少数几个医生和护士,剩下的都是穿着黑衣服的人,有的嘴里叼着烟,有的脚下还蹬着拖鞋,嘴里在大声嚷嚷,甚至还有动手推搡医生的,看上去一副非常不好惹的样子。   打头的人刘子衿见过,是老奶奶的儿子。   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救人,为了避免和男人起正面冲突,耽误了抢救时间,刘子衿干脆低下头,从他们和墙的缝隙中快步穿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现在没有穿白大褂,不至于太容易暴露出他医生的身份。   可奈何他个子高,在人群中很是显眼,男人更是立马认出了他。   “呦!这不是刘医生吗!”   快走到急救室的时候,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刘子衿没抬头看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大步往前走。   谁成想,男人一句话把大家的视线都引到他身上了,乌泱泱一群人瞬间围了过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见人多了,忽然拔高声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冲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哭诉,那变脸的速度简直让人咂舌,“哎呦!我母亲住院前还只是不能干重活,转眼才两个星期,人就躺在急诊室不行了!哎呦,我可怜的娘啊!您还没来得及看您孙女一眼,怎么就走了啊!都是刘医生把您医死了啊,您放一百个心,我们一定会替您讨回公道!可怜您看不到了啊!哎呦!”   假戏真做还敬业地带上了哭腔,要不是刘子衿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保不齐还真被他的演技骗住了。   但围观群众显然不知道,他们大多是患者家属,情感上自然无条件倾向患者这边,男人这么一哭诉,很大程度上引发了他们的共情。有人开始指责起刘子衿来,毫不客气地用方言攻击他。   刘子衿当下只想冲上去把男人撵在地上,奶奶现在还在急救,他就一口一口死死死的,要是奶奶意识还清醒,听到了这么些话,那恐怕根本等不及刘子衿赶到医院,就已经先咽气了。   但他现在没功夫管这些雕虫小技,他走到男人面前,单手揪住对方的衣领,用力一扯拉进了俩人的距离。之前那次是刘子衿不想动手,但凡他要是动真格了,对方就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男人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无论他怎么反抗,脸都涨红了,也没任何挣脱的迹象。   刘子衿面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快、滚!”   见男人被吓得愣住了,他也不再浪费时间,像甩狗皮膏药似的,用力把人往地上一丢,走进急诊室。   虽然男人在刘子衿那儿吃了亏,但另一方面,这就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那一番说辞,于是周围群众纷纷燃起了同情心。   有人上前把男人扶起来安慰他,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地加入声讨刘子衿的行列,还有更多循着争吵声过来看热闹的人,纷纷询问身边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晚上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就不比白天多,更别说赶往急救室的医生,还能分出精力来应付这种医闹事件,他们个个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人群中有位热心的中年男子,甚至站了出来控制局面,为男人打抱不平,“大伙儿静静,都听我说啊,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同志的母亲原本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干不了重活,但是在接受了刘医生两个星期的治疗后,现在忽然人就不行了!刚才刘医生的态度大家也有目共睹,目中无人对患者家属大打出手!不仅没有医术,还没有医德!谁能放心这种人给自己看病?他根本不配当医生!”   陈桓怕那无赖又会来找刘子衿麻烦,一直放心不下,于是他刚一把车停好,就匆匆往这边赶。没想到在急诊室门口,碰巧遇上了那么慷慨激昂,吃了狗屎似的演说。   他妈的没什么毛病能来医院?能进重症监护室?   陈桓只听了后半段都替刘子衿心寒,他那么尽职尽责,把工作当成自己生命,把病人当作家属看待。就因为男人血口喷人的几句话,大家就开始人云亦云诋毁他,甚至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所谓的人言可畏,他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陈桓稳健的步子和周围骚动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好像是在旁观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   别人不认识这忽然来凑热闹的人是谁,男人可太熟悉了。   他看见陈桓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浑身散发着要把他撵碎的杀气,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顿时慌了神,只想冲出人群逃离这个地方。奈何他处于事件的中心焦点,根本拨不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形屏障。   陈桓走到男人面前,像他刚刚对刘子衿做的那样,堵住他的去路,怒不可遏地冷声威胁他道,“原本我不想多管闲事,但你非要胡言乱语,在这里诋毁刘医生的名声。那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不就是想借着你母亲向医院敲诈勒索吗,这你可得小心了,别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个人财两空。”   “哎哎哎,谁啊你?”刚才那位中年男子发现了陈桓,非常没有嚣张地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滚蛋。   男人见陈桓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像在虚张声势的样子,反倒像在警告他,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马上就能让他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他原本腿都快吓软了,这会儿忽然有人来给自己撑腰,瞬间又有了底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用他那跛脚的演技把戏给做全套了,“哎呦!我们一家的命怎么就那么命苦呀!碰上庸医也就算了,还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用我母亲的生命安全来威胁我。哎呀!”   陈桓一直记得刘子衿上次警告过他,在医院别爆粗口别动手打人,所以中年男子推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还手。原本他以为一个人再不要脸皮,也就那样儿了,没想到男人还挺有本事,一次一次地刷新着他的下限。   陈桓没再理会他俩,而是冷笑着掏出手机,点开之前录的音屏,伸直手臂让它贴近男人的耳朵,并且把音量调到最大。上次他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男人大逆不道地叫他母亲死老太婆,还威胁刘子衿识相的乖乖拿钱办事。   陈桓当时只听了几句争执,大概就能猜到男人是因为钱的原因才来闹事,像他这种掉进钱眼里的人,不吸干老奶奶的血,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既然这样,他之后肯定会借着这个理由,继续来找刘子衿的麻烦。   其实陈桓当时怒气直冲天灵盖,但凭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再加上因为他自身工作习惯,所以才有了这份录音。   众人听著录音里男人不堪入耳的叫骂,脸色变化的那叫一个精彩。男人本身就欺软怕硬,现在又被揭了短,垂着脑袋,面如死灰倚靠在墙边。   而陈桓像是一个旁观者,全程带着不屑的冷笑,看完了整场闹剧。   明明手机没有贴到男人的一寸皮肤,陈桓还是拿出纸巾反复地擦拭它,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讥讽道,“够了吗?不够的话,医院还有监控录像,需要来个全套吗?我记得上回就警告过你,别、碰、他!”   陈桓说到这儿冷笑了声,“希望你后半辈子,不论是蹲牢里,还是流落街头,都给我记清楚了,但凡你再敢出现在他面前。”   他忽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云淡风轻地说,“嗐,那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男人却全身颤抖着,脸上血色尽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如果男人诽谤的对象不是刘子衿,那最终什么下场,完全都是他咎由自取,但偏偏这么不凑巧,他就是非要往枪口上撞,还一次次的给脸不要脸。   那陈桓自然得说到做到,逼他自己走上绝路,彻底让他人财两空才行。 第13章   闹剧的尾声,那帮人被陈桓叫来的警察带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大部分人脸上尴尬又羞愧的笑容实在有些挂不住。   而陈桓对后续事态的发展丝毫不关心,他现在担心的只有刘子衿进急救室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   几乎每隔几十分钟,就有人躺在急救推车上,被一群步履匆匆的护士医生簇拥着往急救室里推,跟在后面的家属要不撕心裂肺的放声恸哭,要不目光涣散,全然麻木。   急救室是厚厚的铁门,不论从视觉还是听觉上都与外界完全隔绝,偶尔只有医护人员进出的时候能听见里面的声音,总之不太妙。   但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陈桓忽然听见刘子衿大声嘶吼着,“室颤!!除颤!!”   夜里医院的人不多,除了住院部、手术室和急救室之外,来回走动的就只有医务人员。刘子衿这一声在空荡荡的医院里异常令人发颤,陈桓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如果不是凭借着仅存的一点理智,他下一秒就准备推开急救室的门冲进去。   明明刘子衿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早已身心俱疲,而他只能在急救室外烦躁地不停用脚尖撵着地板,就像踩灭烟头的动作一样,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陈桓真的非常厌恶这种感觉,他想来根烟了。   急救室里助手进行了几次除颤,奶奶都没有缓过来,心率已经直线跌到40了。刘子衿像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他,立即开始胸外按压,一边声嘶力竭地冲旁边的医生喊,“气管插管!!准备人工呼吸!”   其实到了这一步,在场的都心知肚明,能把人救回来的概率已经是微乎其微。可是刘子衿不罢休,他像是一台急救机器,根本不顾其他医生的劝阻,机械又准确地按压,插管,人工呼吸。   忽然,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那是心跳停止时,心电仪发出的声音。   刘子衿的双手就叠放在奶奶胸前,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刚才还微弱跳动着的心脏,瞬间停了,不跳了,结束了。   就像他这台机器突然被按了强制关机,大脑意识彻底消失,身体以刚才的姿势死死的被定在了原地。只有双手仿佛触到高压线一般,飞速地弹开,垂在半空中却又不知道该往哪放,活像个无人操纵的提线木偶,硬生生停下了所有动作。   陈桓在急救室外也听得清清楚楚,那简直是让人振聋发聩,直击人心脏的声音。   抢救失败了。   何云川最先出来,他皱着眉面色沉痛。陈桓看见急救室的门开了,正准备往里走,结果被何云川拦下,他声音低沉沙哑地说,“等会儿去休息室找他吧,让他一个人静静。”   和刘子衿不同,何云川毕竟有几年的工作经验,接触过不少抢救失败的病人,虽然每一次都不好受,可其实次数一多,也就逐渐变得麻木了。不是对于生命逝去的麻木,而是对于自己作为医生,即使拼尽全力也挽回不了一个生命的麻木。   更何况紧接着马上要写抢救报告、死亡报告,结束后又会有新的病人,马不停蹄的就得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中,根本没那闲工夫悲伤。   但何云川敢保证,只要他意识还清醒,就永远忘不了第一个在他面前抢救失败的病人。忘不了那天潮湿的走廊,忘不了哭得肝肠寸断的家属,甚至连病人生前是几号床,抢救过程中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剂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是刘子衿。   陈桓等不了太久,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直接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灯却没开。黑暗让算不上宽敞的封闭空间,看上去深不见底,像是有巨物躲在角落,会趁着人不注意,突然无声无息地张开大口,把人彻底吞噬。   陈桓刚一推开门,就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发现了角落的一团黑影。他虽然看不见刘子衿的表情,但四周太安静了,对方绵长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对他来说简直振聋发聩。   像是怕惊扰什么神明,陈桓没有开灯,小心斟酌着下脚的位置和轻重,一步一步走到刘子衿身边。顺着墙,挨在他身边蹲下。   刘子衿两条腿曲着,就这么呆呆的坐在那儿,全程没有任何反应,陈桓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陈桓没打扰他,屋子里还是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陈桓腿都快蹲麻了。   忽然,他感觉刘子衿的鼻翼和嘴唇动了动,努力准备发声的样子,反复几次,最终还是失败了。像是做了场噩梦,喊叫着要醒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   陈桓知道刘子衿既然没有赶自己走,就说明他现在的确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跟自己和解,不知道内心的情绪该怎么表达。   那他就等他。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子衿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如果抗生素再给强一点就好了,没准感染能更早一点被控制。”   他又说,“如果下一根胃管就好了,减少点外周静脉营养液,减轻心脏负担。”   他吸了吸鼻子,“如果利尿剂再给强一点就好了,说不定就不会心衰了。”   说完,忽然很讽刺地,急促地笑了一下。   刘子衿死气沉沉的声音,像一只大手牢牢攥住了陈桓的心脏,把它捏紧了,揉碎了。   男人第一次来闹事的时候,陈桓就从他们的争吵中了解到过,奶奶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刘子衿作为主治医生更是一清二楚。   连遇上家庭困难,无法支付医疗费用的病人,都会主动掏钱接济的刘医生,怎么可能在急救室里,会不尽自己最大的力来抢救病人?   他宁愿用自己技术上的失误,用自己的无能来逃避奶奶的离世,殊不知,这样只会加重自己的负罪感,让自己陷入到无限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陈桓想帮刘子衿走出来,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接受,接受自己并没有出现医疗上的失误,接受老奶奶的死,是无论他做多大努力都挽救不回来的。   尽管他知道这以生命为代价的事实很残忍。   陈桓问刘子衿,“要是这些如果都用上了呢?”   刘子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要是都用上了呢?   他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开始说,如果抗生素给强了,肾脏功能会撑不住,而且液体给的越多,越容易心衰。   如果下了胃管,会对心脏产生更大的刺激,影响吸氧,血氧肯定顶不住。   如果利尿剂给强了,痰就更粘稠,感染会更难控制。   想到这儿,刘子衿机械地扭头看向陈桓。他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怎么会这样?原来自己的判断没有出现偏差吗?原来怎么做都没用吗?   陈桓见不得刘子衿这样,他叹了口气,像小时候林女士讲睡前故事哄他睡觉一样,柔声说,“如果都用上了,奶奶也还是救不回来是吗?子衿,你只是医生,不是圣人,你可以要求自己尽力做到完美,但不能保证这样就能挽救病人的生命,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不是吗?所以不要一味地自我否定,徒增自己的负担好吗?医疗水平和技术永远是有限的,人也总会有离开的时候,说白了,这个结果和你多拼命没有关系,它就是会发生的既定事实。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别太苛求自己了可以吗?”   陈桓坐在靠近窗的那一侧,窗帘并没有拉上。   原本有灯光穿过窗户投到刘子衿身旁,虽然没有温度也不太亮,他却觉得异常晃眼,晃得人几近眩晕。现在陈桓坐在他身边,把所有光线都遮挡住了,刘子衿整个上半身都陷进黑暗里,他开始顺着陈桓的话思考起这四个问题来。   其实陈桓自己也挺矛盾,他一面想让刘子衿躲在他给的阴影里,当一只缩头乌龟没什么不好,起码短时间内没有那么痛苦,但另一方面,他还是说出了那番话,毕竟如果刘子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话,必定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死循环当中。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太自私。   所幸比刚才沉默的时间短很多,刘子衿忽然双腿伸直放在地上,身上那股和自己拧着过不去的劲儿,在那一瞬间松了下来,整个人变得非常颓唐,像被抽空了棉花的娃娃,只剩下一张破败的皮囊。   但陈桓知道这是好事。   刘子衿大力揉搓了把自己的脸,就着这个姿势把脸埋进手掌里,沙哑的声音从指缝间钻出来,他问陈桓,“有烟吗?”   陈桓从兜里掏出颗糖,塞进他手心里,“吸烟有害健康。”   昏暗的环境让人感觉不到现实的距离,似乎更加能敞开心扉。   刘子衿剥开糖纸,把糖丢进嘴里,破天荒地问陈桓,“戒了?”   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随口一问,但陈桓非常自觉地就把它翻译成是对朋友的关心,于是笑容在他脸上放大,“戒了,你不是讨厌烟味吗。”   刘子衿自然听出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因为他讨厌烟味,所以陈桓戒了。   他耸耸肩没说什么。   当下氛围如此好,陈桓怎么可能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于是他又问,“感觉好点了吗?”   刘子衿身体向前倾,朝陈桓那侧偏头,视线却又不在看他,更像是透过窗户盯住了很远处的一个点,意味含糊地说,“可能吧。”   陈桓也偏头,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刘子衿再无其他,他忽然很不搭茬地说,“何医生让我提醒你,别忘了后续还有工作。”   刘子衿闻言抬了抬眼皮,收回视线和陈桓对视,他的话别人听起来可能莫名其妙,但刘子衿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无力地笑了下,语气恢复如常,“要不说陈总是成功人士呢,说话都一套一套的。”   陈桓见他心情的确缓和不少,还有心思打趣,于是学着刘子衿平日惯用的腔调说,“哪里哪里,在刘医生面前可不敢自称成功人士。”   这话给刘子衿逗笑了,他双手撑地站起来,“得了,打住啊,咱俩在这儿溜须拍马个什么劲儿。”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接着说,“后头还有事儿要处理,走了。”   陈桓连忙跟着他站了起来,“结束了给我打电话,送你回去。”   刘子衿没回答,一直走到门口,推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个字,“成。”   屋子里还是很黑,只在门被推开后,有走廊微弱的光钻进来,这也只是照亮了休息室的一角。但对陈桓来说,他的光一直都在。 第14章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安顿完林女士之后,应该送老刘俩口子回刘子衿家。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在等刘子衿进行抢救的中途,陈桓已经和李女士报备过情况,劳烦让他们先在自己那儿暂住一晚。   所以他现在的任务,就只剩安全把刘子衿送回家了。   而这边刘子衿回办公室赶完医学证明书和报告,正准备收拾收拾给陈桓打电话的时候,突然一名急诊室的护士着急忙慌跑来,弯着腰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太清楚,“刘……刘医生,急诊室……有……”   刘子衿见状立马把手里塞回兜里,上前扶住她,“别着急别着急,慢慢说。”   要说刘子衿刚才写报告的时候,还有些喘不上气胸口闷闷的伤感,但现在病人有需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凭借着医生的职业素养,立马恢复到工作状态。   护士缓了缓,咽了口水说道:“前面那条街有人飙车撞倒了五六个人,情况很严重,有俩人已经快没有生命体征了。”   “剩下几个人意识还清醒吗?”刘子衿生怕耽误一点时间,边往急诊室走边了解具体情况。   护士连忙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还算清醒,飙车在撞倒两个人之后,自己也撞上路障,甩了出去,这才撞到了之后几名。所以后面的伤势较轻,但有一位阿姨一只抱着腿喊不能动不能动了,今天值班的又只有内科医生,听说您……”   刘子衿没回答,皱着眉开始在脑子里放幻灯片似的,想过每一种情况,对症用哪种方法比较有效。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他这会儿一心扑在病人身上,压根没记起有人还一直在等自己消息。   陈桓原先以为,刘子衿今晚没其他工作安排,应该不用等太久,于是直接去了停车场,打算等他打来电话,就把车开医院正门去。   结果左等右等,坐着等躺着等,也没等来个准信。   陈桓虽然对刘子衿比对自己还有信心,但仍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还在为奶奶的事自责。说不定写着报告回忆又涌上来了,又开始想无数的如果,想到最后就和之前一样,陷入疯狂的自我怀疑。   这念头一旦出现,陈桓就越怎么想,都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越怎么想越如坐针毡,都快能脑补出他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自怨自艾的场景了,干脆锁了车回科室找刘子衿。   结果自然是陈桓把科室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刘子衿半点儿影子。他有点慌了,拿手机拨号的动作都不太利索。   “陈桓?”刘子衿刚从急诊室出来,就见他靠在墙边打电话,那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闻言对方倏地一下抬起了头看向他,但意识仿佛慢了一拍,像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谁,紧接着补上个微笑。   陈桓若无其事地举起手机和刘子衿示意,语气轻松地说,“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上来看看。忙完了?”   刘子衿没头没脑地想:   陈桓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还是我忘记了什么事?   靠!   他掏出手机,第一眼先是看见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接着就发现了有三四个未接来电的提醒。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让人平白无故陪自己熬这么久,刘子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连忙解释道,“当时病人情况比较紧急,忘记先和你打个招呼,实在是抱歉。”   陈桓见他没什么异常,总算是放下心来,手也不抖了,原先在车上那点阴暗的幻想立马被他扫进了垃圾桶。但又怕刘子衿会有心理负担,于是很无所谓地说,“嗐,道歉干嘛,病人没事就好。再说了,原本就是我自愿的,不关你事。”   当事人给他找台阶下,刘子衿也就干脆顺着他的话头说,“那成,赶紧回家吧,明儿还得早起上班。”   陈桓偏头看刘子衿已经是困得不行的样子,满脑子就只想着得快点送他回家休息,“我下去开车。”   刘子衿冲他点点头,哈欠连天,眼里都冒出点泪花。   陈桓又嘱咐他,“你就站里面,别在门口等,夜里凉。”   莫名地,刘子衿总觉得自己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妈妈对儿子的……慈爱?最可怕的是这语气他还怪熟悉,陈桓似乎在高中的时候,就时不时会用像老妈子似的叮嘱他各种小事。   刘子衿那自认为聪明的脑瓜子可想不明白了,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难道我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吗?   凌晨三点的街道,仍然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车,路边灯红酒绿的馆子,以及路上随处可见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一看就喝多了的人。   过了主干道向右转,车子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小区,在其中一个单元停下。   “就到这儿吧,”刘子衿解开安全带,又打个哈欠,“麻烦你了。”   准备下车的时候却发现车门还被锁着,拉了两下没拉动,于是转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陈桓。   对方调整了个坐姿,面对着他,“明早我来接你?”   刘子衿还真有些惊讶,“差不多得了陈桓,你什么老总啊那么闲?”   说完伸过手去拍了拍陈桓肩膀,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好好上班,挣大钱。”   陈桓忽然觉得今晚的时间跟捡来似的,刘子衿这说话方式在他的认知里,已经能算得上和朋友交流的状态了。由于不想耽误他可怜的休息时间,陈桓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给车子撤了锁,“行,我知道了。晚安,好好休息。”   刘子衿拉开车门,半个身子已经钻出车外,忽然又探回个脑袋,“慢点开。”   有那么一瞬间,陈桓像是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了,溺在里面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先是身体往后倒,瘫在了驾驶座上,接着抬起胳膊重重地拍了拍方向盘,忽然上半身又向前倾,额头抵在握住方向盘的右手背。   低声又骂又笑,“靠!”   他原本也没想回家,家里两间卧室都给长辈住了,回去睡沙发倒不如在车里凑合一晚。反正再没过几个小时,又到了刘子衿上班的时间,既然陈桓说了要来接他,那必是说到做到。   况且对陈桓来说,睡觉完全是项任务,他只要睡足三四个小时,第二天就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工作中。在别人看来这是件多么恐怖又难以置信的事情,但他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四月份的天气不太友好,晚上还能降到个位数,即使是在车里也抵不住深夜的凉意。   陈桓从后备箱取了之前给刘子衿用过的毯子,放倒座椅盖好毛毯,睡前还幻想着能在梦里多见他一面,但很不凑巧,一夜无梦。   在车里睡觉着实不太好受,即使是躺在后座,陈桓两条大长腿也无处安放,只能尽力蜷缩着让毛毯能盖住全身。奈何这姿势实在是考验身体柔韧度,躺了没多会儿,自大腿以下就全麻了。   他又换了几个睡姿,都不太得劲儿,最后索性坐起来,双手抱拳在胸前,侧头靠在头枕上睡。   事实证明,陈桓还是太乐观了。   他整晚都半梦半醒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自己会睡过头错过刘子衿上班的时间,所以几乎是每隔半小时一小时的,就忍不住看眼时间。   也不过是循环了五六次,天就亮了。   陈桓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四肢,拉开车门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清晨的街道上没几辆车,大工厂也还没苏醒,空气中只有晨露的冷冽,还夹杂着新枝的香味,非常干净纯粹。   时间还早,他干脆在小区周围边慢悠悠地溜达,边找公厕简单洗漱整理一下。   陈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衬衫被压了一夜,不免到处都是褶皱,眼下发青,脸色也算不上太好,和代表着正式的黑色西装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在外人看来,反倒显得颓废又禁欲。   因为担心刘子衿今天凌晨才到家,肯定是能睡多久睡多久,因此自然不会想起还有吃早餐这件事,于是他又折回小区门口买了早餐,才往车停的方向走。   真实情况完全如陈桓设想的那样,刘子衿一连关了五个闹钟,才满肚子起床气地离开被窝,迅速刷完牙洗完脸后就踩上鞋子就飞奔下楼。   借着在电梯里的那点时间,用大学老师教的奇怪的练声方法,充分调动起面部表情和声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等他再出电梯的时候,俨然又是一卓尔不群的精英医生形象。   刘子衿正准备跑到小区门口再打车,结果被一辆黑色的保时捷拦住了去路,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低头绕开它好好赶自己的路,哪里料到对方能这么不识相,接连别了他三次,甚至还冲他叭叭了两声,像挑衅似的。   刘子衿实在忍无可忍,酝酿了一堆问候人母亲的话,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不识相的车主。没想到他刚一怒气冲冲的抬头,就迎面正对上了一张疲惫到连笑起来都很勉强的脸,眼底却是笑意满满。   他真是站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只爆了声粗口,“我靠!??”   陈桓怕他上班要来不及,俯过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他,“赶紧先上车再说。”   刘子衿一大老爷们也没必要矜持,回来神来,立马从车头前绕到副驾驶,他觉得现在很有必要再给陈桓好好进行一次思想教育。   可刚一坐上车,刘子衿就觉出点不对劲来,陈桓虽然身体侧着靠在方向盘上,面色如常冲他微笑,但他总觉得陈桓从头到尾都显得很……旧?但凡多看两眼,就不难发现衬衫上的褶皱,还有下巴上星星点点冒着青色,一晚上老了两岁似的。   刘子衿眯起眼晴,带着点危险的语气说,“你不会在这儿等了一晚吧?”   陈桓有点心虚,发动车子往前开了段距离,才说,“这也是我自愿的,你别有负担。” 第15章   医院才不管刘医生昨晚什么时候休息,今天中午还有没有饭局安排,他们只是按照原计划排了他一上午的专家门诊。即使有一部分是事先预约过的患者,队伍还是排满了快一走廊。   因此不用说,刘医生自己坐到门诊室后,也把昨天答应李女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午餐时间,刘子衿争分夺秒解决盒饭的同时,划拉开手机看消息,第一次惊奇地发现竟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还能有人把陈桓给干下去?   他甚至忘记咽嘴里的饭,条件反射爆了句粗口,“我靠!谁啊这么猛。”   还没等刘子衿细看,手机铃又响了。   来电显示:最亲爱的老母。   !!忽然有那么件事儿就蹿到了刘子衿脑袋里,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有护士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刘医生……”   “刘!子!矜!”   刘子衿只听明白了这两句,之后两边的声音就开始打架。   护士说:“有位病人%@¥#%病历本¥-#用药¥#@……”   李女士说:“老娘!¥#%等着!@#-姑娘!¥#-……”   出于对病人负责的职业操守,刘子衿满怀歉意又干脆利落地挂了李女士电话,随后步履匆匆跟上护士的步伐。   所幸只是病人在换药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虽然是件小事,但刘子衿既然来了,那他一定得是亲力亲为,结束后还不忘温声嘱咐病人平时有哪些注意事项。   再回到科室的时候,饭菜早凉透了,他倒完全不在意,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已经是件感天动地的事儿了,迅速扒拉两口把饭解决完。趁着整理餐盒这点时间,开始回忆起昨天,他那最亲爱的老母有说过什么重要的事吗?   忽然,像动画片里五毛钱特效似的,有道金色闪电,唰,穿过刘子衿脑袋。他就着上半身越过座椅,伸长手臂准备往垃圾桶里定点投篮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这下真完了。   他刘医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欠别人人情。挂李女士电话只是小事一桩,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昨晚压根儿无暇顾及和人姑娘约饭这件事,也就没提前打个招呼。   虽然他非常抗拒李女士给他介绍对象,在车上随口应下也是想恰好趁这个机会和对方说清楚。但做人得讲道理不是,人姑娘是无辜的,万一她还真就老老实实在那从十一点等到一点,而自己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挂,那可还得了?   刘子衿从不跟鸵鸟似的,遇事就把头埋沙子里,相反,他是个急性子,要办的事就该立马解决。   留心看未接来电,能发现除了李女士的,还夹杂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刘子衿拎着手机没多考虑,直接给人姑娘回拨过去。   “您好?”   “您好,请问是张瑶吗?”   “啊…是的是我。”对方大概是把电话拿远了些,想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因此声音拉远了不是太清晰,“是刘医生吗?”   刘子衿态度诚恳,“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但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这两天忙得没顾上打声招呼先,白白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真的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啊,”对方声音有点局促,“李阿姨给我讲过了,她说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约就好。”   刘子衿应了声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有点烦躁地挂了电话。这事儿必须当断就断,解决得干干净净的给李女士表决心才行,不然她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回下班之前,刘医生总算记住有人早上的时候说要来接自己,于是陈桓非常难得没再扑了个空。   他几乎是在收到刘子衿消息的第一刻,就立马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开车去医院。原先排在这个时间点的会议,也早在上午的时候就被陈桓推到了晚上。   成功人士都喜欢未雨绸缪,陈桓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绸缪用在了刘子衿身上。   尽管距离再近,现在也是晚高峰,堵车倒不是最大问题,停车才是。   医院内停车场的标示牌清楚明白一个大字“满”,陈桓开车绕了医院一圈也没发现个停车位,后面跟着的车主没了耐心,脾气还挺暴躁,左一下叭叭叭,右一下滴滴滴。   陈桓索性把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给刘子衿实时更新位置后,又担心他不好找,于是重新编辑了条信息发过去:就在科室里等我吧,别乱走。   今天难得没有急救病人,没有情况不稳定得留夜观察的,也不用值夜班,科室里可谓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一到下班时间,该陪老婆孩子的回家陪老婆孩子,剩下大部分单身小伙子已经在盘算着晚上去哪儿聚聚好好喝一杯。   只有刘子衿身边环绕的气场非常奇怪,他已经往外迈出半只脚,看到消息又硬生生停下了,撇着嘴皱起眉头,看上去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整一地铁老爷爷看手机那表情。   “刘医生今晚准备去哪享受夜生活啊。”何云川没眼力见地一把揽住他肩膀,语气欢快的要起飞。   等他凑上前看清楚刘子衿的表情,忽然一下子飞快地就弹开了,好像他身上有啥病毒似的,“靠!你他妈是吃sh……什么可爱的东西了吗?”   转调可谓之生硬。   刘子衿越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要去检验科吃晚饭?”   说完就绕过他往外走,全然不顾何云川在后面脸青一阵白一阵,忿忿地冲他张牙舞爪,神情动作不可谓不精彩。   陈桓步子快,刘子衿才刚出科室就见他往这边走。看他那着急的姿态,要不是知道是来接自己的,刘子衿差点以为他是走丢了女儿,赶着去报案呢。   刚才看到消息的时候他就够莫名其妙了,“别乱走”又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这哪里是来接人下班,分明就像是:(咳咳)幼儿园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子衿小朋友还没回家,等啊等啊,等到天都快黑了。终于!家长步履匆匆地赶来了!保不齐过会儿还得带着愧疚说……   “抱歉路上实在有些堵,等很久了吧?”   脑子里的声音和陈桓的简直重合的天衣无缝,刘子衿没忍住,似嘲非嘲地哼笑了一声,打趣道,“陈总来接小孩儿呢?”   陈桓一下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升级当爸了?反应过来后,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似的,带着笑意说,“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   刘子衿比陈桓略高一点,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小臂钳住陈桓的脖颈子,手肘前后用力,带动着陈桓也前后小幅度地摇晃了下。   试问,有哪个男人能不在“爸爸”这个辈份上争论个你死我活?   刘子衿一字一顿,“谁、是、爸、爸?”   陈桓呼吸一滞,上次他俩贴那么近,还是刘子衿喝醉酒犯胃病,他背人回去的时候。那会儿刘子衿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陈桓又一心只想着赶紧让他吃了药舒服点,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旖旎的想法,可现在不同,现在他俩可都太清醒了。   陈桓原先只是想顺着刘子衿的话头活跃下气氛,结果现在看他那股较真又带着点幼稚的劲儿,一点儿也不像快三十的人,反而和记忆中十七八岁的刘子衿重叠了。   真好啊,他爱的人永远少年。   “你是。”   陈桓不会在爸爸这个辈份上和刘子衿挣个你死我活。   他声音低沉,哄人的语气完全不加掩饰,刘子衿自然听出来了,陈桓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讪讪地收回双臂,单手插兜耸了耸肩膀,语气如常,“行呗,我还白捡一老板当儿子。”   陈桓被人喊儿子也不恼,心里还跟吃了蜜似,甜滋滋的快渗出来。   虽然是到了下班时间,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偶尔会有人抑制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地看着他俩。   大概是帅哥本身就自带光环,还是俩帅哥在一块儿打打闹闹,他俩看上去年纪不大,浑身带着些身少年气,总是能让人感叹一句:啊!男孩子真可爱啊!   从公司过来的时候,明明不过几分钟车程,陈桓还嫌不够快,他巴不得是刘子衿一下班,自己就能马上赶到。可他横竖怎么想都觉得,这送刘子衿回家的路,它就是一次比一次短了。   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陈桓用余光看了眼刘子衿,这副驾驶根本就是刘子衿的专座,不过通常情况都是他在赶路,刘子衿逮着路上这点空闲时间补觉。   难得今天他低头刷着手机,看上去心情不错,时不时还扯出个笑来。   陈桓没话找话,“晚上带李阿姨和刘叔叔出去逛逛吗?”   刘子衿大概是看到什么搞笑的视频,反应慢了半拍,才看向陈桓,嘴角噙着笑意说,“嗐,给他俩这一白天,哪儿都去到了。”   陈桓正准备接他话,手机响了,这回是自己的。他开着车没法分心,想了想反正能打这手机也就那么几个人,没什么好和刘子衿避嫌的,干脆抬抬下巴示意他,“帮我接一下。”   刘子衿理所当然认为陈桓是腾不出手,所以让他帮忙接通。于是挑眉好奇地凑过去瞅了眼,也没细看,接通后给开了免提。   “小陈啊!阿姨有件事儿想拜托你一下成吗?”   李女士这声儿一出来,刘子衿顿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笑容也消失了。好家伙,果然是亲妈啊,还真就神通广大,搬救兵都搬到陈桓这儿来了。   陈桓在转弯的时候抽空看了眼刘子衿的脸色,心里暗骂,这电话接得真不是时候,原本还能好好的有一搭没一搭多和刘子衿说两句话,这会儿反倒给他添堵了。   但李女士毕竟是长辈,还是刘子衿最亲爱的老母,陈桓只能硬着头皮说:“阿姨您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   “是这样啊。”   刘子衿不愧是亲生的,只一听到李女士停下来咽了口口水,就知道她绝对又得开始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了,他倒要好好听听,自家老母亲还怎么能说出个花来。   “阿姨这趟来不是想给刘子衿介绍个对象嘛,但他犟得跟头牛似的,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口水都给他说干了,也还滴水不进啊!我和你刘叔叔就琢磨着,可能是因为我们和刘子衿年龄差大了,这有代沟,说话不好沟通,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多和刘子衿讲讲道理,他也老大不小,业都立了,也该考虑考虑成家的问题了。