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太后娘娘又逃啦》作者:黔浅沫   简介:   一朝穿越,沈青潼成为西楚史上最年轻的太后。   新帝登基,明面上母慈子孝天天请安问好,暗地里却将她压在墙角质问,“青潼最在意的人是谁?”   沈青潼为保狗命,只能违心拍马屁,“那当然是皇儿你。”   男人漂亮的眉拧起,“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皇儿,你难道不清楚?”   “……”沈青潼,我还真就不清楚。   很久以后,沈青潼才知道,她这个太后身上一堆秘密,膝下所谓皇子没一个是亲生,而比她还要大上三岁的新帝对她,更是觊觎已久…… 第1章 穿越   “有请我们的最佳女主角,沈青潼,潼潼上台领奖。”   灯光璀璨的舞台上,颁奖嘉宾念出了期待已久的名字,台下瞬间掌声雷动。   沈青潼穿着一身黑色露肩礼服,步伐款款从第三排座位走出去。   闪耀的聚光灯照射在她身上,从台下到台上。   直到沈青潼站在舞台中央,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话筒和奖杯。   “感谢电视机前支持我的每位观众,粉丝,也感谢这部电影的主创团队。”她转过身,对准台下机位镜头,露出个优雅迷人的微笑。   “但今天这个奖,我想感谢的人却还有一个,我的姐姐,她曾经也是一名演员,叫沈如是。”   这名字一出,台下一片愕然。   沈如是是两年前自杀的一位十八线女星,引起过一阵讨论。   但和曾经轰动一时的所有新闻一样,很快被时间埋没。   可能有些粉丝不知道,但在场众明星偶像都在圈内,对这事还是了解颇深的。   知内情的一些人因此脸色怪异的难看起来。   沈青潼看着她们,直奔主题道,“两年前,我在国外,突然接到她自杀的消息。”   “匆忙回国后,甚至没见到她的尸体,只有一点少的可怜的遗物。”   “在那里面,我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了她进入娱乐圈后每一天的生活。”   “姐姐签约时十七岁,天真懵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下了一堆的霸王条款。”   “她对演戏充满热情,进入公司后,却沦为老板的赚钱工具。”   “他很少给她安排戏,只让她陪酒陪客人。”   “她拒绝,就会受到毒打和威胁……”   “那些人里面有金融圈的大佬,有有钱的投资商,也有名导……”   “姐姐想过解约,却赔不起巨额的违约金,也害怕遭到老板的报复。”   说到此,沈青潼脸上一直强压的平静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厉。   她视线停在台下第一排,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年近五十,四方国字脸上架着金边眼镜,遮住后面的一双鼠眼。   看似平常的长相,沈青潼却知道,他西装革履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禽兽不如的心。   “把她给我拉下来!”突然有人冲上台喊了一声。   这一声不光打断了沈青潼,也惊醒了被突如其来变故震惊的经济人。   经济人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冲上台,快步跑过去,准备将沈青潼拉下台。   沈青潼却在这时将奖杯扔了,从腰后掏出一把短刀,对准众人。   “谁都别过来!”   她看着从后台涌出来的一些陌生面孔,和一脸错愕的经济人,仍正面对准直播的机位继续说。   “姐姐自杀了,可我却不能为她报仇。”   “我去报警,无人受理,我想在网络上制造舆论,也很快被封禁。”   “那些人有权有势,名利双收,都不是我能撼动的,我只有努力攀爬,到今天,站在大家面前,在这个亿万人都关注的直播场合,把这些说出来!”   “姐姐死了,但那个折磨她四年的禽兽却还活着,他就是华市影市的总裁,唐东临。”   沈青潼一手指向台下,却发现之前还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已经不见。   不过也不重要,圈里圈外,没人不知道这位娱乐圈大佬的大名。   这是直播,剪不掉的直播,会有很多人看到,会造成舆论,舆论本身对那些人和唐东临来说就是压力。   然后会有人追查这件事,将那些人绳之以法,让姐姐泉下有知死而瞑目。   也总算她为姐姐做了一点事,也是她拼尽全力,能做到的唯一一点事。   报着这样的念头,沈青潼微微一笑,看着台下继续道,“还有那些曾经让姐姐痛苦的帮凶,他们个个有妻有子,那本日记上面记录了每个人的名字,我一个不落都记得,今天……”   “潼潼……”突然有人上台,叫了一声沈青潼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让沈青潼顿住,转身看向后面。   深色幕布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她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楚杰。   楚杰是沈青潼入行不久后认识的,原本她一心复仇,根本没想过谈恋爱,但楚杰的温柔抹平一切,让沈青潼渐渐沦陷。   在楚杰热烈却不急迫的追求下,她最终答应了楚杰,不过由于姐姐的事牵连甚广,她虽然和楚杰情投意合没有秘密,却唯独没有将姐姐的事告诉楚杰。   今日在直播上一翻坦白,想必日后围绕她的也只剩下危险,沈青潼不想连累别人,由其是心爱之心,狠下心准备装做不认识。   却在这时,楚杰快步朝她走来,一把抱住她,拥进怀里。   “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是和你一起死……”   耳边是男人淡而坚定的声音,沈青潼感动不已,匕首掉落舞台之上,反手紧紧抱住了楚杰。   也在同时,沈青潼感觉手臂突然一痛,被尖锐的东西刺中。   冰凉的感觉带来麻痹,自伤口一点点扩散,不过数秒便蔓延全身……   “实在抱歉,潼潼最近接了新电影,在里面演一位精神分裂的病人,因为太过全情投入,以至于得了躁郁症,她现在有些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戏剧,说出这些莫明其妙的话原是剧本上的,惊动大家实在抱歉。”楚杰抱着沈青潼,不急不缓的朝台下众人解释着。   沈青潼想开口辩解,却舌根麻痹口不能言,身体软软的倒在楚杰怀里,一丝力气也无。   意识渐渐溃散,她只感觉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然后彻底失去知觉。   ……   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沈青潼听到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说话,也有人在哭。   她缓缓睁开眼晴,面前是一片漆黑,缓了片刻后适应光线,沈青潼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漆黑狭窄的所在,长形木质,是棺材!   她死了吗?   还是那些人以为楚杰杀死了她,草草了事,装了棺材里装备火化?   相恋两年,沈青潼自以为了解楚杰,却不知原来她从未看清过。   从她上台念出遗书,到唐东临和那些幕后黑手自知危险,短短不过几分钟,楚杰能那么快决定杀死她卖唐东临的人情,可见所谓感情,有多虚假。   不知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沈青潼自嘲的勾起唇角。   “君上,太后在棺材里不肯出来,也不准我们动手,我们实在束手无策……”棺外,一道声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沈青潼一怔,正欲凝神细听,另一道男声在同时响起,“退下,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上位着冷傲的威严。   随后,脚步声渐近,沈青潼面前的棺盖被缓缓打开。 第2章 关系   沈青潼眨眨眼,稍微适应了下光线,随即便对上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一袭绘了四爪金龙的明黄衣袍,立于昏暗的烛光里显得亮眼极了,细长的眼微眯,看来年纪尚轻,眼角却已有了细纹,就像是心中沟壑那深藏不露的心思,狐狸般看不透心中所想。嘴角保持了微弯的弧度,似笑非笑,深深的眸海里有着报复的快感,却又盛着难以言状的无奈。   沈青潼好奇地盯着他,而他也用看戏般玩味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回视着她。   两人之间对视良久,直到站立一旁的宫女耐不住,恭敬地上前,对沈青潼小心翼翼地道:“太后娘娘,奴婢扶您出来。”   一瞬间,恍若有无数个气球在沈青潼的脑袋里同时爆炸,这称谓实在是太具有爆炸性,让沈青潼的大脑一时当机。   身畔的宫女见她毫无反应,又带着哭腔加了一句:“太后娘娘,寿棺不是个吉利地儿,您老请快些出来吧。”   宫女说着过来扶住她,将她如稀世珍宝般万分小心地扶出棺材。   被困得太久了,从棺材里出来,沈青潼还有些腿软,只得半个身子倚在那女子身上。   她偷眼打量着静静置于地上的棺材,材质用的是上好的檀香木,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同时,沈青潼也感觉到这副身子并不是风烛残年的老年,手上一丝细纹也无,白晰滑嫩,瞧这肤色胜雪的模样,想必脸也丑不到哪里去。   虽是太后,却是个极年轻的太后。   沈青潼不由转头再去看依旧保持着负手傲立的君上,不巧君上也正低头瞧她,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沈青潼慌忙低头敛了失措的神色。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音容相貌皆可与原来的太后如出一辙,但这眼神,却万万难以相同,她怕这位帝王君上会于这对视里看出她的不同寻常。   宁可错杀千万,不可放过一人,大抵千古以来,帝君都是这般的多疑,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然而,今日她所做的事好像真的挺不同寻常,帝君并未打算就这么便宜地放过她,缓缓开口道:“太后何以不与儿对视,是儿臣哪里做错了,不合太后心意?”   帝君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似雨后溪涧淌过她的心田,但沈青潼却感觉到额头不断有汗沁出,本欲开口作答,又恐言语不当,更被面前的这只狐狸逮住了马脚,张了又张的嘴最后还是闭上,敛了眼眸,轻轻地摇头,表示否定。   帝君唇角轻扬,浮起一个柔滑的弧度,胸有成竹般好似已看透沈青潼的掩饰,却又蓦然伸手为沈青潼理了理垂下鬓边的发丝,那细致温柔的样儿,不像是儿子对母亲,倒像是恋人之间描眉画唇的缠缠情意。   沈青潼调整了下倚靠着女子的角度,不着痕迹地将发丝从帝君的手里解脱出来,与他稍稍拉开距离,脸上的神色却不变,保持了一个母亲对儿子该有的慈爱微笑。   “今儿太后是怎么了?不仅自个儿要闷在棺材里寻死觅活,连带着对儿臣也愈发的不亲近,难道父皇走了,太后也要抛下儿臣随他而去吗?”帝君的脸色有些阴郁,虽则脸上依旧挂着笑,但语气能听出情绪的阴晴不定。   多说多错,在没搞清楚事态之前,沈青潼很有眼色地敛了口,高深莫测地但笑不语。饶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沈青潼亦觉得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气,不应该出现在一对母子之间,心下暗暗盘算,看来这太后和帝君之间并不是简单的母子关系。 第3章 凌乱   但显然,沈青潼不合作的沉默,让眼前的男子大为光火。他再度上前一步,逼近沈青潼,言语也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太后真的就那么深爱先皇,他前脚刚去世仙游,您后脚就等不得要追随而去了?你置我楚复于何地?”   原来,帝君的名字是楚复。   帝君连自己的名字都脱口而出了,话语间你啊我的,连个规矩都失了,尾音还带了轻颤,可以想见他内心情绪的汹涌澎湃。   身后的婢女好似也被这抓狂的帝君吓到了,随着帝君的逼问,颤抖着往后退。   前有暴躁帝君,后有胆怯婢女,沈青潼真可谓是进退维谷,思来想去,她只好用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穿越者都用过的一招,晕倒。   在闭眼栽进婢女怀中的最后一刻,沈青潼见到了楚复的失措,失了伪装的淡定,充满血丝的眼睛大睁,嘶哑着嗓子吼着快传太医。   可是怎么想沈青潼都还是觉得不对劲,帝君前后的态度简直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和帝君,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对母子?   到底是习过武的人,楚复动作很快,在沈青潼晕倒后的一刹那就反应过来了,长手一捞便将她拨乱反正搂进了自己怀里。   沈青潼现在所用的这个身体很瘦,楚复轻轻松松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然后如离弦之箭般运起轻功往太后寝宫而去,只留下一句威严的命令飘散在风里:“叫太医院所有太医立马给我去太后寝宫等着!”   被帅男人公主抱是什么感觉?   是心跳加速血液逆流,还是眼冒桃心红鸾星动,抑或面带娇羞欲拒还迎?   但现在若让沈青潼来说,只准用一个字,她会说冷,用两个字,她会说很冷。   以公主抱的姿势飞过皇宫上空,本来应该是很特别很美妙的体验,但是到了沈青潼这儿,事情的发展总是偏离了轨道。   深夜的皇宫,树影婆娑,森森的院落错落有致地隐在树影里,偶有一星两点烛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不愧被誉为拍鬼片的最佳场景。   此时,楚复抱着沈青潼在半空里飞过,不似那天仙下凡,倒像是怨女索命。   长发迎着阴冷的夜风飘散在身后,宽大的衣袂飘飘欲仙,时不时掠过树尖叶梢,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时节,正是隆寒深冬,再加上沈青潼方才出了一身冷汗,风拂过脸庞仿佛刀刻般地疼,让她特想学林黛玉唱一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冷意透过皮肤直凉到心底,让她忍不住想要打颤,但她是个敬业的演员,在这种时刻依然记得自己扮演的是孱弱不堪晕倒的柔弱女人,只得咬牙用这细胳膊瘦腿儿对抗着凛冽的寒风。   待到楚复抱着她终于行至太后寝宫时,她的身子已经冻得僵硬,本就在棺材里被摇散了的头发,被夜风一吹更加散乱,青丝零落遮了她的脸,让她这个装晕人士得以透过发丝的间隙偷偷打量周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宇抬额处刻着宫殿的名字,芳华宫,真是个妖娆的名字,刻在庄严肃穆的红木牌匾上,更显出一种禁欲的香艳。 第4章 遮掩   沈青潼心内啧啧叹道,不知是谁那么有才,将这么个好名字的内在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复又转眼瞧楚复。   不出所料,楚复依旧板着一张黑面神样的脸,紧抿着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因了这威严的气势,更加的立体不欲亲近。   这孩子,哎,天生的面瘫脸么?沈青潼叹道,却在看见寒风中先行赶来等候于此的一众太医时敛了心神。刚刚这男人着急的反应竟让她忘了,抱着她的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而是这个国家最具权势和威严的天命所归。   无怪乎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权力而倾尽所有,站在权力的巅峰,便会油然生出睥睨众生的优越感,就像现在,地上跪了一整排的太医,而楚复却抱着沈青潼视若无睹地径直走进大殿。   太后寝宫不同于沈青潼苏醒过来时所待的那个祠堂,屋子四个角落的雕花立柱大宫灯都被点亮了,映照着大殿里一片金碧光华。楚复好似对这芳华宫很是熟稔,穿过大殿又走过一段七弯八拐的回廊,径直寻到了沈青潼这个身子所住的卧房。   太后的卧房果真不是一般地大,前厅摆了张大圆桌子,一旁还放了几张大靠背榆木椅,排成一列,搞得像是个议事大厅。   但是走过用水曲柳木的拱圆形隔断,风格突然就变得温馨了。用红色软烟罗糊成的茜纱窗,飘逸的水红色垂坠纱幔,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珠串成的珠帘,一眼望去典型的小女人风格。看来这太后的身体里还藏着一颗小女人的心呐,沈青潼不由感叹道。   楚复小心翼翼地将沈青潼放置于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将床幔拉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开口让太医进来。   太医们一个个排着队,鱼贯而入进来替沈青潼看病,而帝君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休憩,等着听太医们的结论。   诊脉完毕,一队太医聚在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看起来年岁颇大资历颇老的太医上前汇报。   老太医躬身上前,思虑了良久,才颤巍巍地开口道:“启禀帝君,经微臣们诊断,太后只是受了点惊,再加上近日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晕倒,微臣为太后开些滋补的食材,注意休息安心静养,再辅以食材进补就可以了。但刚刚太后吹了风着了凉,这个必须得用药。”   话音未落,又似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又加了一句:“微臣知道太后不喜苦味,最讨厌喝药,所以会尽量调整药材搭配,保证既能很快治愈太后,又能将药汤的苦味降到最低。”   楚复眼皮子也没抬,依旧闭着眼仰躺在床边的大躺椅里,左手整条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右手手指轻敲着梨花木的椅沿,好似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准。”   躺在床上的沈青潼心下暗喜,这太后竟和她一样不喜苦味又憎喝药,但转念却又闷闷不乐了,若不是因为楚复用轻功送她回来,她又哪能着凉呢?   太医们汇报完毕即退出了卧房,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了沈青潼和楚复两人。   沈青潼掩了口,连大气也不敢出,耳边听得楚复一丝轻笑溢出唇边:“太后何时竟然学会装晕了?”   一边说着,楚复一边悄无声息地接近床榻,然后猛地掀开床幔,沈青潼正睁大了眼望着布缕轻纱装饰的床架出神,正巧与他大眼瞪小眼撞了个正着。   沈青潼条件反射地就闭了眼,可是立马又想到他已经知晓自己是装晕,于是也犯不着遮掩,再度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第5章 母子   大抵是在他面前少有人敢于这样直视于他,楚复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嘴角轻扬,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儿臣竟不知太后何时学会了装晕这一招,看来是平日里儿臣对太后的关心不够啊。”   沈青潼静了静心神,为了不被他看穿这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也学他面无表情,然后故作镇定地开口道:“皇儿这番话真是叫哀家不知所云,哀家今日也累了,你暂且退下吧。”   长久未说话,沈青潼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能听出音质不错,清亮澄澈如雪山化水。   谁知,她的这番话却触到了楚复的逆鳞,他捏着床幔的手指骨节突出,眼看着没怎么使劲儿竟将整片床幔都扯了下来,同时伴随着令人心颤的冷笑,厉声道:“皇儿?你以前从不叫我皇儿,而今他死了你竟然开始唤我皇儿?沈青潼,还是你够狠!人人皆道我是修罗转世,手起刀落从来都是狠辣决绝,却不知你比我更狠一千倍,一万倍!”   沈青潼讶异不已,看来自己是无意中说错了话,这太后竟从未唤过楚复皇儿,自己倒是画蛇添足了。   但她同时又想到另一处地方,楚复唤她“沈青潼”,难道这太后不仅跟自己一样不喜苦味最憎喝药,竟连名字也一样?   自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处于慌乱之中,还未来得及好好地思考了解过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境况。此时心随意动,她心下默默盘算,将现下所得到的消息在心里收集整理,总结得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她自棺材里醒来,估计是那真正的太后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被闷死了,从而才让她这缕气若游丝的魂魄捡了便宜,占了人家的身子得以重生。   而这太后与帝君之间的关系,却是让她费解万分。说这母子俩不亲近吧,太后晕倒帝君却着急得不得了,而且武艺不凡的帝君竟然心烦意乱到没能注意到太后的呼吸急促,根本就没有晕倒的征兆。但要说这母子俩亲近吧,这帝君对太后的态度却完全说不上尊敬,太后也不曾母慈子孝地唤他。   正在沈青潼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可能性的当口儿,楚复却因为她的无视而黑了脸,手指关节卡啦卡啦地响。   他半个身子前倾,阴鸷的脸色突然就占据了沈青潼的全部视线,将手搭在沈青潼略显瘦弱的肩上,微微使劲沈青潼便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疼痛。   “沈青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何以对我这么狠?就因为我爱这万里江山,就因为我舍不下这帝皇宝座?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捧我坐上这帝君之位?”楚复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这席话。他摇着沈青潼的肩膀,好似要将眼前的人儿摇散,指甲透过层叠的宫服掐进沈青潼的肉里,脸上的表情却悲愤难以。   若不是知晓这具身体是楚复的母亲,沈青潼一定会以为他是在质问变心的恋人,何以过去的誓言而今都碾了尘化了土。   “太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自殿外传来,然后一路保持着高音调,直至发出这声音的主人推门一路闯进了卧房。   门被推开的一瞬,三人俱是呆愣住了,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女见了这一幕,也愣住了。   进来的是沈青潼不曾见过的一个女子,看样子她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头上的金玉珠钗歪斜了,衣衫因为奔跑也显得有些凌乱,此刻她正喘着粗气,样子有些狼狈。   而楚复还保持着倾身上前与沈青潼对视的姿势,配上他阴鸷难测的表情,从那女子进门的角度看来,他像是勒住了沈青潼的脖子,想要掐死沈青潼。   见状,那女子慌忙赶上来扯住帝君的衣衫,眼里豆大的泪珠雨落玉盘般直往下掉,悲戚地叫喊着:“帝君,太后只是一时想不开,请您息怒,不要责罚太后……” 第6章 如月   沈青潼以为,依照楚复的脾气,这女子一定会死得很惨,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楚复虽然脸色阴郁,但是却还算温和地亲手将这女子扶了起来。   “平安,寡人只是在与太后交流感情,你想到哪里去了。再说,太后与寡人母子情深,寡人怎么可能责罚太后呢?”楚复对这名叫平安的女子,态度可谓是十分的和蔼可亲,只不过收了在沈青潼面前的情绪,开始官方化地唤起了敬语。   沈青潼将这名唤“平安”的女子动作表情皆看在眼里,看她很是紧张太后,想来应该与原来的太后关系不错。   沈青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儿,这平安生的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般温婉,没有弯弯如柳叶的细眉,而是英气的剑眉,衬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英姿飒爽,煞有灵气。   此时的她着一袭红色的劲装,少了宫装的层层叠叠和丝带缠绕,简单而大方。外面罩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肩,衬着红色的衣装,愈发地眉目如画,仿若雪地里兀自妖娆盛开的一枝红梅,英气天成。   这样的可人儿,比起娇弱的花朵,更得沈青潼的赏识,再加上此刻她对太后显而易见的维护和关心,沈青潼对她的印象分蹭蹭蹭地往上涨。   “好啦,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你哥哥像你这般大的年纪,已经驰骋沙场耍威风了,你再哭,太后也会笑你了。”楚复竟低笑了一声,伸手为平安拭泪,脸上洋溢着少有的温情。   平安透过指缝,用一双水汪汪的泪眼望向躺在床上的沈青潼,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很是惹人爱怜。   沈青潼对她微微笑着点点头,立马换得平安擦了一把眼泪,小猴子般灵动地扑上来。   “太后娘娘不要再做傻事了,平安以后一定乖,讲很多很多的笑话给太后娘娘听,逗太后开心,再不乱摘您种的花,也不折腾您养的鱼了。”平安扑在沈青潼的腿上,眼泪又涌了出来,一颗颗滴落,濡*湿了被子,将明黄的被面染出一块水晕。   有了前车之鉴,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沈青潼再不敢贸然开口,只得笑着摸摸平安的头,余光一扫,就看见楚复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俩。   正待楚复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尖细如鸭子的宫奴的声音:“启禀帝君,光武大将军求见。”   楚复还未答言,本来伏在沈青潼腿上的平安立时雀跃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对着帝君开心道:“哥哥怎么来了啊,帝君哥哥我可以去见见哥哥吗?”   楚复望了眼沈青潼,点点头应允了平安的请求。   沈青潼替她抹了一把泪,又慈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哭又笑的,真是个小孩子,还不快把眼泪擦干了,待会儿你哥哥见了也会笑话你的。”   平安提起袖子乱七八糟地擦了擦眼泪,登时破涕为笑,随了楚复去见她哥哥光武大将军。   “平安这孩子,怎么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儿啊,看来得好好教教她了。”望着平安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沈青潼喃喃自语。   随着平安进来的宫女伫立在床头候命,正巧听见了沈青潼的自言自语,不禁狐疑地脱口而出地:“太后您之前不是说,比起那些虚伪的名门小姐,流云郡主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天真单纯才会幸福啊?”   流云郡主,说的应该就是平安了吧。   沈青潼斜睨了一眼床尾立着的宫女,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但是这样的角色不似楚复顶着帝君的名头,对她几乎是没有压力的,所以她并不慌乱,只是淡淡的解释道:“我之前是那样说过,但是我现在改变了想法,难道不行吗?”   那名宫女被沈青潼的眼神吓住,以为是自己多嘴惹怒了太后,“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如玥知错了……”   如玥……很好,又知道了一个名字。 第7章 大将军   沈青潼摆摆手让这名宫女退下,现在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整理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发生的种种杂乱事务。   首先,她穿越到了一个想自杀的太后身上,其次,这太后与帝君之间的关系令人费解,既不算母慈子孝也不算淡漠疏远,再者,这太后的身边还安插着一个光武大将军的妹妹流云郡主。   沈青潼轻叹,这样的局面不知道是好是坏。往好处想,她一个太后,不用手提肩扛就可以有美味佳肴可食,有绫罗绸缎可穿;往坏处想,她对自己的处境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几个名字而已。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太后在宫里的地位,可能会有哪些敌人,这样才可以更好地活下去。沈青潼很快就理清了思路,上天既然给了她又一次机会,就当是对上一世的补偿吧,她决定要竭尽全力地好好活下去。   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被男友劈腿诋毁,就好像是真的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大抵死过一次的人,对于生命都会看得更加宝贵,而对于那些以前看得很重要的人和事,却反而愈发地觉得风轻云淡了。   人生如茶,总会苦一阵子,但不会苦一辈子,没有什么人是非他不得,也没有什么事是非记不可。   想到这里,沈青潼会心一笑,她从不向命运妥协,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亦然。   蓦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扫视了四周一圈,在窗前的桌子上终于发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镜子!   自从到了这里,沈青潼还未见过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她现在迫切地想看到,却又害怕真的变成了一个垂垂迟暮的老太婆。   镜子的背后和边缘描画着繁复的花纹,不是现代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玻璃镜子,而是铜镜,清晰度自然大打折扣,但人影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辨的,更何况是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脸呢。   没错,镜子里映出的脸庞正是沈青潼本人的模样,乌墨一般的长发披在瘦瘦的肩头,形容秀美,眉是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如若凝脂,吹弹可破,眼睛不大却亮若天际的晨星,看样子比前世的沈青潼还要年轻几分,最多不过二八年华。然而小小年纪,于秀气之中却透出一股凤凰展翼般的大气冷傲,如韧之蒲草般不算绝美,出尘的气质却叫人难以忘怀。   再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衫,短襦上衣,长长的高腰月华裙,俱是素色,浅碎花腰带前系成蝴蝶结,飘垂而下,腰带之旁还挂有一块羊脂玉环。外罩一件墨色长裙,丝滑的面料上用银线精心绣绘着蔓藤,丝丝缠绕,天青色的丝线勾勒出青藤的嫩芽,隐在墨色之中,行走之间恍若裁云细水,流光温玉。   衬着沈青潼的冷傲,显得整个人雅而不素,贵而不艳,宛如天成。   沈青潼安心地放下镜子,看来自己并没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起码顶着一张自己熟悉的脸继续生活,心理压力会小得多。   但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浮上她的心间。就算太后驻颜有术,算起来也还是很年轻的,怎能生出楚复这般大的孩儿?若说楚复不是太后亲生的孩儿,依着两人之前令人费解的态度,倒也还说得通,但如此年轻的太后,实在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看来,她得好好花点心思收集些有用的消息了,不然老扮这睁眼的瞎子摸着石头过河,很容易溺水而亡的。   “太后,您睡了吗?”正在沈青潼发怔的时候,平安敲了敲门,轻声问道。   “进来吧,我还没有睡。”沈青潼复又躺回床上,将平安拉过来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见过光武大将军了?”   “嗯,这几天因为先帝的丧事,哥哥忙坏了,都瘦了好多呢。”语毕,平安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慌忙噤了声,偷眼看沈青潼的脸色。   沈青潼大抵能推测出她是因为提到了先帝辞世的事情,怕她难过所以才敛声,若是以前的太后可能会触景伤情,但她对于一个丝毫没有记忆的陌生人之死,实在是伤感不起来。拍了拍平安的肩,沈青潼故作轻松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总归是要接受事实的。”   平安听了她的话,也高兴起来,移了并不大的手掌覆上沈青潼的手掌,将手心暖暖的温度传递给她,仿佛这样就能将身体里的勇气也传递过去。   “平安啊,今晚就留在这里陪我睡吧。”众所周知,女生的友谊最容易建立在上厕所路上的手挽手,和床第间的促膝卧谈上。沈青潼想借机与平安熟稔起来,以便于探听更多有用的消息,况且这个小姑娘本身也挺合她的眼缘。   可是平安并未如她想的那样,开心地一口答应下来,而是一边往后退,一边一脸惊恐地连连摆手:“太后,不要找平安,不要找平安,平安很乖的……”   沈青潼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自穿越过来,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说错话了。遥想当年看过的无数穿越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无一不是轻而易举便探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哪会如她这般窝囊,连连说错话。   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的,沈青潼只好继续硬着头皮,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考究语气继续问下去:“本宫为何不能邀你同睡?” 第8章 大气   平安嗫嚅了半天才道:“太后您忘了吗,先帝死的那天晚上,有个宫女留守你的卧房守夜,第二天一大早你就差人把她杀了。自此之后,你再不许晚上有人留守你卧房里,房里的烛火也是一夜燃到天明。太后娘娘,您就放过平安吧,平安还小不想死啊,还有好多的笑话没讲给太后娘娘听呢……”   平安到底是小孩子,沈青潼的一句话就把她吓得花容失色,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咬着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沈青潼好不容易才哄好她,让她相信自己没想取她的性命。   打发走泪眼涟涟的平安,沈青潼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床沿上雕刻着精致的牡丹盛放图,朵朵娇花芳华万千,她望着望着竟出了神。她本以为,这一夜经历了如此多的纷杂事情,疲惫的身体一定会叫嚣着沉重的睡意,哪知真的躺上了床,将防备重重的身体放松下来,脑袋里却清明一片,毫无一丝睡意。   沈青潼不是个懵懂的小女生,上辈子她一路顺风顺水,成长为干练利落的白领丽人,穿梭于格子间里左右逢源。若说,前世死前发现男友的背叛和诋毁,在机缘巧合下却目睹了那一幕龌龊,是她两世经历中所遇的第一个难关,那么今日穿越成懵懂太后,大概就是第二个难关吧。   但第一个难关不过是给心里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而现在所遇的难关,却是有着随时掉脑袋的危险,比之前一个,难度系数大概不下于五颗星了吧。   困难就像橡皮绳,你强它就弱。想起这句小学作文里曾被老师夸奖过的话,沈青潼打心眼里笑出来。她做人一向如此,若现实艰难举目无路,那她就在这遍布的荆棘中硬闯出一条路来。   鲁迅先生也曾说过,世上本来就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沈青潼在心里默默地勉励自己。   打定主意,沈青潼顿时安心不少,既来之则安之,想她沈青潼虽然没别的女主那样,有强悍的本事可以玩转王朝,有高超的情商可以收服美男,但至少可以努力在现实的夹缝中,让自己尽量活得舒服开心。   人生在世,如沧海一粟,她做不了历史长河里璀璨的星光,但可以是路边静谧伫立的花树,在风里姿态清丽树影婆娑,赏云卷云舒,观潮起潮落。   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夜,尽管遇到了种种匪夷所思的状况,但沈青潼依旧睡得很香,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么她只需按照心之所向努力走下去就好。   遇神弑神,挡佛杀佛。   一觉安好,沈青潼是被平安欢快的声音叫醒的。   “太后娘娘,您醒了吗?”平安在门外叽叽喳喳地闹道,似春日梢头的麻雀,有种欢欣的雀跃。   看着身边陌生的明黄棉被和高大的红木雕花床,沈青潼花了好几秒钟才想明白自己身在何方,揉了揉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对门外道:“进来吧。”   平安率先推开门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短袄,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愈加地娇俏可人,仿佛是冬末那报春的一缕绿意,给人生机盎然的青春感觉。   沈青潼正微笑着想要夸她两句,却在看见平安身后那鱼贯而入的一群宫女时,惊讶地忘了刚刚酝酿好的赞美词。   上辈子沈青潼也没少看宫廷戏,但饶是这样,她也没想到一个主子早晨的梳洗会有那么多人伺候。   一行人依次而入,捧着帕子的有之,拿着竹盐的有之,端着漱口竹筒的有之,抱着衣衫的有之,还有的着精致小巧的木制托盘的,前前后后站了一大排立于沈青潼眼前。   面对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宫女,让适应了现代简约生活的沈青潼很是不舒服,奈何她初来乍到,这些规矩少不得要老老实实地遵从。   习惯了小管的牙膏一挤,刷完牙嘴里一股清新的淡淡香味,用竹盐漱口,沈青潼顿感鸭梨山大,为了不被周遭的一群宫女们看出破绽,漱个口还得遮遮掩掩。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完成任务,沈青潼却老觉得嘴里残留着竹盐的小颗粒,十分不舒服。   漱口完毕后,下一个步骤是洗脸。先用丝滑的帕子沾了水拭脸,然后再用干爽的帕子攒干脸上的水渍,完了还得描眉画唇,涂抹胭脂水粉。   沈青潼挥挥手,不耐地拾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沾了点水,照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简单地描了描本就细长似二月柳裁的弯眉。至于唇色,虽说苍白了些,但还算看得过眼,沈青潼直接跳过了描唇这步骤。   至于胭脂水粉,她可不想在脸上弄出两团高原红,也怕这个时代的胭脂里掺杂了铅等物质,伤了皮肤。一众宫女们看太后今日如此不爽,连化妆打扮都没了心思,一个个俱都战战兢兢。   再来,是挑选衣裙。一排宫女成一字型站在她面前,人人俱捧着一套上好的衣裙,各色皆有,仿佛是开染坊般热闹。   沈青潼左挑右拣,好难得才从这一堆华丽繁复的衣裙里找出一套合适的来,既能衬出太后的威仪大气,又不至于太过张扬亮眼。   内里是素淡的暗灰色短襟小袄,外罩枣红色的高腰襦裙,脱了小女儿的娇态,显得整个人沉稳大气。 第9章 编排   至于头饰,沈青潼则直接略过那些叮叮当当的珠钗步摇,尽管昨日几支金步摇才救过她的命,但她实在不喜欢在头发上开一个饰品店。挑挑拣拣,选了一支质朴无华的簪子,粗看上去暗淡无光并不起眼,但沈青潼却知,这是一支乌木紫檀做的簪子,斜插于发间,连发丝也会带上微微的檀木香。   沈青潼凑近了铜镜,仔细欣赏着头上的簪子,铜镜里映出一个曼妙的影子,恍如天边的流云,缱绻隽永。   看着沈青潼一个人自顾自地装扮自己,平安和其他宫女一起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恍如大梦初醒般惊讶:“太后娘娘今日怎么有些不一样啊?”   说着,平安指着其中一位宫女手中捧着的衣裙道:“太后娘娘从前最爱湖蓝色,说是行走间裙摆飘逸若湖水微澜,今日怎换了这暗哑的颜色?而且,我还记得太后娘娘一直最喜金步摇,平日里对这些木簪玉玦可是很少入眼的,‘云鬓花颜金步摇,不知今日还明朝’,这可是太后娘娘您做的诗啊?”   “云鬓花颜金步摇,不知今日还明朝……”沈青潼念叨着这两句诗,脑袋里记忆的碎片纷飞,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一幅景象,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端坐于布满喜字的大床上,眼若秋水无波,唇似桃嫣自红,本该笑靥如花的时刻,却是在对镜泪流。   甫一凝神,沈青潼妄图将那幅画面完整地记起,脑袋里却似有利刃插入,翻天搅海的疼痛袭来,让她再没了心思去凝想。   平安见她将唇咬得青紫,疼得眼睛都闭起来了,也慌了手脚,急急地冲一旁的宫女喊道:“快宣太医,快点!”   复又扶住沈青潼,殷切切地嗫嚅道:“太后娘娘,您忍着点,太医很快就来了。”   沈青潼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只要不再费神去回忆那些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的画面,疼痛感很快就消散退去。   “平安,我没事了,你陪我坐会儿就好。”沈青潼对平安宽慰地笑笑,拉过平安坐在她旁边,望着满目各色的衣裙,深有感触地说道:“从前喜欢的,现在也可能不喜欢,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断地改变着。”   平安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很诚实地摇头:“这些道理,平安怎么都听不懂呢。哥哥从小就爱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留给我,到现在我长到十四岁了,也不曾改变啊。”   沈青潼失笑,轻拍她的肩,饶有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还小呢,等你经历多了,自然会明白的。光武大将军是你的哥哥,骨肉亲情自然又不一样了。况且,平安这样乖巧,谁人会舍得不喜欢你呢。”   这最后一句话,的确是沈青潼的心里话,曾经她也无比希望能有个单纯可爱的妹妹,却没能如愿,如今看见平安,心里止不住地想要多疼惜她一些。   “说得好像太后娘娘年岁很大似的,我听宫人说了,太后娘娘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跟帝君哥哥同年的,只不过帝君哥哥生在一年年初,您生在一年年尾,首尾相继倒也是一番趣事。不过太后娘娘今日穿素净些也好,听说大皇子为了先帝的丧事刚从边疆回来,不对,现在应该唤他洵王爷了。他啊,最讨厌宫人穿红戴绿了,就是见我偶尔穿得艳丽些,都会甩脸色给我看呢。若是先帝刚驾崩几日,就见您穿得艳丽了,止不住得在心里怎么编排您呢。”平安噼里啪啦地打开了话匣子。 第10章 惊艳   而沈青潼则不动声色地听着,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消息,知道得越多,在面对这座深宫大院时,她的心里就越有底。   “唉,洵王爷这人也真是……”沈青潼故意欲言又止,引平安接下话头,继续说下去。   年纪尚小心直口快的平安果然中招,沿着沈青潼铺下的轨迹接口道:“可不是么,他啊早年在战场上废掉了双腿,发誓要灭了东漓、苍古两国一雪前耻。如今只能坐一辈子的轮椅,却偏生还不安分,前几年据理力争,与先帝大吵一架之后,固执己见去了边疆守卫国土。就因为他常年驻守边疆,所以才见不得国内女子作各式的打扮,他曾言,男子打仗固然是为了保护妻儿父母不受外人凌辱,却不是为了拿命去换女子的安逸享乐。”   听到这里,沈青潼心里对这尚未见过面的洵王爷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虽则他的话有些偏激了,但是从这话里不难看出,他是一位把将士的身家性命系在心里的好将领。况且,一个皇子,放弃了皇宫里安逸的美好生活,自动请缨去镇守边疆,这份勇气和取舍,不能不叫人打心眼里赞一句。   但沈青潼并未忘记自己眼下的任务,继续不露痕迹地打探着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有决心是好的,不过东漓、苍古也不是轻易便可灭掉的吧。”   平安点头,仿佛是兴致正浓的说书人,竹筒倒豆子般继续为沈青潼解说:“那当然,若是东漓、苍古那般不堪一击,咱们庆元早就一统天下了。虽说庆元占据北边,有大批的良种宝马,不失为战场上的一柄利器。但东漓靠着东边海域,有着丰富的海产和海盐,漕运兴旺,商业发达;而西边的苍古则背靠西岐大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苍古的医术研究天下闻名。更别提西戎,东枳、骆越等小国,也时不时地跳出来搅搅局。”   “看来,平安真的是长大了啊,知道不少东西了。”沈青潼淡笑着夸奖道,心里却将平安刚刚所说的话默默地记了下来。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这些消息和太后的身份,就是她沈青潼现在安身立命的根本,容不得一丝马虎。   正在两人气氛融洽地话着家常时,却有宫人来报:“洵王爷求见。”   沈青潼苦笑,真是一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不过幸好方才平安在无意中已经给她做了不少的功课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青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迎接又一次考验,语气平稳淡定地道:“宣。”   待沈青潼收拾妥当与平安一道前往芳华宫的大殿时,洵王爷已经在大殿里等着了。   在未见到他之前,沈青潼曾经就着平安的形容推测过,这位非同凡响的大皇子会是什么样的,但当她见着真人时,仍是被惊艳了一把。 第11章 王爷   并不是说这位洵王爷长相有多么出尘,而是太过于出乎沈青潼的意料了。她以为浴血沙场的人,身上都会带有一股子的杀戮气息,浓眉横目,仿佛谁借了他的米,却只还了糠皮似的一脸凶相。   然而,洵王爷却不是这样的。   首先吸引沈青潼的是他的一双眼,澄澈清明,似万里无云的晴空。与楚复相似的挺直的鼻显得五官英气不少,紧抿的唇竟有些腼腆的意味。洵王着一袭白色镶黑边的衣袍,没有过多的装饰,头发挽起用一只铜冠束住,没有一丝杀气,只让沈青潼想到了干净二字,就像是懵懂岁月里天真烂漫曾经把酒言欢的同桌少年。   他手持一把折扇,扇面开合间能瞥见上头星星点点的红梅,以及肆意张扬的墨色字迹,简单而韵味悠长。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啊,信马由缰少年郎,衣袂轻扬君难忘。   唯一令人叹息的是,这英姿熊发的少年郎,他坐在轮椅上。   沈青潼轻叹了一声,但瞧见洵王神色自若,一点不见忧郁不忿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儿臣向太后娘娘请安,儿臣腿脚不便,还请太后娘娘恕儿臣不能按祖制行礼。”公式化的语言,不偏不倚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洵王多礼了,哀家岂是那种不通事理的人?”沈青潼也跟他打着太极,并借机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一脸平静的洵王。   洵王一直保持着冷冰冰的表情,明显地表示出,来向沈青潼行礼,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并不是与太后有着怎样深厚的母子情。   “洵哥哥好。”气氛一时冷场,幸而有平安在旁,甜甜地唤了一声。   看到平安,洵王的脸上反倒有了几丝笑意,柔声道:“原来平安也在,洵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回来,稍后便会派人送到你那里去。”   “是什么东西啊?”一听到有礼物可得,平安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从太后的御座旁跳下去,欢快地跑到洵王面前,蹲下身子与轮椅上的洵王平齐,迫不及待问道。   洵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失笑道:“你啊,一年不见愈发出落得成大姑娘了,却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哦。”   沈青潼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这一大一小开心的温情场面,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洵王,或许不该生在帝王家,他若是一个平民私塾的教书先生,一定是很受孩子欢迎的。   白衣胜雪,纸扇当风,比之王爷,他更像一个单纯的书生。   “我嫁不出去,自有太后娘娘给我赐婚的,我才不担心呢。是吧,太后娘娘?”平安歪着头朝上首的沈青潼脆生生地道,同时还冲她眨了眨眼睛,要她配合一下。   沈青潼自是懂得了她的意思,笃定地答:“这个是自然的,我们家平安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爱,谁能娶得了她,那一定是那人几世修来的福分。”   洵王听得声音抬头望向她,正巧她也正看着下面,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洵王的眸子不似深海,而如浅滩,里面盛满的防备一眼便可瞥见。   对于这样的防备,沈青潼并不意外,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做了一国的太后,这多少会惹人猜忌,更何况那人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但单纯如平安,是不会觉察出这大殿之中的暗流涌动,她只是因为听到沈青潼帮她说话,所以显得特别高兴,揪着洵王的衣袖,学着沈青潼方才的语调讲话:“洵哥哥,你看太后也说了,谁能娶得了我那一定是那人几世修来的福分。”   洵王收回打量沈青潼的目光,重新落在平安身上,看似无奈却语含宠溺地用手指戳了下她的小脑袋瓜子:“你啊……哪有女子这般不知耻,才十四就想着要嫁人了?”   两人玩闹的时候,沈青潼注意到洵王虽然气质若书生,但手掌坚实有力,指腹有着显而易见的老茧,那是常年练剑磨练出来的印记,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   最柔弱的人,却最有可能是给你最后一击的人,只因你对他难以防备。沈青潼在心中告诫自己。   沈青潼蓦然想到,自己才见过这一个皇子,暗想何不借此机会将其余的一并见了?略一思量,觉得这法子实在可行,不消极防御而是主动出击获得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悠悠然于是开口道:“洵王常年驻守边疆,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今晚便由哀家做东,做一出家宴,为洵王接风洗尘吧。”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太后。”话音未落,洵王便出言推辞,“父皇刚刚驾崩,而今尸骨未寒,宫中怎能大兴宴会?况且,儿臣快马加鞭从边疆赶回宫里,只是为了送父皇最后一程,并不曾贪恋宫中奢华,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对于他的推辞,沈青潼早有准备,于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说是宴会,也不过就是你们兄弟间聚聚,正因为先帝驾鹤西游,哀家才更加认识到人生苦短,难得遇上你们兄弟齐聚的时候,更应当抓紧时间,让你们兄弟聚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谅洵王也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沈青潼暗自得意地想道。   而洵王,皱了皱眉头,还欲与沈青潼辩解一番,却被眼尖的沈青潼抢了白:“哀家心意已定,莫非洵王是觉得哀家说的话不过是耳旁风,没甚大不了的?若是这样,那今日的家宴,你不来也罢了。” 第12章 重用   沈青潼凝视着角落里的一盏宫灯,摆明了不再想多谈这个问题,等于是率先将了洵王一军,洵王若是还要与她争执下去,少不得要被安上个不喜太后的声名。   此时,平安也感觉到了大殿里凝结的气氛,扯了扯洵王的衣袖,贴近他耳边小声道:“洵叔叔,快些答应啊,别惹了太后娘娘生气。”   洵王只得无奈点头,应道:“儿臣谢过太后娘娘厚爱。”   沈青潼得意地勾起嘴角,目标达成,她也就见好就收了:“哀家累了,洵王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告退了吧。”   奈何芳华宫内沈青潼说了算,洵王只得恭恭敬敬地做了一揖:“儿臣先行告退。”   沈青潼看到平安不住地在向自己使眼色,稍一思量便懂了她的意思,对平安挥了挥手道:“平安,送送你洵叔叔。你们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正好哀家乏了想休息会儿,你可以晚些再来。”   一席话说得平安红了脸。   没想到,这平安对洵王还有着别样的心思啊,沈青潼不由叹道,但这洵王心怀天下,却不一定放得下一个小丫头,平安的路还长远着呢。   洵王操纵着轮椅往殿外去,过大殿的门槛时被卡住了,平安赶忙上前连同宫人一起,十万分小心地将轮椅安好地抬到外面的回廊上。   看着洵王和平安这温馨的一幕,沈青潼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她想,这一幕她一定会记得很久很久。   这一刻,屋外有雪花飘落,白皑皑的大地苍茫一片,而角落里,一枝红梅凌雪而绽。   一地雪寒一剪梅,一叶素心一束暖。   我们会忘记曾经做过的事,却难以忘怀过去经历的那份情感。   然而,沈青潼并没有太多时间可用于伤春悲秋的感怀,无论平安和洵王的感情有多么交好,其实都与她无关,她还得面对晚上的一场家宴。   虽说这一步棋有些兵行险招,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人多易露马脚的地方,就越是能收集到更多有用的情报。   此刻身边离了平安,对于这深宫大院,沈青潼并不比一个小孩子了解得多,她明白要想不犯错那身边就必须得有一个熟悉宫廷事务的人提点着她。   蓦然,她想起了一个名字,不由计上心来。   “替我把如玥叫来,让她在我的卧房候着。”沈青潼一边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一边施施然起身往卧房的方向去。这皇城里,宫殿一座接着一座,宫殿里面,宫殿之间,似迷宫九曲回折的回廊数不胜数,稍不注意便会迷路,她只好往熟悉的地方去。   回到卧房,沈青潼遣散众宫女,坐在宽宽的梨花木大摇椅里等着如玥的到来,却不想摇摇晃晃中,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太阳早已爬上当空,睁眼一看,如玥正尽职地立在她身边守着,站得笔直,好像下一刻就会冲出去似的。沈青潼忍不住在心内腹诽,暗想应该帮她配一句台词——为了祖国,为了革命,向我开炮。   没留神,沈青潼竟为自己的幻想笑出了声,于是惊动了好同志如玥姑娘。   “太后娘娘您醒了啊,如玥来的时候您已经睡着了,不敢打扰您,所以……”如月低着头解释,声音随着头的高度变化也越来越低,好似鸵鸟般要埋进土里了。   “你刚刚不是站得挺直吗,怎么一说话就矮了下去,你这般没气势叫我怎么重用你呢?”沈青潼双手叠放于胸前,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没有分给如玥一丝眼光,但这慢条斯理的话语却似给了她巨大的压力。 第13章 如数家珍   如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了……”   又是跟之前一样的反应,但是沈青潼的表情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样,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沈青潼知道,这人越是胆小惧怕权威,就越是能为她所用,待如玥奉她为唯一的主人时,她便下放给她权力,不怕她不长气势,背后有人撑腰这腰板自然就会硬的。   沈青潼等了好一会儿,已经能隐约听见如玥低低的抽泣声,这才温和地将她扶起来,亲切地对她说:“如玥,你愿意跟着我吗?”   沈青潼望着如玥的眼睛,不容她躲避,一字一句很是严肃地问道:“如玥,你愿意跟着我吗?”   如玥不解,鼓起勇气抬头急促地望了沈青潼一眼,转瞬又把头低了下去:“如玥虽然跟着流云郡主,但说到底也是太后娘娘的人啊。”   这是宫人对于主子类似问题的标准回答,沈青潼听了,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摇摇头:“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做太后娘娘的人,而是我的人。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改变,你要忠于的是我这个人而已,而不是太后这个身份。”   看着如玥在迟疑,沈青潼继续添柴加火:“而我能给你的东西里,最重要的并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权势威仪,我能给你的最宝贵的东西,是对等的尊重和相扶持的情意。我想,对于你来说,这些东西,怕是比金钱权势更有意义吧?”   如玥听罢,一脸凝重地想了很久,而沈青潼也不催她,微笑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等她自己做出抉择。   少顷,如玥终于咬牙道:“奴婢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要对如玥说这一番话,但是太后娘娘开出的条件的确很有诱惑力,如玥拒绝不了。但即使以下犯上了,如玥也要说,如玥从小是个孤儿,凄风苦雨里好不容易才长大,从来不求有多富贵也谈不上渴求爱权力,只愿能像一个真正的人那般,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望太后娘娘记得今日对如玥说过的话,他年不要成为一纸空谈。”   想是这番话从一个平日谨小慎微惯了的宫女口中说出来,的确需要太大的勇气,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如玥说完却好似如释重负,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子。   “许下的承诺,就相当于欠下了债,我沈青潼可以发誓,说出的话必会竭尽全力去做到。”沈青潼也不再摆太后的架子,而是真的像朋友之间那样,庄重地立誓,伸手扶她起来。   看得出来如玥是感动的。   在这个深似海的皇宫里,人人自危,却又拼了命地想要去践踏他人。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围里,枯井里面,冷宫角落,夜半三更时时会听到亡魂在嘶叫。   而一个孤儿,没有任何人的帮忙,裹着一个人的皮囊,却难以保持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为了活下去,只能像一只狗一样,忍辱负重。   沈青潼眼眶都湿了,她也有感性的一面,纵使自己也在算计,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而绝不以获得践踏他人的快感作为目标。   想及如玥可能遭受过的践踏,沈青潼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   是谁曾说过,拥抱其实是人与人之间最适宜的姿势,既不会过分的干涉对方,但是又能将自己胸膛的温暖传递给对方。   这一抱,沈青潼和如玥就不再是太后和宫女那么简单了。   沈青潼以情服人,以情收买人心,然后谁又能说这样的方式是错的呢?起码,她是真心地在对待如玥,也就问心无愧了。   两人都各怀着心思,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声响,是以平安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沈青潼拥抱着如玥。   “太后娘娘,您这是……”平安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她俩惊讶地合不拢嘴。   沈青潼将计就计,抹了一把泪,抽泣着悲戚地说:“我刚刚小憩了一会儿,梦见先帝了,一时感伤。”   平安本就是个没心机的小孩子,自然是沈青潼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压根没想到若是沈青潼需要如玥的安慰,俩人又怎会是沈青潼抱着如玥的姿势呢。   而如玥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立在一旁局促不安,低着头眼神躲闪。   沈青潼瞄了她一眼,转而对平安问道:“平安啊,我看你这丫鬟挺对我胃口的,要不你在我这儿随意挑个人,我跟你换换,成么?”   平安只是随意地瞧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应道:“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太后您要是喜欢就随您呗。”   “不过这个丫鬟,名字倒是挺好听的。”沈青潼赞道。   一句随口的赞美,却引得平安大笑,直笑得伏在沈青潼刚刚躺过的大躺椅上,嘴里连连叫着“揉揉肚子”。   “这句话有那么好笑?”沈青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反复斟酌也想不出这句话到底好笑在哪里。   “你要是知道她的名字怎么来的,也会笑的。”平安干脆直接躺在了椅子里,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忍不住笑着解释,“上次太傅先生抽我背诵如梦令,我背不出,他不仅打了我手心,还罚我抄了一百遍的如梦令,抄书抄的我手都疼了。所以我回来之后,一气之下便将我身边所有的丫鬟,都改了‘如’字开头的名字。喏,门外的那两个是如梦,如令,其余的还有如花,如泉等等。“   沈青潼也觉得好笑了,继续追问她:“那要是别的诗篇你背不出,难道又要将这名字再改一遍?”   平安本是呵呵笑着的,一拍脑袋,却又哭丧着脸了:“我突然想起明日太傅先要抽背《鬼说》一文,我到现在还读不通顺呢,看来这几个丫鬟们又得遭殃,要是抽中我背不出回来就给她们改名,叫鬼姑娘了。”   沈青潼纤指一点,平安这个孩子倒真是个开心果,颇有些机灵劲儿。   可是潜意识里听到《鬼说》这个词,脑海里却浮现出这样一段话,并自顾自的念了出来:“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三生石上,颇悟前因;菩提树下,参禅后果……”   “呀,太后娘娘竟然也能背诵《鬼说》一文,难怪太傅先生老跟我们说,想当年太后娘娘可是举国皆知的大才女,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会样样通。”平安摇着沈青潼的袖子,裂开了嘴喜笑颜开,好似如此流利地背诵出来了的人是自己似的。   现代世界里沈青潼并未见过这篇文章,但那些字眼却像是早已刻在了脑海里,放电影般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划过,她不过是按着脑海里的文字照本宣读而已。   难道是这具身体还残留着些许原主人的意识?   “太后娘娘,您怎么发呆了啊,都午时了,可以传膳了吧。”如玥在一旁问道,手指绞着衣角,还是有些紧张。   沈青潼对她点点头,转身挽了平安的手:“平安,今儿就在哀家这里用膳吧。”   平安也不推辞,看来已是芳华宫的常客,对这里就像是自家一样熟悉,假山的角落里种着什么花,回廊下的湖里养着哪些鱼,她都如数家珍。 第14章 吵架   饭毕,沈青潼让平安领着她在周围转了一圈,一边聊着天一边分神将路径记了个大概。   一下午的聊天很有成效,沈青潼知晓了这先帝共有十九子,而新任帝君楚复是帝君的第十七子,先帝最宠爱的则是最小的十九皇子,十五岁上就给他封了王,在皇宫外另拨了府邸,而一月之前被废掉的太子则排行第四。   而这些人,在今晚的家宴上都能见到。   沈青潼弯起了嘴角,眉眼上挑,内心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感,很是期待今晚这一场精彩的家宴。   夕阳西沉,沈青潼踏步往芳华宫去,一场大战将要来临了,她得回去好好准备下。谁知刚到宫门口,便见到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围住了芳华宫。   还未等如玥上前询问,那边倒有人小跑着过来,在沈青潼跟前两步的距离站住,垂了头恭敬地道:“启禀太后娘娘,帝君来了。”   沈青潼望向宫门口的人堆,于这人堆中果不其然一眼便望见了楚复的脸,他还是如万年不化的冰川,冷冰冰地视线扫过来简直能将人也冻成寒冰。   但沈青潼不怕他,至少在昨日的交锋中,楚复也没在沈青潼这里讨到多少便宜,而今天他来的目的,沈青潼心里已经有了底谱,恐怕就是为了今晚的家宴吧。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踏进芳华宫,一路相顾无语,冷凝的气氛也让一旁的宫女宫奴们胆战心惊。   待到进了内室,摈退了所有的宫奴,楚复立马冲沈青潼发难:“寡人能否请问母后,您今日主持这场家宴,所谓何意?”   沈青潼寻了处红木雕花的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品了口茶,察觉到是冷茶,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茶杯搁下,然后才淡笑着看向怒气冲冲的楚复:“怒气伤身,都是君临天下的人了,还如此容易激动?诚如你所见,家宴,顾名思义就是大家一家人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交流交流感情啊。”   楚复那张脸阴郁得像是六月的阵雨天,厚厚的乌云层层笼罩,手背的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沈青潼旁边的木桌上,正好砸中沈青潼刚刚才喝过的茶杯,立时清韵悠扬的细瓷白底青竹影茶杯,就碎成了一堆小碎块。   “沈青潼,你到底在玩什么?”   伴随着楚复的怒吼,有血从他紧握的拳头缝里流出来,一点点汇成一条细细的线,从木桌上滴到地上,氤氲出一滩刺目的红。   从古至今,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帝王的身体都被看得很重要。   飞龙化身,天命之子,苍梧栖凰,无一不是将帝王神话化了。   本来退至外边的宫奴,甫一见楚复流血了,急忙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一边还扯着尖利的嗓子叫喊:“帝君……帝君受伤了……快传太医……”   楚复转过头,对着那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宫奴怒目而视,厉声喝道:“滚!我说了,让你们全部退下!若是还想留着你们的命,就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那宫奴被楚复黑脸黑面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地打着颤,抖着手指指着楚复的手,颤巍巍地说:“可是帝君……你的手……”   楚复只是扫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好似没看到一样,转过头依旧死死地盯着沈青潼看。   这样的小伤又死不了人,沈青潼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鄙视那宫奴的没见过世面,转念想想,楚复毕竟是帝君,于是移步扯过轻柔薄纱的门帘递给他:“给,暂时先止止血吧,弄脏了桌子和地面我倒是不在意,就怕你没那么多血可浪费。”   沈青潼不是个柔和的人,再加上对这尊黑面神并不待见,说话自然也就有点夹枪带棒。   但出乎她所料,楚复只是迟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就接过了轻纱,一把将其死死地按在了被瓷杯碎片划伤的伤口处。眼睛却还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沈青潼,好似想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沈青潼也就大大方方地任他看,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沈青潼,你变了。”   虽然沈青潼才来到这个时代没两日,但也能看出身为帝君的楚复一贯高傲,少有用这般颓废的语气说话。   若是以前的太后,可能还会明白楚复话里的含义,但现下这太后已经换了魂,沈青潼心内衡量了一下,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得含糊地答道:“人,都是会变的。”   谁想,这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楚复白了脸色,他颓然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定,望着沈青潼苦笑着喃喃自语道:“是我太傻,本就不该寄予希望的,你早就变了。”   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转身就往殿外走去,身形踉跄显得有些狼狈,闷闷地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沈青潼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有些不知所谓,但还是扬声提醒他:“晚上的家宴可记得不要迟到了。”   看来以前的真太后与帝君之间,一定曾发生过些什么,不然何以楚复今日会说出这番话来。沈青潼在心内默想道,越发觉得太后这个角色扮演起来实在让人头疼不已。   “太后娘娘,你跟帝君哥哥吵架了?我刚刚看到他出去的时候,脸色阴得吓人,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手上还不停地在流血,吓死平安了。”楚复前脚刚走,平安后脚就来了殿里,正巧沈青潼在揉着额头郁闷着。   “这么点血就害怕了,亏你还是光武大将军的妹妹呢,那么胆小。”沈青潼轻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又看了看沾染了一滩鲜血的木桌,有不少血已经顺着桌腿流到地上了,低叹一声旋即对宫女命令道:“把这里打扫干净,一丝血也不能留下,至于那木桌,抬出去烧了吧,我看着心里添堵。”   平安上前来乖巧地替她揉着额头,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太后娘娘刚刚跟帝君哥哥吵架了啊?” 第15章 好奇害死猫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沈青潼听得平安继续发问,抬眼便瞧得平安一脸八卦地凑过来,突然意识到在这皇宫就是个大戏台,你在这台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处盯着梢,丝毫容不得马虎。   “平安,你可知有句话这样说的,好奇害死猫?”   平安听了,脸上还挂着稚气未脱顽皮的笑,却是一字一句好似宣誓般认真地应道:“平安不是猫,平安要做一只矫健的鹰,可以展翼长空,击水东海,这样才不枉我们祁家世代忠烈为将的遗训。”   祁平安,祈祷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平平安安,真是个好名字。沈青潼在心里赞道。   “平安最棒了,一定可以做到的。”沈青潼展颜,岔开了话题。   年轻时候,最宝贵的就是大无畏的勇气,好像自己站在这时代的巅峰,整个世界都被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时光一天天地流逝,眼界的开阔见得了更多的阴暗角落,对于未来的路便开始担惊受怕,内心深处愈加珍藏那些日渐稀少的勇气,却再也不会有胆识,对着天空大声地嘶喊我是这个世界的王。   平安听得沈青潼这样说更高兴了,好像自己已经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鹰了,不过笑归笑,八卦的使命感她还是没有忘掉,继续追着沈青潼问:“是不是关于今晚的家宴啊?”   沈青潼点点头,抬起左手去摸茶杯,却蓦然想起茶杯刚刚被楚复摔碎了。   正好如玥立在一旁,将沈青潼这细微的动作全收入了眼底,低声对别的宫女吩咐道:“去沏杯茶来,要温热的。”   宫里面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家宴而已,先帝刚去,皇子哥哥们之间联系联系感情,是很正常的啊,帝君哥哥生气什么呢?”平安不解,睁圆了明亮的眼,望着沈青潼期待解答。   可是沈青潼并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她详究,指指自己的头对她说:“他是帝君,这里跟我们的构造是不同的,我们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过去了,今晚这家宴说不定有好戏看呢。”   平安一听有好戏可看,挽着沈青潼的手就急急地要赶去,惹得沈青潼又笑了她一通小孩子脾气。   沈青潼并不如平安那般急吼吼的,从宫奴宫女们的闲谈碎语中,她知道这太后不过是顶着虚名一个。庆元国民风开放,准许女子参政,但这太后却是手里丝毫权力也没有,而且还不受各位皇子王爷的待见,日子并不算高枕无忧。   而今日,这太后之位换了她沈青潼来坐,她就少不得敲山震虎,挫挫他们的锐气。沈青潼的眼又眯了起来,每逢这时,就表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她携了平安换了一身黑色的素衣,踏着迷蒙的夜色这才启程赴这鸿门宴。   据宫奴来报,家宴已经准备妥当,帝君钦点定在了芳华宫的玉笙楼,离沈青潼的寝宫稍远,是一座造型别致的高楼。楼不大,从外面有楼梯可直通楼顶。玉笙楼檐角上翘似展翅欲飞的鸟,雕梁画栋建筑得十分精美。人立于高楼之上,会陡然生出手可摘星之感,向下俯瞰,可将芳华宫的萋萋美景尽收眼底。   沈青潼并未选择乘坐步辇,而是和平安一起走过去,她想的是,让那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子都等等她,挫挫他们的锐气,别都跟楚复似的都骑到她这个太后头上。   北方的冬日,夜来临的特别早,刚到晚膳时分天就开始黑了,地平线被黯淡的天色掩映,显得模模糊糊,偶有一两只晚归的飞鸟掠过树梢,惊起本就萧索的树枝飘落几片枯黄的叶。   深宫大院的巍巍高墙,在夜色的映照下,颇有些吓唬人。   平安往沈青潼身边又缩了缩,更紧密地挽住沈青潼。沈青潼觉得好笑,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原来竟怕黑啊,忍不住出声调侃道:“有怕黑的雄鹰吗?哀家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   一贯话包子似的平安这次却没有嘴硬,只是辩解道:“我才不怕黑呢,只是听宫人们传说,这宫里怨魂冤鬼很多,他们因为满身怨气所以投不了胎,就只能在宫里各处游荡。”   后宫中,冤死的人多如天上的繁星,数不胜数,但能将平安吓到这种程度却是沈青潼没想到的,她立马拿出太后的威仪,对一众跟随的宫奴宫女们呵斥道:“谁那么多嘴多舌,在流云郡主面前嚼舌根子,吓到了她?要是再让我听到些什么流言蜚语,我连话都不用问了,直接拖出去杖责六十。”   一众宫奴宫女们都噤若寒蝉地跪倒在地,响起连绵一片的应和声。   “太后,您别动气,是平安不乖。上次平安被一个诡异的黑影子吓到了,缠着宫人问了好久,他们才肯告诉我的。那次的那个黑影子,耸着个肩膀立在屏风后面,更离奇的是竟然没有脚,还不断地摇摇晃晃,就像……就像……这个一样……啊……”   说到后面平安的声音渐弱,本来就大的杏仁眼此刻更是圆睁,一眨也不眨地望向沈青潼背后,小巧的嘴骇然地张着,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沈青潼狐疑地转过身去,差点也尖叫了出来。   茂密矮小的灌木丛上,漂浮着黑黢黢的影子,袍衫飘扬呈左右小幅度的摇晃,赫然就是平安方才描述的模样。逆着黯淡的星光,全然看不清那影子长什么样,夜风拂过,只能见着那影子长长的发丝在风里飘动,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索命一般骇人。   平安身子都已经吓软了,却还是强撑着挡在沈青潼的前面,对着那影子哆哆嗦嗦地大喊道:“太后娘娘是好人,你不要伤害她……”   此情此景,让沈青潼很是感动,但她更感兴趣的是这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何人,她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拨开面前的平安,沈青潼向前连走好几步,站得离那黑影更近了些,朗声道:“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在这芳华宫里也装起了神弄起了鬼?”   下一刻,那黑影处亦传来不卑不亢的回答,其声若朗月高悬,清越而又略带了些稚气,能听出是个少年的声音。   他答道:“原来是太后娘娘,儿臣小十九楚诺拜上。” 第16章 八九不离十   小十九楚诺是何人?   沈青潼从这名字上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八成是最得先帝宠爱的小儿子,排行第十九,十五岁封王之后便出宫居住的诺王。   果不其然,平安一听他自报家门便跳了起来,恼怒道:“诺王哥哥!你怎么可以如此恶作剧,吓到平安事小,若是吓到太后娘娘了那可怎么办?”   诺王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屑地道:“我哪有恶作剧,不过是用轻功前来看看太后娘娘为何久等不至,是不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事了。再说,你看,太后娘娘人家胆子多大啊,哪像你纸老虎似的,平日里看起来凶悍强硬,其实内里软趴趴的。”   诺王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走到离沈青潼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了,借着照路的微弱灯笼光,沈青潼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到底是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孩子,诺王同楚复和洵王一样,也有着高挺的鼻梁,只是他的脸不如两个哥哥刀削般的轮廓分明,而是略有些婴儿肥,还带着些许年少的稚气。   但是那双眼却是如鹰般锐利,彰显著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张扬,负手立在她这个太后面前,如一柄出鞘的剑,好似下一瞬间就能见血封喉。   “哼,还辩解呢,分明是你自己要故意吓人。”平安好似十分不待见这诺王爷,一边翻着白眼瞪他,一边扯着沈青潼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哀求:“太后娘娘,诺王哥哥又欺负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不容沈青潼答言,诺王就反唇相讥:“明明是你自己胆小如鼠,许久不见了也还是这样长不大,自己说不过我就要去搬救兵,你难道就不害臊么,简直就是丢祁家的脸。”   一串话连珠箭似的地奚落了平安,楚诺复又上前两步拱手,温和地对沈青潼解释:“方才儿臣听见这边有声音,所以就过来看看,可是天色已晚,再加上太后娘娘和平安都着了一袭黑衣,儿臣没能认出居然是太后娘娘,还吓到了太后娘娘,实在是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赐罪。”   这番话说的是情深意切,可惜腰板挺得太直,脸上的表情太无所谓,沈青潼一望可知这心高气盛的诺王也不过是给她面子装装样子,看来这太后的名号也没什么威慑力嘛。   不过这诺王倒是再一次让沈青潼见识到了宫里人的演技,前一刻还是暴躁如烈狮,后一刻却又在扮演着恭良受礼的皇子典范。沈青潼甚至想到,若是古代也有奥斯卡,那不用说了,影帝影后肯定是出在这深宫大院之内,而且竞争还会十分激烈。   短短的一刹那,沈青潼的心思却百转千回,想了很多,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看了看平安不甘地嘟起了小嘴,沈青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算作安慰,却是沉声对诺王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过去了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诺王好似很笃定沈青潼不会因为平安而训斥他,志得意满地走在前面开路。   沈青潼微眯着眼,打量着楚诺倨傲的背影,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得冷笑,这诺王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一会儿,众人就行至了玉笙楼,楚诺在门口就开始叫嚷着了,可是并没有一个人上前迎接。   自门口便可窥见,玉笙楼内灯火通明,有丝竹管弦之声从里传出,悠扬动听,似清泉淙淙。楼内众人各安其座,觥筹交错之间把酒言欢,快活得好似神仙下凡,玩乐尽兴竟忘却升天。   见了这一幕,沈青潼脸上也不现恼色,平静地好似一澜死水,嘴角微弯,带着邻家姑娘般亲和可人的笑意。   长长的黑发没有挽成髻,顺直地垂下来,掩了清秀的脸,映着白如汉玉凝脂的肤色,有种不动声色的美。一袭黑色的衣袍裹身,腰间用带子束了,衬出盈盈可握的柳腰,谪仙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沈青潼没有任何迟疑,抬脚一步一步地走进这玉笙楼,每一步都显得沉缓凝重。   在座的都是楚家的儿郎,他们望着这个女子以一种恬静却摄人心魄的姿态,一步步地走进他们的视野,坐上最高处的席位。   他们也未曾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看着这个女子,如现在这般一步步地跨入庆元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因了沈青潼的突然出现,原本欢歌笑语的玉笙楼霎时变得寂静一片。   沈青潼打量着在座的人,庆元以左为尊,从她的左下首数起,皇子王爷们都按着排行而坐。大皇子洵王她是见过的,后面依次是二皇子、三皇子,直至右边靠近门处刚刚见过的十九皇子。   不出所料,第十七个位置是空着的,楚复果然没来赴宴。   但,其他人到了就好,这出戏没有楚复也不要紧。 第17章 典范   沈青潼在属于她的席位坐下,淡笑着扬声道:“家宴之上,丝竹管弦之音怎么能断?来,乐师继续演奏,各位王爷酒也继续喝上,小曲儿也都哼上。美人在侧,语笑嫣嫣,这才是生活,对吧?”   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变脸,冷不丁扬手将面前矮桌上的酒杯凌厉地掷于地上,笑意在顷刻间隐退,换了悲愤的神色。   宫里的酒杯多是细瓷所制,撞在这大理石的地板上,声起杯碎。   清脆的撞击声像是鼓钟的响,惊醒了在座的皇子王爷们。他们俱是惊讶地看着高位上一脸浩然的太后,似乎觉得今日这太后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青潼不管他们是如何眼神,心里是如何想法,她只要暂时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就好了。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好似悲愤不已,眼睛里盈着泪光,声泪俱下地诉道:“先帝这才驾崩几日,你们竟已忘却他还尸骨未寒,饮酒作乐好不得意,真是放肆!先帝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心寒不已,你们枉为楚家的儿郎!哀家今日开这家宴,不过是为着你们父皇驾鹤西游了,让大家兄弟们聚聚而已,岂是让你们饮酒作乐而来!”   底下的皇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大皇子洵王滚着轮椅出来,庄重地认错:“儿臣不孝,请太后责罚。”   二皇子察言观色,也立刻离开席位,站到大殿中间,跪下行了个大礼,凝重地重复道:“儿臣不孝,请太后责罚。”   看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负荆请罪了,其他的皇子也纷纷效仿,一个个跪在大殿里,齐声道:“儿臣不孝,请太后责罚……”   沈青潼身居高位,不由居高临下地多看了几眼二皇子,若没有他刚刚及时地站出来,只凭一个长期远在边疆驻守身有残疾的大皇子,大概是不会让一众皇子们认错认得这么爽快吧。   二皇子年纪比之方才见过的楚诺,显得沉稳得多,剑眉斜斜地飞进鬓里,眼睛狭长似柳叶,两片薄薄的唇微启。长发用一个简单的玉冠束起来,一袭枣红色的长衫,内敛而深沉。   他跪在大皇子的旁边,与其平行,既不凸显,但是也不至于淹没于人群中,跪下来的时候腰板也挺得笔直,手垂在膝盖两侧,表情认真而严肃。   这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同时心机深沉,但是又不在高位,手里有一些实权却无足以一手遮天。打量他的时候,沈青潼同时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   若是他长期手握大权,那么他定不会如此内敛,不说像十九王爷楚诺那般肆意张扬,也该是有几分大皇子的杀伐决断。再者,他的一切行为都好像是照着行为准则来执行的,任你再是挑剔,也找不出一些纰漏。   能做到谨小慎微如斯,若没有如海的心机,怎能做到?   “玉笙楼今日倒是挺热闹啊,跪了一地的人,这是要干什么?”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语气是淡淡的,但是话里的威仪却让人不容忽视。   抬眼一看,竟是楚复来了,这倒让沈青潼意外了一把。   看下面的皇子们也跪够了,沈青潼收回打量的目光,坐下来回复了心情,淡淡地道:“都起来吧,都是那么大的人了,一个个跪着也不好看,你们若是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没有想着怎么改过,哀家怎样罚你们都没意义。”   一群皇子这才稀稀拉拉地起了身,一个个面色复杂而难堪,心里大概早已把沈青潼咒骂了千百遍,无奈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尊敬的样子。   楚复也随着人流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仰头望向沈青潼,嘴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仿佛是在嘲笑沈青潼看她怎么收场。   沈青潼自是不惧,回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打完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就好。   “先帝驾崩,举国同悲,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兄弟之间自是应当多多联系感情的,是以哀家今日要办这家宴。