阿姨不是催婚啊制造恐慌啥的,阿姨就是想有人陪着他我也好放心。”   说来也不凑巧,李女士这事儿找谁帮忙不好,甚至何云川都成啊,这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就是年龄到了,爱八卦,爱给人说媒。   但她非得找上陈桓?那可别说事倍功半了,就算是再周密的相亲计划,都必在李女士眼皮子底下黄了,而且是黄的彻彻底底,来年春风吹了不能绿的那种。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陈桓强忍着并没有在中途挂断电话,而是用尽耐心等她说完,才强硬地开口道:“阿姨,这事儿我没法帮忙。我是真把您当我第二个妈才这么说,您自己都说子衿年龄不小了,那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判断,有自己的规划。您说是为他好,其实不过是把自己的思想硬塞给他,希望他按照你们的安排走。您难道不会尊重一下他的想法吗?”   李女士在电话那头看不见陈桓的神情,刘子衿可看得真真切切。他俩在对待长辈这件事上从小就挺一致,能让步就让步,就算真不能让步,也会试着委婉地打下太极,不会太和他们较劲。   更别说像陈桓现在这样,一字一句听上去您您您的,要多礼貌有多礼貌,实际上明里暗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火药味儿。   这话一说完,两头都安静了。   李女士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上年纪,老到已经开始被孩子批评教育讲道理的时候了。她没说什么,无奈地叹口气挂了电话。   车里一下子更是比半夜的墓地还安静。   陈桓气焰忽然就没那么嚣张了,像小火苗被人掐断了芯子,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外焰,看着窜得挺高,实际上内里早没了温度。他不后悔和李女士说这一番话,他只担心会影响到刘子衿的情绪。   “抱歉。”   刘子衿没由来地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自己之前说陈桓变了的那句话,究竟算对还是算错。他也不玩手机了,懒懒地躺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道什么歉啊,刚才不还挺义愤填膺吗?”   陈桓听他那语气,像是在挖苦自己似的,连忙解释,“我是怕李阿姨把你逼得太紧,给你太大压力了。”   说完又静了很久,才故作八卦地求证,“你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吧?”   刘子衿短促地笑了声,“如果我说有的话呢?”   有的话呢?   陈桓会继续阻挠吗?   他不会。   他对刘子衿是百分百的尊重,如果刘子衿说的是实话,那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那点心思而从中作梗,而是和对方公平竞争。   “那我自然会跟阿姨道歉。”   刘子衿忽然觉得自己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瞎试探个什么劲儿啊,他原本以为,陈桓是因为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不想让他相亲,才破天荒地这么呛李女士。现在看来,纯粹只是因为陈桓尊重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把他的想法摆在了第一位。   “行了行了,”刘子衿被自己惹得有些烦躁,“我真没心思想那些,你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啊,甭道歉。”   陈桓这下才彻底松了口气,虽然道理明白得挺通透,但一想到刘子衿要和一女人面对面,以处对象为目的地聊天,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搅局。   “这事儿我来和李阿姨解释,还有那姑娘。”陈桓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头脑一热地发言,“毕竟你是当事人,不好拉下脸来。”   刘子衿简直不能再无奈,“陈桓,把我当小孩儿的是你吧?” 第16章   刘子衿差点就直说“我的私事你别插手”,陈桓自然听得懂。但其他都好说,这件事儿不行。   陈桓的自我认知一直很准确,要让他在一旁安安分分看着刘子衿去干他自己都抵触的事儿,那简直是天方夜谭。陈桓也没那么大公无私,在尊重刘子衿意愿的基础上,多少还是有点私心。   所以当他收到刘子衿的消息:“晚点回去,不用来接我”的时候顿时警铃大作。   陈桓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却回他:没事,下班前给我发个消息就成。   刘子衿原本不想回,但又怕陈桓会来医院扑了个空:不在医院。   陈桓:那到时候发我个定位。   刘子衿:?查岗吗你是?   陈桓当下乱诌了个借口:不是不是,别误会,阿姨白天照顾我妈去了,刚好顺道带她回去。   刘子衿懒得和他推脱,再怎么想,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陈桓也不至于直接冲上来搅局吧,索性发了个地址过去。   陈桓看了眼地址,是家高档西餐厅。   他那点阴暗的想法又开始不着边际地往外冒,分明刘子衿和张瑶没见过面也没说过几句话,陈桓还是要想,万一刘子衿见到她觉得长得挺漂亮,万一她性格落落大方正好是刘子衿喜欢的类型,万一他俩一见钟情了怎么办?   他眸色约发深沉,面色不渝。   啧。   刘子衿大概都不知道他在陈桓脑子里已经和张瑶谈上恋爱了,但他低头走进餐厅的时候结结实实打了三个喷嚏。   刘子衿用食指搓搓鼻子,他原本还以为鼻炎又犯了,可打了三个喷嚏之后就没了后续,他愿归因于最近换季可能有些感冒,也没多想,自然更没注意到靠近餐厅落地窗的那侧停着辆他的专车。   陈桓一收到消息就往这边开,所幸距离不远,赶到的时候还没到饭点,所以才能找到这么个当狗仔的绝佳位置。   早在刘子衿来之前,他就注意到窗边坐着位女士,穿着素雅的碎花裙,长发挽在后脑勺用一个夹子夹住,两鬓和额前有些散落的碎发。   虽然可以算得上是约会的得体穿搭,但她估计没想到刘子衿会约在适合品红酒吃着烛光晚餐的高档餐厅,所以多少有些局促,双手交握在水杯上,目光频繁地在窗外和门口往返,一看就是在等什么人。只是隔着步行街,样貌并不能看得太真切。   啧,早知道在车上放副望远镜了。   但凡现在给陈桓一副,他能把人姑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扫描一遍,甚至还能观察到水杯上有因为紧张出了薄汗后,氤氲出的痕迹。   对比起来刘子衿就显得很随意了,他下了班直接从医院过来,自然是怎么穿舒服就怎么来,所以只穿了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和工装裤。   陈桓看着他走进餐厅后,那位一直往门口看的女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迅速又慌乱地自上而下捋了捋自己的衣服,随后很有礼貌地上前迎接刘子衿。   其实陈桓这个位置也只能看个大概,他俩面对面坐着,按照固定流程非常正常的点单、上菜、吃饭,期间两人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甚至看不出来交谈的否热烈。   陈桓留意到刘子衿只点了份沙拉,也并没有动叉,像是对吃饭表现得兴致缺缺。过了会儿干脆放下叉子,两只手十指交握抵住下巴,专注的看着张瑶,大概是和她在说什么话。   陈桓忽然觉得车里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他抓住领结处想扯松一点,没有成功,索性解开领带把它丢在了副驾驶,抬脚下了车。   他倒要仔细看看,这位文文静静的张小姐究竟长什么样。   门口的服务员看见走来个身形挺拔的帅哥,原本迎客的热情态度,在看清陈桓阴沉着一张脸,像是在找什么人后,讪讪地收回吐到嘴边的话。   担心多嘴会惹到帅哥,于是极度小心谨慎得体地说,“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陈桓几乎是精确记忆,所以进门没多会儿就锁定了目标,因为知道刘子衿是背朝着门口,他也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   普普通通的长相并没有很惊艳,脸上画了些得体的淡妆,也不知道是因为室内闷的缘故,还是因为害羞,两颊泛红得有些不正常。   不也就这样吗。   大概陈桓自己都没察觉到,在看到张瑶的一瞬间,他眯起眼睛露出了谈判时惯用的,用来震慑对方的危险表情。让人只看一眼就想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迁怒到自己。   显然服务员说的没一个字入了陈桓耳,她只能战战兢兢地继续问,“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陈桓扯动嘴角,“麻烦来罐可乐。”   服务员???   哪有人来西餐厅买罐可乐的啊??   但她没敢多问,服务态度非常在线,“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陈桓全程注意力没在对话上,等付了钱才发现,可乐就可乐吧,还非常娘们唧唧的给了他根吸管。   也罢,正好现在总觉得嘴里缺点什么,戒烟糖还放在车上,陈桓索性把吸管叼在嘴里,上下嘴唇打着圈碾过它,全然把它当成平替了。   就这么干看着,再看他个一晚上也看不出个花来,陈桓大致瞟了他俩周围的座位,准备近距离打探下敌情。且不说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就说来这儿的大部分都得提前预约过,压根没一个空位,倒真不如车上视野来的好。   正当陈桓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和平谈判相安无事的刘子衿和张瑶忽然闹出了点儿动静。再怎么着这也是餐厅,周围人声嘈杂,看上去谈崩的两人也不是在大声争吵,陈桓自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他能清楚的看见,张瑶直起身来似乎想往刘子衿那边靠,但被他躲开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她看上去有些着急,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什么,说话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和陈桓最初见到文文静静的状态不太一样。   而刘子衿一直在躲闪她的靠近,从他双手抱拳在胸前的姿势能看出来,他很抗拒。这姿势陈桓经常能看见,往往在刘子衿和患者家属交代事情,非常严肃的时候才会这样。   他有理由怀疑,是张瑶和刘子衿聊过之后,发现他对自己并没有意思,于是急眼了准备赶鸭子上架。   刘子衿对待女士又一贯保持着绅士风度,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和她拉下脸来,所以也没有直接起身离开。这在陈桓看来,大有种强取豪夺的架势。   原先来之前给自己定好不能搅局的规矩,瞬间土崩瓦解。   其实是事态远没有他脑补的那么严重,刘子衿的确挺抗拒,倒完全不是因为什么赶鸭子上架强取豪夺。刘子衿一上来就和张瑶明说了,今晚这顿饭只是作为上次的补偿,并没有任何想和她了解发展的意思。   人姑娘表现的很坦荡,没有因为刘子衿直言不喜欢她而矫情,反倒顺着这个话头和刘子衿聊起他以后的家庭规划来。   事情到这儿都还进行的挺顺利,刘子衿甚至觉得张瑶人的确是不错,要搁学生时代没准能做成好朋友,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回答了句“嗐,婚姻又不是必需品,如果没遇到合适的人就不结呗”。   张瑶就忽然脸涨红了和他理论起来,用的竟然还是李女士那套传宗接代的大道理。   刘子衿原先以为大家年龄相仿,这方面的观念应该也能八九不离十,到时候和张瑶讲明白统一战线后,两人还能联合起来说服李女士,这一举两得多完美啊。   谁成想,同盟没结成,反倒莫名其妙又多经历了番说教。李女士说再多刘子衿也只是觉得烦躁,但她张瑶算个什么?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义正言辞地和他摆着迂腐的大道理,刘子衿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正准备找个借口起身离开的时候,手机非常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张瑶这边喝了口水还想继续激情输出,刘子衿拔高音量冷声打断她,“抱歉,接个电话。”   “刘医生!麻烦您能马上赶过来吗!?有个病人病危需要抢救!”   刘子衿几乎没有思考就腾地一下站起来,倒把张瑶吓得一愣,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   “医院有事,失陪,账已经结过了。”他丢下句话就匆匆往外走。   现在车流量大,刘子衿正飞快计算着该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忽然一只手臂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啧,谁他妈这么没眼力见。   刘子衿条件反射的顺着出手的方向看去,面色不太友善。   结果就是他看见陈总斜靠在墙角,另一只手臂垂在身旁,手里还拎着罐可乐,大概是因为充血,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嘴里叼着吸管做着碾烟的动作。哪怕是和和刘子衿相比,脸上表情也算不上好看,又拽又狠的,但几乎是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秒就立马隐藏起来了。   别的不说,刚才事出紧急,刘子衿接到电话也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忽然明白了,那可不就是陈桓的声音吗。   他觉得挺新奇,“呵,演无间道呢?”   陈桓忽然就不拽了,反而有点局促,“只是正巧看见你们吵起来,就随便想了这么个破办法帮你脱身。”   还说得那么义正严辞。   刘子衿余光瞥见张瑶正往门口这边来,别的啥也不说了,不重要,都能暂且缓缓,躲开她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推了陈桓一把,“行行行,不废话了赶紧走赶紧走。”   陈桓自然比刘子衿还早注意到她,当下就皱起眉头领着刘子衿往停车位走。   两人迅速上了车又迅速系好安全带,刘子衿忽然觉得他俩大男人为躲一姑娘,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特别好笑。   陈桓精准地把可乐罐投入垃圾桶后,转头就看见刘子衿脸上带了点笑意,于是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刘子衿收拾好笑容看向他,用别管闲事的语气说,“少喝点可乐,杀精。”   “咳咳…”陈桓被他没由来的警告给噎住,咳了几声后才说,“以后不喝了。”   刘子衿,“……” 第17章   陈桓一直惦记着刘子衿刚才没怎么吃东西,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于是问他,“去吃点什么?”   刘子衿肚子非常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声,他也不尴尬,右手在肚子上按顺时针打着圈。今天难得按时下班,原本还想舒舒服服过个养生夜,没想到张瑶给他来这么一出,他也没啥胃口了,干脆问陈桓,“陈总有什么推荐吗?”   陈桓饮食挺健康,平时除了应酬一般都是在家里简单烧两个菜对付一下,实在没时间就去楼下吃碗面,对吃还真没什么研究。   不过他觉得那家面馆味道还凑合,起码卫生干净,不会油乎乎的,正好适合刘子衿该好好养养的胃。   “刀削面吃吗?”   刘子衿想了下,反正自己也没主意,“也行。”   之前送林女士去陈桓家的时候,刘子衿跟着来过一次,虽然着急忙慌的没有细看,但因为和他想象中的反差实在有点大,所以大概还记得是在某个不太起眼的小弄堂里。   就是现在车子拐进的小巷。   远离了主干道,车尾气少了不少,陈桓把车窗打开,顿时,傍晚有些微凉的风争先恐后地钻进车里。   刘子衿右手支在车窗上,半个手肘探出车外,长长吸了口气,风吹到他脸上把额前的碎发往两边拨,他还挺享受,半眯着眼睛神色放松。   陈桓靠边停好车,“到了,下车吧。”   刘子衿跳下车跟在他后头,五月初的天黑得是越来越晚了,即使傍晚六点多也还是有些许太阳的余温。只不过小弄堂里暗,大多店铺都已经在自家门前搭起了小棚子,挂着盏吊灯,暖黄色的灯光看着怪温馨的。   陈桓在刘子衿面前话就会比平时多很多,他走在前面絮叨,“这家店面不大,但挺干净,码子也全,还有空心菜和脆豌豆,你不是爱吃吗?”   说到这儿转头看刘子衿,没想到刘子衿一路低着头没发现陈桓停下来了,于是两人脑门“咚”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一块儿。   陈桓眼前都快冒金星了,立马转过身,探出手想揉揉刘子衿的额头,结果碰到了他抵在额头上的手掌。   刘子衿冲他竖起个大拇指,真诚夸奖道,“真行啊陈桓,铁头阿童木?”   陈桓好像把刘子衿当成是重症病人似的,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颇有些心疼地说,“抱歉抱歉,忘提前和你说一声。”   老板娘听见外头有动静,赶忙热情地出来招揽生意,见是陈桓之后便更热情了,“哎,是小陈啊,赶快进来进来。”   外头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于是陈桓扶着刘子衿往里走,结果手被打掉了。刘子衿无奈,“陈总,没必要没必要,腿没瘸呢,能走。”   老板娘见他俩那架势,惊讶地发出个语气词,“呵!你俩刚打了一架呢?”   陈桓现在只想着赶紧坐下,看看刘子衿额头上是不是起包了,于是飞快地报菜名,“两碗牛肉刀削面,一碗不要葱微辣。”   “成,你俩坐着稍等会儿,立马就上。”老板娘多看了他们两眼,转头招呼别桌客人去了。   陈桓凑上前,“手挪开给我看看。”   刘子衿看他那又心疼又不好意思的劲儿,百分百确信,他俩中间一定有人有那个大病,“大哥——不至于吧,真没事。”   “这么大个包,”陈桓全方位仔细观察后,起身说,“我去买根冰棍给你敷着。”   刘子衿,“……吃不吃饭了。”   陈桓半个身子都离开座位了,听他那有点不耐烦的语气,立马坐下,完了还是得嘱咐,“那你回去一定记得。”   “知道了知道了——”刘子衿自打毕业离开家以来,还真没听过那么多唠叨。   陈桓记得刘子衿有洁癖,于是抽出两张餐巾纸把桌面擦过一遍后,又来来回回反复擦拭着刘子衿面前的桌子,看似随口的问了句,“嗳,你们刚才怎么吵这么激烈啊?”   刘子衿还能不知道陈桓那点小心思吗,他拦住陈桓的手,“够干净了,甭擦了。”   陈桓还想问什么,面上来了,热气直往上蹿,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原先在西餐厅里毫无胃口的刘子衿,闻到这味儿忽然食指大动,接过陈桓掰开递过来的一次性筷子,就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滴溜起来。   陈桓老妈子的心还没操完,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边说,“慢点吃,别烫着嘴皮子。”   刘子衿眼疾手快伸出筷子夹住陈桓的,含糊不清地警告他,“好好吃饭!”   陈桓忽然乐了,“好。”   两人吃完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陈桓家离这儿就几分钟的路程,两人慢慢走过去正好当作消食。这回陈桓可长记性了,特意跟着刘子衿的步子和他并排走。   该说不说,刘子衿自大学起就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少说也十年了,还从来没走过隐藏在繁华大都市的小巷子。耳边明明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属于大城市的声音,但又听不太真切,和眼下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特别像是在忙里偷闲,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思。   刘子衿感觉挺奇妙,问陈桓,“你一大老板怎么就想到住这儿了?”   陈桓不值一提地说:“嗐,刚创业的时候比较拮据,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住处,想着总比露宿街头好吧,住习惯后也就没想换了。”   都要露宿街头了还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呢,刘子衿莫名其妙脑补出他的心酸创业史来,“这我就得多说两句了啊。”   他故作老成,语重心长地说,“你说你拼命赚那么多钱,又不拿来享受,到底图个啥?”   陈桓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被楼房分割成碎片的狭小天空,认真地开玩笑,“留着以后处对象过日子用呗。”   刘子衿说话没过脑子,“什么对象啊这么败家?”   ……靠!!   陈桓听他这么说,停下了脚步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吗?”   说完又赶紧解释道,“不是说你败家。”   且不说陈桓想给刘子衿最好的,就说他们两大男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了,要钱打点的地方肯定多。陈桓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但他不想让刘子衿听到,堵住这些话头最直接的还是金钱和地位。   尽管这都还是没谱的事,但他喜欢未雨绸缪嘛不是。   刘子衿也停下来,跟着陈桓抬头看天空,没有星星。   他静了很久,双手插兜靠在路灯下,沉声说,“陈桓,你到底喜欢我哪儿啊?十多年了,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陈桓站在他对面的阴影里,抿嘴笑了,“子衿,这你让我怎么说,哪儿都喜欢。”   刘子衿看向陈桓,他眼底的温柔和欢喜丝毫不掩饰,刘子衿忽然想,陈桓看他的时候,好像一直是这样,“你知道我不……”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陈桓帮刘子衿补充完。   又活跃开气氛,“你真的不要有负担,接受不了就做朋友呗。”   假的。   “嗳,”刘子衿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给我点时间想想……”   陈桓不想他因为自己劳心费神,被这些事情缚住手脚可不是他的初衷,“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刘子衿原本也不喜欢给自己定条条框框,他捋捋自己的鸡窝头,“这话倒没说错,还是陈总看的透彻,那就顺其自然呗。”   想了想还是说,“别抱什么希望。”   陈桓走进灯光下和他并排站着,宽慰他道:“没抱任何希望,要非想着能得到什么回报,那算哪门子喜欢,你不用考虑我。”   感情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不像找人帮忙欠个人情,改日还得还回去。刘子衿不是没谈过恋爱,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他直起身子沿着暖黄的灯光往前走,没再回答。   李女士的相亲大计泡汤后,被刘子衿和陈桓里外开工、好说歹说才劝下来。但她临走前还是不死心,拉着刘子衿到一旁小声嘟囔,“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儿大更不中留。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空了多给我和你爸打电话。”   刘子衿看她还有些小委屈的样儿,长臂一伸搂住她肩膀,“李女士,您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你俩就好好享受享受二人世界呗。”   李女士还有没操完的心,转头对在和林女士告别的陈桓说,“小陈啊,刘子衿没那福气,你要是有相中的姑娘千万记得和阿姨说一声,阿姨一定帮你约到手。”   陈桓下意识就看了刘子衿一眼。   ???   刘子衿微微偏头皱眉摆出个疑惑的表情:能收敛一点吗???   “美女们!该检票了!”老刘先一步进站,隔着条栏杆冲她俩招手。   陈桓飞快冲他笑了下,收回视线,“妈,阿姨,一路顺风。”   “到家了记得来个电话啊。”刘子衿冲他们挥挥手嘱咐道。   陈师傅送走了三位家长,继续马不停蹄地送刘医生去医院,一路上难得放着轻松欢快的音乐。陈桓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着节奏,脸上的笑容是一点也不隐藏。 第18章   入夏之后刘子衿忽然变得非常忙碌,除了医院的本职工作外,余老还给他派了一大堆繁重的科研任务。   医生、律师这些行业都比较讲究师承派系,余老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骨科专家,而刘子衿又是他的关门弟子,自然备受业界青睐。   按理说余老早过了退休的年纪,没那精力再带什么研究生博士,但刘子衿找上他的时候,他好像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对人的关怀,对生命的敬畏,更重要的是对医生这份职业的无限热忱,明明生活挺残酷的,又好像只要能多救一个人,他绝对打头冲在第一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辞。   余老年轻时也这样,上了年纪后还是坚持奋战在临床的第一线,有研讨汇报的时候也尽量在场。   他这次带的项目是困扰了骨科专家数十年之久的世界性难题,刘子衿从读博开始就一直跟着余老在进行这一问题的攻坚,工作后也不敢懈怠。所以他的时间完全是一份掰成两半花,根本不够用。   振奋人心的是,近期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国内外众多顶级骨科专家都应邀参加此次的研讨会,余老钦定了刘子衿发言。   刘子衿难得穿上正装,贴身西装裤还有衬衫搞得他浑身不自在,但真到上台汇报的时候倒是身姿笔挺,落落大方。   他读研时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操着一股流利的伦敦腔英语,让人听着格外舒服,分析数据时不徐不疾娓娓道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风范。   他潇洒一转身,“Ok, I’m done here.”   话音刚落,全场立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金发碧眼的大拿们毫不吝惜用夸张的语言赞赏刘子衿,而他只是微笑着稍稍一鞠躬,全然游刃有余。   散场后余老特地让刘子衿多留一会儿,说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现在只剩自己人了,刘子衿紧张的劲儿来了个马后炮,他摸了摸鼻尖,恭恭敬敬地说,“老师,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希望您能批评指正。”   余老,“放轻松小刘,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项目有这么大进展你是功不可没啊!”   “别别别,”刘子衿自我调节能力一流,听余老那么一说,哪还有什么紧张,甚至还有闲心和余老插科打诨,“您这么说可太抬举我了,准没好事不是?”   “还真的不是,这回算是件喜事。”   刘子衿正色道,“您说。”   “这毕竟是个大难题,说实话国内不缺专业人才,但碍于技术有限,科研设备有点儿不够看。我和英国那帮专家聊过,他们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和交流进修的机会,尤其看好你,医院那边也支持,所以老师就来问问你的想法。”   刘子衿想也没想,“可以,具体什么时间?”   余老有些惊讶,“希望你慎重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刘子衿很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学医往大了说,就是为了解决疑难杂症造福人民,往小了说,他的确对科研方面挺感兴趣。所以难得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根本没有放过的理由。   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余老了然地点点头,“就在近期,你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刘子衿今天一大早就往学校赶,之后半天都泡在会议室里准备材料,仅管在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校园里待了大半天,也没机会四处走走回忆感慨下自己的大学岁月。   等他再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今天虽然是周五,但大概临近考试周,操场边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多,偶尔会有几个男生骑着自行车,穿着篮球服大笑大叫着从他身旁路过。刘子衿看他们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再暗戳戳审视了一番自己,西装革履正经人士。   他仰面朝天,老子真的老了啊!老了!   忽然,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刘子衿刚酝酿出的悲秋伤怀的氛围。   他单手胡乱地摸了把脸,甚至不用看来电显示都知道是谁,“喂——”   对面听见他的语气,带了点笑意,“在学校吗?”   “嗯,刚好结束。”刘子衿想着陈桓过来得要一会儿,于是继续往篮球场的方向走。   陈桓问,“具体在哪?”   “操场,你在东大门等我就成,快到的时候发个消……息……???”   刘子衿忽然就着打电话的姿势停住了脚步,虽然傍晚天挺暗,但他还是能看见,在十几米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边挥手边向他走来,脚步轻快。   陈桓语调上扬,“看见你了。”   刘子衿还能说什么,揶揄道:“陈总怎么都追到这儿来了?”   这话在陈桓听来可就一语双关了,立马应下,“是啊,还没来过S大,就顺便进来逛逛。”   周围除了他两没有其他人,按理说应该挺安静,但篮球场那边总时不时传来点稀奇古怪的呐喊声,就和刘子衿他们以前打比赛似的,输出全靠嘴。   “嗐,大学有什么好逛的,不都长一个样吗?”话是这么说,人还是自觉地向离开的反方向走。   陈桓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刘子衿,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忽然就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指指篮球场示意他,“来一局?”   刘子衿因为工作等不可抗力因素,有段时间没碰过球了,早就手痒的不行,捏捏拳头,“走走走!”   等到真上球场的时候,陈桓才意识到自己虎了吧唧的,刘子衿一身西装衬衫,还怎么个打法?   陈桓仔细叠好刘子衿脱下的西装外套,问他,“你可以吗?”   明明是纯粹的关心,但刘子衿误解到了质疑,于是胜负欲熊熊燃烧,真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他挽起袖子,运了两下球找回点手感,抬抬下巴冲陈桓做个挑衅的动作,“戚——瞧不起我??信不信穿衬衫照样把你干趴下。”   陈桓压低身子,上半身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他,“来啊。”   事实证明刘子衿的确过于乐观,他但凡在打球的过程中迈大点步子,那不给面子的西装裤,好像下一秒就会“嘶——”,破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非常轻松自在赢过了陈桓,可见对方放水量之大,手法之拙劣。   “不打了不打了!”刘子衿站定手指拨球稳稳地投了个三分,“这就没意思了吧。”   陈桓跑到篮下捡起球,反转手腕,用击地传球的方法瞄准筐,把篮球归位,“我要赢了不是趁人之危吗,下次什么时候咱俩公平公正来一局。”   刘子衿没回答,他走到旁边的高台坐下,腿越过了两级台阶随意地搭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桓收拾东西。   现在天热,虽然运动量不是太大,汗还是瞬间爬满了整个额头,刘子衿以手代扇,嘴里嘀嘀咕咕,“热死了。”   陈桓走近,弯下身子给他递了张纸巾,“你坐这休息会儿,我去买水。”   贩卖机离操场有点距离,在体育馆门口的一个小角落里,不太好找也容易被人忽视,刘子衿正准备喊住陈桓给他指个路,却发现他压根没有找的意思,而是出门左拐,目的明确。   刘子衿觉出点不对劲来。   陈桓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他坐在大灯底下,垂着脑袋用石子不知道在地上划拉些什么,整个篮球场只有他俩,陈桓忽然觉得跟在偷偷约会似的。   刘子衿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陈桓拿矿泉水瓶在他眼前晃了晃,带着笑意说,“别发呆了,想什么呢?”   他才回过神来皱眉看向陈桓,接过对方拧开瓶盖递过来的水,仰头痛快喝了两口,意味不明地问陈桓,“你大学哪儿读的啊?”   陈桓在他身边坐下,喝水的动作顿了一拍,才继续流畅地喝水拧瓶盖,再正常不过地说,“Z大,就对面,问这干嘛?”   “第一次来?看着不像啊。”   第一次来能这么熟门熟路的,刘子衿刚一说完在操场,他就立马能找到?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似的,准确知道放器材的地方在哪,贩卖机在哪?   当然不能。   陈桓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来了几次,蹭了多少节刘子衿他们专业的大课,比如思修马原形势与政策这类的,一百来号学生,老师谁也不认识。毕业这么多年,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相安无事地坐在最后面的角落,仅仅是看上那么几眼,就足够了。   “的确是头一回,只不过刚刚路过体育馆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陈桓多不值一提似的,“嗐,我没事来你们学校干嘛。”   他摆明了就是在撒谎,刘子衿忽然觉得继续深究挺没意思的,起身拍拍裤子跳下台阶,“随口一问,走吧。”   自打敲定了要出国进修之后,刘子衿是一天比一天拼命,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校医院两头跑,各种材料证明忙得他焦头烂额,还得抓紧把该交接的工作尽快交接。   所以别说陈桓了,就连何云川他们一科室的人最近都没见上刘医生几面。   陈桓能不打扰他尽量不打扰,除了自告奋勇帮刘子衿跑了几趟S大交材料,其余时间没再见过他。   于是又恢复了之前老妈子似的每天一日三餐准时问候,不过刘子衿都得睡前回才是了,话也不说多,只一句晚安。   这对陈桓来说完全足够了。   今天也一如往常,刘子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现在天热,他不爱用吹风机,草草洗完澡窝进沙发里,用毛巾擦着头发,空闲的那只手划拉手机看消息,像批阅奏折似的。   他刚想点进陈桓的对话框,非常凑巧地,弹出条消息:还没忙完吗?我先睡了,晚安。   刘子衿瞟了眼时间,凌晨1:20。   陈桓每天会给他发两遍晚安,一次十一点,标准健康睡眠时间,提醒刘子衿该睡觉了,不过这个点的消息他当天一般看不见,不是在忙就是忙完了累得不行,早进入梦乡了。   第二次是陈桓睡觉前,事实证明,虽然他天天叮嘱人别熬夜早点睡,但自己也做不到。陈总的拼命程度和刘医生不分伯仲。   刘子衿没多想,看到就回了:晚安。   对话框立马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陈桓回得很快:才忙完吗?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这种消息在刘子衿看来就没回的必要了,他放下手机边擦头发边思考今天做实验时发现的新问题,结果才刚回顾完现象和数据,手机就又开始叫唤。   眼下这个时间,除了急诊,刘子衿再想不到别的,他几乎是接通电话的下一秒就开始单手往头上套衣服,沉着冷静地问:“患者什么症状?”   对面护士没想到刘医生开口就这么问,愣了下才飞快和他汇报。   刘子衿连灯都来不及关,穿上鞋子迅速往楼下跑。   这大半夜的,最让人头疼的不是病人情况有多危机,而是就算他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却没有交通工具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医生永远都在和时间赛跑,如果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那一命抵一命也换不回来。   刘子衿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这个时间公交地铁早停运了,他家位置不靠近市中心,凌晨车少难打,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刚刚还发过消息!陈桓!   刘子衿顾不得他有没有睡,纯属是抱着点侥幸心理给他打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陈桓语气紧张关切,“怎么了?”   还没等刘子衿回答,他立马反应过来,“要出急诊吗?”   刘子衿没功夫说客套话,语速很快,“是,麻烦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话音刚落,对面就窸窸窣窣动静很大,不一会儿传来轻微的风声,大概是人在跑动。   “你走外面来,我六七分钟就到,”陈桓怕他太紧张,于是稳住他,“很快的,别慌,保证第一时间把你送到。”   刘子衿毕竟是医生,既然已经找到解决方案了,他甚至远比陈桓来的从容,“是你别慌,慢点开,注意安全。”   陈桓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自打接送刘子衿后,他的车完全是当救护车在使。   车在路边还没停稳,刘子衿就迅速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这大晚上的打扰你休息,实在是有点抱歉。”   陈桓动作流畅地踩油门,超车,“你别和我这么客气,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做做司机,随时待命。”   刘子衿反驳他,“一码归一码啊,人要懂得感恩不是。”   陈桓留意到他头发还没干,想他肯定是刚洗漱完就匆匆往医院赶,不免更加心疼,“你把面前抽屉打开,里面应该有条干净的毛巾。”   “没那么事儿,”刘子衿打开车窗,全然不在意地说,“吹会儿就干了。”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给陈桓在十分钟内赶到了,刘子衿这回多了个心眼,下车前特意警告他,“回家睡觉!别又在这等一宿。”   陈桓觉得这一晚很值,比中彩票还值,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宠溺,“好,听刘医生的。”   虽然没有又在车上睡一晚,陈桓还是一大早就起来去医院给刘子衿送早餐,不过没遇到就是了。   那晚过后两人有大半个月没再见面,陈桓也忙,但主要是刘子衿赶着做收尾工作,陈桓实在不想打扰他。   偶尔碰到刘子衿没睡的时候,陈桓能抓紧时间和他聊上两句,刘子衿不爱发消息,他总觉得这样效率不高,于是喜闻乐见从发消息变成了语音通话,虽然只有一两分钟,但陈桓能回味一天。 第19章   等刘子衿这边的工作交接完已经是三伏天了,虽然在此之前他也是连轴转,但强度根本没法比。陈桓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刘子衿既然没想说,他也就当不知道,毕竟尊重他的意思永远是第一位。   可今天不同,他想见刘子衿一面。   陈桓中午踩着午休的点去医院,他有段时间没来了,所以何云川看到他感觉还挺久违,重点他手里还拎着个低调奢华一眼看上去就很贵的盒子,确实很难让人看不见。   陈桓环顾了一周,不咸不淡地问何云川,“刘医生在吗?”   何云川多瞅了几眼,那明摆着是蛋糕嘛,他有些惊讶,“不在啊,子衿早上刚来交接完工作,东西都理走了,你不知道吗?”   陈桓攥紧袋子,顿了很久才语气如常地说道:“打扰了。”   虽然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且他俩人的关系还远没到事事都要报备的程度,但陈桓怎么想都觉得,他和刘子衿现在的关系起码能算得上是朋友吧?离职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和他说一声?还只是单纯地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陈桓自以为刚萌芽的那股热乎劲儿,顿时像入伏天的暴雨,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转眼天就放晴了,甚至连地上的水渍都在太阳的炙烤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雨水蒸发冒出点热气,没有其他任何迹象表明它来过。   他回车里坐了很久,倒不是因为挫败,以前被直言拒绝的还少吗?   刘子衿从来不是不清不楚的人,既然他的态度有了转变,那陈桓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最近焦头烂额的,所以打算等事情都定下来再说。   刘子衿这边刚敲完所有材料,难得一身轻松的在白天走出学校大门,就接到了陈桓电话。   “在学校吗?”陈桓那稀松平常的语气,完全不像刚经历完一番思想斗争,和平时与刘子衿说话的状态无二。   刘子衿再次怀疑陈桓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监控,顿时警觉地四下查看,“你怎么堪比天眼啊?”   陈桓那点躁郁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了,他笑着说,“这叫心有灵犀,要来接你吗?”   反正事儿都办完了,怎么回家不是回,刘子衿就没推脱,“那来呗。”   要说念书的时候,刘子衿对过生日这件事还挺热衷的,主要不是“过生日”,是能找个正当借口出去胡吃海喝网吧通宵一宿,但那也得是年轻时候干的事儿了,工作后谁还能有精力顾得上这?   所以当他看到副驾驶的蛋糕后,实实在在一愣,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   “生日快乐。”陈桓对于刘子衿给的回馈,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刘子衿拎起蛋糕,长腿跨进车里,颇有些无奈,“你这……又让陈总破费了。”   这给陈桓心里兜了点底,“就一个蛋糕,没什么破费的。倒是你,吃过午餐了吗?”   显然刘子衿没有。   陈桓问,“想去哪吃?”   刘子衿一只手提溜着蛋糕,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随口回答道:“嗐,这个点还去哪啊,回家下碗面就成。”   陈桓听他兴致缺缺,不是很想把聊天进行下去的语气,想活跃下气氛,“生日总得吃点好的吧,想吃什么都行。”   刘子衿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就现在这种氛围,别说问他为什么离职了,陈桓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行呗,最差不就从头再来吗。只是笑容凝固在脸上有点僵硬。   结果到了家楼下,车停稳了刘子衿也没走。   “怎么了?”陈桓问的实在有些小心翼翼。   刘子衿伸出手按了下驾驶座的安全扣,安全带迅速回弹,收缩。   陈桓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刘子衿问,“上去坐坐?”   说实话,他刚才看见蛋糕的时候的确是有那么点惊喜,毕竟他真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日,但陈桓不会忘。