大家都归位吧,只是家宴而已,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能免则免了。不过,帝君来晚了,这杯罚酒可不能免,没得说做了帝君就跟兄弟们不亲近了。”这番话,是沈青潼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复说的,算是报了刚刚被他讥笑的仇。   还未等她话音落地,下面就有人接了话头,狠狠地啐了一口,很是不屑一顾:“哼,就他,算哪门子帝君!若是先帝能多撑会儿,这新任帝君留给谁做还是个未知数呢。庆元国内人人皆知,四哥这太子当的好好地,都足以成为典范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卑鄙下流令人不齿的手段,居然令父皇借故废掉了四哥,不然他哪能得到这个位置!”   这番话一出,大殿里又是一片死寂。 第18章 和气   大概自修建以来,这玉笙楼还是第一次坐了如此多的人,却如此安静吧,凝神静听好似还能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沈青潼定睛一看,说出这话的人坐于左手倒数第二的位置上,依照次序推断应该是老八。看他一边说这些话,一边望着废太子四皇子,沈青潼能笃定他是废太子这派的人,大概是看不过去太子被废,让楚复拣了个如此大的便宜,替废太子抱不平来了。   而此时,事件的隐藏人物废太子眼睛却不离大殿一角的乐师们,不亦乐乎地端详着乐师怎样敲打编钟奏出美妙的乐曲,但是那不自觉微翘而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输了帝位之争便要在这些旁的枝节找回点面子。   沈青潼摇头,幸好不是此人为帝,心胸如此狭窄锱铢必较,怎可胸怀天下,泽被苍生?看来他被废对庆元的子民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转头再看楚复,他却似没听见一般,兀自地品着醇酒,端起酒杯的手稳稳当当,无一丝晃动。   一口气饮尽杯中的酒,然后才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大殿中的众位兄弟,淡淡地道:“帝君之位,是先帝在遗诏中申明传给我的,诸位兄弟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去问问他老人家。寡人自知资质不高,能力有限,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必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心系百姓复兴家国,还望各位兄弟都能辅佐寡人。这杯罚酒,寡人先干为敬,诸位兄弟,请便!”   楚复这番话里的弦外之音很值得深思,他先是说明传位给自己先帝的旨意,若有不服就自己去找先帝的麻烦,而先帝已经驾鹤西去,等于是在变相威胁这些皇子们,若是觊觎帝位,那就别怪他楚复不顾念兄弟之情杀之而以绝后患了。再者,他表明了自己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让这些鸡蛋里面挑骨头的皇子们寻不到他的错处。   沈青潼几乎要为他这番话拍手叫好了,在她看来这才是帝王应有的大气,心里对楚复的不快总算是淡去了些。   可是这八皇子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兴头上刹不住了车,饶是这般竟还死咬着不放,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屑地笑着拉过角落里正在弹着古筝的女子,一把推到楚复面前。   由于八皇子的推力过猛,娇小的女琴师眼看就要撞上长形的酒桌了,楚复站出来一把搂住了那女子。   那女琴师有一张艳若桃花的脸,因为惊吓过度一双眼盈着潋滟的水光,鼻翼一点点桃红,看起来真是我见犹怜的可怜样儿。此刻,她正仰着头小鹿般无措地望着楚复坚毅的侧脸。   “你没事的话,就先行退下吧。”楚复上下检视了一下,见她没有受伤便如此吩咐道。   “哟……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你娘亲是最底层的歌伎出身,所以你也天生就对这些琴师歌伎有着亲近感吧,因为你们都一样下贱!跟你这样拥有低贱血统的人当兄弟已经是一种耻辱了,试问,贱人又怎么能成为一国之君统领全国?难道你要把我们整个国家,都变成贱人的聚集地吗?”八皇子晃晃悠悠地到了楚复面前,仰天大笑,话语中带了明显的讥讽,看楚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沈青潼能看到楚复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颈部的青筋清晰可见,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但还没等楚复发话,大皇子就摇着轮椅过来了,一袭白衣风尘的他,眉头紧紧地皱起拧成了一个川字,厉声训斥道:“老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酒喝多了就给我待一边去醒酒,少来胡说八道。”   可是大皇子的威慑力显然不够,八皇子只是瞥了他一眼,还是继续笑着,甚至倾身越过楚复,端起了他桌上的酒壶,就着酒壶铸成金龙吐珠样式的小巧壶口仰头饮起酒来,一边饮酒一边自得地说:“这样香醇的美酒,让你这个贱到骨子里的贱货吞进肚子里,简直是一种糟蹋,还不如让我饮了呢。正如千里马还需伯乐来珍惜,才有它的价值,这酒只有让我们这些真正血统高贵的人来品,才能尝出它的美好。”   一席话说得楚复的脸更黑了,他的瞳孔收缩,不知为何沈青潼下意识地有种感觉,这是他大发雷霆的前兆。   沈青潼坐在位子上,细细地微抿了一口酒,立马喉头升起一股烧灼感,就如同现在一触即发的局势。她叹口气,该是她这个太后出场收拾残局了吧。   “闹什么闹呢!兄弟之间正应该和和气气的,有你们这样子的兄弟吗?好像一个个都巴不得对方消失!”沈青潼摆出太后的架势厉声训诫道。   然而,八皇子并不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后放在眼里,满不在乎地啐道:“呸!谁要跟他是兄弟啊?对,我就是巴不得他消失,这帝位自该有合适的人去坐,而他,不配!”   沈青潼被八皇子这般毫不留情地拂了面子,冷笑着走下高位,在他面前站定了,一巴掌狠狠地扇过去。八皇子没想到沈青潼下手居然如此之狠,再加上酒醉本身就没有站稳,被打得踉踉跄跄,竟然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第19章 如梦   沈青潼居高临下怜悯似的看着一脸惊愕的八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嫌脏似的拍拍手,然后才看似语重心长实则阴恻恻地说:“这大殿之内都是你的兄弟,你若不想和谁当兄弟了,其实很好办的,放光自己的血就行了。”   而后,抬头望着围在周围的一圈皇子,用不容侵犯的口吻道:“哀家不管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兄弟始终是兄弟,都给哀家好好相处。有些人,别得饶人处不饶人,凡事留条后路,该收手的都收手了吧!”   语毕,沈青潼的目光正好扫到楚复身上。此时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沈青潼,眸海里盛着迷惑不解等等复杂的情绪,下唇赫然入目一排深深的齿印。   沈青潼本来心里就有鬼,此刻与他对视竟无端端生出些不知名的慌乱,忙转移开了视线。   而八皇子还不甘心,挣扎着站起来,逼近沈青潼。   “老八,够了。”正待八皇子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废太子四皇子开了口,淡淡的四个字却让八皇子干脆地缴了械,闭嘴不言。   闹成这个样子,谁也没有了继续喝酒吃饭的心情,沈青潼也乐得顺水推舟让大家各自散去,反正自己的目的大抵都达到了。   待众人都散去得差不多了,平安才怯生生地来到沈青潼面前,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因为自己虽然看在战死沙场的父母面子上,获封了一个流云郡主的称号,但其实并不是皇室中人,之前平安一直一言不发地待在角落,不便上前参与这帝王家的是是非非。   “平安是不是饿了?”沈青潼拉过她的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这场晚宴还未正式开始便不欢而散,肚子已经开始打鸣了,想来平安也是,于是便夹了些还没冷透的菜在她碗里。虽说味道可能有些打折扣了,不过也聊胜于无,从现代而来的沈青潼还没习惯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劳师动众。   对着满桌还未动过的饭菜,平安却好似没有一点食欲,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盯着沈青潼,神色复杂。   “平安想说什么就说吧,哀家不算外人吧。”沈青潼循循善诱。   平安又思考了少顷,终是鼓起了勇气,小声地嘟囔道:“平安觉得,太后娘娘变了。”   沈青潼命宫女换了一杯热茶来,庆元的烈酒她实在饮不惯,面对着毫无心机的平安,尽管她故作着镇定,心里却还是有些慌乱:“依平安之见,哀家哪里变了呢?”   平安这次没想多久,很快便答道:“以前,太后娘娘不管对谁,都是很温柔的。而现在……平安有些不习惯这么凶的太后娘娘……”   一旁平安的一个丫鬟却出声打断了平安的话:“流云郡主这是说些什么呢,太后娘娘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需要你教吗?太后娘娘,郡主还小不懂事,您别忘心里去。”   “她小不懂事,难道你这么大了也不懂事?”沈青潼板着脸训道,“你家主子在说话,岂能容你随意插嘴?看来平安平日里是太宠你了,你还是没学好什么是身为奴婢的自觉,哀家的芳华宫倒是可以教教你。”   一番话,说得那宫女身如秋风中打着旋儿的落叶,抖个不停,跪下连连认罪。   “太后娘娘,如梦也是为平安着想,怕平安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求太后娘娘看在平安的份上饶了如梦吧。”平安哭丧着一张脸对沈青潼哀求道。   “你啊,还是笑着漂亮些。”沈青潼捏捏平安的脸,“让如梦回去好好学学宫规,我就不责罚她了。你呢,就先吃饱饭,填饱了肚子哀家才好回答你的问题。”   平安终于破涕为笑,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沈青潼望着这个单纯的丫头,思绪飘得很远,透过时光的烟云,她好似看到了自己天真快乐的青春岁月,徒添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感慨。   一碗饭平安风卷残云地就干掉了,然后就托着腮一脸求知地望着沈青潼。 第20章 人善人欺   沈青潼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解释道:“平安,今晚上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尤其是八皇子根本没把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若是哀家还像以前一样温和,保不齐连自保都成问题。哀家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终于明白了人善被人欺,倒不如让自己凶悍起来,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   其实沈青潼现在心里想的是,原来以前的太后竟是个温柔的人,而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线,不过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干脆一错到底吧,死过一次的人对于人生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悟,这个理由应该能说得通。   哄过了平安,两人相携着离开玉笙楼。   夜里的玉笙楼,比起白天更添了几分神秘,远离了芳华宫里的其他楼宇,独自偏安一隅,映着天际几颗黯淡的星辰,让人徒增孤独寂寥之感。   沈青潼望着这阁楼,心里没来由地略过几分不舍,好像是丢失了曾经最心爱的玩具,这种不明所以的陌生感觉让她有些慌乱。   “平安,这玉笙楼怎地建在这偏远的地方呢,做什么用的?”沈青潼已经把平安当成了一本《庆元十万个为什么》,对于这个世界的大半消息都是从她这里了解到的。   平安顺着沈青潼的目光望去,玉笙楼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这楼,平安也不知道建来做什么用的,只知道那时候太后娘娘您刚刚进宫,就住在这芳华宫里,而帝君哥哥时常深更半夜登上楼顶吹笙。这玉笙楼建的地方很有讲究,帝君哥哥的夜曲,这芳华宫里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后来您嫁给了先帝,搬进了先帝的长乐宫长住,这芳华宫空了,帝君哥哥也再没来过玉笙楼吹笙,这楼便一直被人遗忘了,直到今天这场家宴,才又有了人声。”平安的话,明明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但沈青潼听在耳里,却觉得分外难受,望着这静静伫立的一座玉笙楼,她竟能想象当时的场景。   想象那个一脸无情的帝君,当初是怎样倚在玉笙楼的檐角上,望着半轮清月,拿惯刀剑的手吹起玉笙来,竟别样的温柔。   一曲笙歌,十里红颜;百韵无双,倾城倾我。   芳华不识人犹在,良人何处夜吹笙。   只是,此番,他将这场家宴改在玉笙楼,所为何意?   沈青潼有些不明白了。   不过联系上楚复的表现,和方才平安的一席话,沈青潼已经猜到这年轻太后和新任帝君之间,多半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情。但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情,会发生在这般离奇的两个人身上,她想不出,也不愿意想。   起码,现在这个身子由她来做主了,她是不会喜欢那个黑面神的。沈青潼嘟起了嘴,赌气似的想着,这样男人既凶且悍,才不是她的菜呢。   “太后娘娘,夜深了,我们回去了吧。”平安小声地打断沈青潼的出神,深夜的后宫,总是让她陡生害怕。   沈青潼最后望了一眼玉笙楼,往寝宫走去。   回去的路不短,但是总有尽头,走了小半天已经能望见寝宫的轮廓了,而平安也在分岔口与沈青潼道了别回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沈青潼正欲加快脚步早点赶回去,却不想被人叫住了。   “太后娘娘请留步,儿臣有事欲奏。”   沈青潼狐疑地转过身,找她的竟是方才玉笙楼见过的齐王楚齐。   一旁的如玥和沈青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上前一步问道:“这么晚了,不知齐王殿下有什么事?”   楚齐仿佛没听到如玥的问话一般,眼睛只看着沈青潼,恳切地请求着:“劳烦太后娘娘抽个空,儿臣有些事想与太后娘娘说说。”   沈青潼打了个呵欠,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方才宴席上怎么不说,此刻才巴巴地赶来。就在这说吧,我听着呢。” 第21章 危险   楚齐不依,依旧坚持道:“这席话太过机密,儿臣只欲跟太后娘娘一个人说。”说着,眼睛扫了扫周围的一圈宫女宫奴。   沈青潼想了想,觉得应该没甚危险,这楚齐心机深沉,也断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不利,而且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意想不到的有用讯息,便对一众宫人厉声吩咐道:“今夜之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若是让我听到外边传来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我定然一个都饶不了。”   宫人们吓得全都跪下来,一叠声应和着,这两日他们也觉出了,这死过一次的太后,不再如之前那般温柔好说话,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以身犯险。   “跟哀家来吧。”沈青潼寻了个不远的空地,招呼楚齐过去私下交谈。   “你想跟哀家说些什么?”沈青潼抱臂站在当下,在黑夜中望着齐王的眼神亮亮的。   楚齐想了想,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娘娘今日将家宴定在玉笙楼,不知是何意?”   原来他以为这地方是我定的。沈青潼不答,也同样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那依齐王之见,哀家是何意呢?”   “玉笙楼,好名字啊。少年何故不吹笙,只因未尝情爱深。儿臣不敬,敢问太后娘娘是否感怀他日深夜闻曲的日子?”齐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好像不用沈青潼回答,他就已经笃定了结果一样。   可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这身体里早已换了一个人,别说她压根没听过那传闻中的夜半笙歌,就是听过如猜想的那般跟楚复有过一段情,今日她也不会给出让齐王如愿的回答。   沈青潼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轻笑出了声。   每走一步都经过千万般算计的齐王殿下,显然没想到自己既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没有看到这个女子的无措慌乱。她这一声清脆的轻笑,像是一粒石子丢进波澜不惊的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扩散,打乱了他的安排,让他也不淡定了。   但,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好些个年头,楚齐也算是老狐狸一只,很快就平复了心情,重新计算起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两日传来的消息说她自死后有了些变化,之前他还没怎么重视,小白兔再怎么变也不会成为大灰狼的,但是不得不说,他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不知太后娘娘笑什么,难道是儿臣猜错了?”   沈青潼知道,若她回答已经忘记了夜半的笙歌,反而会在他的心里坐实她还念着楚复的事实,但还记着这样的话却又是万万不能说的。既然进退两难,她干脆就不再想着怎样防御不被他抓住小辫子,而是打着太极圆润而勇敢地进攻,直白地戳破他的算计。   “齐王知不知道有些聪明人是怎么死的?不是死在被人算计,而是死在算计人上,思虑过量可是伤身啊。”沈青潼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自己一个不受待见年纪轻轻的太后,真不知道有什么可被算计的,“虽然齐王比哀家的年纪还要大些,但在名分上还得称哀家一声母后,哀家也就送齐王一句忠告,听厌了玉笙,也可以换换别的。古筝,清音冷调,琵琶,娇声暖意,都是不错的选择。”   楚齐现在是真的懵了。前一句,沈青潼的意思好似还对楚复有所眷念,而这后一句,就变成了移情别恋的意味,言辞之间,还抬出太后的身份来压他。   不过到底他也是心思活络之人,展颜朗声笑道:“有人跟我说,太后娘娘自死过一回之后变得跟以前大不相同,我还不信,现在可是不信也不行了。”   沈青潼心凉了半截,这么说来,不知道在暗处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似放在聚光灯下。而现在,既然出现了第一个试探者,那么接下来肯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光是想想怎么应付这些来试探的人,沈青潼就觉得头疼。   “以前,儿臣曾经问过太后娘娘,要不要帮帮儿臣也帮帮您自己,当日您毫不迟疑地拒绝了,那么现在呢,您要不要换个答复?”楚齐看似诚恳地说。   与虎谋皮,已经不是一个乐观的处境了,更何况还要添上这一只敢狐假虎威的老狐狸,依沈青潼的本意,当然是毫不考虑地拒绝。但是她现在,手里无权无势,连敌我都不分,贸然地拒绝恐怕会招来些别的麻烦。   思来想去,沈青潼还是决定搏一把。楚齐心机深沉,但是她也不笨。   只是,这话沈青潼并没有说得太明显:“这要看齐王遇上的是什么事儿,哀家能不能帮得上忙了。”   一听这话,楚齐便知沈青潼算是应了,不由志得意满道:“儿臣自然会让太后娘娘觉得这忙帮得值得,各取所需,相扶相携才能走得更长远,不是吗?”   “那么,齐王殿下想要做些什么呢?”沈青潼耐着性子继续与他周旋。   “不是问我要做什么,而应该问问太后娘娘现在想要什么,现在太后娘娘想要的也就是本王要做的。”楚齐见目标达成,便拱手告辞了。   还没等沈青潼说话,楚齐就使出轻功一溜烟儿不见了影儿,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三天之内,必见成效。”   “搞什么啊,会轻功很不得了啊!”沈青潼对着楚齐的影子不屑地竖起了中指,恼火地咒骂着回了寝宫。   而与芳华宫遥遥相对的齐王府无生殿,此刻正灯火通明。 第22章 牵连   齐王府,无生殿。   顾远江正满腹心事地走来走去,一手成拳,一手握掌,无意识地撞着,显然内心烦乱不已。   “齐王回来了。”有侍从站在无生殿的门口来报,惊得顾远江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往王府门口迎去。   还未等他走出无生殿的门,楚齐就仰天长笑着踏进了殿门。   “主公,事情进展可顺利?”顾远江焦急地问道。   楚齐大笑,拍拍顾远江的肩膀:“消息没错,太后娘娘的确是变了不少,现在的她,我们可以放心地与之合作,比之以前的柔弱样儿,我倒是更中意她现在浑身是刺的样子,今晚上这番谈话,可是连我也没能占到她半点便宜。不过她变成这样了更好,更有利于成我们的大事。”   “太后娘娘竟答应了?”顾远江张大了嘴,仿佛是难以置信,“她以前和楚复……她竟然会答应帮我们,主公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齐王敛了笑,指指椅子让顾远江坐下来慢慢谈:“她不答应帮我们,日子会更难过,她现下与楚复闹僵了。傍晚时分我刚收到消息,说是楚复去了芳华宫,结果两人却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楚复不仅摔了杯子还受了伤。沈青潼惹恼了楚复,失了这唯一的依靠,再不为自己求条出路,这深宫之中,她连自保也难。所以,我在这个时机出现,给她一艘小船,就不怕她不上船。”   顾远江沉默了半晌才说出自己的顾虑:“若是太后娘娘真的会帮我们,这当然是好的,不过主公还是凡事小心些,我们筹谋了这么多年,千万不要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听顾远江提到这么多年,楚齐心里感概万千,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些年,他还不是齐王,他的名字叫做楚齐。   待他稍微懂事了些,他才知道,这个齐字并不是寄托着先帝对他见贤思齐的期待,而意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家之意。   先帝认为,他只需齐家即可,对他的期待也只是堪堪停留在齐家而已,从他出生起,便不曾将他纳入“平天下”的考虑范围。   至于原因,很简单,在他降生的时候,庆元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旱,再加上蝗虫灾害肆虐。那一年,庆元国子民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而先帝,刚刚从接生的宫婆手中接过他,下一刻就收到了庆元大旱的消息,自此便视他为不祥之物,一直十分不喜。   待他满周岁的时候抓周,他抓住了一块不慎被宫女遗留的火镰,谁想当晚宫里竟真的发生了一场大火。这下子,他这庆元不祥之兆的名头真真正正地被坐实了。   于是,先帝请来城郊有名的“大佛寺”住持明来大师为他卜卦,说他乃七十二煞星中的杀戮星宿转世,有了大师的话作为佐证,也便由不得人们不信了。   先帝为他赐名为“楚齐”,后来竟真的一面也未再见他。   以至于本来很受宠爱的母亲莲贵妃,也受了她的牵连,渐渐地被冷落。莲贵妃一直想要挽回先帝的心,奈何总是碰壁,最后连自己也自暴自弃了。   本来以为生个龙子,不求能一步升天母仪天下,但至少能保一辈子安乐,谁想眼看就要到手的荣华却不能得享,莲贵妃便把所有积聚的怨气都发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不管楚齐书念得多好,诗做的多棒,都不会得到一句赞赏,有的只是莲贵妃时不时心情不好时,发泄般的毒打。那时候楚齐小小的身子上长期遍布着青紫的伤痕,令人看之不忍,而这样的经历,也让他小小年纪便生出了对人生的怨怼。 第23章 力量   他一直记得,在六岁生日那天,庆元下了一整天的瓢泼大雨。而莲贵妃送给先帝的一块自己绣的锦帕再一次被退回,愤怒的她将小楚齐毒打了一顿扔出宫外,任他在雨中淋了一天。   那时候,楚齐张开手掌,在迷蒙的雨雾中端详着手心的掌纹。人们皆说,手心里的掌纹就是命运线,就是一个人这辈子都走过的路。   楚齐看了良久,思虑了良久,突然将小小的手掌合拢成拳。现在,命运就在他的手里。自那一刻起,他再不认命,他发誓,终有一日他要得回本就该得到的东西。   齐家不可平天下,他非要逆天改命。   “主公……”看楚齐在发呆出神,顾远江不由出声唤他。   楚齐回过神来,饮了一口茶,淡淡地回答:“只是想起了过去而已,远江,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算起来,今年该是第十个年头了。”   “一晃眼,都已经十年了啊。”楚齐望着院子里的一丛万年青,手指在腿上敲敲打打着不知名的韵律,“远江,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吗?”   虽然很不解楚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是顾远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远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远江十二岁,主公救了远江的命。”   十年前,也是冬天,在皇家狩猎会上,自楚齐有记忆起,十四岁的他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父皇,也是在那一天,他救下了顾远江。   帝王之家是最懂得享受的一群人,往往骄奢淫*逸起来,连人命也不当回事儿,就如这皇家狩猎,猎的不仅是动物,还有奴隶,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来说,这样才刺激好玩。   顾远江,就是被关在兽笼子里奴隶猎物中的一员。   利箭不断地从四周飞向狩猎场中瑟缩成一堆的奴隶,惊起尖叫声求救声连绵成排山倒海的声浪。而顾远江,身上的衣衫破烂得已经看不出样子了,背脊却挺得直直地立在当下,一双眼没了孩童的天真烂漫,阴鸷得似沙漠中的野狼,冷冷地望着那些哈哈大笑的贵族们。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楚齐记住了他。   下一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向着他破空而来,他身形灵活得往后一退,险险地避过了。是楚齐身旁的四皇子,那时候他已是太子,小小年纪去额隐隐有了一国之君的气势,怎么容一个奴隶从他手中逃走呢,他眉梢一挑反手搭箭,在顾远江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射伤了他的小腿。   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楚齐扑上去一把按住了太子还要继续射箭的弓,求太子放过那个一脸倔强的小奴隶。   可那不过是他的妄想,他至今记得太子当时的话:“我就是要他死,你能奈我何?若你能比我强,那你自然可以保下他,但事实是我比你强,所以我要他二更死,纵使你想他活到三更,那也不可能。”   楚齐第一次认识到权力的好,可以任人为所欲为。   不知为何,顾远江那样的眼神仿佛是一根刺,已然生长在他的心里,刺破了血肉般的疼。而今之计,他只能是去求帝君。   先帝很是不屑,数落他竟为了一个奴隶求情,简直是丢了皇族的面子。   然而,楚齐固执己见,哀求道:“父皇,今日是儿子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您,您就当是送给儿子的见面礼吧。”   想来那日先帝的心情不错,最后竟应允了他的要求,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要顾远江跪着从狩猎场一步一挪地走出来。   骄傲如顾远江怎么可能妥协,然而楚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楚齐说,今日他们要我们跪着走出去,他年我们要站着,让他们求我们生。   离开狩猎场时,顾远江对楚齐说,他的这条命从此便属于楚齐了。   但楚齐却深感抱歉:“我只能让你跪着活下来。”   “可我知道,有朝一日,你会让我堂堂正正地站着活下去,而让那些人跪着来求我们。”这句话便成为了两个少年的信条,不仅要活下去,更要活得有希望,活得愈加强大起来。   最开始的那些年,没权没势的皇子和一个小奴隶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们只能省吃俭用,不断地攒着钱,然后由顾远江出面在都城做些生意,一边探听消息一边积累力量。   待到时机成熟了些之后,他们通过行贿的方式笼络人心,同时辅以那些朝廷大臣们的隐私相胁,恩威并施,形成了自己的力量。由这些人上疏,楚齐竟也获得了进入朝堂的机会。在朝堂上楚齐愈加如鱼得水,从来不曾出过一点纰漏,直至一年前被封为齐王,终于实现了堂堂正正站着活下去的誓言。   可是,不够。   时至今日,他们依旧在一点点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只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了,让那些以前要他们跪下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于楚齐而言,这十年来,顾远江是办事周到的下属,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相扶相携的朋友,是他楚齐的生命里最重要也是唯一美好的存在。   而现在,拉拢了太后娘娘,他们的路会越来越顺的。   “远江,那你还记得我为何我要将这议事厅命名为无生殿吗?” 第24章 生分   顾远江根本不用思考,很顺溜地便答了出来:“无生,你要那些该死的人无法安生。”   “是的,远江,不管是这过程需要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不要忘记最开始的出发点是什么,否则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楚齐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握住杯子的手青筋凸显。   顾远江咬着牙发誓:“属下谨记,绝不会忘。”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他是恨到了骨子里。   “好了,你退下吧,早点歇息。还有记得交代那些大臣,拿了我们的好处也该做做事了,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太后入朝堂。”楚齐揉揉脑袋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属下遵命。”顾远江应道,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庆元王朝,也该到了它付出代价的时刻了,这个腐朽的王朝就让我们来手刃吧。   如果将太后也看做一种职业的话,在现代社会大概能排进最热门职业的前三甲吧。   每天的日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间或去御花园遛遛鸟喂喂鱼,唯一动脑筋的大概就是盘算今天吃些什么,穿哪件衣服罢了。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天,沈青潼就受不了了。   她知道,这看似美好如童话的生活不过是个肥皂泡而已,她在这宫里就如飘摇的浮萍,没有真正能够让她扎根的依靠。若是权臣一个不喜,稍微动些手脚就能让她从这深宫里永远消失。   不过就算她心里着急也没办法,虽然庆元民风开放,女子也可入朝堂,但楚复肯定不会同意的。   谁想,说曹操曹操到。   阔别两天不见人影之后,沈青潼刚想到楚复,他就出现了。   看到他的身影在回廊的尽头出现,沈青潼心里却“咯噔”地狠跳了一拍。   楚复挟着一股怒气,急冲冲地而来,一把拉过正歪着身子坐在回廊边喂鱼的沈青潼,怒声质问着:“太后娘娘,你的野心终于露出来了是吧?你到底给那些大臣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们一个个都支持你入朝堂!”   一个个字自楚复的嘴里吐出,咬了牙切了齿。   沈青潼被他说得懵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许是楚齐在背后使了力。   其实,自前两日一别,沈青潼并未将楚齐的话太放在心上,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狐狸般的男人居然真的猜到了她的想法,并且在两天后让她看到了成效。   没错,沈青潼想要入朝堂,不是一般地想,而是非常急迫地想。   依靠谁都不如发展自己的羽翼来得可靠,没有点实力在这庆元皇宫里,她也生活得不安心。   想到这里,沈青潼莞尔一笑,轻轻别开楚复揪着她衣服的手,装模作样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灰,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那么依帝君所见,哀家图的到底是什么?哀家上不可撼你帝君之位,下不能煽动群臣,烦请帝君倒是说说哀家到底有何野心?”   楚复大概是没想到沈青潼会如此凌厉地回复于他,愣了一下才接着质问道:“昨日早朝,有人提到希望你能入朝堂,到了今日早朝,就有半数大臣皆联名上疏,强烈要求你入朝堂,这难道还不算煽动?”   沈青潼鼻子里哼了一声,眉梢一挑,满不在乎地反诘道:“你几时见我联络过众位大臣?这两天我做了些什么,穿的什么衣服,吃的什么饭菜,一天喂了几次鱼,赏了几回花,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吧?你敢说你没有安插眼线暗哨在我身边,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若是有着这般严密的监视,你仍旧不放心,要给我戴上煽动群臣这顶大帽子,那我无话可说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罢,沈青潼瞄了一眼因为拉扯而泼洒在地上的鱼食,唤来如玥让她再去拿点,又斜倚着回廊柱子,悠闲地观赏着回廊下穿府而过的河里那些游动的鱼儿,直接视楚复为空气。   眼看着沈青潼的无动于衷,楚复心里郁结得很。不知道为何,死过一次的沈青潼对他来说总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现在身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也不该生分至如斯的地步啊。   可是,每当他看着沈青潼将太后这个角色演绎得很好,心里就难受,忍不住想要发火,也让她心里添堵难受。   但至少现在看来,他这样的做法压根一点效果都没有,沈青潼依旧该干嘛干嘛,心理素质好得惊人。而自己,不过就像是个耍脾气的小孩子罢了。 第25章 太湖   如玥给沈青潼又拿了些鱼食来,沈青潼也不怕脏,直接握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往水里抛,看那些鱼儿争先恐后地游过来争食。沈青潼一边看一边咯咯地笑着,笑声清脆似春日黄鹂鸣翠柳,倒有了些少女的样子。   自上次从祠堂里回来,楚复还是第一次看见沈青潼如此烂漫的笑,不是算计的冷笑,也不是不屑的讥笑。他一直觉得自打半年前她进了宫,就算是笑也带着淡淡的忧伤,可是现在她笑的那么开怀,没有一丝阴霾。   楚复气不过,几步上前就要去抢沈青潼手里的鱼食,可是沈青潼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看他大踏步上前上就猜到了他的用意,立马手一翻就将鱼食全部倒入了水里。   然后她嘻嘻笑着转过身,对着楚复得意地翘起嘴角:“对不住咯帝君,这鱼食会脏了你的手,所以哀家就先帮你处理掉了。”   一副我是在帮你,你不应该生气,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欠扁样儿。   但楚复拿这样的沈青潼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双不大但是却有灵气的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他,让他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   于是,他只好狠狠地剜了得意洋洋的沈青潼一眼,袖子一甩,背过了身去。   想了想,他也计上心来,对着身后的宫奴道:“立马给寡人填了这湖,寡人要在这里种花。”   谁知,那宫奴却面露难色,尽管知道帝君此刻心情不佳,但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硬着头皮回复道:“启禀帝君,这湖连通着横穿皇宫的长乐河,易引难填啊。”   听到这回答,沈青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闲闲地坐在回廊边上看戏。   本来楚复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听到沈青潼脆生生的嘲笑声,立马又黑了几分,扬手大发雄威怒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明天我不要看到这湖。”   宫奴只好哭丧着一张脸点头遵命。   “你找块镜子照照你那张脸,都黑成什么样儿了,我看呐你以后要是批改奏折,都用不着用墨条磨墨了,直接用毛笔沾沾脸上就行了。”沈青潼不依了,出言讽刺道。   楚复一听这讽刺立刻又变身炸了毛的猫,转过身来面对着沈青潼,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别欺人太甚了。”   沈青潼也火了,站起来逼近楚复,仰头用手指头指着他一点一点的,噼里啪啦地一顿说教:“你居然说哀家欺人太甚?你脖子上那个玩意儿是什么,搁起来观赏的摆设,还是盛豆腐渣的容器?用它好好想想前因后果,大臣们联名上书关哀家什么事啊,你就为了这个破理由来哀家的芳华宫找哀家的麻烦,没有证据,却劈头盖脸地给哀家安个了煽动群臣的大罪名不说,还要填了哀家最喜欢的湖,你倒是说说,谁比较能当得起这欺人太甚四个字!”   一番话,似竹筒倒豆子,沈青潼说完顿觉浑身畅快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沈青潼没来由地就是有种感觉,楚复不论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可能是这个身体还遗留了原主人对于楚复的感觉。   果然如她所料,楚复虽然已经被气到了吹胡子瞪眼的份上,但还是没有对她动手,瞪着眼恨恨地望着她,似要将她剜心刻骨放血,变成一具骷髅才甘心。   沈青潼皱了皱眉,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本来该是一个小清新的忧伤角度,却被沈青潼表达成了愤怒的寄托。   沈青潼这个身体在女生中身高也算不矮的了,目测大概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但是楚复起码有一米八几,比沈青潼高出了将近一个头。沈青潼仰着头亦觉得很吃力,于是又心生了不满,对着楚复厉声喝道:“你以为你长得高就了不起啊,痴长个子不长智商,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说你是猪,猪都会叫屈呢,拜托你不要光是发达了四肢,也长长脑子行不行!”   沈青潼的几发连珠箭射出来,本就讷言的楚复就只剩了华丽丽地中箭的份儿,已经目瞪口呆到回不出一句话了。   自庆元开国以来,楚复大概是第一个被骂得如此惨的帝君,实在是前无古人,开了庆元国的先河。   两个人僵持了良久,连累着身旁的一众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子地垂着头一个个都装雕像。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输。楚复咬着唇死死地盯着沈青潼,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是用模型括出来的,而沈青潼则倔强地将不大的眼睛撑得圆圆的,叉着腰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   这样的僵持很是耗费心神与体力,不一会儿两人就有些坚持不住了。不过,楚复是受不了心理压力,而沈青潼则是体力跟不上了,沿着脖子酸酸涩涩地难受着。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伴随着鼻子发出的轻哼,转身大踏步离开。   “太后娘娘,你这般惹怒了帝君,不怕他降罪吗?”如玥一溜儿小跑地跟上沈青潼,担心地悄声问道。这两天的相处,让她觉得这个主子人不错,况且婢女和主子之间本就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蚱蜢,主子倒霉婢女也不见得就会有好日子过。   沈青潼却满不在意:“放心吧,哀家估计这能做帝君的人还不至于小气到这份上。” 第26章 四方之客   事实上,楚复确实没有那么小气,从第二天沈青潼喜欢的镜湖还完好地存在着,湖里的鱼儿数目也没有见少就可以看出来了。   楚复最后还是妥协了,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么多大臣联名上书他不能视而不见,更何况沈青潼是庆元有名的饱学之士沈逸桐太傅的女儿,早年便已天下皆知,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她会有别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弊病。   太傅沈逸桐是庆元有名的文人,在民间学子里声望巨大,自先帝还是小孩子起就一直在宫里任职太傅,就连楚复也是他的学生。   沈逸桐老来得女,自然是宝贝得紧,毕生所学几乎是倾囊所授。而女儿沈青潼也很争气,六岁成诗,八岁能赋,十岁擅织,十二岁在庆元国国庆上以一曲飞天舞名动天下,倾城倾国倾天下。   有那么一种人,并不是真的眉目有多么精雕细琢的美丽,但当她站在你的面前你就是会无端端地被她吸引住,然后眼睛便不再属于你自己。   而沈青潼就是这样的人,认真说起来眼睛不大,嘴唇略薄,但就是于不动声色中摄人心魄。   楚复蓦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嘴唇薄的人天生薄情,那么沈青潼也是这样的人吧,一个转身便可尽皆忘却前尘往事。   他苦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想多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在明黄的圣旨上用毛笔写出一手端正潇洒的小楷。他想,圣旨上的旨意,大概能遂了沈青潼的愿吧,所以尽管这笔提起来沉重不已,他还是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完了这道旨意。   圣旨上写着:楚沈氏沈青潼,顺应民之所愿,着其任职提刑司副司一职,官居四品,即日起上任。望其不负民意,为民请命,还民公道。   写好这道圣旨,楚复小心翼翼地加盖上帝王的玉玺,将圣旨上的墨迹吹干,翻来覆去地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在念到官职为提刑司副司时,楚复不自觉地便浮出得意的笑,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被沈青潼挤兑的画面来,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   提刑司是庆元王朝审讯关押重要犯人和查案的机构,监狱里总是多龌龊黑暗的角落,各种奇葩的犯人都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有之,因为被关的太久导致神经错乱的也有之……   一般女子怕是害怕得连看都不敢看,更遑论集中精神去审问犯人了。   楚复勾起了嘴角,他倒要看看沈青潼要怎么应对这个大难题。   想到这里,心情在倏忽间好了不少,眼前桌子上堆着得如小山般的奏折也显得顺眼多了,楚复伸个懒腰,又精神饱满地投入到了批改奏折的浩大工程中。   一旁守夜的宫女走过去,为他剪了剪灯花,让承干宫的烛光能更亮些。   于楚复而言,夜,才刚刚开始。   而与承干宫遥遥相对的芳华宫里,刚刚躺上床的沈青潼猛地打了一个打喷嚏,立马想到说不定是楚复在背后诅咒她呢。   “该死的楚复,哼,十足十的装逼犯!”沈青潼骂完,闻着暖炉里淡淡的熏香味,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而都城安庆最有名的青楼醉倾城里,此时却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穿着花团锦簇的女子洒了满身的香粉,拈着手帕子站在亮堂的烛光里,堆着满脸谄媚讨好的笑,招呼着四方的客人,忙碌着迎来送往。   而在这喧嚣的青楼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三楼的一间雅间,虽然是雅间,但那里面传出来的调笑声,隔着门也能让整个醉倾城大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哟,这雅间里是什么人啊,在醉倾城也这般放肆。”醉倾城能爬上庆元第一青楼的位子,跟官府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没少来,但都没这么肆意妄为,于是就有了不知情的舞姬这般发问。 第27章 醉舞   旁边稍微年长些的女子,艳羡地看了一眼那雅间,压低了声音似姐妹间互诉衷肠般道:“你刚来所以有所不知,这间雅间是为八皇子特别准备的,而且八皇子每回来都会点绿绮陪侍,也不知是绿绮几世修来的福气。”   而这年轻的舞姬却撇撇嘴表示不屑:“不过是一个连封王资格都没有的皇子,倒好像是天大的恩赐似的。”   年长的女子啐了她一口,讥讽道:“看见那天上的纸鸢没,明明是纸糊的命,却偏生要做高飞的梦,最后还不得落个身陨的下场?都生在这醉倾城了,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啊,这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叫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有本事你耍脾气不接客啊,看英娘不撕了你的嘴打断你的腿!”   说罢,她就扭着柔弱无骨的身子,招摇着手里绣了交颈鸳鸯的帕子,迎向一个刚进门大腹便便的客人。   年轻的舞姬乜了她一眼,似是很看不上她这样子,不过眼睛却瞟向闲闲地站在高处楼梯上,实则正在监督姑娘们的老鸨,英娘。   英娘早已颜色不在,眼角的细纹已清晰可见,皮肤也不似年轻姑娘们般吹弹可破,可是她自有半老徐娘的风韵,眼波一横,唇角一弯,就是不一样的成熟韵味。无论是朝堂里做官的,还是商场上纵横驰骋的,进了这醉倾城的门,少不得都要给英娘几分薄面,也可以说是给这醉倾城的主人面子,可是至今无人知晓这偌大一个青楼的主人是谁。   “舞阳,你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帮我把这壶酒送上顶楼雅间去,记得上去了处事机灵点别惹了祸子出来,我得歇歇,今儿人真多快被累死了。”同住一个房里的青莲将盛了酒壶的托盘塞给她,自顾自地瘫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舞阳愣了一下,讷讷地点点头,端了托盘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去。   轻敲三下门,这是醉倾城的规矩,表现出对客人的尊敬。不过如她预料地没有人应,房间里的众人都沉浸在快乐的仙境中,谁还听得到这敲门声啊。   执行任务般敲了三下,舞阳推开门,却不期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一双手从她瘦削的肩往下滑,拂过她小巧的圆润,还故意轻轻地揉捏了两把,继而行云流水般滑到她如摆风拂柳的软软腰肢。   舞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抚摸惊得呆住了,可是她知道能来这醉倾城里逍遥自在的,都不是些简单人物,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任那人上下其手。   那人被一块黑布蒙了眼,嘴角斜斜地拉伸成一个戏谑的弧度,微微皱着眉头似有不解,周围响起一片不怀好意的轻笑声。   良久,那人才狐疑地猜测道:“难道是绿绮?”   说罢,一把扯下了布条,见不是这房间里的人,顿时眯缝了眼表情危险地问:“你是谁?”   “奴家舞阳,替大人送酒来了。”舞阳扬扬手里的托盘,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扇动如蝴蝶绽开的羽翼。虽然在这醉倾城里所待的时间不久,但是什么模样最易引得这些客人们爱怜,舞阳还是知晓一二的。   但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爱怜,而是托着腮上下地打量她,眉头依旧皱着,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八皇子,绿绮在这儿呢。”看那八皇子一直看着舞阳,绿绮眼神不善地扫了舞阳一样,娇声唤道。   原来这就是八皇子啊。   尽管这八皇子就站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八皇子能看见舞阳微红的小巧鼻翼上那些淡淡的雀斑,近得舞阳能感受到八皇子呼出的热气,然而她却不敢抬头看。   舞阳怯怯地低着头,只好透过眼角的余光端详着不远处的绿绮,上身是藕荷色的对襟绫袄,下身是浅绿的长裙,梳了简单却雅致的朝云髻,眉心一点朱砂痣,映着水盈盈的唇,显得娇俏可人,果然是个光彩照人的大美人。   她再反观自己,一身简单的桔色袍衫,只是领口低开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头发则用素色的带子随意扎起来垂在背后而已,除了腰间栓了根艳色的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全身上下几乎什么亮点也没有,不禁有些颓然。   但八皇子好似没听到绿绮的呼唤,轻声问她:“你叫舞阳是吧,你在这醉倾城里是做什么的?”   “舞阳是醉倾城的舞姬,刚来的还不太懂醉倾城的规矩,若是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多担待些。”舞阳懦懦地回答,心里想着这八皇子看上去人还不错嘛,并不是想象中纨绔子弟的猥琐样儿。 第28章 无望   正想着,不经意间八皇子竟十分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引她到席间来,端了杯酒敬她道:“那么,舞阳可否为本皇子舞一曲?”   舞阳这才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看这衣服料子着装打扮,这一席人大抵都是非富即贵,否则也不能与皇子为伍。   无视绿绮狠狠剜她的目光,舞阳双手郑重地接过八皇子的敬酒,一口饮尽,莞尔道:“能为八皇子跳一支舞,是舞阳之幸。这杯酒,舞阳先干为敬了。”   八皇子闻言,似开怀极了,也一口饮尽自己杯中的酒,招呼众人坐下观赏舞阳的舞艺。   舞阳自小就在贫困潦倒中长大,父母早逝,学会了跳舞之后便被哥哥嫂嫂卖进了醉倾城,此刻她深深地明白,若抓住了这一个契机,那么她的一生说不定就会不同了。   生不能从容,惟愿死得优雅。   她不要在贫困中生,在潦倒中死,一辈子被人踩在泥泞里,她的心早已飞上枝头妄图寻一棵苍梧。   当丝竹声起时,舞阳就不再是那个怯怯的小丫头了,她的腰肢款摆,长袖轻挥,随着乐音舞成一抹桔色的亮丽。好似山涧的一股溪流,柔柔地淌过众人心间,又似那枝头含苞的花蕾,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绽放。   一曲过了,众人却依旧沉浸在舞阳美好的舞姿里,半晌不能回神,还是八皇子最先反应过来,热烈地拍着巴掌毫不吝啬地赞道:“好,好,舞阳跳得真好!仙子下凡弄,此景心间映,青山舞玲珑,碧水照影琼。”   众人尽皆鼓起掌来,纷纷赞道。   可是舞阳只望着八皇子,含羞带怯的模样惹人爱怜。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八皇子的方才的诗:仙子下凡弄,此景心间映,青山舞玲珑,碧水照影琼。   可是有人心生不满了。   绿绮挤出一丝笑来,不管是不是真心,美人的笑总是美的,但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那么让人感到舒服,尤其是舞阳。   绿绮似有所指地道:“舞阳妹妹这舞跳得是不错,但依我看呐,比起这庆元第一才女沈青潼来,恐怕还是有些差距吧。”   舞阳不是没有听过这庆元第一才女的名号,只是六年前沈青潼以一支舞名动天下的时候,她还在为温饱而奔波,怎有闲情去围观。   但她心里是很不服气的,觉得那沈青潼也不过是运气好,出身在太傅家自然多了不少扬名天下的机会。这些年她勤练舞艺,凭着出众的天赋和勤奋,几乎没有遇见过能与之比肩的舞者,此刻面对着自己飞上枝头的机会,被人这样说仿佛是被踩了痛脚。   可是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容不得她流露出一丝不满,她只得淡淡地说:“若是有朝一日,有机会能与这庆元第一才女比肩共舞,那实在是舞阳几世修来的福分。”   言下之意,我不是不如沈青潼,我只是没有她那样好的出身罢了。   八皇子那意味深长的眼光,在舞阳和绿绮两人间逡巡流连,脂粉堆里泡大的皇族子弟,怎么可能听不懂这点小女人之间的机锋。   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再一次招呼起大家继续喝酒,长臂一伸乐呵呵地揽了舞阳坐在他身畔,另一只手则拉过绿绮坐在他的另一侧,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左拥右抱,雨露均沾。   旁边的一众纨绔子弟也纷纷坐回原位,好似舞阳的加入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一个人表示出了惊讶或者异议,气氛又重新开始活络起来。   绿绮斜睨了舞阳一眼,挑衅似的提出行酒令,她谅这寒窑出身的舞姬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此番少不得要挫挫她的锐气,让她知道什么叫云泥有别。   八皇子一点头,大家也就没话说了,纷纷同意。   舞阳这下子着了急,她从小就没踏进过学堂一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所会的不过是跳舞女工这两样而已,要是此番出了丑,自己刚刚所憧憬的改变就都成了无望的浮云。   “别怕,有我在呢。”八皇子轻拍她的肩,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地宽慰道,同时对着一桌子的人豪气地承诺,“舞阳不擅这种词赋游戏,我就和她算做一组吧。”   “那不行。”绿绮立马反对,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了,她缓了缓娇笑道,“我的意思是,这舞阳妹妹好难得参加一次这样的活动,自然是要亲自上阵玩得尽兴啊。若是八皇子殿下实在心疼舞阳妹妹,那么待会儿要是舞阳妹妹被罚酒了,八皇子殿下代喝不就行了?”   八皇子略思量了一下,对舞阳嘱咐道:“也行,舞阳你就尽情玩吧,反正这酒有我帮你喝,你只管尽兴就好。” 第29章 端庄   舞阳羞答答地应了声“是”,但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冷汗涔涔,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绿绮站起身,饮尽一杯酒落落大方地朗声说:“绿绮不才,正好有一题可用。今日我们聚首这醉倾城,那就以倾城为题,各自用一句诗来表现女子的倾城之貌,但是不可出现这倾城二字。自左往右依次而来,诸位觉得可好?”   大家笑道,甚好甚好。   绿绮又言:“那小女子不才就先来一句,花想衣裳云想容。”   旁边的一男子左右一望,接过绿绮手里的酒令,也朗声应道:“甘为红颜化枯骨。”   “亏郎君还是太尉之子呢,这句诗算哪门子的倾城之貌啊?”那男子怀中拥着的青楼女子不依。   那男子也不恼,扬手轻抬女子的下巴:“若是女子不美,怎能惹得男子为她生为她死?就像颖儿你要是不美,我怎会拥你在怀啊。”   那名为颖儿女子的听了,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娇嗔地怪道:“哎哟,郎君坏死了,这么多人望着呢,您啊还是收收那色心,听听奴家的诗吧。碧落黄泉依相恋,死了就是下黄泉淌奈何也要再相恋,足以见那女子有多美了吧,跟您那句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啊?”   众人皆点头,虽说这并没明说女子容貌形容几何,但从侧面表现出了女子的貌美,也算他俩过了关。   其乐融融之际,舞阳却不解地问:“何以男子与女子之间深爱相恋,那女子就非得有倾城之貌呢?万一那男子就爱女子的平凡样貌,过自己安逸平淡的小日子呢?”   众人闻听,皆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说道,舞阳到底是年轻到底是没见过世面,这世上哪有男子肯放着美貌不爱要去喜欢那平凡之姿。   舞阳嘟着嘴,似有些不高兴,纨绔子弟的纷繁世界不是她能理解的,但是她又是多么渴望能够获得进入这荣华世界的通行证,也尝一回人上人的滋味。   一轮下来,很快就到了舞阳。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颖儿替她解了围:“八皇子先前不是说了么,舞阳不擅这词赋游戏,要不我就出个上句,舞阳来对对下句。对得上,就算她过关,酒也就免了;对不上,那还是算她输,这酒啊就拜托八皇子照喝不误。”   见八皇子不易察觉地向她点了点头,颖儿继续说道:“舞阳,听好我的上句咯,问世间情为何物?”   此句一出,众人表情皆是索然无味,眼神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这么简单的上句不是明摆着要舞阳过关嘛。   谁想舞阳吱唔了半天,嗫嚅着却答:“不过一物降一物。”   顿时引来了满堂大笑,舞阳羞得立在当下,将头埋得低低的。   待众人笑了一会儿,八皇子施施然地将一杯酒饮尽,眉梢一挑:“你们都觉得好笑,可我倒觉得舞阳说得挺对。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谁爱上了,谁就得对着那人俯首做低,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好了,该我了,我觉得这句诗送给舞阳最合适了。世间娇颜万千笛,不敌舞阳一抹桔。”   听罢这句,众人心里的小算盘已然被拨得噼里啪啦,纷纷摸不透八皇子对这新来的舞姬是何种态度。   游戏继续,大家都有惊无险地过了关,偶有不符合要求的亦很爽快地饮尽一杯酒,很快这酒令又到了舞阳面前。   颖儿很识相地直接给她出上句:“月黑风高夜?”   本来这颖儿盘算着,舞阳就算是回答杀人放火时,她也看在八皇子保驾护航的面子上让她过关了,谁想她的算盘竟打了空。   舞阳答的是:鸡鸣狗盗时。   又引来一阵嬉笑,这回连八皇子也忍不住了,扶着酒杯的手笑得直抖,偏生脸上还要憋着维持端庄的样子。   今晚这场行酒令的游戏玩到最后,大家皆是个个抚着肚子,直嚷着太乐了,有的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而这些笑里面,只有舞阳的笑是最牵强的。   在她看来,这场行酒令完全将自己变成了所有人的笑料,心底那份深藏的自卑浮出来,如一片阴云般盘旋在心头,如何也挥之不去。 第30章 破碎的梦   她望着绿绮如鱼得水的娇笑模样,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将她撕碎了方才能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她转头心思复杂地看着斜倚在她身上的八皇子,从开始到结束,她几乎每轮都被罚酒,而这些酒都进了八皇子的肚子,再加上行酒令之前他就喝了不少,现在已经醉得半梦半醒了。   时已过了二更天,差不多到了该散去的时候了。各路纨绔子弟也撑不住,各自或回家养精蓄锐,或拥着美人寻一处温床共赴巫山云雨,偌大的雅间里顷刻就只剩舞阳,八皇子和坐定在位子上的绿绮。   八皇子却好似没注意到绿绮也在,定定地望着舞阳道:“舞阳今夜陪我好吗?”   绿绮一听八皇子如此问,咬着唇长袖一拂生气地走了。   而舞阳,则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   这一生,从没有人如此待她,为她解围,替她出头,赞她倾城,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男人还能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难道舞阳不愿意么?”八皇子有些失落。   “怎么会!”舞阳矢口反驳,而后娇羞道,“舞阳对陛下一见钟情,只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八皇子似小孩子们高兴起来:“舞阳,我找了好多年,终于遇见你这般单纯娇羞的姑娘,你就是一朵亭亭的白莲花,岂是那些虚伪油腻如一坨肥猪肉的世家小姐能比得上!舞阳,我叫家丁送你去我府上,我去跟英娘谈谈向她要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舞阳坐在轿子里,仿佛是飘在云端,夜的黑冬的冷,她全然感觉不到,围绕着她的是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的幸福感。   虽然八皇子没有获封王爷,但是承蒙帝恩,在皇宫旁侧也开拔建了一座府邸。   这座府邸跟其他的王爷府相比,自然显得寒酸些,但是对于舞阳这般的平民百姓来说,这八皇子府简直像是从画上的天宫复刻下来一般的富丽堂皇,她的眼睛好似都不够看了。   家丁将她送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嘱咐她静候着八皇子殿下的到来就好,别在府里乱窜,然后就走掉了。   舞阳关上房间门,在房间里东走走西坐坐,手指一点点拂过红木制成的床,拂过雕栏古朴的窗棂,拂过雕花精美的铜镜,心,雀跃得似放飞的鸟儿。   她忍不住在房间里的空地上跳起舞来,陶醉得不能自已,过了今夜,她就可以成为梦想中的人上人了。   可是等了许久,她还是没见八皇子回来。   支起窗子,望见天边已经现出一线白,夜就快要过去了,舞阳心里焦急得不行。   思来想去,她咬咬牙走出了房间,却见一群举着火把的人潮,往她来时的路涌去。顾不上多想,她也急忙跑过去,好不容易追上跑在后面的几个家丁,随便抓过一个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何以八皇子府里的众人都如此慌张。   那个家丁不耐烦地跑走了,只剩了一句不着头脑的回答飘在风里:“八皇子淹死了。”   六个字,却好似手起刀落的侩子手,一刀下去斩断了舞阳的所有期盼。   她呆呆地立在晨风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衫单薄,就连凌冽的风吹在脸上刀削火烧般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呆立了半晌,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掉转头往醉倾城跑去,一路跑一路呜咽,可是明明心里很想大哭一场,为这破碎掉的梦,为这境遇奇差的运气,为这刚刚在她生命中出现就消失掉的人,但是眼睛却只觉干涩无比,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   舞阳不懂,也没心思懂,她的脑海里现在是一片空白,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这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旧端坐在八皇子府的房间里静候着美好人生的到来。 第31章 不妥当   不知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多久,她终于随着人流跑到了离醉倾城不远处的故湖,那小小的湖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人群里的骚动越来越大,从里向外打开了一个缺口,几个人抬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出来,将尸体放置于草地上。   舞阳睁大了眼,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她眼中那个谈笑风生的八皇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这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此刻的八皇子,眼睛大睁着,瞳孔放大,嘴唇微启,虽然溺水的时间不长,脸还是被泡得微微有些浮肿,但还是能看出点平日里俊朗的模样。   几个家丁歇了口气,复又抬起八皇子的尸身准备运送回府,却不想先前还软瘫成一团的舞阳,此刻突然爆发了,推开面前挡着的几个围观者,抽噎着扑到八皇子的尸身上痛苦。   美人痛哭,本该起恻隐之心,继而柔声细语安慰,但生活不是戏班子唱的话本子,没有任何剧本可循。   见过舞阳的家丁也不过是那几个抬轿子的,况且他们也不知这女子与自家主子是何关系,是以于他们而言,舞阳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而这个陌生女子现在正趴在八皇子的胸前,不顾死人略微有些狰狞的模样,哭得花容失色声嘶力竭,让众人都有些不忍心了。   “这人是谁,怎么随意让她接近八皇子的尸体,快给我赶走!哭哭啼啼的疯妇人!”一个威严的声音想起,然后立马就有穿着铠甲的将士上前,将舞阳给拉走。   舞阳不依,她死命地拽着八皇子的衣袖不放。可那些都城禁卫军的将士却好似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细胞,一个个对她的满脸泪水视而不见,下了狠劲儿地拖着她娇弱的身子。   随着一声清脆的撕裂声,舞阳拽着那半截从八皇子衣袍上扯下来的,被毫不留情地抛在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八皇子的尸身被禁卫军抬走了。   既然主角都被抬走了,围观人群也就很快地渐渐散去了,只留下舞阳还保持着被抛出来时的姿势躺在草丛里,睁大了无望的眼,空洞而迷茫地不知望向哪里。   她打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刚刚从八皇子的衣服上撕下的布料,是上好的丝绸料,摸起来滑滑的柔柔的,只是还湿答答地往下滴着水珠。   舞阳将自己的脸贴上去,有点冰冰的凉意,可是她浑然不觉。她闭上眼,幻想着她挨着的正是八皇子,耳边仿佛还想起八皇子的嘤嘤耳语。   八皇子说,舞阳可否为本皇子舞一曲?   八皇子说,舞阳跳得真好!仙子下凡弄,此景心间映,青山舞玲珑,碧水照影琼。   八皇子说,别怕,有我在呢。   八皇子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谁爱上了,谁就得对着那人俯首做低,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八皇子说,世间娇颜万千笛,不敌舞阳一抹桔。   八皇子说,舞阳今夜陪我好吗   八皇子说,舞阳,我找了好多年,终于遇见你这般单纯娇羞的姑娘,你就是一朵亭亭的白莲花,岂是那些虚伪油腻如一坨肥猪肉的世家小姐能比得上!   ……   明明只是一晚的相伴而已,为何却记得了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就像是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不断循环。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是有这样的不可思议。明明是相识相交很久,与你非常亲近的人,但有些话对着他们你就是会觉得难以启齿。而有些人,仅仅是一面之缘,你却会觉得非常轻松,可以说出任何心事。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在舞阳颠沛流离的十六年里,八皇子是少有对他好的人,况且本身的条件也好,让舞阳不动心也不可能。   只是,这梦太美,让人难以抽身;这肥皂泡碎得太快,让人难以接受。   地平线处,由一线的天光慢慢地扩散,一点点湮灭黑暗。   黑夜终于过去,迎来了明亮的白昼,可是舞阳的心正处在子夜时分的浓稠黑暗里,令人绝望的深渊看不到一点光。   等她恢复意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腿脚已经僵硬得迈不开步子了。 第32章 接旨   遥望这个偌大的世界,舞阳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深吸一口气将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逼回去,她一路蹒跚着往醉倾城走去。   她不知道八皇子究竟有没有跟英娘讨要她,事到如今她一片柳絮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再回到醉倾城。   白天的醉倾城不同于晚上的热闹喧嚣,关起门来静悄悄的,若说晚上的醉倾城是动如脱兔,那白天的醉倾城就是静若处子。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舞阳还未走近门口,便看见雕了花的两扇檀香木大门大大地开着,不断地间或有人在门口穿梭不停。   有人眼尖发现了站在远处张望的她,一边惊声叫着一边往楼里跑:“舞阳回来了!舞阳回来了!”   舞阳依旧呆滞着,机械般地一步一挪,还未到门口就遇上了迎出来的英娘。   “哎哟喂,这可是造了什么孽啊,好不容易盼得这么个出头的机会,怎生得这样没运气,这八皇子偏生喝多酒掉进故湖里淹死了呢!唉,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姑娘给吓成了什么样儿……”英娘扯过舞阳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以手帕捂脸,悲戚地叹道,满脸的可惜和遗憾。   只是舞阳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了,随她扯着进了醉倾城的楼里,坐在椅子上也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过了半天,她才慢吞吞地问道:“英娘,八皇子有没有帮我赎身?”   英娘十分讶异:“没有啊,昨天你去陪他喝酒,之后我就一直在大堂招呼客人,并没有见他再来找我啊,难道他向你许诺会帮你赎身?”   舞阳顿时眼泪如河堤泄洪,哗啦啦地往下流。   英娘拍着她的背,像是母亲在哄着不肯睡觉的女儿,轻声安慰道:“就当没遇过这个人吧,你还年轻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这庆元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达官贵人。”   可是舞阳的眼泪无论怎样都止不住,她泣不成声地哭诉:“我知庆元国达官贵人很多,我也知我还年轻,但我更知道,像我一样出身贫寒渴望一朝嫁得良人脱离苦海的女子更多,而我今生再难遇到八皇子这般珍重我的人。”   一席话,说得众人唏嘘不已。   每个人都有过年少的时候,在最青春张扬的年纪遇上那个怦然心动的人,不论你是看上他的人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但内心最初的悸动却是真实地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印迹。   英娘也曾年轻过,她不是不懂舞阳现在内心的感受,但想到现在的形势,想到舞阳接下来可能要遭受的罪,她不由也红了眼圈。   这一晚沈青潼睡得很香,连梦也没有做一个,但好眠总是没那么容易,天刚蒙蒙亮就有宫奴赶来叫醒了她。   沈青潼惺忪着双眼醒来时,现楚复的圣旨已经候在门外了。   圣旨上书:楚沈氏沈青潼,顺应民之所愿,着其任职提刑司副司一职,官居四品,即日起上任。望其不负民意,为民请命,还民公道。   提刑司副司,看到这官名的时候,沈青潼能感觉到头上有无数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过,额头上万道黑线划下,在这大清早的冷风里后背汗湿涔涔。   她的确是想入朝堂,招揽自己的势力,积蓄安身立命的资本,可是让她去做这劳什子的提刑司副司,又算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要她煽动一帮子重刑犯揭竿而起?   楚复是看穿了她的用意,也不能直接拒绝不让她入朝堂,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治她吧。提刑司专管破案和关押犯人,虽然她入了朝堂,但其实离那些政治倾轧还远得很,建立自己的势力亦是难事一桩。   这真是一个鸡肋官职!   沈青潼鉴定完毕,怏怏地接了旨,一脸的不快。   “太后娘娘,帝君殿下有要事邀您相商,命您今早上朝,请您快些换好朝服跟小的走一遭吧。”沈青潼抬眼,见旁边一宫奴果真托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朝服,朝服之上端正地摆着一顶同色的翎羽帽。   庆元国以深色为尊,帝君的代表色明黄则是一个例外。一品大臣为黑色,二片大臣为玄色,三品大臣为褐色,四品大臣则为紫色。而宫奴手中托着的正是一件深紫色的朝服。   沈青潼拿过朝服,纤纤细指拂过朝服领口细致繁复的花纹,一路沿袭而下,指尖触到柔滑的衣料,微微有些凉意。 第33章 入幕之宾   望着这件朝服,沈青潼突然就生出了争胜好强的心,楚复不是看不起她故意为难她吗?她还非得做出点成绩,生生地给他一耳巴子,让他看看沈青潼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沈青潼换好朝服,刚好合身,看得出是特意为她赶制的,半长靴包裹了纤纤长腿,再将长发挽起塞进翎羽帽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耳垂,本来娇小可人的沈青潼这时看起来竟愈发地英气逼人。   沈青潼特意命了如玥跟随,并传旨送朝服的那两个宫奴,一行四人急匆匆地穿过清晨的庆元皇宫,往帝君上朝的天一殿赶去。一路上亦遇见不少大臣,这些都已经修炼成人精的大臣,早已听到了太后娘娘封官的风声,因而个个跟她招呼都显得窘迫得很,不知道该唤她太后娘娘还是提刑司副司。   看着那些老大臣们窘迫的样子,沈青潼差点没憋住笑出了声来,这一路走来心情也稍好了些。   这是沈青潼第一次踏进庆元国的议政中心,不是以一个女子一贯的柔弱姿态,而是微仰着头,在庆元国最高贵的皇族和最有权势的大臣们面前,带着胸有成竹的美好笑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进去,站定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没等一会儿,楚复也来了,坐在最上面的帝位之上,挺直了腰背,睥睨着众臣,明黄的衣袍衬着他坚毅的轮廓,不怒自威。   “众位爱卿,今天寡人要为大家引荐新上任的提刑司副司,沈青潼。寡人这两日收到很多大臣上疏,提议庆元国第一才女沈青潼入朝堂为民请命,寡人思虑了很久,碍于沈青潼当朝太后的身份难以决断。但是我庆元是个民风开放的国家,祖宗定下的规矩,任人唯才而不拘身份地位,是以寡人最终决定顺应民意。但请众位卿家谨记,在这朝堂之上,沈青潼就只是提刑司副司,而不是别的什么身份。”楚复慎严地宣布了沈青潼就任提刑司副司的消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也不曾扫过沈青潼。   沈青潼倒是不在意,她乐得自在地站在下面一众大臣中间,看这些大臣明明已经知晓了这消息,却还要装出吃惊欣喜等等表情,便觉得好笑。   但只停顿了一下子,楚复又沉痛地宣布了另一个让她做梦也无法想到的消息。   楚复说:“相信众位卿家已经知晓,寡人的皇兄八皇子昨夜醉酒,不慎跌落故湖溺水而亡,寡人心情十分沉痛。这件事,寡人就交给沈提刑司来主办,务必给寡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说着,楚复的目光这时直直地射过来,仿佛是一种挑衅。   沈青潼一边应付着四周投射过来的怀着各种目的眼光,一边在心里腹诽楚复:你丫的明明方才才说了,八皇子是因为醉酒失足落湖溺水而亡,这会子又要交给我去调查堵众人的悠悠之口,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结果呢?   不过,若是海誓山盟大概敢于违背的人还不在少数,若是帝君一言,哪怕是随意一句你也不敢掉以轻心,伴君如伴虎,若想在帝君身边好好活下去,就非得事事小心不可。   沈青潼长叹一声,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刚刚新官上任就遇上了这么件棘手的事,难道真的逼她要燃三把火以儆效尤吗?   但不满归不满,沈青潼对于自己的工作还是很敬业的,下朝之后,她不仅没有立马回芳华宫,连朝服也没换就赶赴提刑司了解相关事宜。   因了她的另一层太后身份,提刑司司长虽然是她的头儿,但是对她彬彬有礼,谦和周到,不但亲自为她讲解了提刑司的诸多日常事宜,而且还亲自批准她带了一队提刑司下属的亲兵,随她去醉倾城调查八皇子溺水而亡一事。   醉倾城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一队随侍的亲兵里就有不少醉倾城姑娘们的入幕之宾,到了这个地方竟如自己家一样熟悉,各种打招呼聊天的皆有。   沈青潼冷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拿了桌上一个酒壶,走到二楼的正中央,劈头就将酒壶摔了下去。 第34章 魔怔   因为高度落差较大,又是站在正中央,因而酒壶落下的声音清脆得让此时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待全部的人都将眼光转到她身上时,她才冷哼了一声,厉声呵斥道:“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儿,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庆元国提刑司的下属亲兵,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们现在是在执行任务,而不是来这地方寻花问柳,谁若贪恋这温柔乡,谁就给我脱下这身亲兵服走人,我沈青潼在此放言绝不拦他!但是若你们还穿着我提刑司的亲兵服,那就给我拿出你们该有的样子,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们!”   提刑司亲兵队,主管都城治安和抓捕犯人,比之驻守边疆征战沙场的兵们,要安全得多,因而他们大多都是靠家里的关系,塞进提刑司亲兵队的,素质自然有些良莠不齐。   但沈青潼的一席话,触动了他们心底的那份男儿当自强的心念,说得底下这些热血男儿面红耳赤,一个个皆自觉地立正站好了,低下了他们高昂的头。   “哎哟,不知官人驾到,英娘有失远迎,对不住得很,对不住得很呐。”得到风声的英娘迎出来,扑面的脂粉味隔着两步远都能闻见。   沈青潼对太过浓烈的脂粉味很是反感,往后退了一步,眯缝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问道:“你就是这醉倾城的老板?”   英娘听闻这声音清脆似银铃,竟是个女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庆元国女子入朝堂不是新闻,但是女子能穿上深紫色朝服获封四品大臣,这倒是个奇闻。   但她在生意场上周旋多年,懂得进退适宜,只是讶异地多看了沈青潼几眼便低了头敛了眉,温顺地道:“奴家英娘,正是这醉倾城的老板。”   沈青潼狐疑地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醉倾城能发展成为庆元第一青楼,与官府亲兵各界有权有势之士关系良好,怎么可能由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女子一手创立崛起呢,沈青潼判定在这弱质女流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实力不凡的推手。   尽管心如明镜什么都明白,但沈青潼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今日她来这醉倾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找碴,而是为了调查八皇子溺水而亡一事而来。   据闻,八皇子昨夜就是在醉倾城里饮酒作乐直到二更天,最后雅间里的人都散光了,唯剩下八皇子和醉倾城的两位姑娘。   “劳烦英娘将昨夜陪侍八皇子的两位姑娘请来,本官想见见她们,按照程序有些问题要亲自问问她们。”   英娘似早已料想到一般,扯着嗓子便朝楼上喊道:“绿绮,舞阳……”   话音刚落,楼梯上就施施然走下来一个绿衣美人,对着沈青潼福了一福,淡淡地道:“昨夜绿绮本来是陪侍着八皇子的,怎奈中途八皇子迷上了舞姬舞阳妹妹,若绿绮还留在那不是自讨没趣么?是以,绿绮离开的时候,八皇子正和舞阳妹妹在一起,这一点醉倾城全楼的人都可以为绿绮作证。”   沈青潼并未凝神听她的话,她的心神全被绿绮身后着人扶着走出来的舞阳吸引住了。   名为舞阳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八年华,正是枝头新绿初绽的青春好韶华,然而她却像一枝濒临枯萎的花,残败而悲戚。   沈青潼盯着她看了许久,但舞阳却依旧愣愣的,旁边的人扶她坐下她便坐下,像个被人一牵一扯的傀儡娃娃。舞阳好似并没有看见沈青潼,不,应该说她的眸海里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不止是沈青潼,包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没能入了她的眼。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沈青潼不说话,周围一圈的人也没有谁敢说话,沉默半晌,终是英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大人,这舞阳自从见到八皇子的尸身从故湖里捞起来后,就一直是这个呆滞样儿,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还请沈大人多多包涵。不过我们舞阳啊平日里是最循规蹈矩的了,八皇子这事儿应该跟她没关系的吧。”英娘凑上来,为舞阳开脱道。   可是绿绮明显不赞同这话,撇了撇嘴,在一旁仔细端详着自己手帕上金丝线绣成的牡丹花儿,嘴里却阴阳怪气地诘问道:“本来只是端个菜送壶酒,谁想这小蹄子却偏生会了些胡媚的功夫,只一面就能将八皇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明明是个低贱的舞姬,却整日里都坐着飞黄腾达的白日梦,并且为此抛却颜面不择手段。您若是硬要将这也说成是循规蹈矩,那我绿绮也没话可说。” 第35章 与之有关   沈青潼闻听此言,细细的眉弯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扫了这剑拔弩张的两人一眼,说出的话语气淡淡的,但是却十分有威严:“有些问题,不是你们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的,八皇子溺水而亡一事,究竟与这舞阳姑娘绿绮姑娘,甚至这醉倾城有没有关系,本官自会查明,你们就不用操这不必要的心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记住本官这句话便好。”   久混风月场中,英娘最是懂得左右逢源,随着客人的喜好说话,此刻看沈青潼不喜,立刻改了说辞,依旧笑靥如花地应着:“是是是,沈大人说的是,英娘受教了。”   而绿绮好似很看不上英娘这谄媚的样儿,略微弯腰再福了一福,低低地应道:“那就有劳沈大人还绿绮一个清白了。”   沈青潼走上前,站定在离舞阳不过一步距离的地方,半蹲了身子与舞阳齐平,保持着亲和的笑,直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殷殷问道:“舞阳姑娘,你可认识八皇子?”   本来呆滞的舞阳,在听到八皇子这三个字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眼泪倏忽间就滑出了眼眶,一直重复着:“八皇子,死了……八皇子,死了……他,死了……”   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舞阳的声音有些嘶哑,涩涩地。   她本来红润的唇因为长时间未进水米而迅速干枯,有些地方还干裂了,薄薄的唇上布满了牙齿的咬痕,看起来愈发地楚楚可怜。   沈青潼接着问道:“那么舞阳可以告诉我,你与八皇子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舞阳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地爆发性大哭起来,“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我和他能算什么关系!恩客和舞姬?嫖客和妓女?皇子和平民?可是他说他喜欢我啊,他还说要向英娘讨了我去,让我住进八皇子府里长伴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说过的话一句也没有兑现,却连人也折了!”   可是自昨日见到八皇子的尸身被禁卫军抬走之后她就一直哭,到现在泪腺早已经干涸,眼角似两片干枯的柳叶,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只能是干嚎而已。   但这话里的悲戚之情,亦令人不忍闻之。   在舞阳爆发的时候,沈青潼细致地观察着她,此刻众人皆已不忍,但她依然保持着冷静,继续追问:“那么,方才的那一席话,正是昨晚八皇子对你说的?”   舞阳无神地抬起头,回视着沈青潼,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才认识他的哦,可是我老觉得我和他上辈子就应该是认识的,不然他不会对我那么好,为我挡酒,给我作诗,替我脱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是你一定不许告诉别人,若是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跟我抢的。嘿嘿,那个秘密就是,八皇子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的……”   说到最后,舞阳已经兀自笑了起来,饶是颓废的容颜,但美人不愧是美人,眼睛一灵动起来,也是动人心魄的美。像是在破败的枯树上,绽开一枝新绿的芽。   但沈青潼知道,她已经到了临界点,神智都已经有些不清了。   于是,低叹了一声,沈青潼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带她回去吧。”   那俩亲兵得令,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地夹住舞阳的胳膊,作势就要往外拖。   “你们小心些,女孩子的身子比较娇弱,受不起你们这么粗鲁的拖拽。”沈青潼冷声斥道。   那两个亲兵好似很怕沈青潼,低了头一句话也不答,只是对待舞阳的动作明显轻柔了许多,而舞阳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顺从地随着那两个亲兵往外走。   “唉,这舞阳也是倒霉,遇上这么个事儿。不过若事情真的与她有关,那还的劳烦沈大人明察秋毫了。”英娘又堆着笑向沈青潼说。   可惜沈青潼冷着一张脸并不理她,对于这种见风就是雨,两边倒的墙头草,沈青潼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她扫视了下醉倾城整栋楼,一到三楼的栏杆处皆倚了不少容貌亮丽的姑娘,一律打着呵欠形容慵懒地观望着,然后她越过英娘对着她身后的大管事发问:“醉倾城的所有人都在这了?”   大管事看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人,好一会儿才回答是的。 第36章 雷同   沈青潼厉声命令道:“亲兵卫听令,将英娘和绿绮姑娘单独带回提刑司,至于其他昨夜与八皇子会过面的一干人等,也全部带回提刑司问话。”   众亲兵卫们得令,迅速地开始行动起来,楼上围观的姑娘们本来在看戏,谁想一个不留神这火竟然蔓延到了自己身上,纷纷似那惊弓之鸟,不管此事与自己有无关连,都四散逃乱。   听着楼里姑娘们的尖叫声,英娘的脸色一瞬白一瞬黑,显然是没想到沈青潼会广撒网。   踌躇了一会儿,英娘终是迈出了步子,贴近沈青潼悄声劝说:“沈大人,这八皇子虽说是从我醉倾城走出去的,但是总归不是死在这楼里,与我们没多大的关系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做得这么狠绝呢?”   沈青潼斜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扬声回道:“恐怕还用不着你来教本官如何做事吧!”   英娘被沈青潼如此奚落,自觉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咬咬牙交出了底牌:“我英娘敬佩沈大人为人刚直,愿意交沈大人这个朋友,事已至此,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这醉倾城其实并不是我的产业,我也不过是帮人看守场子而已,真正的幕后老板另有其人,是能在庆元国呼风唤雨的人物,饶是沈大人的四品官职也不定能得罪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他日英娘一定在主子面前替沈大人美言几句,这样可好?”   自古就有“官官相护”的道理,官场之上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换成旁的人大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意思就成。   但是沈青潼除了这四品的提刑司副司一职之外,还是当朝太后,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算计得了的。不过若英娘知晓自己面前这英姿飒爽的人儿就是太后娘娘,恐怕也不会交这个底去,拱手将自己的把柄交握给朝廷。   沈青潼转头,拖长了尾音,饶有趣味地问英娘:“哦……那么你家主子是谁?不知本官是否有幸能够结识结识?”   英娘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以为沈青潼听了自己的话有些心畏,便得意地道:“我家主子的名讳,可不是能随便说的,就是英娘替他管理着醉倾城,也难得见上一面。不过若沈大人以后能多多行个方便,那么以后少不得沈大人的好处,也许就有机会得见我家主子了。”   英娘笑,沈青潼也笑,在这慌乱一片的醉倾城楼里,两人之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倒是气氛融洽得好似老友叙旧。   可是笑了片刻,沈青潼不笑了,立马换上了冷冰冰的脸,义正辞严地训斥道:“英娘,威逼利诱朝廷命官,你可知所犯何罪?”   英娘没想到沈青潼会突然变脸,笑容僵在脸上缓不过来,一贯伶牙俐齿的她竟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来人啊,都给我问清楚问仔细咯,与本案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都要带回去,一个都不能少!”沈青潼面向众人,词严声厉。   名动京城的醉倾城,美冠庆元的醉倾城,从一家小小的歌舞坊成长至行业的龙头老大,在它盛开的第七个年头,华舟折戟。   俗话说,一个女人等于三百只鸭子,那么这满满一屋子的女人又该等于多少只鸭子呢?沈青潼换算不出来,她只知道不一会儿自己就被吵嚷得头昏脑胀了。   用话本子里的台词来形容,这简直就是嘈杂杂、熙攘攘。   沈青潼赶紧捂着耳朵逃离掉这个魔窟,隔壁间关着的是从醉倾城带回来的茶水小童等与案情相关的男人,本以为会好一些,但是一推开门沈青潼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都说两个不同生物在一起待久了,总会有一个地方渐趋雷同,现在看来,这醉倾城里男人和女人最雷同的地方,恐怕就是同样的聒噪。   沈青潼站在门口徘徊良久,实在是不敢迈进一步。   “怎么不进去?”一个声音自沈青潼背后蓦然响起,把她微微吓了一跳。 第37章 心高气傲   沈青潼戒备地转过身,一看来者居然是齐王楚齐,这倒让她稍显诧异。   “居然是齐王殿下,不知这提刑司吹了什么风,竟把您老给吹来了。”沈青潼漫不经心地慨叹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对这楚齐,沈青潼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怕一个不留意就被这老狐狸算计了,到时候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本王也算是和太后娘娘私交一场,太后娘娘此番入朝堂,本王来恭贺恭贺,很正常吧。难道是太后娘娘心里讨厌本王,不愿意看到本王?”楚齐假意伤心地又补了一句,“想当初,本王为了太后娘娘入朝堂一事,多方奔走联合一众大臣,那时候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可是如鱼得水般的融洽啊谁知,这如今……”   剩下的话楚齐没说,但沈青潼也大概能估摸到他会说些什么了,不由觉得好笑,敢情他以为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想与他划清界限。   沈青潼微眯了一双细长风情的眼,温柔地展颜一笑:“齐王这是将下官想成什么样的人?若齐王一味地这般认为,那下官说什么都不过时枉然罢了。不过今日早朝的时候,相信齐王殿下也听见了帝君的话,若是齐王殿下忘记了,那下官不介意再提醒您一次,帝君言,在这朝堂之上,沈青潼就只是提刑司副司,而不是别的什么身份。还请齐王殿下,以后言语之中注意些。”   沈青潼这番话,隐晦地说明了自己并不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并不是真的忘了之前答应下的与他的合作。沈青潼心里很明白,现在的她在这皇宫里,无疑是孤军奋战,要想站稳脚跟,就得先找个盟友。   楚齐是个很懂得韬光养晦的人,在庆元朝堂的地位不算高但是也不低,每年都会做出些功绩,将地位维护得稳稳的,却又不显得功高盖主。再说了,一个不受宠爱重视的皇子,能够一崛而起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其手腕魄力自不在话下。   但沈青潼心里还有着隐隐不安,这样的人大抵心高气傲,心比天高,难以满足于做一个王爷吧?   “沈大人,本王谨遵教诲。”楚齐拱手一礼,表现得好似一个好学的学生,仿佛真的将沈青潼的话听了进去,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本王其实也只是提醒沈大人一番,切莫忘记了咱俩彼此间的深情厚谊,别人不懂得没关系,但沈大人心里能放着本王就好。”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但楚齐的表情却不是那样,他那眼角的余光在沈青潼身上考究地逡巡游走,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过就是说,为了避嫌在别人面前咱们可以装不熟,可是你若是背叛两人的合作,那就有得苦果子吃了。   沈青潼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暗示,她怎能不懂呢。   “那以后下官还得劳烦齐王殿下多多提点,当然下官也很感激王爷对下官的一片心意,尽管这心意有点鸡肋。”沈青潼翻了个白眼怨念道。   齐王知她是不太满意这官职,但他也没想到楚复会给他来这一招,不由软了声音劝慰道:“一个人,若是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平日里再怎么看不上的菜色都会甘之如饴。就像这提刑司副司一职,看起来好像的确是一块鸡肋,但鸡肋也是肉啊,肚饿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救命。”   这提刑司是管案子的地方,能有什么大用处呢?沈青潼鄙夷地想道。   良久,看沈青潼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回应,楚齐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狐疑道:“沈大人这是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啊……”沈青潼扬起一个敷衍的笑,毫不留情地说:“我在想,提刑司这地方,齐王殿下怕是不该来的吧?”   楚齐暗笑道,这沈青潼连逐客令也下得那么不客气,虽说是庆元第一才女,但到底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不够懂人情世故。   于是,他也很识时务地朗声告辞。 第38章 跳舞   临走前,与沈青潼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低了头附在沈青潼悄声道:“既然沈大人得了甜头,那么下次也要记得给本王一点甜头尝尝,这才算公平是吧?”   嘴角勾起一缕阴冷的笑,沈青潼的脸色阴鸷得可怕,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而这齐王殿下好死不死偏偏犯了她的大忌。   别说她本来就只将其当作一块跳板,与虎谋皮也不过是因为刚来这个世界,对一切尚不熟悉,待她扎根立足于此之后,自是会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沈青潼不求扬名立万,也不求流芳千古,她所求的,不过是随心而活,能够跟着心所向往的方向去流浪,不必理会现实的羁绊和无奈。   “沈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您快来吧,那个舞阳姑娘已经将屋子里闹成一锅粥了。”有亲兵从关押疑犯的屋子里出来,看见沈青潼站在过道里,仿佛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只差没喜不自禁地叫着扑上来了。   沈青潼抬眼望去,正好瞧见关押舞阳的屋子门大开,几个亲兵的影子中夹杂着一抹靓影,侧耳还能听见微微的嘶吼声。   那边的动静也惊动了楚齐,他止了步子,站在沈青潼身后几步的地方,远远地观望。   沈青潼正准备移步过去瞧瞧,却冷不丁见屋子奔出个女子来,钗横发乱,提起碍事的长裙嘴里念念有词,神色慌张地就往外面冲。奈何这提刑司的大牢里通道狭窄,那女子如旋风般没头没脑地冲过来,沈青潼心内还在犯疑这是怎么回事,没留神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她直直地撞上了自己。   沈青潼反应也快,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就拽住了那女子的罗裙,可那女子就像是一尾被放进油锅里正在煎炸的鱼,死命地不停挣扎。沈青潼现在拥有的这具身体,一直是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被她这么一拉自己反倒顺势带出了几步,手骨脱臼的声音“喀拉”一响,听起来有些心惊胆战。   多亏了站得不远的楚齐,见情势不对,忙不迭赶上前几步,这才将那女子制住。   沈青潼扶住受伤的手臂,探身上前,端详起这女子来。衣裙散乱,发丝轻散,有好几缕青丝顺着脸庞垂下,掩去了半边黑污的脸。沈青潼替她拨开发丝,果不其然看到了舞阳颓废的表情和红肿的双眼。   后来有亲兵紧跟着小跑上来,从楚齐手里接过舞阳,两个人死死架住她的双臂,将她的手掰到身后去背着,对沈青潼和楚齐解释道:“齐王殿下,沈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惊扰了二位,这女人一个劲儿地闹腾个不停,像是发了疯一样一边哭闹一边拉门,偏生精神又好力气也大,从关进去就一直闹到现在都不曾歇息过,我们几个兄弟都没能制住她。”   蓦然,舞阳抬起头来,透过满面的污渍还能依稀辨出几分初时的美貌,闹腾了多时,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了,却还是不断地摇晃着头声嘶力竭地哭闹,有泪珠从红红的眼眶里花落:“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舞姬,八皇子也曾亲口对我说过喜欢我,要接我回府做一对长久鸳鸯,你们这般对我难道不怕他怪罪下来取了你们狗命?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没眼力的贱民,我要去找八皇子,快放我出去,我还要继续跳舞给八皇子看……”   “吼个什么劲儿啊!八皇子已经死了,死了知道吗?他再也看不到你跳舞了,别说他以前只对你说过喜欢二字,就是对你允诺要娶你回府做皇妃也不可能实现了!醒醒吧,你个疯女人!”一旁的亲兵不胜其扰,不由加重了语气开口驳斥。   沈青潼皱皱眉,正待开口,却只听舞阳怔了一会儿,立马又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多年夙愿本想一朝得偿,谁想八皇子偏生这般短命,怎能前一夜就死了呢。叫我留在这世上孤苦一人可如何是好?死就死了吧,还得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我真的是命苦才遇上这些事儿……”   舞阳的一席话,虽有些语无伦次,但大概意思大家都听了个差不多。 第39章 齐平   沈青潼不由唏嘘不已,这时代女人的命可真不值钱,所谓追求的最高人生价值,不过是飞上枝头成为人上人罢了,越是欺压着别人越能释放自己曾经的不忿,想来这心理是有些变态了。但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个变态的时代,人们憋足了劲儿,只不过是想要在这赫赫皇权的淫威下活着,饶是这样卑微的目标也很难实现。   于颠沛流离中求一丝安定,于云泥践踏中求一丝尊严,于暗黑深渊中求一丝光亮。   然而,在这个时代,肉体尊严皆可出卖,友情亲情皆可背叛的时代,一切都是枉然。   楚齐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沈青潼,出声问道:“这女人是谁?可跟八弟的案子有关?”   沈青潼点点头,知道有些关于案子的消息是机密,可是不答好像也不太合适,只好含糊地一语带过:“这女子是醉倾城的人,我们带回来问问话,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   “哦,这样啊……”楚齐意味深长地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嘴里漫不经心地如此回答,抬手抚上下颔,指腹的薄茧摩擦着皮肤,有些隐隐的痒,就像是他此刻心里的计算,磨蹭着他的心痒痒。若只是普通的嫌犯怎可能在牢房紧缺的时候单独占有一间牢房,还派了好几个兵卫看守呢,再加上方才这女子的一席话,看来这女子,定是与八皇子的关系匪浅。   这般想来,楚齐不由又多看了这女子几眼。   沈青潼一见他盯住了舞阳,心里的警铃大响,赶忙跨步挡在了舞阳面前,展臂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提刑司大牢,什么样乌七八糟的人都有,齐王殿下金贵之躯,还是别在这等地方久留了吧,没得污了您的眼。”   逐客令下得这般直白,饶是楚齐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留了,他无奈地笑笑,第二次准备抬腿走人。   “将舞阳带回牢房,我送送齐王殿下就来,把她看好了,再跑掉难说你们的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沈青潼冷着一张脸命令道,而后就随在楚齐身后半步的地方,两人往外走去。   还没迈出几步,沈青潼就听得身后传来惊呼声,甫一转头就看见了惊悚的一幕。本来被两个兵卫架住的舞阳,在沈青潼吩咐命令的时候还是一脸呆滞状,但是没等走出两步,就突然发力,挣脱了左边那个兵卫的桎梏,决绝地一头撞向墙壁。   顾不上身边的楚齐,沈青潼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同兵卫一起扶起舞阳。自八皇子死后,舞阳就一直水米未进,早已是强弩之末了,沈青潼扶起她来都能摸到她突出的肩胛骨,整具身体轻飘飘的,好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羽化成仙而去。   “拿块热毛巾过来。”饶是这时候了,沈青潼依旧淡定冷静地吩咐道,将舞阳扶到外面守卫们歇息的地方坐着。   “毛巾是何物?”情急之下,沈青潼竟将现代词汇脱口而出,惹得亲卫不明所以。   沈青潼窘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冷的脸色,厉声道:“啰嗦什么,不就是帕子么,换个方言说法就不认识了,还不赶紧拿块沾了热水的帕子过来。”   舞阳头上撞出一个大包,不一会儿就红肿渗出了血丝,沈青潼半蹲下身与她齐平,眉头拧成了川字,伸手替她拂开被汗水黏在脸上的青丝,深邃的眸海里神色复杂。   待兵卫寻了块濡湿了热水的帕子来,沈青潼接了就往舞阳被撞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捂上   楚齐王站在一旁,抄着手看沈青潼忙碌地料理着,直到沈青潼给舞阳热敷上长出了一口气,才不动声色问道:“用热帕子捂住起包的地方就能消肿?本王在这宫里活了二十来年,也没见太医这般做过,这是什么原理,不知沈大人能为本王解释下吗?”   “该死的,怎么还没走啊!”沈青潼在心里腹诽道,面上又开始有些发烫了,又不可能告诉他这是自己上辈子记着的常识吧,窘窘地思虑了半晌才堪堪答道:“这是下官幼时从一本古书上见着的偏方,这般粗陋的偏方太医们怎敢给主子用呢,况且管不管用下官也不敢打包票的。” 第40章 三条线   这番话粗粗听上去没有什么破绽,估摸着应该能躲过齐王的这番诘问,好歹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是太傅之女,多看些书大概也没问题吧,沈青潼稍微松了口气,于是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昏迷的舞阳身上。   众人守着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舞阳才悠悠醒转来,眼睛一眯一睁,还以为自己梦醒了,那些噩梦就会全部烟消云散,哪知死撑着眼皮子与沈青潼等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正在经历这如噩梦般的一段人生。   “你们既然不给人活路,又为什么要拦着人不让死呢?上天无路下海无门,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舞阳情绪激动,一扬手将木桌上守牢兵卫们歇息时喝茶的茶具一把尽数扫落,不断地想要冲破兵卫的压制,再度往墙上撞去。   “啪!”清脆的一声耳光响,惊呆了所有人,包括前一刻还在不停挣扎大吵大闹的舞阳。   狠狠地打完一巴掌,沈青潼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是脸上的却依旧装出一副狠戾的模样。众人看得俱是心惊肉跳,甚至有兵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倒是楚齐,搬了张凳子移到一边,也不管这凳子干净与否,撩了衣袍便端坐之上看起戏来。   “你……你是谁?为什么打我?不容我活,难道还不能让我去死?”舞阳气急,放下了捂着左脸的手,脸上的红红的五指印清晰可见,由此能推断出沈青潼用了多大的力。舞阳妄图搬动身前的木桌向沈青潼砸去,奈何自己现在是浑身无力,而且那楚齐又悄无声息地两只脚死死地抵住了木桌的一条腿,饶是她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撼动桌子分毫。   沈青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显得更有气势些:“我打你不是因为我是谁,身居何职才有权打你,而是看不过眼你这样亵渎生命。”   “呵呵呵……”舞阳听了,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笑话,居然这般好笑,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明明是人生抛弃了我,我自尘埃里出生,低着头长大,命运从来就不随我所定,现在又何谈我亵渎生命?若是我有得选择,你以为我会甘愿坠入青楼,沦为一个可用银子衡量的物体?”   说着说着,舞阳啐了一口,闭上眼扭过头去面对着墙壁。但是沈青潼从侧面能看到,从她紧闭的双眼里,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沈青潼知道,不曾经历过的人,很难去体会那些在泥泞挣扎着求生存的人,生活是如何的艰辛,内心是如何卑微。但她同时更知道,这个时候,舞阳需要的不是跟她一同诉苦,而是坚持活下去的勇气。   沈青潼把她的手掌掰开,指着手心的线条跟她说:“你看,这第一条就是人们所说的生命线,第二条则是财运线,第三条是爱情线。据我看啊,你这三条线都挺长的,代表你的寿命、财运、爱情都会如人意的,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你何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放弃了呢,不走下去永远看不到后面的风景。”   初时,舞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脸上便有了激动的神色,以手掩了因为吃惊而张大的樱桃小口,喃喃道:“怎么可能,父母早死,哥嫂无良将我卖进青楼,早已是被命运抛弃掉不见天日的人,怎么可能拥有你所说的这些美好?”   沈青潼微笑着摇了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笃定道:“当然能!你看看这三条线在哪?”   舞阳不知沈青潼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低头望了一眼掌心,抬起头来迷茫的回答:“在我的手掌心里啊。”   “那就对了!”沈青潼击掌而欢,“你看,所谓的命运不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吗?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么你的生命线将就此中断;如果你现在死了,你将再没了机会熬成小富婆;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么将来为你描眉画唇的人将再也遇不到了。这么些年,最难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为何现在这点挫折你却受不了了?错过一个八皇子,谁知道下一刻还会不会有别的达官贵人看上你呢?” 第41章 感染   沈青潼说的很是欢快,这番话仿佛是将舞阳也感染了,她的脸上终于是显出了一丝开朗,抹了一把泪,却将脸弄得更花了。   “你看看你,把好好的一张脸弄成什么样儿了。”虽说是换了英气的朝服,但沈青潼到底还是女儿身,身上随时带着手帕,这时候猛然想了起来,拿出来给舞阳拭泪。   舞阳大抵也知道眼前这一袭紫色朝服的官员不是什么坏人,低声抽泣着哭诉道:“大人,我真的没有杀八皇子,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我在八皇子府等了很久,众人皆往外跑了我才知道八皇子出了事……”   沈青潼轻抚着她的肩宽慰道:“放心吧,本官会秉公办理的,本官不会放过一个犯人,但是也不会随意污蔑一个好人。你安心在这里好好待着,待本官查明真相,若与你无关,自会放你走的。”   这般拍着胸脯一保证,舞阳才点点头,手里还攥着沈青潼的帕子拭泪,跟了看守的亲卫回了自己独一间的牢房。   很久以后,沈青潼都在想,自己当日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抑或,她其实一早就不该趟进这潭浑水里。   不过那已是后话了,咱们暂且不表,只提沈青潼看着舞阳再度关进了牢房里,这才想起身边还立着一尊菩萨——齐王殿下。   不过这次,楚齐很乖地不等沈青潼赶人,只消她望过来一眼,便微笑着抬脚走人了。   “主公,只是去试探太后娘娘,怎么待了那么久才出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见到楚齐的身影出现在提刑司大牢的门口,顾远江就迎了上去询问,身影还是那般稳重,但是声音却透露出难以掩盖的焦急。   楚齐一边往外走,一边沉稳地交代:“只是遇上点小意外,没事的,你去帮我查查醉倾城的舞阳姑娘有何背景。”   “是。”听到楚齐说没事,顾远江便什么话也没再多问,多年以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对于主公的一切命令,顾远江从来都不会怀疑。   想了想,楚齐又补充了一句:“顺便再去查查沈青潼。”   许久没听到顾远江的回答,楚齐转头回望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有问题?我说过,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我,不要暗地揣测。”   “属下只是不明白,这太后娘娘的身份举国皆知,有什么可查的呢?”顾远江跟在楚齐身后,就像是普通的小跟班一样谨小慎微,根本没人能想到这人会是生性多疑的齐王殿下最得力的心腹。   若是别人,楚齐不会那么耐心解释,但是对于顾远江是不同的:“这两日的接触让我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有些变了,我想试图找找让她变化的根源在哪……”   顾远江抬头瞟了一眼楚齐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好。   “你马上去查,我还得去趟军机处,晚饭时分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能看到结果。”楚齐抛下这句命令,遣了顾远江身后的小厮一并去了。   猎猎寒风里,不似达官贵人披着御寒的狐裘,顾远江一袭白袍显得那样单薄,他望着楚齐的背影在雪地里立了良久,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有一点点化去,仿佛从来未曾降临。   沈青潼送走了楚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宫人传来消息,平安正在芳华宫内等着她,于是她便嘱咐守牢的兵卫们,将今日从醉倾城里带回来的相关人等一一记录在案,方便她明日前来问话,而后就回了自己的寝宫。   沈青潼归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宫里各处已经开始传晚膳了,这冰冷的红瓦高墙里也终于有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茫茫的雪地尽头,地平线之上,一轮夕阳西沉,黄昏时候柔和的日光普照大地,为这层白皑皑蒙上了一丝亮丽。沈青潼披着温暖的狐裘却觉得周身都是冷的,满目都是苍茫的白,就如同心里的悲哀。   在她看来,舞阳无疑是个悲剧,在这人权沦丧的社会里,一步步走向黑暗深渊。而自己呢,自己的命运又该如何去把握?推人及己,沈青潼不由感慨万千。   “太后娘娘,今日做什么去了,怎么在提刑司待到这么晚才回来啊,非得平安遣了宫人去三催四请的?”沈青潼刚走近宫门口,平安就得了消息跑出来迎她,挽着她的手亲昵地往她身上蹭。   方才在牢狱里,沈青潼拉住舞阳时将右手手腕拉得脱臼了,之前倒不觉得什么,此刻平安一个猛子扑过来,挽过她的手臂,这才感觉到疼痛,不由得惊呼出声:“平安轻点,疼!”   平安疑惑地仔细端详着沈青潼的手臂,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个究竟:“太后娘娘,你的手这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在牢狱里不小心把手弄脱臼了。”沈青潼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但是平安可不依了,急得都快跳脚了,连事情始末都没问就虎着脸训斥陪同沈青潼的一干宫女宫奴:“你们都是怎么照顾主子的,白养你们吃闲饭不成?一个个就不能有点眼力,主子有难的时候你们在哪,不是该挺身而出吗?”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惜被骂的一群人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垂着头面如菜色地立在当下受骂。   “好啦,平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真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说了,也只是手腕脱臼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沈青潼拉了一把平安,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急,一股暖流滑过心田。 第42章 精神奕奕   听沈青潼这般说,平安也敛了怒色,对着沈青潼不高兴地问道:“那太后娘娘可寻太医做过处理了?”   沈青潼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回复:“心里装着别的事儿,我把这茬给忘了……”   “你……你……太后娘娘你可真是……”   冬日天冷,平安刚得了消息就跑出来,连狐裘都没顾得上披,圆圆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饱满鲜活好似案几上摆着的新鲜红苹果。此刻正手指着沈青潼,张大了嘴却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只好颓然地作罢。   “快快去请太医来,要是耽搁了医治留下什么后遗症这可怎生是好!你们这些宫奴啊,主子不上心你们也就不理会了?唉,真该送你们再回炉重造一次,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认认真真地记在脑子里!”平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嘟着嘴,衬着娇嫩的容颜,看上去却异常可爱。   “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冒冒失失的,这个只是小问题罢了。”沈青潼嘴里这般嗔怪道,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揽过平安,将狐裘分去一半给她。   狐裘一拉开,就看见了里面裹着的紫色朝服,平安虽说是宫闱女子,但庆元民风开放,她也懂些朝堂规矩,知道这是正四品的官员才可穿上身的颜色,不由惊奇:“太后娘娘何以着这身朝服,难不成……是入了朝堂?”   “可不是嘛,现在咱们除了唤太后娘娘之外,还可以叫声沈大人呢。”如玥在一旁接嘴道,伸了纤纤玉手掩了止不住溢出笑声的嘴。   “哎呀,真好!不愧是咱们庆元的第一才女,明儿上学堂我得告诉先生去,,也好威风威风!”平安显得极为兴奋,又蹦又跳,不小心又碰到了沈青潼的伤处,看沈青潼疼得脸都变了色,又心疼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怪自己不注意。   “是太后娘娘得了官职入朝堂,又不是你,你那么兴奋干嘛?”如玥好歹与平安也曾主仆一场,关系不错,再加上平安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说话自然会随便了些,忙将话题从沈青潼的伤势岔开。   平安果然不曾恼,只是嘟着嘴白了如玥一眼:“我跟太后娘娘关系好,替她高兴可以不?”   转而,平安又好奇地问道:“那帝君哥哥给了太后娘娘什么官职呢?”   “提刑司副司。”沈青潼淡淡的答,心里估摸着楚复是故意给她这个差事吧,正好碰上八皇子的命案,在暗地里想看她笑话呢。   沈青潼心里撅了嘴腹诽道,“这小破孩子,心眼怎么那么小啊!”远在寝宫之内的楚复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心思一转就猜到是沈青潼在背后念叨他,面色一动就笑了出来。   一旁的宫奴眼见帝君正在用膳,却突然停下了夹菜的竹筷,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完了却面色微动会心一笑。   向来冷脸若万年冰川的帝君,居然在吃饭的时候笑容满面,这简直可以荣登历史奇迹榜的第二名了,当然第一名则是帝君从一个丝毫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一步步坐上了象征权力中心的干龙王座。   “陛下,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您口味?”从小跟随楚复的小宫奴舞刀推了一把旁边的弄剑,逼得他只好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正埋首享受美味的楚复听到询问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去,笑意盈盈地答道:“今天的饭菜格外香,传我的令下去,今日主厨的厨子并烧火的小厮,一概重重有赏。”   众人皆是不解,但帝君心情好总归是件好事。   暂不提帝君寝宫众人皆乐,单表沈青潼和平安。说话间,沈青潼和平安已经进了芳华宫,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直接去了饭厅,而如玥则有条不紊地安排宫女将晚膳端来。   晚膳一如往常的丰富,但沈青潼却没有什么胃口,堪堪地夹了几筷子,就索然无味地搁了碗筷。   “太后娘娘怎么不吃了?”平安嘴里还包着菜肴,看沈青潼搁了碗筷,口齿不清地问。   沈青潼微微一笑,替她抹去唇边的两颗饭粒,懒懒地道:“你啊,慢点吃,我今日胃口不太好,没人跟你抢了。”   平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辩解道:“平安只是饿了嘛,今日开饭可比往日晚了不少。”   “你啊,就算要等着我一同用膳,难道还不会寻些点心垫垫肚子?非得空着个肚子来等我啊?真是个小笨蛋啊!”沈青潼伸出纤纤食指,一点平安的小脑袋瓜子,笑她。   平安咽下嘴里的饭菜,嘻嘻笑着,也不恼:“我这不是忘了嘛,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怎么还不回来呢。”   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给了沈青潼最多感动的莫过于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烂漫的笑靥像是最纯净的山泉,流淌过人的心间沁人心脾。   沈青潼用完好地左手牢牢握住平安的手,眼眶湿润得一塌糊涂。   一刻相交,注定一辈子的刎颈。   待沈青潼和平安用膳完毕,太医已经在芳华宫的偏殿中等候多时了。   这回来的是正当值的凌太医,一头鹤发用简朴的头冠束了,显得精神奕奕,脸上随时都浮现着慈和安详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让凌太医久等了。如玥,传我的命令去,待会儿凌太医走时把那两支百年良参捎上。”沈青潼一进门便抱歉地笑言,倒是让这老太医不好意思了,连连拱手谢恩。   手腕脱臼本就不是什么大毛病,而凌太医又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医术精湛,很快便搞定了。   “太后娘娘只需注意下这两日不要让手腕做剧烈活动,过几日就会全好的,若是没什么别的事,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诊治完毕凌太医垂了头,恭谨地告辞。 第43章 富贵生活   但沈青潼轻轻抿了口茶,却意外地出了声,淡淡地挽留道:“凌太医这般急着走,可是有什么急事?”   凌太医偷眼打量了下沉青潼,看见她面无表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宫里传闻,这太后娘娘自从先帝去世之后,性情古怪了许多,任谁也无法摸清她的想法,心里不由也忐忑了几分。   想了半晌,凌太医才兢兢战战地回答:“下官是怕叨扰了太后娘娘休息,并无其他意思。”   沈青潼眯缝了眼,打量了凌太医半刻,长袖一扬,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吧,陪哀家说说话。”   凌太医不知这太后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钦命难违,太后娘娘都已赐了座,只得面如菜色地坐下,心里却在打着鼓,生怕说错一句话导致项上人头不保。   沈青潼看得好笑,自己心里的确是打着别样的算盘,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已,他何苦竟怕成这样!前一世,沈青潼可没少看些宫斗剧,虽然这些剧目大多被人吐槽弱智老套,尤以芒果台于麻麻的天雷剧为主,但到底还是收获颇丰的。   比如她就学到了,在后宫中人人都是用药高手,就像藏红花可滑胎,这几乎是后宫中人人人必知的幼儿园级知识。所以,在这样虎狼凶险的宫廷中,她需要一个能信得过的太医,不为着要暗算谁,仅是自保而已。   再者,遣人做事,钱财诱之为最下等的法子,隐私相胁大概能算是中等,而收买人心则才是最高等的法子。   而她沈青潼,最擅长的,便是收买人心。   前日午睡时,沈青潼听到底下的宫女宫奴们在嚼舌根子,说的话题人物便是这凌太医。原来这凌太医一生耿直仗义,然命运多舛,老来得了子却是个患咳血症的孩子,这几年来一直靠着人参等名贵良药续命,是以太医的俸禄不低,但这凌太医的日子却过得紧巴巴。   沈青潼当即便记在了心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没想到今日手腕脱臼,那么巧便遇上了这凌太医。   “不过是陪哀家话话家常罢了,凌太医不用这么拘谨,敢问凌太医从医多少年了?”沈青潼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那般亲切可人,更易于让眼前之人放松心防。   凌太医的手搁在膝盖上,不断地摩挲着滑腻的袍子,有些紧张不安,嗫嚅着回道:“下官从六岁起做药童,十岁便跟随太医院上一代的胡掌事学医,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掐指算来,凌太医今年也不过四十有余,这倒是让沈青潼吃了一惊,看他的样子还以为得有五十多岁了。大概是为了儿子的事操心吧,早生华发,苦的是一颗爱子的老父心。   “那么,依凌太医这三十余年行医生涯之见,爱子的病可有转机?若是缺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不说一下子就痊愈,哪怕有一丝起色也好啊。”沈青潼殷切切地说。   在听到儿子的病时,凌太医的面色一滞,随即想到这宫里想要打探消息就如大夏天的在野外打死一只蚊子般容易,不过此时心里更猜不透,面前这个笑语盈盈的太后娘娘心里想些什么了,一时间脸色换了又换。   沈青潼心里一动,这凌太医太有意思了,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根本用不着人去揣测。   凌太医窘了一刻,答道:“小儿患的是咳血症,治不好的,现在暂时用人参吊着命,老朽这辈子也过去大半了,别的都不指望了,只求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心里也会想,再过几年我和他母亲双双不在了,小儿可怎么办?”   说到后面,凌太医已经在抽泣了,用宽大的袍袖掩了面,令人见之不忍。   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豪情万丈的大丈夫,难得的一滴泪,更会惹人感慨万千。   这一幕,感染了在座的所有人,一旁的平安已经泣不成声地扑入了沈青潼怀里,啜泣着哀求道:“太后娘娘,凌太医多好的人啊,去年平安发高烧差点死掉,还是他救了我呢。我们帮帮凌太医吧,好不好?”   平安涨红了脸,最后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缠着沈青潼非要她开口不可。   “你啊,都成了个小花猫了,倒让凌太医看了笑话。”沈青潼也抹了一把泪,强挤出一个笑来,揽过平安,直接用衣袖给她拭了泪。   惹来如玥等人惊呼连连,忙递了直接的帕子过去,怪道是自己的失职。   “哀家和平安就像是亲生的姐妹花,不就是用衣袖擦个汗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青潼一边说话,一边斜眼观察着凌太医的表情,果不其然凌太医先是惊讶,然后却显得有些激动了,望向沈青潼的目光多了些渴求和期望。   刚刚那番话,的确是沈青潼的肺腑之言,但同时她也是故意说给凌太医听的,从对平安的态度里,能够让凌太医更加地觉得她是个值得被信任的不一样的太后。   “凌太医放心,哀家既然知道了爱子的病情就不会坐视不理的,以后若是人参或者别的什么药材不够了,尽管上我这芳华宫来取便是。”沈青潼说这话,颇有些大将之风,心里却悲凉一片,在宫里几支百年人参,甚至是千年人参也算不得什么,但在普通人家,却可能是人别人的一条命。   大概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吧,能够得人之不能得,过奢靡富贵的生活。 第44章 报答   凌太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哽咽着还来不及说话,“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眼里盈盈有泪光闪烁:“太后娘娘如此大恩,让下官如何才能报答得了啊!”   沈青潼急忙离了座,亲手将他扶了起来,递过去一杯茶让他喝了顺顺心气,诚恳地说:“凌太医,于哀家而言,几支人参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凌太医“嚯”地站起来,一抖袍衫,站得笔直,表情肃穆而恭谨地做了个揖,一字一句恍若发誓:“下官凌飞一在此发誓,以后若太后娘娘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万死不辞,肝脑涂地!”   他本以为听见这样的话,沈青潼会很高兴地应允,却不想沈青潼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好似并不满意。   “太后娘娘,下官可是说错了什么?”凌太医有些不解,换做别的主子,要的不就是他这句话么!   沈青潼叹了口气,解释说:“我从不要求我的人一个个都要为我去死,我更宁愿他们为我安好地活着。我帮你并不是为了以命换命,拿你儿子的命换你的,所以你不必发此重誓。而且你的命也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还有娘子和儿子,他们都需要你的照顾。”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席话吧,凌太医一脸惊愕地望着沈青潼,良久才低低地出声道:“那么太后娘娘需要下官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青潼展颜一笑,自己只不过是在储备人才以备不时之需而已,现眼下还真没什么需要他去做的,便淡淡地重复了方才的话:“哀家之前不是说了么,你若是想要报答哀家,那么以后哀家要是生病了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你记得来帮哀家瞧瞧,也就是了。”   凌太医立在当下缓了半晌,仿佛是被这台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一时没能搞清状况,这深宫大院里难道真有如此好心的主子?   “凌太医,太后娘娘都发话了,你还不谢恩?难道是嫌太后娘娘给的恩典不够吗?”如玥在一旁出声提醒道,才让凌太医回了魂儿,再次跪下谢恩。   “下官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青潼让他起了身,知道凌太医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官场行走的人奉行的都是以物换物,以情易情,自己若是无所求会叫他心里难安,可若是现在就提出要求,那就注定面前这人只能成为她的棋子,而永远不能变成心腹。   棋子只要用利益操纵便好,但是却会有背叛的危险;而心腹则是跟你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里,沈青潼笑言:“哀家可不敢求什么千秋万代,只盼啊自己做些好事,能让着庆元国情愈好,哀家的位子愈稳,日子更好过些罢了。”   蓦然,她又掩了口,故作掩饰地说:“唉,哀家说这些干嘛,看来真的是太过疲累了,凌太医你就先行退下吧,说了这会子的话,哀家也乏了,要歇会儿了。”   看见凌飞一的背影消失在院墙的尽头,沈青潼嘴角浮起一抹笑,给了鱼儿足够的饵料,那就不怕他不上钩。   “太后娘娘这么早就要睡了?”凌太医诊治加再上谈话也不过区区半个时辰,的确还不到往日睡觉的时候,因而平安有些惊奇地问。   沈青潼转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此刻她还在抽泣着,眼眶里不断滑出泪珠,又被她不断地抹去,连搁在身旁桌子上的帕子也顾不得用。   沈青潼拿过小桌上的帕子,递给她拭泪,刚想开口安慰两句,却听得有宫奴急火火地来报:“提刑司仵作求见太后娘娘。”   听见“提刑司仵作”这个词,沈青潼立马想到手头的这件案子,精神也为之一振,整整衣冠,抖抖精神,沉稳地朗声道:“宣!”   “宣提刑司仵作觐见!”有嗓音尖利的宫奴,替沈青潼大声地宣道。   “太后娘娘不是累了么?还宣这人觐见作甚?”平安睁着迷蒙的泪眼,不解的问。   “大概是提刑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你也知道八皇子离奇溺水而亡,现在大家可都盯着哀家主办这起案件呢。”沈青潼眼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心情也似这浓稠的黑暗,沉重凝滞。   平安撅起嘴,满不在意地道:“太后娘娘别担心啊,查得出咱们就查,查不出又有谁能治您的罪吗?哼,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一个‘不’字,就算是帝君哥哥也不敢如此不敬吧。”   沈青潼苦笑,心里暗道,就是你最亲最敬的帝君哥哥给我安排的好差事啊,真是不把我置于死地不罢休。   正想着,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低着头行至沈青潼身前三四步远的距离站定,不卑不亢地跪下行礼:“小人提刑司仵作曲蔺华,参见太后娘娘。”   面前之人微低了头,看不清楚面容如何,头发简单地束了起来,一袭紧身的灰衣让他减了不少的存在感,足蹬一双黑色的长筒软底牛皮靴,整个人打扮得干练爽利。沈青潼注意到,这靴子的头部还缀了颗珠子,在昏黄的烛光里散发出幽幽的绿。 第45章 溺亡   “曲蔺华……嗯,是个好名字,平身吧。你这时候来找哀家,所为何事?”沈青潼淡定地呷了口茶,徐徐开了口。   “小人乃提刑司仵作,负责验八皇子的尸身,刚刚完成全部工作,想到太后娘娘乃此次案件的主办官,说不定急着想听听第一手的消息,所以便不请自来了,还请太后娘娘恕小人不敬之罪。”曲蔺华起了身,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回答得不卑不亢。   待他抬起头来,沈青潼总算是见到了他的模样,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眉眼明晰,弥漫着一股子的英挺气,嘴上说着“请太后娘娘恕罪”这样的话,但表情却淡定如常,没有一点乞求恕罪的意思。   有意思啊,沈青潼眯了眯眼,小心思又在心房里打着转。尸检报告本该是自己明天亲自去提刑司听取的,而他刚刚完成便巴巴地跑了来,越级上报,可知不是脑子一根筋做事太负责及时,就是做人心计深沉太急功近利。   然而这不卑不亢的行事作风却又深得自己的喜欢,倒像是打听好了似的,如若不然,第一次觐见太后便能淡定如斯,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沈青潼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却偏偏都是两极分化严重,不是最好,便是最坏,心里便留了个心眼,有意想要试试他。   “哦,这事儿你不是应该先汇报提刑司司长,然后再来找我这个副司吗?我虽然也是太后,但帝君有令朝堂之上只有提刑司副司,并无太后娘娘,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啊。”沈青潼不动声色地询问着与尸检报告内容无关的话,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曲蔺华没有一丝犹豫停顿,显然早已有所准备,从容地应答:“小人以为,太后娘娘主办此案理应先行得知尸检结果,稍后小人还会去往司长大人处汇报,并不存在所谓的越级上报行为。”   沈青潼听了这话,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良久没说话,慢慢地饮着热茶。气氛顿时有些凝重,谁都猜不透这位太后娘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一贯咋咋呼呼的平安许是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敛了声息乖乖地坐在一旁。   起先,曲蔺华还能沉得住气,缄默地立在当下,但半刻之后却有些耐不住了,不住地偷眼望向高位之上的沈青潼。   沈青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磨磨这年轻人的锐气,别以为有些小聪明就可以擅自揣摩他人之意。   而现在目的达到,沈青潼才淡淡地接过之前的话头,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你说说,八皇子的尸检结果如何?”   曲蔺华思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答:“小人细细地检查了八皇子的尸身,尸身已经浮肿,以指戳之能感觉到胀鼓鼓的,身上还缠绕着些许水草。而在八皇子尸身的鼻孔和嘴里,小人发现了一些泥沙等污秽*物,应该是落水之时死命挣扎沾染上的。根据这些迹象,小人初步判断,八皇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亥时左右,确实是溺水而亡没错,但……”说到这里,曲蔺华面露难色,敛了口不再往下说了。   沈青潼正听得入神,见他忽然不说话了,狐疑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但是什么?怎么不往下说了?”   曲蔺华组织了下语言,方才缓缓道来自己的顾虑:“小人人微言轻,接下来的话也不过是自己的推论,怕言语之间有什么不妥,所以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造次。”   沈青潼在心里冷笑,这曲蔺华看来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今日本就是他自己巴巴地跑了来要说这些话,现在倒还向她来讨免死金牌了。而且这话语间还显得恭谨有加,让你挑不出一丝错处,真是好算计佳筹谋啊。   “你尽管说吧,哀家恕你言辞冲突之罪,有什么话你都给我尽数道来,况且这芳华宫里都是我的人,没谁会往外传的,你大可放心。”沈青潼面上却还是温和的样子,许诺道,让他放心地说。   曲蔺华得了沈青潼的金口御言,果真不再忸怩,娓娓道来自己的疑虑:“八皇子的确是溺死的不假,但小人以为这事儿还有些疑点,并不能这般简单地下定论。小人发现八皇子身上除了溺水的痕迹之外,还有些绳子造成的勒痕,本来这种勒痕只停留在皮肤表面上,不一会儿便会散去,但是可能由于八皇子挣扎得太过厉害,再加上在水里泡了这么些时间,所以留下了淡淡的勒痕。但正是由于这痕迹的存在才让人觉得奇怪,若八皇子真是不小心坠入故湖而亡,这勒痕又从何而来?另外,小人还发现八皇子的嘴里含着故湖中的几缕水草,但牙齿缝里却夹杂着少量的青苔。故湖里并无青苔之物,因而小人断定八皇子殿下的死,可能不是简单的坠湖溺水而亡。” 第46章 背后捅刀子   这一大段话听下来,沈青潼头疼不少,若八皇子之死果真不是他自己的不慎,而是有人蓄意的谋杀,那么这案子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   “嗯,哀家知道了。”沈青潼扶额道,能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心里陡然徒添了几分烦躁,“你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的话,就先行退下吧,哀家也该歇息了,今日累了一天,有些乏了。”   尽管有些愕然,太后娘娘并未表现出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惊讶,但曲蔺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的表情,沉稳地告辞而去。   离开芳华宫的路上,曲蔺华望着这静静伫立着的高厚宫墙,白雪皑皑掩映下的琉璃瓦,内心窃喜不已。这太后娘娘比他预想的更聪明一些,相比传说中,他看到的太后娘娘更多了些杀伐决断的狠戾,于不动声色中唬人无形杀人无踪。   他甚至能预想到,攀上了太后娘娘这棵大树,他的未来会有多光明,前途会有多宽广。   只是他太过得意,以至于没能想到,沈青潼既然这般聪慧,又岂能看不出他攀龙附凤的心思,会不会成为他的靠山,自然还是个未知数。   但那,不知者常乐,直到走到家门口,曲蔺华的这股子高兴劲儿才算缓过一缓。一看到家里那熟悉的朱红色大门,他心里就沉了几分,像是被铅块吊着往下坠。   “哼,这曲家也就剩了门前俩石狮子是干净的吧,这府里的一个个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曲蔺华啐了一口才走进家里。   这曲家即便是在京城,也不算寒碜,高楼屋宇尽皆修得华美,然而在曲蔺华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画皮罢了,揭开华美的皮,内里却是腐烂不堪的骨肉。   曲家人世代为仵作,但到了曲蔺华父亲这一代,却摒弃了世代做仵作的技艺,开始经商,并且累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都说,饱暖思**,这曲老爷有了钱也便不太瞧得上以前父亲为他选定的糟糠之妻,一连纳了好几房姨太太。   那几日,曲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夜夜笙歌醉酒流席,而曲蔺华的母亲则关在房里了终日以泪洗面,再加上这几房姨太太进门之后对她各种冷嘲热讽,是以不久她便郁郁而终。   曲蔺华由此而恨上了曲家,他从骨子里憎恨自己流着父亲的血,恨不能将自己的血放光了重生为人。   “你这个不孝子,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有本事你一辈子待在外面不要进我曲家的门!”曲蔺华本想蹑手蹑脚地悄悄经过主屋门口,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却不想被父亲大人瞧了个正着,索性也就不小心翼翼了,而是大摇大摆地站定在主屋门口。   此刻他那有些苍老的父亲,举起手边的手杖,作势就要向他掷来。   曲蔺华对这一套毫不在意,狠戾的目光划过一旁拦着父亲的几个女人身上,面色显得极度厌恶,好像活生生地吞下了一只苍蝇:“我什么时候回来哪能劳驾您老过问啊?你还是先管好你的几房姨太太吧,得了狂犬病那就关在家里,别像条疯狗似的放出来咬人,当心损了这曲家的名声!”   “你……你!你个不孝子还有脸来说这番话,你是要气死我啊!看我不打死你!”曲老爷子气得甩开那几个女人装模作样的阻拦,大踏步地向曲蔺华的方向走了好几步,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教训这个不孝子。   曲蔺华冷笑了两声,不退不闪,依旧立在当下,目光灼灼的厉声道:“好啊,你来打啊,打死我就满意了是吧?就像你曾经逼死母亲那样,你现在又想逼死我,去跟那几个婊子过逍遥日子是吧?有本事你就把我弄死,不然我必不得让你称心如意!”   这一席话,仿佛是一把利刃,剖开了曲老爷子的心,气得他直跳脚。   “老爷,何必跟小华一般见识呢,他人小不懂事,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那可就不划算了。”一旁花颜娇媚的二姨太赶上来拦住曲老爷,温柔地劝慰着,连同身后的另两房姨太太也附和着劝慰道。   待到二姨太转过脸来,对着曲蔺华表情却是有些凶神恶煞,两道娇柔的柳叶眉都竖了起来,喝道:“小华,对着父亲你怎能这种态度,你说说我们几姐妹便罢,难道不应该对父亲尊敬些吗?”   “尊敬……呵呵……你来教我什么是尊敬,你是说什么天大的笑话吗?”曲蔺华嘴角上扬不怒反笑,只是这笑意衬着院子地面上皑皑的白雪令人感到森森的寒意,“你当初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的气到她吐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尊敬?”   二姨太听了这话,好似吃进了一只苍蝇,表情难堪到极点,扶着曲老爷的手僵硬着,嘴唇翕动了两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三姨太四姨太,悄悄地用绢帕子捂着嘴不怀好意地偷笑着,看到一贯备受宠爱的二房吃瘪,她们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曲蔺华隔得远远地站着,眼神如鹰般锐利地扫过这表情各异的几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继续说:“俗话果真是没错的,人以类聚啊,爱落井下石的人,难保哪天不会被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好姐妹背后捅刀子。哎呀,我可不是在说二娘、三娘、四娘啊,你们用不着对号入座的。” 第47章 自力更生   一番话气得三个女人俱是粉拳紧握,眼中含泪地望向曲老爷,无比委屈地娇嗔道:“老爷,你看看小华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大姐的死是因为她自己太想不开了,跟我们三个有什么关系,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曲蔺华遥遥地听见这三个女人的哭闹,不屑地撇开了脸,正好瞧见主屋旁边几枝红梅凌雪而绽,浓烈妖媚的颜色夺人心魄。   真是可惜了,这般冰清玉洁的花,却偏生开在这乌七八糟的曲府,白生生地糟蹋了!心里蓦然一动,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迈开了步子走到梅花丛前,费力地折下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老爷,你看他明显就没把您放在眼里嘛,这样的人以后怎么能撑得起曲家的生意,怎么能成为曲家当家啊?”三姨太和四姨太聒噪地聚在曲老爷耳边,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   说半天还是为了曲家这点家产,曲蔺华的脸上讥讽的冷笑更甚,纵然他不得父亲的欣赏,但父亲不知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早便宣布过,自己百年之后他就是曲家的家主,对此三姨太和四姨太长期不满。   而二姨太,这时候却敛了声,只是用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曲蔺华,咬紧了唇,本来扶着曲老爷的手现在却撕扯着衣角,仿佛恨不得正在撕扯的是曲蔺华这个人。   曲蔺华心思一转便想到了,这二姨太五年前刚来时曾经怀上过一个孩子,某一天照旧在曲夫人面前得意洋洋的时候不期然惹恼了时年十四岁的曲蔺华,少年懵懵懂懂的一次冲撞让二姨太滑了胎,并从此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现在谈及这曲家的家产划分,三姨太四姨太各自都有孩子傍身,虽说年岁还小,但到底是曲家的少爷,而曲老爷也还算硬朗,将来争得一份家产也未可知。   而二姨太却什么也没有,现在曲老爷依旧宠她,但百年仙游之后,她便真的是无依无靠了。自然而然地,她便将这笔账算在了曲蔺华头上,心头更是恨得牙痒痒。   “够了!你们学学素玉有点曲家姨娘的样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曲老爷狠狠地用拐杖敲着地面,手指着三姨太和四姨太,气得直发抖。   素玉是二姨太的名字,此时被曲老爷这样提到,无疑成为了三姨太和四姨太眼中的众矢之的。   “她又没有孩子,自然是可以淡定了,哪能理解我们这些个做娘的,为了孩子简直是操碎了心啊!”三姨太撇撇嘴,她早就对曲老爷独宠二姨太一个很是不满,这时候好难得逮住了二姨太的痛脚,哪能放过机会不下死劲儿踩呢!   二姨太的脸青了又白,抢在曲老爷发话之前堵了这个不讨喜的话头,苦笑着劝道:“老爷,孩子还小,以后大些,理解了您的苦衷和难处就会好。咱们回屋去,药膳汤刚刚熬好趁热喝了吧,少生点气多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曲老爷有些怒其不争地剜了曲蔺华一眼,看他依旧是哼着小曲儿玩世不恭的样子,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顺着二姨太的搀扶进了屋里。   三姨太和四姨太面面相觑,见曲老爷压根当她们俩是空气,立时难堪起来。   月上当空,一轮弯月照着曲蔺华的一身灰衣,在雪地上投射出一个淡淡的模糊影子,两根纤长的手指夹住一枝红梅,地狱撒旦般嘴角微动邪邪地笑,好似一幅清淡的水墨画,正中一点浓墨重彩的红,于清淡中妖冶到极致,美到夺人心魄。   曲蔺华笑,带了些许的疏狂和得意,对三姨太和四姨太啧啧道:“哈哈,真该笑死我了!喏,隔壁院子有口水井你们怎么也不去照照啊,看你们那样儿也配去争宠夺爱?你们有二姨太的长相和心计吗?趁早,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你……”未等三姨太和四姨太开口,曲蔺华挑挑眉,兀自哈哈笑着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哥哥……”曲蔺华刚转过院子口那道雕花拱门,一个圆润的小女孩就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腿,还伴随着一声软软糯糯的呼唤。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曲蔺华如同进入阳春三月般,冷冰冰的脸色融化了,带上欣喜的笑,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小语今天有没有乖啊,看哥哥给你摘到什么了。”说着他将手里的那枝红梅递过去,又仔细地为小女孩拢了拢衣襟。   小女孩着一袭半旧的红绫短袄,膝下露出油绿的撒花棉裤子,脚上套着双乖巧可爱的蝴蝶落花棉鞋,大概是在雪地里跑过,鞋尖微微有些湿,鞋面上也散布着几个泥点子。   她梳了双股的羊角小辫,用红绸子扎住,乌黑的发衬着大大的眼睛,虽然有些稚气未脱,不过总角年纪,但已能看出长大之后必是个美人胚子。   “哇,梅花!我早就想要摘一枝插在窗口了,可惜我们的院子没有,去别的院子小语又怕被骂,还是哥哥好,最懂小语的心思了。”小语高兴地接过那枝红梅,顿时爱不释手,“吧嗒”一声响亮地亲了下曲蔺华的脸以示奖励。   曲蔺华腾出一只手,轻刮了两下小语的鼻梁,心里有些酸涩地道:“你啊,小鬼头一个!”   曲小语名义上是他的妹妹,但实际上并不是曲家人,是他的母亲在某日去寺里上香祈福归来捡到的孤儿,曲蔺华一直很喜欢这个妹妹。   但曲家大夫人死后,没了靠山的曲小语在曲家受尽欺凌,曲蔺华为此与曲老爷争论未果,大吵一架之后不欢而散,一怒之下便搬出了主院,自己拾起了曲家以前的传统,做起了仵作一职自力更生。 第48章 冬夜   做仵作,并不是曲蔺华最终的目的,这不过是他迈出的第一步。这个职业能让他接触到朝廷,也就给了他更多飞升的机会,而现在,他等到了,等到了当朝太后。   曲蔺华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这次他私自去找太后娘娘,做的确实有些不够妥当,可在提刑司那种地方,做的又是检验尸体的活儿,苦等数年也不定能盼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他必须前程似锦才能堵得上这曲家的悠悠之口,才能报得了娘亲身死之仇,才能给妹妹一个好的将来,所以,他必须放手一搏。   “哥哥,你发什么愣啊,天气这般冷,你又没吃晚饭,咱们还是快些回自己的院子吧,待在这外面我心里害怕。”曲小语抱住哥哥的脖子撒娇道。   “好。”曲蔺华应了一声好,抱着妹妹踏着一地白雪,款款而去。   这一夜,沈青潼睡得很不好,心里搁着事儿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好不容易堪堪睡去,却一直做梦。   梦里皆是纷繁奇怪的光影轮转,那些似曾相识却又模糊不已的脸孔交替着出现,夹杂着一滩滩刺目的鲜血……   刚到下半夜,沈青潼便惊吓着醒来,梦的最后是一个滚落的人头,看起来像是从脖颈处齐齐砍断,有血从切口涌出来,滴滴答答贱得到处都是。而这个人头则狰狞着双目,紧咬着牙齿,好似要将牙齿咬碎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   圆睁的眼里仿佛燃烧着炎炎怒火,令人见之欲躲。   沈青潼并不是胆小的人,上辈子也没少看些惊悚片鬼片之类的,但是梦中的画面虽然不比鬼片中的场景设计精巧,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真实,好似自己正在身临其境。   这样的认知再度吓了沈青潼一跳,抬手一摸额,满手的冷汗。她用双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过床侧小榻上的一件狐裘披上,下了床来。   尽管已是深夜,整个皇宫大院里大半都是阴沉沉的,但沈青潼的房里却依旧燃着好几支大大的红烛,将房间角落也一并照得通亮。   拖着惊吓过后还有些疲软的身子,沈青潼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有些冷了,但一丝冷意下了肚,倒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沈青潼将窗户支起来,外面是连烛光也照不透的黑暗,大朵大朵的雪花飘摇而下,挟裹着隆冬的寒意向沈青潼袭来,让她不期然打了一个喷嚏。   “太后娘娘,怎么了?”在外间侧屋里打着盹的如玥听见了,干嘛翻身起来,草草披了件外衣,手掌着灯烛,就冲了过来。   “哀家睡不着,所以披衣起来看看雪景,没什么大事,你去睡吧。”沈青潼移了张凳子在窗前,淡淡地回应。   如玥将烛台放置在桌上,走过去试了试茶壶中的水温,果然已是一片冰凉,便开口道:“那奴婢去为太后娘娘温壶茶暖暖身子,太后娘娘您自己多穿些,这天寒地冻的,冷着哪儿了可不好。”   沈青潼作势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连帽子也戴上,将带子在下巴处栓紧系好,只露出两只骨碌碌转的眼睛,然后将头转向如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哀家这样行了吧?”   如玥难得见太后这般模样,“噗”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出了声却又觉得不太对,忙垂了头恭谨地道:“那奴婢就先下去温茶了。”   这具身体本就是十六七的年纪,却硬生生坐上了太后的高位,一直扮演着高贵威仪的角色,方才心意一动沈青潼才觉得自己有了些少女的模样,可如玥的反应又提醒了她,此举不适。   “唉……”沈青潼低声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将诚惶诚恐的如玥打发了。   如玥一走,又回复了满室的寂静,好似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这飘雪的冬夜,心脏宁静而缓慢地跳动。   沈青潼突然就觉得心很静,那些前尘往事的纷扰,统统都烟消云散了,只有静静聆听冬雪飘零的这刻,才是无比真实的自己。   蓦然,有乐声响起,隐隐约约,好似天际的仙音飘渺。   沈青潼离了凳子,站起来将窗户的角度打开得更大些,踮起了脚妄图张望到这乐声的来处,却只是枉然。窗外,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任是怎样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人影。   然,这乐声悠扬,似水如溪,在人的心上流淌。   几日的了解,沈青潼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对于乐音有着很高的见解,但在这一刻,所有的技巧手法,所有的乐理谱调都不复存在了,她已将整个人都沉浸了这悠扬的曲声里。   透过这乐音的媒介,沈青潼仿佛能感受到吹奏之人的感情,浓烈得仿佛要喷薄而出的悲伤被压抑,细水长流似的缓缓从每个音符里流淌出来。 第49章 儿女情长   听着听着,沈青潼的眼前好似出现了一幅画面:碧波江上水静如镜,一叶小舟载着一男一女二人,顺着水流而漂。男人负责划桨前行,女人负责貌美如花,在青山叠嶂之间,仿若活神仙般逍遥,好不自在。   沈青潼知这是吹奏者的所思所想,乐音的最高境界便是将自己的感情灌注进去,进而便会感染到他人。   然而这恬静的画面并未持续多久,吹奏者一个斗转直下的急音,打破了这一副构想。   乐音变得激烈,了令人也不由热血沸腾,想到金戈铁马的战场,想到挑灯看剑的厮杀,想到这幅员辽阔的万里河山。   沈青潼正在犯疑,这吹奏者怎地从儿女情长想到了万里江山,这跳跃性也太大了点吧,乐音却戛然而止。   夜晚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却让沈青潼恍然觉得听过了这段不完整的乐音,再面对黑夜的寂静,心头像是缺了一块般,有些空落落的不安宁。   “太后娘娘,热茶来了,您喝两口暖暖身子吧。”沈青潼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却被如玥打断了。   “嗯。”沈青潼接过如玥递来的茶杯,握在手心里暖暖的,喝了一口润润唇,突然问道:“如玥,方才你可听见些什么声音?”   “啊!声音?如玥一直在温茶,没注意到别的。”如玥有些惊慌地应了一声,才堪堪转了话锋答道。   沈青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见她刚刚眼神躲闪心里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明白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何以她不敢直说呢。   “你真的没听见?如玥,你将哀家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沈青潼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淡淡的继续问,却用锐利的眼光斜睨着她。   被沈青潼那般犀利的眼神盯着,如玥如坐针毡,她知道沈青潼的言下之意是提醒她,自己早前已经与沈青潼定下了盟约,说过要忠心与她。   如玥哭丧着张脸,眼一闭牙一咬,赌气般摊着手说:“这芳华宫内谁人不知帝君的夜半笙歌是禁忌,您也下过命令说芳华宫内严禁谈论此事,现在又来这般问我,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叫我如何作答?”   得到这样的答案,沈青潼讶然大惊,不曾想这半段乐音的吹奏者居然是帝君楚复!   更严重的是,她之前明令禁止谈论此事,此时却又这般诘问于如玥,前后矛盾实在是易于引人怀疑。   思及此,沈青潼搁了茶杯,将窗户关好,淡淡道:“我只是看看,禁忌之下你还会不会直言与我而已,再说了,你既是真心护着我的人,这点子小事儿我又哪会治你的罪呢。”   一句话,恩威并施,草草将此时的窘况带了过去。   见沈青潼这样说了,如玥才松了口气,替沈青潼宽了衣,服侍她再度睡下,这才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沈青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望着这满室的烛光,止不住幽幽地叹气。   今夜一个不察,自己差点又露了马脚,看来演员这个职业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胜任的。都说人生如戏,如将剧本设定为人生去扮演,这才是高手啊。可如此一来,想想却又觉得悲伤,这一世都不能放言是真的活过一场。   再想到那令人沉沦不已的乐音,居然是楚复那个黑面神的杰作,立马又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一想到他那狠戾冷冰冰的模样,再加上坐在帝君之位上,沈青潼很能理解他心怀天下,心系江山,但是对于前半段那一对鸳鸯戏水的你侬我侬,她却是万万想不到。   这楚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心如此宽广却又细腻如发,真真是一朵奇葩。沈青潼在心中叹道,   沈青潼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记住,脑子有些晕晕沉沉的,时间的流逝已然没了概念,直到被如玥唤醒,还是有些朦朦胧胧。   “呀,太后娘娘您发烧了!”如玥见沈青潼无精打采的样子,探手一摸她的额头,只觉滚烫如贴近火炉,不由缩回手惊讶地叫道。   沈青潼舔了舔干涸的唇,少顷便感觉到有水喂到唇边,耳边絮絮叨叨地响起如玥的唠叨:“太后娘娘您也真是的,半夜起来看什么雪景啊,都叫你多穿些裹好点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还是冷到了啊。您先躺会儿,我去叫太医来。”   沈青潼却不依,挣扎着要起身,艰难地说:“今日要去提刑司看尸体,哀家不能缺席。”   “太后娘娘,您就别折腾自己的身子了,您要是倒了这案子还不得搁置成无头案啊。呸呸呸,我乌鸦嘴,说什么呢,太后娘娘是人中之杰怎么会有事呢!”如玥急道。   沈青潼看到如玥焦急的模样,却突然想笑,心里有一丝暖流涌动。不论这焦急是真是假,但都足以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得到一丝慰藉。 第50章 缺席   但她性子一贯坚定,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就像现在她说了今日必须去提刑司察看尸体,那就不会因为这发烧生病而取消。   “太后娘娘……”如玥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泪目盈盈地望向她。   沈青潼不是不心软,但她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得歉意地笑笑,吩咐道:“如玥,察看尸体很重要,我必须去。你差人将凌太医请来,给我开点药我再去,行了吧?”   如玥轻叹一声,也知这大概是太后娘娘最大的让步了,只得吩咐了别的宫婢去请凌太医,自己为沈青潼穿戴好,伺候她洗漱。   虽然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沈青潼却看得很清楚自己面前的路,一步一步再不能行差踏错,只得如履薄冰般地小心前行。   八皇子溺水案,现在才刚刚揭开序幕。   凌太医来得很快,早膳刚刚端上桌,沈青潼还没得及用,他就来了。   或许是昨日的收心之策见了效,沈青潼直觉凌太医的焦急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于是也放宽了心,闭目养神让他诊治。   “太后娘娘,您大概是昨夜受了凉以致于发烧,下官为你开些药并温水煎服了就好,但这两日最好不要出门,以免加重风寒。”凌太医诊治完,一边笔走龙蛇开方子,一边关切地嘤嘤嘱咐道。   如玥一听凌太医也这样说,忙不迭地补充道:“太后娘娘,凌太医也这般说了,您就别出去了吧,咱对自己好点成不?再说了八皇子的案子有提刑司看着,您过两天再去,也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看着如玥如此的苦口婆心,沈青潼心里也不好受,但事关重大,而自己又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懂,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沈青潼一口饮尽盛在面前的那碗热汤,故作轻松地笑言:“我好着呢,不过是去一趟提刑司,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至于急成这样吗?”   随后缓了口气,无奈地对如玥央求着:“我多穿点行了吧,不过提刑司我是必须要去的,身为主办官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缺席,更何况只是些微的发烧而已。”   如玥扭头,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帕子递给身旁别的宫婢,赌气似的走开了几步,嘟囔着:“昨晚上就说会多穿些,结果呢,却整出个受寒发烧来,今日您又这样说,我要是还信那就真是大傻子了。”   “太后娘娘,这发烧可不是小病啊,凤体违和须得好好调养才是。”凌太医自忖自己与太后的关系比不得如玥那般亲厚,因而劝诫的话也只是点到为止罢了。   沈青潼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哀家自己的身体,哀家自有分寸。青衣,今日让你如玥姐休息休息,你随我去提刑司大牢吧。”   青衣是芳华宫内太后的另一名贴身宫婢,自小便跟在沈青潼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身边,是她从宫外太傅娘家带来的。先前沈青潼估摸着比起其他人,这青衣应该更了解这具身体,为了不露出马脚所以疏远了她不少,但今日明摆着自己带病出门如玥大大的不喜,只得将青衣召来暂用。   沈青潼揉揉太阳穴,这几日的谋划思虑,简直比上辈子的二十多年加起来还多,脑子险些都不太够用了。   随即,她又自嘲的笑笑,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好好地活下去,谁都不容易,绞尽脑汁的又何止她一个。   微微叹口气,沈青潼遣了宫婢为凌太医再取两支上好的人参来,便换好朝服带着青衣而去。   提刑司这地方,说大不大,但是停尸房地牢水牢等尽皆一应俱全。沈青潼着宫奴领路,首先去了停尸房。   因为停尸房里停着的实体,大多都牵涉着案子,因而停尸房外也分配了重兵把守,不过太后的这张脸便是最好用的通行证,只消宫奴上前一说那兵卫便自发的来将他们一行人带往严加看守的八皇子尸体停放处。   开玩笑,庆元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新科帝君亲封的提刑司副司,有史以来第一个官居四品的朝堂女子。这三个名头,任是哪一个搁人头上都是不小的荣光,更遑论这三者在沈青潼的身上体现了奇迹般的合三为一。   上辈子的二十多年不是白活的,沈青潼一看兵卫的神色就知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唇边不由浮上一缕苦笑,真正的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听起来这名头是挺大的,可惜出了这提刑司,她无权无势,在这龙争虎斗的皇宫大院里,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因了八皇子一案的重要性,所以八皇子的尸身被放在了停尸房的最深处,走过一段长长的通道,才能到达。 第51章 复杂   跟守卫的兵卫接过头之后,沈青潼一行人总算是进了停尸房,见到了八皇子的尸身。   放置八皇子尸身的这间停尸房很小,搁了一张装饰华丽的灵台在正中央,上面躺着的就是蒙着白布的八皇子。   沈青潼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建设起了铜墙铁壁的心理防御,这才遣了胆大的宫奴去揭开白布。   白布一点点被揭开,蓦然响起女子的惊呼,如惊涛骇浪,一点点感染席卷到别的人,一时间不算大的房间里鬼哭狼嚎,俱是女子惊惶的尖叫,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宫奴的尖鸭嗓子,哭得天地都变了色,竟连外面看守的兵卫也给惹来了。   “你们吼什么!难不成这尸体还会跳起来吃了你们不成!若是一个个都那么怕死,哀家倒有个好法子治治,只消将你们一个个都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大概就不会再害怕了吧!”沈青潼拂袖怒斥着众人,这般的胆小惊惶确实太丢主子的脸面了。   众人一听,俱都敛了声息,拼命忍住心里的惧意,生怕惹恼了太后娘娘,真的会被一刀咔嚓掉。在这宫里,宫奴宫婢的命数不过就像那蝼蚁,身居高位的人只用一根手指头,便可轻而易举地碾死他们。   就在众人胆战心惊地敛声屏息之时,却不期想起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地说:“你们在哭什么啊,这白布我还没掀开呢,我站那么近都还没见着呢。”   一时间本来还有些抽泣声此起彼伏的停尸房里,这下子是真正的死寂一片,众人都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沈青潼以袖遮面不由笑出了声,这帮子宫奴宫婢们,平日里兢兢战战地活着,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处事那叫一个圆滑世故,谁想今日竟在这胆怯上折了戟。   “看吧,哀家就说这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哪来那么多惊吓,都是你们自己内心的胆怯害怕在作祟罢了。招财,将那白布掀开吧。”沈青潼嗤笑道,眼光扫过面前的宫奴宫婢,不期然看到几个脸皮薄的已经红了脸。   那名唤“招财”的小宫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先前还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一马当先跳出来担了那掀白布的角色,哪知这时候却有些畏畏缩缩,听了沈青潼的吩咐却良久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哀家叫你将白布掀开。”沈青潼剜了他一眼,催促道。   “不是小的不想掀,而是……而是方才被他们一哭闹,小的现在……腿软了,手……也在抖,实在是……掀不了啊!”招财哭丧着脸解释着,却惹来哄堂大笑。   “都是你们惹出来的祸事,还笑呢!”沈青潼转身瞪了众宫奴宫婢一眼。   招财见有太后娘娘为自己撑腰,也不禁得意起来,用眼睛斜睨着众人,嘴唇翕动无声地在说,叫你们笑我,被太后娘娘骂了真是自作孽!   “太后娘娘,小的来吧。”站在最后面的进宝这时候却依旧淡定如斯,踏步走出来,见沈青潼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腿软了的招财扶过来交由别的宫奴照看,自己则上去掀了八皇子蒙面的白布。   不同于招财的故弄玄虚,进宝甫一走近尸体,没什么花哨的动作,径直就将那白布一把掀开,露出了八皇子尸身的真面目。   众人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碍于先前沈青潼发了飙也没人敢惊呼出声,只是用手将嘴巴牢牢地捂住,以期能够不发出声音。   沈青潼眼见着进宝淡定地上前,淡定地掀开白布,然后又淡定地回到众宫奴中,心里“咯噔”一下子。在众人如此害怕哄闹的时候,还能淡定地好像是在悠闲喝早茶一般,这心理素质恐怕不是一般的宫奴能有的。再者,这般的人物平日里却隐于众宫奴中,一点痕迹也不得见,也不得不引人奇怪。   沈青潼深深地望了进宝一眼,这才凝神去看八皇子的尸体。   从小屋子的天窗处漏下来一丝两点日光,正好射在八皇子的脸上,衬着被泡得发白模糊的眉目,的确是令人顿生出寸寸寒意。   身后的宫奴宫婢没有一个上前,但沈青潼上辈子看了不少的惊悚片,所以心里承受能力还算不错,强压下心里的想要呕吐的不适,沈青潼皱着眉头打量起尸体来。   如昨日来访的仵作曲蔺华所言,八皇子的尸身在水里浸泡过久,比一般人的身体看起来肥大了不少,算算从水里面捞起来已经过了一天,身下灵台上的被水迹已经干掉了,只留下些许的水渍。   沈青潼走近了些,以便能看得更仔细。八皇子的脸已经被泡得浮肿如猪头,看不出原本丰神俊朗的模样,眼睛狰狞地圆睁着,眼珠子好似就要蹦出来了。   “哀家借借你的剑。”刚刚听到屋子里一阵惊叫,外面的守卫便进来察看,正好站在离沈青潼不远处,沈青潼说着便一把拿过其中一个的剑,用剑鞘的尖端将八皇子微张的嘴给撬开了更大的弧度。   大概是因为冬天气温低,尸体放置了一天也并没什么异味,沈青潼凑近了点侧头去看,果真在八皇子的牙齿缝里见着了曲蔺华所说的青苔,脖颈处和裸露在外的手臂处也能隐约看见点点勒痕。   这起案子,看来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第52章 热血沸腾   看过八皇子的尸体,沈青潼叹了口气欲离去,人死不能复生,她就算有再多感概也是枉然。   谁想沈青潼刚走到门口,便觉得一阵头晕恶心,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便往前倒去。只听得身后倒抽冷气的惊呼,却因为宫奴宫婢们离得稍远,没办法及时救驾。   沈青潼本以为这下子肯定要摔到地上痛死了,嘴角不禁弯起一个苦笑的弧度,但是下一刻却跌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待擦亮眼睛这才发现,踏着五彩祥云及时出现的孙悟空不是别人,正是她万分想咒骂的帝君楚复。   她以为自第一次见面的公主抱之后,两人再不会有机会贴的那么近,可现今才时隔了几日,又重演了之前的那一幕。   沈青潼伏在楚复的胸口,隔着厚厚的衣衫,却好像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他有些紊乱的心跳声。楚复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也低下头来看她,呼出的热气正好喷在她的耳后,因为寒冷,那种痒痒的感觉愈加地明显了,在他的注视下,沈青潼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两个人都好像没能预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帝君与天齐,庆元永福享!”正在这时,身后的宫奴宫婢们就好像是排练好了的一般,众口一致地齐齐说道。   沈青潼这才反应过来,蓦然跳出楚复的怀抱,脸居然悄无声息地红了,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不再看楚复。   事实上,她不敢看楚复,原因之一在于方才的再次搂抱,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为情,原因之二嘛,则是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庆元国不同于沈青潼上辈子所看的电视剧中,看见一国的最高领导者,宫奴宫婢们都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只因现世大陆纷乱群雄割据,并无一个国家能够做大,是以各国的最高领导者都命名为“帝君”。   也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庆元国“帝君与天齐,庆元永福享”的标语式问候。沈青潼突发奇想,不知道其他国家譬如东漓、苍古又是怎么叫的呢?   思维发散得远了,沈青潼便陷在神游里出不来,连楚复注目了她良久没没注意到。   楚复忍了半晌,大概也明白要等到沈青潼神游完毕不知得是哪年哪月了,于是只好自己率先开口,别过头去有些别扭地问:“听说,太后娘娘发烧了?”   