别说生日了,陈桓连他吃面爱加什么,鼻炎不喜欢开空调,甚至蘸料要不加香菜不加葱少醋多辣,十多年来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刘子衿打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对于别人的好意更是牢记在心,在对方有需要的时候,他绝对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并且加倍偿还。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陈桓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说刚开始和他划清界限的时候,的确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看上去谁也不欠谁。可随着事态的发展,好像越来越脱离原先的轨道了,陈桓对他好,刘子衿心知肚明,却也接受的越来越心安理得。   陈桓是第二次来刘子衿家,杀伤力依旧很大,不是他没种,实在是整个空间里全充斥刘子衿生活的痕迹还有他身上特有的干干净净,带着点皂角的味道,让人根本没法冷静思考。   刘子衿示意他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进厨房准备洗手做饭,“家里有点乱,随便坐。”   陈桓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子衿做饭,这可是他的活儿!   劲儿还没缓过去,陈桓脚下动作不太自然地跟着刘子衿进了厨房,“我来就行,你忙一上午了赶紧先休息会儿。”   看他那紧张的架势,刘子衿瞬间想到自己三四岁,调皮爱玩火,趁着李女士不在,偷溜进厨房不知天高地厚地打燃煤气灶,李女士回来看到他的时候,也和陈桓现在这样。   “哪还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刘子衿转头正准备把陈桓赶出去,谁成想陈桓就站在他身后,伸手大概是想要接过他手里的锅。   两人凑得太近,刘子衿这一转身,他俩的姿势几乎是陈桓把他环在怀里,鼻尖差点撞到一块儿。   陈桓没松手,盯着他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嗓音低沉地说,“哪有让寿星做饭的道理。”   刘子衿忽然笑了,往旁边让开点距离做了个请的手势,“行行行,恭敬不如从命。”   旖旎的氛围瞬间来无影去无踪,刘子衿走之前还拍了拍陈桓肩膀,活像哥俩好似的。   陈桓的手艺那自然是没得说,明明冰箱里就那么点有限的食材,给他做起来还就和自己做的不一样,刘子衿忽然庆幸刚刚自己非常识相地把厨房让给了他。   “行家啊,陈总。”   陈桓不自觉伸手想帮他擦掉嘴角的辣椒,但适时停住了,抽了张纸巾给他,“你喜欢就好。”   要说刚才在车上的气氛,陈桓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但现在还行,他必须得试试。   陈桓调整了个坐姿,挺直腰板,随口唠家常似的问刘子衿,“我刚才去医院碰见何云川了。”   刘子衿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这上班时间他何医生不在医院待着还能去哪?   陈桓继续说,“他说你离职了……”   刘子衿更加莫名其妙,“我没和你说过?”   眼下这情况陈桓算是弄明白了,原来刘子衿并不是觉得这种事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也不是他以为的,在刘子衿那儿自己还只是个半生不熟的,认识的人,单纯只是,他忘了。   刘子衿话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可不是吗,还没真说过。   “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收拾碗筷往厨房走,“余老那有个挺重要的项目,我需要实时跟进,所以得出国一趟。”   都交接工作了,时间肯定不短。   “大概多久?”陈桓边说边非常自然地接过他的碗筷。   “不确定,可能要一年多吧……”刘子衿没松手,陈桓也不松手,两人拉锯了两三回合。   刘子衿无语了,“你做饭,我洗碗,这要求不过分吧?”   陈桓可不这么觉得,医生的手多金贵啊,但也免不了一天到晚泡在消毒水里,这伤害可想而知,那自然更不能让他碰洗洁精这种东西。   “洗洁精会伤害皮肤,你最好少接触一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陈桓是医生呢,反正再坚持下去也还是这结果,刘子衿干脆松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您请您请,没人抢您工作。”   他斜靠在餐桌旁,双手环在胸前,看陈桓先是动作麻利地洗完碗筷沥干水,接着擦干净流理台,把剩下食材放进冰箱,最后把垃圾袋打个结靠在门边。   看这熟练程度就知道,在家肯定没少做家务。   陈桓一回头就和刘子衿的视线对上了,顿时笑意直达眼底,“怎么不坐着休息会儿?”   刘子衿表情严肃,“有点事想和你说。”   直觉告诉陈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一定和他俩的关系有关。   果不其然,刘子衿摆出拒人千里的架势,又拿出对待患者家属那套和陈桓说,“要不算了吧。”   陈桓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手开始颤抖,声音紧巴巴的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却还要故作轻松,“怎么就算了啊,你想到什么了?”   刘子衿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一向不说没厘头的话,“怎么说,我想了下,感觉挺耽误事儿的。用何云川的话来说,你一公司老总,成天给我当司机当保姆的,这不浪费社会资源吗。我有很多事儿要忙,你肯定不比我少,还得牺牲时间来照顾我,真挺没意思。”   陈桓开口想反驳,被刘子衿做了个手势拦下了,他继续说,“眼下我还得出国跟项目,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咱俩真在一起了,我也不觉得未来有什么可期的。”   他说完这话屋子里静了会儿,刘子衿对待感情向来喜欢掰开了揉碎了,一点儿也不含糊不拖泥带水,陈桓哪能不知道。   他等刘子衿没了下文,收起刚才那副佯装轻松自在的嘴脸,正正经经说,“照顾你不是浪费社会资源,也不是在白白牺牲我的时间,是我愿意,我乐在其中,你能明白吗?简单来讲,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是因为你热爱这份职业,是你的主观意愿,并不要求和付出同等的回报。我也一样,我喜欢你,我乐意,为你做什么我都乐意。”   这表白实在是太直接了,刘子衿一下没想好措辞,就听见陈桓接着说。   “子衿,你是在为我考虑吗?”   闻言,刘子衿扯出个似有若无的笑,“都有。”   一如既往,十七八岁的时候是这样,到了三十岁还是这样,他们之间有太多话不需要明说,哪怕刘子衿一个眼神一个语气,陈桓就猜到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陈桓上前想握住他的手,但被刘子衿先一步躲开,眼神倒是不躲不闪,“说实话,其实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我对你好像没原先那么抵触,但不是喜欢,尚未接受,不清楚,嗐……”   刘子衿头一次碰到像陈桓这样的,掏心掏肺给他不说,还大有一辈子单箭头都无所谓的架势。其实倒也不是感动,只是陈桓身上那股就算英勇就义也义无反顾的劲头,他实在无法忽视。   “没事不着急,”陈桓甚至反过来宽慰刘子衿,“慢慢来,你千万不要有压力,说了顺其自然嘛,多久我都等得起,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刘子衿想了很久,卸下肩膀不再端着防备的姿态,“知道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别抱太大希望,我不敢保证。”   陈桓闷闷地笑了下,看上去很开心,“那刘医生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呗。”   刘子衿也笑,“我要还拒绝是不是太没人情味儿了。”   陈桓摇头,“你按照内心想法来就好,真的不用考虑我。”   “行呗,”刘子衿大大方方地潇洒一摊手,好像大赦天下似的,“陈总都这么说了,不然就……给个机会?”   “那可不得。”   这一来二去一捧一逗,倒给他俩自己惹笑了。   忙里偷闲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刘子衿为了不落下太多进度,几乎是这边的事一办完,就立马动身往英国赶。   陈桓送他去机场的一路上都在事无巨细地嘱咐他,“到了之后先别忙着工作,好好睡一觉把时差倒过来再说。项目固然要紧,但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一日三餐按时吃,别吃过油过凉的刺激性食物,对胃不好。实在有什么想吃又买不到的,我给你寄过去。别熬夜……”   刘子衿听到头痛,双手合十在胸前,“别念了别念了,我已经成年很久了,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   陈桓很识相地停止唠叨,伸出手帮刘子衿解开安全带,明明安全扣就在靠近他的这一侧,他非得整个人都凑过去,像是把刘子衿圈在怀里。   “能抱一下吗?”   刘子衿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你不已经抱了吗?他伸出手环住陈桓的肩膀,有节奏地用力拍了两下,活脱脱像“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陈桓得寸进尺在他肩膀上埋了下脑袋,长吸了一口气,全是他的味道。 第20章   英国三月底到十月底采用的夏时制,正好比北京时间晚七小时,所以通常是陈桓这边已经起床了,刘子衿还没休息。   刘子衿几乎每天凌晨回到家里都人不人鬼不鬼的,闭着眼睛洗漱完,就直直把自己摔进床上。他侧躺着,把手机压在耳朵和枕头之间,迷迷糊糊和陈桓打电话。   “刚忙完吗?”陈桓看了眼时间,他那边应该是凌晨了。   “嗯——”刘子衿音拖得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还只是无意识地哼哼。   虽然难得说上两句话,但陈桓听刘子衿已经是困得不行,自然不愿意打扰他休息,“困了就赶紧睡吧,其他事明天再说,晚安。”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回答也没挂断,正当陈桓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刘子衿好像忽然醒了似的,声音变得清亮了些,“你说。”   “我妈包了些粽子想给你寄过去,回头给个具体地址。”   末了又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发我就成。”   刘子衿趁现在还算清醒,又怕明天事一多就给忘了,于是当下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随后便又恢复刚才的姿势躺回床上。   这几个星期下来,陈桓差不多摸清了刘子衿的工作安排,估计是工作日把人当骡子使,带队教授也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一周多多少少能腾出一两天的时间给他们休息。   明天恰好是周六。   “子衿,你明天休息吗?”   刘子衿在意识涣散前只依稀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续的字词全吞进睡意里了。   陈桓耐心等了会儿,语调上扬轻声唤他,“子衿?”   对面除了渐趋平稳的呼吸声,毫无反馈。   陈桓没舍得挂掉电话,就这么听了很久,才压低嗓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好想你。”   要说刘子衿的生活习惯,除去工作的时候,可以说是非常健康了。   做医生嘛,还是得要有强健的体魄,不然哪撑得住如此反人类大强度的工作。因此只要是休息日,刘子衿习惯性地都会在傍晚跑个长跑,锻炼身体呼吸下新鲜空气。   跑步自然随意点,他简单抓了抓下头发,穿着个大裤衩老头乐,脖子上围条毛巾就出门了,嫌碍事连手机都没带。   七八月份的天气,就算太阳已经下山了,蒸人的热气还是如影随形。刘子衿跑完五公里简直热得快要挥发了,浑身黏黏腻腻的只想赶紧回家冲个澡。   因为是学校附近的公寓,所以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刘子衿刚一出电梯就碰到了一块儿做项目的学弟学妹。可以说即使是在国外,刘医生的名声也不小,一群年轻人和小迷妹似的,叽叽喳喳拉着刘子衿攀谈起来。   他嘴上大方得体地和他们聊着天,眼神却越过人群看自家门口,好绝望,我只想洗个澡。   这一看忽然发现了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好像挺着急的样子。这给刘子衿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他说明情况后道了句失陪,匆匆离开。   昨天陈桓和他说过要寄东西来,所以刘子衿理所当然认为是快递员,但他保留了点怀疑,感情送的是东风快递呢?不然哪能昨晚刚说完,今晚就到了?   对方也看到了他,忽然整个人被点亮似的,冲他挥了挥手,“子衿。”   这声音这语气这长相,除了陈桓还能有谁?   其实陈桓挺忐忑,来之前他想了很多,这样冒昧地去找刘子衿,万一他今天恰好要工作怎么办?或者是想好好休息一天,那自己岂不是办坏事儿了。   但无论怎么想,最想的还是见刘子衿一面。于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吩咐完胡秘书买好机票了。   刘子衿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是他,毕竟十几个小时前才刚通过电话,现在就用了闪现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刘子衿真想把他脑袋敲里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说起来也是成功人士了,怎么就不能稳重一点,做事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他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像大耳朵图图里的牛爷爷,“陈桓,你想让我说什么,你是真的很行。”   这会儿走近了,陈桓才看清楚刘子衿的打扮,他的老头背心早被汗洇湿,大概是走回来的路上吹了点风,干了不少,只有胸前一块还湿漉漉的,隔着层半透明的衣物,依稀能看见他并不算壮硕的胸肌。   陈桓呼吸乱了,顿时有点局促,“抱歉没提前告诉你一声,你如果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刘子衿心想:妈的走个屁啊!   S市直飞伦敦要12个小时,算起来陈桓几乎是在和他通完话后的一两个小时内,就坐上了来伦敦的飞机。   只为了看一眼,说两句话?   刘子衿觉得他脑子一定有病,打开门恨铁不成钢地说,“进来进来!”   因为这边的房子是学校分配的,刘子衿又几乎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所以家里理所当然,非常的杂乱无章,东西都是怎么顺手怎么摆,重要的材料都放在触手可得的地方,整个像一仓库。   大概因为对方是陈桓,刘子衿一点没和他客气的意思,也不寒暄一下,只丢下一句,“家里乱,你找个地方随便坐。”就去洗澡了。   结果洗完出来的时候发现,好家伙,人压根儿就不需要自己招呼。   陈桓先是把厨房里堆了一天没刷的碗刷了,然后开始清理垃圾,拖地,原本想帮刘子衿理好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资料,但碍于不知道该怎么分类他才用的顺手,索性等他洗完澡。   刘子衿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我靠!”   走近的时候,陈桓闻到了他身上干干净净的皂角香,连忙解释说,“只是把垃圾收了下,其他东西都没动。”   刘子衿还真不习惯自己的狗窝忽然变得人模人样的,刚想问陈桓需要给他家政费吗,就听见他说,“你记得吹完头再休息,不然容易偏头痛。”   完了完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陈妈妈又开始念了。   刘子衿觉得现在就很头痛,烦躁地说,“大夏天的,吹什么吹,热死了。”   陈桓,“那就开低温,慢慢吹。”   刘子衿,“太浪费时间了,我还得理资料。”   陈桓非常坚持,“那我帮你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子衿为了堵住陈桓的唠叨,只能投降。   自打刘子衿上小学以来,还从来没有理发师之外的人给他吹过头,刘子衿差点起鸡皮疙瘩,主要是陈师傅的手法实在是过于轻柔。   他的头发又厚又粗,于是陈桓先仔仔细细把发根都吹干,然后半边半边地吹。   刘子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声音懒懒的,“怎么说?明天带你伦敦一日游?”   吹风机声音很大,陈桓过了会儿才理清刘子衿说了什么,拔高音量回答他,“不用,你难得有空,不用把时间排给我。”   刘子衿真猜不透陈桓干嘛来了,索性直接问他,“那你跑这大老远的来干嘛?”   恰好头发吹干了,陈桓直截了当地回答,“就是想见你,所以来了。”   “顺便帮你打扫下卫生,吹个头,做个饭什么的。”   刘子衿,“……我懂了,你还是不相信我生活能自理是吗?”   陈桓忽然想揉一把他的头发,笑着哄他,“没有没有,晚上想吃什么?”   刘子衿把脑袋靠在沙发上,挺长时间没跑五公里了,还真有那么点累,他闭目养神,懒得想这么费神的事,干脆说,“陈总安排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慵慵懒懒的声线性感的不行,陈桓费好大劲才忍住吻上去的冲动,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刘子衿被吹风机吹得有点泛红的耳垂,“刘医生真好养活。”   刘子衿无语,“再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我要送客了。”   陈桓想着时间也不早了,动作麻利地蒸好米饭弄了两菜一汤,英国的灶头通常只有小小的文火,所以这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餐倒费了他不少劲。   陈桓把老妈子贯彻到底,替刘子衿盛了满满一碗饭,又摆好碗筷才招呼他。   从医院送饭开始,再到去刘子衿家给他下面条,然后是现在,这大半年陈桓给刘子衿做了不少饭,厨艺因此长进了不少,也把刘子衿的嘴养得越来越刁了。   大概是打小都在H市长大的缘故,刘子衿总觉得陈桓做的饭有那么点李女士的味道,确切地说,有那么点家的味道。   啧,不过怎么觉得今天的青椒炒肉有点淡了。   刘子衿刚想提醒下陈大厨,抬头却发现他坐在对面,一只手肘抵在桌子上,用手背杵着脑袋,整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刘子衿张了张嘴没说话,他忽然才意识到,如果用北京时间算的话,陈桓从早上七点,或是更早,到现在将近凌晨三点,非但没睡觉,还坐了大半天的飞机来看他,还帮他干了家务,还做饭。   陈桓睡意逐渐上来了,头猛地往下坠,差点磕到桌角。刘子衿眼疾手快用手背叠住他额头,没想到陈桓迷迷糊糊的怕他手撞到桌角,甚至比刘子衿反应还快,反手握住他的手,额头轻轻点了下手背。   “抱歉抱歉,昨晚熬夜了有点撑不住。”陈桓话是这么说,手却没松开。   刘子衿用了点劲儿抽回手,语气听上去不太愉快,“你没必要这样。”   “嗯,”陈桓点点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他,“是吃饱了吗?”   刘子衿用鼻音应了声,“陈桓,你别给我避重就轻!”   陈桓起身帮他收拾好碗筷,忽然很温柔地笑了,“不是避重就轻,是咱俩立场不同。我在追求你啊,在我看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远远不够。况且在休息日来找你,还没提前打声招呼,已经够打扰了,这件事是我没想周到。”   他一句一句全是替刘子衿考虑,根本没提到一点自己。   刘子衿气得用筷子连敲了三下他的脑袋,“你又不是没钱,去医院看看吧。” 第21章   要说第一次是因为被刘子衿冲昏了头脑,所以陈桓才冒冒失失地登门拜访,从那之后,他都会提前刘子衿打过招呼。   显然,刘医生的时间刨去科研工作、聚会应酬还有私人安排,剩下留给陈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陈桓最近也是连轴转,公司在忙着搞竞标,因为这个项目牵扯的数额大,且对公司后续发展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陈桓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大大小小的会全都亲自到场。   在一头扎进工作之前,陈桓和刘子衿对过时间表,得知他这周末要开组会,没时间见面后,陈桓更是毫无顾忌地狠狠熬了几个通宵。   所以现在不仅是工作接近尾声了,人也快了。   胡秘书早上照例给陈总送咖啡的时候,他不是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就是在电脑前强撑着继续工作,几天下来,甚至连下巴上都冒出点青色。   但就算陈桓顶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是记得按时给刘子衿打电话,并且假装若无其事的让人听不出一点端倪。   算算伦敦时间应该是快十二点了,但对面声音非常嘈杂。   陈桓问,“回家了吗?”   “路上。”学校离公寓不远,刘子衿在实验室里泡了一整天,有点儿难受,干脆慢慢走回去。   英国人没夜生活还真是不假,但在大学城附近就另当别论了,年轻人嘛,总有散发不完的荷尔蒙以及用不完的精力。   陈桓日常老妈子,“最近天气转凉了,昼夜温差大,你晚上出门记得多加件衣服。”   “嗯。”刘子衿注意力没在对话上,随口应下。   他这大晚上本来就又累又饿的,赶巧还路过家中国餐馆,且不提绝佳的卖相了,就是那香味隔着门缝都能准确地钻进他鼻子里。   刘子衿没听陈桓在唠叨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打断他,“突然有点儿想吃我妈做的红烧肉了。”   陈桓前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收完,闻言愣了愣,才笑着说:“我从阿姨那儿偷过师,明天给你做吧。”   “嗐,随口一说,”刘子衿回神,“咱俩明天不都有事儿吗,甭来。”   想了想,再次警告,“你忙你的,别来啊。”   那陈桓能答应吗?   刘子衿从来没给陈桓提过什么诉求,现在好不容易说想吃个红烧肉,就这么点小事,陈桓能不满足?   不仅是帮陈总订机票的胡秘书已经习以为常了,就连公司上下都摸出点门道来,至于像白玉珂这种八卦一姐,自然已经掐指一算到陈总那是出差吗,肤浅,分明是去拿下老板娘了好吗?   陈桓上飞机之前给刘子衿发了个消息,但现在十二个小时过去了,飞机都落地了,他都已经去超市逛一圈买完食材了,也还没收到回信。   英国纬度高,自然不比国内金秋十月来得炎热,尤其现在已然深夜,阵阵秋风吹来凉意袭人。   嘱咐刘子衿多穿件衣服的陈桓并没有多穿件衣服,他大概是没料到这么凉。   “阿嚏——”   陈桓走在街上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原先在公司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他归结于熬太多夜,也没出去走动走动,可能是有些缺氧。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会是感冒了吧?   正想着刘子衿就来了电话。   他语气很不耐烦,“你来干嘛!?”   陈桓愣了愣,再怎么着刘子衿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尽管他现在脑子转不太动,但遇到刘子衿的事儿就不一样了,反应了会儿,用安抚的语调问:“怎么了?”   对面没说话。   陈桓又问:“忙完了吗?”   对面还是没说话。   陈桓忽然笑了,哄他,“那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刘子衿没之前那么冲,但还有点儿不耐烦,“行行行,挂了挂了。”   陈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了五六分钟,刘子衿就回来了,他全程低头也不看陈桓,自顾自打开门,然后啪啪啪把灯打开,总之整个人就是非常烦躁。   陈桓跟在他身后没说什么,大概是刚才一下起猛了,头更晕了,整个屋子天旋地转的,他不想让刘子衿发现有什么不对,于是先去厨房放好食材,缓了会儿才往客厅走。   刘子衿毫不客气地哗啦哗啦翻着手上的资料,眉头紧皱,像对待什么阶级敌人似的,重逢这么久以来,陈桓还第一次见他这样,和高中的刘子衿倒相差无几。   说起来刘子衿的少年时期,性格外向大大咧咧,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这也是林女士知道他当医生之后惊讶的原因所在。   不过人总会成长的嘛,刘子衿现在除了和亲近的人相处,还是爱没正形地瞎扯皮外,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了,陈桓倒觉得这样的他更真实可爱。   家里的沙发形同虚设,刘子衿只爱盘腿坐在毯子上,背靠沙发,于是陈桓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膀,又问了遍:“怎么了?”   刘子衿肩膀僵了僵,随即甩开他的手,沉声道,“别碰我。”   陈桓连问两遍,刘子衿都没回答,他觉得的确是该让刘子衿先自己冷静一会儿,于是起身,“行,那我先去做饭,等你想说了再说。”   李女士做红烧肉的秘方是炒完糖色给五花肉上色后,再加入适量的黄酒,把香味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陈桓连跑了好几个中国超市,才买到和他心意的黄酒,想着晚上吃红烧肉过于油腻,对刘子衿的胃不好,于是买了些菠萝草莓解腻。   他手上动作麻利地收拾食材,炒糖色,煸肉,脑袋却越发地沉重,眼睛也像是大风吹来时那样,强行撑开就觉得会有液体布满眼眶。   所幸陈桓凭借着肌肉记忆,顺利地完成了所有步骤,当他把灶头转小火,盖上锅盖再焖一会儿就能出锅的时候,忽然听见刘子衿大吼一声。   “好烦啊!陈桓!老子挨骂了!烦死了!!”   陈桓瞬间清醒,虽然很不厚道,虽然他很心疼,但他真的觉得刘子衿和他抱怨的时候,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似的,很可爱,很想笑。   于是他在刘子衿对面盘腿坐下,顺着他的心意,撸起袖子破口大骂:“什么教授啊?他凭什么骂你?项目没进展他自己就没错吗?怪罪到别人头上算什么本事?没病吧他?当你们是人是驴啊?一周七天都不带歇的,还天天那么晚回家,自己脑子不用可以送去火锅店啊?祸害你们干嘛?嗐,你甭管他。”   刘子衿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眨巴眨巴眼睛,又张了张嘴,冷静地求证:“额……请问您是哪位?”   陈桓变脸速度之快,压根儿不剩刚才半点快把人吃了的架势,极度温和地问:“这样会好点儿吗?”   “我靠!”刘子衿全然忘了之前的烦躁,和见了鬼似的捏住陈桓的下巴,左右瞧瞧,“是个人啊。”   “可不是吗,”陈桓反握住他的手,带着笑意正正经经安慰人,“搞科研难免有不顺的时候,这种事就别憋在心里了,想骂就骂,说不定你们教授现在也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骂骂咧咧呢。但不论怎样,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出完气明天还得接着干,气到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刘子衿手下报复性地用了点力,“啧啧,已经气到了,怎么着,陈总拿什么来补偿一下。”   明明不是被陈桓气到,他就是钻空子讲歪理。   陈桓也不恼,只是觉得浑身上下温度更高了,强撑着学刘子衿的语调打趣,“不如刘医生赏光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勉为其难。”刘子衿耸耸肩,真挺为难的样子,心情却好了不少。   陈桓见他恢复如常,刚才那股劲儿顿时卸下来,身体有点招架不住了,眼前又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他努力稳住声线,交代道:“我买了草莓,洗干净放在厨房沥水,你吃完肉记得来几颗解腻,碗放着别洗,我来就好。”   刘子衿不疑有他,准备起身,又听见陈桓问:“子衿,家里有感冒药吗?”   他惊讶地看向陈桓,作为一名医生,病人就坐在自己面前,竟然没有发现??   可不是吗,刘子衿现在多看两眼,很容易就能发现明明家里温度偏凉,陈桓脸上还是泛着不健康的红色,眼睛只半眯着好像撑不开,说话间也不由自主地在吸鼻子。   刘子衿伸出手试了试陈桓额头的温度,面色不渝开口想教训他,医生最讨厌也最痛心看到什么人?那自然是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做儿戏随意挥霍的人,他们拼尽全力治疗病人,但病人自己却毫不在意。   就像陈桓现在这样,明明知道自己感冒发烧了,还跨过大半个地球,只是来为他做一顿红烧肉?   刘子衿恨铁不成钢地找来感冒药拍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态度强硬,“现在就吃,赶紧的,我看着你吃。”   陈桓想着待会儿还要洗碗,反正已经难受这么久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又担心药效起来会犯困,要是在这儿睡过去可不行,于是说,“没事儿,放这儿就行,倒是你,这么晚了赶紧去吃饭。”   刘子衿顶着一张黑脸,从板子里取出药,伸手递到陈桓面前,容不得他半点反驳,“陈桓,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吧?这种时候能先想想自己吗?别给我打太极,我看你吃了药再去,你不吃我也不吃。”   陈桓看刘子衿因为自己而又气又恼的样子,没由来的好像心脏也发烧了似的,暖洋洋的。他从善如流地吞下药,宽慰刘子衿,“真不用担心我,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刘子衿实在想不通陈桓脑袋是什么构造,明明生病的是他自己,怎么还反过来安慰人呢?   “别又待会儿,”刘子衿不打算和他讲道理了,用了蛮劲把人拉起来按到沙发上,“就现在,赶紧给我休息,别瞎操闲心。”   陈桓仰头看他,暖黄的灯光打在刘子衿头顶,他眉头微蹙,面色不善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陈桓没由来地想。   他真好看。   不得不说陈桓手艺的确得到了那么点儿李女士的真传,红烧肉味道是不差,但刘子衿越吃越气越想越气,他陈桓怎么就不把自己身体健康当回事儿呢?大老远跑过来干嘛?自己也就随口一说,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还一直憋着不说,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安抚心情烦躁的他。   无语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妈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   大概是药效上来了,陈桓没过多会就抱着刘子衿给他找来的被子,整个脸都埋在里面,睡得死死的。 第22章   刘子衿早上起来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陈桓的半点影子,连被子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他倒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陈桓临时有事先走了。   等他洗完脸清醒了点,才忽然想,就陈桓昨晚那样,能走哪儿去?   正巧这时候门铃响了。   刘子衿打开门就看见陈桓两只手大袋小袋的满满当当,和进完货回来似的,他着实有点惊讶,往旁边让开一步让陈桓进来,“呵!干嘛呢这是?”   陈桓笑着举起双手示意,“去了趟超市。”   边往厨房走边说,“我昨天看家里冰箱只剩两颗鸡蛋了,就买了点食材换回来,都不复杂很方便的。”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家,单从厨房的使用次数来看,陈桓起码是刘子衿的一倍,他今天完全没半点感冒的迹象,脸也不红了,只是嗓音有点沙哑。   陈桓一样一样拿出东西放进冰箱,同时事无巨细地嘱咐他,“饺子我买的现包的,放冷冻也不能放太久,你到时候直接拿出来不用解冻,放锅里煮就成。逛超市的时候竟然还看到了荔枝罐头,想着你爱吃就买了点,这个能放比较久,可以慢慢吃。还有酸奶和蛋糕我也买了点,你……”   刘子衿真是太低估陈桓的恢复能力了,原先还想拿体温计再给他量量体温,没想到人不仅头不晕了,还能把他念到头晕。   陈桓大约念叨了快有五分钟,刘子衿听不下去了,他这人最怕唠叨,于是抄起手边的抱枕就往陈桓那边砸,“求求了,饶了我吧,这种事你记不就行了吗?”   他大概自己都没发现说得是有多理所当然。   陈桓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单手接住了抱枕,听完刘子衿的话忽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走到他身边,嘴角噙着笑意问,“以后都可以吗?”   刘子衿自觉给自己挖了个坑,他伸出手试了试陈桓额头的温度,也没否认,就说,“烧退了啊,怎么还在说胡话。”   陈桓拉下他的手牵住,“别这样,我说真的。”   刘子衿难得见他还会耍无赖,于是上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凑到陈桓耳边,故作撩人地轻笑一声,随后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俩凑得太近,刘子衿说话的气息全落在陈桓脸上,陈桓猝不及防脸唰一下就红了,干咳了几声,视线却是直直盯着刘子衿,“等着!”   “哈哈哈哈哈,”刘子衿被自己的做作逗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明明陈桓回答的那么严肃认真。   笑完冲陈桓摆摆手,“行了行了,饿死了,陈大厨中午打算做什么?”   陈桓虽然被他搞得没头没脑的,但看刘子衿笑,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点笑意,“买了条鱼,炖汤吧。”   “要奶白色的鱼汤。”   “好。”   虽说昨晚挨了批,但刘子衿也只是暂时性地抱怨一下,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再说了,人陈桓昨天包公似的黑着脸,不分青红皂白把教授猛批一顿,刘子衿别说生气了,转头还同情起教授来,反思了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浮躁了,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搞科研。   于是两人谁也不打扰谁,陈桓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地操控着锅碗瓢盆,刘子衿靠在沙发上,理清思路后做了个简单的思维导图,然后开始查资料写报告。   家里很安静,敲键盘的声音和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周末的上午,舒适又美妙。   刘子衿把昨天落下的内容补齐,这才后知后觉闻到香味来,有点遭不住了。   饭他不会做,看看总行吧。   刘子衿背着个手,活像工地里的监工,来厨房转转悠悠巡视了一圈,看哪都满意地点点头,最后停在灶头前,伸长脖子往锅盖里面瞅。   陈桓乐得不行,“应该快好了,我舀一勺给你尝尝咸淡。”   说完长臂一伸,把人隔开,“有蒸汽,小心烫。”   掀开锅盖,蒸汽腾地往上窜,这会儿刘子衿看着了,锅里奶白奶白的,看不见几块鱼肉,倒是有老豆腐漂在面上,卖相不错。   陈桓舀了一小勺,吹凉后递到刘子衿嘴边,“尝尝?”   “嗯~”刘医生竖起肯定的大拇指,“可以啊陈桓。”   刘子衿高中的时候就爱嚷嚷李女士给他炖奶白色的鱼汤,但很可惜,李女士这方面的技术还不到家。不过林女士会啊,所以高三那段时间,陈桓老端着鱼汤往刘子衿家里送。   刘子衿对做饭没什么兴趣,但就挺好奇,于是虚心请教陈桓,“敢问陈大厨,这鱼汤要炖成白色是有什么秘诀吗?”   陈桓热心答疑,“要事先把鱼煎过,再加水煮开,冷水热水都行。主要因为汤中的脂肪微粒在乳化剂的作用下,在水中高温沸腾,所以汤看起来就是乳白色的。加豆腐也是这原理。”   说完就看见刘子衿一脸“我为什么要问”“又不关我的事”“好麻烦”“我又不做饭”的表情。   陈桓笑着说,“这种事也我记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陈桓倒是想一直待在刘子衿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但各方面条件都不允许啊。最主要是主人家还没点头,于是他这个客人还是得在下午赶回S市。   陈桓到机场才想起来忘记嘱咐他,于是又特意发了条消息过去:睡前记得喝杯酸奶,对肠胃好。   直到刘子衿晚上拿酸奶,拉开冰箱的时候才发现,陈桓走之前把所有食材水果都分门别类装在保鲜盒里,上面贴了保质期,提醒刘子衿先吃什么再吃什么。在需要煮的食物外,甚至还贴了简单的烹饪方法。   刘子衿简直哭笑不得,他要真连煮个饺子都不会,那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下来的?但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一个三十出头、四肢健全、生活独立的大老爷们儿,竟然在被人照顾着?   其实每次陈桓飞过来,能待的时间也不多,不过是在一块儿吃一两顿饭,说会儿话,时间就过去了。   自从有了第一次留宿的经历后,陈桓每次都要找各种借口,今天头痛忘了定宾馆,明天腿崴了又走不动道了,刘子衿又不是傻子,刘子衿是医生好吗?   有没有病他能看不出来?   反正就算让陈桓睡家里又能怎么样,他哪敢做出些得寸进尺的事来。   刚开始陈桓还会走过场似的找找借口,刘子衿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陪他演戏,心里倒觉得真挺好笑。到后来陈桓也懒得演了,这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一大男人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于是每次来都非常自觉地进卧室抱床被子出来往沙发上一躺。   刘子衿顶着个鸡窝头刷牙,看镜子的时候,忽然瞥到了放在一旁属于陈桓的牙杯,他的动作顿了顿。   这么一想,家里好像多了很多原先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比如满满当当的冰箱,比如门口的两双拖鞋,再比如属于另一个人的洗漱用品。   他俩的距离太近了。   刘子衿能感觉不到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所谓的顺其自然大概是,他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觉得“嗯?如果是陈桓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于是也懒得纠结,干脆听之任之。   陈桓做完早餐照例出发去超市进货,出门前问刘子衿,“中午想吃什么?”   刘子衿漱了漱口回答,“锅包肉!”   要做锅包肉,估计今天中午烟雾报警器又得叫唤好一会儿,陈桓笑着应下,“好。”   现在天冷,英国靠海,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一到入冬就湿冷湿冷的,陈桓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还是有那么点遭不住。   陈桓才刚走出家门,转头就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说了声,“抱歉。”   抬头发现是一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嗐,这在国外呢,说什么中文,立马又用英文道了声歉。   结果人小姑娘没头没脑地用英文问了句,“刘医生在家吗?”   陈桓这才多看了她两眼,原本以为是刘子衿的学弟学妹,但又看着不像,哪有人在周末一大清早地来找人讨论学术问题的,再说了,他刚刚开门的时候显然把人吓了一跳,没那么简单。   陈桓说:“他在家。”   对方又没头没脑地问,“你和刘医生是什么关系啊?”   陈桓知道英国是低语境文化国家,但没想到能那么直接,一上来就问陌生人你两是什么关系?这也太夸张了吧。   陈桓皱了皱眉,礼貌又疏远地回答,“如果你找他有事可以直接按铃。”   说完让开一步想要离开。   没想到姑娘还挺激动,上前抓住陈桓的胳膊,语速飞快,“抱歉,我没有恶意。我是和刘医生是一个团队的,也住在这一层,我们打过几次招呼,你还记得吗?最近总是能看见你进出刘医生的家,今天恰好遇到所以冒昧地问一问你们的关系。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我就不打扰刘医生了。”   这不能怪陈桓,一般人对于外国人的面孔都不容易辨认,他没觉得这姑娘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就和大街上所有的英国女性长得差不多。   现在他能认出来了,感情竟然是情敌啊。   陈桓非常大大方方承认,“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态度坦然语气坚定,一点儿看不出在撒谎的样子。   刘子衿洗完脸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要能听见门口的对话,一定想把陈桓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些什么,没错个屁啊,另一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那姑娘得到答案又失望又高兴的,脸上表情极度精彩,“Wow,那祝你们幸福。”   陈桓竟然还应下了,“谢谢。”   走出公寓的时候,陈桓忽然感觉到有小瓣小瓣的东西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又不是雨滴,常年生活在S市的人,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啊,原来是下雪了。   天空阴沉沉的有点像快要入夜的样子,空气却是很干净,陈桓路过刘子衿楼下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往家里看,灯亮着。   正巧刘子衿也站在落地窗边,捧着陈桓给他煮的豆浆,吹开热气低头喝了一口,大豆的香气瞬间顺着咽喉灌进胃里,即使在雪天也依旧暖融融的。 第23章   今年入冬特别早,过年也早。   刘子衿过的英国时间,没大年三十这一说,该做实验做实验该干活干活。不过公寓里中国留学生还挺多,偶尔能看见门口贴着自己写的对联,虽然毛笔字歪七扭八的吧,红底黑字倒也还有那么点年味。   去年过年只在家吃了顿饭睡了一晚就匆匆赶去医院了,今年也回不去,刘子衿自觉理亏,于是提前买了两瓶上好品质的葡萄酒让陈桓过年带回去,全当给老刘老两口还有林阿姨赔礼道歉了。   老家年夜饭吃得早,刘子衿估摸着北京时间三四点的时候给李女士去了个电话。   这电话一接通,不可谓不热闹。   先是听见林女士的声音,“嗳,子衿来电话了!”   接着老刘也凑过去,听着挺快乐,“儿子啊!”   最后叮叮哐哐一阵响,大概是放碗筷的声音,李女士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夺下老刘手中的电话,声音震天响,“刘子衿!!还记得你有个老母呢!!?”   刘子衿原本觉得自己走出实验室打电话已经是个很明智的选择了,好家伙,就李女士这嗓门,他估计得躲到卫生间里才没人听见。   “哎呦,妈妈妈——”不过能听见长辈们叽叽喳喳和他们小时候似的,刘子衿很满足,不自觉嘴角眉眼上挑,打心眼儿里开心,“瞧这话说的,别给我抹黑啊,您儿子多孝顺,这不是想着留点空间给您二老单独相处吗。咋样,二人世界过的?”   李女士气不打一出来,“刘医生,您能憋耍嘴皮子了吗!?”   老刘和林女士忍俊不禁,迫于李女士的淫威又不敢真笑出声。   刘子衿不耍宝了,正儿八经地说:“我的错我的错,向李女士诚恳地道歉。明年,明年一定回家陪您成吗?”   对面放的免提,大家好像一瞬间都安静下来了,李女士吸了吸鼻子还有点伤感,“妈也不是无理取闹,你要有自己的事儿就先忙,大不了我和你爸飞过去看看儿子。就是怕你过年在外面一个人的,总会想家吧,你看咱一大家子多热闹,小陈今年都回来了,又差你一个。”   