听到这一声询问,沈青潼这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谁告诉你的?”   她可不认为凌太医是个逢人就说的大嘴巴,况且也不见得一个太医偏偏就能遇上高高在上的帝君,那么必是另有其人。   楚复皱着眉头看她,本就清秀娇小的一张脸,此刻因为发烧而有些红扑扑的,看上去特别像清晨果园里还带着露珠的苹果,让人忍不住好想咬上一口。   “寡人方才从琨干宫往提刑司来,在路上遇见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婢如玥,她正在去太医院取一味药材,托寡人……嗯……给太后娘娘带一句话。”楚复欲言又止,眼底闪现着戏谑的光。   沈青潼的眼不大,但却亮亮的,恍若林中惊惧的小鹿般带着狐疑的神色:“帝君日理万机,心系庆元天下苍生,哀家这点小病又何足挂齿呢。”   楚复很讨厌沈青潼这样将他排除在外,好似什么都要瞒着他,与他将彼此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但同时又能感觉到在这样的沈青潼面前,望着那双灵动的眼,自己的呼吸有些加快,体内涌动着一股连自己也陌生的情绪,很想撕掉面前这个人所有的伪装和皮囊,将她拆吃入腹个干干净净!   “太后娘娘是我庆元国的国母,理应保重身体,方能佑我庆元昌盛。”楚复将脸转到一边,别扭地不看她。   沈青潼嗤之以鼻,这样的说辞在自己听来还真是好笑,明明八皇子一案给自己挖了偌大的一个坑,现在却又装起了好人,说着冠冕堂皇的祝辞。况且也不看看是谁夜半放着大好的觉不睡,非得跑芳华宫去吹什么笙,不然她何以会因受寒而发烧。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楚复的错!   沈青潼在心底恨恨地下了这样的论断,并将它奉为真理。   可是甫一想到昨夜那令人沉醉的夜半笙歌,心里去又似春水荡漾,终是起了些许的涟漪。   楚复自是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沈青潼心里竟已转过了那么多道弯,但看她神色不善也知对自己是有不满的,想到这案子确实也掺杂了自己的私欲在里面,想要给这位新科太后苦头吃吃,于是便放缓了声音劝着:“太后娘娘还是早些回芳华宫歇着吧,提刑司的人也不是喝稀饭长大的,到底是专业人士,还有个几斤几两重,这案子您便交给他们细细办理,您只管养好身子,行监督审查之职便可。”   沈青潼冷冷一笑,心道:你说让我查这案子便查,叫我不查我便不查?敢情是将我当猴儿戏耍呢!再说了,这时候临阵退缩,人家不明就里的还只当是我沈青潼没本事,遇着这案子有蹊跷的端倪查不出便打了退堂鼓。   心里这般想道,沈青潼便义正辞严地一口回绝了:“朝堂之上,帝君您亲口御封哀家为正四品提刑司副司,众目睽睽之下的金口御言岂容退缩,哀家自然不能辜负帝君的一片苦心,也必当竭尽全力,势必不负庆元百姓的期许,树人间正道,扬庆元浩气。受寒发烧,不过是人人都曾有过的小病而已,况且哀家身处皇宫大内,更有医术精湛的太医和数不清的良方灵药傍身,虽知帝君是为哀家着想,但大丈夫应当胸怀天下,区区小病就不劳记挂着了。”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康概激昂,直教人热血沸腾。 第53章 配合   楚复还想反驳些什么,但嘴唇翕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沈青潼这看似很严整的论调,只好作罢,面无表情地对着众人道:“那么,太后娘娘接下来一步是做什么呢,寡人也想与你们一起去看看这案子怎样审理。”   这话直接用了陈述性的语气,自然是容不得沈青潼再来反对,无奈之下,她只得点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还怀揣着赌气的心思——你不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吗,我就让你什么也看不到!   加入了帝君及其随侍的宫奴宫婢之后,这一行人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因为路途并不长,所以沈青潼和楚复两人谁也不提召来轿子,就这样领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往提刑司大牢开去。一路上偶遇的宫奴宫婢们远远望见这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更兼有庆元名义上最高高在上的帝君陛下和太后娘娘在前压阵,纷纷低眉敛首跪了一地请安。   但彼时正在赌气的两个人却好似周遭的一切都是空气,楚复人高马大地迈开长腿走在前面一马当先,而沈青潼也不甘示弱,虽然腿短些步子小些,但胜在频率更高,埋着头一个劲儿地赶路,也能够堪堪跟上。   只是苦了身后的一众侍从,既要顶住两位主子释放出的万年冰川高气压,不要误踩了地雷被误伤,还得一路小跑地跟上。   “砰”!一路上寂然无话的沉默,终是被打破了。   “你干什么啊?”沈青潼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怒道。   好端端地低着头走路,谁想走在前面的楚复突然就停了下来,她还在神游天外也没注意到,于是额头直直地便撞上了楚复宽阔的背,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本来心里就有气,沈青潼总觉得出抚恤此举是故意的,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差跳起来劈头盖脸地狠骂他一顿了,可是估计到彼此的身份和现在的场合,沈青潼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楚复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状若无害的小白兔:“寡人不记得去提刑司牢狱的路了。”   众人绝倒——居然是这个原因!   “哼!笨蛋!”沈青潼对着他做口形,这般斥道,但转念却犯了难,她还没去过提刑司的大牢,自然也是不认得路的。   楚复狡黠地一笑:“看太后娘娘的表情,想必是识得路,那么就请太后娘娘为寡人指点一二,该往左转还是右转呢?”   前面果真是个岔路口,而且两边都是空空荡荡的一条路,一眼望去被高高的宫墙挡了根本看不见终点在何方,沈青潼只得唤道:“青衣,你来带路。”   “是,太后娘娘。”青衣乖巧地答道,上前来引了众人往左转去。   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提刑司大牢,远远望去便觉得阴森可怖,走近了就能看到大批的兵卫手执兵器,表情严肃地驻守着重地。   “上次来的可不是这个地方。”沈青潼犯疑地自言自语道。   “我下了命令,关于此案的一干人等,都得投入阴牢严加看管。”楚复淡淡的接了口,就好像是谈论天气般随意。   阴牢,只听这名字沈青潼就觉得后背生寒。   站在门口,便能听到从大牢深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听得人都能从这呼救中感觉到有多疼。   沈青潼缩了缩肩,眉头狠狠地皱起,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阴牢,顾名思义,阴森而又恐怖的牢狱。   光是听着这个名字,常人多半就会觉得胆战心惊,而现在,沈青潼正一步一步地走进它。   阴牢的门很窄,只容两人侧身通过,目的是为了防止犯人无意中挣脱桎梏而逃脱。门口两侧各有一排兵卫,就算是楚复和沈青潼驾到,也丝毫不改颜面,示意主子的贴身宫奴和侍婢才能进去,而其余一干人等则被拦在了外面。   对这样的做法,沈青潼很是赞同,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外来者协助罪犯逃跑的可能性,但又想到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君权社会,不知道楚复吃了这个瘪会如何作想,于是又转了眼偷偷去看他的脸色。   但让她失望的是,楚复并未表现出讶异和不满来,而是很配合地招呼侍从留在外面,只遣了长期陪侍在跟前最亲近的两个跟着。大概是察觉到了沈青潼在看他,他也回望过来,挑衅似的率先走进了阴牢。   沈青潼又怎会甘心示弱,唤了青衣跟着,强压下这地方给自己带来的心理压力,也走了进去。   几人顺着一级级的梯道往下,不知走了几时,便来到一个稍微宽阔点的空间,那是兵卫们休息的地方,同其他的牢狱一样,零零落落地摆放着几张木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壶等物。而四周的角落里,大朵大朵雕琢成芙蓉状的灯柱上斜插着火把,腾起的火焰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照得一片透亮,估计连角落里的一只蚂蚁也逃不过火光的照射。   沈青潼心下暗暗佩服道,这样训练有素的监狱,的确很适合用来关押罪犯,恐怕就是插了翅膀也叫人难以逃脱。   但这并不是众人的目的地,是以大家都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走进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通道很窄,几人排成一字型往前走去,各怀着不知名的心思,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或沉重或压抑的呼吸声。但沈青潼发现纵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楚复的呼吸依旧平稳如常,若不知道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正坐在御花园里浅斟慢饮。   蓦然,一声凄厉的痛呼划破这低矮的牢狱,从阴牢的深处传来,沈青潼不由汗毛竖立,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也尖叫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正渗出一滴滴的冷汗。   “太后娘娘可是第一次来这阴牢?那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了,这阴牢的威名在我庆元国那可是如雷贯耳,多少人可能一辈子都求不来这样的机会走进这个传说中地方。”楚复突然出了声,这样说道。   沈青潼撇了撇嘴,有人跟自己搭话,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便渐渐退却了些,于是斗嘴的心又回来了:“想不到帝君的爱好跟常人的不一样太多了,没事儿竟喜欢听女人家的痛呼尖叫,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啊。”   “噗……你啊,还真是一点也不饶人。”楚复嗤笑了一声,也没有再回嘴,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他背对着自己,沈青潼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猜不透他这句话内里有什么意思。但两三句话说下来,心里放松了不少,蓦然想到难道他是为了消除自己的负面情绪才跟自己说话的吗?   想到这里,沈青潼心里有些莫名的涌动。   通道很长,但也有尽头。   尽头很是开阔,陈列着一排排的架子,粗粗看去,上面陈列的尽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上面还能看得出残留的血迹,已经干透了,经过岁月的洗礼,留下了灰灰黑黑的印迹,不由有些触目惊心。   这阴牢是建在地下的,所以若没有了火把的照耀,就会显得阴冷许多。一点点昏暗的光照在这些刑具上,反射出清冷的光,更加地令人惧怕,好似那是吃人的魔兽,正张大了嘴在等着猎物的降临。   目光转到正中央,便看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正被绑在架子上,头颅了无生气地低垂着,披散着头发看不出面容如何,但浑身上下已是血迹斑斑,手腕等处还能看得出来残留的捆绑印子。   想必,方才的痛呼就是这名女子发出的吧,现在应该已经昏过去了。   但昏倒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第54章 晓之以情   一桶水突然从天而降,从上至下将女子浇了个透湿。这时节正是隆冬时分,沈青潼手背上仅仅贱上几点水渍也觉得冷,更别提这个遍身受尽鞭挞的女子,此时怕是如坠冰窟里,不仅是身体连心都绝望得发冷吧。   “怎么,她还是不肯招?”楚复冷冷的问,望着女子的目光阴寒得仿佛是冰刃。   “回禀陛下,无论我们怎么鞭打,这女子还是不肯招供,一口咬定自己与八皇子溺水案无关。”旁边的一个穿着绿色官服,手执皮鞭的官员恭谨地答道,方才也正是他,一桶水将那女子浇了个透湿。   甫一听到八皇子溺水案这几个字,沈青潼不禁愣住了,这案子不正是由自己负责的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个嫌疑犯,还大刑伺候,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八皇子溺水案?”沈青潼狐疑地发问,“这女子是谁,与此案有何关连?为何作为本案的主办官员,本官却不知道?”   在楚复面前,她是太后娘娘,是以用“哀家”自称,而在提刑司,她则是官居四品的提刑司副司,自然换用了“本官”来自称。这点她早在心里给自己反复强调,这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给楚复做把柄。   “这位便是提刑司副司沈大人吧,下官乃是提刑司审问官申恒,负责对八皇子一案的涉案之众进行审问。这名女子乃是从醉倾城带回来的涉案关键人物,八皇子溺水当天曾与八皇子有过亲密的接触,名叫舞阳。”   听到“舞阳”这两个字,沈青潼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不由浮现出昨日的情景,女子那张惨白着泪目涟涟的脸,颓然的表情,以及以头撞墙妄图身死的决绝。而现在,面前这具如同死尸一样的女子,怎么也难以与昨日的人影重合,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申恒,审狠!   还真是狠呐!   沈青潼咬了牙恨恨道,能闻到口腔里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点点的甜,却带给心里丝丝的苦。   但沈青潼又何尝不知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眼前这个一脸冷然,将生命当作儿戏一场,木偶般想要损毁便肆意出手的人!   “帝君长大了,也便不再把哀家放眼里了,明明说好哀家主理此案,却在背地里下令要人性命,你……好狠呐!”沈青潼抬出太后的架子,说到后面已是咬牙切齿。   楚复有些讶异地望向她,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块一般的冷:“此案事关重大,儿臣也是慎重为之,还望母后见谅。”   沈青潼冷笑了两声,笑声回荡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让人毛骨悚立:“哼,见谅?哀家岂敢不见谅?你是帝君,是整个庆元国最高高在上的人,谁敢触你的逆鳞啊!只要你想,你尽可以屈打成招,你尽可以陷害忠良,你尽可以诬陷百姓,这是你的国家,谁又敢说个‘不’字?”   这番话说得很重,让楚复一刹那间白了脸色,像极了注了大量水的白猪肉。   “母后何以如此说儿臣,儿臣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多少人在瞅着母后怎样料理此案,儿臣怕母后下不了这个狠心,不用酷刑怎能查得出真相?”楚复立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自己摆在沈青潼的立场说道。   “哀家在此多谢帝君的好心好意,只是么……你来告诉我,这舞阳姑娘所犯何罪,须得受此重型?别跟我说她是杀人凶手,你哪只眼睛瞅见了,亦或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尚无定论之前,擅自重刑拷问,你这个帝君当的真是好啊!庆元国的列祖列宗们,在天上睁开眼睛看看你们的好孙儿,真是好啊,庆元国有福啦!”尽管披着古代人的皮,但骨子里沈青潼到底是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崇尚自由和生命,对于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沈青潼真的是无法淡定,以至于说出的话都不过脑子了,只想逞得这一时之快的口头之快,出出心里的恶气和强烈的不满。   “帝君,哀家今日将话撂在这里,你若要哀家继续查办此案那就不要再插手了,哀家自有分寸,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若有什么私心隐情,想要自己查办此案,那么好,哀家再不会理会!”   沈青潼这话说得很重,大有二必择一的架势,忿忿地将脸转向墙壁,不肯看楚复。   楚复大概也没想到沈青潼会如此言辞激烈,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解,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怎生值得沈青潼这般动怒。   但他什么也没说,气氛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良久,见沈青潼真的心志坚定决不妥协,楚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儿臣一时疏忽,此案既然有母后主理,那儿臣自然是放心的,以后不会再多加干涉了,还请母后恕儿臣不敬之罪。”   “哼,我可不敢降你的罪,你可是庆元帝君……”沈青潼有心揶揄,却在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一丝细微的呻吟,于是立马住了口,赶忙去看渐渐苏醒的舞阳。   舞阳不知道自己晕了好久,只觉得从头到脚冰冷一片,皮肤上不由腾起了一阵阵战栗感,身上之前因为被鞭打而留下的伤口,正在火辣辣的疼。但她咬着牙硬撑着,这些人不就是要她承认是自己杀了八皇子么,承认与否于她而言都是一条死路,她又何苦要为这没做过的事徒背黑锅呢,纵使会死的更难受些,她也宁愿死得干干净净。 第55章 自求多福   “舞阳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很温柔很关切,就好像曾经在梦中听过的来自母亲的呓语,让她心里一动,几近睁不开的眼睛里霎时间泪水盈盈。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光了,舞阳竭尽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样也难以如意,眼皮子重钧千斤,坠了铅块般沉重。   在这样难堪的境地里,她突然感觉有一双手拂过她手腕处,正在替她一点点地解开困住身体的绳索。电光火石之间,她以为这是狱卒又想了别的法子来对付她,一时间心里急得不行。   自昨夜被紧急转移到了这阴牢中,她见了狱卒太多惩治犯人的变态手法,而毒打则是最低级的一种惩罚手段,就算是昨夜自己承受的火烙之刑也不过是毛毛雨罢了,对付女人狱卒们有着更多不仅伤害身体更伤害人心的法子。   此时的舞阳,早已是一只惊弓之鸟,稍微一点的风吹草动就让她心里胆颤不已。   想到不知即将忍受的将会是怎样非人的刑罚,早已是穷弩之末的舞阳竟也爆发出了无限的力量,开始死命地挣扎起来,不管绳索随着挣扎在狠狠地勒进肉里,也不管伤口摩擦着令人腾起一阵阵宛如孕妇分娩般的疼,她嘴里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只是单纯地不想接受更加惨烈的刑罚。   沈青潼见舞阳的指尖动了,思忖着她该是快醒了,便上前欲将束缚着她的绳索给解开。刚开始的时候,舞阳还乖乖地任她解着绳索,只是这绳索拴得太紧,她非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行,但谁想刚解到一半,舞阳却又开始挣扎起来。   沈青潼想要劝慰她,告诉她自己是善意的,但暴怒中的舞阳好似一头红了眼的斗牛,根本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地横冲直撞。   “这可怎么办啊,她越闹这绳索拴得越紧,也越没办法解开了。”冬日天寒,但沈青潼的额上竟已急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   楚复见了,一言不发地上前,从陪同而来的兵卫腰间抽出佩剑,剑花一挽,还没等众人看清剑尖所指何处,绳索就断裂开了,断成了好几截落在地上。   舞阳因为脱离了绳索的束缚,再加上身受重伤,浑身早已没了气力,绳索一断她便如深秋里的一片落叶,缓缓坠下。   “舞阳姑娘!”沈青潼嘴里叫着,身形一动,赶在舞阳落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她。   “嘶——”虽然堪堪接住了舞阳,但沈青潼的手臂触碰到舞阳裸露在外的肌肤,而上面密布着拳打脚踢和鞭子的印迹,饶是她尚且神志不清,也不由无意识地痛呼出声。   听得她呼痛,沈青潼想要找一块没有伤痕的皮肤扶住她,却在目睹满怒疮痍的手臂时作罢,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地放轻力道,跟一众侍婢一起将她扶到了一旁的墙角躺了。   “青衣,急召凌太医过来,另外再去准备些热水帕子并热粥之类的,嗯,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沈青潼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看着昨日还鲜活如同早春三月的生命,一夜之间便枯萎,心里痛极了,好似被人用辣椒水将心房浇灌了遍。   若说昨日的她还只是心死而已,但人还活着,那么今日的舞阳,则是连生命也一并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沈青潼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替她拨开已经打成卷缠绕在的发丝,却在拨到一半时右手僵僵地停在了半空,左手不由死死地捂住嘴,才能忍住不发出惊呼声。   那张娇俏的脸蛋上,赫然印上了一个黑色的印迹,看样子正是三角烙铁的杰作。此刻,那黑黑的一块静静地躺在舞阳的右脸下方,仿佛是小丑的脸,在狰狞地嘲笑着这个世界。   沈青潼能感觉到眼眶里霎时盈了泪,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张脸意味着什么?   那些狱卒们不会知道,他们所知道只是这种方法对于拒不招供的犯人十分有效罢了,用烧红的烙铁在罪犯的脸上画出一朵朵黑色的花,就好像在面临死神挥之不散的阴云,带给他们深深的恐惧。   但沈青潼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够设身处地地去想象对于一个女人,一张脸有多重要,尤其是在女人少有地位的男权社会里,美色无疑是女子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   转了眼去看一旁对楚复谄媚笑着的提刑司审问官申恒,沈青潼的脸色寒得令人望之生畏,眼神若能杀死人的话,恐怕她眼中的阴鸷足以将申恒凌迟处死。   但当她开口的时候,眼睛却是弯弯的,好似一轮上弦月,还带着些许的笑意:“哀家很是好奇,不知申典狱长对于不听话拒不招供的犯人,有什么样的好法子能够让对方开口呢。”   比起第一次见面的申恒,楚复自然更了解沈青潼,见她唇角带着渗人的笑,眼睛弯弯地眯缝起来,便知她的心里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了,而眼前这眉飞色舞的申典狱长,恐怕有的苦头吃了。但他先前惹了沈青潼不高兴,让她发那么大的火,现在自然不想再去招惹,也只能在心里默念,这申典狱长上辈子能积些福泽自求多福吧。   申恒见沈青潼问到了他的专业强项,一时心里得意,免不得侃侃而谈想要在贵人面前邀功。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犯人,下官研究出了很多种法子,通过实践检验,都是很有用的。”提到这点,申恒无比自豪。   “通过实践检验?”沈青潼眉眼一挑,不动声色地追问。 第56章 教训   申恒见沈青潼很感兴趣,便细细道来:“拳打脚踢和用鞭子抽早就是已经被淘汰的老法子了,就连用烧红的烙铁逼供也不算什么。下官以为,若要抽打这些犯人,一定要用在盐水中浸泡过的鞭子,沾上辣椒水,抽上去保管疼得他哭爹喊娘,任是再坚强的汉子都受不了这个痛。再者,先将犯人的指甲盖给一一拔掉,然后再用细小的钉子从犯人的指甲缝里,一点点地往里钉,俗话说‘十指连心’,这个法子也能让人痛。”   “还有呢?”   申恒正说到兴头上,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与手势齐飞:“下官还制造出了一把铁刷子,若是犯人抵死不从,便用这把铁刷子从后背开始刷,因为铁刷子的尖端是利的,插进皮肉里,一刷到底就可以带出一条条的肉丝。不过一定要注意好控制力道,万万不可用力太甚,以免一下子就将犯人给弄死了,一定要慢慢地来,每次只刷下来一层皮肉,还可以一遍遍地刷,直到犯人招供为止。”   沈青潼听到这里,胃里已经在翻腾了,她止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将拳头握得紧紧地,搁在身体两侧,死命压抑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发的怒气。   而周围的人听着这些,也俱是一副不忍心的模样,背过了脸去,有胆小的宫婢已经刷白了脸,摇摇欲坠即将晕倒的样子。   但作为主讲人的申恒却并未察觉这些,好难得有贵人赏识他,他忍不住将这些年研究出来的东西全都说出来,持续着喋喋不休:“这些都是小儿科啦,其实下官最拿手的还是剥皮。仅仅剥下一点皮,犯人并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掉,至多只会因为疼痛而晕过去罢了。稍微狠一点的,不是剥手臂啊腿啊之类的皮,而是剥头盖皮,将整个头盖皮都给掀起来,这个很考刀法的,至今这庆元国包括下官在内,最多不过三个人能有此技艺,而另外两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下官曾经将一名死亡罪犯全身的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没有一丝缺陷,那真是下官主掌提刑司典狱长以来最完美的一件作品。”   终于有宫婢忍不住了,在申恒讲到这里时,赶忙冲到角落里干呕起来。   “讲完了?”沈青潼现在身体里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这怒火之焰太过旺盛,以至于将听闻这些事迹的恶心都给压了过去。   申恒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得懦懦地回道:“下官讲完了。”   “讲完了么……那就好。还有什么别的话要交代吗?”沈青潼问得很温柔,但是却让人不由背后冷汗涔涔。   “没……没有……了。”不知为何,剥起人皮来都毫不手软的申恒,此时对着这温婉贤淑的太后竟有些畏惧之感。   沈青潼听罢,莞尔一笑,唤来两个兵卫:“申典狱长方才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照着他说的,在他身上给我一一实验下。”   沈青潼莞尔一笑,风轻云淡地好似在谈论天气,唤来兵卫就要将申恒也拉去,实验实验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刑讯逼供的法子。   这些法子,方才他说起来还眉飞色舞,但此刻一听,却瞬间变了脸色,急忙“扑通”一个趔趄就跪倒在地,凄厉地哭喊道:“太后娘娘饶命啊,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知错了,还请太后娘娘放小的一条生路……”   “哦……你哪里有错?哀家怎么不觉得呢。”沈青潼微弯了身子,凑近到他眼前,拖长了尾音,状若无意地说道。   她的模样,就好像是在情人的耳边说着最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眼角眉梢还挟裹着些许的笑意,但那笑意是冷的,一直冷到人的心底,使人如坠冰窖。   “帝君陛下……帝君陛下……求您救救小人……求您了……”申恒见在沈青潼这边讨不到好,便改了风向转而去到楚复面前寻求庇护,跪着一步一磨地蹭上前去,扯住楚复袍子的下摆便不放手,其声若哀,“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小儿,还有个妻子要养活,小人……实在是……死不得啊!”   沈青潼不以为意地嗤之以鼻,这样的理由上辈子在电视剧里,她早已听过不知多少回了,此番再度听闻自然是引不起她的同情心。   楚复向来讨厌别人与自己有过于亲密的接触,被人这般拉住衣袍,不由皱起了眉头,将衣袍下摆狠狠地扬了扬,下手干净利落,甩掉了申恒拉住的手。   “寡人方才已经说过了,凡是与这八皇子溺水案有关的一切,寡人概不参与,皆交由太后娘娘主理。”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你求我是没用的,我根本管不了此事。   沈青潼赞许地望了楚复一眼,这句话好歹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看来刚刚那顿火发的还是有些用处。不过心里也腹诽,这楚复果真是只老奸巨猾的死狐狸,之前自作主张,现在又来推卸责任。   “太后娘娘,凌太医来了。”青衣遣去的宫奴正是在停尸房中有着上佳表现的进宝,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很快就将凌太医请了来。   闲话也不多说,沈青潼直接将凌太医领到舞阳面前,言辞恳切:“凌太医,拜托你了,一定要好好医治这位姑娘。”   凌太医点点头,多年的宫内行医生涯让他养成了好习惯,并不继续询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谨遵太后懿旨,将随身带来的药箱一掀,便开始忙碌起来,号脉听诊,脸上的表情也愈来愈严肃。   沈青潼见凌太医正在诊病,敛了声息不敢打扰,转过头却发现申恒还跪倒在地上,不由有些烦躁,小声地呵斥道:“不是说了么,将他给哀家拖下去,怎么,难道哀家的命令就不是命令,就可以不听?”   兵卫见太后娘娘动了怒,再不敢怠慢,一人一边死死地将申恒架住,便欲往空着的牢房拖去。   “太后娘娘果真要将申典狱长活活折磨致死?”楚复并未阻拦兵卫将人拖下去,只是待人被拖走了五六步开远,方才走近两步凑近了沈青潼身畔,低声询问道。   沈青潼用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心里竟烦躁不安得很,其实自己也并不是真的要将申恒赶尽杀绝,不过是敲山震虎给他个教训罢了,想了想于是又叫住了兵卫:“将他拖下去关起来便罢了,哀家这两日还没闲工夫来照看他。”   楚复凝神望了她两眼,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太后娘娘,这姑娘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好好养着慢慢就会好的。下官为她开了些活血散瘀的药,并生肌活骨的药膏,药材每日煎服,而药膏则每日坚持着擦,大概一月有余便能好了。”这时,凌太医也诊治得差不多了。   沈青潼忙追问道:“那她脸上的烙痕能消除吗?” 第57章 就是你   凌太医缓缓摇头,用怜惜的口吻回答:“铁烙之痕,一旦形成便不可能消掉,只看用了药膏能否将这痕迹减淡些,真是可惜了这一张好看的脸啊。”   沈青潼听凌太医这么说,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舞阳这个女子,身世凄惨,自娘胎里出来,福没享受到,却吃了不少的苦,现在又毁了容,真是命运多舛。   “水……水……”之前的挣扎将身体仅存的一点点气力全耗尽了,舞阳虚脱地再度昏倒,此刻才堪堪醒来。   沈青潼接过侍婢递来的热茶,亲手将茶一点点地喂到舞阳唇边,许是侍婢没有注意到,端来了很烫的茶,舞阳的唇刚一碰到就被烫疼了,紧绷着的身体条件反射般挥手挡开,眼看着一下子就要将满满的一杯茶尽数泼在沈青潼身上。   本来坐在一旁冷眼观望这一切的楚复见状,身随意动,轻功一使便奔上前去,一把搂过沈青潼的身体,生生地挡住了泼出的茶。   幸好现在是冬天,衣袍厚重,所以茶水尽管还是滚烫的,但是泼在身上隔着衣服并不会烫伤。   周遭的宫奴宫婢们见此,都吓了一跳,烫伤了帝君那可是损伤龙体的大罪啊,少不得要受些牢狱之灾。   而沈青潼,她也没想到楚复竟会上前替她挡了这一遭,今日第二次伏在他的胸前,心里到底是有些起伏的。   以前的太后和帝君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这楚复会一边算计着太后,一边却又如此维护太后?   现在沈青潼更加好奇这些了,就像是一个毛线团,被人扯出了开头,你就会忍不住拨弄着来玩,将毛线团的尾巴给找出来。   谜底在哪?她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觉得一片茫然。   “你……滚!滚呐!”许是刚刚接触到热茶的温度,将尚未清晰的神智给刺激了一下,舞阳现在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意识,看见尚被楚复揽住的沈青潼,劈头盖脸就是一个‘滚’字。   沈青潼不解,为什么舞阳对自己的敌意会如此之大,以为她认错了人,于是想要提醒她,于是便离开楚复的保护圈,走近了些,站在离舞阳一步之遥的地方,微蹲了身子与她齐平:“舞阳姑娘,还记得哀家吗?我们昨日见过的。”   哪知舞阳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恨恨地盯着沈青潼,一字一句厉声道:“就是你,贱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一个猛虎前扑,死死地咬住了沈青潼的手臂,对于自己满身的伤痕不管不顾,好似连痛觉都已经麻痹掉了,任是怎样撕扯都拉不动,眼珠子好似要喷出火来。   在听到舞阳前半句话时,楚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也不曾想到这看似柔弱已是强弩之末的女子,会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到底这恨意有多浓重!   沈青潼的手臂被舞阳咬住,急急地想要往后退,却没想到此时的舞阳力气很大,用另一只手使劲儿去推拒,想要分开彼此,却也不奏效,牙齿噬咬着肌肤,痛楚沿着四通八达的神经末梢传至身体各处。   这个时候的舞阳,已经与疯子无异,不仅牙齿下死劲儿地咬住沈青潼,两只手也没闲着,不断地挥舞着想要打散上前来解救沈青潼的宫奴宫婢们。   到底还是楚复冷静,他瞅准位置,不慌不忙地一个手刀下去,正好切中舞阳颈后,让她再度晕了过去。   见舞阳晕了过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兵卫上前妄图将她拖离沈青潼身边。   “啊——”随着兵卫的动作,沈青潼却发出一声痛呼,原来这舞阳虽然晕了,但是牙齿已经咬进了沈青潼的肉里,死死地卡住难以拔出来,兵卫移动她的身体,连带着也扯动了沈青潼的伤口。   沈青潼这时候简直想要哭了,明明自己是好心好意的,怎么倒演变成这样的场景了?   楚复本来舒展开来的眉头再度纠结到一块,思虑了须臾,伸手从两人身体的接触部分探到舞阳的下颔位置,然后用力一掰,生生将舞阳的下巴掰脱臼了。于是牙齿也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令沈青潼的手臂得了救,   其实楚复知道自己本没必要将舞阳的下巴掰脱臼,只消令她吃痛,于无意识中放开牙齿对沈青潼的桎梏即可,但当手接触到舞阳时,心里的怒气漏了些许出来,不期然地便加重了力道。   “太后娘娘,让下官替你看看。”凌太医见状,忙再度将关上的药箱打开。   沈青潼白嫩的手臂上,这时候一个血红的牙印状伤口赫然在目,有血从伤口处流出,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牙齿都深入到肉里了,看来得做做消毒处理,沈青潼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吩咐道:“去给哀家抬一坛子酒来,要快,哀家自有用处。”   话音刚落,就有宫奴得了令往外跑去,而凌太医这时候正执了白布为沈青潼擦去血迹,拿了随时备用的几味止血草药,碾碎了就要往沈青潼的伤口上贴去。   “等等,先消毒。”沈青潼立马制止,开玩笑,就这么包扎了以后伤口感染了可怎么办!   “消毒?”凌太医狐疑地念叨着这个自己连听都未听过的词语,很是不解地望向沈青潼。   而楚复也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沈青潼,惹得她心里一阵发毛,脑子极速运转组织者语言来混过这一次乌龙。 第58章 偏差   “古书上言,人体内都存在着些许毒素,太过亲密的接触,比如牙齿噬咬之类的,就会将毒素交换到对方的身体里,而消毒呢就是通过一些方法将这些外来的毒素给消灭干净……”沈青潼的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手心里亦是冷汗涔涔的,依照着这字面上的意思胡乱地解释了一通,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哪知道该怎么解释呢,这里又没有百度谷歌可以奴役,也没有辞海可供查阅,只好随口胡诌了事。   “哦,这就是消毒?”楚复显然并未完全听懂,还有些疑虑,但他素来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孩子,所以有不明白的事情就一定要问个清楚,却让沈青潼大囧不已。   因为他懵懵懂懂地问了这样一句话:“那么,亲吻也需要消毒吗?”   一句话,直接让楚复从冷清的帝君变身成为纯情的小男生,沈青潼听闻这句问话,一张娇小的俏脸也不由红到了耳朵根子。   不都说古代人很早熟么,怎么到了楚复这儿却变了,都多大年纪了,别的古人孩子能打酱油了,他居然还能纯情无比地问出这种问题。更难得是,他问出这问题的时候,表情还一本正经,一点窘迫都没,反而显得很是好问向上。   “不会呐,身体里与生俱来的毒素只存在于人的血液里……若不进行消毒,受伤的地方很容易受到毒素的侵染,伤口就难以愈合了。”沈青潼怯怯地回答,感觉怎么像一脚踩进了稀泥里,越解释越麻烦,现在这个问题里拔不出身来了。   “太后娘娘真是博闻强识,对于医学方面竟然也有如此高的造诣,这些东西老朽之前从未听闻过,今日真是打开了眼界。老朽以前为病人诊治便遇见过这种情况,明明已经为被狗咬伤的病人进行了包扎,但是不久之后病人仍旧病发。老朽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啊,受教了受教了。”若说之前的臣服是因为得了沈青潼的好处,那么现下凌太医说出此番话,却真的是对沈青潼佩服不已。   虽然被誉为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但凌太医从未停止过在医术上的追求,自此之后他便常常请教沈青潼医术方面的问题,不过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只看现在。   凌太医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求教的好机会,继续孜孜不倦地追问:“那么,以太后娘娘之见,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消毒呢?酒吗?”   “嗯,用酒淋在伤口处然后再进行包扎就行了。”   其实沈青潼的回答并不算好,至少与现实是有些出入的,但可惜楚复和凌太医这些古人,并未见识过现代社会医术的高明,是以还算顺利地用这个答案搪塞了不断的询问。   “那么,那个叫舞阳的女子,为什么会这般恨你呢?”楚复慢条斯理地问,问题又转到了舞阳身上。   平白无故地受了伤,沈青潼心里本来就压抑着怒气,于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哼答道:“哀家如何知道,想要晓得答案那就自己去问她啊。”   “我会问的。”楚复竟十分认真地答了一句,后面的一句话惹得沈青潼更不快了。   他说——“不得不说,太后娘娘还真是魅力无边啊,走到哪都有人恨着你,换了别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沈青潼咬了牙,忿忿地顶了回去:“谢谢皇儿夸奖,哀家荣幸之至。”   正好一坛子酒被送了过来,青衣为沈青潼倒了满满的一碗搁在桌上,任她取用。   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并不算成熟,但闻起来这独特的酒香还是挺沁人心脾的,好像整个人就站在雨后的田野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只是淋在伤口上便没了那么好的感觉。   沈青潼看着酒水一丝丝呈银线淋在自己的手臂伤口处,顿觉火辣辣地疼,如影随形般难以摆脱,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呼痛,白白折损了太后的颜面,只得死死地闭住眼,咬紧了牙。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额牙齿都快要被咬碎的时候,酷刑终于过去了,凌太医立马上前为她敷了些捣碎的草药,用麻布包扎好。   一段白嫩嫩的藕臂,霎时间就被包成了一根粽子,凌太医怕她乱动触到了伤口,还特意多缠了两圈。   “启禀帝君和太后娘娘,舞阳姑娘醒了。”有宫婢小心翼翼地前来回报,这女子方才咬伤了太后娘娘,万一惹得两位BOSS级大人物发飙,难保不会波及到自己,就算是承受了帝君和太后的一丁点儿怒火,那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沈青潼并未显得暴怒不已,而帝君则依旧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哀家去看看吧。”一句话说的很是无奈,沈青潼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了,这般不受待见。   方才咬伤了沈青潼之后,舞阳就被抬到了旁侧的一间空牢房里关着,以防她醒了再度发疯,但效果并不好。   “贱人,满嘴胡言不守信用的贱人,你怎么不去死啊,欺骗人心很好玩吗?我咒你这辈子将永失所爱,难成归宿,不得好死。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刚走到舞阳视线所及的范围,舞阳便开始骂了起来,用词恶毒,情绪激动难耐,就像一台开足了马力的机器,似乎永远不会觉得疲倦。   沈青潼只觉得头上无数道黑线划下,被人这样恶毒地诅咒怒骂,自己倒还莫名其妙。   “大胆狂徒,竟敢如此辱骂太后娘娘,想死吗?”沈青潼还未开口,但一旁的招财已听不下去了,厉声喝道。   “哼……”舞阳披散着头发,跌坐在牢房里,身下垫着几把凌乱干枯的稻草,看起来狼狈不已,但神情却没有丝毫在乎,而是令人发悚地冷笑着,“我倒是想死呢,来啊,杀了我,让我做鬼也不放过这个贱人。”   招财还想辩驳些什么,但却被沈青潼一个挥手给拦了下来。   “舞阳姑娘,你就算要骂也得让哀家知道为什么被骂吧,这样的无缘无故,就算是发了毒誓诅咒老天爷也是听不到的,没有丝毫用处。”难为沈青潼还能保持着镇静,与舞阳隔了一排手臂粗的栏杆对视着。   舞阳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揶揄道:“原来你是太后娘娘,庆元竟有这样的太后娘娘,难怪这国家运势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既要我说,那我也不妨提醒提醒你,你可还记得昨日你告诉过我什么?”   “昨日?”沈青潼略一思量便想起了昨日初见的那一幕,想罢却依旧迷茫不已,“舞阳姑娘能否说清楚些,哀家不知昨日所做所言到底有什么偏差,能让舞阳姑娘如此记恨。”   “昨日我想要寻死,是你出言劝我坚强地活下来,但今日,也是你让我生不如死!我宁愿站着死,也不宁愿跪着这般苦痛地生!”舞阳说得咬牙切齿,一瞬间便红了眼,却倔强地以手握拳,绝不掉一滴泪。 第59章 陷井   沈青潼终于是反映了过来,敢情这舞阳以为是自己下令对她用刑,觉得自己昨日所言皆是作秀。   “舞阳姑娘,你可能误会了,将你投入阴牢严刑拷问并不是哀家的意思,哀家也是方才进了这阴牢才知晓。”沈青潼恳切地解释道,奈何信任已经坍塌,舞阳连看也不看她,自然是不会相信她的话了。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我舞阳是蠢,不然昨日就死了哪还会受这些非人的折磨,但我在一个坑里栽过一个跟头,就绝不会再栽第二个跟头!”   沈青潼有些焦急,她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可能都只是枉然而已,但是被人冤枉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时,一旁冷眼旁观的楚复却蓦然出了声:“她说的没错,将你投入阴牢严刑拷问的命令的确不是她写的,而是寡人。而且她也已经将对你用刑的人抓了起来,等你伤好了便听候你的发落,给你出这口气。”   沈青潼很惊讶,楚复竟会站出来帮她说话,并且还御赐了一颗糖给舞阳,安抚她那颗受伤的心。   听见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自称“寡人”,舞阳须臾间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但眼睛里依旧写满了怀疑和戒备:“你不用替她说好话了,我不会再相信她的,我舞阳没本事,只得任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任意欺凌侮辱,当猴戏般耍着玩,但有朝一日若我有了机会,我必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话音未落,却惹来了楚复的一声嗤笑:“不自量力。你也不看看你如今落在这牢狱里,又与朝堂重案有着莫大的牵连,想要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你的信任又价值几何?竟也值得我们说谎话来哄你。”   楚复说的是实话,但实话往往让人难以接受,舞阳一瞬间就惨白了脸,身子也随着一颤,好似那秋风中忽明忽暗的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阴牢里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   良久,沈青潼才出了声:“舞阳姑娘,哀家会安排你好好疗伤的,这件案子是否与你有关,哀家一定给你个令你心悦诚服的答复。”   安顿好舞阳,沈青潼也顾不得休息,便要开始提审与八皇子溺水案有关的一干人等,这案子已经牵扯到了太多,她深深地感觉到肩上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怠慢。   “帝君怎地还在这里呢?难道今日庆元国内无大事,又或者是路途延迟奏折未到?”见楚复依旧站在自己身旁,沈青潼没好气地揶揄道,下了逐客令。   尽管想到桌案上那几近小半个人身高的的奏折还待批阅,但楚复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不买沈青潼的账:“寡人也是担心太后,所以想待在这里多看会儿,至于奏折嘛,倒还不劳太后操心,寡人自登基以来,日子虽然不算长,但也从未有过一天消极怠工。”   沈青潼只觉得他像只烦人的苍蝇,怎么赶依旧挥之不去,索性便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召来兵卫,让他们按照昨日整理成册的名单,一个个地将犯人唤来问话。   第一个被带来的是八皇子身死当日,曾与他一同在“醉倾城”饮酒寻欢的青楼女子,绿绮。   虽然在阴牢这种地方待了一整夜,但美人到底是美人,底子在那再怎么折腾,一出场也还是吸引了大家的眼光。   “绿绮见过各位大人,这厢有礼了。”绿绮的头发有些微凌乱,眼角眉梢能看出已经疲倦不已,但还是礼数周到地福了一福,娴静地站沈青潼面前,如娇花照水清月临河,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绿绮姑娘,在这里召见你实在是有些抱歉,关于八皇子一案,本官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这个时候的沈青潼,不再是庆元国的太后,而是提刑司副司,自然要将官员那不一样的肃穆气势给拿出来。   提到八皇子,绿绮想是有些感伤,拈了手帕子拭了拭泪,抽泣着说:“大人有什么问题,若民女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两年,八皇子素来待绿绮不薄,如今竟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绿绮只求大人能早日为八皇子查明真相,为八皇子尽这最后的一点绵力。”   绿绮这一番话说的很是动情,但沈青潼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来,只得将其归为女人的第六感,开始正儿八经的询问起来:“查明真相,本就是本官的职责,就算绿绮姑娘不说,本官也会竭尽全力,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的。那么,绿绮姑娘,你与八皇子是如何相识,一直以来关系怎么样呢?”   “绿绮身世不幸,坠入这青楼魔窟,幸而两年前的***之夜遇上了八皇子,他花重金将绿绮包下,是以这两年来,绿绮只用接待八皇子一人。八皇子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弟,他有情有义,视绿绮为红颜知己,而绿绮……这样的一个良人,绿绮又何尝不动心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啊……”说到动情处,绿绮竟哭了起来。   沈青潼待她止住了哭泣,这才继续问下去:“听说八皇子溺水那夜,你们在一起?”   “是的,那夜八皇子同往常携了些朋友来‘醉倾城’寻欢作乐,还是老样子点了民女作陪,民女见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喝了不少的酒。后来舞阳送酒上来,八皇子见她生的娇俏便拉了她同玩,我们行酒令,八皇子还代她喝了不少的酒后来,大概是二更天后,我们便散了,民女离开时,雅间里还剩了八皇子和舞阳,民女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唉……许是喝醉了,八皇子才会不小心踩空了落进故湖吧。”绿绮惋惜道。   这一段话听下来,沈青潼却听出了问题,绿绮先前还说八皇子是被陷害而死,求她做主找出真相,这时候怎地又说他是喝多了自己不小心才溺水呢:“哦,你怎知八皇子是踩空了落进故湖导致溺水而亡,而不是有人故意将他投进湖里溺死的呢?”   绿绮慌忙摆摆手,眼睛不安地胡乱瞟着众人,急急地辩解:“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民女……民女只是一时说错了话而已……。”   “罢了,罢了,本官也不过随口问问,你先下去吧。”而后,沈青潼又转了头向兵卫道:“再带英娘出来吧。” 第60章 压力   不同的人,身上的特质皆有不同,就比如舞阳是惹人怜惜,而绿绮是貌美如花,这英娘则是圆滑世故,如一条泥鳅,滑腻腻的,让你难以抓住任何把柄。   与这样的人对话,沈青潼轻轻地用瞧瞧脑袋,哎,真是令人头疼啊!   “沈大人,英娘又与你见面了。”英娘倒也还显得镇定,许是因为身后有“醉倾城”的神秘当家撑腰,底气也要比一般人足些,好似卯定了沈青潼不敢动她一样,待在这阴牢里也依旧精神奕奕。   “英娘在这阴牢里,过得可还好?狱卒和兵卫们没有难为你这个‘醉倾城’的二当家吧?”沈青潼很感兴趣那天英娘所提到的“醉倾城”的幕后老板,因而用这二当家一词来试探英娘。   但英娘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直接略过了这个词,且沈青潼不进入正题,她也便这般熬着不提:“托沈大人的福,英娘还好,只是惦念着楼里的生意少赚了些钱,不过此次见识了一番我庆元国赫赫有名的阴牢,倒也不算亏本。”   “看来英娘心里很放得开嘛,都会自娱自乐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笃定这‘醉倾城’的大当家,一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本官可是好奇得紧,这神秘兮兮的大当家到底是何方神圣,什么时候也让本官开开眼见见?”   当日沈青潼实行抓捕行动时,在“醉倾城”内就不曾买过这大当家的账,英娘也不会傻到真的以为她现在转了性子,愿意与她和睦共处,只得讪笑着解释道:“当日不过是英娘胡言乱语罢了,有什么大当家啊,这青楼就是民女的产业,只是当日沈大人的阵仗颇为吓人,因而英娘才杜撰出这幕后主子来,妄图躲过这一劫,倒让沈大人见笑了。”   当日言之凿凿,此刻却推翻了前日的所有,沈青潼在心里哂笑,这英娘可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但自己也不是傻子,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她自有计较。   沈青潼又问了一番,不外乎就是“醉倾城”的幕后主子一事,与八皇子当日吃酒作乐的情况,百般询问下英娘却依旧一口咬定,当日是自己胡说,“醉倾城”完全是属于自己的,愿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承担罪责,而对于八皇子的情况却什么也不知道。   “听舞阳说,八皇子与她分开后,便来找你预备讨了她去,怎么,八皇子竟没有来找你?”沈青潼眉梢一挑,狐疑地问。   英娘不屑地回道:“回禀沈大人,妾身以为,舞阳这小蹄子的话并不能信,她一向最不循规蹈矩了,叫她递个酒去雅间,也能勾引上八皇子,可见也就是个一心妄攀高枝的贱蹄子小娼妇。这不过是她的一家之言,到底八皇子有没有说过这些话,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还请沈大人明鉴。”   “明鉴?本官自然是会明鉴的。”沈青潼若有所思地忆起,八皇子死后第二日,她带兵去“醉倾城”时,英娘明明还为舞阳说好话,然今日态度倒也变得真快,心里琢磨着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英娘之后,“醉倾城”的一众姑娘、婢女、小倌、跑堂尽数上场,很多连八皇子是谁都不知道,沈青潼也只好依照流程将有关的问题草草问过,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问遍了“醉倾城”里的人,沈青潼又将八皇子府的那日当值的一众家丁宣来询问,没想竟问到了那晚送舞阳去八皇子的轿夫。   “小人记得那夜八皇子陛下下令,让我们兄弟四人送一位名为舞阳的姑娘回府,而他自己则留在了‘醉倾城’,说是还有事没办完要去找老鸨英娘。小人遵命将舞阳姑娘安然送到了府里,不过至于这位姑娘什么时候离开八皇子府的,小人就不知道了。”再问过提到的其他三位轿夫,也纷纷点头,称是有这么回事。   轿夫是八皇子府的人,与舞阳素昧平生,况且有四人皆可作证,想来证词应该是可靠的,若这样说来,那夜舞阳被送到了八皇子府里,就算她刚进了门便折转返身奔回“醉倾城”,也赶不上八皇子溺水而亡的时间。   舞阳既没有杀八皇子的动机,更没杀八皇子的时间条件,由此基本可以断定舞阳与这起案子无关了。   “帝君真是慧眼超群,勒令严刑拷打的那位,却偏偏与这起案子没甚关连,现在可好,不知帝君要怎样收场?”沈青潼挑衅地望向楚复,气鼓鼓地道,心里不是不埋怨,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楚复挑眉,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寡人先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此案由太后您主理,那么善后事宜什么的,也得麻烦太后娘娘辛苦一下了。”   一句话气得沈青潼想要跳脚,这个无赖,真是不放过一丁点陷害自己的机会,明明是他自己办错了事,现在反倒还要她来处理善后,这天理王法都哪里去了?   蓦然,沈青潼悲哀地醒悟到,在这庆元国的地界,这个无赖就是所谓的天理,就是王法!   沈青潼真是恨得牙痒痒,心里万分想要将这个冰冷狠毒的男人碎尸万段,但可惜也只能是想想罢了,自己就算是千岁太后,也还得被他这个万岁帝君压着!   万年不死的老王八!沈青潼在心内啐了一口,可她忘了自己也是个千岁祸害,倒是能与楚复配成很很衬的一对。   “帝君慢逛,哀家体乏,就先行回宫休息了。”沈青潼白了楚复一眼,自顾自地交代了一声,拔腿就走,丝毫不给他这个帝君留面子。   而沈青潼身边的宫婢倒也有性格,眼看着太后告辞,自己也便不再理会帝君那张臭烘烘的冰山脸,福了一福随之飘然而去。   楚复望向沈青潼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眼神从森严冷凝的牢狱出口延展而去,将沈青潼步步生莲的姿态拉成广角镜里的慢镜头,横亘在他十七年的岁月里,仿佛永远不会蒙上尘埃,永远鲜活地迎着朝阳蓬勃生长,将根系深扎在他的心间,再难拔出。 第61章 捉摸不定   “沈青潼……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有些心灰意冷地喃喃自语,楚复难得情绪低落至斯,冬日朝阳的光投射在身上,却不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愈加地发冷。   “帝君陛下……把这件披风披上吧,外面风大天冷,您看您的唇都冻得乌紫了。”怯懦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楚复掉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女子殷切的眼眸,她正微垂了头,一只手不安地揪着衣角,一只手却倔强地执了一件披风伸向他。   这件披风并不好,料子一望而知是边角下料织缝而成,但阵脚缝得细密,楚复猜想,大概这女子同这披风一样,在宫内身份也不算高吧,也是奋力挣扎求生存的那种。   见楚复半晌都没有动作接过披风,那女子嗫嚅着片刻,又低眉顺眼地劝道:“帝君陛下,这披风是不太好,但披上总会觉得温暖些。”   这话语中饱含着哀求,透过她低垂的眼帘,楚复能望见那细细密密如蝶翼展翅的羽睫,微微扇动,显得愈加楚楚可怜。   楚复低叹了一声,不予外人听闻,只是心之喟叹,良久才揽手接了披风。这披风上还有些微的温度,在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令人贴心的暖。   “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这宫内,妄图攀上帝君宠幸,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从小在宫内长大的楚复早已看过太多,本应心如铁石,但面前这女子却突然让他有些不忍,于是僵硬着语气还是问出了口。   女子咬着唇,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头来,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下,是很美的一张脸,仿若是花绽般娇艳,只是眼里盈盈的都是泪。   “是你!”楚复很是讶异。   见楚复认出了自己,那女子却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细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这下子轮到楚复摸不着头脑了,仗着自己对她还有些许的印象,她难道不是应该一个饿虎扑食抢上前来攀关系吗?可这……又演得是哪出戏呢?   可楚复到底是在宫内倾轧中长大起来的,很快他就收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却极具威胁性地道:“怎么,难道是嫌弃寡人长得不尽如人意,所以才懒得看寡人一眼?”   楚复的脾气并不好,但是对于这个女子,也许是因着母亲的关系,也许是因着都曾待在宫廷的底层被欺凌,也许只是因为那女子一双盈盈的泪目,楚复总感觉自己是生不起气来。   那女子一听楚复这般说话,心里惊惶起来,转过身来急忙辩解道:“不,不,不!帝君陛下,不是这样的!贱婢只是……只是不愿让帝君陛下看见贱婢的样子,平白污了陛下的眼。”   楚复皱起眉头再度上下细细地打量她,一身陈旧的宫装,洗得都发白了,裙摆处还能隐约可见破掉的洞,腰带上打了个结,看上去像是断掉之后又接起来的。   “嗯,看上去你过得实在不怎么样。”楚复如此下了结论,有意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   “帝君陛下,您的狐裘!”副典狱长抱着楚复因为追赶沈青潼的背影,而遗忘在牢狱里的狐裘,一边迈着小萝卜似的短腿,一边讨好地谄媚笑着,而后看见一旁泪水涟涟的女子,眉头便紧了紧,对那女子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小声道,“你个呆愣木头,怎么不向帝君陛下行礼啊?”   那女子这才恍然想起,面前之人是整个庆元国最高贵的帝君,而自己不过是一粒草芥,之前光顾着说话没想着请安倒是自己造了次,忙欲跪下来补上。   楚复不爽地瞄了副典狱长一眼,一把拉住女子的手腕,制止了她下跪行礼,再将自己的狐裘披在那女子身上,为她系好带子,笑道:“这下子把不好的全遮了,你可以愿意让寡人看看了吧。”   女子的莹润白皙的脸红了红,低了眉,嘴角微微弯起,轻轻点了点头,手紧抓着狐裘的一端,仿佛那是自己的一整个世界,任是死也不愿放手的。   楚复似是很满意她的不拒绝,正要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个问题:“上次见你是在玉笙楼,所以你是芳华宫的人吧?你家主子已经走了,你为何还留在这里?还有……沈……太后娘娘对你们宫婢竟如此苛刻,这么冷的天连件好点宫服都不肯给?”   “贱婢……贱婢……已经不是芳华宫的人了。”一句话说得又好似要哭出来了。   “哦,怎么回事?”楚复心里有些预感,恐怕与上次八皇子大闹玉笙楼一事脱不了干系。   有关乎沈青潼的事,楚复总是会格外上心的,想到外面天冷,还将她带进了阴牢供兵卫们休憩的地方,命人给她上了杯热茶,耐心地询问。   女子踌躇了半日,方才缓缓道来。   原来,那日八皇子借她的琴师身份发难于楚复,她本是个小角色,退出这场较量也便以为会没事了。哪知,当夜便有上面管事的嬷嬷前来,宣布将她逐出芳华宫,赶去了阴牢倒夜香。在芳华宫里,她纵然只是个小小的琴师,但也衣食无缺,没曾想来了阴牢受欺负不说,还得用弹琴的手天天去倒夜香。   可是不做又能怎么样?这宫里从来不缺宫婢和琴师,就算她命殒于此,那也跟踩死一棵野草没什么区别。   说起这些女子有点难堪,一直低低地将头深埋,声细如蚊蝇般地述说着。   宫内那些下层人欺凌人的手段,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事实上不受宠的那些年他也没少受,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那些手段有多么的不堪,将人的自尊丢进泥泞里践踏,将人的希望扔进深渊里嘲笑……   听她说起这些,楚复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被欺凌的日子,眼里的怜惜之情也愈加浓重。   “是太后娘娘下令,将你调来这阴牢的?”楚复的语气有些阴恻恻,令人捉摸不定。   “贱婢哪有福气亲见太后娘娘啊,是一个管事嬷嬷来通知的。”女子苦笑了一下,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 第62章 雪花   楚复的眼神阴鸷起来,若是按照他对沈青潼以前的理解,他必是不相信连蚂蚁都不愿踩死的沈青潼会这么做,毫不怜惜地就处理掉一位破坏自己家宴安排的琴师,但现在的沈青潼已经变了,与他记忆中的那抹娇羞再难重合,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寡人身边正好缺个端茶送水的,那就你来吧,不过别老称贱婢了,你很好,你不贱。”楚复又叹了口气,就算这事儿真是沈青潼做的,他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替她补偿这女子罢了,以期为她积攒些福气,下辈子少些因果循环的报应。   嘴上说着别人不贱,原来最贱的是自己啊,楚复感怀地腹诽道。   与沈青潼之间,无异于针尖对麦芒,可饶是这样,他却还是情愿不声不响地为她好。   那女子闻听此言,激动地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楚复,好似想从他的脸上神色分辨出这是否是个玩笑而已,咬紧了唇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么,你愿意来服侍寡人吗?”担心自己将对方吓到了,楚复降低了声音,复又温柔地问了一遍。   高高在上的帝君,几时这般低声下气地询问过人,别说是这女子,就是周围平日随侍在帝君左右的宫奴们也大跌眼镜,不由暗暗打量这女子,心道说不定哪天这姑娘就会飞上枝头做凤凰,自己还是好生伺候着吧   “愿意,愿意,贱……奴婢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呢!”女子受宠若惊地将头点得如捣蒜,喜不自禁。   看着她欣喜的样子,满目里都装着自己,楚复心里的那潭死水竟然微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澜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替她将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   晚了沈青潼近半个时辰,楚复才回到承干殿开始履行他作为帝君的工作,但这次除了带出去的人,还多了一个,正是那阴牢外遇见的女子。   “以后你就在此处负责为寡人添茶送水吧。”楚复领着女子站在承干宫恢弘的殿门口,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对了,寡人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奴婢姓郎,无名无字,因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我郎五儿。”女子不好意思地应道,在她看来没有名字到底是件不雅的事。   楚复倒是显得无所谓:“那么,就由寡人为你赐个名字如何?”   女子惊喜地道好。   面对女子期盼的目光,楚复心里暖暖的,眼望着宫墙一侧支出头来的万年青,虽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但于这风寒的白雪皑皑中自有风骨流转,略一思量便吟道:“天清一分朗,地染一缕香。这万年青倒也有些别致,不如梅花嫣红着眼,但雪中清香倒衬得天地都清朗了几分。你便叫郎染香吧。”   郎染香……   女子默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浮现出情动的微笑,心里早些时日埋下的种子,在这温暖的氛围中渐渐扎根发芽,可以预见日后会繁衍成怎样繁盛的一片森林。   那日,从阴牢里回来,沈青潼憋了一肚子火,果真跟楚复是没道理可讲的!   可静下心来,她又开始烦恼八皇子这件案子了,楚复倒不算什么事儿,这案子才是顶顶要紧的呢。多少双眼睛全盯着她,拿着放大镜寻视,巴不得寻见她一丁点儿错处,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言语而已。   但是一踏入芳华宫,她终于可以喘口气,在外需要时时刻刻端着架子,提醒自己现在她是庆元的太后,是当朝正四品的女官,真是累人。   沈青潼揉着额角,只觉得太阳穴周围一圈隐隐作痛,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鼻子也似被堵住,闷闷地难以顺畅呼吸,心里暗道不妙,大概是病情加重了。   如玥见她回来了,很上道地给她端来一杯参茶,扶她在床榻上躺了,但是一张脸却是臭着,嘴里喋喋不休地碎碎念道:“这天寒地冻的,平白跑出去遭罪,您老这是叫奴婢怎么说好呢?咱就不能好生地当个太后享享清福么,赏赏花养养鱼逗逗鸟,多好啊!入了朝堂当那劳什子提刑司副司还不够,还得接八皇子的案子来查,再冷的天也往外跑,真真是个烫手山芋还不如早点找个由头甩了算了。”   沈青潼身后垫了个垫子,斜躺在床榻上,微闭了眼安静地听如玥数落自己,乖巧地没有反驳一句,嘴角隐约有着一丝苦笑。她也想清闲啊,可惜就怕哪天别人一个不高兴,将她置于死地,只好自己辛苦些攒点安身立命的资本。再说,这八皇子一案谁不知道是个烂摊子啊,若不是楚复施压,她用得着淌这滩浑水么,她上面还有个提刑司司长,这种大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菜鸟来主理啊,尽管她还有个太后的身份。   该死的楚复!沈青潼磨了磨牙,却又无可奈何。   来了庆元也有一段时日了,她可没少咒楚复,可是咒归咒,也没见什么成效,人家还是晃晃悠悠当他的人上人,也还是隔三差五地给她找不快。   喝了口温热的参茶,沈青潼觉得自己冰冷的胃里舒服了许多,只是嘴里还涩涩的,砸吧了两下嘴,想了想唤来进宝吩咐道:“进宝,你去御膳房帮哀家看看,叫他们做点辛辣入味的小吃给哀家,你就在那盯着做好了快些送来给哀家。”   前世沈青潼就有个习惯,生病期间嘴里淡而无味时,总要吃点辛辣的东西来找找味儿,这会子这毛病果真又犯了,念想着之前进宝在停尸房里临危不惧的表现很得自己心意,沈青潼现在对他是重点培养,有事无事都着意叫上他。   进宝得令,很快就出了芳华宫,顶着漫天的雪花,往御膳房方向去了。   沈青潼不顾如玥阻拦,裹着厚厚的被子,挪了身子到窗前,看着进宝的背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渐模糊,眉眼一弯,竟是魅惑地笑了,只是这笑让见着的人能从心里一点点冷起来,蔓延到全身。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一会儿便被落下的雪掩埋,还是一片洁白,就好像不曾有人踏过这个地方。 第63章 闲聊   “唔……走过的路,终究是会有印迹的。”沈青潼喃喃道,闭了眼仿佛是在沉睡,又好像是在谋算思考。   得了沈青潼的吩咐,没人敢来打扰她入眠,一觉竟安好地睡到了黄昏时分,睡眼惺忪地醒来,沈青潼只觉得腹内空空,咕咕地开始叫唤了。   “如玥……如玥……”一连唤了两三声,如玥才捧了盘子进来,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更别说沈青潼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唾沫的分泌不再由自己控制。   如玥搁了盘子过来伺候她起床,正好听见她肚子“咕咕”地一首饥肠辘辘歌唱得正欢,抿了嘴嘻嘻笑。   “如玥,你这小妮子最近越发没了章法啊,连哀家都敢取笑。”沈青潼头晕得厉害,昏昏沉沉地好似坠了铅块,脑袋直往下点,硬撑着取笑道。   如玥听了也不收敛,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发现沈青潼其实不难伺候,至少这些小细节她可不会像一般的主子那样斤斤计较,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自是无妨,于是依旧笑着替她掀开被子张罗穿衣,哪知手指一触到沈青潼的肌肤,却仿佛火烧火燎般地退了开去。   “吖!怎么烧成这样了,起先还好着呢。太后娘娘,您再歇歇,我叫人找太医去,一会儿就来给您看看。”如玥惊叫一声,急忙遣人去唤凌太医。   沈青潼也知道自己现在状况不妙,就像置身于一个火炉中被炙烤,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没完成,还不能就此睡去。   “如玥,进宝回来了没?”沈青潼一开口,便觉得言语艰涩,仿佛是深河破冰。   见沈青潼说话都气若游丝,如玥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凑上前去指着方才搁在一旁的餐盘子回答:“刚回来呢,我特意给您把吃食装在盘子里,要不您吃一口?”   沈青潼艰难地点点头:“先帮哀家把进宝叫来,哀家有些话要问他。”   “有什么话明儿再问不成么,非得今天问!您还真当自己铁打的啊!”埋怨归埋怨,如玥还是牙一咬脚一跺,还是赶紧去叫了进宝来。   进宝进来的时候,如玥正在将小桌子往沈青潼的大床上搬,他立马机灵地上前搭了一把手,然后低眉顺眼地立在床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主子发话,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好奴才。   如玥端了吃食放在桌子上,自己倚在桌边,一口一口地喂给沈青潼。   时隔多年,沈青潼终于又享受到了婴幼儿的福利,只消张张嘴,便自有好吃的食物送进嘴里,手脚都成了摆设。但她上下逡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进宝,心情不但没见好,反而阴郁了些。   当然,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还是挂着虚弱而亲和的微笑。   “进宝啊,坐吧,哀家就是闲得无聊了找你来聊聊天,你来哀家的芳华宫多久了?”   如玥微怔了一瞬,正在调羹的手顿了顿,而后状似随意地扫了沈青潼一眼,继续喂食。   进宝颤巍巍地在一旁寻了张椅子坐下,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半月有余,一月不足。”   刚好是在自己穿越过来的前阵子,沈青潼眼珠一轮,记下心来:“还习惯不?”   “芳华宫很好,太后娘娘对奴才也很好。”进宝俨然一副乖宝宝的样儿。   沈青潼扫了一眼他沾满泥水的裤脚,还蹭上了些青苔,映着灰白的材质,显得那么刺目。尝了一口他从御膳房带回来的吃食,沈青潼赞道:“这东西不错啊,是哪个厨师做的?赶明儿再让他做去。”   进宝的眉毛不经意地微皱,下意识地就将两只脚交叠往后挪了挪,垂了头恭恭敬敬地答:“进宝该死,忘了问那个厨师的名字,但是人进宝是认得的,明儿进宝再去问问那厨师的名字。”   这回答好像正中沈青潼的预料,她一点也不讶异,顺水推舟便道:“好啊,那赶明儿你得帮哀家问问那厨子的名姓,哀家要好好赏赏他。对了,你今儿走的哪条路往御膳房去?”   进宝猛然抬起头来,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不妥当了,低头嗫嚅了半天,也没回答出个究竟来。   “哦,瞧哀家这记性,都忘了你才进宫半月有余,这条条道道的怕是不熟。那哀家换个方式问你,你可是走的栽了万年青的那条路?从那儿走近些。”沈青潼和言慈目地问道。   修眉俊目的青年想了半晌,才恍然惊呼:“太后娘娘,您果真神人也,进宝就是走的那条路。”   沈青潼莞尔一笑,眉眼一挑瞄了瞄如玥,后者心神领会地接言道:“太后娘娘,您该歇息了,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沈青潼也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将小桌上的碗一推,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懒懒地:“那你将这些都收了吧,进宝也退下了,哀家明日再找你说说话儿。”   语毕,进宝也不好再留着,有些狐疑地出去了。他本是这芳华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宫奴,行事做人只管着不要出什么大差错便好,哪知今日却被太后娘娘这般厚待,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待进宝前脚一走,如玥后脚便关了门,转身意味深长地笑着,一步步逼近沈青潼:“太后娘娘,只是闲聊哦?   沈青潼嘴角含笑,淡定地应道:“嗯,只是闲聊。”   如玥微微摇了摇头,一敛笑意,故作威严地逼问:“上次你找凌太医聊聊,聊着聊着,一支人参就收了人家的心,这回你又找进宝聊聊,打着什么算盘呢?”   沈青潼讪笑,不答反问:“那依你之见,你觉得进宝这人怎么样?”   “平时没甚接触,倒是不太清楚他这人如何。太后娘娘,您怎地突然对一个普通宫奴生了兴趣?”如玥有些费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你注意到没,御膳房不算很远,可他去了大半日,而且回来的时候,他的裤脚满是泥水,但我问他是不是走的栽有万年青那条路,他回答说,是。”沈青潼意有所指,头又开始疼起来,说完便自顾自地钻进被子闭目侧躺而眠。   如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走出沈青潼房间的时候,突然豁然开朗地想起,栽有万年青的那条路的确能到御膳房不假,也确实是最快的捷径,从那往御膳房去只要区区半个时辰便能到。但是那条路入冬之前才新铺了青石板,虽说是雨雪天气,可也不至于满溅了泥水,更何况还有青苔的痕迹。   这进宝怕是不仅仅去了御膳房吧。那他还去了哪儿,又是所为何事? 第64章 活着   关上门之前,如玥特意瞄了眼沈青潼的背影,盖着厚厚的凤凰展翅纹样的棉被,小小的身子蜷缩着,惹人爱怜。可这副身子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一颗心,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却都留意到了。   如玥此时心里满是庆幸。   幸好是友,幸好不为敌。   沈青潼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仿佛是搁在灼热的火炉旁炙烤,晕晕沉沉地眼前一片黑暗,脑海里尽皆回荡着乱七八糟的声响,让人不堪其扰。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将她半扶了起来,然后干燥的唇边有了一丝润泽。喉咙似火烧,她也很想将喂到嘴边的水给咽下去,但是口腔却被什么给牵制住了似的,连张开嘴巴都是难事一件。   “哎哟,这可怎么办呢,怎地一晚上就弄成这样……”沈青潼晕乎乎地听得如玥在一旁不断地来回踱步,口中焦灼地念叨着,“招财,你去找凌太医过来,越快越好。小慈,你去承干宫请帝君陛下过来看看,就说,太后娘娘病重。小岚,你再去煎一副药搁着,顺便端盆热水进来。”   沈青潼虽然烧得不轻,但心智还是清楚的,初初听到如玥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还止不住地想笑,想着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人,直到听见她下令遣人要去请楚复时,又开始急了。   “别……别告诉楚复……”沈青潼拼尽了全力,好不容易才睁开眼,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开了口,气若游丝。   也亏得如玥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沈青潼的状况,她甫一开口,如玥便倾身上前凑近了,听她气息微弱地叫不要去找楚复。   楚复是谁?如玥皱着好看的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复就是当今的帝君陛下嘛。不过平日里没谁敢这么大逆不道地直呼帝君名讳,是以大家早已忘了。   如玥可没功夫来计较沈青潼怎么会叫帝君的名讳,她现在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见沈青潼固执己见,坚持不准派人去通知帝君她病重的消息,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又将小慈叫了回来。   “这下满意了?”如玥恨恨地替沈青潼掖好被角,“奴婢真不明白,就算这不是亲母子,好歹也有个名义上的情分吧,太后娘娘您病重如斯,怎么就不能通知了帝君来瞧瞧?”   沈青潼躺在床上,面容寡淡,唇色苍白,黑发散乱地铺成一张网,藏住了那张小小的瓜子脸,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地弱柳扶风,令人见之犹怜。   她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宽慰地笑着,没有回答如玥的话,却淡淡地问道:“进宝在么?”   如玥不赞同地红了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个孩子,先管管你自己的身体吧,他好着呐,一大早就忙里忙外帮你煎药呢,这会儿还守在外间。”   沈青潼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如玥靠近些,尽管意识清明了些,但是说话对她来说还是挺困难的,只是还得硬撑着,还有些话没交代好呢。   “待会儿你和进宝一块儿去御膳房,瞅着他找到同一个厨子给我照着昨天的吃食再来一份,记得要他带路,你只是陪同去学学手艺而已,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回来后将一路的情况仔仔细细地报给我,一丁点也不许遗漏。”硬撑着说完这席话,沈青潼感觉身体里好似被抽空了似的,半点力气都不剩了,只得颓然地又倒回了床上。   如玥有些疑惑,她不懂在这节骨眼上,沈青潼不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遣她陪同进宝去御膳房呢,按理说一道吃食而已,就算是太后娘娘喜欢,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啊。但是她更明白,太后娘娘绝非等闲之辈,做此等安排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若不说自己问了也不过是枉然。   于是,如玥只好一脸凝重地点了头:“太后娘娘您放心,这事儿如玥一定办好它,只是您这时候身体不舒服,如玥又离了您身边……”   “还有青衣他们一帮子人在呢,小小的发烧而已,还要不了哀家的命,你速去速回便好。”沈青潼出言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宽慰道。   “哎,呸呸呸!什么要不要命的,太后娘娘是庆元百年难得一见的俊秀人物,定是会长命百岁长佑我庆元的!”沈青潼的一句话,无意中竟点燃了如玥的炸药包。   沈青潼展颜,脸上是舒心的笑,什么长佑不长佑的,生在这个不知名的动荡时代,能不能见得明日的太阳她都不知道,她唯一想的也不过是排除掉一切障碍,努力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活着,就有明天;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然而眼前这个婢女,虽说她俩的开始始于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发展到现在倒真有了几分主仆情深的感觉,也算难得了。   “好好好,都说祸害遗千年,哀家就来个千岁千岁千千岁,继续祸害这人世间吧。”   听了沈青潼的调笑,如玥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几分,交代好别的婢女注意事项,一步三回头地寻了进宝一同出门,往御膳房去。   如玥也算得上是个灵秀人物,心里自有着几分计较,明白这件事大概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行事便更加小心翼翼了。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现在早已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在墙隅院角,偶尔露出一抹郁郁的青,又或者是一枝清雅的红梅。 第65章 高位   两人穿行在宫苑高墙之内,软底的棉鞋踏在新铺上的石板路上,踩着积雪发出“簌簌”的细碎声响,一路寂然无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走到岔路口,进宝蓦然减缓了步子,转过脸来望着如玥,脸上浮起浅浅的一层红晕,羽睫微扇,腼腆地轻声问道:“如玥姐,我忘了怎么去御膳房了,你知道么?”   进宝问的很是无意,好像真的就是一时没想起,随口向旁边的人求救吧,自然而顺当。   如玥张了张嘴,本欲回答他的话,蓦然又记起出门前沈青潼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已经滚到喉咙口的句子,又咽了下去,讪讪地笑答:“不是昨个儿才走过的路么,才第二天就不记得了?你可真是个烂记性啊,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进宝本来就是个笨人呐,自然比不得如玥姐那么聪慧能干,在太后娘娘面前也能独当一面啊。这路啊,看来还得如玥姐来带了。”进宝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如玥眼珠子一轮,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带路,自己也有了觉悟,这事儿恐怕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巧言道:“你如玥姐倒是想带路呢,可惜啊,不识得路。”   见进宝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如玥耸耸肩,状若无奈:“你不信姐也没法子,以前地位低微,跟御膳房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现在跟着太后娘娘,整天忙里忙外,那还有时间去御膳房溜达呢。”   这番话说得亦是合情合理,由不得进宝说不信。   “那现在怎么办?”进宝摊摊手。他本来生的棱角分明,很有些丰神俊朗,只是现在却不走冷酷型男路线了,嘟着个嘴扮可怜卖萌中。   可惜如玥免疫力惊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扁扁嘴:“你去问问吧,这张嘴生来不仅能吃饭,还能问路的,男孩子总归比我这个女人脸皮要厚些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进宝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一路询问,费了不少的唇舌这才到了御膳房。   如玥冷眼看着这一切,面色不由冷了几分。   御膳房里此时正忙得热火朝天,进宝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昨日替太后娘娘做吃食的那位师傅,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如玥眉头一拧,直觉这样下去可难找到要找的人,于是瞅空逮着一张空桌子,狠劲儿一推就将进宝推了上去,低声命令道:“站上去,把昨个儿那厨子给找出来,不然你我回去都交不了差,太后娘娘这会儿正病着呢,脾气也不见得好,到时候可别吃不了兜着走。”   被如玥一巴掌推了上去,进宝可谓是骑虎难下,好在还拿着太后娘娘的命令,可以当当令箭,挡挡周遭射过来的置喙的目光。   “嗯……那个,大家好啊,我是芳华宫的宫奴,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昨个儿谁给太后娘娘做的吃食,太后娘娘喜欢得紧,说是让再做一份送去。”进宝好难得才鼓足了勇气,一鼓作气吼了出来。   半刻,人群里有个胖子中气十足地接了一句:“是昨日送去的那盘辣姜糕么?我做的!”   进宝喜出望外地跳下桌子,分开人群欣喜若狂地捉住那胖厨子的手,仿佛那胖厨子是他恩同再造的大恩人:“那就好那就好,您老赶快做份去,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您老可得用点心,做好了有的是赏赐。”   听了这话,胖厨子很高兴地开始忙碌起来,御膳房又恢复了之前的热火朝天。   而在这众人难以注意到的小角落里,如玥的脸色阴郁惨淡如秋风乍起,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她终是明白了沈青潼临行前的叮嘱,这进宝,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圆满完成任务,用盛了小巧炭炉的盒子温着吃食,两人又回到了芳华宫。   只是甫一进宫门,如玥就将进宝打发走了,独自提了食盒进去沈青潼的卧房,并将房门关得死死的。   沈青潼本来睡得就不沉,稍一有些响动便醒了,扫了一眼如玥紧张的神色,淡淡地出言相问:“你这样子……可是知晓了什么?”   “太后娘娘果真神算,一切都如您所想,这进宝有问题。”如玥又将窗子也关紧,这才来到沈青潼的床榻前,附身悄声回答,“他既找不着路,也认不出昨个儿的厨子。”   沈青潼轻扬嘴角,莞尔一笑,苍白惨淡的脸色绽放了一瞬的华彩:“帮哀家紧盯着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来报报,还有这段时间也别让帝君来哀家这儿。哀家现在病着,没空来招呼他,等哀家好些了,自会收拾他的。”   庆元国的早朝制度并不是每日都需上朝,一般隔三日才会召开一次早朝,这样可以方便京畿周边重要地方的都尹,整理当地事务以奏折的形式呈报给帝君审阅。   而承干宫正是楚复批示奏折的地方,不上朝的日子,他总是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或马不停蹄地批示奏折,或召来大臣商议朝中要事。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帅的,每每望见楚复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样子,郎染香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好几拍,既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但心里又总惦念着。   自那日楚复将她带回了承干宫之后,她便在此住了下来,每日做些扫尘打水整理书籍的杂事,吃得饱穿得暖,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人踩在脚下凌辱,简直能比得过升上天堂的快乐,于是心里倒也安然了几分。   但她同时也知道,楚复是不快乐的,尽管他坐在整个国家的最高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几日她总是见得他眉头深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心里仿佛是揣着深重的心事,不论什么时候脸上的肌肉都紧紧地绷住,没得半点休息。于是,心里也便紧了几分,可自己就算来了承干宫,也还是一介宫婢,又能说些什么劝些什么呢。   只得平时里伺候帝君更加周到谨慎些罢了。 第66章 狼狈   “帝君陛下,您已经查阅了大半天的奏折了,喝口热汤歇息一会儿吧,这些奏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看完的。”自天色刚白时分起,楚复就坐在案牍之后开始审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了,现在太阳早已爬上半空,看样子快到午时了吧,染香于心不忍,端了碗热汤上前劝道。   楚复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是他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依旧盯住手里的奏折,仿佛那就是自己的一整个世界,心不在焉地草草应道:“搁在旁边吧,我看完了自会来喝的。”   郎染香见楚复没有拒绝,于是胆大了几分,继续劝说着:“这天寒地冻的,搁一会儿汤就冷掉了,帝君陛下还是趁热喝吧,一碗汤而已,要不了多少时间,忙了大半天了正好也让您歇歇。”   “寡人叫你搁在一边,你是听不懂寡人的话,还是压根不把寡人的话放在心里!寡人之事,凭何让你置喙!”楚复将奏折狠狠地一摔,眉头紧皱,说话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暴怒,不知哪根神经没有搭对,将案牍上的奏折七零八落地全推到了地上。   没曾想,平时态度不错的帝君,这次脾气却很不好,不知哪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毫无预兆地就发起了火来,郎染香也愣在了那里,没有顾及到手里还端着汤碗,刚好被楚复摔下的奏折打到,淌了自己一身。   承干宫里烧着炭火,比之外面的冰天雪地,屋里温暖如春,是以郎染香现在外面只穿着一件米色的桃心领收腰长襦裙,缀了两条飘逸的长缎带,在腰间一侧挽出一个蝴蝶结的式样,很有点出尘入仙的气质。但此刻,却让人感受不到这种气质,两颗红枣挂在腰侧的蝴蝶结上,几片当归人参也附着在衣裙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显得很是狼狈。   皇宫里御膳房出品的药膳鸡汤,果然不是凡品,只是打翻了一小碗,但已让满室都飘溢了醉人的醇香。   只是闻到这香味,两人都不那么自在,一个黯然神伤,一个心有歉疚。   楚复只是一时怒起,这怒气本也不是冲着郎染香去的,谁想竟会演变成这样,难得地怔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扭过脸去有些别扭地小声道:“对不起。”   高高在上的帝君会主动道歉?而且还是在除了新科太后沈青潼以外的人面前!这简直可称得上是千古奇观了,但郎染香却并没有显出些许的高兴,借着这个难得的台阶顺势而下,而是深垂着头,木木地站在当地,发丝飘下,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楚复难堪地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拨掉身上残挂着的七七八八的药材和鸡肉,身为帝君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动作还有着些许的僵硬。   “你快去换件衣服吧,这冬天天冷,汤汁淌在衣服上,一会儿会更冷的。”郎染香好似没有听到楚复的话,只是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到自己衣衫的时候,恍若惊弓之鸟地闪身避开。   隔了许久,久到楚复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郎染香悠悠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好似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过是彼此间谈论今日的天气,但却似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楚复心里的难受如涟漪一圈圈扩大:“陛下是庆元最尊贵的帝君,放眼望去举国上下谁敢对您说一个不字,又何来犯错之说呢?这句对不起,大可省了吧。”   郎染香自初见时起,给楚复的印象就是个温婉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怕大声了惊飞了暗处的蛾子,此番却很不给他面子,语气虽是淡淡的,但话里的意思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在两人之间。   大抵,她也是一片好意,刚刚的确是自己胡乱发火,一个不经意间伤到了她。楚复这么想着,心里更觉得愧疚了。   “你别……这么说。对不起,寡人……真不是故意的,寡人只是……只是心情不太好。”楚复揉着额角,微闭了眼,好像很痛苦很无奈。   郎染香看见他这样子,蓦然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弟弟,病发起来全身痛得要命的时候,就是这样以手捂面,死死咬着唇忍着绝不喊一声疼,心底深处有一根弦在隐隐拨动。   病魔无情,弟弟终是走了,但她心房里始终存在着这么个影像,此时面对面前这个人儿,更是讨厌不起来了。他是帝君,肩上扛着整个国家的担子,哪能没有点心烦气躁?再者,一个长居高位的上位者,能够给她一介小虾米道歉,也实在是很难为情了。   想想心里好受多了,大概是自己将他看得太重了吧。我们总是对自己爱的人苛责不已,但换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却很容易大度地原谅。郎染香想罢,仿佛是放下般叹了口气,微不可闻,而后着手帮楚复整理被他一掌打乱的奏折。 第67章 将心比心   楚复睁眼的时候,刚好见着郎染香一脸平静地上前替他整理桌案,也不知她是否消了气,跟上来也开始整理,心里想着好笑,四肢不勤的自己也有这么勤快的时候。不过大概是因为这女子与自己的母亲同根生吧,都是从歌坊出来的,而且与自己一样都受了那么多的苦,将心比心之下竟生出几丝怜惜,对她也多了些大度忍让。   见楚复也前来帮忙,郎染香更高兴了,唇边隐约浮着几缕笑,但是在看到奏折上的一个名字时,她笑不出来了,努力地拉扯嘴角却还是徒然。   那副奏折躺在最上面,正是楚复方才正在查看,让他怒从心起的那一副。   上面白纸黑字端端正正地写着沈青潼两个字,言辞犀利,句句直击要害,指责沈青潼以太后身份入朝堂本就不甚妥当,且处理八皇子溺水一案又久久没有结果,当究其罪责云云,分明是一副意有所指的弹劾帖,难怪楚复会如此生气。但郎染香看着这些字眼,心里却堵着什么似的,闷闷的,好像连气都出不了。   他暴怒如此,甚至波及他人,只是因为牵涉到的是新科太后沈青潼?   皇宫里面是没有秘密的,因而尽管她是一只才入宫不久的菜鸟,也曾听闻过些许与帝君太后相关的宫闱秘事,但她从未想过那些事竟是真的,此番看来,确也假不了。   嘴巴里一片干涩,她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那个立场,也没那个资格去问。她是谁?不过一介草婢。而他呢?却是统领全国的帝君。   他们之间很远,就好像九天云霄与苍茫大地,粗粗觉得彼此还能望见,但其实中间的距离委实太远,别说穷尽一生,哪怕再等三生三世,也是难以企及的。   郎染香越想越难过,能感觉到眼眶里湿润一片,此刻定是水光盈盈,然而这份隐秘的心思,就算苦若黄连,她也只得咬着牙生生地吞入喉,不敢流露一丝半毫。   “你怎么了?”见郎染香的动作倏然停了,呆滞地立着,楚复疑惑地问道。   “没事,我在想怎么规整呢。”郎染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故作轻快地答道。   楚复将她手里的那些奏折一并揽了过来,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快回去换件衣服,要是真冷着了那就不好。”   “嗯。”郎染香闷闷地应了一声,折身就往外走了,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   自己是喜欢帝君的吧,从玉笙楼被刁难的那晚,他接住自己劝自己离开的那一刹那,自己就喜欢上他了吧,尽管之间隔着比千山万水更遥远的距离,心里却还怀着念想,总想着他不喜欢我,但也不喜欢别人。就这样好了,待在他身边一个眼神就能触及的地方,看着他守着他。   然而事实无情,原来他心里早已住进了一个人,虽然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雪花飘落,洋洋洒洒,落在人发上肩头,郎染香绕过假山之后,蹲在隐蔽的角落,将头埋在腿上,心里仿佛是被利刃一寸寸地来回切割。   想哭,而没有泪,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吧。   沈青潼是不想楚复来芳华宫的,自己病着,宫中很多事情都顾不到,进宝的底细和目的也没摸清,万一真是冲着帝君而来,若是在她的芳华宫出了什么事儿,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而世间之事多半并不那么顺遂人心,沈青潼明明下令封锁消息,芳华宫一众大小,皆不得将她病重之事报告楚复,但楚复还是来了。   楚复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夜色擦着天际一点点降临,没有朝霞漫天的光华熠熠,只是那介于黑暗与纯白之间的交替,于天光一线间诞生了一种混沌的美,让人止不住沉溺。   但当楚复走进来的时候,这黑白相接的混沌美景,瞬间变成了一片背景,而他的容颜映照在瞳孔里愈发清晰,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添了几分柔和,不似平日里的英挺不近人情。   幸好楚复来的时候,她的病拖了好几日,经过凌太医的悉心调养,已经好了大半,这才有了精神气儿来应付这难缠的催命阎王。 第68章 小病小痛   “太后娘娘如今跟儿臣是真的生分了,病成这样也不肯告诉儿臣,让儿臣来瞧瞧,也太见外了吧。”楚复一进宫门就气冲冲地质问道,话语是关切的,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不太好,瞪着沈青潼的眼神好似要将她活生生地拆吃入腹。   沈青潼身体战栗了一下,有股寒意袭来,但她也不是凡人,依旧半躺在雕刻得精致美丽的原木梨花椅中,连姿势都没变过,眼神微闪,淡淡地四两拨千斤:“哀家就算不说,帝君陛下不也知道了么,再说谁没有咯小病小痛的,帝君陛下日理万机,哀家可不敢拿这些小事情来烦你,你的身上可是扛着庆元的重大责任,出了个小差错,哀家也担不起啊。”   两个人打着太极,你来我往。   楚复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期然“砰”的一声,竟将杯子生生地捏碎了。   “真是不好意思,损了太后娘娘一个杯子。”嘴里说着是道歉的话,人却没有道歉的意思。   沈青潼扫了一眼,见有些许血迹从他紧握成拳的手指缝里流出来,知道大概是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转头示意如玥来帮他简单包扎下。   “帝君说笑了,一个杯子而已,哀家倒是不心疼,芳华宫有的是,庆元更是多得数不清,就像是天际的星辰,您想捏碎多少都没问题。只是……哀家想着,帝君陛下每次来这芳华宫都要伤一次手,传出去,人家得怎么想哀家的芳华宫啊。不知情的,难保不会以为这是什么魔窟妖洞呢。所以,帝君陛下,您就算不为着自己,也为着哀家这芳华宫的名声,小心些吧。”   楚复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青到白,又从白到紫,好看得很。如玥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一边止不住要笑却又不敢笑,忙碌间隙偷偷抬起头,往沈青潼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忍笑很辛苦。   沈青潼接收到了如玥的眼色,不禁也笑了,如春风般吹起一池春水,可说的话却是秋风扫落叶般不留情:“包扎好了帝君就快些回承干宫吧,夜深露重,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这芳华宫还用不着你担心,好好治理国家才对得起你现在坐的位置。”   天地良心,沈青潼说这话确实是真心真意的。   这些天,进宝都按兵不动,好似就是一个乖巧懂事又有些早熟腼腆的小宫奴,若不是沈青潼早起了疑心,也难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所以她推测,进宝没有趁着她生病的时候动手,大概行动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再一查,不禁背后冷汗涔涔,原来进宝这几个宫奴,本来是预备送去楚复的寝宫,后来由于先帝去世,才被送来她这儿照顾她的。这么贯通一想,就很明朗了,他的目标多半是楚复。   而现在楚复来的悄无声息,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在明,而进宝背后的人却在暗,她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对方输了大不了是死掉几个优秀刺客,而她要是输了,死的可就是楚复,动摇的是庆元的根基啊。   她赌不起。   楚复来这真是怀了一肚子的气,没想到就算是生病了,沈青潼对他依然那么不客气,可是看着她病中的容颜,苍白惨淡,衬得那双灵动的眼愈发黑白分明,心里又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地拽住,有种窒息的难受。   自己好心好意地来看她,被揶揄不说,还得被灰溜溜地被言语攻击赶走?   楚复细长的眼微眯,眼里闪过狠戾的阴鸷,沉声开口:“太后娘娘病重,寡人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不随侍床前呢,若是让人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看寡人呢。百行孝为先,寡人自然得率先做好这个表率,今日便留在这芳华宫陪陪太后娘娘,可好?”   沈青潼有些急了,这楚复还真是一只打不死的癞皮狗,狗皮膏药般黏上就扯不下来了,自己要他走倒是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了,只得叹口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着:“帝君陛下这是跟哀家赌什么气呢,哀家已经大好了,哀家不需要你,而承干宫更需要你,你就是庆元的希望啊!” 第69章 释怀   听了沈青潼的话,楚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本来就阴沉沉的面容,此刻已经全黑了,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面前一脸沉静的女子,良久无语。   她说,她不需要他了。   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娇俏的身影,手里捏着一把青绸花鸟团扇,着一袭明媚的山水墨纹襦裙,在山花烂漫的田野里转着圈地娇笑。   她的声音,很好听,似银铃般清越,每每在无人的深夜里一遍遍地响起。   她曾说,楚复,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   而时至今日,她说,我不需要你。   是不是说,她已经不再爱自己了呢?所有的一切现在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楚复想的头痛,还是没能想出一丝头绪,明明知道没有答案,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去追寻一个答案。   或许,自己追寻的本就不是所谓的答案,而是一个慰藉,能够让仿若凌迟的心好受一些的慰藉,能够让她的离开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的慰藉。   时光再倒退到一月前,也是这个人,深夜执了一个沾满血的木盒来找他,情深而意切。那木盒子里,是一道圣旨,帝君的玉玺印已经盖上,还有些许的墨迹未干,而其他的地方则是一片空白。   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她抓住他的手,眼睛里只有他,定定地望着,似有千言万语。   那是她入宫为后几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隔得那么近,情绪翻涌,却无从找到一个缺口宣泄。   良久,她才言语蹇涩地恳求道:“阿复,做帝君吧。”   六个字,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那一晚之前,他是从小便不受宠的皇子,前途渺渺,众人皆以为他这一生会碌碌无为;而那一晚之后,他一跃成为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人,再没有人能爬到他的头上欺凌。   而那一晚,也改变了她的命运,先帝病死,她成为了他名义上的母亲,庆元新科太后。   若时光倒回那一晚,他会选择帝位还是她呢?   这个命题跳出来的一瞬,立马便被楚复否定掉了,现在他俩之间那咫尺天涯的距离,让这个命题变得那么可笑,引得人忍不住仰天长笑出声。   “哈哈哈,太后娘娘,您老真狠呐!寡人往前进一步,您便要往后退一步,至始至终,您都在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连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曾经都巴不得忘掉?”楚复厉声质问,压根没注意到沈青潼迷惘的神情,只是一步步紧紧逼近。   “敬爱的太后娘娘,若是这样,那你当初便不该扶寡人上位,这个帝位,寡人是稀罕,可用不着你用那种方式赐予寡人,然后再来寡人面前摆脸色,寡人用不着!”   一席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那一个个字眼沈青潼都是认得的,可是将它们组装成一句话,她便有些懵了。   楚复说了什么?   他说,是沈青潼扶他上位,这帝位是沈青潼赐予与他?   天呐!这对名义上母子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沈青潼有些颓然地倒坐在椅子里,微微摇着头,仿佛要甩掉这个梦魇。   一片窒息般难捺的死寂。   “你……先出去吧,哀家要静静。”沈青潼揉着眉头,痛苦地道。她需要一个空间来整理烦乱的思绪。   楚复神色复杂地望了望沈青潼颓然的样子,心里顿时又生起一丝于心不忍,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到底是爱的人,怎么也硬不起那颗心去伤害。   沈青潼埋下头,想了很久,可是依旧什么也没想出来。但她总算想通了一点,虽然她已经接管了这个身体,那么这个身体之前所做的事情她没法子管,至多也不过是做好善后罢了。   抬起头,沈青潼却蓦然发现楚复还在,直直地站在跟前担心地望着她,笔挺得像一棵值得相依的树。   倏忽间,沈青潼就想到了舒婷那篇很有名的《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以前的他们,或许可以是两棵并肩而立的树,相扶相持相依相偎,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原来的沈青潼,而他也不再是从前的楚复。   世间有多少无奈,终是流水般抽刀断水水却更流,半点由不得人的意志。   沈青潼倒是很好想通,毕竟这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而楚复……沈青潼暗叹了口气,恐怕还得有些时日才能释怀吧,难以放下的不是深情厚谊,而是这情深意切之后变化了的冷若冰霜。 第70章 孝道   “怎地还不走?”沈青潼对他说话从来没客气过,许是知道他不会为着这些小事情跟自己生气,于是胆子也便愈来愈肥了,潜意识也从没真的拿他当过帝君。   “你怎么样了?”楚复却答非所问,尽管是低垂着头,但是眼角眉梢,沈青潼还是能看出隐藏的浓浓关切。   沈青潼一口灌下满杯的茶,朗声道:“还成,只是有点头晕,哀家想睡会儿了,你走吧。”   楚复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就像是如玥往日里常做的那般自然,但他虽则礼貌而周到,但总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那太后娘娘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就遣人来告诉儿臣,儿臣今日就不走了,留宿芳华宫,陪侍太后娘娘,也尽尽孝道。”   沈青潼被吓了一跳,立马弹起来:“你说什么?哀家用不着你伺候,芳华宫有那么多的宫奴侍婢,足够哀家差遣了。再说,帝君陛下留宿哀家这芳华宫,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毕竟咱们虽然是名义上的母子,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楚复不理会她的担心,端着帝君的架子:“儿臣是庆元帝君,若是连这点也要因为别人的置喙而做不到,这帝君不当也罢。太后娘娘放心,儿臣自有分寸,您好好养病吧。”   语气里能听出浓浓的疲惫,他揉了揉额角,转身欲走。   “哀家都忘了问,是谁去通知帝君陛下的?”沈青潼突然想到这个很关键的问题,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着印证心底的猜测。   楚复回过头,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目光灼灼,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没像平日那般耍花腔逗她,老老实实地答了:“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一个宫奴,长得倒还不错,有棱有角的,名字既搞笑又好记,寡人还在想太后娘娘何时那么有兴致了,给底下人取的名字也这般有趣。嗯,他好像是叫,进宝吧。敢情,你们这还有个奴才叫招财?”   果不其然,山不过来,进宝便过去就山了。估计他本以为太后生了病,帝君怎么也得来看看,谁知沈青潼却偏偏不想让楚复知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便自己出马去制造机会。   沈青潼贝齿轻咬着下唇,被一个本以为掌握在股掌中的人挑战了权威,有些恨恨的——你既然等不及要找死,那哀家就助你一臂之力。   楚复有些奇怪地看着沈青潼表情莫测,心里蓦然想起郎染香,叹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变了,曾经的青梅竹马,自己现在已经认不清她的心了,心里像是吞下了数十颗黄连,有苦亦难说。   “不过,寡人倒是很好奇,太后娘娘为何要对付郎染香?就因为她被八弟推拉当了回剑使,八弟一死你有气找不着地方发,就往她身上招呼?你一个堂堂太后,何必跟一个低下的琴师舞姬过不去呢!”心里这般想着,楚复也便脱口而出,愤慨地质问沈青潼。   “谁?郎染香是谁?”沈青潼疑惑地问道,这人的名字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又何谈对付不对付呢。再者,自己也不算是爱招惹事端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还真没花心思对付过谁,一时间自己也是怔住了。   见沈青潼一脸迷惑,楚复大抵猜到她压根不记得玉笙楼家宴上的琴师了,更何况郎染香这个名字是自己后来为她取的,沈青潼不知晓也很正常,于是压抑住怒火,僵硬地提示道:“玉笙楼,家宴,八弟发疯那会儿。”   沈青潼凝神静思了半晌,终是想起了他说的是谁,原来是当日席上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琴师。那日,八皇子言语挑衅楚复,还以下犯上动手推拉,不过这事儿说到底也是八皇子闹场,倒是与自己和那个琴师有何干系?   “哀家不明白,帝君可以再说清楚些,哀家怎么就对付了她?”沈青潼干笑了两声,她倒是想看看楚复这会儿要唱一出什么样的戏。   楚复脸色阴沉,有些为郎染香抱不平,这个娇弱的女子,经历了他那出身卑微的母亲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却从不放弃希望,安然地依旧在底层踽踽挣扎着。每次看到郎染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在一个寒冷的雪夜里,紧咬着唇,就算再痛也不哼出声,就这么沉默着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然后再未醒来。 第71章 小肚鸡肠   痛,就算叫出声来,也没人会帮你受着,所有的一切还得自己担,让人听到不过是徒添笑料罢了。   楚复犹记得,母亲当年如是说。所以,这些年来,他在那些所谓的皇兄皇弟的压迫下,吃尽了苦头,但是从来不说一句。   而如今,苦尽甘来,当年吃过的苦,现在已经化成了甜,只是那时许下诺言同甘共苦的人,却已经占了高位,与他遥遥相望,却再难比肩。   “她一个琴师,无权无势,你何苦将她逐出芳华宫去,竟然将一个女孩子调到阴牢那种地方去……倒夜香,亏你这满腹诗书的大家闺秀想得出来!”楚复这话说的有点痛心疾首,当年的沈青潼是多么典雅清丽,恍然就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   然而时光渐行渐远,剖开表皮终是看见了以前不曾见过的一面。   但对比,往往更加犀利,是一把利刃,割开过往的爱意,如同肮脏的心肺不留恋地丢弃。   获得后再失去,从来都比没得到更加痛苦。   那边厢,楚复苦痛地纠缠在回忆里,这边厢,沈青潼却依旧一头雾水:“哀家什么时候将她逐出了芳华宫去?哀家对她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又怎会去难为她呢,更何况是将一个琴师贬去阴牢……做倒夜香这种工作……”   说到“倒夜香”三个字,出于大家闺秀出身便带来的矜持,沈青潼还是有些别扭。她细长的眉蹙成了一座微弯的小山,对楚复的质问很不以为然,这种事她确实没做过。   “哼……”楚复冷笑连连,“这种小事,哪能劳烦太后娘娘亲自动手啊,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一句话就成了。”   沈青潼还欲与他辩解:“哀家可以将这芳华宫里所有的人都叫来,帝君陛下你大可一个一个地去问,看他们有没有听见哀家下过这样的命令,有没有执行过这样的命令!”   楚复嗤笑一声,笑声不大,却刚好让沈青潼听见,心里更升腾起一簇怒火。   “这芳华宫里谁不唯太后娘娘您马首是瞻,天下的花不一定一般香,但乌鸦一定是一般黑的。”两人唇枪舌剑了好几个回合,谁都憋了一肚子气,都失了太后和帝君上位者的风度,你一言我一语。   不知道为什么,沈青潼就是很清楚地感觉到,知道楚复这回是来真的了,不同于以前两个人的斗嘴扯皮那般小孩子游戏。   一想到这,沈青潼更加火冒三丈了,听这话他是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才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做过!平白将白的也说成黑的,脏水污水也不管是谁家的,反正尽数往自己这儿泼。   沈青潼翻身端坐起来,手撑着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那这样说,帝君陛下已经笃定了这事儿是哀家所为,那么哀家说什么都不过是枉然而已。既然如此,你还来问哀家做什么,趁早离了哀家这芳华宫,仔细污了你的眼!”   楚复气愤地将衣袖一拂,抬腿便走,也不理沈青潼的逐客令:“寡人已经说了,今日就留宿芳华宫,寡人就在外间候着,好歹也得尽尽孝道,才不像某些人那么小肚鸡肠,眼睛里容不得一点细沙子。”   椅子边的小桌上,一如既往地隔了一杯茶,茶水已被沈青潼饮尽,但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了,抄起来就当作武器,看准楚复这么大个目标,扬手就扔了过去。   楚复也不是吃素的,听声辨位,步子一移,转身抬手稳稳地接住了杯子,还不怕死地调侃道:“太后娘娘可小心些,虽说我庆元国富人强,芳华宫里宝贵物件多得是,但是也禁不得这般浪费。”   语毕,将杯子搁在离门口最近的柜子上,快速地将门带上,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远了。   他只提了郎染香一事,倒是没有说朝堂之内已有大臣上表了弹劾奏折,不过是被他硬压了。自己苛责是一回事,但潜意识里,他依旧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第72章 来龙去脉   “你……”与楚复之间的战役,沈青潼这还是第一次吃了瘪,恨恨地轻咬贝齿,可是又无可奈何。   难道那个曾经的琴师现在的郎染香,难道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大美人?不然,何以有如此大的魔力,竟能差遣了帝君为她出面?   可当日不过是打了个模糊的照面,自己却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了。   沈青潼嘟着嘴,将头闷在被子里老半天,也想不出个来龙去脉。   郁闷地生了一回气,沈青潼却不得掉以轻心,还得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思索了半晌,她闷声闷气地招来如玥,有些安排事关重大,她也只有如玥可信任。悄声耳语了一会儿,如玥轻笑着竖起大拇指,然后利落地去置办安排了。   今晚上,这芳华宫大概是不会太平了吧。   沈青潼莞尔,手掌一翻,如来佛主出马,这五指山一压,看你孙猴儿还能往哪里跳!   不是第一次和楚复一起用膳,但沈青潼感觉如此不适倒还是第一次,好像全身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噬咬,锲而不舍地制造着不自在,空气凝结让人连呼吸都不顺畅。   沈青潼对着满桌的菜挑挑拣拣,筷子像是跳着芭蕾,从一个盘子转到另一个盘子,流水般换着身位,却老下不了手。   “没胃口,不吃了。”沈青潼蓦然一摔竹筷,气呼呼地端坐在桌边,不算大的眼睛此刻圆睁着,不满地瞪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肴。   这句话将餐桌上的气氛搅动了一下,更加地剑拔弩张起来,好像一拳打碎了钢化玻璃,碎片依旧连接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碎。周围围了一圈伺候着的宫奴宫婢,大家都眼观鼻子,安安分分地将呼吸声都减弱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说话。   楚复停下夹菜的筷子,他的用餐习惯很好,一手端碗,一手执筷,微皱着眉头望向沈青潼,将嘴里的菜咽下去了才发问:“是菜肴做的不好吃?”   沈青潼心里一动,突然很想伸出手去将他微蹙的眉间抚平,待一只手微微伸出去了些才反应过来,方向一转,转而将面前的碗推得更远些,掩饰掉自己刚刚的失态,故作无所谓的说:“这席菜肴,集北方和南方风味于一体,用材讲究,选材精良,而厨子又皆是全国层层选送上来的高手,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怎会有不好之理?”   “既然太后娘娘也知道这席菜肴乃佳品中的佳品,怎地又说没胃口呢?”楚复隐忍着怒火,今日被沈青潼挑的刺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在饭桌上两人也不得安宁。   “哼——”沈青潼轻笑,这声笑里讥讽意味颇为浓重,众人皆白了脸色,怕城门失火殃及了自己这尾池鱼,纷纷偷眼观察着帝君的反应。楚复的眼神里,暴戾的神色愈重。   “需知,品佳肴美味不仅要菜肴好,还得要环境好气氛好,这芳华宫流觞曲水,景致倒是不错,可惜这么美的景里多了一尊黑面神供着,你叫哀家如何吃得下?”   故意拖长的尾音,伴着轻佻挑衅的神情,沈青潼成功地再度挑起了楚复的怒气爆发。   重重地搁下瓷碗,楚复直面沈青潼:“太后娘娘不如直说,到底要儿臣怎么做,才能让您称心如意?”   沈青潼眼珠子俏皮地一转,微翘的嘴角泄露了她得逞的兴奋,手指轻点桌面打着拍子,就差开怀地吹一曲口哨哼一支小曲了:“哀家没什么别的喜好,单单就喜欢清静,若是帝君陛下回您的承干宫去,别老在哀家这个病人面前晃悠,还哀家本来的清静,那哀家就求之不得了。帝君陛下不是标榜自己是孝子么,难道哀家这么点小要求也办不到?” 第73章 上位   被沈青潼将了一军,楚复却没见颓然,不慌不忙地反问:“到底是这芳华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辛,还是太后娘娘瞒着寡人做了些什么天理不容之事,为什么就容不得寡人好好地吃一顿饭呢?”   “别说芳华宫了,就是整个皇城脚下发生了什么,帝君陛下心里恐怕都明镜似的通透着呢,哪里有一星半点能够逃得过你的眼线。唉,明明知道哀家只是不待见看到某人,却又非得让哀家说的那么直白,越长大倒是越不懂事了。哀家觉着吧,给个台阶能下那就顺势下了吧,真要闹得面上无光,不说那些底下人怎么嚼舌根子,就是以后书写在野史里,也不定后人怎么看呢。”沈青潼掩面低笑,心里却不如面上的得意,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楚复,密切观察着他。   楚复初时面色十分难看,好像在密闭的空间里闻到了一个臭屁,但他的脸色就好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很快就变了,成竹在胸地笃定道:“太后娘娘就那么想要儿臣离开,丝毫不恋旧情?”   沈青潼在心里腹诽,还旧情呢,你找以前那个沈青潼要去,现在已经换人了,老娘跟你可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么……寡人还真就不走了,今儿这芳华宫寡人是留定了!庆元界内,莫非王土,寡人难道连晚上想留宿哪里都做不了决定?哼,寡人倒是想看看,谁那么不要命地敢来赶我走!”不等沈青潼回答,楚复接着朗声说道,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众宫奴侍婢们接触到他的目光,俱都低下头去不敢回视。   沈青潼低叹了一声,知道大概是无力回天了,楚复今晚是真的要留在芳华宫,于是站起身子拂袖便要走,有些疲倦地交代:“帝君陛下既然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么,哀家也别无他话可说。帝君今晚就宿在素竹园吧,如玥,这事儿你去好好安排下。进宝,进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一旁低眉顺眼标准小厮模样的进宝得令,应了一声,趁空瞄了一眼正怒发冲冠的楚复,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明白,堪堪避过他从另一边绕道,随在沈青潼身后走出了饭厅。   徒剩了看似获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帝君陛下,一个人守着满桌子的美食佳肴狂吃,化悲愤为食量,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可真是恰如其分。   “太后娘娘,您怎么就跟帝君陛下冲突起来了呢,万一惹怒了帝君陛下这可怎生是好,他可是庆元最高贵的人呐!”甫一进了房间,进宝便替沈青潼焦急起来。   看着平日里冷静镇定的宫奴,今日却如此失了分寸,沈青潼却好似预料之中一般,并无半点讶异吃惊。拣了角落里的摇摇椅坐上去,沈青潼翻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淡淡地很不以为然地说:“就他?最高贵的人?过去若是没哀家帮忙,他能有今日的风光无限吗?他还是哀家扶持上位的呢,可惜啊等到一做了帝君,就摆起架子来,当初的低声下气全不见了。哀家就是忍不了他那个脾气,哼,就算是帝君又能怎么样,他不让哀家好过,哀家也不会让他太如意的,总得给他找找晦气吧。”   之前楚复曾说过,他能坐上帝君之位多亏了当今的太后娘娘,想来这情报是没有错的,沈青潼也便放心大胆地用了。   进宝脸上堆笑,连连称是,附和着沈青潼的说辞。 第74章 近了   “进宝啊,给哀家把糕点端过来,方才哀家还没吃饱呢,这会子吃些糕点垫垫肚子。都是那个黑面神惹的祸,害得哀家连顿饭也吃不安好。”沈青潼好一通抱怨,然后一边吃着事先储存在房里的糕点,一边跟进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一聊,话题天南海北地跑,很快就到了夜深。   “太后娘娘,您身体还没痊愈,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如玥安排好善后事宜,端着药碗前来,一边贤惠地铺着床,一边催促道。   “奴才没注意到太后娘娘还病着,还让太后娘娘说了这么多话,真是该死,该死。”进宝听闻,作势就要跪下请罪。   “如玥,帝君就寝了吗?”   “已经就寝了,如玥听您的吩咐,方才带人将素竹园收拾出来,伺候完了帝君才过来的。您就快些睡觉吧,不然明儿凌太医又得说您不好好调理身体了。”如玥嘴里应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沈青潼望向如玥,见她胸有成竹的对自己眨眨眼,也便放下心来,宽慰道:“安排好了就成,素竹园离哀家的卧房远,眼不见心不烦。唉,也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不过就是个小病小痛嘛,调理了好几天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哀家倒觉得聊会儿天浑身舒畅了不少,难得不用面对某人的黑面黑口。进宝啊,你这份心哀家记下了,今晚上陪哀家聊了这么久,明日哀家保证会重重有赏的。”   进宝得了赏令,兴高采烈地便退了出去。   “事情都办好了?”见进宝的身影远去,沈青潼压低声音悄悄问如玥。   “保证不会有一丝差漏。”如玥打了个响指,得意地应道,对于今晚上的这场戏,她可是兴奋难耐啊。   沈青潼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么……咱们就坐等看戏了吧。”   对于自己亲手导演的戏,沈青潼也是万分期待。   窗外,夜已深,一轮弯月挂在半空,幽幽地散发着清淡的光,几颗星子散落在清月周围,孤寂地亮着。   树影婆娑,阴郁地遮了大半的光,只在些许树叶的间隙里,漏下一星半点。风一起,树叶“簌簌”作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而窗内,一盏烛灯,正在风中摇摇欲熄,光影悠悠,在冬夜里显得尤其温暖,暗蓝色的火苗跃跃跳动,似人昏迷时的脉搏,好像下一刻就会归于湮灭的死寂。   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灯罩,樱唇小口靠近火苗,“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   满室都陷入黑暗里,只有女子的娇笑轻飘飘地响起,银铃般清脆,伴着一种得逞的开心,好像成功地捕获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   “呵呵呵,呵呵呵呵……”   二更天的梆子敲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夜,才刚刚开始。   素竹园。   夜色浓浓,一隅小院掩映在几丛青竹树影里,于幽静中透出一股子文雅气质。院子里,几间阁楼房屋此起彼伏,连一方小小的院子也雕栏画柱,精美得好似一件艺术品。   一个身影利落地跃上墙头,越过竹影梢头打量了一下静悄悄的院子,找到主屋的方向,这才悄然落进院子里。   青石板铺就的院落,软底的布鞋走上去寂然无声,只有风过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尤是如此,那身影还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一点点接近主屋,并不因为这静谧的环境而有半分松懈。   两米,一米,半米,近了…… 第75章 夜闯   手里握着一根细铁丝,抬手几个起落之间,那黑影就将紧闭的窗户给撬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望了望周围,黑影警惕地将窗子打开,一个鹞子展翅,顺势一滚,便一跃而起,从刚刚打开的窗子里翻了进去。   身子进去之后,还未等脚落地,那半夜闯入者便顺手就将窗户给关上了,恢复到原状,让人从外面看不出一丝不一样的痕迹。   姿势利落干净,如雁过却不留声,动作也迅速准确,迅疾如猎豹,想来大概是专业的吧,不似半路出家的那些,专业素质不过硬,拖泥带水废话了老半天也杀不了人。   但是令这闯入者没想到的是,脚刚一落到地面上,却感觉到一股刺痛,从脚底穿透而上,火辣辣地疼。遇上这样的突发状况,他并未慌神,一边错开脚步,一边反手想要将刚刚关上的窗子再度打开,方便出现意外情况逃跑,却发现窗子无论怎样都推不开了。而稍一移步,不仅刺痛感没能减弱,还能感觉到脚下似乎密布着各种丝线,银铃声响成一片,让他无所遁形。   在没弄清楚处境之前,他只得按兵不动,收了脚立定了环伺四周。   “啪啪啪”,一片漆黑中蓦然响起三声掌声,清脆响亮,却仿佛是扇在了闯入者的脸上,让他脸色顿变。   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赞扬道:“遇事冷静沉着,看来咱们国家的杀手培养的不错,质素挺高的。不过,放着安安稳稳的受宠宫奴不做,非要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进宝,你不觉得这笔账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划算吗?”   那黑影身形一顿,明显是听出来了说话之人是谁,脚不能移但是手还能动,铁制的小飞刃下意识地就滑到指尖,没等对方说完,迅疾地便出了手。   但他并没有听见想象中的痛呼呻吟,只听到飞刃一头扎进木头里那种钝钝的声响。   伴随着一声轻蔑的笑声,角落里的烛灯被点亮,光芒黯淡,但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显然已经够看清所有了。   那半夜的闯入者,果然是进宝,而说话之人,却非得细心地扫视一圈四周才能发现。   “嗨,进宝,别来无恙。或许,我不该这么叫你,这个名字本就不是你心甘情愿的,那么……杀手先生,夜半公子?”沈青潼躲在一块木板后,伸出半个脑袋,娇俏地打着招呼,看上去心情挺好的,还跟他开着玩笑。而她身前挡住自己的木板上,一柄飞刃狠狠地扎着,在微弱的烛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令人心生寒意。   而如玥,也躲在旁边的一块木板后,却不似沈青潼的轻松惬意,紧紧地抿着唇,感受着屋子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谨慎地注视着他。   但进宝心里很明白,这屋里一定不止这两个人,别的人大概都藏了起来,且都是个中高手,所以他才很难感应到其他的气息,她们既然知道自己会来,那么就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安排,是以没有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他的眉头深深地皱成一团,目光一瞬不错地将两人盯住,整个人站成一柄即将出鞘的剑,目光锐利,狐疑而审慎地开了口:“怎么是你?”   “怎么,进宝不愿意看见哀家?唉,男人呐果真都是健忘的动物,先前还跟哀家聊得欢快,这会子竟然就不愿看见哀家了,哀家可真是造了什么孽哦,这般不受人待见,伤心欲绝啊!”沈青潼演戏演得既过瘾又欢快。   “那么,进宝夜半闯入素竹园,不想见哀家,是想见谁呢?难道是……芷兰苑里的贵客?”沈青潼打趣道,成功地看见进宝脸色骤变。   “芷兰苑?”   沈青潼打了个响指:“是啊,帝君算得上是贵客了吧,今夜可不就宿在芷兰苑里么。难不成你其实走错了地方,要去的地方不是这西南角的素竹园,而是那东南方向的芷兰苑?” 第76章 天罗地网   这下,进宝也懵了,顾不得别的,急急地追问道:“先前用晚膳的时候,你不是说他今夜会留宿素竹园吗?之后,你的侍婢来回报,也说他在素竹园已经就寝了。”   “对啊。”沈青潼眨了眨眼睛,纤纤素手指向五六步开外的进宝,“我这话可不就是说给你听的么,如玥亦然。所以真不真实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听到了,并且信了。”   此言一了,进宝总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太后娘娘早就识破他的目的,不过是导演了一场戏给他看而已。明面上说着今夜将帝君安排在素竹园,实际上却设了个空城计,守株待兔就是为了抓自己。   而自己,早已成为了瓮中之鳖却还不自觉,依旧按照原计划撞进了沈青潼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进宝反而不那么慌了,他悠悠道:“看来进宝在太后娘娘心里分量倒还不轻啊,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地来设局。”   一边说话转移注意力,进宝一边眼角下耷,思考怎么逃出去。   定睛一看,方才发现,原来脚下剧痛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一堆竖着放的细长尖铁钉,上面淋着一些红色的不知名液体,四周还缠绕着各种银丝线,系在四个床脚,牵引而来绵延开去,形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看起来是韧性极好的东海蛛丝,这些丝线不仅不易扯断,而且黏性也好,被它们一粘上恐怕就难逃了。丝线上系着不少银铃铛,稍一动作,便发生一连串的清脆铃声。   进宝也不由佩服起布置者的缜密心思来,闯入者一旦从窗子里进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少不得会被尖钉所伤。受到伤害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躲避,这下又会被东海蛛丝给缠上,而且稍有异动,就会发出银铃声给布置者报警。   这一下子就将闯入者陷在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不过,太后娘娘怎么就笃定进宝会从窗户进呢,也许我走门也说不定的。”两个人竟像是在河边饮茶谈天般,表情放松,一点也不像是生死夺命。   “哀家不笃定。”沈青潼摊摊手,表示自己说的是实话,“哀家也拿不准你会从窗子还是门进来,所以……哀家做了两手准备,两边都安排好了机关。”   “对了,哀家再提醒你两点。第一,那个窗子是经过改装的,一旦关上就会被扣死,再也打不开,所以别白费心思打开了。第二嘛,那些尖钉上涂抹的是盐水和辣椒水的混合体,是不是觉得伤口处很痛呢?”沈青潼眉眼上挑,从上次申恒所说的刑讯逼供法则里学到的东西,正好现学现用了。   “哈哈哈……”进宝闻言,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甚至面带赞赏,缩回了已经攀上窗棂的手,置于腹间,“太后娘娘真是奇思妙想啊,果非常人所能比的,这种法子都能够想到。”   “到”字未完,进宝蓦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剑砍断了拴住东海蛛丝的床脚。随着“轰”的一声,失了一只脚的床榻倒了,久未住人的房间里激起一片烟尘。本来绷成一张网的东海蛛丝,瞬间瘫软在地,而进宝忍着脚部的剧痛,挥剑将窗户砍得稀巴烂,在烟尘还未散尽前,一个鲤鱼跃龙门,动作快捷地钻了出去,只留给沈青潼一句话,在夜风里飘荡,让沈青潼恨得牙痒痒。   “太后娘娘,窗子打不开,但是可以砍坏。进宝先走一步了,但愿以后不见——”   “太后娘娘,现在怎么办?”如玥两手开工,张牙舞爪地挥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挥散面前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尘封的腐烂味儿。   其他躲在屋子里的侍卫也忙从掩体里出来,聚在沈青潼附近,一个个都注视着表情阴沉的太后娘娘,等待听候她发落。   沈青潼咬了咬牙,厉声命令:“追!外面还有伏兵,哀家不信他这么快就逃掉了!”   门口也设置有机关,因而众人耽误了些时间,到外面院子的时候,进宝正与埋伏在此的兵卫打得难解难分。   清冷的月光下,一片刀光剑影。 第77章 目标   进宝的武功看来不弱,尽管先前受了些伤,但毕竟伤势较轻,不甚妨碍,几个起落间竟已杀出一片空间,眼看着就要逃掉了。   “这里在干什么?”不期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厉喝,楚复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楚复的突然出现,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一声威严的厉喝让众侍卫身形一顿,而进宝也趁机得了喘气的机会。   不过对于正在厮杀的进宝来说,本已错失的目标突然出现在这,无异于黑暗深渊中偶得的一线天光。   一群侍卫将他围在中间,他却丝毫不见惊惶,一把软剑在他手里用的是行云流水,剑锋过处杀气四溢。每一次寒光闪烁,都有一个甚至几个侍卫倒下,由此可见他的剑技高超,放眼当下,这些侍卫几乎没有一人能与之匹敌。   见到楚复的一刹那,进宝的瞳孔蓦然紧缩,嘴角浮起一丝阴鸷的笑,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今日中了沈青潼的计谋,已没想过还能顺利完成任务,哪知猎物却自发地送上门来找死,不杀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本来急着脱身的进宝,此刻却犹如闲庭漫步,不急不慌地应付着那些侍卫,好似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想法。蓦然,他趁势一剑挑起地上的尘沙,纷纷扬扬地迷了众人的眼,趁侍卫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了起来,提剑朝站在一旁的沈青潼刺去。   “哪里来的刺客,还不给寡人束手就擒!”楚复怒喝一声,见进宝往沈青潼的方向去,心随意动,条件反射般也朝沈青潼那边飞奔而去,而那些侍卫挥散尘土,这才反应过来,也尽皆朝太后所在的方向赶去。   “楚复别过来!你才是他的目标!”沈青潼瞥见进宝唇角不散的一丝自得,当即明白了这不过是进宝的声东击西之计而已,情况危急之下,她连礼节也顾不得了,直接叫上了楚复的名字。   沈青潼这具身体并不会武功,是以她一边狼狈而焦急地躲避着进宝的攻击,一边朝楚复发出警告。   而楚复此时已听不进任何语言,不顾一切地朝沈青潼飞掠而来,什么声东击西之计,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因为他赌不起,一旦输了,失去的是沈青潼,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美好的回忆和最快乐的时光。   更何况,他早已经失去过一次她了,从他登上帝君这个位置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便分道扬镳,就像两条平行线,两两相望却终生再无相交的可能。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穷尽自己之力,再不会让沈青潼受到一丝伤害,即使只是默然无语地做一个角落里的守护神。   而此时,进宝的嘴角上咧,微笑的弧度扩大,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他的剑尖,现在距离沈青潼只有两米之遥,而楚复和他的距离稍微远了大概两三步的样子,而那些侍卫则被甩在更后面。照常理推算,对于沈青潼,他必定能够一击即中。   楚复也不是傻子,眼下的情况他也清楚,沈青潼是难护住了,然而理智在这一刻依旧败给了感情,他从不做无用功,但这信条只限于除沈青潼之外的人和事。   “青潼——”不是太后娘娘,不是沈青潼,只是青潼,属于楚复一个人的“青潼”。   沈青潼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一堵坚实的灰墙,背抵在上面,有股凉凉的悚然感。   可是听到楚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沈青潼不知道为什么,却从心里笑了出来,少了勾心斗角的算计,很恬静安好的笑,就好像现在不是置身于刺客阴冷的剑锋下,而是春光烂漫草长莺飞的悠闲郊外。 第78章 不得善终   进宝眼睛盯着一点惧色也无的沈青潼,本就生得冷峻的一张脸,神色一凛,手腕急速翻转,将本来直直对着沈青潼的剑锋硬生生反转了过来,转而对准了正从身后赶过来的楚复。   没人想到进宝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楚复倒是记着沈青潼之前的警告,反应奇快,在剑风扫过之时,将身子压低,堪堪从泛着冷光的剑锋下闪避了开去。   进宝的剑,并不花哨,杀人就是杀人,简单到一招一式都只有这一个目的而已。但也就是这样的简单,才让人觉得可怕,去掉了枝蔓末节,生来只为杀人而存在。   楚复虽然避过了这险险的一剑,但是情况丝毫不见好转,进宝见一击不中,连收势都略过了,趁着前一击的余威,再度袭去。   而这边厢,楚复脚步还未立稳,腰身一拧,眼见着无法避过这一剑,只得护住自己的要害,将无关紧要的部位暴露出来,承受这一剑。   “扑哧”声响起,进宝那朴实无华的利剑划破了衣服,刺入人的身体中发出一声闷响,但是进宝嘴角的那抹笑却倏然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因为,这一剑并未刺进楚复身体里,沈青潼一跃而起,硬生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下了进宝这必杀的一剑。   楚复和进宝都愣住了,有片刻的失神。   但很快楚复一个箭步跨上,接住了沈青潼软软滑落的身体,指着进宝,回复了帝王该有的威仪万分,怒喝道:“这个该死的刺客,给我撕了他!”   侍卫们一看帝君此刻已红了眼,戾气满溢,自然顾不得退让,一个个执着刀剑,拼命地朝进宝砍去。   进宝虽然武功不错,但是耐不住侍卫们人多,而且在帝君的眼皮子底下,众人自然不敢消极怠工,一个个对着进宝,不怕死般地狠劈狂刺。饶是进宝,应付起来也显得有些吃力。   眼见着刺杀楚复是不可能了,进宝也不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转身就要溜。   但是伤了沈青潼,楚复怎能让他安好地离去?   “逆贼,哪里逃!”话音未落,楚复轻柔地将沈青潼置于赶来护驾的如玥怀里,一把夺过旁边侍卫的一把剑,杀进包围圈里。   战局本就对进宝不利,现在又加进了楚复,情势更是急转直下。楚复像是疯了一般,只攻不守,眼睛里只有进宝,恨不得将他撕碎了补偿沈青潼。心里这么想着,手里的剑舞得更是虎虎生威。   而进宝,在这样的攻势下,就算能瞧见楚复的弱点,也赶不及攻击,只能是被动挨打。不一会儿,身上就被楚复的剑锋划伤了好几次,虽说伤势不重,但这样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正在几人斗得正酣之际,突然从远处扔来一枚散弹,在空中爆炸开去,弥漫着一股子烟尘,遮了大家的视线。   “走!”只听得一声厉喝,模模糊糊间有个人影散过,一把抓住进宝的手腕,趁众人还未回味过来,几个起落似展翅的大鹄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楚复让侍卫去追了,自己担心沈青潼的状况,立马转身去查看。   沈青潼此刻躺在如玥的怀里,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来,湿了贴身的衣襟,润了脚下的黄土。楚复想要抱抱她,但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伤她更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滴滴答答鲜血滴下来的声音,让他想要抓狂。   “太医!太医都死哪去了!”楚复朝着如玉怒吼,他心里也慌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得用吼声将心里的烦躁抑郁统统发泄出来。   有留守的侍卫赶忙跑去找太医,生怕迟了一秒,就会惹到怒发冲冠的帝君,让自己从刺客手里捡回来的小命不得善终。 第79章 深思   “帝君……救救太后娘娘……”如玥此刻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楚复的身上,恍如天神降临,望他能救人于生死,泪水涟涟地哀求道。   帝君咬着唇,面无表情地看了如玥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手上的青筋愈加暴起,显示着他怒气满溢的内心,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因为失血过多,沈青潼这会儿已经晕晕乎乎地昏了过去。楚复抱起她软软的身子,将她的头拨过来靠在自己自己肩膀上,让她能够靠的舒服些。小心翼翼地抱着沈青潼尽管心潮澎湃,但楚复还是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因为沈青潼不仅在他的怀里,更在他的心里,一丝一毫受不得颠簸。   素竹园离沈青潼的卧房有些远,但楚复并未用轻功,他心里很怕,很慌,生怕万一一个不慎,此生便只能与她阴阳相隔。这些年来,从未这般惊惶过,即使是先帝病重帝君之位花落谁家未知的时候,也不曾这般慌乱。   如玥望着楚复抱着沈青潼远去的背影,深呼吸了一番,抬手便用衣袖擦干了泪,她记得沈青潼曾经告诉过她,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什么也无法解决。而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青潼的命比一切都重要,更遑论无意义的悲伤。   阴冷的夜里,人的心仿佛也是冰的,一点一点冷下去。   双手抱肩,不过是这世上最寂寞的姿势,但饶是如此,我们也得在这个寂寞如雪的人世间,踽踽独行。没有人能陪你到最后,除了你的影子。   然而,明明知晓这些道理,当心头牵挂的那个人受到伤害,我们还是止不住地心痛,恨不能代替她去伤去痛。   我们无法牵手,但我们能是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相守。   楚复将沈青潼放置在软床之上,血已经将床榻正中浸润了不少,他这才想起急忙封住沈青潼伤口周围的穴道,以期能让血流的慢点。   “凌太医到了。”如玥领着凌太医一溜儿小跑地来了,进门连药箱子都没放下,凌太医就急急地上前查看沈青潼的伤势。   见凌太医到了,楚复微微松了口气,将安静的空间留给凌太医,带着如玥退到几步之遥的外间等候,那里已经候着几名正待汇报情况的侍卫。   “刺客呢?”楚复透过层层的幔帘,望向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沈青潼,面色阴冷不善,出口便是如霜冻九天,直刺人的心脏。   那侍卫敛了敛神色,有些颤颤巍巍地答道:“没抓住,被他逃掉了。”   “啪!”小声的回答话音未落,楚复一挥手将桌上的果盘糕点尽数挥落到地上,惊得旁人愈加胆颤。   “要你们来干什么啊,一群饭桶!”楚复怒不可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卫怒吼,“滚,马上去给寡人查出来,今晚这事是谁干的,若是查不到,你们一个个全都提着头来见我!”   这时候的帝君,就好像是圆月之夜濒临发狂的狼人,见一个咬一个,谁都不敢开口规劝,触了他的逆鳞。   “帝君何事发如此大的火,心平气和才能安心治理国家。”虚弱的声音,从幔帘内传出来,却在满室的死寂中听来如同天籁之音,众人尽皆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得了救。   “帝君陛下,太后娘娘醒了。”幔帘被撩开,凌太医一脸疲惫地冲楚复说道,此刻平日冷静镇定似天神下凡的帝君,正愣愣地怔在当地,眼里满盛着不可置信。   再没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楚复一把推开凌太医,就往沈青潼的床榻冲去,临到面前,却又迟疑了,踌躇片刻亦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 第80章 外伤   一行人只觉得今日的帝君有些不同,却也只敢偷眼瞧一瞧,不敢多加揣测圣意。   “帝君陛下,请进去吧,太后娘娘找您有些事要说。不过,要切记太后娘娘现在伤势还重,情绪不可太过激动,说会儿话就可以休息了。幸好偏了那么几公分,不然太后娘娘真的就性命不保了,这会子外伤居多,好好调养一段时日就会好的。微臣先行退下去准备药了。”凌太医轻咳了一声,总算是唤回了楚复神游的思绪。   说着,凌太医很有眼色地遣了众人随他一道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地替两人关好。   楚复点点头,直接将其他人无视了,面色凝重,一步步挨近沈青潼。   “怎么离哀家远远的,怕沾染上晦气,还是怕哀家吃了你?”尽管还很虚弱,但能看出沈青潼这时候已经没了性命之虞,苍白着一张脸,打趣道。   楚复一张脸好似雷雨天快要落下来的天雷滚滚,听了这话刚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良久才低低地叹一声:“青潼,你向来聪明,知道如何明哲保身,这回为何如此傻呢?刺客的目标既然不是你,你就该躲得远远地,何苦来凑这个热闹,现在受了伤心里舒坦了吧?”   叫的是“青潼”,而不是太后。   此时,他也只是楚复而已,两个人摒弃了身份学识,像两个最单纯的孩子一般斗嘴耍宝。   楚复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不过沈青潼也没打算能听到什么好话,在她想来楚复哪会说好听的啊。因而她也不甚在意,耸耸肩无所谓地对答:“哀家现在心里很不舒坦呢,为什么受伤的不是你,哀家当时脑子一定不清醒,不然才不会帮你挡那一刀呢。唉,哀家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却傻了呢,八成啊你是给我下了药吧,早就算计好让我帮你挡刀了。”   楚复苦笑一下,他想说他哪里舍得呢,之前看她整个人浸在血泊里,他不知道多么惶恐害怕,生恐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楚复努了努嘴,最后还是作罢,说出的话完全变了一个意思。   “那么青潼,你以后还是继续聪明吧,这世上没有比你自己的这条命更重要的事情了,一点也没有。”楚复淡淡地说,但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接触楚复到现在为止,沈青潼能感觉到这是他为数不多真诚的话语。   沈青潼有一瞬间的失神,方才嘻嘻哈哈的玩笑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她能感觉到且气氛潜移默化的不同。或许是楚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太过深情,眼神又太过宠溺,让一切背景都虚化柔感,世界好像只剩了彼此。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讪讪地都住了嘴。   “帝君陛下,太后娘娘该上药了。”凌太医托着刚刚填好的新鲜药膏,站在门口轻叩房门,毕恭毕敬地提醒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处境。   “咳咳,进来吧。”楚复清咳两声,敛了脸上的一抹红晕,拿出身为帝君的威严。   凌太医不是第一次为沈青潼看病了,沈青潼的卧房他也算很熟悉的,但还是免不了四周探视了一圈,并没见着如玥,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不由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如玥姑娘怎么没在太后娘娘身边呢?”   沈青潼捂着胸口伤处,压抑着咳了两声,剧烈被硬生生压了下来,脸上飞起一片红绯,顿了一会儿待嗓子好受了些,才看向凌太医:“哀家大难不死,如玥那小蹄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竟是没来见哀家。”   虽是责怪的话,但是没有一丁点儿责怪的意思,沈青潼的脸上还带着笑,倒有些少女嗔怪撒娇的意味。 第81章 孩子气   楚复闷闷地接话:“她跟着寡人一起送你回来的,刚刚还在附近,这会子倒不知道了。”   “凌太医找如玥可是有什么事?”沈青潼见凌太医眼神闪烁,不由暗地猜测,她可不认为凌太医会没事儿找如玥唠嗑呢。   “额……”凌太医望望帝君,又转头看看沈青潼,权衡良久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复眉峰微皱,不耐烦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磨磨蹭蹭的!”   凌太医眼一闭牙一咬,鼓起勇气说道:“太后娘娘伤在胸口,这药膏微臣怕是无法为太后娘娘上药,再说太后娘娘又不喜旁人近身,所以微臣才想着唤如玥姑娘来给太后娘娘上药……”   说到后面,凌太医的语气越发低落下去,因为他看见帝君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黑灰,心里不由颤颤的。   沈青潼也窘得不行,讪讪道:“凌太医,你去看看如玥在外面没,唤她进来吧。”   “微臣进来之前特意留意过,院子里青衣姑娘几个都在,就是没见着如玥姑娘。问了别人,也都说没看见,不然微臣自然是随她一起进来了。”   “这如玥……去哪儿了?”沈青潼喃喃自语,如玥从未让她担心过,办事聪慧上道,这次不知道怎么就不着调了。   “快派人去找,今晚上芳华宫这么乱,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要是趁乱把如玥给掳了去……”沈青潼捂着嘴,表情惊恐,只觉得手脚冰凉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高侍卫,你带一队兵卫四处搜寻如玥姑娘,另外再多遣两支卫队,今晚在芳华宫周围不定时巡逻,确保芳华宫内所有人的安全,若是有一人少了根头发丝儿,寡人定找你算账。”门外被唤作“高侍卫”的御前带刀侍卫,映在门上的身影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今夜让刺客伤了太后娘娘,又让刺客逃之夭夭,帝君已经是憋了一肚子器,这件事必定不能再出差错了,只得咬牙领命而去。   “那……现在怎么办呢?”凌太医这下子倒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只是太后娘娘的伤拖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期望两位主子解决此事。   楚复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沈青潼,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耳根子处一片通红,蓦然心情就好了起来,却还得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僵硬地命令道:“凌太医你先下去吧。”   凌太医还未反应过来,继续追问:“那这药膏……”   眼见着楚复的脸更黑了,这才恍然大悟,八成是帝君要帮忙,可又觉得难以接受,这不是一对母子么?   “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寡人的话?”厉声怒喝,惊得凌太医差点跳了起来,急急地往外退,一边退一边嘱咐道,“药膏一定要涂匀,伤口不可沾水。”   “帝君陛下真是脾气大,看看你把凌太医吓成什么样儿了,人家都上了岁数了,你也给留点面子好生对待啊。”沈青潼不赞同地摇摇头,言语温和地训斥道。   楚复眼睛望着天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气得沈青潼胸口闷疼,又引起一阵咳嗽。   “被子掀开,寡人亲自给你上药,可是你的荣宠。”楚复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可是被沈青潼说教他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这样无异于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身份已经改变了。   荣宠?沈青潼嗤笑,真是个小孩子脾气啊,说话做事都那么的孩子气。 第82章 算计   可是面对着这个难得孩子气一把的帝君,沈青潼即使吹胡子瞪眼睛,最终也依旧拿他没办法,更何况她是个女人,还没胡子可吹,也不是大眼美人,眼睛再怎么瞪也只有这般大。   “哀家自己可以来,不用劳烦帝君陛下了。”沈青潼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将身前的被子捂得更紧了,闷闷地连声推拒。   楚复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更往前凑近了一步,带着浅浅的戏谑道:“怎么,难道是太后娘娘害怕了?”   被楚复那双深邃的眼直直地望住,沈青潼瞬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涌上一股慌乱,皮肤蓦然腾起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她猜想,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是绯红一片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热辣滚烫。   可是被楚复那狼一般的眼神一激,沈青潼又有些不服气了,贝齿轻咬拿出了不服输的性子,勇敢地将胸一挺,豪气干云地怒道:“害怕?哼,笑话!哀家的从出生时起就不知道这个词怎么写!”   也不知是沈青潼故作强悍的模样,勾起了楚复记忆里的哪一根丝弦,他望住沈青潼的眼好似一汪漩涡,深深地要把她吸引进去,淡淡地却又偏偏意味深长地说:“青潼,你啊,怎么总是这个样儿呢。”   仿佛是不曾带有什么感情的一句话,说出来了,却又偏偏让人心酸不已。   是谁说,情到浓时方转淡。太过浓烈的感情,往往不是惊涛骇浪,而是最深情的涓涓细流。   执一时的细水长流,便尽了一生的峥嵘繁华。   许是感应到了自己方才那句话的不妥,楚复背过脸去,沉默不语。望着那如花笑靥,他总是常常忘记,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已经不再是“青潼”了。   就着深夜房间角落里的一豆灯火,沈青潼侧躺在床上,望向楚复坚实的背影,投下来的一片阴影,正好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一侧光明,一侧阴暗。就好像他们现在的处境,中间隔着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光明和黑暗,即使能够远远相望,却横亘着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噗……”沈青潼轻轻地嗤笑一声,自己这是遭了什么魔啊,就算是有什么,那也是之前这具身体和他的事情,与自己这个后来者是无关的。   她的确是沈青潼,不过此沈青潼非彼沈青潼而已。   听到沈青潼的笑声,楚复这才转过头来看她,心里揣摩不透她的意思,僵硬地板着脸,木木地问,似有些埋怨之语:“有什么好笑的啊?”   沈青潼扬起一只手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强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笑的就是你啊,多大的人了,还脸红呢,像个红苹果似的。”   其实这话不过是她的遮掩罢了,烛火幽幽,楚复的脸陷在一片阴暗里,哪能看得清楚呢,只是她演技太好,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她真的见到了楚复脸红的样子。   楚复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脸,表情有些莫测,脸部轮廓更加地坚硬。   “哈哈哈哈……”沈青潼再没了形象,一迭声地大笑,“天呐,庆元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奇葩帝君的呢?哀家就是随便说说,你也能信啊。真好玩,逗死人了……”   这边厢沈青潼笑得不可自已,将今日谋划失败的阴影一扫而去,那边厢楚复却更加郁闷了,没能保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不说,高坐帝位之上玩弄计谋的自己居然被后宫里的女流之辈算计了,还在沈青潼面前出了糗,真是衰到家了! 第83章 香粉   “太后娘娘还没笑够?”楚复阴恻恻地问,弯腰将脸凑近了,离沈青潼不过区区几公分的距离,摆明了是威胁加恐吓。   偏生沈青潼就是不吃他那一套,捂着肚子笑得眉眼弯弯:“哎哟,揉揉肚子,让哀家再笑会儿……”   楚复是又气又恨,可是拿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睛瞟到一旁凌太医先前搁下的药膏,遂会心一笑,计上心来。   “哎哟,哀家笑得心口疼了,都怪你,非得逗哀家笑。”沈青潼按住伤口处,怕伤口因为大笑的时候动作太剧烈而裂开,嘴里嗔怪着楚复,之前明明是她自己发笑,这时候倒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楚复听她说心口疼,微低下头的瞬间,眼神一凛,仿佛有一阵寒风袭过。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眸里又回到了清明一片。   “既然还知道疼,那就乖乖躺好让寡人给你上药。”楚复长手一伸,就将小小的碗装物攥在手里,里面盛着大半碗绯红色的膏状体。   沈青潼平生自谓“天不怕地不怕”,可独独怕疼痛。就这么平躺着伤口已经觉得疼了,她怎么还会冒险让楚复给自己上药呢?   “不嘛,我怕疼,不要上药了,等伤口自己痊愈吧……”嘴里说着推脱的说辞,人一个劲儿地往里面缩,怯怯的模样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红眼兔子。   两个人又好像回到了风轻云淡的过去,相处不过是三月的杨柳风拂过,没了杂七杂八的牵绊,令人顿感舒服安逸。   尽管沈青潼狠命地躲,但她忘了这床的宽度是有限的,再怎么躲也逃不过这一劫。   楚复坏坏的一笑,仿佛是算计得逞了,逮住被子的一角,从里向外猛地一拉,就将已经躲到床最里面靠近墙根处的沈青潼给拉到了近前。   “看来太后娘娘很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啊,怎么样,现在还要玩么?”沈青潼正好滚在楚复的搭在床边的腿上,抬起头来就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眸子,两人贴的很近,有蒙蒙的热气喷在面颊上,挟裹着一阵清淡的竹子清香味,裸露的肌肤腾起些微的战栗,让她一时间口干舌燥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你用的什么香水?”沈青潼嘴唇翕动了半晌,干瘪瘪地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楚复并不懂”香水“为何物,但是瞧见她做出“嗅”这个动作,心里大致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寡人并不好洒香粉,那是你们女人家的东西。”   “哦。”沈青潼讪讪地答了一句,心里暗道,好险,差一点又祸从口出了。   “好了,别想转移话题,今天这药膏啊,太后娘娘是不抹也得抹!真要是留下伤痕怎么办,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好好爱护自己……”楚复一只手便轻松地将沈青潼的身体反转,面朝上地平躺在床上。   楚复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但沈青潼还是听到了,她白了楚复一眼,不满地嘟囔道:“狗咬吕洞宾,还不识好人心呢!要不是为了你,哀家能大晚上的不睡美容觉往外跑么,要不是为了你,哀家能这么费心尽力地布置抓捕计划么,要不是为了你,哀家能这么义勇无畏地去挡刀么?” 第84章 上药   听到这一句,楚复拿着药膏的手一顿,嘴角一弯满足地笑了笑:“快点,把衣服掀开,寡人要上药了。”   沈青潼拽住胸口的衣服,可怜兮兮的望向他:“如玥真的不在?要不等她回来再抹?”   “立刻,马上!又不是第一次了……”楚复虎着脸,有些烦躁了。   不是第一次什么?楚复欲言又止,勾起了沈青潼的好奇心,却又不说了,害她不敢再多加推拒,就怕一个不留神漏了陷。   沈青潼今晚穿的是一件对襟搭扣的袄子,胸口处几颗小小的圆扣子锁住一片春色,粗粗看起来,很有些少女的娇俏意味,可亲可爱的邻家妹妹。现在,这些可爱的小扣子却成了拖累,沈青潼怎么解都解不开。   “哎,这些扣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啊!”沈青潼埋怨道,下死劲地撕扯,却不慎扭到了手指,扣子还是安稳不动。   “要寡人帮忙么?”楚复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戏谑。   “爱帮不帮!解不开大不了哀家不上药就是了!”岂料沈青潼却不让他看笑话,干脆利落地撂了挑子。   “你啊……”楚复低叹一声,运力于手指上,稍一用力便将沈青潼胸口的衣服给撕开了个口子。   “诶,你怎么这样啊!”沈青潼惊呼起来,急忙用手掩住胸口。   其实沈青潼的动作,也不过是枉然而已。楚复这一撕,巧劲刚好,堪堪露出了胸前的伤口而已,别的肌肤多一寸都没有露出来。   “想什么呐,寡人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楚复好笑地用手里的瓷碗敲了敲沈青潼的额头,动作轻柔丝毫没有惩戒的意思,凉凉的触感让沈青潼有一瞬间的恍惚,再回过神来时,楚复已经沾了药膏往她伤口处抹了。   长期握笔执剑,楚复的手指指腹上有了一层薄茧,沾了药膏在柔嫩的肌肤上滑过,隐隐约约有些痒。   沈青潼忍住笑,努力鼓圆了眼睛瞪楚复,却正好陷进他的眸海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静静地谁也没说话,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气在流转。   暧昧是什么?   暧昧是一种情绪,流转于不能一生相守只能暂时相偎取暖的人之间,权作一时纪念;暧昧是一丝浪漫,不过分甜蜜亦不过分疏离的罗曼蒂克,恰到好处;暧昧是一线风景,你在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却在看你,充满了禅意。   然而有些人,天生骨子里就缺少了那么几分浪漫,往往在不对的时间出现。   正在沈青潼和楚复暧昧无尽的时刻,屋外传来了熟悉的大呼小叫,带了兴奋难耐的激动——“太后娘娘……”   是如玥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青潼下意识地便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却忘了楚复正在给她上药,伤口重重地撞在楚复沾了药膏的手掌上,一时剧痛难忍。   “哎哟,哀家这是跟你有多大的深仇旧恨啊,你这么用力要撞死哀家才好么!”沈青潼刻意忽略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一个白眼砸过去,伤口抹了药膏,凉凉的感觉一丝丝渗透入肌肤。   楚复不理她的嗔怪,冷着一张脸,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伤口,惊得她似一只炸尾的猫,刚想要跳起来跟他理论,又被他一把压了下去。 第85章 毁灭证据   将被子一掀,完全盖住了沈青潼的身体,楚复这才悠悠起身往门口的方向去:“你急什么,盖好被子,寡人去开门。”   沈青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胸口的衣衫破了一个洞呢,眼下的形象确实不雅,只得羞红了脸,整个人缩小再缩小,往被子里钻。   “砰——”还未等楚复的手触及门框,如玥就等不及了,直直地撞了进来。   “啊!”门一开,如玥蓦然撞到一堵墙似的胸膛,不期然被吓了一跳,好似黑夜里见了鬼,亮开嗓子就尖叫了起来。   “大晚上的鬼叫什么!方才哀家找你却怎么都找不见,这下子一跳出来就鬼叫,真要吓死哀家才甘心啊你?”沈青潼看似是在责怪如玥,但在场的三人都知道,此举不过是为了把如玥从楚复的魔爪下救出来。   楚复自然是明了她的意思,眉头微微皱了皱,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撇撇嘴,眼神微黯,依旧没说话,依着她去了。   如玥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楚复,见他面色难测,急忙脚底抹油,飞快地溜到了沈青潼身边,好似沈青潼就是那庙里佛前最管用的一道护身符。   “呸呸呸!太后娘娘是大大大大大好人,怎么着也得长命百岁千岁的吧,说什么死啊,太不吉利了!太后娘娘您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问凌太医,会不会留疤啊?”如玥一连声的地追问。   楚复眉头蹙成的皱褶更深了,怏怏应道:“忘了问。”   他从未想过女子比男人更娇嫩,还得防着留下疤痕,不由有些沮丧。   “你怎么……”话刚一出口便哑然,如玥猛然意识到这人是帝君,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他横加置喙的。   沈青潼即使躺在床上置身事外,也能感觉这房里的暗流涌动,唇角扬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不甚在意:“幸好没伤到外面,就算留了疤也没人看见。”   沈青潼倒是很能看得开,如玥却不依了,嘴角下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字眼。   古人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皆受不得损,沈青潼这般对此毫不在意,倒真是另类一个了。   “对了,你刚才去哪了?”沈青潼早已见识过如玥的“唠叨神功”,急忙转移了话题。   如玥果真上当,凑近了得意地轻声问:“太后娘娘肯定猜不到我去了哪儿,发现了些什么!”   沈青潼敛眉,细细思索了一番,笃定道:“你带人去搜了进宝住的厢房?”   “太后娘娘真神人也!这都能猜到啊!”如玥很是兴奋,“奴婢想着太后娘娘现在受了伤,肯定是顾不过来,又怕那些刺客回转身来毁灭了证据,所以就擅自带了人去。不过,太后娘娘怎么猜到的呢?”   沈青潼淡笑,指尖轻点如玥的眉间:“你啊,喜怒皆形于色,哀家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肯定是做了什么自以为得意的事。所以,稍微用点脑子一想,结果就出来咯。”   沈青潼说的风轻云淡,忽略了身畔另一侧那探视的目光,幽幽的深不见底,不知那人心底在盘算什么。 第86章 忍得过去   “自以为得意?”如玥却抓住了不一样的重点,有些低沉地问,“难道太后娘娘没打算这么做?”   “不,哀家当然会去搜查进宝住过的厢房。但是,哀家不会如此直白地单单只搜查他一个人,而是全部人!”见如玥依旧迷惑,沈青潼干脆说得更明白些,“你若单单只搜查进宝一个人,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这事儿是他犯得了?底下的人爱嚼舌根子,你不是不知道,难免会激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者,万一在这芳华宫内,他若还有同党呢,你不仅仅是平白放过了他的同党,还相当于变相地警示了他。你说呢?”   如玥的脸色微变:“那奴婢现在去安排,将芳华宫统统搜查一次。”   “噗,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沈青潼失笑,“平日里的聪明劲儿哪去了?你就算做得再隐秘,也总有人会传出消息去,这会子怕是整个芳华宫都知道你刚刚搜查了进宝的厢房,再做那些个障眼法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太后娘娘,对不起,如玥把这事搞砸了。”如玥有些沮丧。   “没事儿,小事一桩而已,哀家输得起。”沈青潼表现得自信满满,宽慰道,“那你可查出了些什么?”   如玥脸上得意的神色回复了些:“当然有收获啦,查获的物品我都遣人好好地收着呢,待太后娘娘好些了就去察看。”   站在一旁冷眼观看了许久姐妹情深的楚复,这时终于开了口:“这件事,你们就此搁下吧,寡人会查出幕后黑手的。”   “哟,帝君陛下整日的日理万机,下了朝堂还得入温柔乡,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查这个啊?”沈青潼揶揄道,终是想起了他们还在冷战呢,之前楚复为了一个叫郎染香的琴师与她争执,让她每次想起就不忿。   谁知,楚复却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与她抬杠,而是淡淡地笑了笑:“再忙,安排人手去查找刺客的时间还是有的。更何况,这些刺客本就是冲着寡人来的,太后娘娘身体抱恙,寡人怎能既让您挡刀受伤,又操心这许多事呢。”   沈青潼鼻子里轻哼:“那么,就劳烦帝君陛下了。如玥,那些物品哀家也懒得再看了,你差人移交给帝君陛下吧。”   如玥乖巧地应了声“好”,一时之间,又无话可说了。   一旦参杂进这世俗之事,这两个人之间的平和便荡然无存,又开始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   如玥胆怯地瞄瞄楚复,又瞟瞟沈青潼,缩了脑袋装不存在。   “都快天亮了,帝君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吧,千金一刻的良宵虽已浪费,但不要佳人苦等亦是美德。”沈青潼开始赶人了,将头埋在被子里,话也便说得有些硬梆梆的。   “你啊……”楚复无奈地微微摇头,她总是这样,遇事变成了鸵鸟,将脑袋埋进沙里,以为不见不听,事实便可不存在,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麻痹而已。   “太后娘娘,帝君陛下已经走了。”见楚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好一会儿,如玥才低声提醒。   “走啦?”沈青潼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头复又伸出来,闷得太久了胸口难受,只得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沈青潼抬手一抹,竟然在眼角拭到一星半点的泪水,舌尖轻点,口腔里立马充溢了一片苦涩。她只得苦笑,谁说泪水都是咸的,骗人,全都是骗人的,明明苦的似黄连,苦的让人心涩。   “太后娘娘——”然而还没等沈青潼感伤完毕,屋外的宫奴拉长了嗓子,急匆匆地赶来通报。   “什么事非得大呼小叫的,也不看看这什么时辰了,惊扰到太后娘娘可怎么办?”如玥打开门,怒气冲冲地训斥道,在底下人面前,她倒是很有些威慑力的。   “奴才也不想啊,只是这提刑司送来了急件,说是急需太后娘娘过目的。”