刘子衿原本没觉着有什么,这会听李女士形容的那么凄凄惨惨的,还真有点想家了,“嗐,您这是干什么,过年就好好过啊,开开心心的,多大人了别闹小情绪啊。”   李女士这人吧,大大咧咧的又还挺感性,刘子衿怕她越想越难过,赶紧转变话题,“嗳嗳,我让陈桓给你们带的酒收到了吗?您儿子眼光不错吧?”   说曹操曹操到,陈桓才刚下楼拿完酒回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和自己的名字。   李女士赶忙招呼陈桓过去,“来来来小陈,怎么着,你俩是有心灵感应呢?”   算着时间,刘子衿那边天应该才刚亮,陈桓原本打算晚点再给他打,但不碍事,反正现在他也插不进半句话。   李女士和老刘叽里呱啦的一会儿家长里短,一会儿身体健康,拉着刘子衿聊了得有半小时。刘子衿对长辈很有耐心,照顾照顾李女士的小情绪同时还能陪老刘溜溜嘴皮子。   陈桓和林女士就不凑这热闹了,在一旁帮忙着摆盘子。   林女士看他俩关系缓和不少,想问问具体情况,又总觉得不好意思,心里那道坎总过不去。陈桓从小到大从来不用人操心,性格虽然不像刘子衿那么外向,但很有主见,只要是他认定的事谁都劝不动,当然除了刘子衿。   林女士不想插手年轻一辈的感情问题,也不像李女士那么火急火燎地给陈桓找对象催婚,她倒觉得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开心快乐就行。   可还是过不去。   自从年初陈桓和她坦白过后,说实在的,母子两之间的关系有点僵。   但毕竟自己儿子她不疼谁疼,林女士别扭了好一会儿,带着那么点小心翼翼问陈桓,“你和子衿……还好吧?”   陈桓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严肃认真地回答,“挺好。妈,我也得和您道个歉,当时脑子一热,没仔细考虑过就和您说了。”   林女士竟然有点急切地问,“什么没仔细考虑,你又不喜欢了?”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陈桓否认地飞快,“是没考虑您的感受。”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违心了,如果考虑了他就不会说吗?   正巧那边老刘一家唠完,转换阵地找上他们母子俩了,林女士听陈桓这么说放下心来,叹口气没再说话。   陈桓等长辈都和刘子衿通完电话,才偷偷躲进刘子衿房间,关上门给他打了过去。   李女士念念叨叨,“这俩小孩,这么神神秘秘讲什么悄悄话呢?”   林女士挽着她的手带人往厨房走,“他俩还小孩呢,年轻人的事我们就别操心了啊,我看饺子快熟了……”   刘子衿这边哈了口气搓搓手,正准备回实验室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陈总什么话还得单独说啊?”   陈桓听见他的声音,耳朵热热得发烫,“还真得单独讲。”   刘子衿房间的摆设还是照旧,只是人没回来,床自然也就没铺,陈桓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天花板。   低声说,“实在有些想你。”   刘子衿愣了愣,“在哪啊你?”   陈桓另一只手在空中抓了抓,“在你房间。”   “呦,那睹物思人不挺好。”   陈桓给他逗笑了,闷闷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还是见到真人好。”   刘子衿寻思着陈桓这刻意压低的声音,总不至于被别人听见吧。于是把手揣进兜里,往实验室走,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听见李女士在对面喊了一声。   “小陈!饺子好了!出来吃饭了!”   吃年夜饭前要放鞭炮,李女士才刚喊完,门外就霹雳啪啦的震天响。   刘子衿也不想耽误事儿,于是说:“都好都好,赶紧吃年夜饭去吧你,别让长辈等。”   “好,那新年快乐。”   “成,新年快乐,挂了。”   “等等。”   年末照例事多,陈桓有段时间没见着刘子衿了,尤其是现在待在他的房间里,两家人聚在一块儿过年,却唯独少了他,这电话是越打越舍不得。   刘子衿哈了口气,耐着性子拉长尾音问,“又怎么了?”   陈桓躺在刘子衿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突然特别想说我爱你,于是他就说了。   “子衿,我爱你。”   刘子衿反应了有几秒,随后轻笑两声应道,“嗯。”   陈桓哪还吃得下年夜饭,他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刘子衿身边当面和他表白。   事实证明,陈总这行动派可不是说说的,和家长吃完年夜饭后,态度诚恳地请了个假,并且和林女士保证完大年初三前一定回来,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地往机场赶。   都说年轻时一定要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陈桓出了电梯走到刘子衿家门口的时候,脚步忽然放慢了,没由来地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碰到刘子衿的事儿,还跟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似的,光顾着往前冲了,也不想想后果。   刘子衿在的科研团队里有几个中国小姑娘小伙儿,算了算时间,大年初一刚好是周末,于是早早地就开始盘算着上哪聚一聚放松放松,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最终结果。刘子衿干脆提议他们不如去自己家包包饺子吧,那不比上酒吧来的有年味?   奈何刘医生走哪儿都有好人缘,所以你喊我我喊他,甚至是有外国学生也想来体验体验中国过年的氛围,尝尝什么叫做正宗的jiao zi ,最后浩浩荡荡来了十几号人。   刘子衿看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真就无奈地说不上话来,原本屋子就不大,现在一眼看去简直是更是乌泱泱的一片。大家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一个个像做错事等家长挨批的小孩儿一样,局促地站在客厅里,尴尬又抱歉地冲刘子衿笑。   这来之前不挺兴奋呢吗。   刘子衿哭笑不得,闹得好像他欺负人家似的,索性拿出家长的架势,麻利地给大家分配工作,该买食材的买食材,该洗菜的洗菜,会包饺子的包饺子,剩下啥也不会干的,比如他在内,就乖乖坐客厅里喝酒摆龙门阵。   其实说是会包饺子,但都不太在行,毕竟大家平日里也不怎么干家务活儿。更别说有几名求学心切的外国同胞还非要参与进来,于是厨房里中英文混杂的,面絮面粉满天飞,叽叽喳喳活像幼儿园小朋友的手工课。   不过客厅里一群大男人远比幼儿园小朋友更嘈杂,这外国友人不仅对饺子好奇,对春晚也很好奇,甚至点名要看最听不懂的相声节目,于是刘子衿他们还得做翻译,“wowwow” “good good” 一波接一波热闹得不行。   忽然有位兄弟示意大家别说话,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疑惑到:“是有人在敲门吗?”   刘子衿闻言放下酒杯,“是吗?我去看看。”   并且如释重负拍拍身为中国同胞的小张的肩膀,还带了那么点幸灾乐祸,“愣着干嘛,快给大家伙儿续上翻译啊。”   小张???   好问题,那么请问“盘他”怎么翻译?   刘子衿打开门的时候,忽然梦回去年过年,只不过他俩掉了个个儿,屋外的寒气夹杂着愉悦的祝福一起扑向他。   “新年快乐!”   陈桓穿着一身黑,和昏暗的走廊毫无违和感地融为一体,只有屋内的些许灯光照在他脸上,大概是在外面等太久所以脸被冻得通红,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搓搓手捂着耳朵笑得很开心。   与此相反,刘子衿原先带了点笑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第一次见到陈桓似的,来来回回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没说话。   陈桓见他这样,面上的表情也有点僵,收敛起笑容关切道:“怎么了?”   刘子衿很烦躁地来来回回走了几步,“这话该我问你吧?您到底怎么了?大过年不好好待家里陪长辈,飞这大老远来到底是干什么啊?”   陈桓上前一步,见刘子衿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自作主张进了屋,把搓暖和的手覆在他把着门的手上,“听你和阿姨说想吃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就想着过来给你包点儿。”   听这云淡风轻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实际却是横跨了整个欧亚大陆。   还没等刘子衿有什么反应,陈桓接着说,“还有我想见你了。”   “啧,让我说你什么好……”刘子衿想好好给他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却又说不出批评的话,陈桓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目光里全是他只有他,屋子里的吵闹声好像和他们完全隔绝了。   直到做饭组出了点状况三五个人叽里呱啦理论不清楚,冲到客厅想找刘子衿主持公道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来了个陌生男人和刘子衿在门口僵持着。   这其中就有之前陈桓遇到的那个外国姑娘,别人可能没注意,但她一眼就看见了两人交叠在一块儿的手。   那姑娘手上脸上都粘着面粉,也不忘从刘子衿身后探出上半身,热情地和陈桓打招呼,“Hello!”   眼下这情况倒让刘子衿摸不着头脑了,别说语气听着还挺熟络,刘子衿压根不记得他们见过面好吗? 第24章   “怎么着,你们认识?”刘子衿纯属好奇。   陈桓见那姑娘还挺兴奋想接话的样子,估计要是下面这句话让她说了,那之前撒的谎绝对败露无疑,让刘子衿知道其实没什么,但在外人面前实在没必要多这一事。   于是立马出言道:“打过几次照面,不认识。”   刘子衿挑了挑眉觉得也没必要深究,转头问人姑娘,“Catherine,你们出什么状况了?”   听他这么问,Catherine转眼就把陈桓的事儿忘在脑后了,眉飞色舞地冲他着急比划,手上残存的面粉满天飞,差点搞得刘子衿那过敏性鼻炎复发。   她语速飞快,中间还夹杂着奇怪的中文发音,陈桓理了会儿才听明白。   大概是包饺子才进行到第一项和面,大家就遇上瓶颈了。这水和面的比例实在搅和不明白,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后完美地搅成了一坨烂泥。   但这事儿吧,女同胞都没搞出个所以然来,问刘子衿这号家务废人能顶上啥用。   不过人陈桓这不是在吗,还需要什么自行车,刘子衿两只手搭在陈桓肩膀上,把他往厨房推,“巧了吗不是,让这位大厨给你们指点指点。”   反正本来就是为刘子衿包饺子来的,多教几个人也没差,再说刘子衿都开口了,于是陈桓从善如流应下了这门差事。   只不过最后在舀饺子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只有刘子衿碗里的是不一样的。   折腾了得有个把小时,大家才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劳动吃上了看起来很磕碜,味道也不咋样的饺子,但每个人都满面红光笑得很开心。   所幸陈桓还另外搞了几个菜,不至于让这顿年夜饭太难顶。   刘子衿和大家长似的坐在C位,带头举杯,“来来来,辛苦各位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座的不管是哪国人都很默契地说了中文,这在异国他乡的,还真有那么点儿家的温暖。   做饭组全程吹天吹地夸奖陈桓做饭多么多么厉害,甚至有人口出狂言,“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你们是没看到陈哥颠勺的时候有多帅!如果谁能做陈哥的女朋友真是太有口福了!!”   陈桓正专心地给刘子衿剥着虾,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看了刘子衿一眼,后者恰好接过他蘸完蘸碟递过来的虾,于是两人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刘子衿皱皱眉:我自己有手,你收敛一点成吗??   陈桓笑了:你不是嫌剥虾麻烦吗?   刘子衿心想,好像是很麻烦。   他俩之间这一来一去的动作实在是太自然,甚至不用语言交流就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要说Catherine刚才还疑惑陈桓之前是不是撒谎了,不然为什么提到“如果有女朋友”的时候他没有反驳,但现在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多么默契!多么和谐!可不就是一对儿吗!于是自作主张地盖棺定论。   原来是因为中国人都喜欢低调啊!!   大家虽然做饭技能趋于零,但都还挺懂事,走之前分工明确里里外外把刘子衿家打扫了个干净,该扫的地扫,该带走的垃圾带走。   刘子衿送他们到楼下,再慢悠悠走到家的时候,陈桓已经把碗都洗好沥在一旁了。   陈桓听门口有动静,于是走出来嘱咐刘子衿,“酸菜猪肉馅儿的我特意多包了点,放在冷冻的第三格,你有空自己煮了吃。”   刘子衿边换拖鞋边应道,“成,哦对了,你明天去超市的时候记得买支牙膏,家里的快用完了。”   好家伙,别说Catherine了,连刘子衿说完这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习惯于使唤陈桓,明明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明明下个楼就能办完。   而陈桓自然乐意之至应下。   晚上洗漱完,陈桓照例进刘子衿卧室拿被子的时候,却迟迟没有离开,刘子衿洗澡前他就去了,结果洗完澡出来人还在。   刘子衿穿着长袖长裤珊瑚绒的灰色睡衣,头发贴在头皮上随意地往四周铺开,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他挑了挑眉问陈桓,“有事?”   陈桓看呆了,张张嘴哑着嗓音就说,“子衿,我爱你。”   刘子衿一开始还有点儿懵,随即打趣道:“哎呦,告白这事儿还能上瘾呢?”   “不一样,”陈桓走到刘子衿旁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笑着看进他眼里,“我想当面和你说。”   陈桓手很暖和,刘子衿觉得有点热,却没躲开和陈桓交汇的视线,“行了,我一直都知道。”   年过完后,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迎春花还没开几天呢,转眼春天就过去了。   陈桓照例在刘子衿有空的周末飞过去给人当保姆,要实在大家都没时间,那就打打电话,短的几十秒,寒暄完就继续各忙各的,长的也能打半小时。   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刘子衿家里属于陈桓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每次他提醒陈桓下次来记得带走,也不知道人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总想不起这事儿,就差把他自己也留在那儿了。   原本这周是能见面的,但刘子衿临时接到通知说要开组会,于是给陈桓发了条消息过去,叫他别来白跑一趟。   结果在平时陈桓落地的时间,刘子衿还是接到了电话。   他刚开完会心情不算美丽,想也没想接通了就直接说,“干嘛?”   对面安静了好久,忽然爆笑,“哈哈哈哈哈哈,谁让我们刘医生吃了火药一样啊?哎呦快和哥哥说说,徐大哥分分钟帮你摆平。”   刘子衿理所当然以为是陈桓,所以连来电显示都没看,这会儿听到徐明哲那二百五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呛他,“呵,徐大姐什么时候都敢自称大哥了?”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咱哪敢啊?”徐明哲开始溜须拍马,“您是大哥咱都是小喽啰,这不是想为大哥排忧解难吗,怪我嘴欠嘴欠。”   刘子衿都能想象出来他那阿谀奉承的嘴脸了,眉头不自觉舒展带了点笑意,“差不多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你,有事儿说事儿。”   “嗳,好嘞,”徐明哲恢复正常,还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就是那啥,你兄弟我结束爱情长跑打算步入婚姻殿堂了。”   “我靠!恭喜恭喜恭喜!”   徐明哲这对象从他大二就开始谈了,差不多到现在得有八九年,他这小子吧平时人模狗样的,处起对象来对人姑娘是真好。   那女孩子高中是隔壁班的,大学正巧又和刘子衿同校,所以刘大哥为了兄弟的幸福还帮徐明哲送过几次礼物。   他是打心眼儿里替兄弟开心,“哎呦,那我作为大哥不得多随点份子钱。”   徐明哲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咱谈钱就生疏了啊,您大忙人能赏光来就是看得起兄弟了。”   他俩的关系这事儿没必要推脱,刘子衿答应下来,“成,你打算时候什么办婚礼?”   “嘿嘿,”徐明哲憨笑两声,“还早呢,估计要年底了,今儿不是刚领了证吗,迫不及待来和你分享分享。”   “嗳不是兄弟催你啊,刘医生打算什么时候找个伴儿?”   都说了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就是爱替人家瞎操心,这不,徐明哲就来了。   “你看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人到钱,条件那么好啊!!你妈的可惜咱同为男儿身,不然您都可以开后宫了,哪愁找不到对象啊?”   “打住打住,”徐明哲和李女士不一样,他顶多只是出于关心多嘴几句,刘子衿也知道他的好意,“这事儿就用不着您操心。”   “不是,”徐明哲八卦,“咱这话说得没错吧……我靠!刘子衿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刘子衿还没说什么,徐摩斯继续开始他的层层推理,“不对不对不对,你刚接电话的时候肯定没看备注,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习惯性地就认为是那个谁,虽然咱不知道是哪个谁啊。还有咱兄弟这么多年了,你刘子衿可从不是碰到不顺坦的事儿,会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的人啊?这又说明什么,说明人和你关系不一般呗。”   连徐明哲都分析地头头是道的,刘子衿自我认识那么清晰的一个人哪还不知道,只不过一来压根儿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二来说了顺其自然那也没必要刻意去深究。   “就您这侦查能力,以后藏私房钱都够给我买辆法拉利了,”刘子衿没否认,他和陈桓的关系实在很难界定,“你大哥要为人类健康生活一百年继续奋斗了,挂了。”   刘子衿挂电话向来快,徐明哲在那头张牙舞爪“哎哎哎”也不抵用。   俗话说,春天过去了夏天还会远吗,英国这一年四季的温差不大,刘子衿又天天待在实验室里,对四季变化感知甚少,直到有次陈桓来的时候已经单穿一件衬衫,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夏天都已经来了啊。 第25章   下周二是刘子衿生日,陈桓原本盘算着这周日不回s市了,但有份重要的协议不得不他亲自回去签字。   “面我做好了放冰箱,两天应该没问题,”陈桓把流理台收拾干净,给保鲜盒封上盖子,日常老妈子,“你到时候拿出来煮就成,口味调不好可以直接加点老干妈。”   刘子衿他们那儿过生日的时候得吃手擀面,又细又长的,在家也没觉得多稀罕,到了外面还就馋这口,陈桓确实没料到,想在伦敦擀个像样的面还真挺难为他。   “行了行了,叨叨叨,我又不是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刘子衿靠在厨房门框上,抱着双臂看他忙活,“ 对了,下周二你甭来,我晚上有个聚会,再说你飞来飞去的多劳民伤财。”   陈桓,“来看你一点儿不辛苦。”   “说什么呢?”刘子衿看了看时间,催他,“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下个星期不还得见面,别舍不得。”   最后陈桓总算在机场广播的三催四请下,赶上了飞机。   刘子衿生日那天,陈桓掐着伦敦时间的零点给他发了生日祝福,怕他睡着了就发的短信,没想到人回消息还挺快,果然只有谢谢俩字。   陈桓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这下倒是过了会儿才被接起来,大概是这两天想把进度赶上去,夜熬的太狠了,加上刘子衿带点睡意的“喂”又实在太撩,陈桓心跳快的简直要飞起。   他怕对方听见自己太紧张的声音,于是缓慢地喘了口气,“子衿,生日快乐。”   “嗯,你那边几点啊?”刘子衿困得不行,零点刚过,生日祝福的消息叮叮咚咚响了有一会儿,他捡了几条回,回完正放下手机打算睡觉,电话声就响了。   这会听到陈桓声音忽然想起来,他简直快变成个倒时差机器了好吗,无奈,“你不会又通宵了吧?”   陈桓听到关心的话,胸口暖暖的,又有点心虚,“快七点了,没通宵,就是想早点起来抓紧把项目赶一赶。”   成,这问题毫无疑义,不用听都知道他铁定撒谎。   “行吧,晚安。”   “嗯,晚安,你好好休息。”   这七个小时的时差大概是老天奖励给陈桓的礼物,紧赶慢赶把工作交代完了,又转了两趟机,总算是在伦敦的6月23日结束前落了地。   陈桓这两天的睡眠就只有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倒也没感觉到有多少疲惫,反而在去刘子衿家的路上,大脑非常清醒,像幻灯片似的一页一页放着他每次告白的画面。陈桓很紧张,紧张到他自己都顾不及察觉,汗洇湿了手心,紧紧握着车门把手。   他俩的关系从来都是刘子衿占主导地位,陈桓想起第一次表白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拒绝的彻彻底底,刘子衿说不会和喜欢自己的人做朋友,也不想给他希望,因此毕业后陈桓就再没出现过在刘子衿的视线里;   过年的时候在家见到,陈桓几乎没经过什么思想斗争就知道自己肯定放不下,于是打算曲线救国,打着朋友的旗号,悄无声息地包围他;   之后林女士生病,陈桓主动出击,从送饭开始到接送上下班,想尽办法创造见面的机会,但刘子衿说除了病情之外不想有过多的交集,陈桓就只能借这个理由三番四次地去找他;   再后来刘子衿直言对两人的关系有所改观,但尚未接受,陈桓就跨过大半那个地球几万公里,只为看他一眼,做做家政服务员;   到现在刘子衿慢慢地不排斥他的接近,偶尔可以脸皮厚牵个小手,已经算是很大的成功了。   陈桓从来都乐在其中,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十三年过去了,再文的火也该把豆腐炖烂了。可人就是这样,越到快成功的时候反倒越着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下一秒就能把刘子衿抱在怀里该有多好。   陈桓也知道刘子衿今天肯定不缺生日蛋糕,回到公寓也肯定不会早,他还是拎着定制的蛋糕,带着些没必要的忐忑按下门铃。   果不其然,等了好一会儿门也没开。   虽然刘子衿为了方便,告诉过他自家密码,但主人不在家也没提前打过招呼,陈桓自然没脸皮直接开门进去。   想着这也十一点了多了,刘子衿明天还得上课呢,局还不散?   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呗,搞什么惊喜啊,陈桓越想越觉得,自己蹲门口堵人简直像个嘚儿。结果但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估计是没听见,不然就是喝大了。   事到如今反而什么也做不了,陈桓觉得挺有意思,等他不是自己做的最多的事了吗,怎么偏偏现在成了急性子。   好在这次没有让他等太久,手机亮了,来电显示是子衿。   陈桓划手机的动作都有些不利索,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边嘈杂的声音瞬间在空空荡荡的走廊炸开,叽里呱啦全是英文,还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电话那边的人用英语吼了些什么,对方语速太快,加上喝醉酒的大舌头,导致陈桓完全没听清,只能不停地重复让对方再说一遍,好半天才成功地捕捉话里的地名。唯一幸运的大概就是那家pub离刘子衿家不算太远。   陈桓本来还愁这么大场子去哪找人,正巧,才刚进门就看见一老外和一中国人蹲在角落里,你讲你的英文我讲我的中文,看聊的那热火朝天的劲儿,要不是陈桓能听明白,还真以为他俩打破语言障碍了!   那老外拿着手机在刘子衿面前使劲比划,用英文说:“你的手机一直响,我打过去让对面来接你回去,你喝醉了!我们都不太放心!”   刘子衿使劲把手机推回给他,摇头晃脑,用中文说:“不用那么客气不用那么客气,你们大英人民真是非常热情!”   陈桓简直哭笑不得,他蹲下身和刘子衿平视,对方大概感觉到面前有团阴影,皱着眉头看过来。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刘子衿愣住了,接着颇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砸吧砸吧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真像。”   “你是他的朋友吗?”旁边的老外听了立马凑过来。   “是的。”陈桓用英文回答他,接过刘子衿的手机,“我来接他回去。”   “哦!这可真是太好了!”老外感激的就差眼泪两行,总算是有能交流的人了!谁知道他听刘子衿那完全无法交流的神秘发音有多绝望!   “他喝醉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哦不!准确地说,是除了我大家都喝醉了!”那老外眉飞色舞,神色崩溃地用手指着舞池中疯狂摇摆的朋友,“看看看看这些家伙!”   还没等陈桓道谢,老外就扒拉另外那几个不省心的朋友去了。   陈桓看着刘子衿,拍拍他的手,“别蹲着,喝完酒蹲着容易头晕。”   刘子衿也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呆呆的,“你哪位啊?我喝什么酒了?我一点儿不晕!”   好家伙,这无赖劲完全无法交流。   陈桓背对着刘子衿蹲在他面前,把他胳膊环上自己的肩膀,用上半身把人支着站了起来。   刘子衿倒也听话,跟着他的脚步往前挪,就是嘴里不停叭叭,“你哪位啊,我没喝酒,我没醉,我真没醉,你谁啊?”   说话带着酒气扑到陈桓脸上,他那半边脸红得不行,大概是因为凑得太近,喝醉的刘子衿又太可爱了。   他也不厌其烦地回答,“对对对,你没喝醉,我是陈桓啊。”   “还想骗我呢,陈桓不可能在这儿,”刘子衿嗤了一声嘲笑他,“哎,不过这么一说你长得和他还真挺像。”   “我从来不骗你。”陈桓乐得不行,他大概忘了刚追刘子衿那会儿撒了多少谎。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做到这样的证明题,怎么证明他是他自己?   走出门有风吹来,虽然现在是六月,但英国纬度高,又是深夜了,风很凉,倒给刘子衿吹醒了不少。陈桓打着车,忽然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卸下了,转头就见刘子衿在胡乱地抹自己的脸。   “怎么了?”陈桓有点担心,伸过去想拉开他的手。   “不是吧我去!!”刘子衿猛地把他的手弹开,动作灵活得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我靠!还真是你!?”   成,不用证明了。   “是啊,”陈桓笑着打趣,“这会儿能认出来了?”   等上了车刘子衿又开始晕晕乎乎,一路枕着陈桓肩膀。   折腾到家都快十二点了,陈桓把刘子衿扶到沙发坐下,忽然想起来蛋糕还放在门口,再折回来的时候,才进门就感受到刘子衿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陈桓咽了咽口水,莫名的,他开始紧张了。   刘子衿看着陈桓把蛋糕放到他面前,拆开包装,点上蜡烛。俩人都没说话,只是陈桓的手一直在抖,点蜡烛的时候差点到大拇指上。   气氛安静的让陈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当他心里建设完,并且做完深呼吸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听见刘子衿用非常清醒的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听到他这么问,陈桓忽然平静下来了,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再多等,捧起蛋糕说:“来帮你过生日,赶紧许个愿吧。”   刘子衿又问了一遍,“陈桓,你到底想干嘛?”   陈桓在黑暗里借着蜡烛的光,异常专注地看着他,眼里也只有他,“愿意分我一个吗?”   刘子衿没回答。   陈桓自顾自虔诚地许愿,“我希望永远和刘子衿在一起。”   陈桓许愿的时候没有闭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子衿,他不需要祈求神明,刘子衿就是。   刘子衿没给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其实陈桓心里有无数个小人在敲鼓,他都能设想出刘子衿会怎样拒绝了,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自说自话,“我会每天接送你上下班,随时载你出急诊,让你凌晨回到家也能吃上热饭。你工作已经够忙了,不用做出任何改变,也不需要再为维持咱俩的关系多费心,我来就好,我会永远对你好。”   “刘子衿,和我谈恋爱吧。”   怦怦,怦怦怦怦。 第26章   刘子衿一直知道陈桓对自己的心思,但没想到表白来得一次比一次猝不及防,他看着陈桓瞬也不瞬的眼神,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   陈桓不想给自己台阶下,也不想再留退路,不管刘子衿说只能做朋友,还是老死不相往来,他都认了。   其实没过多久,刘子衿动了动嘴唇,他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不知道是不是心脏跳得太快,所以带动着全身都在发抖,陈桓蹲在刘子衿腿边,双手有些不自然的抬起,颤抖着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视线聚焦在刘子衿的薄唇上。   喝酒的明明是刘子衿,却是陈桓的体温烫得不行。   陈桓声音低沉沙哑,“如果我说想吻你,也可以吗?”   刘子衿从来不逃避自己的感情,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习惯陈桓每周雷打不动地飞来伦敦看他,习惯起床的时候家里就会飘来熟悉的饭菜香,习惯和陈桓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慢慢开始试着接纳他,或者说,尝试着喜欢他。   所以听完陈桓的告白,刘子衿想,和他在一起好像不赖?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陈桓猛地站起身捧住刘子衿的脸,大概是在外面吹了冷风的原因,手和脸的温度简直冰火两重天。   他有点心疼,用指腹摩挲着刘子衿的耳垂,低头,借着微弱的烛光找准嘴唇的位置吻了下去。   为了不让刘子衿仰头,陈桓半蹲在他身边,含住他的嘴唇,像小时候吃棒冰一样舍不得咬,只是小心翼翼地舔着。当他感觉到刘子衿嘴唇微张,在慢慢回应他的时候,陈桓的眼泪没有征兆,毫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刘子衿尝到咸咸的味道,惊讶地想推开他。陈桓没有让他如愿,他一只手搂住刘子衿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捧住他的后脑勺,伸出舌头毫无技巧地和刘子衿纠缠。陈桓吻得带了点劲,又舍不得弄疼他,吻得越发激烈。   意识到陈桓是肯定推不开了,刘子衿有点无奈地环住他后背,上下来回摩挲,像是在安慰人。   过了很久很久,刘子衿被亲的快缺氧了,脑袋又开始像之前在酒吧一样昏昏沉沉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慢慢拉开。陈桓也有点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醉酒还是醉人。   刘子衿胡乱揉了一把陈桓的头发,说话又开始含糊不清,“哎呦,几岁了?咱可别丢人了啊。”   陈桓脸涨得通红,倒不是因为觉得丢人,而是接吻的时候,刘子衿抚摸他的背,这会儿又揉他的头,安抚的意味太过于明显,“在你面前不怕丢人。”   “行了行了,这话也说了,亲也亲了。我明天还得去学校呢,该睡睡。”刘子衿早就已经困得不行,打着呵欠,摆摆手打发陈桓去休息。他站起来的时候,大概是起猛了,酒劲又还没过,忽然眼前发黑,冒出些有白色的星星点点。   陈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赶忙过去扶住他。刘子衿好一会儿没缓过来,突然感觉到有人搂过他的后背,蹲下来圈住他的腿弯,一个用劲儿想把他抱起来?   “哎哎哎,”刘子衿被陈桓整懵了,双腿将要腾空的时候,因为抗拒所以用力把他往反方向推,“我去!陈桓!什么玩意儿啊?老子自己他妈会走路。你他妈放我下来!我靠!你有病啊?”   显然陈桓也挺吃力,他缓出气儿回答,“怕你走路头晕。”   陈桓半蹲着,刘子衿也朝他的方向弯下腰,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放手。   “靠!”刘子衿简直无语了,他的态度非常强硬,反手握住陈桓的手腕,警告他,“再动试试?”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陈桓先站起身来,一只手揽过刘子衿的腰,另一只环住他的肩膀,完全是把人搂在怀里往卧室走。   刘子衿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让陈桓误会了,这一没缺胳膊断腿,二没患上绝症的,不过就是起猛了有点儿头晕,有必要吗?   所幸卧室离客厅不远,陈桓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在床上,刘子衿抓着陈桓的手却没放。   陈桓呼吸一窒,“子衿?”   “继续抱啊?”刘子衿单手捏住陈桓脖子的手猛地向床上压,“得寸进尺呢,陈桓?”   他用了点劲儿,陈桓一下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床上跌,俩人的脑门差点磕到一块去,幸好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刘子衿的脑袋。陈桓偏了偏头,恰好埋进刘子衿的肩窝里,吸了一鼻子他的味道,他的体温简直快把陈桓烧着了。   刘子衿的手还揽在陈桓的后脖颈上,两人不仅侧脸贴在一块儿,连身体都严丝合缝的。   不行,这他妈哪个男人忍得了啊!   陈桓心一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小臂撑起上半身,两条腿跨在刘子衿身边,声音染上了点欲望,轻声念他的名字,“子衿……”   然后俩人又亲到了一块,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两副个37度叠加在一起,温度高的吓人。   陈桓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他颤抖着想解开刘子衿的扣子,想抚摸他的肌肤,可欲望越迫切,手下的动作却越不听使唤。然而不仅是手,和刘子衿紧贴的下半身,也开始出于本能反应地前后磨蹭。   刘子衿又不是块木头,他被陈桓蹭的浑身燥热,氧气也开始一点点离开大脑。他抬手掐住陈桓的脖子,用力把他推开,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灌了进来。   陈桓正亲的动情,熟悉的温度忽然消失了,他一下子有点懵。   突然,刘子衿猛地起身和陈桓掉了个个儿,把人压在身下。都到这地步了,陈桓脑子里想的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快点得到他!   陈桓把腿张开,胯向上,顶住刘子衿的腿弯,来回摩擦。刘子衿回应着他的动作,膝盖向下,抵住他的下半身,退开半步,接着往前顶,用力地撞了上去。   “唔……”陈桓忍不住闷哼出声,他配合着刘子衿的节奏,四条腿缠绕在一起。   刘子衿像是报复性地撞了几下,然后就停了下来,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陈桓身上。   “子衿……”陈桓憋的实在辛苦,难耐地请求他。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回应他的只有平稳又绵长的呼吸声。   陈桓有些疑惑,又轻轻喊了他的名字,“子衿?”   还是没有回应,侧头一看,果不其然,刘子衿已经睡着了。   陈桓简直哭笑不得,在刘子衿耳边轻声说,“宝贝,所以这算是对我的惩罚吗?”   陈桓轻手轻脚地抱刘子衿进浴室,简单地帮他洗了个澡,虽然现在面对的是心上人的裸 体,陈桓倒没了刚才的杂念,只想着赶紧洗完,可以让他好好休息。   可以说从毕业进入工作以后,陈桓没有一天不失眠的,就算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三四点,五点多还是会毫无征兆地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再加上他睡觉一直很浅,睡眠质量自然不敢恭维。   所以当闹钟响起的时候,陈桓猛地睁开眼,并且条件反射的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身体,他甚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   “唔……”躺在他身边的人显然也被吵醒了,非常不满意地用鼻子哼哼唧唧,眼睛却没睁开。   陈桓吸了口气之后屏住了呼吸,这下真的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两人现在的姿势是刘子衿平躺着,陈桓侧向他那一边,刘子衿的左腿压在他的腿上,一只手环过了他的腰搂着他,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两颗脑袋凑的很近,就算是呼吸之间也全都是刘子衿的味道。   陈桓倒是想一直睡下去,但又怕闹钟吵醒他,于是慢慢把手和腿都挪开,看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赶紧把闹钟给关了。   回过头,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刘子衿的视线。   刘子衿顶着个鸡窝头,眼神懵懵的像聚不了焦,直勾勾地盯着墙壁。好一会儿,眼珠子提溜转,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床上的另外一个人。   陈桓和他对视了眼,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还是把你吵醒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于是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刘子衿没有回答,大概是在回忆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眉头慢慢紧皱。   “醒了就起来吧,我去做早餐。”陈桓故作轻松,不利索地爬下床。   等他刚把粥盛好,刘子衿也正巧洗漱完,头发打理过,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看起来就和往常一样,和昨天晚上却是判若两人。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说话,更没提昨天晚上的事。   陈桓看刘子衿那样,猜测他是想把这事儿翻篇。也是,这能赖谁?还不是自己看他喝醉了,就乘人之危?   陈桓把烙饼放在刘子衿面前的盘子里,酝酿好情绪,开口道:“子衿,我得跟你道个歉。”   “嗯?”刘子衿喝着粥抬头看他。   “昨天晚上就当我耍流氓,我实在没忍住……”   刘子衿夹起烙饼,“怎么?后悔啦?”   “不是,”陈桓接的很快,“没有后悔和你表白,但是应该在你清醒的时候说,昨天你喝醉了,可能做决定的时候不太清醒。”   刘子衿嘴里咬着饼,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那成,你现在再说一遍。”   陈桓没想到还有突击检查,心跳瞬间加速,盯住刘子衿的眼睛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啊。”刘子衿也接的很快,他用筷子敲了敲陈桓的脑袋,“啧,我看你才不清醒,咱俩认识几年了?”   陈桓还在想他的“可以啊”,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说,“十三年七个月十八天。”   刘子衿真没料到他记那么清楚,差点儿被噎着,“成,这么些年了,别的不说,你光表白就有十五六七八次了吧,我对感情一直很干脆,这你不清楚?答应你不是喝醉了也不是可怜你,是我也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能听明白吗?”   “能。”陈桓有点机械地点点头,脑子里的声音从“可以啊”变成“我也喜欢你”。   刘子衿看他像块木头似的,估计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得要点时间消化。成,反正现在是没法正常交流了,刘子衿也没想多交流,他还赶着去学校把数据做完。   “我去学校了,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刘子衿走到玄关穿好鞋,忽然想起来,“对了,这周末别来,老老实实待家里。”   陈桓看人准备走了,立马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刘子衿面前,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在了一块儿。   和刘子衿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飞过来的时间长,陈桓有点舍不得了,抵着刘子衿的额头说,“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刘子衿失笑,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到了给我打电话。”   陈桓得寸进尺,“可以打视频吗,如果你方便的话。”   “行。”刘子衿抱住他拍了拍后背,“走了。”   等刘子衿走了之后,陈桓照例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出门去了趟超市把冰箱塞满,给吃的分了类,又在保鲜盒上贴了过期时间。   陈桓一时间说不上来十几年的执念成真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就像吃金桔,咬开皮是酸的,吃到芯儿却甜的不行。 第27章   其实当事人不知道,但在外人看来,他俩的相处模式原本就像是一对小情侣在认认真真过日子。   不过要说在一起之后最值得庆祝的变化,那自然是陈总成功从睡了半年的沙发床,荣升到了大床房!   刘子衿在答应他的时候倒是真没想到陈桓一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大男人,睡觉的时候能这么粘人。不是睡前陈桓搂着他,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莫名自己怀里就多出个脑袋。   众所周知,英国的公寓是没有空调的。   但按理说陈桓已经把被子换成了夏天的薄被,睡觉应该正合适才对,可他俩抱在一块儿,实在和烤火炉似的。   刘子衿夜里半梦半醒燥热的不行,双腿一蹬,把身上的被子踢得老远。   陈桓睡眠很浅,一听身边有动静,立马醒了。他正准备起身帮刘子衿盖好被子,腰部才刚用力,动作就忽然停住。   不行,万一吵醒他怎么办?   于是陈桓就这别扭的姿势,先用脚轻轻够住被子一头,向上抬至手能触碰到的地方,接着再裹到他身上盖好。   做完这一套动作,陈桓必须得承认的确不是一般的热。但他躺下后,还是紧贴住刘子衿,搂着他的腰,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觉。   过不多会儿,刘子衿又把被子给蹬开了,这次他有些烦躁,咂咂嘴也不知道在梦里抱怨什么。   陈桓吸取教训,等他安静下来,又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轻手轻脚帮人盖好被子。   没想到他俩这一套动作,来来去去重复了三个回合。   陈桓原先只是以为他睡得不老实,这会儿贴着刘子衿耳朵,压低声音轻声问,“怎么了?”   “热死了。”   