通报的宫奴遭了这一顿骂,自己也觉得委屈无比,拉长了一张苦瓜脸,郁郁寡欢地小声回答。   “拿进来吧。”沈青潼意兴阑珊地道,也不欲为难这些底下人。   急件被送进房里,径直放到了沈青潼的手中。   粗粗看起来很普通的一封信而已,封口处的封泥还完好如初,看来是没人动过。   “提刑司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太后娘娘您亲启,说事情十万火急,一星半点都耽搁不得。”宫奴悄声传达着上头的旨意。   “嗯。”沈青潼淡然的应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抬手便将信封启开。   展开,薄薄的一张纸却让她如坠冰川冷窖。   纸上,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疑犯绿绮、英娘自缢,速来。   疑犯绿绮、英娘自缢,速来。   短短的十个字,却叫沈青潼心里凉了半截。   “更衣,备轿,去阴牢。”沈青潼当机立断,支走宫奴,也顾不得现下形象不雅,起身走到火烛前,毫不迟疑地点燃,看那一张薄薄的纸,顷刻间便烧成灰烬。   如玥担心地望向她,虽然看不到信纸上的内容,但提刑司深夜不惜冒犯沈青潼,而且沈青潼看完之后神色肃然,她便深知这次事件异常严重,不似上次还能劝阻,这次也只能让沈青潼带伤上阵了。   “太后娘娘,轿子已经备好了。”想着沈青潼的伤,如玥亲自出马,特意在轿子里铺了厚厚一层毛毯,还搁了几个软垫子,将不大的一顶轿子布置得柔软舒适。   只是沈青潼好像并不在状态,应了一声,一脸凝重地换了衣衫。顾及到胸口的伤,她故意拿了绷带,要将伤口好几层地包裹起来,简直是严严实实。   “太后娘娘,这样会不会对伤口恢复不好啊,一点都不透气。”如玥快要哭了,沈青潼下手极狠,白色的绷带缠了好几圈,死死地围住伤口不漏一丝缝隙。   沈青潼疼得深呼吸了一口气,尽管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却坚定:“哀家受伤的事,一定要封锁消息,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八皇子溺水案出了事,如果再传出哀家受伤的消息,时局就更不好收拾了。所以,再疼再难,哀家都得忍过去。” 第87章 上位   “其实,太后娘娘您不用那么委屈自己啊,放目朝野,谁又敢找您的茬呢。”如玥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皇宫险恶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愿沈青潼如此狠的对自己。   沈青潼苦笑,不语,在襦裙外衫外,又披了件棉大衣,裹得紧紧的,这才坐进外面停着的红顶轿子。   一路上,她闭眼凝思,一会儿想进宝行刺之事与八皇子溺水案有无关连,一会儿又想英娘绿绮的背后到底有何人指使,然而这些事情却仿佛是怎么也拨不散的迷雾,前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该怎么走。   心里装着事,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沈青潼只感觉一会儿的功夫,轿子就已经行到了阴牢外面。   “太后娘娘,您总算是来了!”提刑司司长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面相带有狠戾之气,身材魁梧高大,此刻正站在阴牢外来回徘徊着焦急地等待,见了沈青潼如见亲人般激动,只差眼泪汪汪了。   “情况怎么样?”饶是这轿子里铺垫得柔软舒适,沈青潼受了这一路的轻摇慢晃,走出轿子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咬牙捂着胸口。但她丝毫不肯停顿,硬撑着开口便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提刑司司长浓眉一挑,探究地望了一眼沈青潼状若不经意捂住胸口的手,眼光上移又瞥见她惨淡的面容,却只一瞬而已,顷刻间又垂了头,不该看的地方绝对不看。   “一个时辰之前,有狱卒前来通报,说是夜半例行巡牢的时候,发现八皇子溺水案的重大嫌疑犯,英娘和绿绮姑娘双双自缢。微臣立马赶到牢里来,发现绿绮姑娘已经身亡,而英娘则还剩了些许气息,忙召来了太医诊治,这会子还在抢救中,生死未卜。”提刑司司长一丝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答道。   沈青潼面无表情地朝牢里走,前几日她曾来过一次,是以还记得这阴牢的路,径直便往最深处走去。   “将看守英娘和绿绮的兵卫全部给我叫来,立刻,马上!”沈青潼一路走过,只看到几个常规的守卫在坚守岗位,不由来了脾气,怒喝着下了命令。   她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厌恶,真不知道这提刑司司长是干什么吃的,底下的人不懂得,但他该明白吧。牢里有嫌犯无故自缢,在排除是自杀之前,按理说,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他却不在第一时间召集嫌疑人,或者下达制裁措施,完全是给了嫌疑人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那提刑司司长能坐上现在的正三品高位,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不弱,知道沈青潼现在心情很不好,急忙遣了人去召集侍卫:“快快,今儿有哪些人排班看守阴牢的,一个个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沈青潼不理会他的急躁,只是瞟了一眼如玥,示意她跟上,便进了牢房。   此刻牢房的正中央,只有一具身着绿衣的女子躺在当下,英娘因为还残存了一丝气儿,所以被抬到一旁条件好些的房间里,让太医们联手诊治。   沈青潼站在牢房门口,凝望了一会儿地上的尸体,之前那般鲜活恣意的女子,顷刻间便花凋梦残,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咳咳……”一阵阴风吹来,从阴牢顶上的天窗里灌进来,刺骨般的冷,沈青潼裹进了棉衣,连声咳嗽了起来。   “太后娘娘……”如玥忙为她掖好被风吹得翘起来的棉衣衣角,将她往前推了两步,避过头顶的风口。   沈青潼回首,对她淡淡一笑,让她能够宽心一些,踱步到绿绮的尸体旁,蹲下了身子仔细查看起来。   女人是这个世界上一种最奇怪的生物,她们明明看起来好似脆弱不堪,一击便可击倒;但她们同时又是那么的强悍的,即使被一次次被现实击倒,也会硬撑着站起来。   那些挫折碾过身上的痕迹,那些成长所经历的年轮,形成了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最具致命吸引的魅力。   提刑司司长交代完沈青潼的命令后,循着沈青潼的脚步来到阴牢深处,从心底油然便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沈青潼正蹲着身子,看上去小小的个子,蜷在一具尸体旁,却丝毫看不出害怕战栗的情绪,而是淡定地审视着,一举一动审慎而稳重,没人能想到这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   平心而论,沈青潼长得还算清秀可人,有种大家闺秀的舒婉温雅,但离倾城绝色还是有些距离的,只是她的淡定坚韧,往往让人忽视她的长相,在千万人之中绽放光华。   不知沈青潼凝神查看了多久,直到她腿脚都酸掉了,才摇晃着站起来。一直静静等候在旁的如玥,一见沈青潼腿软了,忙跨步过来扶住她。   “可有什么证物?”沈青潼的目光直接越过如玥,盯住了她身后的提刑司司长。   “快,给太后娘娘呈上来。”提刑司司长一挥手,便有侍卫毕恭毕敬地呈了一个银盘子上来,里面搁了一条玄色的长腰带。   “这是?”沈青潼狐疑地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提起那根玄色腰带,仔细打量起来,这根腰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用料考究。   其实沈青潼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但她还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提刑司司长的回答与她的猜想吻合了——“这根腰带便是绿绮姑娘用来自缢的。”   “那么,英娘用的也是这样的玄色腰带?”沈青潼沉着地追问。   “是的。”寒冬数九,但提刑司司长手心里却汗湿涔涔,自坐上这位子以来,好几年了他却从没一次这般紧张过,连帝君接见也没这么紧张过。   沈青潼嘴角弯起一抹笑,在寒夜里,更显得冷酷。   看来这幕后之人果真是高手,不显山不露水之间便达成目的。遣人混进阴牢的看守侍卫队伍里,在衣服里多围了几根同色的腰带,然后借巡牢之机带进守卫森严的阴牢,将腰带送到绿绮和英娘的手里。 第88章 弦外之音   至于看似聪明的绿绮和英娘,如何不声不响地便乖乖上吊,这大概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把柄握在幕后之人手里吧,让她们连命都可以不要。   如此说来,这接应之人,就在今天的阴牢值班侍卫里!   沈青潼的一双眼微眯,仿佛是狡猾的狐狸,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绝好的算计法子。   “报告大人……今天的当值……侍卫……全部带到……”跑去传达命令的侍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气喘吁吁地回道。   沈青潼闻言,转身至一队侍卫面前,眼似利鹰扫过,盯得那些个侍卫个个都打冷颤。   “全在这儿了?”沈青潼言辞如冰霜袭来。   “回太后娘娘,全在这儿了。”回报的侍卫也觉得腿软,额上冷汗涔涔。   “每一个今日经过阴牢的侍卫都在?”沈青潼步步紧逼。   “回太后娘娘,是……”   那回报的侍卫话还未说完,就有人打断了他。   “回禀太后娘娘,奴才突然想起个事,今日确有一不当值的侍卫来了阴牢,买了些牛肉果食来分吃。”   “哦,那人现在何处?”立马便有人去找了。   沈青潼等了不一会儿,便得到了回音,那侍卫所住的厢房早已人去房空。   “那么……就是他了?”沈青潼喃喃。   “那人姓甚名谁,将他的资料一一道来!”沈青潼目光灼灼,雷厉风行的模样颇有大将之风。   还未等长官眼神示意,便有侍卫接上话来:“那人是半月前加入侍卫队的,本名苟鑫,我们都叫他‘狗蛋儿’,是个很会看眼色行事的主儿,有些油腔滑调,但总体来说,会做人能做事,前途应该也不差的。”   这段评价倒是中肯,却惹得沈青潼勃然大怒:“你们把我庆元国的巍巍阴牢当做什么了,一场儿戏?刚加入侍卫队半月便可自由进出阴牢,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面关的都是我庆元国很重要的犯人吗?个个不是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盗,就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强盗,庆元的人民供养你们,是要你们保护百姓,而不是要你们如此草率而为,不是要你们为奸人提供便利!”   一席话说得众侍卫们俱都哑口无言,半晌,才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怯怯地辩解:“狗蛋儿虽然加入了提刑司的侍卫队,但是并没有被指派来看守阴牢,只当是提刑司的一般守卫,只是他这个人素来活络,左右逢源,跟看守阴牢的侍卫队关系颇好,常买了酒菜来看望大家,所以常在阴牢一带活动……”   沈青潼闻言,嗤笑不已:“哼!亏哀家第一次来时,还觉得这阴牢果真名副其实,是我庆元国内的一道巍巍屏障,对那些敢于冒大不韪违犯我庆元律法的罪犯来说,是个不小的威慑。现在看来,什么屏障,什么威慑,不过都是个贻笑大家的笑话罢了!不是阴牢侍卫队的一员,却可以长期徘徊于此,你当阴牢是什么,是你的私家后花园吗?”   沈青潼气得不轻,答话的不过是一介小小侍卫,本身就不是一枚上得了台面的棋子,她现在火力全开,但是苦于对方不够强大,顷刻间便偃了旗息了鼓。   于是,她只得阴郁着一张脸,将炮口转向更强大的承受者:“不知对于此种现象,作为长官的司长,您又是如何看待呢?”   按理说,沈青潼不过是一个提刑司副司而已,官位还在这魁梧男人之下,但无奈她还仗着一个太后的头衔,任人不敢轻视。   那魁梧大汉忙一个趔子就跪了下去,一脸沉痛,双手作揖横置于胸前,大义凛然地回复:“请太后娘娘恕罪,是下官的失职,提刑司公务繁忙,大小事务一应俱全都要下官查办,但无论再怎么忙碌,没能早些觉察这些现象,及时整顿,以致于出现了这样的差错,都是下官的错。下官甘愿受罚!”   沈青潼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她又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呢。   他先陈述自己公务繁忙,然后再说这是自己的不察之失,将错误引导到一个情有可原的情境中,既能化解自己现在的被动局面,还能树立一个勤劳爱民的父母官形象。不仅如此,八皇子溺水案的重要嫌疑犯狱中自缢身死,本是件多大的事儿啊,被他一个不察之失带过,将自己身上的责任倒是减小到了最低。   看来古语诚不欺人,都说人不可貌相,眼前这提刑司司长粗粗看去,觉得不过是个粗莽之夫,现下看来,倒是心细如发呢。   只是,这心细,怕是用错了地方吧,居然用来算计她沈青潼。   沈青潼脸上还带着笑,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而已,一个僵硬的动作,完全无法传递出任何温暖的情意。   那魁梧大汉偷眼瞧了瞧沈青潼的面色,心下愈寒,知道沈青潼必是不喜自己了,但却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都说男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往往能够狠得下心来,为名利荣华置妻儿骨肉于不顾;而女人,则是天生的哲学家,你穷尽心思可能都无法猜透她在想些什么,亦不知她何时一个不喜便会六月惊雷般变了脸,又会怎样整治你。   “哦,这罚嘛定是要罚的,只是并不用急在一时,现下处理这一大摊子烂事是正经。况且,哀家在朝堂的职位还在大人您之下呢,这赏罚怕是都得等候帝君陛下来处理,哀家可不敢越矩而为了。”沈青潼仿佛是没将他先前的自责放在心上。   “太后娘娘,请别这样说,您是我庆元的栋梁柱子,不能以职位来看的,这真是折煞范忠诚了。”见沈青潼松动了口风,那魁梧大汉忙打蛇随棍上接口道,谄媚之姿让沈青潼一阵犯恶心,但她到底是经了些风浪,硬生生忍住了好似没看到一般。   “范忠诚?可是司长大人的名字?”   那范忠诚脸上的肉都挤作了一堆,笑嘻嘻地回答:“下官区区贱名,不足太后娘娘挂齿。”   沈青潼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大人的父母听闻了这句话,怕是会难过的吧,自己的一片祈望,在自家儿子眼里却是犯贱,唉,真是凄凉啊……”   一句话,说的那范大人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中还带着青,仿佛是开了个大杂烩的染房,煞是好看。   “启禀太后娘娘和提刑司司长大人,英娘的命保住了。”那回执的太医仿佛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连额间豆大的汗珠都顾不得擦一下,急忙来禀告。 第89章 验证   沈青潼细长的眼微微一眯,抬腿便往现下搁置英娘的房间走去,心里那丛焦急烦躁的火焰,总算是被这个消息浇熄了一点,燃烧的没那么凶猛。   如玥和范忠诚也随着她快步走去,看望八皇子溺水案中大难不死的嫌疑犯。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甫一进去横在眼前的便是一张陈旧的木桌子,和一条长凳,桌面上摆放着纸墨笔砚,里面靠墙根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床,说是床,不过是一块简陋的木板而已,上面搭着一床破败的旧棉絮。   沈青潼拿眼一扫,便猜到这里以前多半是用来问询重伤嫌犯的地方,将重病的嫌犯搁在床上躺着,狱卒们便端坐在这桌子后面,问询记录。   而现在,英娘正躺在床上,旧棉絮遮了她的半个身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英娘怎么样了?”沈青潼一边询问,一边走过去,在英娘面前停住。   英娘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平日里保养得不错,是以风韵犹存,还能堪堪算得上是个美女。然而,牢狱生涯显然让她不太好过,原本丰满的脸颊两侧凹陷了下去,脸色也变得蜡黄,华丽的衣裙边角也有些磨损的痕迹。   沈青潼望着她,蓦然体会到了“物是人非”这个词的含义,说来简单的境况转换,却给人无限的悲凉之感。   “回禀太后娘娘,英娘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被那东海玄丝腰带勒了太久,但这幅嗓子怕是要废掉了。”太医说到此,面带可惜,唏嘘无比。   沈青潼倒是没太医那般多愁善感,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东海玄丝腰带?可是英娘和绿绮姑娘自缢时所用之物?敢问太医,这是何物,有什么来历出处?”   太医捋了捋长胡子,慢条斯理地思索着回道:“回太后娘娘,这东海玄丝腰带正是英娘和绿绮姑娘自缢之物,也可算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了,若非下官家里有人走南闯北地收集货物经营绸缎布匹,下官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么件东西。”   老太医言辞拖沓,说了半晌也没说到重点,但沈青潼依旧十分有耐心地静静等着,听他一点点讲完。   “这东海出的玄丝,那可是个好东西啊,据说看似柔软,但也能坚硬如铁,用玄丝做腰带可真真是浪费,不仅材料难得,而且须得织功了得的人方能织成此物,看上去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腰带,却耗时耗力耗财,绝非等闲之物。”   沈青潼盯着盘子里的玄色腰带,怔忪了半晌,提起来只觉得如重千斤。   看来这幕后之人,不仅心思缜密,还兼财力雄厚,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忽然,仰躺在床上的英娘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微弱喘息,若不是沈青潼离得近,大概也很难注意到。   沈青潼连忙附身去看她,只见她面色潮红,想要咳嗽却又咳不了的感觉。凑近了,一眼便能瞧见她脖颈间的勒伤,白嫩的肌肤上红艳艳的伤痕,仿佛是一出活生生血泪控诉的戏码。   沈青潼凝神细看,那伤痕并不是一根完整的勒痕,而是间错了好几根,大概是在上吊的过程中,英娘奋力挣扎而至。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英娘并不是自己想死,而是被人所逼的呢?   沈青潼断定,英娘必是这件案子里,举足轻重的一个突破口,从她身上下手,大概会省去不少的气力。   老太医也注意到了英娘的异状,打开了药箱,拿出一板大小不一的银针,坐在床边的独凳上,审慎而稳重地施针,让英娘能够好受些。   不一会儿,老太医便施针完毕,英娘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不少,呼吸渐渐平稳,看来好多了。   “唉,好好的一个人,怕是毁了,以后能不能醒来都还是个未知。”老太医喟叹一句,重重地敲打在沈青潼心上,激起一阵阵的痛。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英娘再不能醒来了吗?   她不相信,好不容易才找到八皇子溺水案的突破口,结果一切都是枉然?   “太后娘娘,仵作到了。”   沈青潼有一瞬间的失神,所幸被来通报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轻声应道:“哦,先请进来吧。”   闭眼,将脑海放空,收回所有外泄的情绪,再度睁眼,又是那个无畏的沈青潼,毫无惧意地一往无前。   “如玥,我们也去看看吧。”沈青潼似是有些无力,胸口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有些难以抵抗。   如玥乖巧地上前扶着她,在她耳边悄声叮嘱道:“太后娘娘,如玥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但您更要注意您的身体了,切勿思虑太过。”   沈青潼点头,就着她的助力,又走回了那个囚笼似的牢房。   果不其然,等在那的仵作正是曲蔺华。沈青潼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检查尸体了,眼睛专注地盯着绿绮那渐渐僵硬的容颜,连半点注意力也没分给沈青潼。   说起这曲蔺华,沈青潼尽管对他的人品德行不太待见,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此年轻便能在靠经验吃饭的仵作一行站稳脚跟,专业素养不可谓不过硬。而验尸时每每专注的神情,亦能让人忽视他的年纪,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等了好一会儿,曲蔺华验完了尸,这才转过身施施然地对沈青潼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仵作一职,在庆元国相当于编制外的公务员,地位并不高,更别提品级了,是以曲蔺华如此自傲的一个人,也只能称自己是“奴才”。   沈青潼莞尔,这个曲蔺华,总是这般谦恭有礼而又兼具自知之明,只是太过聪明的头脑和圆滑的处世,却往往让人不敢任用,若是能偶尔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反倒能让人放心些。   越好用的刀也越锋利,割伤别人倒好,再深的伤口都在别人身上,但割伤的若是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这个道理沈青潼是懂的,所以尽管曲蔺华体现出了远远比胜任一个仵作之职更多的才华和能力,她却依旧在迟疑,要不要用这个人。 第90章 不可方物   “不用太见外,哀家记得你,上次八皇子的尸体也是你验的。”沈青潼伸出手去,虚扶了一把行礼的他。   若是其他人,得当朝太后如此殊荣,脸上怕是会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吧,然而曲蔺华却不,依旧是凝重的面色,好似大雨来临之际低低的云层,挟裹了一抹墨色的阴影。   “谢太后娘娘厚爱。”曲蔺华依旧是恭谨地谢道。   “曲仵作验尸可曾验出些什么来?”情况紧急,沈青潼也便不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地便发问。   曲蔺华瞟了一眼尸体,思虑了片刻,方才悠悠开了口:“这位姑娘嘴巴张开、舌尖出齿门二分至三分,面犹带了一丝紫赤色,口吻两甲及胸前有吐涎沫的痕迹。两手大拇指皆握,两脚俱尖直垂下,腿上有血荫,如火灸班痕,及肚下至小腹并坠下,呈青黑色。因此,奴才断定这位姑娘是被勒住喉下位置,最后致死的。”   曲蔺华一边解说,一边小心轻柔地翻动尸体,将讲解的位置翻出来,让众人能够看见。   如玥第一次见尸体,站在沈青潼身后颤悠悠地踮脚张望了一眼,便捂住眼不敢再看了。倒是沈青潼,若有所思地望着曲蔺华讲解,脸上瞧不见一丝惧怕的神情。   “在看她喉下的位置,有勒痕颜色呈紫赤色,略带了黑淤色,长则直至左右耳后发际处,粗略估计,约莫有横长九寸以上,至一尺左右。俗语有云:丈夫合一尺一寸,妇人合一尺,刚好吻合。”   曲蔺华说完,又移步至尸体旁侧,将绿绮脖颈处的勒痕更明显的亮出来给沈青潼看:“太后娘娘,这位姑娘人瘦,所以勒痕相对较浅,请您仔细瞧瞧这勒痕。”   沈青潼狐疑地看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没能看出个究竟来,眉梢一挑:“曲仵作到底看出了什么,别再欺负哀家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了,赶紧说了吧。”   曲蔺华拣起盘子中的东海玄丝腰带,一边端详着一边解释:“这腰带,绷紧了就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好剑,任你怎样挣扎都难以脱身。”   他说着,并起除大拇指之外的其余四根手指,然后与这腰带的宽度作比较:“不过这腰带倒是挺宽的,这牢房又低矮,所以勒痕怕是会越发的浅了。只是……再怎么浅的勒痕细看也都会发现端倪,它斜起横喉下,分明是侧卧方式勒死的!”   侧卧勒死?   换言之,也就是说,这不是什么负罪自缢,而是一场在牢狱中进行的赤裸裸的谋杀!   沈青潼的额上不由冒出几滴冷汗,不得不佩服起这幕后之人的胆色来,在庆元国守卫森严的阴牢里成地策划了一起谋杀,如果英娘也就此死掉,那就完美了。   “哟,这位姑娘地位不低吧,连雪心簪这种东西都能用得上!”曲蔺华走到绿绮身后,一眼便瞧见了她一头如墨青丝上插着的簪子,不由惊叹了一句。   能让一贯镇定冷静的曲蔺华惊叹出口,可知必不是凡物,沈青潼也记上了心头:“哦,雪心簪,这又是何物?”   曲蔺华闻言,疑惑的望向沈青潼,眼里似有不解:“太后娘娘怎会不知这雪心簪?”   沈青潼自知失言,但脸上却没显出一丁点的不安,她压下心里一瞬间的担忧,反而愈加挺直了腰背,微眯了双眼,似一只慵懒的猫在晒太阳,出口的话语也懒懒的:“哦,曲仵作觉得哀家应该知道这劳什子雪心簪?”   曲蔺华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啊,一看沈青潼的表情瞬间便变了,如那高山上的一掬冷雪,隔了好几步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森森的寒意。   他立马跪了下去,膝盖磕到牢狱坚硬冰冷的石头地上,泛起一阵犀利的疼,但这时候的他却浑然不觉:“请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大度宽容,实在犯不着跟奴才计较,奴才方才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而已……”   “哦……”沈青潼拖长了尾音,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心田,“你何罪之有?还有,照你的话推断,这会子哀家若是不原谅你,不恕你的罪,那么哀家是不是就是那小气无理之人?”   曲蔺华两只手搁在膝盖处,隐隐有汗自手心渗出来,他自诩聪慧过人,每每算计无一遗漏,但在新科太后这,却老是折戟。   “奴才不敢,是奴才失言了,但奴才对太后娘娘的衷心一片,天地可鉴。”曲蔺华无声地叹了口气,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做过多的辩解了。   然而沈青潼听了,却莞尔道:“算了,哀家也不想被你们认为是小气之人,这失言之事就此揭过吧,你且起来给哀家好好说说这雪心簪的好处,说的好呢哀家便不罚你,说得不好,哀家还是要罚你的。”   沈青潼现在也学聪明了,与其老想着斟酌词句不出错,不如大胆地拿出太后应有的架势,除了楚复,现下还有谁敢当面阻之么?   曲蔺华似是没想到自己这般轻易地就逃脱了惩罚,愣了片刻这才谢恩起身,指着绿绮发髻上的一柄簪子,示意沈青潼看。   那支簪子,以黄澄澄的黄金为枝,衬着簪面盈盈的一点白,看上去清新典雅,仿佛是天外之物,令人见之脱俗。簪面,用黄金雕刻了镂空的花朵图案,精致而细腻,更绝的是在镂空的地地方镶嵌了小颗的琥珀,里面赫然盛着一小捧未化的雪。透过透明的琥珀,看上去盈盈一抹,煞是惹人喜爱。   “的确美得不可方物……”沈青潼眼里满是赞赏。   这个答案也正在曲蔺华的预料中:“这支簪子当然美,不美也不可能被月华国当作贡品送来。”   “什么?这是他国送来的贡品?”沈青潼惊道,就连一旁的如玥也用手掌捂住了嘴,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惊恐。   “太后娘娘,如玥想起来了,之前帝君的确遣人送来过一批首饰,里面就有这么一支簪子,只是图案有些许的不一样。不过前几天太后娘娘您正好病着,所以看爷没看便叫奴婢收了起来。”如玥在一旁补充道,验证了曲蔺华的猜测。 第91章 批示   沈青潼不是不信曲蔺华的话,但她心里自有别的计较,饶有兴趣的望着他:“有个疑惑一直困扰着哀家,不知道曲仵作能不能替哀家解答解答呢?敢问一个仵作,是如何知晓贡品是什么样子的?”   从说出之前的话,曲蔺华便知道逃不过这一问,但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分明是有着很好的应对法子:“先前月华国来的大使,与奴才私下有些交情,曾经提过这些精美的贡品,是以奴才一看那簪子的模样,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与月华国来使交好?沈青潼冷笑,看来她还真是小看了这区区一个仵作。   不过现下的情况就更复杂了,这雪心簪明显不是凡物,怕是背后牵涉之人背景强大。所幸,自己还有着太后这个身份做护身符,希望这次也能发挥作用吧。   不过,八皇子溺水案的突破口也便有了。   “如玥,这贡品的分配名单在哪,你可知道?”   如玥敛眉思索了半晌:“这些贡品都是先行送到内务府备案,之后才进行分配的,奴婢想大概内务府那会有名单吧。”   “好,那我们今儿就走一趟内务府!”   内务府,可谓是庆元国最繁琐的行政机构,没有之一。它上管帝王家事,下辖百姓之事,还兼管外邦贡贺,在国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沈青潼站在内务府的大门外时,她由衷地感受到了这个府第的不一般,古朴朱红的大门,没有丝毫雕栏玉砌的精致,却自有一股天家大气扑面而来。   门上,一块略显陈旧的匾额高高悬挂,“内务府”三个字遒劲有力,笔锋张扬,想来定是哪朝天子所做,笔墨才会如此恣意潇洒,仿佛是渺渺立于浮世之上,俯视众生。   “走吧。”沈青潼低低地道,携了如玥往内务府里走,而后面的曲蔺华则十分识时务地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亦不近的距离。   是的,沈青潼将曲蔺华也带了来,心里存了些自己的想法,想试试他到底水深几何,日后该怎么用。   按理说,太后驾到,早早地便会有人通报,但在内务府,沈青潼第一次受到了冷遇。直到她已进了大门,走过护院,迈进了议事厅的前院,这才有人姗姗而来。   “太后娘娘驾到实为内务府的荣光,奈何事务缠身,微臣有失远迎,还请太后娘娘恕罪。”领头的是一介老臣,位居一品的内务总理大臣李延光。   沈青潼莞尔,在来的路上她就打听好了,这内务府总理大臣李延光,已过花甲之年,自先帝登基之日起便主掌内务府,就连先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她一个刚刚上位的年轻太后,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只是沈青潼心里也有些不满,这明摆了是给她这个太后一个下马威,不仅冷眼待之偏还制得她不能发作。只是,内务府为何要难为自己呢?自己与内务府向来少有接触的,沈青潼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是一回事,但面子上,沈青潼还是维持的很好,打着哈哈道:“李大人是我庆元国的顶梁柱之一,自然比不得游手好闲的闲散人等,为国奔波劳累真是辛苦了!”   可李延光并不买沈青潼的账,连茶都没招呼下人上,保持着应有的礼仪却神情冷淡地开门见山说:“下官与内务府众位的案头确实还放着不少急需批示的公文,所以下官也不与太后娘娘您打哑谜了,不知太后娘娘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什么事?”   沈青潼眸光一闪,略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李延光对她的不满竟表现得如此明显,但是苦于不好发作,而且事态紧急,只好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殷殷地开了口:“李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大家都是为了办事,那么哀家也就不兜圈子。李大人应该知道,哀家除了太后这个身份外,还身兼提刑司副司一职,帝君陛下将八皇子溺水而亡一案交给哀家……”   沈青潼的话还未说完,却遭李延光抢白打断了:“帝君陛下当日宣读这一任命的时候,老臣不才正好也在大殿之上,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太后娘娘就不用提了,索性爽快些将来意简单道明吧,也免得耽搁老臣的时间。” 第92章 情绪   沈青潼之所以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抬出来,就是为了说明自己来此不过是公事公办,希望能够与李延光顺利交涉。哪知这李延光却如此不识相,竟搬出老臣的架势倚老卖老,出言打断了她。   对上如玥不忿的目光,沈青潼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诫她切不可轻举妄动。根据现在所遇的情况看来,沈青潼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朝堂之内有人在针对自己。   只是,那人是谁,又为何作此安排?与八皇子溺水案有关,还是针对她提刑司副司这个位置,抑或这根本就是那人与沈青潼这具身体前尘往事的一次清算?   在没有摸清具体情况之前,沈青潼就算有苦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静制动方能保全自己。   “是哀家的不是了,考虑不周,耽搁了李大人的时间。但事态紧急,还请李大人见谅。哀家主理八皇子溺水案,案情进展现下涉及到前日月华国进贡的一批贡品分配名单,不知李大人可否提供给哀家?”沈青潼略带歉意地一笑,言辞依旧温润而恳切。   一旁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曲蔺华,闻言却将别过去的脸又转了回来,饶有趣味的目光在沈青潼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两只手交叉相握,右手食指轻敲着左手食指的指节,衣服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李延光有些讶异地扫了沈青潼一眼,大概也没想到她在受了冷遇之后,态度依旧一丝不变,还是那么的谦恭有礼。   但李延光早已修炼成一只老狐狸了,他很快就收回了外露的情绪,板着一张脸,仿佛是案牍上古朴沉着的印章,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绝道:“老臣也很想帮到太后娘娘的忙,但实在对不起的很,月华国的进贡物品分配名单属于机密,老臣无权将它交给您。”   有了之前的为难,沈青潼对他如此干脆的回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想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一丝端倪,追问道:“那么,何人有权下令将这份名单交给哀家呢?帝君陛下?”   “帝君陛下是整个庆元国最尊贵的人,他自然是有无上的权力,小小一份名单自不在话下。”   如玥显然是气急了,脱口便道:“敢情在李大人眼中,太后娘娘就什么都不是了,连一份小小的名单内务府都不给,你们这到底是把太后娘娘置于何地了啊?”   “如玥,怎么对李大人说话呢?简直是胡闹!”沈青潼自己不好出面,因此刻意借了如玥的口教训李延光,等到如玥质问的话完全出了口,这才厉声喝道。   李延光不愧是久在官场中浸*淫之人,面色一点也没变,看都没看如玥一眼:“老臣与太后娘娘对话,小奴婢插什么嘴,规矩都学哪儿去了?赶明儿,老臣真要向宫里的嬷嬷提个醒,好好教导教导这些不知抬举的宫婢,不然什么都乱了套,可怎么伺候宫里的贵人。”   如玥自从跟了沈青潼,一直备受重用,芳华宫里除了太后,就数她的话最有效,今日也不过是一时忘了形,却正巧被抓住了小辫子,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成,窘迫着一张脸,嘴巴张了好几次还是没发出声音。   曲蔺华望着如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微不可闻的低叹一声,刚想开口为如玥解围,却听到了沈青潼的声音。   “哀家的奴婢不懂事,言语之间冲撞了李大人,哀家代她赔个不是。哀家的分量,给李大人道个歉,还是够资格的吧?”沈青潼的笑容愈发甜美,但曲蔺华知道,李延光拂了她的逆鳞,让她不爽了。   李延光探究地看看如玥,又望了望面前的沈青潼,面上讪讪的:“老臣只是教训宫婢,太后娘娘的道歉,老臣不敢当。”   “不敢当?”沈青潼嗤笑,“您是庆元国的功勋之臣,有什么是您当不起的?那好,现在您不再追究哀家这芳华宫的宫婢无礼了吧?哀家倒是想请教请教您所谓的‘规矩’了。”   别说李延光迷惑不解,就是周围的一干老臣脸上也带有不惑之色,只有曲蔺华悠悠然地立在一旁,看戏般怡然自得   “不知太后娘娘所指的是?”   “哀家可记得,各个宫内自有各家的规矩,哀家芳华宫的人何时轮到李大人来教训置喙了?哀家好歹也是庆元的太后,手里握得是皇权,在此都没发话,难道说你李大人便可凌驾于哀家之上?抑或,是以你李大人为代表的内务府,妄图凌驾于皇权之上?”沈青潼眸色微暗,嘴角犹自带着些许的冷笑,与先前那个谦恭的模样,有些天壤之别的气场。   李延光舌头好似打了结:“老臣……老臣并无此意。”   身后的一众老臣也个个面露怯色,急急地跪了下来,整齐划一仿佛喊口号般:“老臣绝无此意。”   “没有此意就好!”沈青潼一拂袖,压根不看跪在地上的老者们,“还望李大人记得你方才所说的话,哀家没资格拿到那份名单,但自有人有资格,到时候还希望别多加阻挠,不然……哀家就要怀疑你与这桩案子有什么隐情了!”   说罢,长腿一抬,昂首挺胸地便出了内务府,连距“平身请起”都没说。   如玥见出了气,脸上浮现一丝得色,也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后面。而曲蔺华,白走了这一趟,什么话也没说上,脸上却居然没有一丝沮丧,反而也显出兴奋的样子。   “李大人,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   待沈青潼的背影消失在内务府的院落门口,地上跪着的人俱都起了身,聚拢到李延光的身边,焦急地悄声询问。   李延光思忖了片刻,走到桌案旁,提笔寥寥几句成了一封信,面色凝重地将之加印封好,交给了贴身的小厮。   “一定要将这封信交到收信人的手里,问明该如何处置,速去速回。”   小厮得了令,点了点头,便速速离去了。 第93章 贡品   李延光没理会众大臣担忧的目光,从一堆公文中抽出了一份,赫然正是月华国进贡物品的分配名单,他很仔细地一遍遍看着,妄图找出点什么,结果却是枉然……   这份普普通通的名单,李延光足足盯着看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太后娘娘,您刚刚真是太威风了,那什么李大人被您噎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甫一走出内务府的大门,如玥就跳了起来,嘻哈着赞道。   “如玥姑娘,往好了说,你这叫天真,往不好了说,你这叫缺心眼。”曲蔺华跟在后面,一步一踏地踢着小石子儿,不以为意地揶揄道。   先前阴牢里的事,他略一思索便想通了,自己费尽心力本想装成无害的小白兔接近沈青潼,以期得到重用,却不想人家早已识破他的伪装,倒不如索性摊开了本性给她看,反倒能消去一些猜疑和忌讳。   事实证明,曲蔺华这法子转变得的确有效。   沈青潼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看了曲蔺华一眼,却并未生气。   “太后娘娘,您还笑呢,刚刚还帮如玥说话,这会子怎么就不护着如玥了呢?”如玥斜睨了曲蔺华一眼,略有不满。   沈青潼竖起一根食指,在如玥眼前晃了晃:“哀家可不是护犊的老虎,老护着你多累啊。再说了,刚刚那李延光跟咱站在对立面,哀家损起来自然是越犀利越好,但曲仵作可是跟咱站一块儿的人,你让哀家怎么训的出口呢?再说了,曲仵作说的,可句句都是事实啊,你啊,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心眼。”   曲蔺华闻言,怔忪了好一会儿——太后说什么?自己已经被她归为一派的人了?   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呢?就好像在饥饿感来袭很想吃东西的时候,日夜不停地祈祷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可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但当自己真的再不抱有希望时,馅饼却又不期然地砸了下来。   他是该欣喜若狂的吧?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丝兴奋感,反而百味杂陈。   曲蔺华抬眼,羽睫微扇掩了心海的微澜,眼眸里映着的是沈青潼纤瘦的背影,细细的腰肢仿佛一个用力便会掐断,可是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却蕴含了让人难以想象到的巨大能量,总是在他没想到的时候迸发出耀耀光华。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那么在意本应看作棋子的那个女人?而且这份在意,并不仅仅因为她能带给他荣华富贵,能给他进入贵族大家视野的通行证,更因为她个人的魅力,举手投足间吸引着别人的眼球,而不自知。   “曲蔺华,快点跟上!”见曲蔺华呆呆地怔在原地,脱离了大部队,如玥柳眉倒竖,又倒回来跑到曲蔺华身前站定,瞪了他一眼,百般不情愿地催促着。   说完,不等曲蔺华回答,如玥就转身欲跑上前去,却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呆住了。   一群庆元国的朝臣,身着规整的朝服,黑云压阵般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是几个老臣,在朝堂之内颇有些地位,面容严肃,表情冷凝。   “走!”曲蔺华冷眸一闪,有一丝强烈的不安划过心头,他一把抓住如玥的手臂,拖着她小跑着往前,快速赶上沈青潼的大部队。   在堪堪赶到外围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拉过沈青潼身边的一个眼熟小厮,在他耳旁私语了几句,待到那小厮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才继续往人群里面挤。   往里面挤的曲蔺华全身心都扑在了关注事态发展上,丝毫没有没有察觉到,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却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却更像是欲拒还迎。曲蔺华的眼睛仿佛是牢牢地钉在了沈青潼身上,也没分出余光来照顾身侧的人,自然没能看见如玥脸颊上的那一抹绯红羞色。   一阵奔跑到了沈青潼面前,只听得那帮老臣在侃侃而谈:“……为了我庆元国的声誉,请太后娘娘三思而后行……”   来内务府的时候,沈青潼为了不显得自己仗着太后的身份仗势欺人,所以她刻意没带几个宫奴来,现下被围在中间,显得那般娇小。   此时,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腰背挺得直直的,缓缓开了口,字字重如千斤:“哀家入朝堂为官,就是给庆元国丢脸?敢问各位大人是如何得出这等理论的?各位大人为庆元的未来出谋划策就该提倡,换成哀家一个女人,难道就不行了吗?更何况,哀家还手握皇权,都要受诸位大臣如此刁难,更别提庆元其他的女人又该被歧视到什么样的地步?庆元女人何以存?!”   沈青潼说到后面,平静似无风湖面的语调突然拔高,右手成拳悬于腹部,隐隐能看见她隐忍的青筋暴起,到最后几个字时,她情绪饱满地快要溢了出来,就好像一个站在高台上正发表演说的女权主义斗士。   本来小跑着的曲蔺华听到沈青潼的回言,蓦然停了下来,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暗笑自己是杞人忧天了,看到她被围困在人群中还想着跑来帮她解围,却忘了心思缜密光华万千的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几个老臣难为呢。   之前被曲蔺华拉着跑的如玥,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停了下来,好巧不巧地直直撞上了曲蔺华的背。   “喂,你没事突然停下来干嘛?害我撞得生疼。”如玥眉眼挤到一块儿去了,揉着鼻子嗔怪地望着曲蔺华,却失望地发现他正盯着沈青潼所处的位置,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自己。   一股涩涩的酸袭上心头,来得莫名,让她再刹那间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老臣所言,绝没有半点歧视妇孺之意,只是基于目前的朝堂状况,而帝君陛下交给太后娘娘的差事,又迟迟不出结果,因而老臣们才恳请太后娘娘退出提刑司副司之位,让更合适的人选为国出力。正好现下帝君陛下还未立妃嫔,若太后娘娘退出朝堂,也能够专心掌管后宫,让后宫一片祥和安宁,实为我庆元一大幸事也!” 第94章 顺眼   沈青潼给一众大臣扣了顶歧视妇孺的大帽子,而庆元法典中明确规定了,朝堂任人应以能力品行为重,而不能以性别年龄为理由扼杀人才。但显然,这边厢她巧舌如簧,那边的大臣们也不是吃素的,领头的那人条理清晰地回复了她,并且有理有据。   沈青潼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回复她的人,已经花白了头发,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精神奕奕,看起来也年纪不小了。   “这是礼部总理大臣潘安邦。”曲蔺华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   沈青潼娥眉微蹙,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一点也不奇怪曲蔺华为何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她很好奇,这些老臣为何会为难于她?   当初入朝堂,多半也是楚复迫于大臣上疏的压力,这才不得不安给她这么个位子,如何现在这些大臣又要反戈相向了呢?她近日并未与齐王楚齐见过面,现在毫无预兆地闹出这等事,对楚齐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楚齐闹出来的幺蛾子了。   那么,是谁呢?   能够驱使得动这些老臣为之卖命,并且看沈青潼不顺眼,想要将她从朝堂之上铲除的人,到底是谁呢?   “恳请太后娘娘退出朝堂,安心掌管后宫,以证效尤。”潘安邦倏然跪了下去,而后一排排的大臣也跪了下去,整齐划一地重复着潘安邦的话。   沈青潼在心里冷笑,看这架势,倒像是排演过的,哪里像是什么为民请命啊,分明就是逼宫退位嘛。   可是拿眼一扫,这跪下的一排排人里面,从朝服的颜色能看出,品级从高至低各种都有,想来这当中涉及的人也是怏怏难数吧。   答应?沈青潼心里是不甘地,诚然她并不稀罕提刑司副司这个位子,但是被人以这种狼狈的方式赶走,倒真不是她的作风。于她而言,她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屈辱地跪着生。   不答应?这群大臣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头不回了,今日断不肯这般轻松地放她走。   两拨人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沈青潼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胸口的伤不时隐隐作痛,头脑里一阵阵的眩晕感袭来,让她苍白了一张小脸,有些支撑不住。   正在这时候,有人将她的身子微微往旁边拨了点,让她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自己能够好受些。   “谢谢。”沈青潼垂下眼睑,低低地道了一声谢。   “哦,不谢。”曲蔺华脸上讪讪地,急忙转移话题,“太后娘娘想怎么解决?”   沈青潼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即便是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依旧波澜不惊:“等我先缓缓,能怎么办?还不是那一套老法子,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呗。”   她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没底,且不说这些老臣会不会买她一个新科太后的账,就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到事情解决都还是个未知数。   “帝君陛下驾到——”宫奴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从远处传来,惊愕了在场的所有人。   沈青潼的唇边浮现一缕笑,这个楚复,今天来的还真是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青潼就是笃定他是自己的救星,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扬起灿烂的笑望向楚复的时候,沈青潼这才发现,走在帝君身侧的那个宫奴,居然出自自己的芳华宫。   那个宫奴,不是跟在自己身侧么,何时竟到了楚复身边?   沈青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转头去看身边自己正倚着的这个人,正巧撞进他幽深的眼眸里,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自得:“奴才见太后娘娘不得空,所以就越俎代庖替太后娘娘搬了个救兵来,还请太后娘娘不要怪罪。”   刻意压低的声线,低沉似大提琴的低鸣独奏,敲在人的心上激起点点共鸣。   沈青潼斜睨了他一眼,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感情,悠悠地道:“奴才?曲仵作聪慧绝顶,又擅读人心猜行事,怎能被一个奴才的名号给委屈了呢?不过,有句话哀家还是得讲,你可知哀家就需要救兵?”   曲蔺华闻言,愣了一瞬,这些老臣明显是冲着为难她而来,而她就算依仗着太后的身份,也是万万不可与这班老臣正面冲突的,被人逼位都逼到这份儿上来了,她还不需要救兵?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当儿,楚复已经铁青着脸色到了跟前,一袭样式简单的绸衫罩在身上,好似平常的上考书生般低调,只是那天子专属的明黄颜色却耀耀的闪了人的眼。   都说从一个人的穿衣可看出他的性格,楚复便是如此,如裁剪合身的袍衫,从不绣有繁复的花纹,内敛而不动声色。   只是这时候的他,怒气满溢,薄薄的唇紧抿着,阴鸷而充满戾气的双眼扫过跪着的一班大臣,冷冻的寒冰射线让他们的老胳膊老腿,一个劲儿地打着颤。   “参见帝君陛下。”还是为首的潘安邦最为镇定,拱手行礼,声音平稳。   “哼!”楚复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寡人还以为你们眼中没有寡人的存在了,一个个都胆大包天,还给寡人行什么礼啊,趁早离了寡人往别处去,寡人可受不起!”   潘安邦将头抬起来,面上饱含着殷殷深情和切切无奈之色,维持著作揖的姿势:“微臣尽心尽力为庆元效力,微臣也敢拿自己活了五十多年的人格担保,不仅是微臣,微臣身后这些老臣子们,对帝君陛下对庆元国的一片忠心赤诚可见,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何误会,方让帝君陛下对微臣等有此误会。”   误会?沈青潼挑眉,这些老家伙可真是,明明是摆上台面的事儿还非得要绕几个弯弯说话,他们不嫌说着累,自己都嫌听得累了。   显然,楚复也不吃这一套,他转头盯住潘安邦:“活了五十多年的人格担保?少跟寡人卖关子,说什么忠心赤诚,你们也不怕咬了舌头。到底是为庆元为寡人还是为了别的谁卖命,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老臣冤枉啊,老臣一辈子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为着庆元国业能够蒸蒸日上,何以帝君陛下如此冤枉老臣,就因为老臣为民请命得罪了太后娘娘?私情为次,国情为重啊,帝君陛下!今日就算被革了职老臣也要忠言逆耳!”那潘安邦演技的确不是盖的,竟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第95章 松紧   潘安邦开了个头,身后的一众大臣也忙不迭地开口“为民请命”,其声若哀,声声简直都要断了人畅。   沈青潼嘴角闪过一丝戏谑,然而心里却涌起一阵阵的波澜,心知依着自己这具身体与楚复以前的关系,楚复保自己难免不被人诟病。   嘴角弯弯,却不是开心的弧度,甚至微带了些苦涩,就像是生生嚼碎了一颗黄连,苦到心里去。她不能怨楚复不帮她,于公于私,她都没有理由对人家做那样要求的资格,但心里那抹伤感来的是如此突兀,让她一时难以挤出笑靥。   方才还以为他就是那踏着五彩祥云而来的骑士,即使自己不是公主也能得到福泽,但现在才看清,他不过是无能为力的王子,只能守护公主的福祸,无法祝祷别人。   罢了罢了,这残局还得自己来收拾。   沈青潼轻轻一推,借助反作用力让自己远离了曲蔺华的依靠,心内思绪婉转,甜甜一笑正待开口,却不想被人抢了先。   “哦,依潘大人之意,你们是为国出力,而寡人则是拖后腿的那个?”楚复目光如炬,牢牢地盯住潘安邦。   自到了这里,楚复就一直没有正眼瞧过沈青潼,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关注到沈青潼,事实上他的目光从来就没离开过那个倩影,几个时辰之前为他挡刀的决绝仍历历在目,惊闻宫奴所言她被一群老臣围困,撇下一大堆的事情就奔了来。   在看到她安好的那刻,终是安心,就好像飘泊的浮萍找到了寄存依托的根,心情也晴朗了些。   然而,她却靠在别人的肩上。那个男人,楚复依稀还有点印象,好像之前在什么场合见过,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将之记在心上。   潘安邦虽说辈分高,但到底是为人臣子,在天子面前还是保持着一份臣子应有的谦和:“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虽则这话有些不好听,但难免不让人往别处想,还请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为了我庆元昌盛,避避嫌得好。”   楚复不怒反笑,环视四周,大义凛然地说:“从前先帝便教导寡人,为君之人,临天下,御四海,不可能顾及得了所有人的看法,所以寡人只需专注国之命脉,并为之而努力就好。今日之事,寡人自以为无错,遵从并严守法典之规,倒是你们横加指责,聚众围困太后娘娘,实属以下犯上。至于寡人与太后娘娘之间,并无任何越距新闻,自然也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潘安邦愣了一瞬,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下去。   而他身后的另一个老臣则开了腔,声音沉稳有力:“庆元法典上清清楚楚地写道,任人应以能力和品行作为首要考虑准则,而现在,太后娘娘接下八皇子溺水案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丝毫进展,恐怕是难以服人心了吧?”   沈青潼瞄了他一眼,面容冷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之前因为一直低着头,夹在这帮子老臣中间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人是谁?”沈青潼轻声问身侧的曲蔺华。   曲蔺华这时也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虽然被潘安邦挡住了半边身子,但是他仔细端详良久,还是认了出来:“这是兵部侍郎,黄文靖。坊间传言,与十九皇子诺王爷楚诺曾一同任职,与众位王爷皆是交情匪浅。”   “兵部侍郎黄文靖?”沈青潼喃喃道,各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能在这样繁杂的关系网内游刃有余,可见也不是什么善茬,却出现在这样一场逼位戏中……   沈青潼只觉得一场大幕正在缓缓地拉开,不自知间自己已成为了这场戏中的一个角色,浮沉中难以自持。   “是不是觉得奇怪,黄文靖怎么会在?”曲蔺华得意地弯起唇角。   沈青潼嗤笑,笑容却牵动了胸口的伤,急忙收了笑,捂住胸口,疼得霎时变了脸色。   曲蔺华与她隔得很近,眼看着她不对劲,便凑过去,再次将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移了点,暗暗猜测道:“你受伤了?”   沈青潼避而不答,苍白着脸岔开话题:“你那话的意思是,黄文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寻常?”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曲蔺华掩下那份失落,缓缓解释道:“他只是一个兵部侍郎而已,站的位置却巧妙,既不过分上前在第一排做出头鸟炮灰兵,也不在最后面充人数,而是在中间稍微靠前的位置,既得到了充分的保护,又能够掌控全局。再来,对于礼部总理大臣的哑口无言,他却轻松地接了口,堂而皇之地以下犯上,镇定自若地与帝君陛下对话,你觉得,这正常吗?”   得曲蔺华这般一分析,沈青潼也觉出些许不对来,敛眉细细思索了一番,然后展颜一笑,取笑道:“哟,看不出来咱们曲仵作对政治还挺有研究的嘛,将你困在那义庄验尸可真是屈了才啊,看来哀家要给你找个别的去处了。”   曲蔺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温柔地辩解:“这不是政治,这是人心,所有的行为都是被人心驱使而做出的,政治倾轧说到底不过也是胃口了满足人内心对权力荣华的渴求罢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沈青潼反问。   与沈青潼那明亮亮的眼神对视,曲蔺华蓦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半晌才低低地说:“如果我说,我不是为了权势荣华,你信吗?”   沈青潼定定地望了他片刻,而后低首敛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亦不再为难与他。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俩对视的那刻,沈青潼突然相信他真的不是为了权势荣华,只因为他的那双眸子,太过澄澈冷傲,没有被世俗的污浊沾染。   楚复这边厢被大臣气得不轻,转头却看见沈青潼与身侧的男人对望低语,心里顿感更加地焦躁了,手掌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再紧。   天边,一线天光渐渐地扩大成一张面,最后氤氲了整个天空。   夜,终于过去;而光明,终将来到。 第96章 皇权   曲蔺华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搂住沈青潼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更加用力了些,让沈青潼能够靠在自己身上:“回禀陛下,奴才不是哪一宫的奴才,奴才是提刑司的仵作,是庆元国的奴才。刚刚那番话,奴才也并不单单只为自己而说,而是代庆元国的所有子民说的,太后娘娘是民之福祉,自然是得人心享人意了。”   楚复眯缝起双眼,这点上他与沈青潼挺像的,这种时候一般都表明他们在思考谋划:“好个巧舌如簧的奴才,原来是提刑司里验尸的,难怪这么没规矩!你以为说点好话,寡人便不会治你的罪了么?哼,妄想!”   曲蔺华并没有被他的声势所吓到,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漫不经心似的回道:“奴才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帝君陛下面前耍花腔了,再说了巧舌如簧也是个技术活儿,奴才这点道行大概还修炼得不到家呢。帝君陛下若想治一个人的罪,自然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或者说,只要帝君陛下您想,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理由。”   “哦,怎么说?”楚复一只手抚着下颔,饶有兴趣的发问。   曲蔺华淡淡一笑:“这道理显而易见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换句话说这庆元国就是帝君陛下您的地盘,自然是您说了算的。您若不喜奴才,想要治奴才的罪,那么奴才今日所穿的青色袍衫便是罪,不该是青色的,不该是旧的。或者,奴才今日站在这里,就是一宗活生生的罪,不该是男的,不该姓曲名蔺华。”   说到一半的时候,沈青潼一个劲儿地掐曲蔺华的胳膊,想要叫他住嘴别说了。   在她看来,楚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这席话保准惹得他不快,到时候曲蔺华便无力回天了,少不得真要被治罪。   唉,明明是一个绝顶的聪明人,为什么在这时候却在犯糊涂呢?   而她,显然也糊涂了,忘了这席对话的开始,其实是始于她。   沈青潼下手不轻,但曲蔺华面上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咬着唇不发一声地硬挺着,说完了话便仰头看楚复的反应。   在庆元国,他的个头已经不算低了,但楚复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让他非得微微仰视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大概是这个原因让我觉得他有压迫感吧。曲蔺华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哼,寡人差点被你给绕进去了,话说的不错,可惜寡人不想听。罢了,你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那寡人也不便多加置喙,你走吧。”   说着,楚复就上前来准备接过沈青潼,却被曲蔺华闪过了。   “帝君陛下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甚是劳顿,这动手的事还是留给奴才吧。”曲蔺华满目真诚。   “曲蔺华,你别太给脸不要脸!”这近乎明摆着的拒绝,让楚复真正暴怒了。   眼看,两个男人间的暗战一触即发,马上就快擦枪走火,燃起一簇明火,大有将青青草原一把火燎原之势,沈青潼再也坐不住了,从曲蔺华的双臂中挣扎而出。   “不用你们好心,哀家自己走。”沈青潼说着扭头便走。   楚复惊讶地望着沈青潼的背影,恨恨地剜了她几眼,该死的女人,原来早就醒了,一直在骗他,看他跟一介奴才斗嘴出丑!   翻遍整个庆元国大概也找不出这样胆儿肥的女人了,唯一的却又偏生是她,自己想发作也没法。   曲蔺华倒是知晓沈青潼早已醒了,如今见她憋不住自己漏了陷,但也不吃惊。只是瞅着楚复的脸色,从铁青变成煞白,倒是有趣得很。   “笑什么笑,滚!”楚复嘴角抽搐,竟叫一个奴才看去了丢脸之态,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曲蔺华也不是傻子,强忍住笑,礼貌地告了退去追沈青潼,而一旁呆愣着的如玥,也总算是回过了神,这才发现主子都走了。   沈青潼出来本身就带了这么三两个人,有两个已经因为传递消息,已经站到了楚复的队伍里,楚复没有发话让走,他们是不敢走的,只好看着沈青潼的背影离去,偷眼打量着楚复的表情,生怕自己遭殃。   “小呆瓜,这么出神在想什么呢?”曲蔺华转身欲走,见如玥还在呆愣着,便一拉如玥的袖子,提醒她快走,免得遭了楚复的怒火。   如玥脸瞬间便红透了,轻轻地打落曲蔺华伸过来拉她的那只手,提起裙摆冲着沈青潼离去的背影而去。   曲蔺华本是无心的动作,却在望见她娇羞的模样时僵硬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抹渐远的背影。   她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自恃没有做出什么越距的事情,曲蔺华压下心里的不安,安慰自己只是错觉罢了,怎么会如此轻易便喜欢上一个人呢?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那男子是谁?将他的资料给寡人呈上来。”楚复在原地站了良久,离开之前厉声吩咐了下去。   而那边,沈青潼气嘟嘟地走掉了,大步流星地走着,嘴里不断地埋怨着:“该死的男人,把哀家当成什么了,你争我夺,哀家倒是件货物不成?哼!该死,该死,都该死!”   狠狠地扯下路边树枝上的一片树叶,想要将之撕得稀巴烂以泄愤,却在踮起脚的时候扯动了伤口,疼得身子一缩,沈青潼就着抱臂捂胸的姿势,坐在了路边低矮的石阶上,死死地咬着唇,不愿发一声疼痛的呼喊。   脑子晕晕乎乎的,沈青潼好似看到了天上的太阳,一圈一圈地散发着光晕,光晕旋转,照得人更加地发昏。   几乎是无意识地,沈青潼一个趔趄便倒了下去,好在旁侧还有棵树,身子正好倚着树倒下,她忙调整好姿势避开伤口,让自己好过些。   现在的她,正陷在昏迷的边缘,脑袋里光影流转,耳朵里也兀自嗡嗡地作响,什么都看不见,亦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支撑着唯一的感官。   沈青潼就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又正好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暴风雨,飘摇欲坠,却找不到救赎,只能无望地等待,连抬起一只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太后娘娘,她到底是走的有多快啊,去哪儿?”如玥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了沈青潼一段距离,左右瞧不见沈青潼,不由得急了。   曲蔺华一把揽住她的肩,沉稳的声线成功地稳住了她的情绪:“先别急,太后娘娘现在应该是要回芳华宫去,走这条路是最近,她没理由舍近求远。而且我看太后娘娘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大概哪里伤着了,走路的速度一定不会很快,我估摸着应该刚走到这附近吧。”   如玥此时已经慌了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在原地打着转,手指紧张地扯着衣服,啜泣着道:“太后娘娘现在情况很不好,昨夜里刚受了伤,伤在胸口,凌太医都说凶险,若是再偏个几公分,怕是就有生命危险了。刚刚又被那群大臣气得够呛,这会子人都不见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啊!”   听闻沈青潼受了伤,并且伤势严重,曲蔺华的眉头不自主地便皱成一团,本来沉稳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带着不自觉的严厉,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你说太后娘娘本来就受了伤,伤情还不甚明朗?”   如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但是泼出去的水显然不能收回,就如同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当什么都没说过一般抹去,她只好尴尬地点点头,拉住曲蔺华的衣袖,悄声道:“小声些,你想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吗,这事儿可是绝密!我既然说漏了嘴,让你知晓了,那么就请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太后娘娘是个好人,我不想她有事啊。”   曲蔺华有些浑浑噩噩地点点头,他又何尝不希望沈青潼平平安安呢,于公于私,这个愿望都是那样强烈,在他的体内叫嚣着。   “她怎么会受伤呢?身居深宫,也会有生命危险”曲蔺华故作无意地打探道。   如玥本就是个没心机的人,撇去本身对曲蔺华的好感不说,再加上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潜意识里更是将他当作自己人般对待,凑近他耳边说道:“本来是没危险的,那刺客虽然在芳华宫埋伏了挺久,可是并不针对太后娘娘,刺客的目标其实是帝君陛下。可是,那刺客却引来了帝君陛下,又正巧太后娘娘早就发现了端倪,太后娘娘便想将计就计,将他活捉了。唉,太后娘娘计策倒是好,可惜全部的安排都被不知情的帝君陛下给搅黄了,情况紧急之下,太后娘娘为帝君陛下飞身挡了一刀。喏,这伤便这么来了……”   如玥的眼里只有沈青潼这个给了她尊严和美好生活的主子,对楚复虽说不上无理,但到底是没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曲蔺华说话间,便带了些自己的不满。   曲蔺华听了,只觉得心情更为沉重,她受伤原来是为了别的人挡刀,更可恨的是,明明受了重伤,她却还坚持着查案,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而楚复也有大把的不是,竟忍心让一个女人替他挡刀,坐着帝君之位也不嫌寒碜?而且人家为了他受伤,还不知道感恩戴德,倒让底下的一群臣子平白给沈青潼添了不快,这简直就是罪无可赦嘛!   曲蔺华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泡在了醋缸子里,酸酸涩涩地怨念着。   “太后娘娘其实真不容易,这么年轻便坐上太后的位置,虽说表面上看去光鲜亮丽,吃的是美味佳肴,穿的是绫罗绸缎,出门有软轿车马伺候,宫里有奴婢小厮使唤,但其实太后这位置,虐的不是身,是心呐!”如玥的眼里已是泪水盈盈,有曲蔺华在一旁答话,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边拿眼四处察看,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曲蔺华走在她身边,也在帮忙找着沈青潼,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一边记挂着,偶尔接两句话,让如玥能够按照他所设定的脚本来,一步步走。   “哦,普天之下,羡慕太后娘娘的女人恐怕多如过江之鲫吧,太后娘娘怎么还会不开心呢?”   如玥擦了一把泪,嗫嚅道:“太后娘娘其实跟帝君陛下的关系不咋样,帝君陛下难得来芳华宫一次,但几乎每回两人都是不欢而散。太后娘娘虽说手里握着皇权,走哪都是被人捧着的,但到底是一介女流之辈,被帝君不喜,在宫里的日子就见得安全。再说了,群臣的态度你也是见着的,多让太后娘娘伤心啊……”   曲蔺华暗自思忖,方才见楚复赶来时那副焦急的样儿,还以为他和沈青潼真如传说中的那样,依旧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了。   不过他风尘仆仆赶来的焦急,他见到沈青潼被为难的震怒,他看向沈青潼方向时的关心,曲蔺华看在眼中真真切切,若那都不是真的,他也只能说是身为上位者固有的天赋,让楚复的演技太好,居然连他的眼都。   “太后娘娘在哪儿呢?她可知道如玥正在担心她吗,快些出来吧,真要把人给急死了!”如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手捂面,由偶尔的低声啜泣,直接转变为了大声的嚎啕。   曲蔺华最烦女人的哭声,刚想吼住如玥,却在转身欲蹲下来时发现越过灌木丛的那端,树影底下有个人影,身形像极了沈青潼。   “那可是太后娘娘?”曲蔺华觉得自己指明方向的手指都在颤抖。   如玥闻言,“嚯”的一声站起来,只望了一眼,便欣喜若狂地叫道:“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   两人急忙绕过灌木丛,奔到沈青潼面前。   沈青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上还有淡淡的齿印,靠在树桩上,不知是死是活。   曲蔺华一脸严肃地伸出食指,在沈青潼鼻息下探了探:“呼吸微弱,大概是晕过去了。”   语毕,望了望无人的四周,低声地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呢喃道:“太后娘娘,对不住,奴才冒犯了。” 第97章 安颜   而后,便在如玥的惊呼声中,将一只手臂屈过沈青潼的腿弯,一手搂住沈青潼瘦弱的肩膀,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往芳华宫的方向去了。   沈青潼晕乎乎地陷在无意识的混沌中,迷糊中感觉到被人抱起,一路颠簸回了芳华宫,被人放倒在软榻之上。闻着屋宇里弥漫的熟悉味道,沈青潼终于安心了,羽睫微扇,闭上眼稳稳地沉睡过去。   因了沈青潼“低调行事”的嘱咐,如玥不敢再惊动旁人,只得趁沈青潼安睡的时候,悄悄请了凌太医过来看看。   而曲蔺华,在送完沈青潼回宫之后,便一刻也未逗留,只是望了望明黄的床榻上安好的睡颜,低了眉顺了眼,面无表情地转身便离去。   沈青潼在安睡,所以芳华宫里的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连带着对待宫内的器具都轻柔了几分。凌太医也不例外,蹑手蹑脚地踏入沈青潼寝宫,拜托如玥将沈青潼的手腕从被子里轻轻地拿出来,搁在一个小软枕上开始把脉。   话本小说里倒是常见隔空搭脉,可惜小说到底是小说,来源于生活却经过了一定幻想的加工,至少凌太医这种在皇宫大内里已属高手的医生,都没法做到。   “是凌太医来了啊?”手指扣住手腕处,冰凉的触感让沈青潼蓦然惊醒,抬起眼皮一瞧,不出意外正是凌太医,沈青潼便懦懦地打了个招呼。   凌太医本来在闭眼把脉,听得沈青潼微弱的声音,忙睁开眼应道:“太后娘娘,您快歇着吧,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啊。”   沈青潼闻言,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心口处闷闷的疼痛一直持续着未断,让她再难入睡,眉头也皱成一团。   “如玥,曲蔺华呢?”恍惚间,想起那个健壮有力的臂弯,沈青潼面有迷惘之色,不自觉地问道。   如玥本来站在桌子旁侧,正在为开药方的凌太医研磨,听到沈青潼问她曲蔺华的去向,不由得手一抖,将砚台里的墨汁给溅了些许出来,污了凌太医正在写的药方单子。   凌太医搁了毛笔,瞄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如玥,一把稳住她有些颤抖正在研磨的手,淡淡地道:“如玥姑娘,在太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做事,还请小心些。”   如玥抬头,望进凌太医似笑非笑的眸子里,眼睛里的惊恐顿时无所遁形,连一句简单的回答都说不连贯了:“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定当……好好做事……”   越说到后面,声音渐弱,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她握住墨条的手,一根根青筋清晰可见,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落进凌太医眼里,到底让他猜到了什么,只好僵硬着身子立在那里。   凌太医微微一笑:“这话跟下官说没用,下官毕竟不是芳华宫的人,表忠心当然还是得在主子面前,那才有用啊,如玥姑娘,你说是吧?况且太后娘娘那样的人,虽然看着温婉可人,但其实心里通透着呢,如玥姑娘还是小心伺候着吧。”   这席话,话中有话,让如玥刹那间坐立不安。   “如玥,哀家问你话呢,人去哪了?”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青潼之前受寒才好,现在又被病魔击倒了,不光是添了胸口的伤,凌晨出门在冷风里立了半宿,风寒再度找上门来了,是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光是这么问句话都有些声嘶力竭好想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玥忙奔过去,撩起珠帘,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故作欢快地答道:“如玥方才正在跟凌太医说着太后娘娘的病呢,所以没留心注意听到。那个……曲仵作已经走了,把太后娘娘一送到芳华宫便走了。”   “哦……”沈青潼低低的应了一声,现下她躺在床上浑身难受,所以没有注意到如玥的脸色不善,在提到“曲蔺华”这个名字时,更是僵硬非常。   “他临走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话?”沈青潼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问道,夹杂着几声咳嗽,显得有些惴惴。   “啊?没,没说什么话,把您放下就走了。”如玥正陷在资金的沉思中,冷不丁被沈青潼叫到,惊了一跳。而后,如玥又敛眉低头,看似乖巧地站在沈青潼床榻边,其实心中惴惴不安,几根手指头绞在一起。心里面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争论着要不要把曲蔺华临走前那深情的一瞥告诉沈青潼,酝酿良久,如玥终是咬牙没说。   为什么不说?   按理说,沈青潼对如玥不差,吃的用的拿到宫外去,无论哪一样都比得上大家小姐,在芳华宫里也给了她足够的权限,当初的誓言倒也是说到做到了。   若没有一个曲蔺华,如玥想,自己肯定是把太后娘娘当最亲的人那般看待,一辈子敬她爱她护她下去。   可惜……她遇上了曲蔺华……   曲蔺华看沈青潼的眼神,她如何不懂?她也曾这样看过他的,只是他不曾发觉……就连自己也不曾往这些方面去想,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想。   但爱情的种子一旦埋入土里,随着时日的浇灌,终会一点点破土,然后日渐茁壮,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即使是她想要再压抑,也是枉然无法。   是什么时候播下这颗种子的呢?是在黄昏时分,前来芳华宫汇报情况时那不卑不亢的言谈举止,和缜密的心思?是在停尸房那个惨白阴冷的地方,面对一众惊惶的宫奴宫婢,他冷静镇定地验尸时英俊的侧脸?是他与自己斗嘴时,那飞扬的眉角和神采奕奕的眼眸?抑或,只是一个转身的背影,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成为唯一的布景……   说不清什么时候起,但心里无端端地就是住下了那个影子,不算俊美非常的脸,也不算颀长英挺的身材,只是裹着一袭灰黑色的简单袍衫,却让人过目难忘那出尘的气质。   唉,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自己看到的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会觉得好吧。   如玥低低地叹了一声,这般想着,思绪一旦游离很轻易便会想起他。   沈青潼依旧闭着眼,却听到了如玥的那一声低叹,饶有兴致地轻声问:“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啊,可有什么心事?”   心事的确是有的,只是却不能让沈青潼知道了。   如玥惨淡一笑:“如玥住在这芳华宫里,吃得好穿得暖,还能跟太后娘娘朝夕相处,能有什么心事呢?”   沈青潼莞尔,玩笑似的道:“就怕你是因为跟哀家待在一起久了,所以才烦哀家啊。”   此时的如玥心里本就发虚,一时之间竟摸不清沈青潼这话是玩笑还是真的,只好讪讪地答:“怎么会呢,太后娘娘是神仙般的人物,如玥能伺候您,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会烦你额,怕是太后娘娘烦了如玥的呆笨吧。”   沈青潼也觉出一丝不对了,除了最开始不熟悉时的妄自菲薄,平日里如玥从不会这般说话,不由睁眼细细打量起她来:“今儿怎么这般说话,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啊,心里想什么,要紧的不要紧的,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一定要告诉哀家啊?”   对上那双不大,却亮闪闪的眸子,如玥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却又怕她看出端倪,只好硬着头皮,维持着脸上的讪笑。   “太后娘娘,药方单子已经开好了,微臣已经让人剪去了。不过啊,有些话即使知道太后娘娘您不爱听,微臣也还是要说的。您啊,就好好顾着点身子吧,别再折腾了,谁的身体都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损了!医者父母心,太后娘娘您就体谅体谅微臣吧。”   凌太医故意说得怆然涕下,惹得沈青潼一阵轻笑,忙不迭地答应道:“好好,哀家都听凌太医的。”   再多加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凌太医便识趣地告辞了。   “如玥,送送凌太医,早几日帝君陛下送来的千年人参还有么,让凌太医捎几支回去吧。”沈青潼仰躺在被子里,闷闷地吩咐道。   身体亮起了红灯,她也不是无所谓的,至少现在知道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帝君陛下送给太后娘娘的东西,微臣可不敢要。再说了,早些日子太后娘娘赏的人参还没用完呢。”凌太医受宠若惊地推拒道。   沈青潼故作不高兴:“凌太医莫非是嫌哀家的东西不好?让你收着你便收着吧,帝君陛下既然赐给了哀家,那这东西便是哀家的了,哀家想给谁那就给谁。”   话已至此,凌太医只好拱手道了谢,随着如玥的指引往外走去。   “敢问凌太医这是真心为太后娘娘好,还是虚情假意只为了那几支续命的人参?”走出宫殿的时候,如玥终是忍不住发了问。   凌太医望着头上冬日的暖阳,淡淡地说:“可以说是真心,也可以说是假意,但其实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我都会好好地为太后娘娘卖命。”   “就算明知道她是故意用续命的人参来算计你?”如玥惊道。   凌太医摇头:“不论她是打着何种算盘,赏赐的人参救了我儿的命这是事实,我便会以命谢她。其实她是个好人,我眼看着对你也是不错的,你何必要心存不轨呢?”   “不,我只是……”如玥妄图辩解。   “我没兴趣听你的故事,只是提个醒而已。”凌太医说着便走了。   而如玥,站在太阳底下思虑了良久,依旧没有答案。   “如玥,你今儿是怎么了,哀家看你心神不宁的?”沈青潼眼神扫过坐立不安的如玥,浅浅地问。   “啊——”如玥恍然从沉思中惊醒,面色有些难看,思忖半晌才怯怯地答道,“如玥在为太后娘娘担心呢,那些个大臣们都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铁了心为难太后娘娘,您可不能不多个心眼啊。”   沈青潼暗忖,沉吟了片刻方道:“你放心吧,哀家自有分寸,他们不是吃素的,可哀家也不是不碰荤腥,不管他们到底有何目的,若想借着八皇子溺水案这个由头放倒哀家,那他们就是打错了算盘,哀家绝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   这一长段话,倒是耗去了她不少心力,话刚说完便尖声咳嗽起来。   如玥忙端了刚煎好的药过来,喂沈青潼服下:“太后娘娘山人自有妙计,就算是有什么事帝君陛下也会为您挡着的,还是先养好身子吧,一直病着倒也焦心。”   “嗯……”沈青潼喝了药,嘴里一片涩涩的苦,忙丢了颗蜜饯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哀家心里有数,只是这不争气的破身体啊,倒是个大拖累。不过案子却万万不可不查的,哀家写封手信,你去趟曲仵作那儿连同哀家的令牌亲手交给他,他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到这话,如玥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一想到那个清俊的身影,鼻翼便浮现浅浅的红,一点点蔓延到脸侧、耳后。   “你怎么了,不舒服?要不哀家找青衣去送吧?”沈青潼见她脸色有异,关切的问。   如玥忙不迭地摇头:“不,不,如玥好着呢,还是如玥去吧。”   沈青潼将埋在被窝里已经捂热的手掌,覆上如玥有些冰冷的手:“你真的没事?看你手掌那么冷,怎么不多穿点呢,回头叫青衣去找裁缝多做几件棉衣,就说是哀家说的,别不好意思。你若真的身体不爽利,哀家叫别人去也成,可不能硬撑着啊。”   在如玥面前,沈青潼一贯是如和风细雨般温和,如玥因着对曲蔺华那无法言说的感情,此时心里有愧,更觉得眼眶里盈泪,感动得泪珠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事儿,如玥真没事儿。再说了,如玥是跟惯太后娘娘的人,这青衣虽说以前是您的陪侍,但到底现在相处得不多,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办,所以啊还是如玥跑这一趟吧。”   见如玥说的恳切,沈青潼也不再推脱,在如玥的搀扶下支起身子,背靠了个软枕。如玥将一方床榻上用的小桌子搬上床去,又拿了纸笔过来,平整地铺展在桌面上。 第98章 怜香   “太后娘娘,可以写了。”将笔墨研好,如玥提醒了一声,便趁着沈青潼写信的空当,将太后的令牌给翻找了出来。   沈青潼见如玥转了身,这才“刷刷”地落笔,倒不是放心不下如玥,而是这具身体看似没变,但灵魂已换,写出来的字体虽然还有些原来的形貌,但神韵却是变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越少人看到这字体越好,而曲蔺华之前与太后之间的距离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从一开始认识的便是现在这个太后,所以看到了也没关系。   沈青潼很快便写好了信,交给如玥封印好,看着如玥将信封合着令牌一道揣进胸口,这才放心地躺下闭目养神,还不忘嘱咐道:“早去早回。”   如玥得了令,径直便去了提刑司,却被告知曲蔺华此时,并不在提刑司。   “那么,各位大哥能否告知,这曲仵作的家在何处呢?”能入选深宫的侍婢,拿到外面一比,个个都算是长相不错的,此刻如玥便充分利用了美色的优势,绽开一个甜甜的微笑,殷勤地套着话。   但提刑司里多得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谁又懂得怜香惜玉呢,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哟,这么娇滴滴的小娘们,找曲仵作干嘛啊?要不要哥哥们陪陪你?”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凑上身来,逼得如玥步步后退。   虽然被逼着后退了好几步,但如玥并不惊惶,而是不慌不忙地厉声道:“连太后娘娘芳华宫里的人都敢动,各位大哥是否胆子太大了些!”   守牢侍卫被如玥的话一吓,个个都不动了,用疑虑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女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了。   这女子虽然梳着侍婢的发髻,但是所穿衣物能看得出来,用料不错制作精良,而且面对他们的刁难也没有一丝手足无措,很有种凛然的气势。   “你们在干嘛?”遥遥地传来一声浑厚的询问。   “见过司长,这女人说自己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来找曲仵作的。”众侍卫手忙脚乱地请示道。   闻言,那黑蟒的大汉疾步走过来,他曾经见过如玥跟着沈青潼,因此认得她,一看真是如玥,急忙套几乎道:“哎呀,是如玥姑娘啊,太后娘娘可好?他们都是一群莽汉,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不要跟他们多加计较。对了,您要找曲仵作是吧,我叫人帮您唤去。”   虽然如玥只是一介侍婢,但这侍婢前面加了“太后娘娘”和“贴身”这两个词,便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在位高权重之人面前,常常侍婢的一句话,便抵得上万金进贡,因而那提刑司司长一个三品的官,见到如玥也变得那么谄媚。   见这提刑司司长的态度挺好,如玥也便知趣地给了彼此台阶下:“也怪我没说清楚,让各位大哥误会了。太后娘娘有要紧事托我带话给曲仵作,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就不多加叨扰了,烦请司长告知下曲仵作的住所何在,我过去找他就行了。”   