刘子衿有点儿火气,含糊不清地说,接着象征性地一把推开陈桓这个大火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被子被踢开了,这回是陈桓干的。   顺带把人搂回怀里。   半夜的时候,听刘子衿呼吸已经逐渐变得均匀又绵长,陈桓又把被子给拽了回来。   像奶孩子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亲了亲他额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后半夜凉,别感冒了。”   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生日一过完,刘子衿在这边的学业科研任务也已经到收尾阶段了。   他之前租的那套房离医院有点儿距离,上下班挺麻烦,出国后也就没再续租。   眼下没几个星期就要回国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在S市还没个容身之地。   于是非常难得的在休息日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就抱着电脑窝进沙发,边狂打哈欠边看中介信息。   “在忙什么?”陈桓做完早饭出来,正准备去卧室哄刘子衿起床,就见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电脑。   刘子衿闻言冲他招招手,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喏,找房呢,怕过会儿又忘了。”   陈桓在他身旁坐下,自然而然地揽过他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屏幕,“这事儿我来就成,我在S市认识几个做房地产的朋友,等会儿帮你问问,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   刘子衿又打了个哈欠才说,“离医院近,不要太小,不是二手的就行。”   “好。”陈桓说完起身去厨房把早餐端出来,见刘子衿靠着沙发完全没有一丝挪窝的意思,干脆就把餐盘碗筷放在了茶几上。   ”赶紧先吃早餐。”   非常应景的,刘子衿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他刷牙的时候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香味,现在摆到面前了,更是饿得不行。   陈桓一直变着花样给刘子衿做饭,他爱吃中式早餐,陈桓就油条豆浆包子粥轮着做。   这身在异国他乡,还能有每周一日的中华美食体验卡,况且陈桓连厨艺方面都追求完美,刘子衿吃得当然非常之满足。   于是一本正经调侃他道:“陈总真的不考虑往餐饮方向发展一下吗?”   陈桓闻言看向他,轻笑着伸出手帮他抹掉粘在嘴角的馅料,指腹得寸进尺在嘴唇上摩挲了一下才松开,“那也得是刘医生的私人餐饮公司。”   刘子衿听完陈桓的情话简直想给他鼓掌,以前他说话可没这腔调,怕不是俩人待得久,陈桓净把他那些坏的学去了。   “哎呦,您别学我油嘴滑舌那套。李女士要发现养了俩刘子衿,非让我把陈桓吐出来不可。”   陈桓听出刘子衿装腔作势地在开自己玩笑,也不恼,只觉得他有趣,想到就直接说出来了,“子衿你好可爱。”   刘子衿瞬间一口豆浆噎在嘴里,开始疯狂剧烈地咳嗽,脸都涨红了嘴里还得骂,“我靠!!……咳咳……陈桓……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会不会,咳咳咳……说人话!?”   有哪个大老爷们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可爱啊!!?   陈桓忽然有些手忙脚乱,脸上笑容也消失了,手连忙绕到他身后帮他拍着背,虽然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立马道歉,“抱歉抱歉,我的我的,以后不那么说了。”   刘子衿就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咽了一大口水,稍微缓过点劲儿来,“你这一道歉倒显得我没事找事。”   陈桓不知道哪让刘子衿误会了,他这心里又急,嘴皮子又打架,“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子衿,只是因为你……不是!……”   看他那慌乱的样子,刘子衿没由来地忽然有种恶作剧的快感,索性也不再继续表演单口相声,“知道了知道了,陈总的良心天地可鉴。”   陈桓办事效率一直很高,如果遇上刘子衿的事儿那更是神速。   才刚吃完早饭的功夫,陈桓就已经物色好了三套房。只不过在刘子衿的基础要求之上,他还筛选了几点:卧室要大,周围不能太吵闹,隔音效果得好。   他把电脑挪到刘子衿面前,“看看这三个?”   刘子衿只凑近看了一眼价格,就颇有些哭笑不得,连连冲陈桓翻白眼,“拜托,陈总,我是医生不是暴发户。”   说完很无语地摆摆手,“算了,你体会不了劳动人民的疾苦。”   陈桓开他玩笑,“你男朋友是啊。”   “我靠!?”刘子衿摆头之迅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袋上写着大大的???   陈桓本来想活跃下气氛,结果刘子衿的反应告诉他,行动又双失败。他只能再次有些尴尬又手足无措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我有钱,我可以替你分担。”   刘子衿对陈桓的好意表示理解,拍拍他僵硬成木头的肩膀,“行啊,那暴发户不如考虑下包养我呗?”   谁成想这句话陈桓还就听进去了,他忽然精神一抖擞,正色道:“可以吗?”   刘子衿甚至能从他眼睛里看见带着期待的异样光芒,在他当真前赶紧把他掰回正轨,“喂喂,我可不当米虫啊。”   奇异光芒暗淡了点,但陈桓不死心地又问,“那可以一起住吗?”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当然可以,”刘子衿一把揽过他肩膀,大大方方在脑门上亲了个带响的,“咋俩什么关系啊。”   陈桓被突如其来的吻亲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准备凑上前亲回去的时候,倒被刘子衿笑着躲开了,“具体什么时间回国?我尽快和房东交接。”   “嗯……下下周吧,具体哪天说不好,还得看余老安排。”   “好。”两周时间够了,陈桓想着哪天抽空去逛下家具市场,他俩的家必须要亲自打点才放心。   一定得买张质量好的大床。   不行,也不能太大。   刘子衿一看陈桓那表情,就能猜到他脑瓜子里绝对没藏着什么好事情,出言提醒他道:“认真听讲了啊,陈桓。下周我应该比较忙,你周末的时候就别过来了。”   “我不……”   “知道你不忙,我忙,可能泡在学校不回家。”   刘子衿话说得不给陈桓一点反驳的余地,他也就不再坚持,“知道了,那你一日三餐别忘记吃,不要天天熬夜,身体最重要。最近天气转热了,但夜里还是凉,这种时候最容易感冒,你晚上又爱踢被子,所以我刚刚去多铺了床毯子,你睡觉记得盖上……”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哎呦,陈妈妈可放一百个心吧,您儿一个人能活着过完这两周!”   刘子衿不得不怀疑,他在陈桓心目中,是不是个没人做饭会饿死,家里没人打扫就会变成垃圾堆,换季了要是不嘱咐两句,他就会夏天披着大棉袄冬天穿短袖的学龄前儿童形象?   陈桓走之前按照惯例把家里打点完,又去超市进了货,给刘子衿分类屯在冰箱里,这回是两个星期的量了。   虽然熬过这两个星期,就能天天生活在一起,陈桓每次走都还是不太舍得,去穿个鞋还得一步三回头的。   刘子衿懒懒散散地斜靠在茶几上,等他慢动作的穿完鞋,腾出位置后,也走过去麻利地穿好了鞋子。   “要出去吗?”陈桓门都推开了,又掉头回来明知故问。   刘子衿颇有些卖关子地冲他笑,“嗯,走啊。”   直到俩人上了同一辆车,陈桓才意识到刘子衿这是要送自己去机场。   但碍于一上车司机就认出他们是亚洲人,于是非常热情地和刘子衿攀谈了起来,陈桓压根见不了缝插不了针,只伸手过去握住他放在座位上的左手。   等到了机场,陈桓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拉着刘子衿进了厕所隔间,反手锁上门,这一连串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   刘子衿搞明白状况的时候,陈桓已经急切地吻了上来。 他有些失笑,就眼下这种情况,陈桓还能顾及到他有洁癖,所以一只手垫在他脑袋后面,另一只手环在他腰上,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搂,最大限度防止他靠上隔板。   其实在接受陈桓之前,刘子衿就认真考虑过俩人的关系,也想到在一起之后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身体接触,那时候他还是稍微有些抗拒。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挺……乐在其中? 第28章   刘子衿提前和陈桓打过招呼,团队一行人下了飞机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去学校作报告,不用他来接机。   明明距离已经从9000公里缩减到几十公里了,却还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见到人,陈桓这半天在公司过的比坐12个小时的飞机去见刘子衿还心焦。   好不容易下午的时候接到了刘子衿电话,说今天事情都结束了,可以先回家一趟。   陈桓立马压着限速往S大开,出公司的时候可给员工看傻了。   谁??飞过去的黑影是谁??   不能是陈总吧?   陈总就算下巴脱臼了也不能笑成这样吧??   刘子衿刚出校门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专车,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和身边同事说了句失陪,就加快步子上了车。   陈桓手握着方向盘,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见面第一句噙着笑意喊他的名字,“子衿。”   虽然陈桓在他面前一直和在外头不一样,但现在这样儿刘子衿都啧啧称奇,“哎呦,陈总您快照照镜子吧,笑成什么样了这。”   陈桓在刘子衿面前哪需要收敛,反正只笑给他看,于是理直气也壮地说:“见到你实在高兴呗。”   他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上半身向右倾,凑近副驾驶想要吻刘子衿。   被刘子衿伸手挡住,“打住打住,咱在外面矜持一点啊。”   陈桓笑着偏离原先的轨道,轻轻蹭过他的耳垂,“家里都布置好了,就是床还没买,想等你回来一起去看看,下午可以吗?”   刘子衿想了想,“成,也就下午有时间了,明天一早就得去医院报道。”   这时差都没倒过来呢,陈桓皱眉,“不休息一天吗?”   “不行,下周有S大的学生过来实习,这两天得赶紧把工作交接了。”刘子衿看陈桓那深恶痛疾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好笑。   要不是把刘子衿的意愿放在第一位,陈桓真想强制他把工作辞了,找个不那么玩命的,或者待在家里享受生活都行。   但不用想也知道没这种可能性,刘子衿身上永远肩负着医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怎么可能放弃这个职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长里短,说说新家的布置,聊聊后续的工作安排,活像一对儿中年夫夫。   回到新家的时候,陈桓打开家门,先一步进去,转身冲刘子衿张开双臂,“欢迎回家!”   那一瞬间,刘子衿才真有要多一个人和他正儿八经在一起过日子的感觉。   他愣了愣,上前用力抱住陈桓。   虽然两大男人在一块儿逛家具市场,挑大床,是有那么点奇怪吧,但刘子衿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陈桓又无所谓。   估计只有售货员小姐姐比他俩还兴奋,什么什么?两个帅哥一起来看床上用品??   不过出于职业素养,她还是非常认真仔细地介绍着每一款床的材料和舒适度。   “可以躺上去试一试吗?”刘子衿压了压床垫,他对这些哪有什么概念,还得是亲身体验来得靠谱。   售货员点点头,“可以的。”   得到许可后,刘子衿一屁股往床上一躺,两条大长腿垂在床沿,他拍拍旁边示意陈桓,“试试。”   天地可鉴,刘医生脑子里没有任何黄色废料,只是单纯地想试试床的大小够不够他两睡的。   但陈总脑子里已经快进到动图了,表面上却是如常,再正常不过地大大方方躺在刘子衿旁边,看上去正儿八经实际道貌岸然地询问售货员关于床垫的事儿。   “是这样的先生,”售货员小姐姐也不知道该不该看,眼睛没地儿摆,“我们这款床垫是由1400个独立弹簧加上表面的乳胶组成的,可以保护腰部和脊椎。”   陈桓问,“大概能用多久,如果使用频率高的话。”   ?   为什么刘医生觉得问题有点古怪?   “一般是5—10年呢。”   陈桓继续问,“弹簧的话,声音大吗?”   ???   刘医生觉得问题非常不对劲了。   售货员小姐姐硬着头皮,“因为表面是乳胶垫,所以不会的呢。”   “行行行了,就这个就这个。”刘子衿站起来拍拍腿,他巴不得下一秒用上飞毛腿离开这家店,于是立马打发陈桓,“赶紧付钱赶紧付钱。”   三十年了,刘子衿从没想过自己这老脸还能这么红,他一路闷声不吭走在前头,随后埋头钻进车里。   等陈桓也上来后,一把捏住人后脖颈,压到自己跟前,咬牙切齿,“陈总,故意的吧您,不能好好问吗?再他妈这样问下去老子要害羞了!!”   其实说故意吧,也不能算是,毕竟这都是消费者该问清楚的。主要是现在这关系和立场不同,刘子衿原先坦坦荡荡的,都忍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那陈桓的本意就可想而知了。   两人离得很近,陈桓早就心猿意马,更别说现在刘子衿一张脸又气又恼连耳垂都带上了红色,他环顾了四周,没有人在看这边。   于是忍不住凑上前在刘子衿唇上亲了一口,“宝贝……”   他原本想说可爱,但想到之前刘子衿警告过他不能用这种奇怪的形容词,于是一时半会儿没接出下半句。   刘子衿还第一次听陈桓这么喊他,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人家小姑娘喊他宝贝,他觉得就是个称呼,和叫他名字没什么区别。   但陈桓说这两个字时候的神态语气,让刘子衿好像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他最珍贵的人。   这新床到了,晚上按计划应该验收验收吧,但陈桓心疼刘子衿甚至来不及倒时差就要早起上班,自然早早地提醒他该上床睡觉,也就没再折腾。   刘子衿第二天一到科室的时候,实习生已经整整齐齐穿着神圣的白大褂报道来了。   主任医师在最前头分配带教老师,刘子衿刚一进来,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他身上。   谁不知道骨科有位年轻有为医术高超,重点人还长得巨帅的刘医生?并且和他们年龄差不多,听起来就很好相处!如果能被他带实习,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帮学生算得上是刘子衿的同门直系师弟师妹,早在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多次听过刘医生关于骨科方面的讲座,比较幸运的甚至还上过他的课,因此大家都对刘医生挺眼熟,再说了,帅哥谁不眼熟啊!   当然了,这其中就不乏刘医生的迷弟迷妹,郑航宇算一个,还是非常狂热的那种。   比如说当他得知要来骨科实习,在寝室里狂嚎三天三夜,还夸下海口如果自己能跟着刘医生实习,那另外三室友的这一学期的伙食全包了!   “小刘啊,”主任医师客客气气地招呼他,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一回来就上班实在是辛苦你了,还刚好是学生来实习的时候,这我们也……”   “嗐,您就甭客气了。”刘子衿动作麻利地穿好白大褂戴上口罩,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周。   众人看刘医生那不怒自威的神情,顿时心脏提到嗓子眼儿里,紧张的不行。想跟他吧,这心里又有点儿打退堂鼓,   刘子衿随手点点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你跟我来。”   幸运儿郑航宇瞪大眼睛!!!   室友!!!   其他人???   刘子衿在前头走路带风,就算郑航宇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也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这被男神选中的心情自然是不言而喻,惊喜中带着那么点兴奋,兴奋里还参杂着忐忑和紧张,肾上腺素急剧飙高。   看看刘医生走路的英姿,妈的老子以后当医生也要当这么帅的!!   郑航宇虽然有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但还是忍不住小迷弟发言,“太帅了!刘医生!从大一在讲座中看到你开始,你就是我们整个寝室!啊不!整个班的偶像!就您最近和余老提出的那个新方向,我们一般人别说研究了,看都看不懂,只能感叹哇好牛好牛!能跟着您实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请室友吃一学期的饭算什么!吃到毕业我也乐意!我一定会多学多看,争取未来能做您这样的医生!”   刘子衿很少见到比自己还絮巴的人,结果接触郑航宇的十分钟之内,他就有幸成为其中之一。有激情是好事,但医生需要的是专业、冷静,在医院说话哪来那么多感叹号。   听完一通彩虹屁后,刘子衿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哦,你叫什么名字?”   郑航宇瞬间被刘医生充满威慑力的眼神镇住,于是眨巴眨巴眼,老实巴交地回答,“刘医生问得好,我叫郑航宇,航天的航,宇宙的宇。”   刘子衿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回头。   完了,感觉不太妙,好像是个高冷男神。   郑航宇非常好奇刘医生选择他的原因,大概是想听男神夸夸自己,又不敢造次,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那啥,麻烦能请问一下您为什么选我吗?”   这次刘子衿回头了,看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因为只有你的白大褂扣上了。”   好家伙,原来这就叫细节决定成败吗!   刘医生工作起来不仅不像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好说话,反而在专业方面非常严厉,处处追求完美。   开始查房的时候,郑航宇原先在一旁安安分分听刘医生和病人嘱咐注意事项,结果听着听着,忽然被cue到。   “小郑,骨化性肌炎是什么?”   这临时抽查是真要人命,小郑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支支吾吾,“就是骨折的时候,骨膜下形成血肿……额……”   刘子衿闻言“啧”了声,皱着眉挺严肃,把人小伙子吓得不轻,“明天把书带来,没事的时候多看看。”   “好的刘医生。”郑航宇摸了把冷汗,恭恭敬敬地应到,心里想着,“嗯!刘医生说得没错!看来我的专业知识还不过关,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嘴上不能絮巴了,这心里叭叭叭得再聒噪也没人听得见吧。   实习第一天一大早就碰了壁,郑航宇接下来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怎么说也得给刘医生留下个好印象不是。   刘子衿自然把这些看在眼里,年轻人嘛,激情四射活力无处挥洒的,但光有一腔热血不行,最终还是得回归到本本分分的工作中。所以也不是他故意端着,工作中该严肃就得严肃,他们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容不得半点马虎。   不过下班之后就不一样了,刘子衿脱掉白大褂,像人老大哥似的拍拍郑航宇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笑着说,“放轻松放轻松,至于这么紧张吗?”   郑航宇连肩膀都不敢放,鬼知道他这一天经历了什么,刘医生只有查房和病人说话的时候神色温和,压根儿没对他笑过好吗?   眼下见刘医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这笑忽然就有了狼外婆那意思,郑航宇声音颤抖,“真的挺紧张的。”   刘子衿没想到自己还能变成黑脸担当呢,“你这心理承受能力当医生可不行啊,得亏挑中了你,正好练练胆。”   “是是是,您说的是。”   刘子衿实在受不了郑航宇毕恭毕敬那样,膝盖弯曲抵住他的腿弯,向前别了下。   郑航宇猝不及防差点噗腾一声跪在地上。   刘子衿打趣道:“呦,大礼就甭行了,我这人一向公私分明,下了班咱也不是啥师生关系,不用您您您的端着和我说话。”   这转变太快,郑航宇心理活动变成了:原来男神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吗!该专业的时候专业!该逗x 的时候逗x!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状态吗!太优秀了刘医生!   嘴上却是不敢造次,“明白了,刘哥。”   刘子衿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陈桓,他个子高,很难不显眼。   陈桓在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刘子衿,自然也看见了他身边星星眼一脸崇拜的郑航宇,不自觉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眉头微皱。   只是在和刘子衿对视的一瞬间,就迅速地自动切换成功。   “下班了吗?”   刘子衿挑挑眉示意,上前一步和陈桓并排,边往外走边吩咐呆若木鸡的郑航宇,“明天记得带书,病理生理。”   “好的好的。”郑航宇小鸡啄米点头。   等他俩走远后,他忽然轻扇了一自己一巴掌,回过神来,那那那穿着西装浑身散发着精英气息的成功人士,为为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眼神警告自己!? 第29章   自打陈总某天心不在焉开了一上午的会,然后火急火燎地冲出去之后,但凡有机会和陈总接触的员工,都多多少少觉得有那么点奇怪。   至于奇怪在哪,大概是以往隔三差五就灯火通明到凌晨的总裁办公司,最近非但不熬夜加班了,反而准时准点比谁溜的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总才是给人公司打工的呢。   奇怪的还大概是,陈总只要一看手机就会眉眼带笑,但在员工看来这事儿简直荒唐至极!尤其是例会这种场合,陈总竟然会开小差??   原先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陈桓就会把刘子衿下班的那段时间空出来,能推的工作都推到晚上,实在不行就提前。更别说现在生活在一块儿,陈桓过的哪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啊,根本就是按照刘子衿的时间在安排工作。   如果刘子衿加班,那即使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陈桓还是会熬到他下班的时间,接他回家,第二天又早早地起来做早饭送他上班。   这是常态,但也会有刘子衿休假的时候,那自然更夸张。   陈桓为了腾出多照顾刘子衿一天的时间,通常会把当日所有的工作都堆到晚上,等刘子衿睡着后,再轻手轻脚起床去书房把工作处理完。   刘子衿虽然睡眠不浅,不至于被陈桓起床的动静吵醒,但大概是有鼻炎的缘故,半夜偶尔会觉得鼻子连着咽喉十分干燥,于是起来喝水的时候,自然发现睡在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一开始还没想太多,打着哈欠让陈桓处理完工作就早点休息,但每次只要自己休假,陈桓就要偷偷摸摸半夜起来工作,这也太巧了吧?   刘子衿这么聪明一人,再加上他对陈桓的了解,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敢情对方就是在迁就他的时间呗。   有必要吗?   摸清规律后,刘子衿不咸不淡地提醒过陈桓几次,让陈桓别为了迁就他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但对方每次都和他打太极,宽慰他别想太多,然后依旧这样。   怎么着陈桓也是为了他才这么做,好言劝说不起效果,刘子衿总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吧,虽然他对陈桓这种行为实在不敢苟同。   但该说不说,和陈桓在一起之后这生活质量是蹭蹭提高,家里的所有事都不用他刘医生操心,只需要上个班就成,虽然这个班不太轻松,尤其是实习生来了之后。   郑航宇经过昨天刘医生的教育,今天明显收敛了很多,这点从他使用感叹号的频率就能看出来。   早查房的时候刘子衿和何云川带了一大帮实习生,一群年轻小伙儿挤在小小的病房里,既新奇又局促还非常紧张。手背后头觉得不对吧,就插兜里,又意识到这样太拽,于是拿出来在白大褂上蹭来蹭去不知该往哪摆。   最窒息的是刘医生前一秒还温言柔语嘱咐患者注意事项,下一秒就抬头扫一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让瞬间心脏提到嗓子眼儿惶恐万分的实习生回答。   到自个儿附属医院实习就这点最刺激,三五步就能遇到直系老师,你和人问声好,他能给你来场期末考。   别人不行,郑航宇可是有备而来,骄傲自豪声音颤抖抢答对了好几个问题。   刘子衿闻言有点惊讶地挑眉,还挺欣慰,结束查房路过郑航宇身边的时候,长辈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肯定道:“小郑今天表现很不错啊,你们都才大学生,学医的路还长着呢,难得有实习的机会一定要多学多问多看,趁实习的时候把书上的知识实践实践。”   “明白了,刘医生!”   刘医生正给学生讲着大道理,忽然有位护士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来不及扶着门框稳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刘……刘医生,送来……位病人,晕倒了,浑身抽搐……”   一众实习生初出茅庐,还没正儿八经地遇上过这种场合,禁不住也跟着心揪起来,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去看看帮帮忙,却没啥法子。   刘子衿沉着冷静地边往急症室快走,边伸出手招呼他的带教学生,“你跟我来。”   郑航宇被点到名,痴呆了一秒,快步跟上。虽然刘子衿没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他清楚刘医生是在给自己难得的一线观察实践的机会,男神这么用心良苦!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纵使在课本上看到过各种各样挑战生理极限的图片,也没直观的视觉冲击来得强烈。   病人虽然是位中年妇女,但裸露的皮肤像老年人一样有着层层叠叠的褶皱,此时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全身剧烈抽搐,嘴边全是污秽的呕吐物,禁不住令人泛起阵阵恶心。护士要时刻注意她的脑袋是侧躺在枕头上的,才能确保她不被自己的呕吐物噎住以致窒息。   腿部以下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骨肉粘连血肉模糊,郑航宇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转过头去,缓了得有半分钟,才强制自己把视线转移到病人身上。   而刘子衿和其他科室的专家在一旁有步骤井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会诊,只是语气语调万分急促。没过多会儿他们就得出了结论,病人情况危急必须立刻通知家属,收住院签字立马进行手术。   急诊室里不断有护士和医生跑进跑出,每个人说话都争分夺秒以最快的速度交代清楚,然后匆匆赶往手术室,明明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氛围却异常肃穆。   中途刘子衿亲自去通知家属赶紧上医院来签字,临走前嘱咐郑航宇一定要时刻关注病人的情况,如果病人醒来要能及时稳定住她的情绪,最好多和她说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其实就在他走后没多久,病人意识逐渐回到大脑,眼睛缓慢睁开苏醒过来。   病人醒来后不仅意识回拢,同痛觉也开始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来,像是被巨浪卷上万丈高空后狠狠地砸在水泥地上,血肉模糊,此时却还有车子疾驰碾过,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嘶吼着咆哮着,这种疼痛简直比死还折磨人。   但她不吼也不叫,只是头部轻微地往郑航宇的方向侧了侧,上下抬了抬嘴唇似乎想出声。   郑航宇谨记刘医生的教诲,立马上前用湿毛巾擦干净病人的口鼻处的污秽物,正当他想说话安慰下对方的时候。   女人忽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细如烟尘眼神空洞,她说:“医生,我想死。”   就那么一瞬间,郑航宇如鲠在喉,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接触到“死”这个字眼,不是游戏里抱个Ak扫射敌人,也不是影视作品人物的就义牺牲,而是现实生活中有血有肉有亲人的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可她说得轻如鸿毛。   说完又意识涣散晕过去了。   家人来得非常迅速,甚至刘子衿还没安排完手术,女人的儿子儿媳还有妹妹妹夫就脚步飞快地冲进了急诊室,却几乎在看到她的同时就惊呼一声,双手捂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儿媳和妹妹像郑航宇一样,只一眼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紧接着呜呜咽咽的眼泪啪嗒啪嗒直直砸在地上,连妹夫也停住脚步不忍上前,反倒是儿子,竟然还能冷静地安排妹夫把两位女士带离急诊室,并且嘱咐他安抚好她们的情绪。   郑航宇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这儿子实在太过于冷静理智,理智过头就是冷血了,明明床上躺着的是自己的母亲……   忽然耳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双膝着地,笔直地跪在了病床前,他面容扭曲似乎是要放声痛哭,但又想到家人仅在一墙之隔的急诊室外,于是用拳头抵住嘴巴克制住音量,另一只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双腿,涕泪纵横撕心裂肺。   “妈——!!!”   哪怕是医院里身经百战有资格的老医生看到这场景都忍不住撇过头去叹气,更别说郑航宇这种根本还没上道的黄毛小子,他早就眼眶湿润,假装进了东西拼命揉眼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郑航宇吸了吸鼻子后,还是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披上了白大褂,光同情病人不抵用,刘医生提醒过他,该专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能马虎。   于是他弯下腰,想把男人扶起来。   哪料男人看见郑航宇穿着白大褂,顿时膝盖旋转跪向他的方向,毫无尊严地抱住他的小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泪俱下,“求求您了医生,救救我妈——医生,求您了,求您救救我妈——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她——”   郑航宇实在是于心不忍,蹲下身来给男人吃定心丸,“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您母亲完好无损地还给您,抢救一定会成功的!”   刘子衿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郑航宇信誓旦旦地和病人家属承诺,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但只几秒就恢复如常,此时他已经换好手术服,麻利地安排医护人员把患者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男人见主刀医生来了,用膝盖费力地向前移动,“医生……”   时间紧迫,刘子衿手下用劲把人扶了起来,匆匆说了句,“我们尽力。”   由于病人情况过于复杂,且之前就患有心脏病,手术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才正式结束,所幸手术很成功,结果比预期的要乐观。   这场手术对医护人员是场持久战的巨大考验,纵使刘子衿这种有空就坚持锻炼健身的年轻人也实在坚持不住这样的强度,汗早就把皮肤洇出褶皱不说,连两条腿都麻木地不能大幅度抬起,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支撑住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家属在外煎熬了十个小时,氛围紧张的互相之间一句话也不敢说,听到手术成功之后,四个成年人顿时抱成一团放声大哭。   患者儿子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泣不成声,连连想要跪下给刘子衿磕头,但都被他及时扶住了,刘子衿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千万别这样,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   都说医生永远比任何人都希望手术成功,郑航宇现在估计比患者家属还激动,非常狗腿地跟在刘子衿身后狂吹彩虹屁,眉飞色舞地别提有多高兴,“刘医生!您真的不是医生是神吧!您也太厉害了,连主任都说希望渺茫,您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您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吾辈楷模!”   刘子衿正巧想去找郑航宇,没想到人自己蹦哒到面前来,他停住脚步,从后面一把提溜起郑航宇的衣领,神情严肃质问他,“你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吗!?”   郑航宇顿时一盆冰雹浇到底,小鸡似的缩着后脖颈,双臂紧贴在身前,语调也不上扬了,小心翼翼地支支吾吾,“那个……我就是……没让病人保持清醒……?”   纵使刘子衿已经精疲力竭,巴不得下一秒就瘫床上休息,但作为前辈,这件事他必须要和郑航宇说清楚,“抢救一定会成功,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啊!是的!”郑航宇兴头又起来了,又想彩虹屁刘医生,结果后者大为恼怒。   “还是的?够沾沾自喜的啊你郑航宇,谁告诉你抢救一定会成功!?我说过这种话吗?你们老师教你们说过这种话吗?华佗再世他都不敢保证,你郑航宇倒挺敢啊!?那还实习个屁!这不委屈您了?直接上岗就业啊,以后手术都您来主刀保准成功。”   郑航宇没见过刘子衿如此生气的样子,脑子转了好几个弯,忽然明白过来刘医生的意思,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够严谨是我的疏忽!在医院里我不应该和患者家属说这种话!刘医生您多骂我两句吧,让我心里好受点!实在对不起这种时候还给您增添了负担!”   见人小伙子被自己凶傻了,刘子衿叹口气,边帮他整理好衣领边语重心长地教导:“行了行了,你们小年轻刚来医院一腔热血的我能理解,看到就会病人忍不住共情,我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你千万记住了,在医院里没有绝对的事,哪怕再小的阑尾切除手术,医生都不能和病人说一定会成功。如果没有成功呢?家属怎么想?其他患者怎么想?医院怎么解释?说白了,到时候人家要拿这事闹大了,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刘子衿双手用力,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立了立他两边的衣领,施压问他,“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郑航宇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   现在离正常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手术过于紧急,刘子衿进手术室前没来得及给陈桓说一声。这会儿整理完打开手机,才看见他每隔半小时发来的消息,无非就是些告诉他说车停在哪儿,问他想吃宵夜吗,大概还有多久结束。   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但刘子衿忽然就感觉好像疲惫少了那么一点点。   刘子衿和郑航宇一块儿往外走,才刚实习没两天就碰到这么大事儿,还得挨上头领导骂,刘子衿挺同情他。   于是伸手拍拍郑航宇的头顶,“得了郑医生,回去再把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啊,明天破例放你睡个懒觉,下午再来医院。”   郑航宇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呜呜呜男神他!为什么这么完美!   只不过他抱着刘医生的胳膊还没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彩虹屁,就被早早等在门口的陈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火药味十足地睨了一眼。   刘子衿和陈桓待在一块儿自然也和在别人面前不同,其实他早在做完手术的时候就已经身心俱疲,却还是强撑着给郑航宇讲大道理。   这会儿见着陈桓,忽然习惯性地感觉所担子都卸到了他的肩膀上,自己啥事儿也不用想,于是疲惫瞬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刘子衿任由陈桓领他上了车,俯过身来帮他系好安全带,他原先瘫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在陈桓靠近的时候,忽然一把楼着陈桓的腰哼哼唧唧,“老子累死了……”   陈桓塌下腰来搂住他,轻笑着埋进他的肩窝,柔声说:“那抱会儿。” 第30章   陈桓这两天去医院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原因之一在于刘子衿身后忽然多出了个小尾巴,去哪都“刘医生刘医生”地跟着,一双眼睛盯着刘子衿chua chua地直放光,就这陈总能忍?   原先刘子衿和陈桓说好了让他中午不用劳心费神地跑来送饭,陈桓也听话,但自从发现了郑航宇这个小跟班之后,陈总又开始准时准点来医院报到。   至于郑航宇,人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起码有点眼力见,但不完全有,比如他安分守己不会吃陈桓送来的饭菜,但又偏偏爱和他们凑一块儿吃饭。   晚上陈桓接了刘子衿下班,他躺在陈桓腿上看电影,嫌不舒服又拿了个枕头靠在后背,嘴里吃着陈桓挖好递到嘴边的西瓜,优哉游哉整个跟一老佛爷似的。   陈桓把手枕在刘子衿脑后,假装认真看电影随口问了句,“你们医院最近来实习生了?”   “嗯……”刘子衿嚼着西瓜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说到这儿他还真想和陈桓吐槽吐槽郑航宇这小屁孩儿,于是准备把嘴里的籽儿吐了,奈何垃圾桶太远,他又懒得起身。   刘子衿拿出读书时用饮料瓶投篮的绝技,“噗”地一声把西瓜籽儿发射出去,明明垃圾桶在沙发的另一端,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陈桓被他逗乐了,伸出手递到他嘴边,“先吐这儿吧。”   刘子衿闻言,抬手捏住陈桓的脸,左右晃晃,“哎呦,您真把我养得越来越懒了。”   陈桓握住他的手放嘴边亲了亲,笑着说:“不懒,我觉得挺好。”   “啧啧,还真就情人眼里出西施呗。”刘子衿调侃道,随后屁股挪挪坐直了上半身,“这说到实习生我不得不和你提一嘴啊,现在年轻人那叫一个活力激情四射,在医院这种天天只有生老病死没点喜报的地方,还能乐乐呵呵跟二百五似的,我是真挺佩服。转念想想,咱可不是真上年纪了。”   陈桓听这一个两个褒义词都是在形容郑航宇,心里自然舒服不到哪儿去,但这点阴暗的想法要让刘子衿发现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于是他不经意地问了句,“中午那男孩子?”   “嗯,长得看上去挺靠谱,但其实和稳重没屁点儿关系。”刘子衿那语气和介绍自家小屁孩儿似的,完全是站在长辈的角度。   陈桓对刘子衿当然百分百信任,两人好不容易有点独处时间,没必要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犹豫了下问道:“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刘子衿挑挑眉,“这我哪说得准,有事儿?”   陈桓忽然觉得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带你出去吃顿饭。”   “嗐,”刘子衿笑了,“咱两哪顿饭不是一起吃的啊,说这么正式?”   陈桓沉默了下,“明天七夕,没过过,想和你一起。”   刘子衿有点儿惊讶,一是没想到陈桓一大老爷们儿竟然还会记这种节日,二是敢情他母胎solo三十年啊??   刘子衿实在没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不是吧,陈总,您这帅气多金的优质男青年,从没谈过恋爱?”   陈桓也跟着笑得无可奈何,“在刘医生答应前,我和谁谈恋爱?”   刘子衿收敛了点,费好大劲憋住笑意,“成成成,我明天尽量圆陈总的少男梦好吧。”   七夕当天,刘子衿特意把下班前一段时间的工作都排给了何云川,连带着郑航宇一起托付给他,然后十分难得地准备卡点下班。   陈桓来接刘子衿的时候他正巧在打最后一个石膏,患者上了年纪骨质疏松,不太好下手,再加上一直喊“疼疼疼”的,东躲西闪把刘子衿累得够呛,更何况现在天热,他额头的汗啪嗒啪嗒直往下滴。   郑航宇直勾勾地盯着刘医生,看他目光专注,手上动作干净利索地帮病人打着石膏,且不说刘子衿本身就是个成熟男人中的大帅x,单单他一丝不苟认真工作的样子,就足够给郑航宇看傻了。   我靠!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帅!   刘子衿哪有功夫注意到郑航宇的花痴样儿,耐着性子拔高音量重复第三遍,“啧,郑大哥,能麻烦您帮我擦擦汗吗!?”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郑航宇赶紧收收嘴边的口水,抽出两张纸巾,为了不挡住刘子衿的视线,于是绕到背着阳光的一侧,小心翼翼地轻轻按压掉他额头上的汗珠。   嗳,您说这事儿巧不巧,陈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接刘子衿下班。   从他那个角度来看,压根儿看不见病人,只能看见刘子衿坐在椅子上低头忙活,傍晚的暖黄的日光照在他背上,白大褂连同裸露着的脖颈都染上了耀眼的金色。而郑航宇半蹲着,心无旁骛地一点一点在帮刘子衿擦汗,这距离太近了,连一个手掌都不到。   陈桓瞬间警报狂响,他面色铁青快步走过去,用上蛮力一把扯住郑航宇的胳膊,就在他准备把人拎起来的时候,忽然瞥见了躺在床上张大嘴巴目光呆滞看着他的老大爷,他的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当事人郑航宇被拽住胳膊的一瞬间,先是懵了会儿然后心中大叫不好:医闹!!是医闹吗!!这也能让我碰上!!?   刘子衿在郑航宇被拉离座位的时候瞥了一眼,见是陈桓也就没太在意,估计一屋子只有他还能有条不紊地缠完最后一条纱布,然后拍拍老大爷的腿,“成了。”   这会儿陈桓看明白了,原来到头来只是闹了个乌龙。啧,但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实习生实在是碍眼,总是粘着刘子衿不说,还凑那么近,伸长胳膊不会吗?为什么非得整个人凑上去?   郑航宇万分警惕地抽回胳膊做防御状,他就说嘛,每次见这人来都对自己板着张脸看上去黑社会似的,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虽然表面上和刘医生关系挺好,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打入敌人内部然后趁机报复。   