那莽汉很是满意如玥的识情知趣,本就是场面上的功夫,也不再多话,叫了一个侍卫来,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将如玥安全护送到曲蔺华那儿。   “司长的情如玥便承了,今天的失礼之处真是不好意思的很,赶明儿如玥一定在太后娘娘面前为您美言几句,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如玥礼貌地告了辞。   在提刑司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际一朵朵阴沉的云漂浮着,好似随时便会坠下来一样,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为此情此景平添了几分悲凉。   “走吧。”如玥再也挤不出笑容,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该想些什么好,她又何尝不知方才那些人对她礼遇,不过是因了沈青潼的缘故。   心里头不是没有想法的,有一个博学大儒的爹,便可以拥有别人一辈子难以奋斗到的东西,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平衡,有些添堵。   提刑司的门口矗立着两头狮子,威仪地守卫着大门,如玥苦笑着忘了一眼这象征权力的东西,摇摇头摆脱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强烈的压迫感。   没走多久,便到了曲蔺华的家,处在挨近皇城的区域,所过之处能看得出屋宇壮阔,绿树成荫,住在这里的人大概也非富即贵吧。   如玥怏怏地想道,原来曲蔺华也远非看起来的那样啊,只是她不懂,出身于这样的家庭,他为何还要低头去求沈青潼的赏识呢。   走到曲蔺华家门口时,这样的感觉更强烈了,巍峨的朱红大门,雄伟的围墙,彰显著曲家的富贵。   一听是太后娘娘那里来的人,即使是一个侍婢,曲家的反应也很是热烈,曲家老爷子亲自将她迎进了大堂上座,又殷勤地遣人端茶倒水,几个姨娘也分列两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脸上却端着亲切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曲蔺华便赶来了,有些惊讶,但面上却轻飘飘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如玥紧走几步,到他跟前站住,浅笑着递给他令牌和书信:“太后娘娘现在病着,所以让我来把这个交给你,说你看了信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曲蔺华紧皱着眉,一把抢过信封,有些毛躁躁地拆开,差点把信封给撕烂了。展开信纸,他凝神看了半晌,面无表情地又将信收起来,折叠好放进怀里。   “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谕令金牌,有了它你做事会方便些。”如玥将金牌递给他,也没问他沈青潼在信中说了何事,心里大概也知道他多半是不会说的。   只是那块金牌太过金光耀耀,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曲老爷子终是觉得这个儿子没白养,能得到当今太后的赏识,自然不是单单有钱那般得意,而那几个姨娘,则俱是咬牙切齿的眼红着却又无可奈何。   “嗯。”曲蔺华毫不在意地将金牌也收进怀中,淡淡道,“那就麻烦如玥姑娘回去帮在下回复太后娘娘,我一定将事情办好,不会让她失望的。”   如玥惊道:“你不随我回去复命?”   “暂时不了。”曲蔺华笑道,“我还有急事要去办。”   然后扫了一眼眸光发亮的所谓家人,曲蔺华又招手让如玥附耳上前道:“看来我家的人挺喜欢你的,你就留在这儿吃顿晚饭吧,喜欢什么金银珠宝尽管说尽管拿,千万不要客气。我想,你拿得越多我父亲会越高兴的。”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走出了大堂,至始至终,连一个招呼也没跟曲老爷打过,更别提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姨娘了。   目送着曲蔺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如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隐去了,怔怔的,忘了回神。   “如玥姑娘,您就屈尊留下来吃顿晚饭吧,这天色已晚,虽然府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就将就将就吧。”曲老爷脸上堆着笑,对如玥说道。   如玥暗忖着曲蔺华方才的态度,估摸着他与家人的关系大概不怎么样,于是连应付的心情都没了,懒懒地回绝道:“太后娘娘还等着奴婢的回话呢,这饭啊就不吃了,改日若有机会再补上吧,多谢曲老爷一番好意了。对了,能否请人带奴婢去看看曲仵作的房间?”   不能融入他的生活,能去看看他曾经住过的地方也好,好歹离他也算是进了一步。如玥这般安慰自己。   曲老爷狐疑地打量了如玥几眼,见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看不出个什么想法来,摸不透如玥的心思,但也不好拒绝,只道:“那我叫个人送如玥姑娘过去,天寒地滑,小华住的院子又偏僻,姑娘您自己小心点。”   说罢,便叫了个小厮来,叫他送如玥过去。   那小厮看上去年岁还小,堪堪不过十四五的样子,身量瘦弱,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幽幽的光亮映照着白雪铺就的青石板路,周围是一片渗人的寂静。   如玥有些心绪不宁,便寻着这领路的小厮随便说些话,权当打发心里的慌乱:“小哥儿今年多少岁了,在这曲府当差多久了啊?”   那小厮怯怯地一笑:“小的今年二月一过就该十七岁了,是曲府家生的小子,算算当差可有些年头了。”   如玥也笑,这小厮挺有趣的,瘦弱的小身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些。她知道世家大府里有些奴才叫做“家生子”,他们的父母往往都是主子家的奴才,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主子家的奴才。   如玥的唇角噙着一抹苦涩,人生是一条射线,往往从胚胎还未孕育的时候,便注定了你命定的方向,苦涩,也无可奈何。   “那么,你也知道你家少爷不少事咯?你家少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一提到曲蔺华,如玥便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却又故作闲谈般不着痕迹地盘问道。   小厮回头看了如玥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就好像只是看一下她是否有跟上自己的脚步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思忖了片刻才回答:“姑娘说的少爷是指小华少爷吧?奴才跟他不熟呢,小华少爷跟府里的人都不太熟,他总是独来独往的,跟老爷、几个姨娘、别的少爷都不亲,也没有按照老爷的希望继续经商,将家业进一步做大,而是去继续老老爷的衣钵当了仵作,让老爷挺不高兴的。”   如玥敛神,她当然知道曲府中的小厮向她回话会有所保留,但就这几句听起来她也知道曲蔺华在曲府的日子,怕是不如外表上的光鲜,一时竟也没了话可说。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曲蔺华住的院子,果然偏远,与曲府大气磅礴的风格极其不相符,曲蔺华所住的院子只用一道灰色的老墙围起,墙根处青苔蔓蔓,一扇枯老的木门在寒风中“吱嘎吱嘎”地飘摇,如玥不由眉头一皱鼻头一酸,眼眶湿润竟是想流泪了。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如玥难以置信地皱眉。   小厮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是啊,小华少爷在这住了好几年了。”   如玥怔忪着,轻轻推开门,摇摇欲坠的门甫一打开,便听到从屋里传出一个娇俏的女声,银铃般清脆地敲打在人心上,奏出一曲欢快的歌。   “哥哥,是你回来了吗?”小女孩一路轻快地跑出来,刚到门口便瞧见院子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姐姐,不由胆怯了,身子往后缩了半截,但仍是固执地扒着门边,好奇地张望着。   “小语,这是小华少爷的朋友,来看看小华少爷住的地方。”小厮从如玥身后探出个头,温言解释道。   “朋友?”曲小语怯怯地喃喃,由衷地赞叹道,“这位漂亮姐姐是哥哥的朋友啊?长得很好看,就跟画上的神仙一样,要是小语以后也能长这么漂亮就好了。”   一抹羞色浮上如玥的脸颊,她往里走了几步,到曲小语面前蹲下身去,带着浅浅温和的笑,温言软语似三月春风拂面:“小语真会说话,现在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以后长大了啊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然后回头对小厮交代道:“你可以走了,我陪小语坐会儿便离开。”   那小厮点点头,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说:“从那边走,遇到岔路向左拐一个弯,就到了曲府的后门,从那里出去会近些。”   如玥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转过头,对着可爱的小女孩笑逐颜开:“小语介不介意请姐姐进去坐坐啊?”   “天仙姐姐,请!”曲小语牵着如玥的手,蹦蹦跳跳地就往屋里走。   如玥有些冰凉的大手,握住小女孩同样冰凉的手,大手牵小手,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踏进屋里,并不像外面看起来的那般破旧,桌椅床榻皆是新物,虽然比不上大堂里用的都是好东西,但也不算寒碜。日常所用之物,这屋里尽皆有之,在桌子上如玥还发现了木制的玩具,便走过去拿在手里把玩。 第99章 深交   曲小语好像看出了如玥的疑惑,眨巴着盈盈的大眼睛,解释说:“那是哥哥为了给小语解闷,所以自己请教木匠学着做的,做得很好吧?”   看着曲小语一脸邀功的表情,如玥狡黠的一笑,故意逗她:“你那么高兴干嘛,就算我说这玩具做得好,也不是你做的啊?”   曲小语撅嘴,却并不是不高兴了,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这是我哥哥做的,他做的好,我当然要高兴啦。姐姐真笨,这个都不明白。”   如玥失笑,看来这俩兄妹感情真是好的蜜里调油,不分你我了。   坐在椅子上,顺便将曲小语也抱在膝上,被棉袄裹得厚厚实实的小女孩,抱起来却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如玥点点小女孩的小鼻子,戏谑道:“看着挺胖胖的个儿,怎么抱起来一点重量都没有啊,平时不吃饭?那样可不会长身体的!”   曲小语皱眉,连同小小的鼻子也皱起:“什么嘛,小语可是有好好吃饭的,只是不长胖,都长高去了。而且,一到冬天哥哥怕小语冷,就给小语穿很多件棉袄叠着,所以看起来当然会觉得有点胖咯。其实,小语才不胖呢!”   如玥用额头抵着曲小语的额头,手却没闲着,去挠她的咯吱窝,闹腾得她一个劲儿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姐姐坏,姐姐好坏哦……欺负小语……”   “嗯,姐姐是坏人哦,很坏很坏的那种,嗯,就像大灰狼。唔,而你嘛,就是一只小白兔,所以安心被姐姐吃掉吧!”如玥只是想吓吓她,所以拿出了几乎是哄骗每个小孩子的玩笑话,却难得看到曲小语认真的模样。   曲小语抿着唇,歪头想了半晌,然后一板一眼认真地对如玥说:“那么姐姐,我要是让你吃掉,你能不能完成我一个愿望啊?”   “愿望?”如玥不解,“小语有什么愿望呢?姐姐可没听说过,大灰狼吃掉小白兔之前还得实现小白兔一个心愿呢。”   曲小语微笑着,虔诚地说:“那是姐姐你笨啊,哥哥说过,死刑犯死前还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断头餐呢,大灰狼要吃掉小白兔,自然也要给小白兔一点好处咯。小语希望哥哥能够一生平安,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不要被小语被爷爷的遗志给拖累,自由地去飞。”   如玥侧脸,偷偷抹了一把将要落下的泪,搂紧了膝上端坐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的样子,让人爱不释手。能够有这么个乖巧的妹妹,也是福气啊。如玥突然这么想到。   “为什么觉得哥哥被拖累了呢?”如玥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曲蔺华,但她不介意现在慢慢地一点点了解他。   曲小语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嘟着嘴:“老爷放弃了祖辈传下来的仵作之职,转而去经商,虽然赚了不少钱,但是老老爷很生气,直到死也没能瞑目。为了让老老爷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哥哥就转而做起了仵作,惹得老爷很不开心,那三个得了势的姨娘也百般欺负哥哥。”   这些事情如玥以前从不知道,不过她和曲蔺华本就谈不上多深厚的私交,不了解也是正常的:“那么,你为何又是哥哥的拖累呢?”   曲小语叹了口气,语气好像是个历经沧桑的人,疲惫道:“小语是老老爷捡来的,虽然跟了哥哥姓曲,可是这大院子里没人把我当曲家人看待。哥哥说,我是他的妹妹,终有一日,他会给我最精美的绫罗绸缎,最美味的佳肴美食,还有别人的艳羡礼遇,但小语不稀罕这些,小语只想哥哥不那么累,能够真心地笑笑。”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如玥仿佛明白了,曲蔺华为什么背靠着曲家这棵有钱的大树,却依旧费尽了心力想要往上爬。   依靠了,就会失去;努力过,才会得到。   这样的等式,是人生永恒的命题,却永远无法平衡。   和曲小语玩耍了一会儿,如玥看着天色已晚,再不回宫怕是难以向沈青潼交差,可是心里又很舍不得,想了想,她拔下头上的一支素钗递给曲小语。   然后她和颜悦色地将曲小语放下来,将那支素钗交给她:“呐,姐姐难得来一次,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这素钗还是姐姐自己做的呢,就送给小语啦,小语以后也要乖哦,要听哥哥的话,一定会长得漂漂亮亮的!”   曲小语接过素钗,拿在手里看了半晌,闷闷地道:“姐姐要走了啊,那是不是以后都看不到姐姐了呢?”   同在都城,但皇宫大内与城市平民的住所,就好像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如玥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舍,耐心的劝慰道:“姐姐虽然不能常常出宫,但是若有机会,一定来看小语,小语平日里有什么话,也可以通过你哥哥传给姐姐啊。”   如玥心里的那把小算盘此刻正拨拉得噼里啪啦响呢,诚然她是喜欢曲小语这个孩子的,但在拉拢这个孩子的同时,她也可以走进曲蔺华的世界,通过曲小语这条纽带增加与曲蔺华的互动,一举两得。   曲小语握紧了手里的素钗,郑重地点点头:“嗯,小语一定会给姐姐写信的,不过玩了这么久,小语还不知道天仙姐姐的名字呢?”   “如玥。”如玥拉过曲小语,将她空着的那只手掌摊开,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如经年,梦靥玥华。日日年年,姐姐就是梦中的那抹月光,你看见清越月华,可会想到姐姐?”   “是呢,肯定会想的啊。”曲小语俏皮地吐吐舌头,“姐姐不仅人长得美,名字也美呢。”   如玥摸摸她的头:“小滑头,真会说话。”   抬眼见夜色渐临,纵然再有不舍,也只好说再见了。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如玥甫一踏进芳华宫的大殿,迎面便听到沈青潼的诘问。   如玥低头挪步到沈青潼面前,双手交握成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扯出一个笑脸,应付道:“奴婢先去了提刑司,结果曲仵作不在那,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住址,又转头去他家找他,所以耽搁了不少时候。”   沈青潼已经吃完了饭,坐在大殿的高位上闭目养神,正等着如玥回来汇报。   炉子里的安息香正静静的燃烧着,空旷的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如玥刚从风雪里走回来,此刻正贪婪地呼吸着大殿中温暖的气息,将安息香的香味吸进肚里,却又觉得闷闷的不舒服。唉,看来这好东西,也不是人人都用的惯,有些人天生就是为奴为婢的劳碌命,如玥如是想。   沈青潼揉揉太阳穴,尽管拥了厚厚的棉被裹着,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唇连一丝血色也无,半晌道:“你说你先去提刑司找的曲仵作?”   如玥偷偷地抬眼,瞟了一眼沈青潼,见她依旧闭着眼睛维持着半卧半坐的姿势,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猜不中她在想些什么:“是的,奴婢先去了提刑司,但是那些侍卫说曲仵作不在,又逢着提刑司司长也在,遣了个人领奴婢去了曲仵作的家。”   “愚蠢!”沈青潼蓦然睁开眼,黑的瞳仁在微微跳动的昏黄烛光中显得那么亮,像是天际最遥远的那颗星子,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一丝松动,但是语气却能听出一点勃然大怒的先兆。   很少见沈青潼发如此大的火,如玥有些怯然了,懦懦地问:“太后娘娘,如玥……可是做错了什么?”   沈青潼鼻子里轻哼了两声,又闭上了眼,说话的语气微带了些疲惫和艰涩:“如玥,你叫哀家如何说你好呢?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放哪里去了?哀家敢说,现在整个皇宫大概都知道哀家在找曲蔺华了。”   如玥的脑袋好似被一棒打懵了,思绪陷在万千乱麻里,怎么也难捋清。   见如玥一副还没明白过来的迷惑神情,沈青潼只得无奈地解释道:“你想想,提刑司司长在朝中多年,无论如何都会和别的大人们或者当权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哀家查这八皇子溺水案已经是众矢之的了,他怎么会放过如此机会,必是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你的行踪给透露出去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唉,哀家都不敢想现在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了。”   如玥终于明白过来了,若是以前她必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将沈青潼放在明处受人暗箭,抱着侥幸心理问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机密,太后娘娘您查八皇子溺水案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让人知道您去找了曲仵作也没什么吧,不过都是为了查案了而已。”   沈青潼目光闪烁,微微摇头,似是不赞同:“本来曲蔺华可以是哀家的一步暗棋,几乎没什么人会想到他做事会承了哀家的旨意,若有什么哀家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可以让他去查,但现在这步棋已经被别人事先知道并防范了,哀家在明就被动了。”   “对不起,如玥又办错事了,太后娘娘您责罚我吧!”沉默了片刻,如玥抬头望向沈青潼,虽然曲蔺华的出现让两人心生了嫌隙,但她内心里还是感谢沈青潼的,给了她现在如此安好的生活。   沈青潼挥挥手,目光如水,静静地流淌,看不出一丝惧怕担忧,而是温柔中带着执拗的坚定:“罢了,罢了。哀家也不是真的怕了他们,有什么招都尽管使出来吧,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哀家接着呢。”   见沈青潼睁眼对自己笑了,眼中盛满了浓浓的安慰,如玥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   “还没吃饭吧,哀家特意吩咐御膳房给你留了份,今天有清炖鸽子,看你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都瘦了一大圈了,真该好好补补。”沈青潼宽慰地拍拍如玥的手,让她先去吃晚饭。   如玥刚离开,便有宫奴来报——曲蔺华来了。   “这么快……”沈青潼喃喃自语,忙让宫奴将曲蔺华请进来。   曲蔺华还是一袭灰衣,踏着满地的积雪而来,衣衫上沾了些雪花和泥水,却依旧丰神俊朗,看不出一丝狼狈:“奴才参加太后娘娘。”   沈青潼嗤笑,摆摆手让他起来,指指下首的椅子给他赐了座:“得了,这大殿里就你和哀家两个人,犯不着行这些繁文缛节,不过你办事的速度还真是快,如玥刚回来你也来了,哀家交给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曲蔺华以为如玥真是留在曲家吃了晚饭才回来的,于是也没多加妄言,而是岔开话答沈青潼问:“太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奴才自是尽心尽力地去抓紧时间办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罢。该问的人奴才都已问过了,可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啊。”   抿了一口热茶,对曲蔺华的吊胃口,沈青潼不怒反笑:“你个好仵作,可真是好啊,非得要吊哀家胃口不成?”   “奴才哪敢。”说着哪敢的话,但脸上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灿烂的笑容实在是欠扁,“奴才奉太后娘娘之命,先去找了帝君陛下,给帝君陛下看了娘娘的令牌,很快便得了帝君陛下的手信,拿去内务府要贡品分配的单子,这回那些老家伙可没了不给的理由。奴才看了单子,顺藤摸瓜去彻查了绿绮姑娘头上的那支雪心簪,发现这东西数量甚少,全进了皇宫,别说是八皇子了,就算是获封的王爷也不一定有。”   沈青潼修长的手指点着椅子扶手,思绪悠长,低低地应了声:“哦……这么说,嫌疑人的范围便缩小了。有哪些人得了这雪心簪?”   曲蔺华起身,扫了一眼外面守候的宫奴宫婢,叫了两个人联手将大殿的门关上,然后才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展开朗声念道:“太后娘娘的名字可是列在第一个的,饶是数量稀少的雪心簪,也得了三支之多,而且花形镶嵌之物各不相同。”   “怎么,敢情曲仵作还怀疑哀家不成?”沈青潼端起茶杯,作势就要向曲蔺华掷去,却在茶杯将要脱手时止住了,端到嘴边抿了一口,“快些进入正题,念那些要紧的人,念哀家作甚。”   曲蔺华耸耸肩:“奴才只是想告诉太后娘娘,帝君陛下对您有多好,有这上好稀有的雪心簪可是第一个想到您。除开太后娘娘,这余下的了雪心簪后宫便再没一个人分到了,而分到的王爷则有:二皇子齐王爷,废太子四皇子,六皇子琰王爷,十皇子震王爷,十一皇子英王爷,十三皇子远王爷,十六皇子瑞王爷,以及十九皇子诺王爷。” 第100章 生路   沈青潼思虑良久,蓦然出声:“那么,依你所看,这些王爷中谁最有嫌疑呢?”   “奴才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曲蔺华定定地望着沈青潼,神情严肃。   望着曲蔺华少有的肃然表情,沈青潼心里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定了定心神才道:“说吧,无论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况且这里就你和哀家两人,有些话即使说过也是可以抹消的。”   曲蔺华莞尔,一字一句道:“奴才觉得,这些王爷的嫌疑都不大,最有嫌疑的,其实是帝君陛下。”   沈青潼一脸震惊地望向曲蔺华,尽管之前心里已经有着猜测,但是被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还是有些心惊肉跳:“你可知说这话被人听见不光是杀头那么简单,是株连九族之罪啊!”   闻听此言,曲蔺华却并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目光里燃烧着一团灼灼的火焰:“奴才知道,但太后娘娘方才已经给奴才做过保证,说是这里并无他人,谁会听见又有谁会将这袭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呢?诚如太后娘娘所说,在这里,有些话说过也可以抹去当没说过的。”   沈青潼淡笑,看来自己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曲蔺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啊,借力打力,用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来搪塞自己,就算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脱不了责任,势必是要保他的。   她眉峰微动:“哀家竟然忘了,曲仵作是这般聪明的人物,就算要死也会拉个垫背的,是吧?不过也让哀家很是伤心啊,本以为哀家的用人之意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曲仵作也还是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哀家。”   防备,本是自己行走宫廷长久养成的护身法宝,曲蔺华也不是刻意为之,不经意间就显露了出来,却在沈青潼提出来说的当口儿,愈加深感难受。   他脸色难看了几分,微微躬身,诚挚的道:“太后娘娘多心了,奴才并无此意,奴才对太后娘娘的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够了吧,真当哀家是三岁小孩儿那般来哄?什么赤诚之心,什么忠心烈胆,哀家已经听够了,难道哀家不信你便要将这一颗心给挖出来让哀家瞧瞧?啧啧,年轻人话可不要说的太满,孰是孰非,哀家心中自有论断,你且说说为何会将此事怀疑到帝君陛下头上吧。”沈青潼厉声道,止住了曲蔺华苍白无力的辩解,那些虚荣的话她是真的听够了,宫里的每个人都是舌战莲花的主儿,偏偏却没有哪一个有多么的心地良善似花之烂漫无害。   在说这话时,沈青潼只记得自己是活了两世的那个人,却忘了用沧桑的语气说出这话,有多么的吓人。   曲蔺华望向她的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狐疑和费解,在他看来,沈青潼不过也只是堪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就算在宫中浸润已久,也到底是豆蔻年华,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少女说话的口气变得如此沧桑。   沉默了良久,久到沈青潼都快以为他已经走掉不在的时候,曲蔺华开了口,有些艰涩,却并没有再纠结先前的事,而是一本正经地开始回答关于八皇子溺水案的案情进展:“奴才比对了月华国雪心簪的进贡数目,和这份分配名单上的数目,发现少了两支。奴才心下觉得不对,于是细看了这些雪心簪的样式记载,发现少掉的雪心簪中就有绿绮姑娘头上的那支。”   沈青潼沉吟了半晌,悠悠道:“这能说明什么呢?还有,哀家还很好奇地想问问,你是怎么得到雪心簪的数目和样式的?哀家可记得这份分配名单上并没有这些记载,而且就哀家之前去找内务府要名单时他们的态度,估摸着你也不可能从内务府那些老夫子老古董的身上得到信息,是吧?”   曲蔺华面露佩服之色:“太后娘娘果真神机妙算,奴才的确不是从内务府得到雪心簪数目的。相信太后娘娘应该还记得,奴才曾经说过,偶然的一个机会下,使得奴才与月华国的来使私交不错,而这样的呈贡一般都会在上贡国有详细的记载,是以奴才去找了月华国的使节,向他们询问到了雪心簪的数目以及各种样式。然后再结合内务府出具的贡品分配单,查出了这被遗漏的两支雪心簪。”   沈青潼专注地听着,眉峰一直微微耸动着,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手指有规律的点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曲蔺华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沈青潼,见她面无表情并未阻止自己往下说,便胆子大了起来,一鼓作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些是贡品,皆是有名册记录在案的宝贵东西,分配完之后剩下的便会归于国库。而贡品一旦进入国库之内后,有大批的守卫森严护卫,想要盗出来,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而现在,雪心簪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普通青楼女子的身上,那就说明有人从国库里拿走了它。从国库偷东西不容易,但有一个人从国库里拿东西却很容易,并且轻而易举,不会惊动任何人森隆弘”   说道这里,曲蔺华歪头去看沈青潼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碰上她的目光,两两相望之间,心思百转千回,却都了然于胸。   “唔,你的意思是……那个将雪心簪拿出来,并赠给绿绮姑娘的人……是帝君?”沈青潼低低地道,仿佛是低声的絮语,却又似无尽的魔咒。   曲蔺华嘴角浮起一丝得逞的笑,但躬身行礼,语气却是正义而凛然的:“奴才恭请太后娘娘明鉴!”   呵,明明就已经说得言之凿凿的事情,却非得卖几个关子,让人猜来猜去而不说的明明白白,却也真是难为他费心了!沈青潼在心里揶揄道,但心情却更沉重了,曲蔺华提出的这个论断像是铅块,吊在心上沉沉的要往下坠。   沈青潼自是不会让他太如意的,在她看来,曲蔺华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刀,但事物往往都有两面性,这把刀锋利好用,可在无意间却也很容易割伤自己,她可不会让如此愚蠢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问:“那么,依曲仵作的猜想,这雪心簪是帝君陛下从国库中拿出来的,而现在却在“醉倾城”的红牌姑娘身上,说明了什么呢?”   曲蔺华一见沈青潼脸上那狡黠的笑,便知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宠溺的一笑,竟觉得这样的举动分外可爱,想了想,才道:“帝君陛下与绿绮姑娘之间,一个是庆元国高高在上的帝君,一个是酒肆青楼中的红牌姑娘,看起来是毫无瓜葛的,照理说,绿绮姑娘并没有能力从帝君陛下手中拿到雪心簪,除非是帝君陛下主动赠与她。”   “所以,这就说明帝君陛下与绿绮姑娘关系匪浅对么?”沈青潼喃喃道,眼前浮现出那个黑脸黑面的人影,颀长身材,气势迫人,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过,很是不舒服。   顿了顿,略略安定了自己的心神,沈青潼接着道:“帝君陛下看上了绿绮姑娘,樱唇巧鼻,媚眼如丝,这样子美好的人儿谁人会不爱?八皇子爱得,帝君陛下难道就爱不得吗?这个猜想,曲仵作可满意?”   曲蔺华嗤笑,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太后娘娘可真是口是心非,明明知道奴才所言为何,却偏偏要顾左右而言他。奴才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若帝君陛下真是看上了绿绮姑娘,试想哪一个上位者,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玷污呢?而且八皇子属于四皇子废太子一派,因为太子失位帝君得以登基一事而耿耿于怀,素来与帝君不和,帝君再大度恐怕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看上的女人长久地伺候他吧?”   正说到关键时候,曲蔺华却停了,抿了一口茶,润了润自己因为说话过多而有些沙哑的嗓子,然后才慢慢地总结般地继续道:“所以,这之间的联系奴才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绿绮姑娘本就是帝君陛下的人,所以她才会有帝君陛下赠与的宝贵的雪心簪!”   一席话,说的是心惊肉跳。   其实沈青潼早在他刚刚开始说的时候,便猜到了大半,现在被他这么噫梳理,再将这件案子的前尘往事一一串联起来,心里便有了一个肯定的结论。   半晌,沈青潼终于敛了吃惊的表情,闭上眼掩去一切情绪,压下心头的颤栗,强装淡定的问:“那么,依曲仵作之见,这事儿哀家当如何处之呢?“   这件事关系着生死存亡,就算平日里与沈青潼再如何玩笑,曲蔺华也不由得郑重其事起来,思虑了好半晌,才摊手,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无奈:“这事儿奴才还真没办法可想。太后娘娘您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便是遵从今日的誓言,待到一月之期一过,您便辞去提刑司副司的职务,专心做您的太后娘娘享清福吧。幕后主谋是帝君陛下这样的话,是万万不可说的!”   沈青潼颔首,头颅微点,似是赞同他的话:“那么,另一条路呢?”   曲蔺华拳头攥的死死的,尽管不愿承认,但清醒的理智还是让他不得不承认,楚复能够做到很多他不能做到的使,比如——想要谁死谁就得死,而他若想要谁生,便是阎王也难带走那个人!   他深呼吸口气,一字一句地道:“还有一条路便是,帝君陛下放您一条生路!”   还有一条路便是,让帝君陛下放你一条生路……   沈青潼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她不是不懂,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而曲蔺华不过是直白地说出罢了。   果真是楚复么?这一切的幕后主谋都是他?而他则隐在帷幔后,看自己为案情进展缓慢而焦头烂额的样子得意地笑?   但几乎是下意识的,沈青潼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当初被众大臣为难的时候,楚复风尘仆仆地赶来为她解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原来才是害自己陷入如斯境地的罪魁祸首。   但若不是他,这一切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当初她领着众人前去查验八皇子的尸体时,楚复无故出现,现在看来,恐怕是为了掌控事件发展的进程吧。   沈青潼手撑着腮边,面容冷峻地暗忖,蓦然想到,那次验尸楚复能得到消息,那么可以推断出楚复一定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眼线。   会是谁呢?沈青潼微眯起眼睛,像是狡猾的狐狸在谋划盘算。   曲蔺华见沈青潼良久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忙急急地辩解道:“太后娘娘,您是不相信奴才的话?您连上以前的事情,好好地想想,是不是如奴才所言?”   沈青潼眉眼一挑,嘟囔道:“哀家哪有说不信你啊?哀家只是在想整件事的脉络,怎么,你怕哀家不信你?”   听了沈青潼的回答,曲蔺华微微侧身,收了脸上动容之下浮现的焦急之色,刻意淡淡地道:“既然好不容易才选定一个主子跟随,拿出了全部的心力,自然也希望这个主子能够信任自己,不是么?”   被曲蔺华这般反问一句,沈青潼觉得好像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也便不再追问,而是继续思索着楚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会是谁呢?   于她而言,那个眼线现在无疑是个定时炸弹,但很快,她便了然于心,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那个所谓的眼线,竟是她啊!自己一直都太没把她当回事了,在这芳华宫中简直就快遗忘了她的存在,没想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竟然悄无声息地在发光发热,为楚复卖命。   那个人,正是沈青潼这具身体以前的贴身侍婢——青衣。   自穿越之后,沈青潼便刻意疏远了以前的贴身侍婢青衣,而着重培养了自己的心腹,就怕被人看出不对劲来。平日里,青衣在芳华宫里虽说地位不低,但与沈青潼的接触却很少,能够探听到关于沈青潼的内幕并不多,所以没能给楚复送上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而八皇子验尸那次,因为沈青潼患病却还执意要出门,如玥与沈青潼闹了不快,使得沈青潼只好带了久不起用的青衣。偏生那么巧,楚复就得了消息前来了。 第101章 安稳   那个时候的沈青潼,一门心思都系在八皇子的尸体上,没有怎么注意到,现在再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看,不得不说,这一招并不高明,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了。   不论是冲着这具身体以前对楚复所谓的背叛,还是现在以十七岁的年纪登上太后之座的现实,楚复对自己都会不得不防吧!   沈青潼嗤笑,经历了两世为人,自己怎么还那样天真呢,将人想得太好了!楚复为自己解围,在自己生病时焦急担忧,就算这些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都是真的,又能怎样?帝皇始终不是凡人,感情不会左右他们的言行,帝皇的眼里,没有所谓的美人,只有如画的江山。   等了很久,不见沈青潼做出什么举动,曲蔺华有些不安,几番踌躇之下,还是开了口询问。   沈青潼挑眉,抬头便望见曲蔺华关切的眼神,从后座上走下来,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扰人心神,仿佛那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审慎而隆重的。   “跟我来。”沈青潼声音哑哑的简短交代了一句,率先走在了前面,来了庆元这么久,芳华宫内主要的几条路,她还是摸索的差不多了。   出门,摇头示意侍婢不要跟来,一路走到书房,沈青潼推门而入,小心地点燃一盏烛火。   不理会曲蔺华木桩子一样地伫立在当下,沈青潼展开一张信笺,提笔思索了一会儿才落笔,笔走龙蛇,也写了好一会儿才完成。将信笺放进信封里,只简单地封了一下,连火泥都没有打上。   “那块金牌还在你那里吧?”沈青潼本在默读那张信纸上的内容,却蓦然抬头问道。   曲蔺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连声应道:“在的在的。”   “那便好,你现在去芳华宫的侧门那里等着,就是靠近玉笙楼那个侧门,稍后自会有人跟你联系。”沈青潼懒懒地吩咐道。   曲蔺华皱眉,半晌却站着没动,不解万分:“太后娘娘这是何意?您明明知道帝君陛下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青潼不留情的打断了,语气森森:“哀家自有计较,你照办便是。还有,不该说的话,就算心里有千万只蚊虫要咬噬,也要忍住不说,否则,小命难保矣!要知道,这可不是你提刑司,这里是皇宫大内,眼线耳线多的比天上繁星还有数不清!”   语毕,沈青潼拂袖而去,去之前一口气吹熄了烛火,整个书房顿时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书房里,曲蔺华待了好一会儿,这才关门离开。他是完全猜不透沈青潼在想些什么,按理说,得知幕后主谋是楚复,就算不能做什么,也会奋力殊死一搏的吧。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太不是沈青潼的风格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曲蔺华自以为自己对沈青潼的个性还算挺了解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相信如沈青潼所说的那样,她自有计较。而自己若是选择了她,那就也要相信她的决定。   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曲蔺华脚步坚定地往芳华宫侧门走去。   芳华宫很大,门也很多,但曲蔺华知道沈青潼所言的侧门是哪一个,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没能准备好,只好在寒风里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低着头躲开那些巡逻的侍卫,急急地赶过去。   这个侧门很小,开在灌木丛后围墙的一隅,不留意看很难发现。曲蔺华便在这里等着,手里紧紧地握着沈青潼之前托如玥带给他的那块金牌,紧张到手心里汗湿涔涔。   “哀家还以为你没到呢,原来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哀家,哀家很是欣慰啊。”蓦然间静谧的环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倒把曲蔺华吓到了。   但熟悉的话语让他知道,是沈青潼到了。   不过为何沈青潼会让他在这里等着呢,而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还自己来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声音是从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的,隔着灌木的枝枝蔓蔓,看不太清沈青潼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有个人影的轮廓。   曲蔺华绕过去,殷勤地去接她:“太后娘娘,您怎么自己来了啊,有什么要办的事交给奴才不就好了么……”   话说到一半,却再难继续下去。   绕过灌木丛,曲蔺华的眼前出现的不是华衣锦服的太后娘娘,而是一个个头娇小不甚起眼的宫奴小厮。   可他方才明明听见了太后娘娘的声音啊?曲蔺华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但定睛一看方可发现,原来那宫奴小厮正是沈青潼!   她脱去了先前明黄色的锦衣华服,换上了底层宫奴小厮的粗布麻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宫靴,刻意将眉毛画粗,用碳粉涂在脸上,看上去十足是个黝黑的小厮,再加上戴了一顶帽子,遮去了大半个脸,而且又是在晚上,走在光线稍暗的地方压根看不出来是个女人。   “太后……娘娘……您这是……”曲蔺华就连说话都结巴了,没注意到居然犯了大忌,直接用手指着沈青潼说话,什么彬彬有礼早被惊吓甩到了爪哇国去了。   沈青潼娇笑,俏皮地吐吐舌头,得意地邀功:“哀家的化妆技术不错吧?这可是哀家自己整理的呢,怎么样,是不是很像个宫奴小厮啊?这样子走出去便没人识得出哀家的真身吧?”   说到兴头上,还得意地转了一个圈,活脱脱就是个少女心性可爱又调皮。   那张小小的脸蛋上,一对粗粗的眉毛下,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灵动狡黠似狐狸,让曲蔺华的心跳莫名竟漏了一拍。   曲蔺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悸动,艰涩的开口:“是没什么人能认得出您就是当今庆元国高贵的太后娘娘……但奴才想说的是,太后娘娘您打扮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呢?”   沈青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鄙视地说:“很明显啊,陪你去找帝君陛下说清楚这件事呗。哀家化妆之后便没人认得出,这件事也就难以走漏风声,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比较有利。”   “您是说您打扮成宫奴小厮要去找帝君陛下?”   见曲蔺华一副讶异而不可置信的样子,沈青潼也来了气,小脚一跺,纤腰一扭,双臂插在腰间,柳眉倒竖,怒视着眼前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男人:“哀家怎么就不能打扮成这样去见帝君啊?哼,哀家去见他那是他的荣幸!”   曲蔺华闻言,与沈青潼的目光相撞,两人会心一笑,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若真的不把楚复放在眼里,沈青潼又何须改头换面在深夜前去求一个答案,换剩下日子的安稳呢?   事不宜迟,两人拨开灌木丛的阻挡,从侧门溜了出去。开在角落里的侧门,早已被人遗忘,在年岁的浸润中迈入风烛残年,稍微一推动便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曲蔺华一马当先,率先低着头从门里穿过去,轮到沈青潼时,尽管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她还是提着略大的裤腿预备钻过去。谁想,正当她走到侧门下面时,那年久失修的门栓突然松落,整块门板就这么硬生生地砸了下来。   听到声响,沈青潼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但是身体已经被吓得成半瘫软状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门板伴随着簌簌的灰尘落下来,认命地闭上了眼。   “你这是傻还是蠢啊?闭上眼门板就不会砸到你头上了?天真!”责怪的话脱口而出,曲蔺华的脸上尽是焦急的脸色,头一次没有对沈青潼用敬语,言语之间也没了奴才与主子间的分寸。   但沈青潼却没有注意到,她羽睫微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得咬着唇睁大眼望着曲蔺华,一时间被吓到了。   “唉……”曲蔺华微叹了口气,提醒道:“太后娘娘就算看不惯奴才,也别这样折磨人啊,先出来了再说吧,再多等会儿,奴才可真撑不住了!”   沈青潼惶惶然抬头,这才看见曲蔺华以一己之力,伸出一只手臂卡住了落下的门板,阻止了它下落的趋势,不过那门板吊在半空中,夜风吹过,一晃一晃的,也颇为吓人。   沈青潼心惊了一跳,急忙低垂着头从曲蔺华伸着的手臂下钻过去,顺滑的发丝拂过曲蔺华的手掌,他只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痒,好似自己的心房正在被一把羽毛编织而成的刷子轻柔地刷过,一遍又一遍。   等到沈青潼安然地钻了出去,曲蔺华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伸出另一只手抵住门板,一点一点地将门板往上抬,这才将自己卡住的手给抽了出来。   曲蔺华的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门板,额上竟也沁出了颗颗汗珠,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被卡住的手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只是那不规整的门板边缘,将自己的衣袖给割破了,显得参差不齐,青色的衣衫被破坏了整体美,顿时觉得不太好看。   手差不多快完全抽出来了,曲蔺华凝神使力,两只手一齐飞快地抽出来,只听得“轰”的一声,门板应声倒在地上,有些许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灰尘飘飞起来,迷了两人的眼。   “快走,这声音怕是惊动了人,待会儿被抓住了那可就说不清了。”没等烟尘散去,曲蔺华一把抓住沈青潼的手,将尚未回神的她拉走了。   把沈青潼冰凉的柔荑握在手里,小小的一团,自己的手掌完全能够包裹住它,曲蔺华没来由地便觉得心安。而沈青潼本就还在懵懵懂懂之中,经过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曲蔺华手掌心的薄茧磨着自己滑腻的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她才反应过来。   本想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但努力了两下,却依旧纹丝不动,曲蔺华握得太紧,而她又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甩开,于是私心一动,想着只是牵手一起跑而已,现在他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边厢沈青潼心思一动,那边厢曲蔺华的思绪却也在兜兜转转。他感觉到沈青潼想抽出被子将握在掌中的手,但他突然不想放,于是便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依旧使劲地握住。然后沈青潼挣扎了两下便由着他去了,心里蓦然浮起几丝高兴,唇边的几缕笑意隐没在夜色中,难以分辨。   两个人在深夜的皇宫里奔跑,耳边听得是呼啸的风声,凛冽的空气迎面扑来,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止不住收缩战栗。但是沈青潼却觉得很爽快,很想张大了嘴呼吸这严寒干燥的空气,很想大声地怒吼发泄心中郁结,很想开怀地大笑出声!   各怀心思地两个人一直跑到气喘吁吁了,方才停下脚步。   “哀家……哀家不行了……看不出来……曲仵作的身体还挺不错的嘛,跑了那么久也没见喘……”沈青潼一只手臂扶着路边台阶一侧石狮子的头,身子靠在石狮子边上,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略微有些疼痛的地方,不住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了。   曲蔺华站在旁边,依旧挺立着身板,长衫飘动,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即使是跑了那么远的距离,也丝毫不见凌乱和狼狈之色。   他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沈青潼,揶揄道:“做奴才的哪能身体不好啊,长期被主子差遣着跑动跑西,再差的身子底子怕也该练出来了吧。反观主子们,哪一个不是出行有软轿的?好难得走一会儿路也是慢慢悠悠地散步,平日里没事就坐着嗑瓜子看戏赏花喂鱼,身体不弱那才有怪呢!”   沈青潼听着,心里一动,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锻炼自己的身体了,不然以后若是遇着今天那样的事,自己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但她嘴里却还是笑着回道:“哟,看来曲仵作怨言还不小嘛,可是伺候主子伺候得不高兴了?”   曲蔺华瞄了她一眼,将脸侧转到另一边,似有不满:“奴才的主子不正是太后娘娘您吗?难道是太后娘娘嫌弃奴才伺候得不甚周到了?” 第102章 红人   沈青潼哑言,良久才低低地道:“不,你是哀家除了如玥之外最看中的人。”   曲蔺华听了,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人之间顿时气氛奇怪起来,有些凝固。   “走吧,从这边过去再绕两个弯就该到养心殿了,帝君陛下这时候应该在养心殿吧。”曲蔺华一边漠然的说着,一边领路在前面走。   剩下的路途,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养心殿门口。   承干殿是楚复批复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而养心殿则是他休息的地方,两人本来以为夜色已浓的时候,楚复该回了养心殿,却不想撞了个空,人还在承干殿里接见大臣呢。   两个人只好又辗转去了承干殿,却被告知帝君陛下正在接见机要大臣。   沈青潼本来是想与楚复面谈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芳华宫那边离了一会儿还行,时间长点难保不被发现。   “这位小哥儿,麻烦你将这封信递给帝君陛下,这是太后娘娘的急件信函,一定要快,我们在这等着你的消息。对了,您一定要向帝君陛下强调,太后娘娘说的,最好是能面见我们。”沈青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那通报的宫奴上下打量了沈青潼和曲蔺华好几眼,接不上前接信,也不立马拒绝,只是用质疑的口吻问道:“你们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   曲蔺华点头,拿出沈青潼先前给他的金牌,在宫奴眼前晃了晃,又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道:“太后娘娘有令,咱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还得烦请小哥帮帮忙。”   一见那银子,宫奴的脸色瞬间好看多了,忙不迭地接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好说好说,太后娘娘的事当然是急事,奴才马上就去通报。”   说着,拿着信便进去了承干殿里。   曲蔺华嗤笑,有些自嘲:“从没想到跟着太后娘娘也会有今天,要通报个消息给帝君陛下,还得送人钱财,真真是跌份啊!”   这般无伤大雅的玩笑,沈青潼当然是不会生气的,她也笑,一边捶着因为走了远路而有些酸痛的腿,一边接口道:“唉,太后娘娘的高贵名头,庆元丫鬟的操心命啊!”   听她将自己比作庆元国的丫鬟,曲蔺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曲蔺华给足了银子,再加上又是事关太后娘娘,是以那宫奴不敢怠慢,很快便通报了出来,手里扬着一封信,规规整整地封好了火泥。   那宫奴一脸歉意的望向他们:“真是对不住,帝君陛下与大臣们有要事相商,恐怕今夜要熬个通宵了,没时间出来见你们。这里有一封信,是帝君陛下看了太后娘娘的信之后回的,命你们快些送还给太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手交到太后娘娘手里。”   沈青潼眼神闪烁,望了眼那幽深的宫门——楚复有什么要紧事要深夜与大臣相商呢?连见自己的一丁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但想归想,她还是没忘了身份,接过那宫奴手里的信,道了谢,用眼神示意曲蔺华跟上,两个人沿着来时路往芳华宫去了。   夜已深,除了偶尔遇到几队巡逻的兵卫,路上再见不到什么闲杂人等,但沈青潼还是小心翼翼地垂着头赶路,若是遇上兵卫盘问,她便躲到曲蔺华背后去,由着他出示芳华宫的令牌过关。   进了芳华宫,沈青潼便没了伪装的必要,冷着一张脸直冲冲地往里走,周身的氛围冷得快冻结成冰了。本来还有宫奴不明所里,欲上前来拦住这胆大妄为的奴才,竟敢在太后娘娘的芳华宫里气势汹汹地行走,但甫一上前接触到那双盛满寒冰眼神锋利的眼,又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是……那是太后娘娘?”宫奴蓦然觉得那双眼有些熟悉,一瞧最近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曲仵作正跟在后面,怯怯地便迎上去问道。   曲蔺华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沈青潼急急的背影,缓步回头答道:“自家的主子都不认得了,还要来问我一个外人么?”   沈青潼自拿了信往回走心情就一直急躁不安,没见到楚复面谈此事,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到底是个年轻女人,即使活过两世,经历也不算多,在陌生的环境里遇上被算计谋划,她也没法再镇定,而是乱了阵脚。   但曲蔺华没想到这一层,沈青潼也没说自己想到的计划,见沈青潼走得那么急那么快,只以为是利用完了他便弃之如敝屐,心里闷闷不乐,失望的情绪蚀骨啃心,难受极了。但他素来是个骄傲的人,心里怎么想,饶是再难受,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一分,而是维持着风轻云淡的俊朗样儿。   只是那不长眼的宫奴偏要撞上枪口来问关于沈青潼的事,他这才极其不淡定地丢了一句回去,像是刺猬,竖起全身的刺,逢着有人撞上来,便毫不留情地刺过去,用对别人的伤害保护自己。   停在芳华宫的大殿门口,曲蔺华掏出怀里的那块金牌,就着大殿角落里昏黄的烛光,看看那雕龙绘凤的金牌,又看看头顶上“芳华宫”的牌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吧!   但心里的重负被没有随着这口气吁出体外,反而更沉重了。曲蔺华自嘲的笑笑,今天看来沈青潼的心情不太好,还是不打扰她了吧,下次找个时机再将这块金牌还给她。   “曲蔺华,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哀家进来!”沈青潼进去了良久,左徘徊右徘徊,怎么也不见曲蔺华跟进来,这才走出来看看,见他呆愣的样子,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怒叱着催促道,都不似往常那样叫他“曲仵作”了而,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曲蔺华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讶异,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半晌没能闭拢,心里却隐隐有些窃喜。   如玥本在别处,一听得沈青潼回来了,忙不迭地赶来,离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到沈青潼在唤曲蔺华,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往大殿的方向走。   身后两个跟随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一个说:“现在这曲仵作可是太后娘娘身前的红人呢,这几日天天往芳华宫赶,这么夜深了也还待在芳华宫,太后娘娘都不怕人说闲话。”   另一个接口道:“太后娘娘怕谁说啊,谁敢说啊?不过这曲仵作队太后娘娘来说倒是真挺特别的,以前可从没见有人能得此厚宠,太后娘娘就连换装深夜出门也要带着他。”   听着小丫头片子你来我往的对话,如玥心里蓦然腾起一团火,转身一扬手,“啪啪”就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耳光,打得那叫一个清脆响亮,手掌心都火辣辣的疼。   两个涉世不深的小丫鬟眼里噙着一汪泪,捂着被打的那边脸,可怜兮兮又迷惑不解地望着如玥。在她们眼中,这个从最底层升上去的太后娘娘贴身丫鬟,平日里温柔可人,对待她们这样的底层丫鬟也是和蔼可亲的,从没见她说过一句重话,哪知今日却变了脸色,一派凶神恶煞,简直堪比那寺庙里的地狱阎罗像了。   “宝儿就算不该议论太后娘娘,如玥姐你也犯不着给宝儿那么狠的一巴掌吧,何况,宝儿和阿莲也并没有说什么啊。”较小的那个丫鬟一脸委屈,盈着泪水涟涟申诉道。   换做平时,如玥大概不会特别为难于这些小女孩子,但是现在的她万千愤恨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胸口燃烧着熊熊烈火,哪还能听得进去呢。   “怎么,我就是打了你,你还有理了?看不出,你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娇小姐,我如玥还打不得你了?身为奴婢就要有身为奴婢的自觉,不然在这深宫之中,小心连命都不保!在背后嚼太后娘娘的舌根子,若是被别的人发现告发到太后娘娘面前去,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我如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曲仵作和太后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八皇子溺水案有些事务联系,你们可真是能干啊,都能想到哪儿去了!”如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话又火爆,倒是吓到了那个叫宝儿的小女孩子,哭丧着脸,泪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死死地咬住唇都止不住。   最后那一席话,与其说是说给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听的,后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自己那一颗胡思乱想的心,慰藉自己曲蔺华跟沈青潼除了公事便没了别的关系。   本来宝儿还要说些什么,袖子却被那个叫阿莲的稍大些的丫鬟死死地拉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惹怒如玥了。而后,阿莲施施然地跪下,眼波里隐去了所有的愤恨,平静地道;“承蒙如玥姐教诲,小婢们记住了,以后决不再乱嚼舌根子,一定安份守己地好好做事。”   虽则心下也委屈,明明自己只是说出了事实,眼下曲仵作本就在太后娘娘面前得宠,怎么这话到了如玥嘴里就成了大逆不道呢,好像曲仵作和太后娘娘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阿莲心里琢磨着,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醋味,看如玥的眼神不由带了些别的颜色。   如玥对宝儿的态度很满意,也没空跟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侍婢胡天海扯,赶紧地进去大殿是正事儿。   拐过一个弯,便见曲蔺华在大殿门口站着,讶异的样子在她看来煞是可爱,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盈盈笑着走过去:“曲仵作怎么还站在这儿,如玥方才就听见太后娘娘唤你了,还不去?对了,方才你们是去了哪儿啊,听说太后娘娘的心情不太好?”   如玥问得小心翼翼,但没想到曲蔺华却压根没听进去,只是愣愣地说了一句“那我进去了”,便不再回答她的问题,越过她往前走去,穿过九曲的回廊走向沈青潼在的地方。   如玥恨恨地剜了曲蔺华的背影一眼,怨他似榆木疙瘩怎么也不开窍,差点将银牙咬碎了。   “看什么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给我退下吧。”如玥的怒气没地方发,只好往丫鬟们这儿倾倒。   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回廊转弯的地方闪过,远远地跟着曲蔺华,向沈青潼的卧房走去。   曲蔺华到的时候,沈青潼的卧房正关着门,他踌躇了半晌,才轻轻地敲了门。   屋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却没有人答话,好半天直到这阵声响消失,沈青潼的声音才从屋里传出来,有些疲惫不堪:“进来吧。”   曲蔺华推门而进,沈青潼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她褪去了先前的那身小宫奴装扮,换上了明黄色的宽肩襦裙,外罩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靠坐在铺了虎皮的梨花木大躺椅里,手里是小宫奴带出来的帝君陛下亲笔御书的信。   尽管沈青潼眉头紧皱,脸色凝重,但跳动的烛火之间还是能窥见几分美,柔柔弱弱地,似无骨的藤蔓,蜿蜒着却自有风骨。   良久,沈青潼才从信纸中抬头,不满地瞄了他一眼:“站那么远作甚?难不成哀家要吃了你?”   虽是平常的玩笑话,但却没有平日里欢快的心情,说出来也是紧巴巴的,逗不了人发笑。   但曲蔺华还是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心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真好,办完了事她也没赶自己走。   站近了几步,曲蔺华的身影顿时显得高大了不少,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了沈青潼半边脸。   “帝君陛下怎么说?”想了想,曲蔺华还是问出了口。   沈青潼嗤笑,仰头看他,嘴角弯弯地翘起,自今晚从承干宫回来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笑:“怎么,现在不避嫌了?”   曲蔺华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自己是在避嫌……不由眉眼弯弯:“嗯,不避嫌了,那么太后娘娘肯不肯说呢?” 第103章 守护   沈青潼环伺了一边四周,淡淡地道:“这信里的内容,说给你听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周围还有别人,哀家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呢?”   一听还有别人,曲蔺华忙四顾查看,但茫茫黑夜,哪来的人影子?   沈青潼直起身子,厉声道:“这信虽是你主子给哀家的,但哀家可没打算念给你听,哀家想你家主子恐怕也不会希望你听到的!”   曲蔺华眸子里的光亮明明灭灭,表情阴鸷得可怕,带了几分恼怒,有人伺机躲在暗处监视着,但自己却浑然不知,实在是不应该!   “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妨现身让人一见,与其躲在暗处受罪,倒不如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曲蔺华的目光穿过门廊,半眯缝起的眼犀利地扫过四周的寂寂花树。   良久,周围还是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声响,风起拂过花树摇曳,好似没有人存在。   曲蔺华狐疑地望向沈青潼,按理说这伪装都已经被识破了,那偷听者怎生地还不出来呢?沈青潼竖起一根食指,虚晃了两下,然后置于唇上压了压,示意他不要说话。   而后,她站起身走到门口,长袍拖地,衬托出巍巍气势,唇边噙着一丝冷笑,冷冷地道:“敢做不敢当,难道你家主子就这么教你的?嗯……青衣姑娘?”   沈青潼故意拖长了尾音,极具气势却又绵长迂回,像是一把刀有些钝了,老是切割不开肉质,只得来回的切,让人难以解脱。   沉默,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一点一滴的走过,没人去计算过了多久,只觉得好像是一百年那般漫长。   回廊侧边的一树万年青蓦然动了动,月光映照着纯白的积雪,那抹绿很是显眼,沈青潼和曲蔺华都注意到了。   “青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从万年青旁边钻出一个女子,青色的棉制袄裙,挽起一个简洁的发髻,一支通透清爽的碧玉簪斜斜地插入发间,整个人犹如一块青玉,温婉可人。   正是沈青潼的前任贴身侍婢青衣。   曲蔺华的眉头微皱,考究地打量着青衣,他见过这女子几次,但只是远远地,并未近看过,实在没想到这偷听者居然是她,尽管脸色掩饰得很好,但语气还是泄露了他的惊讶——“是你?”   青衣只是向曲蔺华略略施了个礼,脸上是得体的笑,却无端端让人看得怒火燃烧。沈青潼和蔼地挽过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坐下,眸光里是温和的笑,但那笑意却只在眸海的表层打着转,硬是到不了心底。   “青衣,哀家可是哪点对你不好?”沈青潼这么问,盯着她看,好似想从那张温婉得好似水墨画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青衣面色讪讪,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角略有些湿润,垂了头低低地回道:“没有,太后娘娘没有对不起青衣过,至始至终,太后娘娘对青衣都很好。”   沈青潼冷哼一声,依旧软软地握着青衣的手,但话语却凌厉,眼神也耐人寻味:“真是场面话!面上说过,一会儿便尽皆忘得干净了吧!如若不然,你又怎会背叛哀家呢?”   虽然沈青潼这具身体里面居住的灵魂换了人,但沈青潼照常理推算也知道,青衣到底是跟了太后好几年的侍婢,从沈家一路带到皇宫大内里来,想来主仆之间的关系理应是不错的,不然谁愿意跟不待见的人待一块儿那么长的时日呢,尤其是在主子随便一个抬手便能遣散侍婢的情况下。   因而,沈青潼才说了这样的话。   青衣面色煞白,想要挣脱沈青潼的手,却发觉她用了力,又不敢太过明显地挣扎,潜意识里也怕伤了沈青潼,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住了床铺雕龙刻凤的栏杆,退无可退才堪堪止住。   她死咬着唇,毫无血色的唇上被咬出一排赫赫的牙印,眉色一凝,终是抬了头迎面对上沈青潼的质问:“青衣……青衣也有苦衷的,请太后娘娘谅解。”   “苦衷?”沈青潼嗤笑,她步步紧逼,“那你说给哀家听听,有什么苦衷是哀家不能帮到你,却是隔得那么远的帝君能帮到的?”   听到“帝君”一词,青衣明显身子一怔,惶惶然脸色又白了几分。   见青衣的表情变化了,沈青潼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那副表情啊?哀家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帝君陛下是主子,随了几年的哀家就不是主子了,也亏得哀家没再放你在跟前,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呢,你说,是吧?”   沈青潼愈来愈觉得自己变坏了,老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从青衣那震惊和低落的情绪中,她能猜到青衣是有难言之隐的,毕竟帝君的命令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胆子违抗。但她还是拿话去激她,想要敲山震虎,自己打不着楚复,那就震震他手底下的人,别把自己当个二傻子,在背地里妄图算计她。   青衣已经像是快要哭了,泫然欲涕的表情令人见之爱怜,但曲蔺华站在一旁,只是冷冷的旁观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便不再随意发话。   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沈青潼和青衣,心里发笑,楚复那心思真是只老狐狸,眼线居然都安插到沈青潼的大本营里来了,假以时日,必是腾空凌风的巨龙一条,虽然看他不惯,但眉目中也不由带了些许欣赏。   “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响起,稳健的步子迈进沈青潼的卧房,悄无声息。   沈青潼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楚复似笑非笑的脸,隔着一盏幽幽的灯火,定定地望着她。   他一步一步走近沈青潼,连半分眸光都没分给一旁伫立着的曲蔺华,仿佛眼中只有一个沈青潼,再没了别的人,淡淡地揶揄道:“太后娘娘可真是嫌自己手上的事儿不够多啊,就连寡人手底下的人都要管,是不是有点管太宽了?”   沈青潼想到方才的那封信,心里郁结,其实那上面统共也就一句话而已——寡人知道你要问什么,待会儿抽时间过来,见面也不要谈及那件事。   此番,看到楚复的脸便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方才解气。   什么叫“知道你要问什么”,什么叫“抽时间过来”,什么叫“见面也不要谈及那件事”?   搞得好像自己很大牌似的,哀家还不屑找你呢!沈青潼在心里这般说,面色亦不善,硬梆梆地道:“哀家这小寒舍,可招待不起大人物,尤其是不通报不敲门的大人物!再说了,帝君陛下不妨去问问,青衣是您帝君陛下的人?哼,笑话!那她跟了哀家的那好几年,算什么?”   被沈青潼抢白,楚复却没有显出不高兴,他嘴角微翘,只一句话就秒杀了沈青潼:“可她现在为我卖命。”   沈青潼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将还坐在身边发愣的青衣一把揪起来,直往楚复的方向推去,嘴里嚷嚷着:“尊敬的帝君陛下,请您好好地问问她!”   青衣本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猛然被沈青潼提起来,又被床榻的矮脚给绊了一下,一下子身体平衡没掌握好,直直地便往地上跌去。   楚复一看不对,忙紧赶慢赶地往前大踏两步去接她,却只抓住一只衣袖,只听哧”地一声响,衣袖的胳膊处被撕裂了,青衣上半身子着地跌倒在当下。   沈青潼也愣了,她生气,但并没想伤害青衣,只是想借此给楚复一个教训。哪想,又被楚复言语之间激了那么一道,情绪有些失控,不期然竟伤到了她,心里也是自责的。   颤颤地将青衣扶起来,沈青潼一眼便瞧见她额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沾湿了她刚披上的雪白的狐裘大衣。   青衣闭着眼,白嫩的手掌捂住伤口,却还是有血从指缝间露出来,白如汉玉凝脂的肌肤,映衬着刺目的鲜血,对比鲜明,让人蓦然心惊。   “看你做的好事!”楚复怒道,手上用劲,一把甩过沈青潼去扶青衣的手,将撞得不轻的青衣扶起来,靠着自己立起来站住。   待料理好青衣,他转头对沈青潼说:“先别问人家为什么会背叛你,你好生想想自己做的坍台事儿,到底值不值得人家为你卖命!沈青潼啊沈青潼,寡人是越来越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权势,地位,还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啊,自己好自为之吧!不管青衣是寡人手底下的人,还是跟随你多年的侍婢,反正今日寡人是定要带她走的!她为寡人卖过命,寡人便不能留她在这个魔窟里受罪!”   说罢,楚复扭头架住青衣急匆匆地便走了。   沈青潼颓然地倒在地上,靠着床榻闭眼,耳里全是楚复方才那一席伤人的话。   每次楚复唤她“沈青潼”的时候,都没好事情,两个人总会闹得不欢而散,这次,也不例外。唉,真是冤家!   “太后娘娘,您还好吧?”曲蔺华上前来,虚扶了她一把,却觉得她身子沉重,靠着床榻并不动。   沈青潼苦笑:“这里是哀家自己的魔窟,怎能不好呢?都说祸害遗千年,哀家可好着呢!曲仵作,将那盏油灯给哀家移过来,你也退下早些休息吧。”   沈青潼握紧了手里的纸条,那是楚复方才推开她的时候,硬塞进她手掌里的。   既然沈青潼已经发了话,曲蔺华也便不再逗留,将沈青潼扶到床榻上坐下,尽管很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刚出门没两步,便遇上了急急赶来的如玥。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方才见帝君陛下急急地扶着青衣往外走,连请安都没顾得上,是不是又跟太后娘娘闹不快了?”如玥向沈青潼卧房的方向努努嘴,犯疑地嘀咕道,显得有些担心。   曲蔺华眉头微皱,总感觉眼前的这个如玥跟自己初见时的那个人,存放在脑海中的印象有些偏差,但有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   揉了揉额头,他疲累地说道:“让太后娘娘静静吧,主子们的事儿咱也不太懂,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你带着人在边上候着,待会儿说不定太后娘娘会叫你呢,夜里上点心。”   如玥眉梢翘,曲蔺华的疲累之色一丝不漏地落进她眼里,不由揪紧了两只手,担忧的神色自然而然便浮上脸色。但碍着背后跟随的两个小婢,有些关心的话她也不便于说,只得讪讪地应道,装作是无心的玩笑:“嗯,我会的,曲仵作也好好休息,你现在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呢,还有好多事儿离不了你,千万要保重!”   曲蔺华闻言却皱了眉,原来在别人眼中,都是这么看自己的啊,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主子跟前的一条狗而已!   不由有些黯然,竟然是这样!而自己还渴望能够在心动的人面前能够有所特别,真是可笑!   曲蔺华唇角浮上一丝苦笑,他一开始便知,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跟自己岂止是隔了十万八千里,更何况这个太后娘娘跟帝君陛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关系——但心动又哪能说停止便停止的呢?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给予你伤害,让你看清人生的残酷和血肉淋漓;有些人给予你陪伴,在一段路途中陪你欢笑落泪,让你不觉孤单;而有些人给予你心动,在沉闷的深渊中射进一道光,支撑起你生命的暖色。   或许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心动之人,你穷一生的努力也无法够到,但你依旧想要站在她偶尔目光能够触及的地方,凝望守护,并且希冀当她望向你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个优秀的光芒万丈的你。   曲蔺华就是这般,然而越发的努力向上爬,以为是在一点点接近,却不想,在别人的眼里,自己也还是那么的不堪。 第104章 大树   从最初的只想将沈青潼当作一块跳板,让自己起跳跃入富贵荣华之门,但现在竟生出了些许的不舍之情。唉,罢了罢了,对于命中注定与自己无缘的人,还是不要再想了吧,有些人命定相遇,却无份相连,远远地隔着虚空凝望,彼此谁也不会属于。   拳头握得紧紧的,背上青筋***,他隐忍的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垂死之人濒死前的无用挣扎。   如玥将曲蔺华放在心上,自然是密切的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将那一丝半点的挣扎彷徨,统统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五味杂陈。   一阵风起,吹在人的皮肤上,瑟瑟的冷意透过四通八达的感觉,传遍全身,令如玥想要抱住双臂,锁住周身仅有的一丝温暖。但最后见曲蔺华的表情一片释然,似是想通了什么,总算又好受了些。   “嗯,我走了。”曲蔺华淡淡地一笑,恍若一阵风飘然而去。   如玥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渐次消失在九曲折廊的尽头,像是水墨画中的人物,风姿清朗,御风而立,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看了半晌,直到那背影再也望不见,如玥这才转了身往沈青潼的卧房走去,立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柔柔地问道:“太后娘娘,您还好吧?”   自曲蔺华走后,沈青潼本是斜倚着床榻的立柱,眼神暗淡无光地随处望着,那张纸条在手心里紧紧地握着,都能感觉到汗珠将它一点一点地浸湿了,但她还是没有动,仿佛是了无生气的木偶人,周身的力气统统都流失掉了。   而如玥的敲门声响起,仿佛是平地动天的一声惊鼓,将她的所有理智生生唤回。   她展开手掌,那张纸条小小的蜷成一团,依旧躺在她的手心里,像是一个安静的婴儿,在掌中安好熟睡。   沈青潼不由得笑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笑,方才楚复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还停留在眼前,照理说他们本就是针尖对麦芒,从开始交锋到现在就没有和平相处的时候,可时至今日,沈青潼发现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无法对楚复淡定处之了。   那些经历过的时光历历在目,尽管短,却动人心魄。   镜湖上的争吵,大殿里的争执,以及今日为了一个侍婢的薄怒,那么真实的样子,想要从记忆中抹去都难。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在争吵呢,还在对抗着,为不相干的人,为不相干的事。沈青潼想不通,真是很想不通。   明明都是为了彼此好,却老是互相伤害,就好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刺猬,想要在冬天的寒冷中互相温暖,却发现越是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越是被对方身上的刺伤得深。   沈青潼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弧度扩大,一点一点蔓延,却笑得那么揪心,竟不知觉地落下泪来……   见沈青潼良久没有回答,如玥急了,捶门的声音也大了些,但到底是不敢闯进去,只得在门外大声地焦急问着:“太后娘娘,您在屋里吗?可否让奴婢进来看看您?”   沈青潼蓦地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硬梆梆的木质床柱抵着背部,隐隐的疼。她闭上手掌,将那张纸条揉进掌心,慌张地答道:“没事,哀家好着呢,你领着人在回廊那头候着吧,哀家想早些睡了。”   刻意将如玥支开,这时候沈青潼只想要一方安静的空间,好好地理清自己繁杂的思绪。   如玥无奈,只得应了声好,领着人又走开了去。   沈青潼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松了口气,将在手掌里搁置了良久的纸条展开,一点一点地平铺在床铺上。   白色的宣纸,黑色的墨汁,映着大红绣花纹凤的床单,刺目的明亮。   沈青潼微微眯了眯眼,略定了定心神,才仔细地去看那纸条上的字。   字写得遒劲有力,很有风骨,一笔一划都显出这写字之人心志坚定,字与字之间空隙松松,显得凄清孤冷。就像他的人一样。沈青潼暗暗想道。   蓦地,又突然笑出声,自己可真是个傻瓜,明明在他面前要据理力争,真是半点都不肯退让,私底下,却又止不住地欣赏这个人。   一切的情感,都隐在唇角的微澜中,不显山不漏水,但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有一株嫩芽,在看不见的土地上,破了土,从此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封信简直不能称之为信,看样子是从哪一本字帖上撕下来的一角罢了,边缘甚至是不甚整齐的锯齿状。   沈青潼将它从头到脚的捋直,仿佛是虔诚的教徒,在默念圣经,脸上的表情凝重而肃然。   短短的几句话,很简单,没有抬头的称谓,没有收尾的客套,连信脚的署名都没有,但沈青潼就是能想象出楚复在伏案写这几句话的样子。   他一定是焦急地翻找著书案,将堆满了书案上的奏折都翻得乱七八糟,然后心烦意乱地一摔奏折,挠挠头发,终于妥协似的拿起了一本字帖,“哧溜”一声毫不怜惜地撕下一方小角落。   然后将奏折统统推到一旁,腾出一个干净的空当,连坐下的功夫都省了,弓着腰,将饱蘸笔墨的笔运作如飞,寥寥几笔便成了。   写完了,他的表情也不曾放松,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考究地望着这张纸条,毛笔悬停在半空,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没对,想要再补上一句,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颓然地又将笔搁下。   凑近了纸条,轻轻地吹着气,想要快些将墨迹吹干,鼻尖隐隐闻到一股墨汁的味道,淡淡的,但很好闻。   他终是笑了,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欣喜的神色浮上眼角眉梢。   一定是这样的!沈青潼想。   她没见过楚复运笔如飞的样子,但她能够想象,并且在今天固执地认为她是懂他的。至于为什么会是今天呢?是青衣那件事给的刺激吧,从先前的埋怨,埋怨他安插了眼线在自己身边,到后面的心乱,难以忍受两人之间连平和的说一句都是奢侈的局面。   这么久都过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青潼苦笑,自己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想,难道是真的爱上了?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凝神盯住那张纸条——只是一张纸条罢了,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纸条上写着——有人监视,明日夜深二更,城门口见。   看到哪纸条上简短却含义悠长的话,沈青潼的小心脏蓦地惊跳了一下子,随即苦笑着将纸条靠近烛火,看它在一阵青烟中燃烧殆尽。   自己虽然承着太后娘娘的名头,家里头也算是世家大族,但人丁稀少,又是学术一派,与政事其实相交不多,居然也有人金盯着自己不放,倒真是荣幸了。沈青潼默思,估摸着是因为自己进了朝堂,尽管司职不妙,却依旧难抵暗处之人的疑心重重。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了啊,也亏得现在还没酿出什么祸端来,不然自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沈青潼想到这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步步为营真不是玩笑,在皇宫大内中行走,犹如静坐下棋,落子无悔,不过一着错便步步错,导致后来万劫不复。   有人监视,明晚夜深二更,城门口见。   沈青潼默念着纸条上的话,躺到了床榻上,拉过被子随便的盖住自己,眼睛闭上意识却一片清明——明晚的会面是不是能够终结者纷乱的一切。   沈青潼不可否认,自己是有被打击到了。本来踌躇满志地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中,但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天真可笑,危机四伏还不自知。   一整晚都迷迷糊糊的,没有睡好,只是需要一个沉淀的时间与空间,一躺便不知今昔何年。   “太后娘娘——平安回来咯,有没有想平安啊?”隐隐约约耳边听到一个明亮的声音,恍若早晨的黄鹂歌唱,清脆而悦耳。   沈青潼眉峰微动,却陷在无休止的沉思中,潜意识不愿醒来面对凡俗的嘈杂。   隐隐听得门外如玥疲累的声音,劝道:“郡主请在客堂稍稍等候下,太后娘娘还在睡觉呢,搅了太后娘娘清静可不太好。”   “什么,叫我去客堂等?我祁平安什么时候在芳华宫居然成了客人了?在芳华宫,平安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太后娘娘何曾责怪过平安?如玥,我不过是回府了一段时间看看我哥哥,怎么再回来就觉得你变了呢?”平安可是个不好打发的小刺头,也不管你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咋咋呼呼地就说开了,真真的心直口快。   被她这么一闹,沈青潼倒是真清醒了不少,嘴角含笑,几乎能想象出平安此时的样子。定是双手叉腰,做了个泼妇的形象,却又偏偏表情天真无辜,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你,充满了青春的朝气,让人不忍苛责。   沈青潼拥被坐起来,靠着床头出了声:“平安,你总算还记得回芳华宫的路,哀家是不是该表扬表扬你呢?如玥,进来伺候哀家梳洗吧。”   平安一听沈青潼发话了,得意地扬起笑脸推门而入,蹦蹦跳跳地冲到沈青潼面前,嬉笑着扑上去:“呐,太后娘娘有没有想平安啊?”   沈青潼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点她微翘的小鼻子,眉眼一弯,沉吟道:“哀家可不想某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去了,隔了十天半个月又想起哀家来,啧啧,真真是没心没肺。”   一句话说得转承启合,缠绵悱恻绕人柔肠。   饶是平安这般欢脱的人也免不了心头浮起些许的伤感情绪,抿着薄薄的唇,小手扯了扯沈青潼的亵衣衣袖,间或抬眼偷瞧沈青潼的面色,像只小心翼翼偷灯油的小老鼠,懦懦地低语:“平安才不是没良心咧,只是哥哥马上要出征塞外了,帝君哥哥让平安回家看看,当时说的太急,所以平安才急急地回了家陪哥哥。没给太后娘娘说一声,让太后娘娘为平安担心了的确是平安的错,那要不罚我给太后娘娘唱首歌?”   沈青潼嗤笑,望着少女如花的笑靥,终于绷不住了,搂住平安笑倒成一团。   