刘子衿给他俩逗笑了,拍拍郑航宇的肩膀,“医院不许打架斗殴啊,你把这儿收拾收拾,师傅我就先下班了。”   陈桓从没处过对象不说,也没深入地了解过人家是怎么处对象的,因此工作上叱咤风云的陈总在这方面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其实刘子衿没发现,陈桓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在哄他睡下之后,偷偷摸摸地从某度某乎以及某博上翻翻找找搜了无数条攻略。无非就是送花吃饭看电影,虽然是情侣必做,看着也挺温馨,但好像不太适合他俩。   思前想后,陈总询问了身边唯一一位已婚人士——胡秘书。   胡秘书已经不是当年陈总问“粥该怎么煮”就会惊讶得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的胡秘书了,她毫无波澜地回答:“陈总您别想太多了,大家约会都是做这些,其实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会枯燥。”   话是这么说,结果出了办公室转头就和白玉珂分享情报,“陈总终终终于搞到手了!!”   陈桓听信胡秘书的谗言,正打算把后备箱的999朵玫瑰捧出来送给刘子衿,忽然瞥见郑航宇竟然跟着跑了下来,着急地环视四周,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在找刘子衿。   啧,怎么哪都有他?   刘子衿见陈桓后备箱拉一半忽然停住了,也没多想,顺手就继续把它打开,“什么玩意儿啊这么神秘……?”   话还没说完,肩膀忽然被陈桓单手一把搂住,刘子衿完全没有防备,和陈桓的胸膛撞到一块儿,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陈桓压了压脑袋,凑近刘子衿的耳边说,柔声说:“宝贝,七夕快乐。”   眼神却是带着警告,一瞬不瞬盯着看见他俩抱在一块儿后,局促得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摆的郑航宇。   虽然他俩待在一起时还挺腻歪,但也有个度吧,起码在外头不会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陈桓也不至于用这么低沉做作的语气说七夕快乐。   刘子衿起一身鸡皮疙瘩,“成成成,同乐同乐,咱在外头其实可以低调一点。”   末了,还似笑非笑地问陈桓,“陈总觉得呢?”   “嗯。”陈桓从善如流地放开刘子衿,后者无可奈何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等刘子衿看到一后备箱的大红玫瑰,才知道陈总的低调是有多低调,他简直哭笑不得,赶紧举双手投降,“哎呦陈大哥,我一大老爷们儿你送啥玫瑰啊,抱着走在大街上丢不丢人。”   好心没办成好事,借花没献成佛的陈桓忽然有那么点慌张,连忙解释,“店员说送爱人就该买红玫瑰,要是你不喜欢,下次我换别的。”   刘子衿无奈,“甭送花了啊,先说说这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桓一本正经地开黄腔,“留着回家一块儿泡玫瑰浴可以吗?”   刘子衿???   陈桓为了给刘子衿留足睡眠时间,吃过烛光晚餐后没有再安排其他的活动,啊,最重要的活动当然得压轴出场啦。   如果因为今天是七夕,陈桓就着节日的借口想多搂搂抱抱的,刘子衿勉强也能理解,但他实在有点腻得过头了。   单说过马路的时候,只要碰到红灯停下,陈桓就要不安分地去牵刘子衿的手。刘子衿把他的手放回方向盘上,没过两秒,陈桓又不由分说地攥住了他的,十指紧扣在一起。多次拒绝后无果,刘子衿索性任由人牵了一路。   下车回家也是,明明大夏天的两人手都快牵出汗来了,陈桓就不放开,好像宣示主权似的把刘子衿的手掌整个包住,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粗糙的指节。   就这能没事儿?   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刘子衿斜靠在玄关,低头看帮他解鞋带的陈桓,“说说呗陈总。”   陈桓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同床共枕的人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他今天有所反常。陈桓轻笑两声,起身抱住刘子衿的腰抵在玄关上,“吃醋了。”   刘子衿回想了下,今天哪儿让陈总吃味儿了,想来想去只有在下午在医院闹的那出乌龙,不禁失笑道:“敢情您一晚上跟霸道总裁似的,就为这?怎么着?下一步是不是该警告我和郑航宇保持距离了?”   吃醋归吃醋,但再怎么说他俩那时候也是在工作,并没什么不妥之处。陈桓自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和刘子衿提出无理的要求,“不会,那是你的工作需要,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   他压低声音,双眼下垂拉近两人的距离,几乎是唇瓣贴着唇瓣,嗳昧不清地说,“可以向刘医生要点补偿吗?”   话音刚落两人就干柴烈火地吻在了一块儿。   七夕还没结束呢,接下来当然是最重要的压轴活动啦~ 第31章   陈桓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敢恭维,不过和刘子衿一块儿睡后,大概是有他在身边莫名就很安心,所以失眠问题改善了不少,但睡眠仍然很浅。   这也有好处,比如刘医生隔三差五就会在夜里接到急诊电话,陈桓总会在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接了电话就载刘子衿往医院赶。   由于是急诊,具体多久结束刘子衿也没个准数,尽管他多次劝阻陈桓回家睡觉,但陈桓往往会在医院等他结束急诊。短的也得个把小时,时间长的话,能在停车场待一个通宵。   刘子衿结束完今天的急诊已经凌晨两点了,脱掉沉重的手术服洗手消完毒,疲惫地揉着眉心拖着脚步往医院外走。临下车前照例和陈桓说了一嘴,让他别等自己。   于是这会儿正盘算着这个点打出租要等多久,忽然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车子从暗处划了过来,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刘子衿头昏昏沉沉的,皱着眉打开了车门,“这么晚不在家好好睡觉?”   陈桓食指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眉眼带笑,“不睡觉来接男朋友下班咯。”   刘子衿有点儿惊讶,“你明天不上班吗?”   陈桓发动了车,侧头看他,反问道:“你明天不是休假吗?”   成,敢情人又要为了自己把工作全推到晚上了。   趁着红灯的空档,陈桓抽出一只手去握刘子衿的,“刘医生的时间表就是我的时间表。”   闻言,刘子衿似嘲非嘲地笑了声,“这就是陈总资本的力量吗?我说真的,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辛苦。”   “怎么会辛苦?”陈桓宽慰刘子衿道,“来接你下班比让我睡觉还乐意,子衿,别有压力,别想太多了,好吗?”   原本陈桓自己的工作就够忙了,现在还要加上照顾他的时间,刘子衿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抽时间把驾照考出来。”   别说刘子衿压根儿没时间练车,单说他学车还得克服小时候车祸的心理障碍,陈桓就不可能让他冒这个险,于是难得语气带点强硬地对刘子衿说,“不用考!我随时有时间。子衿,你千万不要勉强,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也就这些了。”   刘子衿手肘支在窗户上,看向窗外夜色,眸色渐深,“行了行了,我不剥夺陈总献殷勤的权利。”   下车之后刘子衿一路困得闭着眼,任由陈桓牵着上了电梯,刚进家门就把脑袋重重地搁在他肩膀上。   陈桓还没来得及开灯,感受到重量后连忙扶了下刘子衿的头,生怕他滑下去。   听觉和触觉在视觉无法发挥作用后被无限放大,耳边是刘子衿以及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燥热的气流。   刘子衿上了手术台就像不用上机油也能连轴转的机器,即使到了后半夜也不觉得困,可一下手术台,紧绷的弦松了之后,困意就像洪水猛兽一样袭来。   他上班跟倒时差似的,一睡睡到下午五点,刚醒过来的时候像被人抽去骨髓一样没有丝毫力气,在床上稍微缓了缓。   正准备起身,就见陈桓端着粥进来,于是昏昏沉沉地想着,待在一起久了还能有这心灵感应吗。索性也不起床了,垫了枕头在后背靠着床头。   陈桓放下粥,用手背贴着刘子衿额头试了试体温,“还难受吗?”   刘子衿跟着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道,“趁着正主不注意的时候发烧了?”   看这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加上体温也正常了不少,陈桓才放下心来调侃他,“正主那会儿迷迷糊糊撒娇呢。”   刘子衿不以为意,专心地大口大口扒拉着粥,含糊不清道,“和我男朋友撒娇怎么了。”   话一出口,倒把嘴里没东西的陈桓给噎住,甚至是他发烧一般有些燥热起来,于是俯下身在刘子衿嘴角亲了口。   “想喝粥?喏……”刘子衿说着当真舀了勺粥递到陈桓嘴边。   陈桓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生生愣住了,倒是刘子衿笑得不行。   陈桓见他笑,嘴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扬,头轻轻侧了侧,唇瓣就亲密地贴在一块,低沉着嗓音道,“是啊,想尝尝看……”   话没说完,刘子衿就毫不客气地压下他的脑袋,陈桓唇舌灵活地侵入他的口腔,带着点地瓜粥的甜味加深这个吻。   喝完粥看了会儿书天就黑了,刘子衿烧还没完全退下,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半夜,刘子衿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上下眼皮被胶水粘住似的闭合地紧紧的,额头上还有毛巾传来的冰凉触感。   他也就干脆懒得睁眼,侧了个往身边摸索。   陈桓睡觉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靠着刘子衿,不然就是把人搂在怀里,这会儿刘子衿长手长脚地上下都扫了一遍,却连一点体温残留都没有。   也许是生着病的缘故,他有点烦躁。   皱着眉开了灯,接着颇有些费力地睁开眼,果然只看见放在床头的水以及另一半平平整整的床单,哪里有一点人存在的痕迹。   这会烧退了,刘子衿倒是不头疼只是迷迷瞪瞪困得脚下不稳,他摸不准陈桓这大晚上的能去哪会去干什么,也懒得去想。   哪料到这人根本不用自己去找,走出房间就有光透过半掩的门,照在刘子衿脚下的地板上。   从刘子衿回来发烧再到把人哄睡着,陈桓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半夜好不容易刘子衿额头不那么烫了,放心不下,于是拧条毛巾给人敷着,又担心他万一醒过来渴,还顺带倒了杯水放一边,最后确定人安安稳稳睡着后,陈桓才暂且松了口气。   忽然想起自己早习惯性地顺着刘子衿的时间表把白天所有工作都给挪到了晚上,于是无奈又不舍地亲了亲他额头,轻手轻脚关上门进了书房。   刘子衿进来的时候他正核对完一个报表,手肘杵在桌上,用食指和大拇指掐着眉心,整两宿没睡,即使是熬夜熬惯了,这会儿也架不住犯困,眯着眼并没发现来人。   书房空间不算小,刘子衿却门外就闻见了浓浓的咖啡味甚至还有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他更烦了。   或许真的在一起久了会有心灵感应,陈桓的眼睛先他的意识一步看向抱住双臂依靠在门框上的刘子衿,对方一直没出声,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冰冰冷冷。   熬夜的副作用让陈桓后知后觉才感受到疯狂跳动的心脏,那频率比高中的时候被他妈妈发现逃课上网吧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不清是心虚,担心还是别的什么,猛地起身走到刘子衿跟前,缓了口气才温声道,“睡不着吗?”   见刘子衿没回答,伸出手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想到却被挡开了。   他明显抗拒的态度让陈桓心跳漏了一拍,有些紧张地接连发问,“还难受吗?是不是渴了?还是想吃点别的东西?”   刘子衿仍旧不说话,连眼神也一瞬不瞬,只冷冷地哼出一个鼻音。   陈桓指尖轻颤着抱住刘子衿的往怀里揽,嘴上连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犯困喝咖啡也不抵用,烟点了马上就按掉了,真的没吸,以后再也不会碰了好不好?”   刘子衿又推开他揽过来的肩膀,语气冷淡,“陈桓,我很烦。”   一而再被拒绝后,陈桓彻底慌了,双臂下垂想去牵刘子衿的手,把姿态放到最低,解释道,“烟是昨天接你的时候你们余老塞给我的,就没好拒绝,刚刚才发现忘了丢。子衿,别生气了好吗?你烧还没退完,回去再睡一觉好不好?”   刘子衿第三次躲开他的手,轻笑了声,“真挺好笑的陈桓,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吗?”   陈桓忽然猛地搂住刘子衿的腰,把他压在墙上,他用的劲很大,像是要把两人都揉碎了再融为一体。   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陈桓只有手上揽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脖颈旁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一般,对刘子衿的语气难得变得强硬,但又说不出一句重话,“子衿你别推开我。”   刘子衿没动,“非要我动手是吗?”   陈桓像没听到,固执地从脖颈处向上吻,鼻间填满了他的气息,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不停地重复,“子衿你别推开我。”   刘子衿彻底火了,钳住陈桓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用上蛮劲掉了个位置把人压住墙上,拔高声音,“操,你他妈告诉我现在在干嘛。我不止一次半夜醒来发现你在书房,怎么,陈总公司上下都在国外倒时差?把我当傻子呢,只要我轮休你公司就放假,感情这公司我开的啊?还是我缺胳膊少腿?要没有陈总照顾就只能饿死街头无人问津了?这事儿是第一次了吗?我和没和你说过别只想着照顾我,想想你自己成不成?好好跟你讲道理不听,就会跟我打太极,你他妈怎么就不进耳呢,烦不烦啊!?”   陈桓被这一连串的问句吼懵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也不明白刘子衿在生什么气,原本以为是自己抽烟造成的,这么看来并不是。   现下只听懂了因为照顾他,调了工作时间才和自己发火,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又生气又委屈,语气里也带了点火星子,对刘子衿却又说不出重话来,“我就是乐意在晚上工作,就是乐意照顾你顺着你的时间走,你别管我公司上下倒不倒时差,我又不是有病非得拉着人陪我半夜加班,真想要这公司给你好了。我就是看不得你天天忙得没个人形我还帮不上忙!”   说完狠狠地凑过去咬住刘子衿的唇,结果又被人给推开了。陈桓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氧气带着理智一点点地离开大脑。   刘子衿冷笑着问他,语气疏离,“那麻烦问下陈总,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刘子衿他妈是你谁啊?”   陈桓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眼角被撑到最大想努力看清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却是雾蒙蒙的拨不开。   也难怪现在大脑混沌不堪,不然以陈桓对刘子衿的了解,自然能想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可现在陈桓脑子里只想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推开我。   “啧,问你话呢,陈桓!?”刘子衿愈发地烦躁,捏着陈桓下巴的力气也变重了些。   陈桓控制住力道撞上刘子衿的脑袋,“咱俩谈恋爱呢,你他妈是我男朋友!”   听到他的回答,刘子衿嗤笑一声嘲讽道,“呦,陈总当是在处对象呢,我还以为陈总包养我呢。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的,把我当小公主似的,捧在手心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桓皱了眉更加不解,“我就是想好好照顾你,我……”   “操!你真他妈够了!就你会照顾人会心疼人,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是吗?你要是看到我为了空出时间陪你,两宿不睡觉大半夜在这加班,你怎么想?你他妈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现在就想把你按到床上逼你睡觉,在想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多事儿,怎么就发烧了呢?我不想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之后,反而加重了你的负担。能不能别老是以你的姿态看我,你他妈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对自己好点行不行啊!”   刘子衿吼到最后声音也有些颤抖,伸出两根手指点点陈桓的脑袋,“陈桓我问你,你对我到底是什么?”   陈桓恨不得把心脏掏出来摆在刘子衿面前来回答这问题,他吸了吸鼻子轻轻抱住刘子衿,声音和对方一样颤抖着,“我爱你啊,子衿。只要你过得开心,我怎么样都无所谓,通宵加班真的只是小事。”   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刘子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为陈桓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显然,他还是没有抓住重点。   刘子衿觉得挺可笑,他想起陈桓前几天说过最近要出差,既然两人达不成共识,那不如刚好趁这个机会冷静冷静。   于是他向后退了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礼貌疏远,“是吗,陈总。看来我们有必要分开一段时间让你想清楚。” 第32章   成熟男人谈起恋爱不像小年轻似的,天天把情啦爱啦挂在嘴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保持联系。而是有工作就各忙的,再忙里偷闲谈个恋爱。   同样的,成熟男人吵架也不唧唧歪歪,本来就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只是观念不同,没必要动不动搞冷战那套。冷静是得冷静,但该报备的行程一样也不能落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总这次出差过程中的气场极其恐怖,状态低迷到除了工作时间,剩下全程待在酒店里,连饭也不让人送。   自从那天和刘子衿吵了一架,陈桓将近有三天没合眼。刘子衿不在身边就会失眠且不说,好不容易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张牙舞爪的全是刘子衿推开他的样子,有时候是面无表情,有时候又带着似嘲非嘲的冷笑,总之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尽管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下一秒就飞回刘子衿身边,但陈总还没色令智昏到不负责任的把所有烂摊子都推给员工。反正晚上也睡不着,倒不如自己多处理点工作。   于是五天的工作量,硬是给陈桓在三天内完成了。   其实也怪陈桓那天晚上连轴转的把自己熬傻了,不然以他对刘子衿的了解程度,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到底是在为什么生气。   说白了两人都是在为对方着想,陈桓腾出时间来陪刘子衿,是想着能多点时间照顾他。而刘子衿又心疼陈桓总是牺牲自己来迁就他,永远把他的事摆在第一位,从来不为自己想想。   如果从摆事实讲道理的角度来说,那自然没有谁对谁错,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没错,可方法出了问题。   其实陈桓自己都没发现,无论他怎样以自己的方式掏心掏肺对刘子衿好,实际上完全就是潜意识里的不自信。生怕自己对他不够好怎么办,万一因此他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越是珍贵,拥有后就越战战兢兢。   他太害怕失去了。   陈桓想起来小时候妈妈给他买小熊饼干,他最爱吃抹茶味的,于是每次都舍不得吃,珍而重之地把它保存在零食柜里,最后终于舍得打开包装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已经过期了。   过度的爱只会适得其反。   原先陈桓最担心的就是刘子衿和他在一起后会因为照顾他的想法而束手束脚,所以他想尽了法子让对方不用操心生活中的琐事,没想到反倒成了对方最大的负担。   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感情既然是两个人的事那就得由双方共同经营。陈桓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样爱人才是正确的方式,所以这些道理他用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   于是经过三天的深刻反省之后,陈桓特意在刘子衿下班前赶回S市,打算给他个惊喜,并且当面态度诚恳地道个歉。   陈桓出发前给刘子衿发了条消息,询问他今天晚上需不需要加班。原计划是等刘子衿回消息后,再安排去医院的时间,结果直到临下班前,刘子衿都没回。   陈桓索性直接去了医院,把车停在正对着医院门口的路边。   刘子衿忙得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陈桓也没多想,估计又是临时有手术没看手机,但这回不然。   不过刚把车停好五分钟的空档,陈桓就见刘子衿和何云川从医院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郑航宇,他们都没穿白大褂,显然是已经下班的样子。三人脚步轻快,看上去兴致挺高。   陈桓第一次看到刘子衿的笑颜莫名感到烦躁,他不信邪地打开手机,没有消息,他有点坐不住了。之前好不容易给自己灌鸡汤成功,没想到一回来就有土崩瓦解的架势。   他们走到医院门口何云川就离开了,估计是去取车,只剩下刘子衿和郑航宇。   不能怪陈桓对郑航宇有滤镜,但就是怎么看他粘着刘子衿怎么不爽,比如现在,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还拼命往刘子衿跟前挨,就差直接怼脸上去了好吗?   刘子衿不露声色礼貌又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和郑航宇保持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   陈桓怎么可能忍得了,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郑航宇拍飞地球,皱着眉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大跨步下车的时候,忽然见何云川的车驶到他俩跟前。   郑航宇伸手去拉刘子衿的手臂,估计是想让他一块儿坐后排,但被刘子衿躲开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刘子衿对于同性之间正常的身体接触并不排斥,高中的时候还gay gay地和徐明哲他们叠罗汉呢,但这仅限于普通的同性朋友。   其实不用陈桓说,刘子衿也能看出来郑航宇这小子对自己不至于说是喜欢吧,不过估计是有那么点崇拜,还总想着亲近。虽然不知道他会发展成什么感情,但刘子衿实在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就像通常对待感情那样,干脆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点距离总没错。   他们今天恰好是实习最后一天,大家说好了实习生还有带教老师一块儿出去聚个餐,刘子衿他们因为查房耽搁了点时间,正好和何云川一起过去。   陈桓对于自己作为堂堂上市公司老总,却开着车警察抓小偷似的尾随在何云川车后的行为,没有一点觉得不妥。等他们下车进了包厢后,陈桓在大堂选了个能看见包厢门口的角落,昏昏暗暗的灯光和他的心情完美契合。   自始自终,刘子衿都没回过消息。   身心俱疲导致陈桓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颓废,他最接受不了的是明明已经和刘子衿在一起了,明明两人个人几天前还躺在一张床上,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刘子衿,明明接了他下班后就可以牵他的手和他拥抱。   而现在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收不到一条他的回信。   陈桓不敢想这次的分歧如果不能很好解决怎么办,他和刘子衿之间会不会由此产生隔阂,更不敢想这种情况如果出现第二次又该怎么办,就好像是在走不确定有没有尽头的迷宫,无力又绝望。   烟是早戒了不能抽,于是他要了一箱啤的,跟喝白开水似的毫无节制一瓶接着一瓶,脑袋里乱七八糟想得全是和刘子衿在一块儿的画面。   约莫坐了有三十分钟,陈桓看见刘子衿拿着手机出来往卫生间走。随后间隔不过五分钟,小跟班郑航宇又来了,陈桓想也没想快步跟上刘子衿。   这家餐厅的环境好私密性较强,每一个包厢旁都配有卫生间,陈桓脚下生风在刘子衿走进卫生间过道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手。后者皱眉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甩手的动作在看到是陈桓的一刻停下,随即惊讶的表情在脸上无限放大。   陈桓余光瞥见郑航宇已经跟上来了,于是二话不说霸道地捧着刘子衿的脸就吻了上去,视线和瞬间呆滞在原地的郑航宇交汇,眉眼上挑充满危险和挑衅。   刘子衿被陈桓带着酒气亲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手下用力捏住陈桓的后脖颈把人拎开,随即掉了个个把他压在墙上,怒不可遏,压低声音冲他吼道:“这还在外面呢,乱来什么?你他妈一身酒气是喝了多少酒啊!?出个差能耐了啊,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还玩起跟踪这套!?”   郑航宇撞见他俩接吻,震惊过后正打算灰溜溜地离开。忽然见事态有变,刘医生那样子简直比之前教训他的时候还生气,又联想到之前陈桓和刘子衿在地下停车场拥抱,郑航宇已经能脑补出陈桓是怎么一步一步骚扰刘医生的了。   这会儿看陈桓被推开了还是不死心,长臂一伸想去抱刘医生,郑航宇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陈桓的胳膊,用蛮力想把他拉开,显然没拉动。   他气急败坏道:“你放开刘医生!别再一天到晚来骚扰他了!!”   和陈桓解决家事已经够让人头大了,这莫名其妙又跑来个郑航宇瞎凑什么热闹?   结果自然还没轮的到刘子衿出面解决,郑航宇这话彻底给陈桓惹怒了,刘子衿看出来他是极力克制住才没冲上去和人动手,但语气已经在爆发的临界值,“骚扰?我是他男朋友,你谁啊?”   陈桓的语气拽得跟校霸似的,上前一步拦在刘子衿身前,挡住郑航宇看向他的视线。   “你放屁!!”郑航宇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恼得脸绯红,语言混乱逻辑不清,“明明是你强吻人家!是你耍流氓!刘医生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们一看就不合适!”   郑航宇这话一出别说陈桓了,刘子衿都忍不住要冲他喊闭嘴,合不合适当事人心里不清楚?哪轮得到一个外人来评论?   陈桓这几天总绷着一根弦,说到底就是对自己没把握,就是害怕万一真和刘子衿掰了怎么办,而郑航宇非常不幸地精准踩雷,要不是刘子衿在旁边,陈桓早把他郑航宇变成猪头了。   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子衿在陈桓真冲上去前把人拉住,握住他的肩膀转了个身,强制他面向自己。郑航宇和他非亲非故的,刘子衿没必要教训他,但和陈桓是一家人,“差不多得了!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还和大学生在外面泼妇骂街似的。”   郑航宇见刘医生向着自己,好死不死又跟了句,“我就说了你和刘医生不合适!!”   陈桓原先面对着刘子衿,神态语气已经尽量柔和了,现下实在忍不住攥起拳头青筋暴起,一拳就要砸在郑航宇背后的墙上。   刘子衿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用劲儿把人手指掰开,接着十指紧扣。   忽然就跟变戏法似的,原先卯足劲斗牛一般往前冲的陈桓,瞬间就消停了,姿势生硬地定在原地,随后用力回握刘子衿,又舍不得把他弄疼,牵起手揉了揉。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郑航宇也能看明白他俩之间的关系了,顿时炸毛嚣张的气焰全无,尴尬又不太服输地冲刘医生挠头笑了笑。   饭是吃不下去了,原先刘子衿走出来就是因为在医院手机自动关机,吃饭的时候充了电才看见陈桓消息,想着给他打个电话,结果就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儿。   陈桓喝了酒没法开车,打电话叫来代驾后,坐在后座一路牵着刘子衿的手不肯放,开着空调的密闭车厢里全是他身上的酒味儿。 第33章   两人刚一到家,陈桓就一把捞过刘子衿的腰发疯似的用唇瓣碾过刘子衿的,吮吸着他嘴里的津液,手下急躁地想伸进他的衣服下摆。   炽热的气息带着酒味儿整个包裹住了刘子衿,这次他没推开。只不过陈桓扑过来的太用力,刘子衿向后退了两步抵在门上才稳住身形。   陈桓那些阴暗的想法在郑航宇说出作为旁观者的看法后,疯狂滋长。   大概是刚在一块儿腻歪的让人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危机意识,直到这次吵架再加上郑航宇出现,陈桓才忽然意识到,刘子衿那么受欢迎,万一真有哪一天他不属于自己了怎么办?   再往下陈桓没敢想,他只轻轻触到了昏暗房间里的巨大笼子就马上收回了试探的脚。   实际上他绝不会这么做,尊重刘子衿永远是第一位。   只不过陈桓现在没法冷静思考,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刘子衿从里到外,从每一根头发到每一个神态语气动作,都是属于他的!   陈桓想到就这么做了,疯狗似的啃食完刘子衿的唇瓣后,忽然燥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自刘子衿的额头开始烙下轻柔的、虔诚的吻。   刘子衿自始自终没动,任由陈桓从眉眼亲吻到下巴,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揉捏着耳垂,接着扯开衣领在锁骨处停留,恋恋不舍吮吸出几个草莓印子之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陈桓抬头仰视着刘子衿,眼底的欲望毫不掩饰,接着垂首贴近刘子衿的裤档,视线却自始自终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刘子衿低头像君王俯视臣子一般,面无表情却带着威慑。   陈桓一步一步向温热处贴近,沉重的鼻息扑到上面又回来,呼吸间全是令人燥热到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一味春药。   在陈桓鼻尖即将蹭上去的那一刻,刘子衿伸出手用力地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   一字一顿道:“你他妈这又是发什么疯!?”   陈桓抚上他捏住下巴的手,嗓音低沉沙哑充满占有欲,“宝贝,你是我的。”   刘子衿气笑了,“又是因为郑航宇?”   陈桓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皱起眉峰,“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的不一样。”   刘子衿闻言,微微弯腰俯下身,带着点似嘲非嘲的笑,单手用力拍了两下陈桓的脸。   另一只手强迫他最大限度地抬起头,压着怒气道:“那你给我好好看看,我看他的眼神和看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陈桓和刘子衿对视后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吃醋占有欲,不过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自己不足以让他长久停留。   但喜欢这件事是由对方的外部条件所决定的吗?   分明是个人的主观意愿,只要刘子衿喜欢他,那和其他追随者相比,他陈桓永远站在神坛上。   脸上火辣辣的手掌印更像是催化剂,陈桓拉住刘子衿的手轻轻一吻,随即被欲望控制了神经中枢,不管不顾地凑上前紧贴住刘子衿的裆部。      (小火车 呜呜~哐且哐且)      陈桓从刘子衿身上下来,处理掉安全套之后,还拿了湿巾仔仔细细地把腿间白*的液体擦干净。   至于刘子衿,他又老大爷标准睡姿,双手枕在脑后进入贤者时间,只有眼珠子滴溜转看着陈桓打扫战场上下忙活,估计是太久没开荤,陈桓嘴上不说,但走路的姿势跟唐老鸭似的还挺搞笑。   别看陈桓表面上看去一副衣冠楚楚社会精英的样子,做爱的时候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浪怎么来。   “嗳,”刘子衿象征性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让陈桓上床,“我有件事儿还挺好奇。”   陈桓把空调温度打高了点,又帮刘子衿盖好被子后,才在他身边躺下,顺带着把人搂进怀里,“嗯?怎么了?”   刘子衿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陈总在床上怎么叫这么浪啊?”   陈桓语调上扬带着了点笑意,“你不是说喜欢这样的吗?”   刘子衿非常认真地回忆了会儿自己的确没提过这种奇怪的要求吧,于是质疑陈桓,“我什么时候说过?”   陈桓猜刘子衿肯定早忘了,轻笑着拨开他额前被汗液黏住的头发,起身吻了吻,“高中的时候,你应该不记得了。”   刘子衿皱着眉费劲地搜索起这段记忆,陈桓提醒道:“高三的时候,徐明哲偷偷带手机在寝室看片……”   “哦哦哦!”刘子衿眼睛顿时chua地一下睁开,拍了拍大腿还挺激动,“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这二百五非说要和大家一起分享高雅艺术,哎呦,我凑近一看不就是小凰片嘛。”   刘子衿估计是回忆起徐明哲拿出片子的时候还嘚嘚瑟瑟,被他一记爆锤后突然唯唯诺诺小媳妇儿似的,一双小眼睛委屈又做作地双目含泪。   顺带着还小拳拳锤了锤宋泽的胸口,撇撇嘴和人告状,“小泽泽,你看子衿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子衿这会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陈桓身边左右打滚,“哎呦……我当时到底说了句什么来着?”   陈桓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你说,看片又不壮阳,你得吃药。”   “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哈哈哈……”刘子衿笑得满地找头。 第34章   陈桓清楚地记得这事儿发生在高三的一次午休,学校越到高考在生活方面反倒管得越宽,临近毕业还给你记个过,那也太没意思了吧。   所以那个大夏天的中午,他们寝室四个大男人关好门窗,拉紧窗帘,凑在一块儿看最受青少年喜爱的热门影视作品。   没看一会儿刘子衿就忍不住嫌弃地猛推了徐明哲一把,“啧,您有种在寝室里看动作片,怎么没种放点儿声音出来啊?这玩意儿不就是要咿咿呀呀的才得劲儿?”   徐明哲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捂嘴作惊讶状,发出一声怪叫,“哇唔!原来刘大哥喜欢在床上玩得开的!”   “不然你叫一个配配音?”   刘子衿眼疾手快抓了一把徐明哲的裤裆,惹得人嗷嗷直叫,差点儿疼得眼泪都跟着掉下来。   还没“嗷”完呢,就听见宿管阿姨在走廊上扯着嗓子大吼,“哪个寝室——!!!”   然后他们两四个安分了,捂着鼻子在徐明哲床上继续看小凰片儿。   刘子衿想到这儿就顺带想起以前他偶然在小广告里看过,都说是同性恋在看片的时候,注意力是放在男主人公身上,对女主人公视而不见。   他还挺想向陈桓求证这事儿,“额,你们同……嗯……”   刘子衿总觉得用这三个字很奇怪,于是换了个问法,“嗳,你看片的时候对啥情节起反应啊?”   陈桓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莫名被撩得呼吸加重,把刘子衿搂回怀里低声说,“都没什么反应,挺无聊的。”   刘子衿心想还死鸭子嘴硬呢,随即毫不客气地揭他老底,“你放屁,我明明记得徐明哲和我去掏宋泽的时候,你捂得死死的,咱四个后来不是还挨个去卫生间来着?”   这回陈桓应下了,神色专注地盯着刘子衿说,“嗯,因为我一直在看你。”   陈桓从没想过关于性取向的事儿,从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开始,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刘子衿,根本和性别无关。   刘子衿完万万没料到能是这答案,实在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把陈桓的脸,“啧啧,明白了,原来我才是陈总的壮阳药。”   话至于此,对于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不再来一次不合适吧?      (呜滴~~)      刘子衿翻身下来,顺势躺进陈桓的臂弯里,脑袋枕着他的胳膊。   忙了一天再连着干两次,纵使他俩体力再好也止不住大喘气。   陈桓弯起被刘子衿压着的手臂,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子,“舒服吗,宝贝?”   “嗯……”刘子衿伸出手拍拍陈桓的屁股,“赶紧去洗了。”   后者下意识就缩紧了穴 口,以防其中的液体流出,陈桓和刘子衿打着商量,“我想含着它睡觉,可以吗?”   “不行,”刘子衿拒绝的干脆利落,“我可不想明天早上两人一块儿去医院。”   陈桓自然舍不得,于是难得和他犟,请求道:“那能让它在里面多待会儿吗?”   这样就会有种刘子衿还在里面的认知。   刘子衿哭笑不得,偏头吻了吻他的下巴,“乖,听话。”   这回陈桓不坚持了,老婆都这么哄人了,再不听话未免太不识好歹。   “好,”他轻轻抽出胳膊,把枕头垫在刘子衿脑后,顺带着把灯关了,“那你要困了就先睡,别等我。”   “嗯……”刘子衿打个哈欠应下。   回来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机会好好解决正事,陈桓在清理的过程中想了很多措辞,既然出现了问题就该干实事把它解决了,而不是看现在氛围还不错,就糊里糊涂一笔带过。   那问题永远不会解决,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当卫生间门打开的时候,刘子衿大概是感受到有光,所以翻了个身,背对着陈桓,象征性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点床位。   陈桓关了灯轻手轻脚地上床,凑近刘子衿,从背后抱住他,肌肤相接,还有刚刚高潮后的余温,滚烫滚烫的。   陈桓先是埋在他背后深吸了几口气,吸到快缺氧了才恋恋不舍地抬头,把下巴轻轻搁在刘子衿肩膀上,“宝贝……”   大概是碎发扎到了脖颈痒痒的,刘子衿挠了挠脖子清醒了点,“怎么了?”   “对不起……”陈桓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子衿,我想了想还是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我嘴笨,不会说话也没有经验,做错事也都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以后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对,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说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只是不要再推开我了,别赶我走好吗……”   刘子衿从没听过有人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多少有些心疼,叹口气,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又没做错什么。”   说到底,这事儿陈桓有什么错,刘子衿又有什么错,不过都是在为对方着想,只是观念上出现了分歧,实在没必要道歉。 第35章   俩人说开后,陈桓听刘子衿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按照他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工作。于是他尽力在上班时间内把工作都做完,但偶尔的加班还是不可避免。   刘子衿下班照例给陈桓打了个电话。   像往常一样,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下班了吗?”   “嗯。”   陈桓说:“有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对面在等我们的反馈,可能一下走不开。我让胡秘书去接你,可以吗?”   刘子衿被他那小心翼翼的语气逗笑,“陈总觉得我要无理取闹呢?”   陈桓也笑了,连忙说,“不敢不敢。”   “甭麻烦人小姑娘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当锻炼身体。”   “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我包了饺子放冰箱,要是饿就自己煮一下。你胃不好别点外卖,不卫生。”   刘子衿一直觉得陈桓这唠叨很有当妈的潜质,不过这几年他倒也习惯了,有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自己,还挺暖心。   “得嘞,一定遵从您的指示。”   陈桓原本被工作烦的焦头烂额的,现在和刘子衿说了两句话,顿时人也不烦躁了,状态也高了不少。又嘱咐了刘子衿几句,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刘子衿听陈桓说要加班,忽然想给他个惊喜。从来都是陈桓等他下班,等他急诊,等他做完手术,这地下停车场都快有陈总的固定车位了。   不如这次换他等陈桓。   公司离医院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   刘子衿还是第一次来陈桓公司,进门是很大的门厅和前台,看上去挺气派。   他今天只是很简单的穿了件白T和工装裤,可刚一进门,前台小姐姐就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猛看。   帅哥!哪来的帅哥!!   刘子衿带着礼貌的微笑走过去问她,“您好,请问陈总办公室在哪?”   前台小姐姐在帅哥的微笑里如沐春风,颇有些荡漾地说,“请问您有预约吗?”   刘子衿忘了这茬,看来见陈总一面还挺难。   他摇摇头,“没有。”   “抱歉,那您可能需要明天再来,陈总今天的预约已经排满了。”   得,看来惊喜给不成了。   刘子衿来的路上还设想过,当自己推开陈桓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我打电话问一下。”   前台见帅哥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拨着号码。   啊!真养眼!   “不好意思,您拨打电话也是胡秘书转接呢,情况还是一样的。”   刘子衿动作流畅的找到最近通话记录,没理会前台说的话,把电话拨了出去。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啊!前台小姐姐的心被击中了!   对面一接起电话就连忙问,“怎么了吗?”   刘子衿依旧盯着前台,笑容在脸上放大了,“来接下我呗,陈总。”   陈桓顿了顿,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刘子衿既然打了两次电话来,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工作和他比,不,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在医院吗?”   刘子衿看见电梯显示已经到了二层,于是没回答。   陈桓有点急切地又问了一遍,“子衿你在哪?”   电梯到了一层,陈桓匆匆往外赶,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和电话里重合了,“这儿呢。”   刘子衿伸直右臂冲他摆摆手,脸上笑得很得意。   陈桓一时间还有些愣住,随后便一路小跑过去到他跟前。心里被巨大的喜悦砸中了,表情管理有些失败。   “怎么来这儿了啊?”   刘子衿耸耸肩膀,很无所谓的样子,“想来就来咯,怎么,陈总不欢迎吗?”   陈桓颇有些折煞老夫那意思,“怎么可能,要先送你回家吗?”   “你忙完了?”   刘子衿看他想撒谎又不敢撒的为难样儿,自然心知肚明,“不着急回家,我等你。”   然后俩帅哥就上了电梯,完全无视被陈总宠溺的语气惊得外焦里嫩的前台小姐姐。也不能说完全无视,因为陈桓在离开的时候,带着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陈桓刚才看到刘子衿的时候已经完全忍耐不住了,于是一到办公室,他就抱着刘子衿的腰,把他压在了墙上,气息不稳的凑过去亲他。   刘子衿轻笑着,从陈桓大力的拥抱中抽出手来,揉着他的头发和他接吻。   陈桓亲完还不满足,把头埋在刘子衿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宝贝,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刘子衿这逻辑可转不过来了,这都算好了?那对比起来,陈桓岂不是把他宠上天了,他还接受的心安理得的。   “哎呦,陈总可别捧杀我了。”   陈桓闷闷的笑了,抬头看想念了一天,而现在终于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又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我说的实话。”   刘子衿看要继续这样下去还真就没完没了,于是握住陈桓的肩膀,拉开了点距离,“差不多得了啊,快忙你的事去。”   要不是说色令智昏呢,陈桓这才想起来还有工作上的事儿,又舍不得放手,“要不你先回家吧,我这儿还得有好一会儿。”   “拜托,我就是来接你下班的,哪有自己回去的道理。”刘子衿径直走向沙发坐下,冲陈桓示意。   陈桓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坚持,眼下该做的就是赶紧把事情结束了,于是立马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他工作起来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不知不觉快十一点了。   刘子衿已经换了无数个坐姿,这会儿正长手长脚躺在沙发上,手肘杵着脑袋,支起上半身,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桓。   对方感受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原本紧蹙的眉毛瞬间松开,“抱歉,等太久了吧。”   “忙完了?”   陈桓翻了翻手头上的资料,撒了个小谎,“应该快了。”   刘子衿看他这不要命的劲,心里多少有点堵,“工作别那么拼,身体最重要。”   陈桓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措辞道:“没事,这点强度吃得消,和你的工作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忽然又想到什么事,于是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连忙问刘子衿,“你明天要上班吗?”   万一因为他的原因,减少了刘子衿本身就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那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上啊,早上和你说过了吧?”   刘子衿知道要是明说因为怕陈桓吃不消,劝他早点下班,他肯定觉得自己还很行,还能工作它个五百年。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他发现一个规律,和陈桓说话,要用“我”作主语,而不是“你”。   比如“你别熬夜加班了,早点休息。”   陈桓大概率会和他打太极,然后继续工作。   但如果说,“我想抱着你睡,别加班了。”   那陈桓铁定工作抛得比谁都快,三五下就能上床休息。   于是刘子衿换了个问法,“既然我工作已经那么忙了,陈总还不多匀点时间陪我?”   他明白其实这倒是无理取闹了,陈桓几乎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但同时刘子衿也知道,这个方法对陈桓绝对有效。毕竟在陈桓那儿,他绝对是第一位。   果不其然,陈桓刚听他说完,就立刻放下所有东西朝他走过来,低下头亲了亲他,拉起他的手,“我们去吃点夜宵吧。”   刘子衿给他整懵了,笑出声,打趣他道:“真的假的啊陈桓,你这脸会不会变得太快?”   陈桓在他身旁坐下,异常专注认真地说:“子衿,我一个人的话,住哪,吃什么,都无所谓。可现在是我们一起过日子,如果因为工作的原因,哪里忽略了你,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刘子衿听他那珍而重之的语气,好像陈桓真的以为他让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心疼又无奈,“谁之前说自己不会说话的,这不嘴皮子挺溜嘛。”   陈桓对天对地发誓,“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刘子衿有些用力地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行,知道陈总有多爱我了。”   说完站起来,顺便手下用了点劲儿,把陈桓也拉起来,“那咱走呗,吃夜宵去。”   陈桓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带刘子衿下了楼,“想吃什么?”   刘子衿好久没体验过夜生活了,正好明天不用上班,那啤酒烧烤必须整起啊,不然哪对得起这个夏天。   于是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小龙虾、烤馒头、烤辣椒、羊肉串、烤茄子、金针菇……”   陈桓一一应下,“好好好,我们去烧烤摊把所有菜品都点一遍。”   刘子衿闻言,用肩膀撞了撞陈桓,“啧啧,陈老板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众所周知,有男朋友的人是不需要手的。   刘子衿不顾陈桓劝阻,非常豪气地点了重辣的小龙虾。老家那边本身就不太吃辣,陈桓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来都是量力而行。   但刘子衿不一样了,他是又菜又爱吃。   陈桓自然惯着他,手上一刻也不闲着,除了帮刘子衿剥龙虾外,还不停地给他递餐巾纸,端茶又倒水。   结果才进行到一半,快吃成香肠嘴了不说,刘子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呼啦呼啦地张着嘴给自己舌头吹气。他大概是被自己逗笑了,结果又笑不出来,还差点给噎着。   陈桓又心疼又想跟着他笑,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味觉已经转化成痛觉,连手上都火辣辣的。   陈桓帮刘子衿擦了擦鼻尖的汗,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瓶奶。”   刘子衿身残志坚,吐着舌头说不清楚话,“不吆奶不吆奶,吆啤的!”   隔壁那桌女孩子憋笑憋得实在是辛苦。 第36章   辣成这样喝什么啤的啊,陈桓拉开冰柜拿了两瓶旺仔,都合上了,想了想还是多拎了两瓶啤酒。   结果没成想一转头就看见刘子衿身边站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穿着短上衣牛仔裤,露出好看的锁骨。   她俯下身在和刘子衿说什么,拿出手机像在扫码的样子,肩膀上的长发滑落,有几缕搭在了刘子衿手臂上。   陈总危机意识一向可以,立马快走几步,路过刘子衿身后绕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见缝插针从他俩中间伸出手臂,不轻不重地把酒瓶子“哐”地一声放在桌子上。   女孩子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抱歉抱歉。”   刘子衿乐了,“陈总对小姑娘不是一向挺有风度的吗,今天怎么回事?”   陈桓瞥了眼女孩子手机上的二维码,拉开拉环把旺仔递给刘子衿,语气冷淡,“不好意思,他有对象了。”   此话一出,作为事件中心焦点的两人皆是摸不着头脑,双双愣住了。   刘子衿先反应过来,他忽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得捶胸顿足,接不上气来,“哈哈哈哈,搞什么啊?”   那女孩子发现陈桓看见了二维码,猜到他是误会了,于是立马把手机递到陈桓面前,“帅哥,你也可以扫。”   这下轮到陈桓懵了,他看见刘子衿克制住笑意,挑眉示意他说,“怎么样?陈总也支持一下大学生创业呗。”   好家伙,这乌龙闹的。   陈桓倒也不尴尬,有点有可奈何地想去牵刘子衿的手,但想到这还是在外面,于是作罢,冲女孩子摆摆手,“不用了,抱歉。”   “好嘞!”那女生看两帅哥完全就是小情侣之前的互动嘛,嘴角疯狂上扬,妈妈!我搞到真的了!   “那我就不打扰啦,两位感情真好。”   隔壁桌女生压低笑声想看不敢看的,嘴角也疯狂上扬,妈妈!我也搞到真的了!   等女孩子走后,刘子衿拿起子开了啤酒,和陈桓的碰了碰,揶揄道:“这小龙虾里也没放醋啊。”   他俩有任何小情绪都是直说,没什么弯弯道道的,陈桓很坦然,甚至能开玩笑道:“刘医生这么受欢迎,那我可不得时刻准备着,万一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刘子衿直接对瓶吹,酒精和辣椒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火辣辣的。   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给陈桓讲道理,“拜托,钻什么空子啊,有点信心好吗?我心里只有你,你能不知道?”   刘子衿很少会说这种话,陈桓眸色渐深,也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子衿,再不回家,我怕要控制不住在外面吻你了。”   刘子衿闻言,又开始放肆大笑。   可以说他俩几乎没经历什么热恋期,就直接进入老夫老夫模式,又或许其实每天都是。谁过日子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啊,但爱人就在身边,再平淡的日子也觉着有盐有味的。   陈桓早上一般先起来轻手轻脚地做完早饭,再回卧室哄刘子衿起床。   刘子衿总要钻进被子里赖一会儿,然后冲陈桓撒气,“烦死了,老子不想上班——!”   不过这在陈桓听来就变成撒娇了,于是他蹲下来连人带被一起搂进怀里,和他打趣,“那辞职吧。”   闻言,刘子衿腾地一声就坐起来了,用力过猛磕到陈桓的下巴。   刘子衿既心疼又好笑,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回帮他揉了揉,“陈总就这么致力于包养我吗?”   陈桓亲亲他的额头,“那也得你愿意啊,赶紧起来吧,真来不及了。”   吃早餐的时候陈桓一直没歇过,舀完粥就开始帮刘子衿剥完鸡蛋,还得给掰开往里头加点酱油,不然他总说没味吃不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吃完饭,陈桓就开车送刘子衿上班。虽然医院和家的距离比原先的家缩短了不少,但陈桓想让刘子衿多会儿,于是晚十分钟才叫他起床。   刘子衿很难得有准时下班的时候,他俩虽然说住在一块儿,但见面时间也只有早晨和晚上,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没闲工夫交流感情。   可能这就是老夫夫之间的奇怪磁场吧,就算没时间交流感情也不会变得有距离感,有事就各忙各的互不打扰,没事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该腻歪腻歪。   就像今晚刘子衿又有手术要做,因为难度不大,估摸着九点多就能结束,于是提前给陈桓发了消息,让他晚点再来。   回到家后刘子衿实在累得不行,立马鞋一脱,目标明确去洗漱。   这会儿正眯着眼睛刷牙呢,忽然腰部缠上了一双手,顺着他的腰线往前,然后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搂住。   陈桓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最小,头搁在刘子衿肩膀上看镜子里的他们。   他也挺颓,比刘子衿好不了多少,鼻尖蹭了蹭刘子衿的脖子,轻声说:“宝贝,你洗漱完先休息,我还得加会儿班。”   陈桓最近几个月加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比起之前实在是很收敛了。但市场又不是围绕他一家公司在转,总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刘子衿眉头微蹙,含着牙膏含糊地问,“回公司?”   陈桓摇头,“不用,在家就好。”   刘子衿漱了漱口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才带了点儿质问的语气说,“那还费劲巴拉来接我干嘛?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陈桓收回视线,转移到刘子衿近在咫尺的脸上,“想你了,最近都没见着几面,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刘子衿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洗漱完后带着干净的薄荷香味,低头和陈桓接吻。   拍拍他放在腰间的手,“行了,快去吧。”   陈桓又在他肩窝里埋了埋,蹭了一鼻子他的味道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到后半夜刘子衿半梦半醒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怀里多了个脑袋,迷迷糊糊伸手去捞才发现,陈桓人是坐在床边,只是把脑袋往他怀里埋。   刘子衿轻轻推了推他,没推动,“别坐地上,上床睡。”   陈桓搂住他,哑着嗓子说,“宝贝,让我充会儿电。”   刘子衿无奈地捏了把他的脸,也不再折腾,继续睡过去了。   不过刘医生偶尔也有不被急诊打扰的休息日,但凡遇上这种日子,陈总不再像之前那样把工作偷偷摸摸地全挪到晚上,干脆征得刘医生同意后居家办公了。   刘子衿醒来的时候,已经有微微的晨光透过窗帘洒进卧室里,非常难得,陈桓还躺在他怀里,没醒。   刘子衿几乎没见过陈桓早上醒来的样子,因为每次都是陈桓早早起来给他做早餐,然后他才迷迷糊糊地被人哄醒。现在一时间看他闭着眼睛睡得安安稳稳的,还有些新奇。   他不自觉带上了点温和的笑意,用手指在空中轻轻描过陈桓的眉眼,鼻梁,最后在唇上轻轻点了点。   正准备收手的时候,陈桓醒了,他先是睁开眼,然后笑了,在刘子衿的手指离开前,把它含进嘴里。   “子衿,你在干什么?”   刘子衿嘴上大大方方的,“喊你起床咯。”   手指却不老实地在陈桓嘴里搅动,后者卖力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用舌头打着圈舔了会儿。   刘子衿另外的手指也不闲着,抚摸着陈桓唇部周围,从侧脸摸到下巴,就是动作太过轻柔,才让人更加敏感。   他眼里含笑,却没半点情欲欲。   陈桓忍不了了,沉声说,“宝贝,我想干点什么了。”   刘子衿不紧不慢地把手指抽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明知故问,“陈总想干什么?”   陈桓猛地凑过去轻咬住刘子衿的脖颈,用牙齿和舌头吮吸着,呼吸逐渐加重。   刘子衿摸着他的脑袋,从善如流让人种了会儿草莓,然后幽幽地开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陈桓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什么哪儿是哪儿?   于是双手撑在刘子衿两侧,俯首问他,“嗯?是哪儿?”   刘子衿顺着他刚才吮吸的地方摸了摸,正儿八经地给陈桓科普,“是颈动脉窦,内含大量胶原纤维,中膜平滑肌稀少,弹性纤维较多,对压力敏感。简单地说,你在这儿种草莓,会很明显。”   陈桓实在忍不住低笑出声,“那我换个地方。”   说完垂下脑袋和刘子衿温温柔柔地接了个吻。   原本早上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刚到中午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于是难得的休息日刘医生和陈总就只能窝在家里吃吃饭唠唠嗑做爱做的事儿。   陈桓切好水果出来,看见客厅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也关了,正儿八经营造出那么点观影氛围。刘子衿很难得没有瘫在沙发上,而是盘腿坐直身体前倾,看得挺严肃认真。   “在看什么?”陈桓叉了块芒果递到他嘴边。   刘子衿视线仍然盯着屏幕,一口咬下水果,含糊不清地说,“冈仁波齐。”   陈桓大概有印象,早些年自己也看过这部纪录片,主线故事虽然简单,概括起来不过是西藏腹地一个村落中的10名普通却各有各的不幸的藏族人和一个孕妇,步行2500公里去冈仁波齐朝圣的故事。   具体情节是记不清了,单对导演的拍摄手法倒是印象深刻,全片使用的几乎都是固定镜头,没有刻意突出任何重点,全程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所有寓意内核全靠观众自己理解,这反而更发人深省了。   陈桓伸出一个胳膊环着刘子衿的腰,除了给他喂喂水果之外,没再打扰他。   刘子衿规规矩矩坐了两小时,腰板儿酸的不行,电影结束后就瘫在陈桓怀里,放0.5倍速地缓慢伸了个懒腰。   “觉得怎么样?”陈桓帮刘子衿捏捏肩膀。   “怎么说,咱这种没宗教信仰的不好评论什么,我只觉得虔诚又挺愚昧的,”刘子衿戳了块哈密瓜也递到陈桓嘴边,“嗳,不过说真的,陈桓,是个男人这辈子总得跑一次川藏线吧。”   陈桓暗自思忖了下,问道:“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吗?”   刘子衿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嘲地说,“能腾出这么长的时间,估计得等到我七老八十退休的时候了。”   随即无所谓地打个哈哈,“嗐,也就随口一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桓哄刘子衿睡下后,开了小夜灯靠着床头看平板,看着看着视线就忍不住飘到枕边人身上去,来回几次陈桓忍不住了,轻轻低下头在刘子衿唇边落下一吻。   没想到抬起头的时候对方倏忽一下睁开了眼睛,一脸得意洋洋和他对视,“又偷亲,被我抓到了吧。”   陈桓光明正大啵了一口,“怎么醒了?”   “做梦了,”刘子衿说着双手抱住陈桓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连笑也是闷闷的,“好家伙,梦见在珠峰上蹦极呢。”   陈桓被他稀奇古怪的梦逗笑了,“有机会一起。”   第二天一早刘医生从起床就见陈桓坐在沙发上端着平板忙活,于是刷着牙口齿不清地问他,“干嘛呢一大早?”   陈桓闻言起身,把平板递到他跟前,滑动手指边看边给刘子衿讲解,“我看了下时间,过几个星期就是国庆了,医院排了你三天假。自驾游肯定没谱,但上珠峰能行。”   刘子衿早上起来脑子还不太能转,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啥??这是什么?”   “我昨晚做好的攻略,”陈桓不想耽误他吃早餐的时间,于是说,“等接你下班的时候再详细说,我先去帮你剥鸡蛋。”   “我靠!!”刘子衿反应过来后,一把拉住陈桓,“我老婆怎么能这么优秀。”   谁想到陈桓一脸自豪地说,“远比不上我老婆。” 第37章   陈桓和刘子衿讨论完行程后,就开始着手办各种手续,包括订机票以及绒布寺招待所的房间。原本上珠峰最理想的是到达拉萨三天后再出发,这样可以相对适应一下高原环境,高反不至于太严重。   但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所以陈桓选择了工作日当晚的机票,并且准备好了药让刘子衿提前吃下。   十月初的西藏不至于太冷,其实单穿长袖长裤也够了,不过考虑到大本营晚上得有零下,为了保险起见,陈桓还是带了厚厚的羽绒服和冲锋衣。   刘子衿这么多年跟着余老跑过不少国家,但无论是纽约巴黎还是佛罗伦萨,都远不及飞机飞过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雪山来得震撼。明明飞行在上万米的高空,却与山峰相接,仿佛八千米峰顶上的皑皑白雪举手可采。   由于不是自驾游,乘坐公共交通到达定日县后,已经有陈桓事先联系好的藏民司机在等他们了。   刘子衿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活像领导验货似的,“小陈办事我放心。”   那能不吗,上车前陈桓还特意备足了手持罐装氧气还有糖果,以防低血糖以及缺氧。至于刘子衿当然是无事一身轻,刚一坐上车就开始学着司机口音用别别扭扭的普通话和他交流起来,估计以为这样对方能听得懂一些。   给一旁的陈桓乐得不行。   大概只能听懂些“珠峰“、“大本营”这些专用名词,其余的大概只有刘子衿自己知道。他非得煞有介事地给陈桓做翻译不说,还像模像样地学了几句藏语。   陈桓全程看他俩连比带画地热情交流,边隔三差五把氧气瓶递到刘子衿面前让他吸氧,来回折腾了几次后,刘子衿被高原反应打败了。   其实司机大叔是个好人,人家全程都在劝小伙子留点体力,才刚到第一天就这么兴奋,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很容易上头缺氧出现高原反应的,但这个小伙子好像听不懂人话。   陈桓压着刘子衿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消停会儿,另一边给他提着氧气罐,哭笑不得地劝他,“子衿,别说话了,先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刘子衿身残志坚再次竖起大拇指,用刚学的蹩脚藏语说,“瓜真切(谢谢)。”   说话间气息在面罩上凝成了白白的水雾,和他因为缺氧而泛红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为了保护珠峰的生态环境,车子开到停车场就不能再往上了,要换乘珠峰环保车前往绒布寺。   刘子衿毕竟一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儿,睡了一路又容光焕发,大有再唠八百回合的架势。这回陈桓吸取教训了,特意找了个离司机远的座位坐下。   十月初的珠峰半山腰偶尔会有小朵的雪花飘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裸露的黑色岩壁、黄色砂石以及层层白雪,肃穆的氛围不言而喻。   他们正巧赶上到绒布寺的最后一趟车,时间已然不早了,再加上海拔高纬度高,天早就深不见底。不用说,珠峰的夜空异常干净,前半夜星星不多,于是蓝黑色的大幕布铺盖在头顶,倒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明朗通透。   刘子衿原先就对招待所的环境没抱有多大期望,整个珠峰就只有这一处住所,住宿条件可想而知。并且硬件设施实在有限,没水没电,连上完卫生间都没地方洗手。   所以当他看到一排平平矮矮的石头房,上面挂着简陋的招牌“绒布寺招待所”,以及在门口热情迎接的藏民时,反倒还觉得挺亲切。   于是主动上前和人家握手,“乔带帽(你好)。”   老板娘是个中年大妈,她爽朗一笑,热情地握住刘子衿的手,“乔带帽,帅哥你的藏语说得很标准。”   随后边领着他俩到卧室边嘱咐,“夜里气温很低,你们一定记得把被子盖好,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前台租棉被和军大衣。山里不比城市,还是会有很多具有攻击性的野生动物,尤其是野狗,所以晚上起夜的时候不要单独行动,安全第一。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行,谢谢您。”陈桓道完谢后,想了想还是直接跟着老板娘去多租了两床棉被。   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刘子衿竟然还站在刚才进来的地方,连姿势都没变,皱着眉头看起来局促又严肃,大概是实在过不了洁癖的那道坎儿。   靠谱陈总自然早就想到了这茬,做攻略的时候他就详细地了解过住宿条件。招待所里大多是八人的大通铺,只有少数几个双人间,陈桓提早了有半个月就把住宿订好了。   并且由于山上常年气温低,太阳出来积雪又会融化,所以被褥一股子霉味夹杂着汗臭味。别说刘子衿了,他都接受不了,于是整理行李的时候特意带了个双人睡袋。   尽管这一晚上过得跟变形计似的,但刘子衿一大老爷们儿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非得追求什么干净卫生,能睡就行。况且他两往睡袋里一钻,和平时在家一样搂一块儿,上面还盖着两床褥子,别提有多暖和。   通常高反在晚上会加重,所以陈桓一直都因为担心刘子衿会出现不适,所以睡得极浅。所幸前半夜一直安安分分的没什么动静,就在陈桓放下心来准备好好睡一会儿的时候,刘子衿忽然动了,动静还挺大。   他忽然腰部发力想要坐直身体,但碍于睡袋高度有限,脑袋碰到顶后挣扎了会儿,无果。   陈桓立马拉开睡袋,探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急切地询问,“哪儿不舒服?”   刘子衿折腾到这儿估计是清醒了点儿,身体坐直后待在原地发了会儿愣才说,“嗐,尿急尿急。”   话音还没落下就立马钻出睡袋,蹬了鞋子就往外走。   操心老妈子连忙带着手电筒和羽绒服快走几步跟上,拉住刘子衿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打着手电筒在前头找路,“后院有旱厕,我就在外面等你。”   刘子衿发誓这辈子接触到的所有病理标本都没上这三分钟的厕所来得煎熬,那味儿直冲天灵盖,熏得人眼睛都疼。   珠峰上别说抽水马桶了,连水都没有,排泄物完全是任由自然分解。刘子衿憋着一口大气跑出来,就算是没高原反应都快缺氧了。   陈桓一直给刘子衿打着手电筒,只见他皱着眉头生无可恋的表情,双手直直地往陈桓跟前一递,“救命,我想洗手。”   水是别想了,陈桓垂着脑袋一只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用湿巾仔仔细细地帮刘子衿擦手,“明早我多买几瓶水,现在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刘子衿又不是娇滴滴小公主,从陈桓手里拿过手电替他照着,打了个哈欠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至于这么金贵。”   陈桓抬头看他,眉眼上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瞳孔放大,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刘子衿不明所以,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仰头。   一瞬间,数以万计的璀璨星河毫无遮拦地撞进眼底,星星多到不是一颗一颗的独立存在,而是团团簇簇拥在一起。深到发黑的天空被浅紫色的银河一分为二,天空很近,银河扑面而来,像是落在了咫尺的山峰上,触手可得。   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震撼,两人长久都没说话。   半晌,陈桓忽然低声问:“子衿,在高原上接吻会缺氧吗?”   刘子衿回过神来侧头看他,“不知道。”   “那试试……”   凌晨五点的绒布寺招待所后院,两个裹着厚厚羽绒服身型相仿的男人,在零下三度的高原上炽热地拥抱、接吻。   至于有没有缺氧,除了他两只有星星看见了。   其实只要克服了高原反应,挨过了没水没电的夜晚,大本营之行还算轻松。   珠峰上日出晚,尤其是到了初秋时节,天气好的时候约莫要八点多才能看见日照金山的壮丽景象。   尽管陈桓有意想让刘子衿多睡会儿,但还是架不住外头兴奋过度起了个大早的游客朋友们,吵得刘子衿也迫不得已起了个大早。   看日出的最佳地点是海拔4900多米的加乌拉山口,视野开阔,能够清晰地看见太阳升起的全过程。   清晨的天气比夜晚还凉,陈桓起床的时候在刘子衿衣服里贴了好多暖宝宝,并且事先借用老板娘家的暖炉把毛衣棉裤都捂暖了才给他穿上。   他们到的不算晚,但已经有很多人在山口了,其中不乏专业人士架着大大小小的摄影设备,更多的是游客们高举着手机。   刚开始太阳还躲在山峰背后未出来,雪白的山脉和澄澈湛蓝的天空界限分明,相接处是没有温度的暖橙色。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温润的颜色逐渐被刺眼的金光取代,太阳仿佛占据了半个山头,山峰和白雪努力地将它托举直至当空。   一瞬间,光线似乎成了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实物,一缕缕一丝丝照射在皑皑白雪的峰顶上,耀眼夺目得模糊了山与天的界限。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尤其是在太阳探出脑袋后,几乎是一跃而上升到了正空。霎时,大地万物都沐浴在神圣的金光下。   刘子衿身边除了一个劲儿感叹“太美了太美了”的游客外,还有虔诚地向圣山膜拜的藏民们,他们三三俩俩聚集在一起,双膝跪地嘴里念念有词。   而在陈桓眼里,阳光描摹过刘子衿的轮廓线条为他镀上了金边,甚至连瞳孔都印出了神圣的颜色。   刘子衿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向他时候,忽然听见耳边有声音在喊,“刘子衿——我爱你——”   陈桓单手做喇叭状靠在嘴边,克制着音量朝向对面的圣山表白。   由于在雪山上不能大声喊叫,所以陈桓的声音不响穿透力也不强,但刘子衿和紧挨着他们的人自然听见了。大家不明所以地愣了会儿,接着有几个女孩子抱团在一块儿笑容灿烂地捂嘴看过来,叽叽喳喳讨论的好生热闹。   当事人刘子衿完全在状况外,见有人看过来后打趣道:“陈总这么勇?”   别人哪知道谁是刘子衿呀,估计那群小姑娘还在讨论是哪个女孩子被男朋友在珠峰上表白,多浪漫啊。   陈桓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不过他担心刘子衿会在意,于是宽慰他道:“周围都是陌生人,没事,除了我没人知道谁是刘子衿。”   刘子衿闻言握住了他的手,抬到跟前晃了晃,笑着说,“估计现在知道了。”   他又怎么会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第38章   忙里偷闲来了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后,再拉回到现实还是得乖乖当个社畜。   这到了下半年,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不仅是小两口忙得焦头烂额,李女士也开始着急呀。她虽然不再坚持给刘子衿介绍对象,但暗戳戳的话里总要假装随口提一句。   刘子衿得空的时候给二老打电话,李女士总会变着戏法今天问,“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一块儿吃个饭,我这里两人,你那里能齐吗?”   明天说,“哎呀,妈昨晚梦到你带了个姑娘回来,斯斯文文的长得真漂亮。”   后天明嘲暗讽,“你爹和小区里大爷下棋都有对象,你呢,你的对象呢?”   刘子衿实在是拿李女士没辙,所以每次都懒得费心神,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反正他们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这事迟早得知道。   于是刘子衿再次接到李女士刺探敌情的电话,干脆直接说,“有有有,您儿子也有对象,过年就给您带回来啊。”   电话那头先是安静了会儿,随后老两口跟返祖了似的,嗷嗷直叫,半晌只发出些语气词,却组织不出一句意义完整的话来。   “刘子衿!!!老娘爱你!!”李女士爆发完忽然有点紧张,手舞足蹈地和爷俩儿说,“哎呦——过年啊,这姑娘第一次来咱家要不要准备点什么,你那床还是高中的单人床得换张大的。墙上乌漆麻黑全是你小时候乱涂乱画上去的,怎么着也得重新粉刷一下。哎哎,妈都忘了问人姑娘哪儿的,多大了……”   “妈妈妈,”刘子衿在李女士问到身份证前打断她的幻想,“咱保留点神秘感行不行。”   “吁——你们这些小年轻哦……”李女士对于自己儿子名草有主这件事兴奋过头,纯粹把这些小把戏当成年轻人之间的情趣,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但挂电话前反复威胁,“过年你敢一个人回来,你看我让你进家门不。”   “成成成,遵命。”   刘子衿原先以为给李女士吃了颗定心丸,她能少操点闲心,没想到却是打了针兴奋剂。   现在天逐渐转凉了,陈桓担心刘子衿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容易着凉,恰好他自己睡相倒挺老实。于是每天在刘子衿怀里躺了会儿,陈桓都要哄人:“子衿,枕我的胳膊。”   刘子衿懒懒地抬了下后脑勺,脑袋埋在陈桓胸口,长手长脚和树懒似的扒拉着他,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后,任由陈桓帮他掖好被子,把他搂进怀里。   不过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陈桓的胳膊也快废了。尤其今儿还是元旦,刘医生从国庆到现在就那么一天假,陈桓自然舍不得叫醒他。   但刘子衿最亲爱的老母舍得。   陈桓正准备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起床去给刘子衿做早餐,忽然床头铃声大作。   “嗯——”刘子衿哼哼唧唧还挺有起床气,“谁呀——!?”   陈桓上半身越过刘子衿去拿手机,压低声音道,“是李阿姨。”   接通后帮他拿着贴近耳朵。   刘子衿窝在陈桓怀里,声音闷闷的,拖长尾音问道:“李女士——大清早的您又有何吩咐?”   “哎呀我儿还没醒呢。”   李女士那大嗓门连陈桓都听清楚了,她很清醒。   “妈寻思着,元旦和你爸一糟老头待着也没意思。正巧这不是你也有空,就想来找找我儿子见见我儿媳,嘿嘿嘿。”   儿媳???   刘子衿眼睛倏忽一下睁得和乒乓球一般大,下意识和陈桓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稳住声线问,“您什么时候来啊?我提早上车站接您去。”   “哎呦,甭上车站,”李女士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你们小区是真大,我找半天也没见12幢在哪儿,要不你上小区门口来接就成。”   小区门口???   陈桓原先听他两的对话,脑子里噼里啪啦都把对策想好了。   以最不乐观的情况估计,假如刘女士已经到车站,那刘子衿还可以先带她在外头逛逛,而他在家里把自己生活过得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现在人就在小区门口,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   刘子衿慌慌张张抓起条裤子就往身上套,他和陈桓身材差不多,除了正装是定制的外,其他都能互相穿。   陈桓见刘子衿只穿了件毛衣就匆匆往外赶,连忙一把拉住他,拿来呢大衣把人裹好,这种时候都不忘顺带着蹭了个拥抱。   刘子衿真没脾气了,无可奈何道:“陈总有什么想法?”   再理东西铁定是来不及,家里有太多一起生活的痕迹,于是陈桓打算换条道走,“不如说我家最近装修,所以在你这儿借宿了几晚。”   得,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刘子衿穿好鞋就立马下去接李女士。   结果还没到小区门口呢,老远就见一走在时尚最前沿的女士冲他招手。李女士穿着红色袄子蹬着大红靴子,别提多喜庆。就她这身儿不说见儿媳妇,直接穿去婚礼现场都成。   刘子衿简直哭笑不得,上前接过她的行李打趣道:“怪不得您得一个人来,这是打算开启第二春了?”   李女士难得没给刘子衿一记暴锤,反倒是面色红润满脸带笑地往刘子衿身后一个劲儿地瞅,“小伙儿,你对象呢?”   刘子衿领着她上楼,再正常不过地接了句,“这节假日,人不得回去看看父母啊。”   “嘿,看人多孝顺,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   刘子衿推开家门,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整个客厅,手连讨好地帮李女士锤着肩膀,“不然到底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呢,您这不是来了吗,我也看看您。”   还没等李女士嗔怒骂他小没正形,忽然见一男人大大方方从主卧走了出来?还穿着厚厚的家居服??   门口母子两齐刷刷看傻了。   陈桓倒挺自然地拿了双拖鞋放在李女士脚下,“阿姨好。”   “哦哦,小陈好……啊。”李女士回过神弯腰换好鞋子,心里嘀嘀咕咕刘子衿也没说过和小陈住在一块儿啊,他俩为什么要住一块儿?住一块儿又为什么要睡一间房?分明还有间客房,两大男人睡一一张床不挤吗?   凭借他俩多年的默契,刘子衿和陈桓对视一眼后,忽然一拍大腿灵光乍现似的,不以为意地说,“嗐!都忘和您说了,他家里装修,所以在我这儿借宿了两晚。”   “哦……”李女士这个“哦”可谓一波三折,先是第三声表示了解了,接着又用第二声质疑,两兄弟感情这么好呢,三十岁了还得睡一张床。   陈桓立马接下刘子衿的话,把谎给撒圆了,“我听子衿说您要来玩几天,想着把客房打扫干净好让您休息,所以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挪到主卧去了。”   这回李女士听明白了,原来没睡一块儿呢,这不是为了给她腾位置,还得委屈两大高个儿挤一张床。   这很合理。   但出于老母亲的直觉,这心里的怪异感总挥之不去,李女士敷衍地点点头,“哦哦好好好。”   边说边背着手参观起家里来,刘子衿和陈桓赶紧和保镖似的,走在后头一左一右跟上。   要说原先李女士刚来的时候小两口那架势的确如临大敌,但现在警报暂时解除,他俩忽然感觉像恶作剧成功似的,竟然还有那么点沾沾自喜。   于是躲在李女士的视角盲区进行无障碍眼神交流,甚至还能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紧张刺激地勾勾小手。   陈桓克制着笑意用唇语说:“子衿,你好幼稚——”   刘子衿抡起拳头在空中比划了下,“血口……”   “妈呀!”李女士正巧走进客房,忽然转头看见自己儿子一副要冲上来干架的样子,捂着心口浑身一哆嗦,“刘子衿!你嫌我活得不够长是不是!?”   “误会误会,我可不允许您咒自己啊!您得长命百岁不是,”刘子衿赶紧转移李女士的注意力,抬抬下巴示意她,“喏,陈桓帮您床都铺好了。”   “那人家当然比你想的周到……??”   什么叫铺好了?陈桓昨晚不就睡这床吗?   刘子衿完全没意识到哪儿不对,陈桓不动神色补上,“您放心,我睡的那床拿去洗了,给您换了床干净的。”   “这样啊……”李女士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往心里去。   紧接着她又在卫生间发现了同款电动牙刷和浴巾,在书房发现了戒烟糖以及大量金融书籍,在主卧发现了十几条领带,就差拉开床头柜看见里头的润滑液和保险套了。   好家伙,这叫借住了两天?   其实陈桓原先都考虑到了,但实在碍于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收拾主卧这个重点灾区,以及把客房整理干净,没那三头六臂顾及到这些细细小小的角落。   当然这些还勉强可以解释为,家里装修东西没地儿放,于是能搬的都搬过来了。   但李女士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主卧的被子竟然不是乱糟糟的,卫生间竟然没有囤了好几天没洗的臭袜子,客厅里竟然没有随手乱丢的资料书籍。   最最致命的莫过于厨房,锅碗瓢盆码得整整齐齐不说,油盐酱醋俱全,冰箱里没有垃圾食品,满满当当的全是刘子衿根本不会煮且没时间烹饪的食材,这分明是天天开火才有的样子。   李女士越觉得奇怪,下意识地就越故作轻松地说服自己:嗐,小陈那孩子这么懂事,寄人篱下的当然会主动帮刘子衿做点家务,他俩高中都钻一被窝,多大点事儿啊。   果然陈桓主动请缨去买菜做饭,这一两句话拨开了点李女士头顶的乌云。   她连忙拉着刘子衿到一旁,颇有些急切地问道:“儿子,你说元旦这么大节日,妈是不是该给咱家儿媳说声快乐啊?”   刘子衿立马察觉出她的过分热情,莫名心里那块大石头竟然放下了,随口打了个马虎眼,“成啊,晚点我替您转告她。”   谁成想李女士越发迫切,“不行不行,这多没诚意,你就现在给她打通电话,妈和她说两句,简简单单的啊。”   刘子衿刚想着怎么拒绝,陈桓就及时地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打断他俩的对话,“阿姨,先吃饭吧。”   接触的越多越露马脚,于是陈桓借口下午公司有事,吃完饭就匆匆离开了。反倒是李女士被刘子衿拒绝后,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晚上各回各的房间后,刘子衿才卸下全身力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哎呦——你说咱俩大老爷们掖着藏着的,何必呢,倒不如直说。”   闻言,陈桓叠衣服的动作停下了,有点惊讶地措辞道:“你是打算和阿姨坦白?”   这回轮到刘子衿疑惑了,“这不是迟早的事?”   他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故意拔高语调给陈桓危机感,“怎么?还是陈总对咱俩的关系没信心?”   陈桓自然以为刘子衿误会了,立马解释,“只要你不提,我就有百分百的信心。我只是担心不做点铺垫直接说的话,叔叔阿姨会不会一下接受不了,反而给你太大压力。”   刘子衿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不继续逗陈桓,偏过头看他,意有所指地说:“我妈什么人啊,其实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第39章   按理说李女士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再加上她和刘子衿母子情深的,怎么着也得待满三天小长假再走不是。   但第二天一大早,陈桓才刚起床准备做早餐,就看见李女士换了身黑色的袄子坐在沙发上,手边还推着行李箱。估计昨晚打开行李箱就干了这一件事儿,其他东西根本没拿出来整过。   “阿姨早。”陈桓避免吵醒刘子衿,轻声打了个招呼,“您这是……?”   自家老母还在呢,刘子衿不至于太没谱,于是在陈桓起床后不久也睡眼惺忪地跟了出来,恰好李女士眼尖立马看见了他,于是非常难得地没搭理陈桓,直接冲刘子衿说:“妈先回去了。”   当下两人双双愣了几秒,随后非常有默契地对李女士的反应心知肚明。   “哎呦,”刘子衿跟哄小孩儿似的,“您瞧瞧,是谁惹我们最最亲爱的李女士不高兴了啊?”   陈桓也说:“阿姨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正巧我们两都休假,好好带您去附近转转,就多在这儿待几天。”   李女士的视线先是盯着刘子衿,收回的时候顺带瞥了陈桓一眼,借口拙劣但态度坚决,“你爸一人在家揭不开锅盖儿的,我想想还是不放心。”   纵使刘子衿和陈桓好说歹说,李女士还是丝毫不动摇,说到最后急眼了大有夸起包就走的架势,两小辈实在没辙。   劝也劝不成,刘子衿索性干脆利落地帮李女士买了张动车票,把手机递到人跟前,“行行行,实在想回去我们不拦您,最早的一班车也得是傍晚了,现在您就安安心心地吃个早饭,吃完再带您出去溜达溜达啊。”   这一白天还真难为李女士了,原先那么爱热闹的一人,话也不多了在哪儿都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李女士掐点提上行李就准备离开,“刘子衿,你妈回去了啊。”   哪有让长辈自己去坐车的道理,陈桓起身穿好鞋,“我送您去车站。”   被李女士拒绝了,她甚至客客气气地说:“不麻烦你。”   陈桓想了想,还是大跨几步跟上,接过了李女士手中的行李,“您千万别这么说。”   其实刚和刘子衿在一起之后,陈桓就想过叔叔阿姨那边该怎么办。   并不是陈桓对他两的关系没有信心,他只是在等刘子衿想要和父母开口的那天。如果他愿意,那陈桓当仁不让会安抚好长辈,如果他并没有这个想法,陈桓自然尊重他,就算一辈子对外宣称他俩只是好哥们儿也无妨。   但既然现在刘子衿表态了,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车上氛围死气沉沉的,这和李女士平日里的状态可相去甚远。   原先刘子衿说她心里其实和明镜儿似的,陈桓毕竟不是亲生的,没能看出多少端倪。不过李女士今天表现得实在过于明显,只差谁提一嘴捅破这层窗户纸。   陈桓认为压根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阿姨,子衿处的对象就是……”   “是回去看她父母了,阿姨知道。”李女士忽然抢过陈桓的话头,语速飞快到不带标点,像是生怕给陈桓见缝插针的机会,“子衿都和我说了,他还说过年的时候带回来一块儿吃年夜饭,这会没见着是因为人姑娘回去陪父母了,多好一姑娘多孝……”   “是我,”陈桓没有犹豫,拔高了点音量打断李女士,“阿姨,子衿处的对象是我,他和我在一起了。”   李女士瞬间噤声了,车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她忽然开口了,拿出家长的架势不容置疑地说:“我不同意。”   陈桓原本也不觉得李女士会接受,于是宽慰她道:“阿姨,我知道您一下接受不了,我也没奢望您现在就能理解。但我和子衿在一起是个事实,您其实心里清楚我们……”   “我不清楚!”李女士厉声打断他。   她调整了下坐姿,腰背部挺直双腿并拢,一双手局促又颤抖地交叠放在膝盖上,向陈桓施压道:“我不理解也不接受!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爱玩什么把戏,刘子衿交什么朋友和谁谈恋爱他都三十了,我们做长辈的管不了。但不管是和谁,也不能是你!”   陈桓尽量让自己站在李女士的角度想,所以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呵,”李女士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为什么?因为你们都是男的啊!!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在一起?不恶心吗?”   “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陈桓理所当然地给出回答。   李女士闻言,闭了闭眼睛,“小陈啊,你看你年轻有为人长得帅又上进努力,有责任心还顾家,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想娶个好媳妇儿多容易啊。你想想,找个跟你合得来的女孩子,忙了一天回到家,家里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还有人在家等你下班。完了再生个大胖小子,看着他慢慢长大,这多好啊。”   殊不知李女士在形容这些画面的时候,陈桓脑子里全是和刘子衿趟在沙发上搂一块儿看电影的场景,难得神色带了点温柔,“一点儿也不好,阿姨,我这辈子只想和刘子衿在一起。”   李女士见陈桓软硬不吃,着急上火道:“你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别人会怎么说吗?啊!?咱两家楼上楼下的出门见到邻居,我和你妈丢不丢人?人家都是一家三口有夫有妻有子的,我和你妈该怎么说?你知道外面人骂得有多难听吗?我和刘子衿他爸原先都妥协了,不非逼着他相亲结婚,只要我儿开开心心就好,但绝不是和男人在一起!现在你们你爱我我爱你过日子觉得还挺好,等老了呢?膝下无子谁来给你们养老!?”   陈桓态度也越发强硬,“同样是因为相爱在一起,我们为什么就丢人了?日子是自己过的为什么要听别人怎么说?老了可以住养老院为什么一定要靠孩子?如果子衿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去领养。您都说只要他开开心心就好,为什么还要逼他放弃自己喜欢的生活?您是真的在为他想吗?”   陈桓抛出一连串问句,随后说,“我妈知道这件事,她没意见。”   李女士原先还剑拔弩张地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忽然熄火了,仿佛出现了认知障碍,整个人陷入自我怀疑中,“你妈为什么会同意?你妈怎么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是在为刘子衿着想,我就想让他简简单单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们姐俩一直都好得无话不谈,李女士对林女士那也是百分百的信任,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来处。她两虽然性格迥异,但总能聊到一块儿去,对待事情的看法也大同小异。现在陈桓竟然告诉她,林女士同意他两的恋爱关系了??   李女士怎么也无法理解。   “阿姨,我们已经够普通了,”比起争锋相对,陈桓更不忍心看到长辈这样,放缓语气说,“我知道您非常抗拒,同样的,我也很坚定,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们分开。就算您一直接受不了,我也绝不会放手。实在抱歉和您说这些。”   送完李女士去高铁站之后,陈桓把车开到自家楼下,抬头看见屋子的灯亮着,刘子衿已经到家了。   他把车熄火,就这么干坐在车里,如果没把烟戒掉的话,他估计能抽到尼古丁中毒。   一是现在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丽,虽然和李女士据理力争的时候不卑不亢的,但那毕竟是长辈,是刘子衿的母亲。陈桓倒不是后悔和她说那番话,只是担心他家人的关系会变僵,这就牵扯太多了,甚至包括自家母亲在内。   二是不想把这种糟糕的情绪带到刘子衿面前,他只要看到积极快乐的一面就好了,没必要知道这些。   但这完全是陈桓带着爱人滤镜来看,刘子衿在医院里一天能见到多少生老病死撕心裂肺,更别说他作为一个撑起医院骨科半边天的骨干医师,大概只有陈桓会用“保护”的姿态来对待他。   陈桓收拾好情绪打开家门的时候,刘子衿正巧从沙发上起来路过门口。   “这么晚?”他伸了个懒腰,视线随意地扫过陈桓正准备去倒水,却又掉头回来皱眉多看了两眼。   “嗯,送完阿姨还去了趟公司,”陈桓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刘子衿,语气神态毫无异常,“晚餐吃了吗?”   刘子衿走回沙发坐下,“没呢,刚和余老他们开完会。”   “那想吃什么,我简单给你做点。”   现在时间不早了,陈桓边说边麻利地套上围裙。   “先别急,”刘子衿冲他招手,“过来。”   听刘子衿严肃的语气,陈桓还以为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儿,快走几步到他身边,“怎么了?”   刘子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开口,“没有事情要和我说?”   他俩的默契就是,刘子衿只要看陈桓一眼,就知道他那样绝对有烦心事,陈桓只要听刘子衿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再瞒也实在没必要。   陈桓今天头一次带着笑意,“在车上和阿姨聊了几句,聊得不太愉快。”   啧啧,刘子衿暗自腹诽,聊了几句,估计得是吵了半小时吧。   “现在呢?”刘子衿拉着陈桓坐下,后者非常自觉给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好了,”陈桓抱紧了些,“见到你就好了。”   刘子衿调侃他,“感情我的药效这么牛呢,什么事见到我都好了。”   “那当然。”   刘子衿失笑,随即正色道:“陈桓,听好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李女士是我母亲,不管怎样也该由我自己出面解决。”   陈桓刚想开口,被刘子衿拦下来,“行行行,我知道你不会同意,那咱退一步说,也应该是两个人共同面对。拜托,我一顶天立地大男人,你真没必要把我护在身后,再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和她相处这么些年了,也知道她根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至于会拿我怎么样。”   “子衿,就因为我不是李阿姨的儿子,她才会和我讲道理。”陈桓摸着刘子衿的耳垂说,“是我追求的你,源头在我,我说过会永远对你好,那自然会解决好所有一切,你不需要操心这些。”   刘子衿每次都被陈桓“护犊子”的发言搞得无可奈何,“哎呦陈总,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像是在养小孩儿。”   陈桓凑得更近了,垂眼盯着刘子衿的嘴唇低声说,“谁家养小孩儿这么养啊……”   尾音全吞进了和刘子衿的吻里。 第40章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天早晨,陈桓买完菜回来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餐,忽然看见本应该在床上睡懒觉的刘子衿竟然在厨房徘徊。   陈桓自然认为是他饿了,于是早起来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但快步走近的时候却发现,刘子衿在居然在捣鼓电饭锅?   “子衿?”陈桓连忙放下菜走过去。   刘子衿看他诚惶诚恐那样儿,还以为自己手里拉着手榴弹呢,笑着打趣道:“我只是把粥煮下去,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陈桓从背后搂紧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耳鬓厮磨,忽然毫无铺垫地说,“我们结婚吧。”   刘子衿实实在在愣了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桓会猝不及防说这事儿。   他自己从没想过关于结婚的事儿,一是他两的关系根本就不需要一本结婚证来证明,二是在国外结婚,国内婚姻法也不适用啊,所以从现实角度来讲这完全没必要。   于是刘子衿问,“怎么想领证儿?”   陈桓同样知道这些道理,但恋爱中的男人嘛,多少想给点爱人仪式感,“单纯想和你的名字一起印在结婚证上。”   大男人还搞浪漫呢,刘子衿笑着应下,“那成,抽个时间去国外把证办了。”   其实陈桓早想过这事儿,一直拖着没说就是打算等双方家长都知道他两在一起后再说。   刘子衿没想到陈桓会说结婚,更没想到他才刚应下,人就从后面环过手来,牵起他的左手,在无名指上套上了戒指。   陈桓把手牵到嘴边,轻轻落下一吻。   刘子衿甚至没在意戒指的样式,捏了捏陈桓的下巴难以置信地问:“你去买个菜兜里还揣着戒指?”   陈桓逗他,“这不是时刻准备着吗。”   “那今天怎么突然说了?”   “原本就是打算长辈们都知道后再说。”   刘子衿从这话里听出点不对劲来,转身面向陈桓,皱眉问,“都知道?林阿姨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原先说过要两人一块儿面对,自然以为陈桓又瞒着他不动神色地解决了,语气有点不悦。陈桓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很早,去年我妈住院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且不说那时候他两还压根儿没有在一起的苗头,刘子衿对陈桓根本是避之不及,拒绝得彻彻底底地好让他死心。就这样陈桓还能和林女士坦白?   刘子衿还真搞不懂他,“啧,万一咱两最后没在一起呢?陈总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因为我发现这辈子真是非你不可。”   陈桓每次对刘子衿说情话看上去都像是信手拈来,但刘子衿知道他完全只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罢了,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感情比这更甚。   “哎呦——”刘子衿一把搂住陈桓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手掌在后背重重地拍了两下。   S市的冬天不算太冷,顶多也就在10度左右徘徊,直到最近降温了,刘子衿才有一种:原来冬天真的已经来了的感觉。   明明刘子衿体质一直挺好,但陈桓还是非常担心他会着凉,出门前都得里三层外三层,帽子围巾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其实刘子衿刚开始还挺抗拒,从下车到科室就那么两步路,完全没必要啊。据理力争多次后,无果,索性任由他摆布。   刘子衿仰着头乖乖等陈桓给他系好围巾,“今年过年回家一趟吧。”   陈桓顿了顿,毕竟前段时间和李女士闹得实在不好看,但既然刘子衿都这么说了。   于是边仔细帮他整理好围巾边回答,“成,我随时能走,等你有空。”   也是,前年过年匆匆在家吃了顿饭就出急症去了,去年又在国外,怎么说今年也得回去交个差不是。   不过医院这工作实在是受不了人为控制,他俩又是在年三十的下午才匆匆往家赶。   陈桓到家楼下难得还有些紧张,牵住刘子衿的手问他,“你说送的礼阿姨会喜欢吗?应该没买错牌子吧?”   “放心吧,您一路上检查八百回了,我妈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其实护短得很,不会对你这二儿子咋样。”刘子衿捏捏他的手叫他放宽心。   实际上李女士来开门的时候看到他俩还牵在一块儿的手,那神情简直比陈桓还紧张,眼睛东张西望地不知道该往哪看,双手一直在围裙上来回抹,“都回来了啊。”   “阿姨新年好。”陈桓恭恭敬敬的,手上的力道却紧了紧。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和第一次见面似的。   刘子衿握住李女士的肩膀把她往屋里推,“得了您,见到儿子该激动激动啊,又不是大家闺秀了,怎么还这么端着呢。”   “臭小子!”李女士顿时满血复活,满屋子追着刘子衿打。   吃年夜饭的时候两家人整整齐齐的,虽然空气中弥漫着那么丝尴尬,但毕竟是过年嘛,大家又难得聚在一块儿,还是得乐乐呵呵不是。   陈桓先站起来举杯,“妈,叔叔阿姨,新年快乐,今年真的麻烦你们了,我先自罚三杯。”   长辈到底心疼孩子,李女士叹了口气没接茬,老刘续上,“哎呦小陈咋还这么生疏了呢,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林女士见陈桓没有坐下的架势,也准备站起来,这回李女士可急了,“哎哎哎,你腿脚不好,坐着坐着。”   她叹口气,和陈桓碰了个杯,“嗳,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实在是管不了,来来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刘子衿吃着陈桓给他剥好的虾,嘴里也不闲着,活跃开气氛,“李女士,您每年都新年快乐的,来点新词儿呗。”   李女士瞪他一眼,恰好看见了他拿着餐巾纸擦嘴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呛他,“干嘛,不然还祝你们新婚快乐啊?”   她这话一出,不仅刘子衿被呛到了,剩下三人也都开始剧烈咳嗽。   要说原本家长间见面还的确有那么点不自在,一直都怪默契地回避这个话题,但现在李女士提到了,忽然像打开潘多拉的话匣子似的,三位家长你一嘴我一嘴吵的不亦乐乎。   李女士气不打一处来,“去国外领证怎么都不先和家里说一声,哎呦,气死我和你爹了,我俩又不是老虎能把你们吃了。”   老刘附和,“这的确是你们欠考虑了啊,看把妈妈气的。”   完全没有给他俩辩解的余地,李女士继续输出,“越说我越气,还害得我和你林阿姨关系闹那么僵,你们俩小兔崽子!”   林女士出来打圆场,“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儿是我们家不对在先。”   李女士赶忙,“没有没有,是我们家刘子衿……”   作为话题中心焦点的刘子衿和陈桓完全没有任何话语权,光听着她们越聊越离谱。   什么“我还等着抱大胖孙子呢,这可怎么办。”   “哎呀,现在制度这么完善可以去领养嘛。”   “那这和谁姓啊,咱老刘家可不能没后。”   “不然抱两个咋样?一个姓刘一个姓陈?”   ……   刘子衿凑过去和陈桓说悄悄话,“嗳,怎么着,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陈桓在桌子底下勾勾刘子衿的手,压着笑低声说,“代孕犯法,我们可以去领养。”   刘子衿幻想了一下家里有小孩的样子,瞬间头皮发麻,“救命救命救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小屁孩。”   “好好好,那就不要。”陈桓不知道有多开心,他也讨厌小屁孩,更讨厌小屁孩来了之后会夺走刘子衿的注意力。   他估计一天能和那臭小子大战三百回合。   一顿饭下来氛围空前大和谐,李女士甚至主动招呼陈桓留下一块儿看春晚。   结果还没看完一个小品,李女士就后悔了。 第41章 尾声   这趟回家除了见见家长,还有件大喜事儿就是徐明哲要办婚礼了。   刘子衿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一个劲儿连说五遍恭喜,颇有些养了十几年的猪终于拱到大白菜的欣慰。了解完时间地点后,刘大哥非常自觉地问,“婚礼当天有什么任务分配给大哥的?”   徐明哲听了都得抖三抖,“您可别,刘医生别放鸽子就是咱哥几个最大的荣幸了。原先想找你做伴郎,这不是怕你临时有事走不开,索性就喊了宋泽他们。”   “成,还挺贴心。”刘子衿笑着调侃他,“别不是怕我抢了你这新郎官的风头。”   “是是是。”徐明哲装得和真的似的,还有那么些小心思被发现后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刘子衿哪听不出来,继续揶揄他,“都要当一家之主的人了,这么小心眼儿呢?”   “呵,您这污蔑人……”徐明哲忽然变了个调开始阴阳怪气,“您说的是,我这都建立家庭了,是得成熟稳重些,当然不该和三十好几还打光棍的刘大哥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   刘子衿被他太监似的语调逗得差点在沙发上打滚,“哈哈哈哈徐大姐,咱能别这样说话吗?”   “不是,兄弟认真说,找个伴儿过日子不挺好吗,你犯不着这么抵触吧?”   “自个儿过不也挺好,”刘子衿没想瞒他,转头丢出个重磅炸弹,“再说了,我有对象,收起你那闲心。”   “什什什什么——”徐明哲成功结巴了,“是是是谁谁——”   “捋捋舌头吧您,到时候就知道了啊,挂了。”这舌头结儿估计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刘子衿干脆让他自我消化去。   陈桓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见刘子衿脸上带笑挺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也带了点笑意,“什么事这么开心?”   “嗐,”刘子衿满不在乎一摆手,“徐明哲过年要办婚礼了,喊我吃酒去。”   末了又通知陈桓,“咱两一起去。”   刘子衿这么说,陈桓自然应下,可毕竟人新郎官没请他,于是他犹豫了下,问道,“但我该以什么身份去?”   刘子衿闻言,碰了碰两人的戒指,理所当然地说,“家属啊,不然呢?”   陈桓眼疾手快握住刘子衿准备收回去的手,十指相扣,“好。”   喜宴定在年初八晚上,得亏徐明哲有先见之明没找刘子衿做伴郎,刘医生白天临时受命去医院操刀了场手术,到婚礼流程都走完开始敬酒了,才匆匆赶到。   林子墨眼尖,老远看见刘子衿就冲他招手,“子衿,坐这儿坐这儿!”   他们那一桌全是伴郎伴娘,各个西装领带小礼服化着妆光鲜亮丽的,刘子衿看惯了他们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这会儿还真有些不习惯,打趣道:“我一蓬头垢面糟老头都不敢坐你们中间了。”   “戚——”众人纷纷开始倒喝彩,谁和刘医生在一块儿能有本事抢了他风头啊。   “刘大哥,自己人犯不着谦虚啊。”   “拜托,刘子衿,咱能要点脸吗?”   “在您面前我们哪敢自称帅哥啊——”   趁众人插科打诨的空档,宋泽恰好见陈桓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于是扯嗓了吼了声,“呦,陈总也来了啊,这儿。”   顿时所有人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齐刷刷往陈桓身上打。他刚停好车上来,准备给刘子衿发消息,结果就莫名其妙被行了个注目礼。   陈桓见刘子衿被他们一群人围在中间,于是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礼貌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抱歉,来晚了。”   徐明哲这会儿在敬酒,一众人自然认为是他邀请的陈桓,也就没太在意,继续之前火热的氛围该吃吃该喝喝。   直到新人转了一圈回到主席上了,徐明哲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被新娘搀扶着坐下。   “刘——子——衿,你可算来了,让小弟好等。”徐明哲喝多了开始摇头晃脑,举起酒杯轻轻地凑上前碰了碰刘子衿的,“来来来走一个走一个。”   “新郎官晚上还得洞房花烛夜,别喝过头了。”刘子衿哭笑不得,连忙抵住他越趴越低,快要磕到桌角的脑袋。   “就是,能不能给咱嫂子一个美好的回忆。”宋泽跟着起哄。   徐明哲自顾自嘬了一小口,砸砸嘴道:“小酒小酒,几口小酒而已。嗳,子衿,咱的特殊嘉宾呢?你对象……”   说到这儿他费力地抬头看了刘子衿一眼,视线顺着他身边摸索过去,忽然发现个原本自己没邀请却出现在这儿的人。   顿时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声音听上去都清醒了点,“陈桓!?”   他这句话在外人听来可不是“你对象陈桓”嘛。   一众人瞬间噤声儿没敢说话,虽然徐明哲那句“陈桓”用的疑问语气,但这不巧好表明了东道主根本不知道他要来吗。   刘子衿哪里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巧合,但他耸耸肩很无所谓地笑着应下,“成,这下用不着我介绍了。”   在座的都是高中一块儿上过网吧逃过课的真兄弟,铁瓷儿,刘子衿根本没必要瞒着他们,反而现在说开了,日后还能减掉不少麻烦。   别说他们哥几个儿了,陈桓也压根儿没想到,反应过来后有些颤抖地握住刘子衿垂在桌子下的手,用力攥紧了。   把手榴弹的拉环拉开,“我们是在一起了。”   嘭——   一桌子大男人没一个敢吭声的,林子墨冲宋泽挤眉弄眼:“啥啊啥啊啥啊呜呜。”   后者回他一个眼神,“不知道不知道啊我靠!”   要说勇士还得是徐明哲,这哥们儿借着酒疯忽然抓起刘子衿的手,毫无悬念地看见了他无名指上明晃晃的戒指,于是开始鬼哭狼嚎,“呜呜呜呜太丢人了他妈的,老子今天才戴上戒指。”   说着把自己的手从左往右显摆了一圈,“在半个月前竟然敢嘲笑刘大哥是单身狗?是我太没眼力见,没好好关心咱们子衿竟然早和人喜结良缘了,呜呜呜呜……”   大家伙被他马戏团小丑似的表演逗笑了,原本在座的也不是思想多落后迂腐的人,只不过是绝对没想到刘子衿这种大直男竟然会交男朋友,还是高中一块儿看凰片的男朋友。   于是众人顺着徐明哲的话头,纷纷加入到声讨刘子衿的行列中,美其名曰“一场酒结两对新人”随后开始疯狂开始灌酒。   还没等刘子衿喝几杯呢,家属陈总不乐意了,别说他忙了一整个白天没吃上几口饭,就这一杯接一杯不带停的,陈桓实在担心这么喝下去半路就得去医院。   于是在宋泽敬酒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出自己的酒杯挡在刘子衿的前面,“他胃不好,我替他喝。”   兄弟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谁挡酒的,宋泽手臂停在半空中愣了会儿,随即打趣他两道:“行行行,这意思是一家派出个代表是吧?”   刘子衿也不逞英雄,乖乖收回酒杯,呛他,“怎么着,想把你老婆喊来挡酒?”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宋泽怕老婆怕得不行,连忙把酒干了示意大家,“有话好说啊。”   酒过三巡后,估计除了新郎官外,被灌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陈桓了。所幸他酒量不错,不至于脚下发飘,车是不能开了,反正家也不远,刘子衿想着不如慢慢走回去帮陈桓醒醒酒。   老家冬天不下雪的时候就是干冷,寒气丝丝钻进鼻子,呼气时又抽干水分,导致刘子衿这种鼻炎患者一到冬天就异常难受。   陈桓就算喝了这么多酒,还是本能地记得帮刘子衿裹好围巾帽子,还特意把围巾立高了点,这样好让他口鼻埋在里面,不至于过分干燥。摆弄完顺带着牵住他的手,一块儿揣进自己上衣兜里。   陈桓穿着羽绒服,口袋软乎乎的,很暖和。   刘子衿被他这一套动作看服了,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把陈桓的头发,“陈总酒量了得啊,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陈桓摇摇头,专心搓着刘子衿的手想让他暖和一点。   原先出门的时候天气还不错,夜空湛蓝干净的,结果还没等他俩走出几步路,天空中忽然飘来了那么几片雪花,很小很轻,被风卷着迟迟不肯落下。   步行转过一个三岔路口后,右侧出现了矮小的围墙和铁做的栏杆,在路灯的照射下依稀能透过围栏间的缝隙看见里面的篮球架还有操场。   刘子衿越看越觉着熟悉,于是问陈桓,“咱高中是不是在这附近啊?”   “嗯,就是这儿。”陈桓伸手指了指,“那儿就是高三下暴雨积水后,你光着膀子用拖鞋在里面打水漂的操场。”   虽然刘子衿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高中的他能干出来的事儿,索性自暴自弃地回忆起自己的中二岁月来,“别光告我状啊,你和徐明哲不也在呢吗?”   陈桓被他小孩子似的打不过就拉你下水的语气惹笑了,不觉带了点哄人的意味,“是是是,的确是在。”   刘子衿怎么会没听出来,正打算追究,忽然又想到高中干的傻事儿,于是连忙兴冲冲地和陈桓说,“你记得咱有一次偷偷点肯德基送到这后门吗?”   和刘子衿有关的事儿,陈桓哪能忘,“当然记得,晚自习下课之后我们还特意在班里待了十分钟,才偷偷摸摸来后门拿外卖……”   “没想到刚好给值周老师抓个正着,”刘子衿接过他的话头,“结果边跑可乐边洒,洒了一路,徐明哲那小子背后全湿了哈哈哈哈。”   想来那时候猴子一样窜在最前面的徐明哲,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为人夫了,刘子衿很想悲秋伤怀一下,但回忆起从前,贯穿整个高中时代的全是徐明哲那二百五的黑历史。   “嗳,那你还记不记得高三有一次听写,英语老师说咱班有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surprise?”   陈桓用捂暖和的手贴了贴刘子衿的脸,“也记得,你还信誓旦旦和我说一定是徐明哲抄你的所以进步飞快,结果是他听写本上真的写了个大大的surprise。”   “而且surprise还拼错了哈哈哈,”刘子衿笑得快直不起腰来,“第二次听写他竟然拼了个对的交上去,哎呦,咱英语老师脾气是真好。”   记忆中十七八岁的刘子衿、陈桓、徐明哲、林子墨……忽然鲜活了起来,仿佛就是昨天,他们还在篮球场上和隔壁班男生打友谊赛打到挥汗如雨,在班里因为没把矿泉水瓶投进垃圾桶闹得鸡飞狗跳。   时间真是快得让人唏嘘。   “你高中的时候,”陈桓揉着刘子衿的手,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一到天热,每次打完球都要连喝四瓶奶,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不会胃疼。”   刘子衿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茬,有点惊讶地问道:“这你都记得?”   陈桓打趣道:“因为你刷的是我的校园卡。”   “噢,原来是这样,陈总那时候这么小气呢。”刘子衿也学着他的语气开玩笑。   陈桓环顾四周,见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于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忍不住和刘子衿抱了个满怀,低声说,“你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刘子衿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冬天比今年温暖。   “嗯,我当然知道,回家吧。”   雪逐渐下大了。   不如就这样一路走到白头。   番外一 今天是七夕耶   刘子衿真不记得今天是七夕,陈桓也给忙忘了,他俩只是凑巧晚上出门下了个馆子。走到商场看见门口摆着的巨型牛郎织女立牌和鹊桥,还有姑娘小伙儿在卖玫瑰花,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噢,原来今天七夕节呢。   七夕就七夕呗,人两口子哪天过得不像情人节啊。   一小姑娘迎上前来,“小哥哥买束花吗?”   陈桓正准备掏出手机扫码,被刘子衿拦下了,礼貌地道了声抱歉。   等走远了才拉着陈桓说,“又买呢?去年那999还够咱俩泡澡,这一束三束泡脚都不得劲儿吧?”   陈桓实在被他逗笑了,该说不说,他两大男人搞起浪漫自己都觉得浑身别扭,倒不如玩点刘子衿爱玩儿的。   “那我们吃完饭去打电动吧?”   刘子衿跟小时候李女士给他五角钱去买棒冰似的,脸上也笑容洋溢,竖起个大拇指肯定道:“嗯,我看行。”   结果他俩实力太强,玩枪战游戏打哭了隔壁小孩儿,投篮用力过猛砸翻了隔壁小孩儿的奶茶,赛车又甩隔壁小孩儿整整两圈,最后隔壁小孩儿找妈妈哭去了。   那小孩儿也有骨气,誓死不接受两位大哥哥送的玩具和零食。就是那流着鼻涕眼泪英勇就义的悲壮模样,让刘子衿实在忍不住笑了一路。   商场离家不远,拐个弯往小路走几分钟就能到。   小弄堂灯光不比大商场亮,他两自然不怕黑,但偶尔传来的啜泣声就很诡异了。   陈桓走在刘子衿前头,打开手电筒照路,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忽然看见了团黑影儿。她抱住膝盖蹲在路旁,头埋进双腿间,背部小幅度一耸一耸的,身旁还放着没卖完的玫瑰花。   可不是刚才那小姑娘吗?   刘子衿听她哭得那么克制,怪让人心疼的,没犹豫就上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问,“小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   对方显然被这动作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双颊泛红,脸上涕泪纵横的和刚才那隔壁小孩儿有得一拼。   要说这事儿也怪,情人节七夕520这种日子,告白成功甜甜蜜蜜的多,分手的也比平日里多。   小姑娘估计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再加上刘子衿如此温柔的语气,于是抽抽嗒嗒一股脑儿全和他两说了。   大概是一星期前她就和男朋友约好今晚一块儿出来卖花,结果中途闹了别扭,对方直接冷暴力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跟人间蒸发似的。   女生还心存那么点侥幸,按原来约定的时间地点等了人一晚,结果只等来一句轻飘飘的“分手吧”。   原先自己一个人委屈还能憋着,现在说出来眼泪完全止不住了,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洇湿了面前的一小块水泥地。   陈桓和刘子衿对视一眼,拿出手机扫了挂在花上的二维码,俯下身抽出三朵花在女孩面前晃了晃,等她眼泪婆娑地抬起头后,才伸手递过去,“七夕快乐。”   对方视线直愣愣地停在火红的玫瑰上,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局促又慌张地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没有对象,我不过七夕……”   说到最后差点呜咽起来。   “那也得快乐啊,”刘子衿蹲下身和她平视,“快乐是自己的事儿,和有没有对象无关。”   刘子衿接过陈桓手里的玫瑰,放进她怀里,眉眼带笑语气温柔,“再说了,我们不仅要祝你七夕快乐,还要祝你每一天都快乐。”   番外二 初吻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已经是临近高考的五月中旬,班上仍然有许多穿着长袖衬衫或是披着外套的同学。但毕竟太阳直射点还是一路在向北移动,气温也就不得不拖拖拉拉地升高。   和天气一样闷热的怕是只有毕业班的学习氛围了,到这个阶段,该说不说无非就是一直炒冷饭,题做的足够多的情况下,不会的还是认命不会。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伙儿年轻气盛,睡眠质量远远赶不上新陈代谢的脚步,再加上今早的天黑得让人误以为是晚上十点,可不睡觉时间到了嘛。   所以六点半的早读,班里比寝室晚上熄灯后还安静,就连爱学习如陈桓都提不起精神头。   显然,老谢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在自己班上发生的。   “你们!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各位大哥大姐们,还有23天高考了啊,高考啊!各个都以为自己准备得非常充分了是吧,准能上双一流了是吧,啊?乌泱泱一片脑袋端端正正趴那桌子上,上自习不见你们这么安静,晨跑也不见你们这么整齐啊?一日之计在于晨这点道理高三了还不懂吗,除了早读哪还有什么大把时间给你们背诵?别睡了,都给我醒一醒!”   大概觉着只有语气和神态不能起到威慑作用,老谢拿起手边的物理复习手册重重锤了几下讲台。   好巧不巧,这边话音刚落,外头一记闷雷。   班上所有人顿时吓得一机灵,不过显而易见,大家伙注意力全在窗外比老谢脸还黑的天以及比刘子衿还闹腾的大风上。   自认为没这么闹腾的刘子衿刚睁开眼就看见划过天边的紫色火焰落在不远处的图书馆上,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寻思着,这十二年教育下来,不管多早的课不管哪个老师,怎么进班都不带困得。   接着看了眼被气得两只鼻孔粗气直喘的老谢,忍住笑意,颇为得意的得出结论,也是,要不怎么说老当益壮呢。   由于高三教学楼是类似四合院的设计,只有靠近校门主道一侧是敞开的,导致大风从外头窜进来,就被困在半封闭的两幢教学楼之间,风挤风,不用从教室里探出头都能够想象到教学楼中间刚移植过来的大树在遭受怎样的酷刑。   这要是在校外,可能天塌下来了这帮学生也不肯从焦灼的游戏中分出一点神来,但这在学校啊,况且还是一群被学业折磨的没有了激情的高三学生,这种脱离课本,亲近大自然的机会,他们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班上逐渐开始有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边说着还边有人往外探头探脑,恨不得眼睛就挂在中间那颗大树上。   更加绝妙的是班门口隐隐约约有隔壁班同学扒着栏杆的身影和兴奋的声音,这下五班全体都蠢蠢欲动热切地看向老谢。   老谢用持续喘着粗气的鼻孔想,再想让这帮臭小子早读简直天方夜谭,跺跺脚,愤懑不平地先是看向窗外,接着视线又转回这帮臭小子身上,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背手摇头叹气走了。   同学们愈发躁动,却又担心老谢是调虎离山回办公室看监控去了。   凭着刘子衿和老谢对线三年的经验,自然看来出这是放虎归山的纵容,于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吆喝道,“走走走,老谢头这反应就是默认了。”   他一声招呼下去,班上也没人矜持,全是啪啪放下课本和欢呼的声音。   陈桓刚起身就被后桌的刘子衿推着往前走,“快别学了,感受下大自然去。”   陈桓任由他推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哄人,“没学没学,刚才差点就睡着了。”   “嗐,怪我怪我,这危机意识太重,没办法学霸就是有这爱学习的毛病嘿。”   刘子衿这声响,大半同学都听得一清二楚,相当不给面的全笑出了声。徐明哲直接背后来了拳,“不去德云说相声真是埋没您了嗳。”   “那可不。”刘子衿给锤回去。   忽然又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雨点不算大,但雨又细又密,加上狂风,这雨仿佛不是水汽积聚而成的,而是大风从云层中压榨出来的水滴,一阵一阵一片一片地压倒过来。   走廊上的学生还真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天依旧黑黢黢的,场面一度混乱到不行。   由于风吹的雨直往教室走,为了防止变成落汤鸡,大家都迫不得已贴着走廊内侧的墙壁。本身走廊也不宽,只得人挤人,也没人觉得挤,反而格外热闹。   陈桓和刘子衿紧挨着,偶尔有闪电照亮天空的时候,刘子衿脸上那过于兴奋的笑容让陈桓觉得诡异又好笑,都快要成年的人了。   刘子衿和徐明哲瞎比划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床位就在窗户边上,接着所有动作都定在了原地。   陈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正想问怎么回事,刘子衿双手抵着他后背,猛地向前推了一掌,“我操,陈桓,早上谁最后一个出寝室的?”   “不每天都是你吗?”陈桓说着反手推了刘子衿一把。   “不是吧我靠!我窗户没关啊!!!”这哀嚎瞬间收获了无数道同情的视线。   刘子衿简直有苦说不出,老刘和李女士寻思着儿子高三住校了,前两天正回乡下过二人世界去,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闯祸了不给接回家。   “唉——”   接下来一整天的课,刘子衿都趴在桌子上,一边祈祷自己记错了,一边又忙着求老天爷行行好赶紧开个太阳吧。   “唉——”   陈桓听着隔三差五从后桌传来的叹气声,转头看见刘子衿蔫不拉几愁眉苦脸得耷拉着,顿时又好笑又心疼,安慰他道,“行了行了,晚上咱俩挤挤吧。”   刘子衿幽幽地抬头看他一眼,也没回答,满心只想着太阳太阳太阳。殊不知陈桓想的是,下吧下吧继续下吧。   入夏的天气虽然变得快,下午的确开了大太阳,但由于刘子衿的床位没有阳光直射,而雨的的确确被风吹进了寝室。所以晚自习下课回寝室的时候,毫不意外,枕头和大半边床单被子都被打湿了。   陈桓回寝室的时候就看到刘子衿惨兮兮地抱着他像是被尿湿了的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四处控诉,刘子衿承认有演的成分,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又惨又好笑。   见是陈桓回来了,痛心疾首,添油加醋的阐述了一边自己的错误,并准备铺垫出晚上将就着挤一挤的中心思想。   陈桓哪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抢过话头,“挤我床上将就一晚吧,你快去洗澡,等会时间来不及了。”   “得嘞。”刘子衿拍拍陈桓肩头,一本正经道,“大恩不言谢啊。”   果不其然等俩人都洗漱完已经熄灯了,宿管阿姨吹着常年漏风的口哨吆喝着,“熄灯了啊,别讲话了。”   刘子衿顺着陈桓打的手电筒的亮光顺利爬上床,“你睡里头睡外头啊?”   陈桓想了想说,“睡外头吧。”   他想起每天起床的时候,总能看见刘子衿的棉被大半是挂在床外的,想来刘子衿睡觉爱踢被子,自己这床位又正对着空调,别晚上睡外头给他冻着了。   陈桓撇开腿给刘子衿空间往里走,等刘子衿躺下时,忽然他意识到自己枕头竟然奇迹般的干了,不免惊叫出声,语气做作,“嘿!是爸爸的哪个小太阳这么贴心啊?”   “呕——”徐明哲在对铺夸张作呕,“刘子衿醒醒,你没那么多私生子!”   刘子衿回敬,“啧,爸爸当然没生过你这种逆子!”   然后420寝室爆发出一阵大笑。   “哔哔哔——,是哪个寝室还在说话?再讲话扣分了啊。”阿姨踩着高跟从寝室门口经过,手电筒的光通过门上的小窗户照进来。   寝室总算安静下来。   学校的床给他俩手长脚长的大男生睡属实是小了,怎么也避免不了手或腿有皮肤贴到一块,陈桓怎么可能忍受的了这么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皮肤的触感愈发明显,他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的频率都因为身边的人变得急促。可越这么想,体温就越高,心跳声也越响,更别提身边还有刘子衿规律的呼吸声。   自己喜欢的人就躺在身边,是个男人他能忍?   陈桓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去,以此来调节呼吸频率,没多久他想,两个晚上都该过去了吧。   刘子衿其实也没睡踏实,床挤到连翻身的空隙都没有,也可能因为天气比较热,陈桓体温烫的吓人。   感觉到他也没睡着,刘子衿往墙边贴了贴,侧了个身,怕吵醒其他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问,“这也太挤了,我侧着睡吧?”   用惊弓之鸟来形容这时的陈桓再确切不过,他本以为刘子衿睡着了,正深吸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再加上刘子衿用的不是平时开玩笑吊儿郎当的语气,他正经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这杀伤力可想而知。   “还行......”陈桓半晌才回答。   “嗯。”刘子衿迷迷糊糊应到,大概是这个姿势舒服了些,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就变得绵长又平稳,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面朝着陈桓睡着了。   陈桓可不大好,他已经认命今晚肯定是个不眠夜,刘子衿的鼻息就环绕在他的耳边,不用刻意去听都振聋发聩。借着月光和空调光依稀能看清刘子衿的脸,陈桓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他的模样,但又怎么都看不够。   陈桓清楚要是自己这点破心思被刘子衿知道了,绝对连朋友都做不成,且不说刘子衿喜欢女孩子,就说他对待感情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不喜欢就不会给人留下一点念想。虽然挺残忍,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对双方都好。   因此陈桓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不过有时也会犹豫,毕竟自己作为一男人实在不喜欢把感情隐藏起来,这种事就应该主动争取。   所以他在想,不如毕业的时候表白,这样就算是最糟的结果,就算刘子衿真的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也能在填志愿的时候和他填的近一点,保持安全的距离多陪他四年。   都想到这儿了,陈桓顿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转头看向安安稳稳睡觉的人,心里又软软又热的,管他呢,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可就在身边啊。   陈桓目光从刘子衿沾满月色的发梢向下移,划过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顺着鼻梁来到了唇边,不得不承认他吞了口口水。   脑子里有个声音响起,它在说,“想亲吗?”   怎么可能不想。   过了会,它又说,“不敢吧?”   也不知道是证明给谁看,陈桓环顾寝室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轻轻地挪动身体凑近刘子衿的脸,接着看准唇部的位置,低头,浅浅地触碰了下。   在刘子衿之前,陈桓从没喜欢过人,更别说是接吻了。明明心跳的比陨石落到地球上的声音还响,他却毫不在意。陈桓抑制不住地笑,嘴角咧到耳根子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的全世界就躺在身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