时辰已经不早了,浓浓的雾气已经渐次散去,只余一丝薄雾浮在半空中,坚守着最后残余的寒意。   “看这雾气,今日怕是要晴空万里吧,那就不用穿得太累赘了,就那件素色的袄子吧。”沈青潼起身挑了件款式简单的袄子穿上,平安乖巧地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发,柔滑的黑发一梳到底,然后松松地挽了个髻,斜插了一支镶猫眼的紫檀木质簪,于古朴无华的大气庄重中,透露出一丝贵气妖冶。   平安放下梳子,对着镜子里沈青潼那张清秀的脸左看看右瞧瞧,邀功似的凑上去对沈青潼道:“哈哈,太后娘娘看看平安今儿帮你弄的这个打扮怎么样?”   沈青潼打量了半天,故意做出衣服挑剔的样子,看平安紧张克制不住地就笑出了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说:“好……好……着呢,哀家平日里果真没白疼你,还是你最懂哀家的心意。别个儿递上来什么金银玉钗,看多了,反倒让哀家生厌,还是这素色衣衫配上简单的木钗好些,看起来哀家也年轻不少。”   微微调整了一下沉青潼发间的钗子,平安退后两步再看,满意地点点头,嘟囔着:“太后娘娘哪儿老了啊,明明还是青春丽质呢,美人儿一个!”   沈青潼哈哈大笑,心情顿时清朗了很多,那些纷扰好似被阳光过滤,淡化了不少,望着窗外亮亮的阳光,轻叹道:“春天快来了吧,但愿一切都早些过去。”   然后回头嗔怪平安:“平安这回怎么连个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回家了呢?好歹也该吱个声让哀家知道啊。”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平安,这时就像个阉掉的气球一样,交叠着两只手,手指不断地交叉来交叉去,忸怩着弱弱地辩解:“那天我哥哥和帝君哥哥一起来找我,说是哥哥就快要出征塞外了,让我回家陪陪他。当时我一高兴,想着可以跟哥哥待久一点,所以就跟着走了。后来反应过来,本想着给太后娘娘您送个信儿,但从宫外送口信进宫内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所以也便作罢了。反正平安想着,又不是不回来了,跟太后娘娘还来日方长嘛……”   说到后面兴头上,平安一把拉过沈青潼的手,腻歪在她身上扭啊扭的,像只讨宠的小猫,可爱极了。 第105章 种花   沈青潼面上带着笑,但心里的想法却百折千回,她估摸着依楚复平日对平安的宠爱程度,恐怕让她回家陪伴哥哥只是个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在这个多事之秋,将她隔离保护起来。   哼,又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祁平安才回来,兴奋激动得不得了,腻在沈青潼这儿久久不愿离去,拉着沈青潼一会儿赏花,一会儿戏水,再喂了一回鱼,就到了午饭时刻。   “我要吃油酥鸭子,盐焗鸡块,还有清炒竹笋鸡,青竹莲子汤……”平安很是自觉地报着菜名,摆明了今天要在这芳华宫翻身做主人的架势。   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沈青潼不由失笑,挤兑她:“怎么,回家你哥哥不给你肉吃?怎么一回到芳华宫,倒像是饿了好多天似的。啧啧,看来哀家真得要去批评批评你哥哥了,亏得还是个大将军呢,这么小气。”   平安将头点的如拨浪鼓:“嗯嗯,就是嘛,居然嫌我胖,控制我吃肉,哥哥太欠教训了。”   两个人说罢,相视一笑,又笑作一团了。   整个上午,如玥一直陪侍在左右,看到此刻沈青潼和平安和谐的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不曾感受过别人给与的尊重和重视,现在感受之后再看到这一幕,对比之下心里也就失了些许的平衡。   她想,一个是太后,一个是郡主,真真是绝配的一对好姐妹花,哪有她这个侍婢什么事儿呢。   可是她又想错了,菜甫一上桌,沈青潼便招呼她也坐下一起吃。   “来吧,看你那眼睛,都肿得跟个桃子似的,这两天我不好过你也没休息好吧,多吃点补补身子。”如玥不从,忸怩着后退拒绝,千方百计找着托词,但沈青潼却坚持固执己见。   平安也好奇地望着沈青潼,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向来对沈青潼可谓是言听计从,而且对如玥也灭什么敌意,在这种小事上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说了半晌,如玥就是不敢坐下来跟主子一同用膳,最后还是沈青潼抬出了太后的架子来,她才从了。   沈青潼给她夹了一筷子香酥鸭子,恍若漫不经心却又意有所指地说:“做人啊,就得守信有情,守信方可立世,有情才能服人。哀家不敢说是什么好人,可答应别人的事,也算是办到了,平日里别人对哀家的好,哀家也统统记在心上了。只盼着,别人也能如哀家这般,说过的话要记住,别为着些蝇头小利便出卖了自家主子。如玥,你说是么?以后也要这般好好教育着底下的人啊。”   沈青潼的这番话,状似无意,粗粗听在耳里,旁人只会觉得她是在教育侍婢为人处世,但是听在如玥耳里,却不由惊了心颤了胆。   难道……沈青潼发现了?   如玥偷眼去看沈青潼的表情,却只看到她唇角的一抹笑,淡淡的,似有若无。   如玥夹了一筷子菜,悬在半空中,落筷不是,不落也不是,就那么举着,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僵硬,讪讪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沈青潼喝完半碗汤,抬起头来仿佛是才发现如玥难堪的面色,温柔地笑着转头面向她道:“怎么不吃啊,难道是不合胃口?”   说着,沈青潼尝了尝如玥筷子夹的那样菜,细细地咀嚼品味了一下,自顾自的说:“不会啊,这味道还好吧,算不得难吃啊……”   话说到一半,她又恍然大悟般轻拍了一下脑袋,笑容满面:“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别是因为哀家方才那番话,背了心理包袱吧?敢情不是这菜难吃,而是嫌哀家说的话不好听呢。”   如玥忙不迭地就要跪下,恳切地辩解道:“不是,不是,求太后娘娘明鉴,如玥绝对不敢有这种心思。”   微微摇了摇头,沈青潼将刚刚离席正准备跪下的如玥拉住,手上稍微使了点力,将她一把按住在凳子上,望着她的眼,郑重的道:“你是哀家的心腹之人,犯不着跟哀家太见外,哀家刚刚那些话确实没说清楚。那些话并不是说你对哀家有二心,而是想你注意下宫里是否有这样的人,替哀家好好把把关,这样哀家既没那么累,又能放心不少啊。”   如玥颤颤的点点头,不敢抬头与沈青潼的目光对视,只能凭借沈青潼所说的话去揣测她的心思,但前方的路如云如雾,让人擦亮了眼睛也看不清,只能懦懦地点点头,咬紧牙关应承下来。   平安依旧端坐在桌边,用筷子不断地搅合着碗里的饭菜,一双眼却亮亮的眨巴着,环伺着沈青潼与如玥的这场戏,她虽然单纯,但屋子里的空气骤然紧缩,仿佛有一阵寒流涌过,她也没神经大条到一点都感觉不到。   但她自信沈青潼能够安然处理,自己就算插话,不了解前因后果,恐怕还会牵惹出别的事情来,所以一直静观其变。   如玥以前是跟随她的侍婢,虽则还算不上贴身,但到底是有些印象的,只是回了一趟家,不过寥寥数十日,再见却觉得陌生。   一顿饭,就在这怪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甫一吃完饭,沈青潼便打发如玥下去休息会儿,自己跟平安一边散步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   “也亏得太后娘娘您把她打发走了,不然我还真怕您消化不良了,这顿饭真真吃的不容易啊!”将身后跟随的侍婢遣退,平安挽过沈青潼的手,打趣道。   沈青潼自然不傻,当然明白平安说的是谁,拍拍她的手,淡淡地说:“就算是要消化不良,也不该是哀家啊。”   平安也笑,将脸凑近沈青潼,在她的臂弯处蹭了蹭,撒娇似的问道:“那么,太后娘娘可不可以告诉平安,如玥这是犯了什么错啊?才能让太后娘娘您这么不待见她。以前她跟着我的时候,虽说印象不深刻,但是多少知道点,觉着这人不是那样的不靠谱啊,办事什么的,挺干脆利落的,不然平安当初也不会放心地将她调给太后娘娘您了。”   略显冰凉的手掌抚上平安的脸,沈青潼低头望着她笑,指腹处因为长期握笔而留下些微的薄茧,划过滑腻的皮肤,令人觉得痒痒的。   “你啊……”沈青潼轻叹,“想问什么开口便是,哀家定不会瞒你的,何必故作无意呢,倒是显得不那么相信哀家了不是?”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平安脸红,一朵朵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朵根子,就连鼻翼也微微地泛上了些许的红,挽着沈青潼的手因为紧张而愈加用力了。   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沈青潼到底是狠不下心使力给她个教训,略停了停,思考了下怎么说,便幽幽的开口道:“哀家发现……如玥可能有二心了。”   平安哑然。   “本来只是一种直觉,就是感觉这个整日相处的人有些变了,所以便留了个心眼。那天,无意中在路上碰到了凌太医,他对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大意是提醒哀家要小心提防周围的人,哀家心下奇怪,再追问他又不肯多说了。但这种话,不可能是无端端说来好玩的,哀家稍一联想,便想到了她,或许是哀家多心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以今日哀家便敲山震震这只虎。”沈青潼遥望着远处,自顾自的喃喃道。   平安蓦然觉得心疼,沈青潼的脸上是少有的悲戚神色。   “平安,你说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就那么难呢?明明说好的,哀家给她荣华和权势,她给哀家全心全意地维护和辅佐,就算不看在哀家平日里对她的好上,仅仅维护这平等的交易都很难吗?”说着说着,沈青潼竟真有种落泪的冲动。   这席话全是肺腑之言,心里头涌动的那股悲哀之情切切,她是真的想要相信如玥,哪知世事总难以如愿。今日这般一试,只看如玥的表情就知,果真是有事瞒了自己。   平安温暖的手绕过沈青潼细细的腰肢,抱住她,用糯糯的声音说:“太后娘娘别难过,就算别人都背弃你,但是平安不会,因为平安知道你是个好人。”   “呵……好人?”沈青潼似还陷在沉思里,轻笑一声,其中讥讽揶揄的意味浓重,“平安,哀家教你,好人是难有好报的,这个世界,只有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坏人才能活得好。你要记住,人善被人欺!”   平安不安地点头,听得似懂非懂。   沈青潼摇头:“罢了罢了,平安呢,就该是个单纯任性的小姑娘,有哀家在,她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哀家也一定想尽办法给她弄来,这些个烦人的世事教条,不要知道也没关系。”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散去了。   事实上,平安很想多陪陪沈青潼,但一想到昨夜楚复递给自己的纸条,沈青潼还是硬着心肠将她推走了。   按部就班地吃过晚饭,跟往常一样,在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朝代,晚上的娱乐简直是乏陈可善。   沈青潼眯着眼半躺在梨花木的大躺椅里,摇晃了半晌,众人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蓦然睁开了眼。   “如玥,如玥——”她拖长了声音喊,语气很急,有点火烧火燎的感觉。   如玥本来待在不远处的院子里,说是监督宫奴们修整花圃,其实是在走神发呆,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像是放电影一般,那些说过的词句,一句句地敲打在心上,让人心惊。   被沈青潼一唤,吓得跳了起来,但总算魂儿是回来了。   “太后娘娘,这么急着叫奴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如玥刚一迈进门里边朗声问道,现在的她一站在沈青潼面前便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有种很不自在的难堪感,巴不得在她面前消失,但自己作为贴身侍婢,与主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以前看来是很好,现在倒觉得真是个累赘了。   沈青潼焦急地说:“平安回家这么久才回芳华宫,哀家想送她件礼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送什么好。刚刚在这儿躺着,突然想起柜子里正好搁着帝君陛下上次赏赐的茜罗纱没用,咱们赶紧着给她做件衣裳吧。女孩子都爱美,衣裳大概是怎么都不会嫌少的。”   点点头,如玥忙摆出姿势,好似打心眼里觉得沈青潼的提议很好,乖顺的接口道:“要的很急么?那如玥立马赶去制衣坊。”   沈青潼拦住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扇,在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愈加楚楚动人:“哀家想给她个惊喜,这冬天都快过了,再过不久就该是春日游园会了,茜罗纱可不是神马随处可见的凡物,给她做件衣裳游园会的时候穿,也好让她长长脸高兴高兴,所以越快越好。你今晚去制衣坊盯着点,叫他们给哀家用点心,加班加点地赶出来,拿到衣服了再回来。”   如玥惊讶地抬头,正好撞见沈青潼探究的目光,深沉如海,不自觉又把头低了下去,喃喃道:“这么急啊……”   “是啊,哀家想早日给平安个惊喜,这芳华宫里,就数你最让哀家放心了,而且你以前又是跟着平安的人,她的喜好你全知道,所以这样子款式什么的,还得拜托你帮哀家看看,务必要让平安喜欢,别让哀家的一片心意白费。”沈青潼的笑容很灿烂,仿若是天山上的雪莲,倏然绽放,让人眼前一亮,但却让如玥心惊胆寒。   有一种花,开的越灿烂,毒性也便越大——沈青潼,就是这种花。   “如玥,哀家知道你辛苦,可这事儿,关系到平安的喜好,哀家只对你放心,所以委屈你了啊。待衣裳成了,讨得了平安的欢喜,哀家定然是重重有赏的。”沈青潼亲自将如玥送出了芳华宫的门,看着她的背影很快被黑暗的夜色吞没。 第106章 火气   收起唇角的最后一抹笑,沈青潼伸伸懒腰,冷冷地吩咐下去:“哀家要休息了,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准来打扰!”   而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梆——”打更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因了距离的阻隔,显得有些迷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噗——”屋子里的灯,熄了。   吹熄了灯,但沈青潼却没有上床,呆呆地坐在床榻一侧,捂面静思良久,半晌一声低低的叹息从指缝间溜走。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多了,沈青潼也收起了心里烦乱的思绪,起身开始准备出门前的工作。   先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弄乱,塞了一个枕头在被子里,做成被子里蒙面躺着一个人的样子。然后沈青潼又将床榻的帷幔放下,遮去了床里的光景,并且也没忘了把平日里常穿的那双鞋子放在床下。   认命似的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紧身的衣服,因为怕冷,所以在亵衣外又多加了一件贴身的棉夹袄,将腰间的绦带系好,头发挽起也用丝带牢牢地绑住固定在脑后,灰黑色的毛毛大衣披在身上,沈青潼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跺脚悄悄开了门溜走。   因为金牌给了曲蔺华,自己身上没了护身的东西,沈青潼显得格外小心,仗着自己在芳华宫居住了不短的时间,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避过了侍卫的看守跑出了芳华宫。   除了芳华宫,拣了条最幽静的路,沈青潼一步一步离开这个权力中心,直到感觉腿脚已经走断了,腿肚子处的经脉轻轻跳动,隐隐的酸疼浮上来,终于远远地望见了约定的地方。   这时,远处的更夫敬业地敲了二更。   “太后娘娘还真准时。”一句戏谑从耳畔传来,堪堪擦过肌肤,轻飘飘的口吻却让人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小颗粒。   一定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一定是这样的!沈青潼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这熟悉的声音,不用问她也知道是谁了,正是那张纸条的主人,约她来这儿的人,因而她一点也不吃惊,回转头甜甜地一笑:“帝君陛下也很早啊,这么冷的天,不惜以帝君之姿早早地来等哀家,应该表扬一下。”   沈青潼估摸着,照楚复的脾气,他恐怕会回道——“谁想来等你了,不过是怕你坏事,所以才来的早些。”   十有八九,她都能猜得中楚复的反应。可奇怪的是,今天楚复却没那么小心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跟上,我们走。”   “走?去哪儿?”沈青潼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还没等她问出口,楚复已经一马当先地往前走了。   楚复人高马大,腿脚也长,步子迈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自然走得快,沈青潼只好连跑带跳地追赶着,才能不被落下,张大了嘴不停的喘气,连问个话的时间都没有。   这该死的楚复,以为他是谁呢,一言不发地叫她出宫,又一言不发地带她赶路,她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越走沈青潼越觉得不对劲,路边的风景眼看着越来越眼熟,好像前不久才来过的样子,但一时想不起。直到遥遥地能望见故湖,沈青潼终于记起来了,这条正是去往“醉倾城”的路,她曾沿着这条路前往“醉倾城”去带回舞阳等涉案人等,因为只走过一两次,所以先前并未想起来。   沈青潼眉峰一皱,瞅着楚复如山的背影,沉思着他难道是要交代什么了么?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沈青潼已经尝过死亡的滋味了,并不想想象的那样是能够完全解脱的好,于是毫无意外地选择了爆发,叉着腰站定在当下,恶狠狠地怒道:“亲爱的帝君陛下,你若不说清楚,哀家便不走了!”   楚复听了她的话,果真停下转了身来看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委屈无比地道:“不是你想知道真相吗?寡人这就带你来看了,很乖吧?”   望着那双眼,沈青潼简直要觉得自己是个强抢妇男的山贼女匪了,可他说的话又是那么欠扁,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不是炸药桶旁边的那支香烟那么点火星,而是直接将炮筒扔进炸药桶的那种。   反正自己不庄重不矜持不太后的样子他都看过了,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有怒气自然就得发!   打定主意,沈青潼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与他隔着接近一个头的身高距离遥遥相望,一字一句地怒道:“楚复,你丫的够了,玩人也不是这么玩的!”   楚复闻言,愣了一下子,只是很短的时间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他走近沈青潼,替她系好因为太过激动而挣开的大衣系带,将她全身都裹住,只露出半张小小的脸蛋。   两个人离的很近,夜已深,看不到四周一豆灯火,只有天上的月亮投射下淡淡的清辉,洒在人的脸上,好像是水银在缓缓淌过,令人看得更加不甚真切。   沈青潼努力地睁大眼睛,也只能看见楚复那朦胧的脸色,她想,若此时是青天白日,自己大概连他有几根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想完,却又觉得自己太过无厘头,自嘲地扯扯嘴角,拉起一个无力的笑。   “你啊,脾气总是这么不好。”楚复轻叹一句,手掌落在沈青潼瘦削的肩上,明明是清冷的夜里,但他的手掌却仿佛是藏着火种,落下的地方隐隐泛起一种烧灼的疼。   沈青潼静默,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应答。   “可是我宁愿我看到的你,永远这般脾气不好,因为我知道,只有对着我你才是这个样子,一回到宫里你就是那庄重典雅的太后娘娘。我真的很不想回宫里,一回去什么都变了,若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下去,你不是太后娘娘,只是沈青潼,而我也不是帝君陛下,只是楚复,那该多好……”   楚复仿佛是着了魔怔般,自言自语道。   死寂的夜里,沈青潼能清楚得听到他的喟叹:“也罢,当初江山美人的题,是我自己做了选择,现在也是活该,不值得同情。”   沈青潼微微张了张口,突然很想问问他,江山美人的选择题他可曾后悔?若是现在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江山,而牺牲美人吗?   但到底是哑了言,楚复的一番话是说给以前的沈青潼听的,自己不过是白白占了人家的身子,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追问呢?   “走吧,你想要的答案,我细细说给你听。”楚复牵起她的手,是记忆中熟悉的凉。   时光恍然倒流,回到了他们年少轻狂的曾经,打马而过的年华,是彼此温暖的路途,只消一个眼神,便望穿心底,只用一缕笑靥,便从此沉沦,只凭一颗心动,便万劫不复。   然而,现在的他们,尽管牵着手,彼此之间却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世间伦理,隔着流言蜚语,再不能剖开一颗心给对方看。   沈青潼哑了言,情绪有些低落,任楚复牵着她的手往“醉倾城”的方向走去。   但再远的路途也会有终点,尽管他们已经将脚步放得很慢了,但只觉得之间如逝水,一会儿功夫便到了“醉倾城”门口。   没等两人推门,门却自动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声音比之之前有些沙哑,带了浓浓的鼻音,许是患了伤寒,在天寒地冻的冬季,这是很常见的。   她唤楚复“主子”。   沈青潼讶异地抬头,见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慌忙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又转头去看楚复,却只望见他的侧脸,坚毅的线条仿佛是刀刻上去的,一点松动的变化都没有。   楚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搭理开门的女人,依旧牵着沈青潼进了门。   开门的女人对楚复的态度,似乎已经见惯不惊了,低眉敛首地将门关上,眼神却落在沈青潼和楚复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仿佛是被浆糊将眼睛黏在上面了,都忘记了移开。   沈青潼察觉到了这炙热的目光,好像自己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任人打量,心里很不爽,作势就要将楚复拉住自己的手给甩掉,但不想楚复却跟她卯上了一般,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就是不松开。   遇强则强,沈青潼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从门口到座椅那一截短短的路,两个人就已搏斗了好几个回合,但无奈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力气大,沈青潼半点便宜都没讨到不说,在撕扯中还把手腕给弄疼了,红红的一片。   楚复咬牙,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气:“你就不能乖一点嘛,就今天一天将就着我都不行吗?”   “放手!楚复,你弄痛我了!”沈青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应道,她能感觉门边那女人探究的目光都快把自己身上给戳出几个洞来。   沈青潼的皮肤轻薄,是很嫩稍微有点伤痕就很明显的那种,楚复快速地低头扫了一眼,果真看见自己的手掌下,白嫩的肌肤上腾起一片红色,像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看在他眼里却有了触目惊心的意味。   于是,楚复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手,拣了张椅子坐下。   沈青潼也依样学样,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张小桌子。   大堂里的气氛一时凝结,楚复望着沈青潼,好像在笃定要她先开口一样。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问道:“她怎么会在这?不是应该现在还待在阴牢里吗?”   “谁?英娘?”楚复招手让门边的女人过来,挑眉回道。   倚在门边的女人看得出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还风韵犹存,嘴角略略扯动,强拉出一个牵强的笑,施施然向楚复的方向走去。   “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英娘,英娘这厢有礼了。”她说着福了一福。   英娘这话说的并没有揶揄讽刺的意味,好像仅仅只是表露一个事实而已,沈青潼却敏感地顿了一顿,挑眼去看。   正巧楚复也在望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灼灼相碰,惊得她转了头避开。她向来是与他针锋相对的,但经过这么多事,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好似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   楚复自讨了个没趣,冷冷地说:“今日不过是为着些私事,况且又不在皇宫里,不用太拘束。”   闻言,英娘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瞟了一眼沈青潼,淡淡地道:“帝君陛下,奴家这地方虽说不太讲究,但到底与太后娘娘之间尊卑有别,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全的。”   楚复心中不痛快,听了英娘的话也只是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但沈青潼一瞅见他嘴角下拉的弧度便知,他是不高兴了,可绞尽脑汁,沈青潼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了。   无视那两人之间的互动,沈青潼索性不再看他,微垂着头,闷闷地问:“你把我叫来到底要说什么,别磨磨蹭蹭了。”   楚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冷笑:“哼,太后娘娘的时间宝贵,耗费在这里难怪会心疼呢。”   似是没听见楚复的挖苦揶揄,沈青潼默言不答,手指互相绞着玩,就是不抬头看他。   楚复拿她没办法,透过高悬的天窗,瞅见月亮的影子,算着时间也不早了,就算是为着她的不耐而生气也只得作罢,先拣了正事儿说是要紧。   “唉……咱们今儿坐这儿的原因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听说太后娘娘身前,最近有个很得宠的年青人,他还挺聪明的,很多事情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太后娘娘,也统统都信了吧?”楚复说的很隐晦,但沈青潼不是傻子,又怎会听不懂呢。   他口中那个“很得宠的年青人”,指的就是曲蔺华吧,想来曲蔺华拿着太后专属的令牌去找他时,便被盯上了。   本以为会紧张,但话一旦摊开了来说,思绪开动在脑海中纠结流转,反而感受不到紧张这种情绪了。   沈青潼向后靠,将背抵在椅背上,衣服穿得挺厚,所以感觉不到木头椅背的凉意,她淡淡地瞄了一眼楚复,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角度:“哟,看不出帝君陛下原来这么挂念着哀家啊,真不知道是哀家之幸还是哀。不过,哀家手底下的人,还犯不着让帝君去担心,他聪明也好得宠也好,自是与高高在上的帝君无关,烦请帝君陛下多关心关心民意,少搀和别人的事!”   一句“别人”,一句“哀家”,处处表现出的都是疏离和推拒,让他火气腾地就冒了起来,眉头深深地拧成了“川”字。 第107章 心腹   没待他开口说话,沈青潼又接着道:“何况,我只是想听你说的真相。”   语气中的落寞显而易见,楚复的怒气蓦然就似那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一干二净。他想,或许没能跟沈青潼长期天天月月年年待在一起也是好事,起码自己没那么容易疯掉,这个女人,是他的软肋,只消一言一语,亦或是一个眼神的刺激,就能让平日里不动声色的他霎时变了颜色。   但恍然又想到,若当初他们不曾分离,一直手牵着手一起走,那么也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境况吧,就连平和的说上两句话都是奢侈。   当年的风轻云淡,当年的浓情蜜意,当年的你侬我侬……一切的美好,都不过已是当年而已,就算记忆还鲜活,但现实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和她,是彼此兵荒马乱的青春岁月里,最妍丽的一抹亮色,亦是最难堪的记忆。避讳提起,藏匿感情,自欺欺人,以为不见便可不在,真是小孩子常用的把戏,可除此之外他们无能无力。   楚复蓦然就意兴索然了,再没了打哑谜的兴致,怒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淡淡地说:“你怪我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   不是问句,而笃定的陈述句,表达的是曾经相依相偎这些年,楚复对沈青潼的了解。   沈青潼愣了片刻,正确答案应该是“是”还是“不是”?她不知道,而且她相信若是真的沈青潼在这儿,大概也不明了自己心底的真正所想,索性将唇齿缝上,缄默不言。   “咳咳……”深冬的夜里天气凉,英娘才从大牢里出来正染了风寒还未好,天窗吹来的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捂住嘴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青潼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英娘,早已被自己遗忘在一旁了,见不得别人冷得瑟缩的样子,她将自己罩在外面的那件厚厚的棉大衣取下,上前两步为英娘披上。   英娘不要,病了整个人都无力,连推拒都好像是象征性的,但沈青潼也固执,一只手绕过她的肩,将大衣往她身上一罩,便赌气似的一扔了事,又回了椅子上坐好,也不看她。   英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之前说不上对沈青潼有什么喜欢,但此刻却猛然觉得她也不过还是个少女而已,身上也还残留着一些小孩子的特质。   “你逞什么能,自己的病不也才刚好吗?”楚复眉头还是深深地皱起,满脸的不爽,看得英娘心里一跳,急急地就要将大衣取下给沈青潼重新披好,但楚复手脚却比她快了一步,将自己的狐裘一甩便罩在了沈青潼身上。   沈青潼也皱眉,两个人的表情难得一致,逮住楚复的狐裘一角,刚想给他甩回去却听得他说:“你要是给我甩回来,那咱们今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此打道回府了吧。你以为这贵重的狐裘我愿意给你穿啊,还不是怕你冷着呢,明天你那管东管西的侍婢又追问,让人知道今晚上的谈话就不好了。”   见她没有带侍婢一个人前来,楚复便猜到她多半是故意支开了人,对如玥也开始不信任了。   沈青潼笑,她始终觉得跟楚复之间的关系很奇怪,明明针尖对麦芒似的每每互相伤害,却又只许州官放火不允百姓点灯,不愿看对方被别的人为难欺负,而且就算是对对方的好,也还得披一层皮,从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就像现在,他明明是关心着自己,却非得找其他借口,真是别扭!可是……别扭得很可爱……   沈青潼想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红了,不然为什么会有火辣辣的感觉呢,但不可否认,被关心的感觉很好,即使他的态度让人想要跳脚。   沈青潼探出手去试了试脸颊的温度,急忙转移了话题:“英娘这时候不是应该在阴牢里吗?为何……会在这里?”   感受到了沈青潼打量的眼光,英娘回以一个惯常的微笑,刚想解释却被楚复抢了先:“我把她带出来了。”   “你把她带出来的……楚复,虽然她是你的人,可这阴牢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便能出得地方吧,你把我这个提刑司副司搁哪儿了?”沈青潼话里有气,也顾不得跟他计较什么名称上的尊卑了,直接无视了英娘,就好像回到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是真的被气到了,楚复这不明摆着是挑衅吗?   楚复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倒是忘了,这里还坐着个提刑司副司呢。”   一句话噎得沈青潼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   一时气氛胶着,还是英娘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太后娘娘别激动,您听英娘慢慢道来吧。这‘醉倾城’从一开始便是帝君陛下的产物,英娘也不过是帮帝君陛下守着。八皇子那案子,虽说是在‘醉倾城’出的事,可是的的确确跟‘醉倾城’没半点关系,帝君陛下端坐在这儿,英娘犯不着欺骗太后娘娘。”   英娘说话的时候,一直用余光盯着楚复的面色,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这些话是可以对沈青潼说的。   沈青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双眼睛清明得恍若林间溪水,沉吟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因为我没有骗你的理由!”楚复闷闷地回道,手肘撑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阴郁。   沈青潼莞尔:“但你有杀八皇子的理由,玉笙楼家宴,你怕是还没忘记吧?我可记得你们俩的关系并不那么好。”   楚复笑,唇角尽是淡淡的讥讽,好像是因为时间的沉淀,所以对有些事情也便愈发地不看重了:“枉你平日里那般聪明,怎么就想不到呢,我跟他跟废太子一派不合是早就有的事了,何以现在才对他出手?更何况,这宫里,你又能看出多少爱恨纠葛呢,多得是隐在黑暗里你看不见的。”   沈青潼咬唇,认真地求证道:“真与你无关?”   “呵,若真与我有关今日我还找你出来解释干什么呢?带你到‘醉倾城’来就是怕你不相信我的话。”楚复的笑里,带上了自嘲的意味,她果真是怀疑自己。   “对了,有件事儿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今日很多朝臣上奏要将八皇子立马下葬,这事情我已经压不住了,大概明日就得宣布。”   沈青潼一听,拍案便起,惊骇道:“不行!万万不行!你既说这案子与你无关,又怎生那么急着葬了尸体呢,尸体上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证据呢!”   一月之期并不久,沈青潼蓦然有了危机感,隐隐的黑暗中,到底藏着谁的脸,不愿她查个真相大白!   平心而论,沈青潼是万分不想八皇子的尸身这么快就下葬的,对于楚复的话她信与不信,都是一半一半。况且八皇子的死若真不是楚复所为,那幕后凶手现在在隐在暗处让她没有一点头绪,只怕会比楚复更难办。   本来还盘算着妄图在八皇子的尸体上再找出点别的线索来,谁知却闻听此噩耗,现下看来自己的算盘要落空了。   沈青潼秀眉微耸,提议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的,更何况尸体已经搁在冰窖里了,再放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也没问题的,何苦就非得急在这一时呢。”   这话里少见地带了些娇音,软软糯糯的,没了沈青潼平日里的雷厉,反而有了小女子的娇态,似是低声的哀求。   楚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沈青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或许自己心里早已情深似海,但上位时间不长的他现在早已学会不动声色地压抑自己,眼神闪烁,好似藏着千言万语,只堪堪说出来一句:“不要胡闹,这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些许的无奈,些许的疲惫。活在这个世界,人们往往只看到外表的光鲜亮丽,却难以看到腐朽的内里,甜美微笑着的娃娃,不过是被锋利丝线牵引的傀儡。   就如同现在的他,坐在蟠龙王座上,手里握着温润的玉玺,但心里却没底,惴惴不安地与朝臣斗智斗勇。   沈青潼眉间微蹙,胡闹?这怎么能是胡闹呢?看着楚复坚毅的面孔,嘴角冷冷地抿着,沈青潼即使有些心灰意冷,还是在做最后一搏:“我没有胡闹,都怪你布下的烟雾弹,扰乱了我的视线,高到现在整个案情还是一头雾水。现下所剩时间堪堪一月而已,你还要葬了八皇子的尸身,你让我如何去查?还是说,你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坐看一月之期到头时我的出丑样儿?”   楚复扶额,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误会他的意思呢,动了动嘴唇,无力地解释道:“那一月之期明明是你自己定下的,我哪有逼你……”   “呵,这话说的真好听,什么都给推得一干二净了!”沈青潼冷笑,“若不是见你当时下不来台,怕你被那帮子老臣为难,我又何苦去揽这个瓷器活儿,你当我真有金刚钻不成?”   是为了自己?楚复有点惊讶,心里蓦然浮起的一丝喜悦,填满了本来空虚的感官,这个冬夜瞬间便温暖了起来,语气不由也软了下来,温柔多了。   “沈青潼,这么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算已经忘了,那也该知道,我总归是不会害你的,我做的一切都只会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很煽情,用楚复刻意压低了的沉沉声线说出来,感觉尤甚,沈青潼突然觉得自己眼角都湿润了起来。   见沈青潼没再炸毛地跟他顶嘴,楚复似是很满意,决意继续加大药剂又深情地倾身往前更接近沈青潼一点,眉尖眼角全是满满的情深意重:“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便答,绝无半句虚言。”   沈青潼半信半疑地看他,眼光扫过一旁缄默不言的英娘,淡淡地道:“一时半会我还真不知道该问你什么好,你便从我最没想到的地方说吧,比如这‘醉倾城’?”   楚复扫视了“醉倾城”富丽堂皇的大堂,颇有感触的说:“以前的我力量弱小,没法跟那些大臣皇子明面上争斗,只好用最小的代价来得到最多的利益,虽然不甚光彩,但这里也算是我起步的地方。”   沈青潼微微一笑,笑容清清浅浅,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哦,看来这‘醉倾城’还真不简单呐。”   她并不是不明白楚复的意思,青楼这地方,尤其是有名的青楼,不仅是个大大的“销金窟”,能攒下不少的钱财,更能探听到许多朝臣的秘辛。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都免不了会踏足这样的地方,青楼的牌子越有名,来的朝臣品级也就越高。而且,这世上东南西北风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枕边风,有时候枕边人的一句话真比你朝堂之上费尽唇舌更有用。   “醉倾城”在皇城已经矗立了好几年,看来他这局棋可谓是用了不少心,本应该是赞赏,但沈青潼却犹如吞下了一把黄连,心里泛起一阵涩涩的苦。   筹划了好几年,但曾经与他牵手的那个女人却什么也不知道……沈青潼突然就为这具身体感到悲哀。   楚复似是有一双通灵慧眼,只消瞥一眼便猜出了她的想法,苦笑着自嘲道:“青潼,你现在心里肯定骂死我了吧,这些事情我统统都瞒了你,现在知晓了你估计都想把我拆吃了。你一向这样,看着温柔娴淑,但我知道,你一旦发起脾气,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沈青潼不语,说得好听点她只是这具身体的借住者,说得不好听,她不过是捡了人家不要的身体,对这两个人曾经的纠葛来说,她是个外人,所以就算有千言万语,也是徒然,什么也不应该说的。   见她沉默着不接话,楚复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微微叹声气,不知将解释如何接下去。   这时,一旁冷眼旁观的英娘开口了,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只听那清脆的声音,还是很容易令一般的男人遐想不已。这样的声音,加上局外之人的身份,说出来的话竟如环绕着青翠叠嶂的群山的溪涧之水,缓解了两人间的冰冻之气。   她柔柔的说:“太后娘娘您先别生气,这事儿啊帝君陛下也是有苦难言。可能说这席话有点不应该,但当初英娘是看着帝君陛下,一手将‘醉倾城’从默默无名推到皇城第一青楼的位子上,其中的苦与累真不是常人能想象得到的。帝君陛下不愿告诉太后娘娘您,既不愿您为他担惊受怕,又不想连累到您,他的心思还望太后娘娘能够体谅。”   英娘待在楚复身边多年,算得上是他少有的铁杆心腹,说关于楚复和沈青潼的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而且比外面风传的野史也更真实一些,不管怎样,她的话自然都是要偏向自家主子这边的。 第108章 暗算   但沈青潼却怒了,她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一样,心里憋着气咽不下去,便道:“你既知道这席话不该说,为何又要说,难道是仗着在帝君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便不把别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够了。”眼看着好好的一番谈话又快要流于争吵之中,楚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制止了沈青潼。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眼眸里有沈青潼看不懂的伤痛:“好,就算当年这些事情我统统都不该瞒着你,可这些事情到底也是小事一桩,无关大局的,不过是最后安身保命的一条后路而已。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不声不响便入了宫,一夜之间便坐上凤位,变成了我的母后,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沈青潼哑言,这时候挖旧账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况且她根本不知道以前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当时这句身体的主人又是怎么想的,她愣了半晌,才想到个相对合适的回答:“若我不登后位,你现在能成为帝君睥睨天下吗?”   这话,沈青潼其实是在赌,之前零零散散从别处听来的对话,她大概能拼凑出个时间的轮廓,就连楚复也说过,是沈青潼将他推上帝位的,那么如此的搪塞,倒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楚复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是搁了好几天的注水猪肉,被泡得发白,已经有了腐烂的前兆。   “好了,时间不多,咱们还是回到正题,好好商量怎么应对现在的棘手局面吧,你总归是不想看我真的被那群朝臣治死吧?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永远也无法再重活一次,所以……踏实走好未来的每一步便好,多的都不想了。”沈青潼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气氛终于正常了点。   “你继续查吧,这案子应该还有别的线索我们没注意到,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你可以来问我,如果跟我有关我绝不会否认。”尽管已经将话题转了风向,但是楚复说话的时候还是显得很别扭,将头转到另一边,用手掌撑着,就是不看沈青潼。   沈青潼也不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点点头,却发现他看不到,于是只好吱了声:“嗯。”   “那么英娘,前几日在牢里有人欲至你于死地,你可知是谁?”   英娘缓缓地摇摇头,脸上少有的显出迷茫神色:“那是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他蒙了面,也不曾出声说过话,帽檐压得低低的,所以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刚开始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是假扮的侍卫,只以为他在巡逻,但走过关着我们的监牢时,他突然很快地将门打开,一个手刀劈在我的颈椎处,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经是鬼门关游过一遭了。”   沈青潼的秀眉一直微微蹙着,不曾舒展开来,照英娘的说法,这盘棋里还有别的人在参与,而这人定是身家不菲手眼通天,不仅能用的起名贵的东海蛛丝,还能将自己人塞进守卫森严的阴牢中如入无人之境。   更严重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对此人一无所知。   这无异于是黑暗中的一根刺,埋伏在体内,只等有朝一日暴露在阳光下,痛彻人的心扉。   “依你看,八皇子的案子中,除了我们之外的,这第三人会是谁呢?”尽管沈青潼没有转头,但楚复依旧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是他们一贯的默契,有些记忆可以当看不见,但是一起走过的路总会在生命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楚复沉吟许久,轻轻地答:“八哥一向与四哥交好,以前四哥还是太子时,仗着四哥得势能够罩着他,一直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断不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要说谁真有可能要置他于死地,一时半会儿我还真难想得到。”   沈青潼有些失望,没了别的事实线索,她本打算从凶手的动机方向去查,碍于又对这朝堂局势不清楚,哪知问了楚复也是白搭,压根没什么线索可言。   蓦然瞥见英娘清雅单薄的衣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拽住楚复的衣袖,兴奋地问道:“我知道从哪入手了!”   看着眼前这个清雅的女子,偶尔表露出的神采飞扬,眼眸里闪烁着熠熠光辉,楚复突然觉得就算案子陷入了僵局,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差,他抬手很自然地拂过沈青潼的发,柔顺的发丝从掌心滑过,他闻到了一阵淡然的馨香,语音不由也软了几个调,带了宠溺的意味轻声问道:“哦,哪里?”   “绿绮姑娘的头上有一支雪心簪,听说那玩意儿可不是凡品,我从那上面查,定能查出些什么!”沈青潼说的斩钉截铁。   楚复扶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想的也太天真了吧!这雪心簪明摆了是我送给绿绮的啊。”   沈青潼丢了个白眼过去,撇撇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有些不舒服,腹诽道,据闻那雪心簪不是凡物,能当得起贡品的名称,自然难得。到底是帝君,不把宝物放在眼里,这么轻易便送了人。   许是沈青潼表现得太明显了,楚复一瞅她撅起的嘴角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宠溺地淡笑,并不明显地解释道:“你啊,又想到哪里去了,她是我手底下的人,办事利索得个奖励很正常嘛。再说了,这雪心簪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宝物,但是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奖励给了属下也无妨的。”   沈青潼听罢,莫名的高兴了些,却又装作无意地瞄了一眼英娘。英娘也是楚复的属下,不知听到这话可会心寒,但眼眸里那个艳丽的人儿,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微笑,仿佛没有听到楚复的话。   大概是察觉到了身体探究的目光,她迎上沈青潼的打量,眸里盛着笑意:“太后娘娘是怕奴家听了这话会对帝君陛下不利?您大可放心,奴家跟了帝君陛下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属下是什么样子,虽然说不上多么宅心仁厚,但还算良善。而且,奴家贱命一条,托主子的福,这些年能过得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已经算是赚了。”   仿佛是自嘲,她弯起眉眼,如风起吹皱一池涟漪,带了些飘渺的意味,好像是看透世间红尘,而了无牵念。   沈青潼没有答话,只是移开目光,敛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她抬头望向楚复,略略歪着头想了想,贝齿轻咬红唇,蘸了桌上的茶水写下一个名字:黄文靖。   葱葱纤指划过老旧的木桌,发出些微的摩擦声,仿佛是细细地抚过情人的胸膛,在满室的寂静里,让人不由皮肤激起些微战栗。   楚复深深地望了这个名字一眼,眼皮上抬,轻飘飘地问她:“哦,你怀疑他?”   沈青潼点头,一脸的凝重,松开咬着的唇:“细想一下,其实他的可疑之处还不少。”   抿了一口茶,润润有些干涩的嗓子,沈青潼一一道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从阴牢回来被一班老臣堵住的那次,但有些东西并不妨碍我看出来。当日,虽然首先开口的是几个老臣,气势最为咄咄逼人的也是那几个老家伙,但后来他们被我噎得没话可说了,第一反应便是求助于黄文靖的开口。所以,我推断黄文靖就是当日召集群臣之人。不过,显然,这幕后凶手隐在他背后,藏得可不止是一行半点的深啊。”   “黄文靖?”楚复喃喃道,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你这么一提,我倒是对这个人知道点,但你知道我以前并不热衷于跟那些哥哥弟弟们混作一堆,所以也不过仅限于有点印象,见过几次面而已。”   沈青潼捧着茶杯,虽然茶渐渐地冷了,氤氲的热气也逐渐散去,但是比起自己冰凉的手掌来,这一定点温热也显得那么珍贵,捂住就不舍得撒手。   “英娘,那个暖手炉过来。”楚复只是清清淡淡地瞄了一眼沈青潼冻得白里发青的手背,吩咐了一句,又接着说黄文靖了,“他以前曾任职御林军左统领,那时候的右统领正好是十九弟,因而我才对他有些印象。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偶尔碰到还能见着他们勾肩搭背,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没见过他们在一起了。而黄文靖,也主动请缨,调去了兵部任侍郎,再没回过御林军。”   沈青潼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仿佛是自我推导般喃喃自语:“那么,也就是说他以前与十九王爷交情匪浅,但现在已经形同陌路了?”   “你还真是傻啊,形同陌路怎么可能呢,大家都是同朝为官,遇见时点头打个招呼也是常事,即使是当时撕破了脸,也犯不着以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政治的名利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楚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只是轻轻地一番逗弄,举止轻柔,正陷在沉思中的沈青潼也没注意到这举动有多么的暧昧,倒是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暖手炉走来的英娘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   “太后娘娘快抱住这个吧,暖暖手,都怪英娘先前没有考虑周到,还是帝君陛下考虑周全,这天气没个暖手炉还真不合适,尤其是太后娘娘这样的凤体,更是要好好护着了。”英娘笑容满面地将暖手炉交给沈青潼,看她拢在宽大的袖子中,又替她理清袖子皱起来的地方,细致而温柔。   听英娘提到自己,楚复只觉得面皮挂不住,眉峰一皱,森冷的训道:“英娘,你什么时候话这样多了,叫你拿个暖手炉你拿了便是,练什么嘴皮子啊。”   英娘耸耸肩,无奈地撇撇嘴,在替沈青潼整理衣袖的同时,附在她耳边悄声细语道:“帝君陛下就是这样子,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心地是好的。”   在自己面前,英娘这般为楚复说话,到底何意?是为了让自己真正相信楚复,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沈青潼一时想不明白,只好讪笑,含糊地应道:“是啊,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子,嘴上连一句话都让不得。”   楚复面色微红,堪堪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什么呢,不要岔开了话题,天色不早了,还是先理清正题为好。”   沈青潼不敢含糊,正事要紧,调笑为次,孰轻孰重,她还是有分寸的。   收起调笑的神色,沈青潼认真地问:“那依你之见,黄文靖的背后会是谁呢?”   “皇宫内的这一群皇子,谁都有可能。”楚复见沈青潼一副迷惘之色,进一步解释道,“黄文靖的父亲也是朝廷重臣,自然容易结识皇家子弟,以前司职御林军左统领的时候,为人顽劣性情难懂,但自调任兵部侍郎之后却变得内连许多。家世优渥的青年才俊,很容易便能与皇家子弟交好,反正就我所知,他与我的那些个哥哥弟弟们的关系都不错。”   “那么与你呢?”沈青潼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楚复失笑,“青潼,你别逗我了,我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没人疼没人爱,无所谓过去更难以看到将来,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来与我结交呢?”   沈青潼听了蓦然心里一痛,像是五脏六腑都被寒冷的冰锥刺穿,疼痛伴随着寒意,让她四肢有一瞬间的僵直。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只是那笑很难看,不再继续追问他的事情:“哦……那你觉得他没嫌疑?”   楚复摇头:“不是觉得他没嫌疑,而是觉得他背后之人很难锁定,他行事爽*滑,而且不参与利益纠葛,你若说他与人交好,可也没觉得有多好,始终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沈青潼抱住脑袋,想要大声怒吼:“老天爷,你这是真要灭了我吗?”   楚复哂笑,大手抚上她的发,将她的刘海揉乱:“你啊,喊老天爷有什么用,以后若是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要喊也喊我。”   “喊你?”沈青潼眉眼上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神上下逡巡打量着他,见他成竹在胸淡定如斯的模样,好似很不相信,以怀疑的口吻问道:“喊你就能有用了吗?”   “当然!”楚复打了个响指,意气风发,有些洋洋得意,“山人自有妙计。”   沈青潼倾身向前,将两只手搁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以手肘撑着自己,一双灵动的眼眸定定地固定住他的视线,嘴角微微地向上弯起:“你有什么妙计,可以助我渡过难关?不妨说来听听?”   回答她的是缓缓摇动的头,楚复握住她的手,温言但是慎重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你记着,我这法子定可以保你度此一劫便可。不过,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幕后之人藏得实在是深,你以后要留意着点,以防有人暗中出手算计你。” 第109章 水平   沈青潼脸颊微红,别扭地将自己的手从楚复温热的掌中抽出来,复又拢在袖中,尽管感受着暖手炉的暖意,却依旧能感到些许失落的寒冷。   “唔,我不过一个朝堂上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而已,谁那么有空闲来对付我啊,倒是你,怕是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吧。”沈青潼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这话说得也是波澜不惊。   她一退,楚复倒是更进了一步,附在她耳边,柔柔的说:“对我们稍微留意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所以咱们的命数可是连在一起的,任凭谁也分不开,任凭什么身份都割不断。”   一句话,说的沈青潼不仅红了脸,更是连放在桌下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不知是说中了心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说什么?他说,自己是他的软肋。   沈青潼有一瞬间的失神,回味过来忙把身子往后移,离开他展开搁在桌上的手臂能够触及的势力范围,收回刹那的惊讶,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楚复不答,交叉着双手置于桌面上,长腿伸展开来,表情阴恻冷郁,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才低叹一声:“走吧。”   嘴上什么也没说,其实楚复的心里却百转千回饶了好多个弯,她还是在躲避自己,是因了前尘往事的不堪,还是因为彼此现时身份的不对?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同理,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别想再笃定她的心思,因为有关于她的事情,你都无法再理智地去思考,你会患得患失,变得原来的那个自己。   但楚复不是个步步紧逼的人,尤其是对沈青潼,他向来拿她没办法,她要逃避,那就让她去吧,正好自己现在羽翼未丰还不能护她周全,待自己展翅翱翔之际,一定不会再让她逃开了。   在沈青潼飞身为他挡刀的时候,在听闻一班老臣为难于她的时候,在朝臣逼她逼她立下誓言而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楚复只觉得心里面在滴血。现在想来,那种彻骨的寒和剜骨的痛,依旧刻骨铭心。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不要再放手了,失去了这个人儿,哪怕再给他十个百个千个,都弥补不了她的一颦一笑。   管它什么身份得失,这辈子,他楚复江山也要,美人也要!   在他沉思并且下定决心的时候,沈青潼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临走前她扬了扬袖中的暖手炉:“这天气可真冷,英娘可否将这个暖手炉借给我用用呢,待以后有机会了再遣人来还给你,反正你既是帝君陛下的人,被放出阴牢洗脱冤屈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只怕没那么容易,现下英娘还是牢中重犯呢。”英娘调笑着挥了挥手,向沈青潼告别,“太后娘娘慢走,这暖手炉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承蒙太后娘娘看得上,便拿去路上暖暖手吧,‘醉倾城’虽说现下状况不太好,但区区一个暖手炉还是送得起。”   沈青潼也笑,将帽子搭在头上,掩去了一头青丝,顺势也遮去了半边脸,只余下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她望了楚复一眼,也没有提议说一起回去,自顾自地便打开门,走进了凌晨的风雪中。   楚复望着那个小点,在眼帘里渐次变小,突然惊醒了似的,拿起方才沈青潼搁在椅子上的狐裘,正是自己之前担心她冷而给她披上的,急匆匆地便往外追去。   “帝君陛下这是要走了吗?”英娘也急急地上前两步,倚着门追问。   楚复甩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前面那个小点赶去,回答的话飘在风里,尽管用了力,但挟裹着风声,竟也让人须得十分认真才能听得清楚:“寡人这就走了,其他照着计划来,别轻举妄动,寡人自有分寸。”   对着那个女人,就自称“我”,一旦她不在面前,便成了“寡人”,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忘却叠加在自身那些不愉快的身份吗?   英娘讳莫如深地望着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轻叹了一声,这几年她蛰伏在“醉倾城”,替楚复打理着不在明面的生意,但关于这两人的事儿她也听说了不少。年岁渐长,已经过了单纯的年纪,看尽了人世沧桑,她更懂得遇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也爱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只是人世难测,老是有不期然的羁绊跳出来,牵制了我们的爱。   爱是什么?爱是相守无离永相随。   再说楚复这边,到底腿长走起路来速度快些,很快他便追上了沈青潼。   沈青潼见他到了自己跟前,也不吃惊,只是微微一笑,纤纤素手从袖中伸出来挥了挥,权作打招呼,又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低头不语地赶路。   能看见沈青潼的笑,楚复已经觉得很高兴了,他侧身走在沈青潼堪堪半步之后,帮她挡着吹过来的狂风,哪怕浑身冻得如冰块,心里竟也觉得蜜里调油似的甜。   他也吃惊,自己竟像是回到了少年时的心态,那时候,心头之人的一颦一笑都仿佛是无解的魔咒,让他心跳加快无法自拔。   踩在堆积的雪层上,棉鞋与积雪摩擦,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两个人迈步的频率都差不多,合在一起,像是一曲琴瑟和鸣的愉快伴奏,虽然没有烛火,但两个人都很享受这一段静轻松的静谧。   走了一段路,已经快到城门口了,抬头望望天色,天边隐约可见一线天光,看样子要加紧赶路了。   沈青潼拢了拢罩在外面的大衣,加快了步子频率,但频率一错,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步子频率里竟掺杂了别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应和着他们走在后面,若不是因为沈青潼无聊数着踏在积雪上的步子频率玩,可能还发现不了。   沈青潼急中生智,当务之急是在不引起后面跟踪之人的注意下,将这一情况告知楚复。连楚复这等习过武的高手都没能察觉出他们来,恐怕来者不善,而且个个都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沈青潼便刻意慢下了步子,落到跟楚复同一水平线的位置,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的眼眸扫过自己时,用左手衣袖挡住,右手指着后面点了点。   楚复也非常人,他一边保持着原有的速度走着,一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而后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也听出来了,伸出手指比了个“七”的手势。   沈青潼推测,他的意思大概是跟踪他们的人有七个。   沈青潼大骇,跟踪他们本就不易,居然还是七个人一起,由此可见他们的轻功有多好,不知跟踪了两人多久,这时候才被发现。   沈青潼长大了眼,眸中隐隐闪过担忧的光,因为惧怕,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   楚复伸手挽住她的手臂,托住她镇定下来,身子侧移,挡住后面的视线,然后微微侧头,迎着清朗月光对沈青潼做口型道:“我数一二三,趁他们不备突袭,你就跑,逃得越远越好。”   两个人都知道,那几人一直跟着自己走了这么久都没动手,一定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现在的情况越拖下去越危险,还不如趁他们不知晓自己已经暴露的时候,突袭而至,说不定还能赢得些时间。   沈青潼知道这法子是现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但她依旧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死死咬着唇,眼睛里是盈盈的一汪泪水,她到底是不忍楚复去送死。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活着,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我还有你要陪伴呢。   但这时候,说出来也无益。   楚复郑重地开始倒数:“一,二,三……”   “一,二,三……”话音刚落,楚复将沈青潼往旁边的树丛一推,宛如一支离弦的箭调转了头向后冲去,一把利剑出手,刺向一丛枯萎的灌木。   跟踪他们的人个个都是高手,猛然间行踪泄露直至被突袭,也不见惊慌失措。一个身影利落地从灌木丛后脚尖点地急速地后退,在后退的同时扬起腰侧悬挂的剑,连出鞘都顾不得了,瞅准时机挡住楚复的狠刺。   身子躲避着楚复的攻击,那人却显得从容不迫,用自己的剑架住楚复的攻势,抛给旁边的人一个眼神。   看样子他们这一群人都是长期厮混在一起的,只消头领一个眼神,便明白每个人该做什么了,并不见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   三个人分去追沈青潼,并不看楚复与首领的对战情况如何,好像笃定自己这方可以胜过楚复,马不停蹄地便跃进树林里,向着沈青潼逃离的方向追去。   而留下的另外三个人则提剑跨刀加入了两方战局,本来那首领还在一味地躲避,一下子情势就变了,变成四个人围住他,全力合攻楚复。   楚复挑眉,没有一点逃避的意思,将剑横在身前,眼角的余光四扫过围住他的人。借着清冷的月光,他能看见这些人都穿着黑色的斗篷,遮了大半个脸,难以拼凑出长相。底下是灰黑色的厚棉衣,踏着灰褐色的长筒棉靴。虽然一个个穿着都一样,但实在是无法看出他们是属于哪帮哪派的人。   “阁下是谁派来的,就算是要置寡人于死地,也要让寡人死个痛快吧。”楚复嘴角斜斜地拉起,紧紧地握住剑柄,脚下踏着碎步转过围住自己的人面。   尽管是与他们攀谈着,但楚复却没有一点放松过,他的眼神如电如箭,气势恢宏地盯着众人,即使是被围攻也不见一丝落于下风的样子。   四个人看似最小的那个努了努嘴,正要回答,却被首领冷冷地打断了。   之所以说最开始想要说话的那个人年岁比较小,是因为他的眼睛特别澄澈,就像是深山老林里没有经受一丁点儿污染的山泉溪涧,手背的青筋暴起,腿肚子还隐隐地有点打颤,显得很是紧张。   楚复眼睛一眯,认定这个人是四人之中的突破口,他揣测道,说不定这是小鬼第一次参与执行任务呢,正因为经验不足,所以才如此紧张。   首领的声音很冷,就像是万年冰川那般散发着寒气,他瞧见最小的那个要说什么,径直出口说:“帝君陛下不用套话了,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做买卖就要有做买卖的规矩,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道上混这么多年。”   这番话,看似是拒绝了回答,但楚复仔细一思量,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许多的信息。而且楚复也不意外,他们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的确是有人刻意安排于此,恐怕他前脚一出皇宫,后脚这幕后之人便调兵遣将准备暗算于他了。   他眉眼微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在这严峻的形势下,竟让围攻的四人愣了一瞬。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小的杀手嗤笑道:“啧,不愧是庆元国最高贵的帝君陛下,都这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倒让在下佩服佩服。”   他的声音浑厚圆润,一听便中气十足,楚复不动声色地将眼光扫视过他半遮半掩的脸上,并未停留片刻,但心里却在猜测,这人应该从小便练了纯阳之功。   这个发现更验证了他的猜测。   他保持着防御的姿势不动,直视着那首领的脸,意味深长地笑道“祁山七鬼,久仰久仰。看来想杀寡人的人,可真是下了血本啊,连祁山七鬼都能请出山。”   那首领眼皮微动,却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淡定的神色,再次开口说话,语气不再是讥诮,而是带了些敬佩,郑重地说:“帝君陛果非凡人,庆元境内知晓我们几个大名的人本就不算多,更何况帝君陛下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危急的情况下,想到是我们。”   楚复缓缓摇了摇头,脸上还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不褪:“您太谦虚了,祁山七鬼的名号听过的人自然是如雷贯耳,甚至有人说,祁山七鬼代表着庆元国武侠江湖的最高水平。”   楚复与他们打着哈哈,一心只盼望着能够给沈青潼争取更多的时间,让她能跑得更远,不要被牵扯进这件事里。现下看来,要逃过祁山七鬼中的四鬼,即使是自己,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吧。   到底不是神仙,到底是凡人之躯,在这沧桑变幻的人世间,总有那么些无可奈何。 第110章 必死   只是,不该把沈青潼拖进来的,若自己今日没有约她出来,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约她出来,一方面是现在敌暗我明,在宫内会面谈话其实并不安全,很容易便走漏了风声。但还有一点,他不愿意承认的,便是希望能够在宫外与她会面,除开彼此的纠结身份,好好地说一次话。   而现在……从来意气风发的帝君陛下,再一次在沈青潼的事情上,觉得颓败。   “帝君陛下是在担心太后娘娘?”那首领似是看穿了他的心理,一语道破天机。   楚复神色一紧,手指更紧地抓住剑柄,几乎想要将指甲抠进剑柄雕刻的花纹里,但他忍了下来,克制住自己隐忍的怒气和微微的颤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保持语气的平稳:“沈青潼跟这事儿没关系,你们要的只是寡人的命而已。”   那首领哈哈大笑:“不,我们接的买卖不仅是帝君陛下您的一条命,还有太后娘娘的一条命,俗话说,好事要成双嘛,这样子你们这对年轻娘俩在黄泉底下也可以做个伴不是?要知道,太后娘娘的一条命也是很值钱的,够咱们几个兄弟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地舒坦好久了!”   楚复皱着眉,还想再最后争取一把:“传闻,祁山七鬼杀人不眨眼,谁出得起钱就帮谁杀人,不知这传言可否属实?寡人猜想,这庆元国,恐怕没人会比寡人更有钱吧。”   首领赞赏地点点头,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之意:“若是在平时,这话是没错的,我也舍不得杀你,你是条汉子。多少人见到我们祁山七鬼,没等我们下手,自己就先晕过去了,你倒是难得的镇定,只是,唉,真汉子也注定今日活不了了,兄弟下辈子去投个好胎吧。我们七兄弟承过雇主的情,所以就算不为了钱,今日也得完成雇主的交代,取你的命。”   话音未落,那首领突然跃地而起,手执长剑指向楚复而来,另三人见状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纷纷抽出剑来助阵。一时之间,楚复的周围全是刀光剑影,连一只飞蚊都难以逃脱。   但楚复早有预测,他眉毛拧成一团,集中精力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来的剑锋,左突右闪,如一尾滑溜的泥鳅,在刀锋的缝隙中穿行,用手中的剑格开攻过来的刀光剑影。   借势使出了“踏水无澜”的轻功,轻轻一跃便从上冲出了四人合围的包围圈,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剑锋在雪地上一点,借力又往一旁的树枝上跳去。   “鬼影织网,不要让他跑了。”那首领沉稳地下了指示,四人忙聚拢在一起,乱了的阵脚再次变得有条不紊。   那首领眼尾向上微翘,表情阴鸷,眼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是高手之间情逢对手的兴奋感,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为着一场忘情的厮杀。   他再度跃起,剑锋平平无奇地向楚复攻去,借了纯阳的内力,速度竟然不必楚复引以为傲的“踏水无澜”这套上乘轻功慢多少。   剑锋在空中突然幻化成千万分剑影,在阴冷的月光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那无数的剑影,好似一章天罗地网,齐齐的向楚复扑去。   “好功夫!”尽管眉头已经深深地蹙着,但楚复还是由衷地赞道,他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影织网”,借奇快无比地剑势,织成一张剑影的网,若想从这网中脱逃,则必要认出最核心的那一剑是那分影子,而且就算是逃过了最主要的攻击,次要攻击也少不了。   这一招固然凶狠,但是出招之人也不轻松,一招之后内力涣散,剩下的打斗也便是强弩之末了,看来这首领是铁了心要将他杀死在这里。   楚复没有功夫想那么多,他凝神细看,终于在剑锋直逼到眼前了,距离自己的鼻子区区只有几公分时才看出来,身随意动,自己的剑立马横在身前,挡住了最主要的攻击。   但次要的攻击还是避不开,一剑剑地加诸于身上,将身上的穿着的厚实狐裘也给割得七零八落。   楚复不由苦笑,庆幸亏得冬天穿得厚,所以伤的也比较浅,不然这条命怕是就此交待在这了。   还没等楚复缓过气来,其余三人的剑便不期而至了,挟裹着森森的剑气从各个方向狠刺过来。   楚复虽然受了点情伤,但依旧动作矫健,迅如狂风掠过,就地一滚便避开了第一波攻击。但无奈对方人多,他即使躲过了其中的两把剑,等候在旁的第三把剑还是狠狠地刺中了他,剑锋划过腹部,割裂了厚实的衣服,他都能听到皮肤被割裂的声音。   血立刻就从腹部涌了出来,那么多,满目都是惊心的红。楚复却毫不在意,咬进了牙关,将狐裘迅速脱下来,将两只衣袖在腹部打了个结,死死地勒住伤口,防止打斗的时候伤口再度裂开,妨碍他的动作。   很快地清理好伤口,在四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迅疾地出手,仿若是旷野中的野豹,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依旧自信地主动出击。   剑尖映着清冷的月光,越发地让人胆寒。黑夜中反射出的亮光,射进人的眼里,三人只是微微地眨了眨眼睛,想要适应这光亮。但高手过招,往往胜负就在一念之间,楚复硬撑着,强忍下腹部的伤痛,提剑便杀了过去。   没有过多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无华的横扫,剑气划过一行三人的面前,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耳边只听得皮肤与剑锋相交的声音,三人都受了伤。但此时的楚复,轻伤之上又添重伤,本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能造成的伤害也不算严重,只是稍稍阻了三人的攻势罢了。   三人中伤势最轻的那个,压根没讲这点伤放在心上,手掌一抹,半个手心都是血,缓缓地将手掌举起放在嘴边,舌头如狡猾的灵蛇伸出来,轻轻地舔舐*着淋漓的血液,绽开恶魔嗜血般的笑。   待那人仰起头来,迎着月光的照耀,楚复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覆盖了半张脸,伤痕翻开露出陈旧的肉,赫然一条吓人的毛毛虫,他一笑,带动脸颊的肌肉,就像是毛毛虫在蠕动,若是有女生或者老人小孩看见他的样子,免不得会大叫出声吧。   楚复苦笑了一下,却又扯动了腹部的伤口,只好忍住,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然,剑尖点地为支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傲然地凝视着面前的四人,丝毫没有认输的意味。   被“鬼影织网”反噬的首领冷冷地笑着,伸出手掌“啪啪啪”地拍起掌来,眼里一派赞赏:“若你不是今日的目标人物,我还真舍不得杀你了,能凭一己之力,跟我们‘祁山七鬼’中的四鬼斗成两败俱伤,真是世间难得。”   楚复知道他并未托大,“祁山七鬼”的名声都是靠杀人得来的,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并不是虚妄吹牛能够吹出来的。   他强撑着保持头脑的清醒,嘴唇翕动,能尝到一片浓郁的甜腥味,想来口腔里此刻已全是鲜血了,大概是方才摔出去的时候内出血造成的。不过这种时候,他倒要感谢这股甜腥味,能够让他继续冷静。   “寡人再厉害,有‘祁山七鬼’在,今日怕是也难以逃脱了。”楚复礼尚往来地也赞了一句,心里也明白,自己只能是尽量拖住时间,寄希望于沈青潼能够跑掉。   恍惚中,他突然想到,若自己死了,沈青潼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些呢,起码不用再被两人之前的一段情为难。   可是又心痛地想到,若自己走了,又有谁来保护她呢?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太过复杂,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够应付!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陌生的惊呼:“啊!”   敛神去看,只见“祁山七鬼”中留下来围攻自己的四鬼,躺的躺躲的躲,一个个狼狈不堪。再凝神一看,便看见了沈青潼。   身上的衣衫已经破败,脸上也被枝桠藤蔓划出了些许的伤痕,细细的,还在沁出血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可怖,可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的美好,世间再没有一张脸可以抵得上这般的美,于不动声色中摄人心魄。   沈青潼正抱住一棵齐腰粗的断树朝四鬼挥舞,各种树枝在沈青潼的操纵下群魔乱舞,再加上现在是深夜,天色很暗,在没有月光照耀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因而在以她为轴心的一个半圆圈里,这半截断树发挥了极大的威力,逼得四鬼难以近身。   “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楚复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开口,仿佛还在做梦,堪堪然伸出手去,好像一触摸到沈青潼的脸,她便会消失不见。   沈青潼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用断树做武器威逼四鬼后退上,根本没功夫去理会楚复现在的煽情,她怒目而视,仿佛是女金刚附身,其实心里却焦躁得很。她知道,之所以这个法子能暂时逼退四鬼,不过是仗了突袭的功劳,而且还加上夜深视物不清,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很快就会失去效用。   自己这边一个没战斗力不说,还有一个重伤员,而他们四个,只有一个受了重伤,三个轻伤,再加上被自己甩掉的那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现在只好速战速决,不然她和楚复的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沈青潼能想到,“祁山七鬼”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想到了,于是个个皆停止了盲目的冲撞,开始互相使着眼神交流,商量着对付沈青潼的办法。   沈青潼见状,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着断树横扫过去的劲风,将断树顺势一推,直直地撞上四人。趁他们躲避的时候,转身逮起楚复的手,往后一拉,嘴里说着“走”,抬脚便往另一边的树林跑去。   他们与“祁山七鬼”狭路相逢的地方,已能与宫门遥遥相望,左右两边都是郁郁苍苍的树林,即使是冬天,松柏也不见丝毫凋敝之色,一棵棵挺直地矗立着,倒是愈加生长的繁茂。   甫一遇到索命者,楚复便将沈青潼推入了右边的树林,她思来想去还是饶了一个大圈子,巧妙地甩掉了身后追索的人,又掉头回来了,现在趁着难得的机会,抓着楚复便往右边的树林里奔去。   楚复反应也快,将剑往上一提,用握住剑柄的手掌顺便也捂住腹部的伤口,忍着剧痛跟随着沈青潼的脚步,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树林的边缘。   四鬼被齐腰粗的树木阻了追拦的路,稍微耽搁了一小段时间,错过了最佳的追击时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里。   “老大,现在怎么办?”将推到身上的树木推开,其余三人聚集在首领的身边,严肃地问道,等候老大的指令。   首领眼睛微眯,眼眸里阴鸷的光一闪而过,在月光下如寒铁的剑锋一样令人心寒。   “追!他们一个受了重伤,一个不会武功,跑不远的!顺便发信号,把兄弟叫回来,看来那太后娘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能将我们的三个兄弟甩掉,我们就陪她玩玩!”命令下的掷地有声。   三人应了声“是”,一个在树林边缘放起了烟花,“砰”的一声,树林上空便腾起绿色的烟花,星星点点的光芒围成一个花形,在飘渺的月光照耀下,很是美丽,却也像是罂粟,同样的美丽,同样的致命。   另两人则马不停蹄地往树林里赶,一边竖起耳朵分辨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哪个方向的是风声,哪个方向的是脚步声,一边在沿途布下记号,好让后面跟上的人能够找寻到正确的道路。   首领倚着一棵参天大树,微微地有些喘气,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行动,却在自己发动了“鬼影织网”之后还让目标逃掉了,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耻辱一桩。   正因为之前胜券在握,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地使出“鬼影织网”这一招,而现在自己功力被反噬,短时间内就算能恢复一些,也不能回到最佳状态。   他抬眼望着这一片幽幽的繁茂树林,脸上的狠戾之气一览无余,在血海中杀伐决断多年,他有他自己作为一个顶尖杀手的骄傲,而今日这骄傲不仅在一个男人身上损了形,更被一个女人折了戟。这,都是不可原谅的!   那两个人,必须死! 第111章 遁逃   右边的树林里钻出三个人,见首领倚在树旁,忙赶过来集合:“老大恕罪,我们跟丢了那个女人。”   首领鼻子里哼哼,还有些虚弱,手指轻指左边的树林:“那女人又绕回来了,救了楚复往树林里去,我们立马去追,也许还能追的上。另外,再传消息去,叫支援的人送条猎犬来,我要他们在这树林里有去无回!”   而树林里,沈青潼和楚复正在急急地赶路,越往树林深处走,也便越黑,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是他们根本不敢减慢速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走的踉踉跄跄,却一刻也不敢停。   耳边响起“砰”的一声,沈青潼抬眼便望见树林上空的烟花,表情更加凝重了,出口的话语艰涩如冰河破裂,有些哑哑的:“他们搬来了救兵……”   “他们搬来了救兵……”淡淡的七个字,却将逃亡的气氛渲染到凄凉的极致,也平添了几分危机感。   楚复侧头,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血痕,估计在甩掉追兵的路上摔了不少跟头,脸上都沾上了泥渍,显得脏脏的,只是那双不大的眼眸,还依旧那么动人,秋水盈盈般泛着灵气,以及一股毫不妥协的倔强。   “你走吧,我来拖住他们……这样,你逃出去的几率也大些。”楚复轻轻地甩开沈青潼的手,说的云淡风轻,作势就要倒回去,往“祁山七鬼”追来的方向走,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凄凉。   听楚复这般一说,沈青潼立马就急了,刚被甩开的手条件反射般又攀上了楚复的臂膀,犹如菟丝绕大树般死死地拽住他,生怕一股疏忽就让他消失了,狠狠地威胁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何必再回去送死呢,你是不是想把我的命也给交代在这里?枉费老娘一片苦心,还赶回来救你呢,敢情救你还不如救一只白眼狼!”   沈青潼被楚复说的话给激怒了,一股脑儿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说个一通,咬了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楚复只当她是在闹脾气,虽然沈青潼是使了劲儿地踩自己,但到底力道不大,他忍忍也就过了。   同时,沈青潼也知道,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俩人在这场生死战中完全落于下风,这树林虽然能暂时掩护他们撤退,淡水楚复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战斗力大减,必须快些医治,身后追兵也只会越来越多。   幕后之人将什么都谋算好了,自沈青潼和楚复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起,恐怕就陷进了这算计中。只是千算万算,总是算漏了沈青潼这一环,现在的沈青潼已经不同于以前的那个沈青潼了,临危不惧甩掉追兵,逃脱之后却又辗转回来助力楚复,大概都是幕后之人没有想到的变数。   但情况越危急,越不能慌乱。   沈青潼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是依旧扯住楚复的袖子不放,放软了声音,柔柔的话语带了哀求的意味,听来让人心酸不已:“要逃,我们一起逃。”   既然楚复不吃硬的,那自己就喂他软的吧,她猜到,自己现在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很难有男人能够不留情地拒绝。   凌晨的树林里,寂静一片,耳边只听得“簌簌”的风声,有些寂寥,就好像孤独的人在夜里独自失眠辗转反侧。   沉默了半晌,就在沈青潼以为听不到楚复的回答,准备不顾他的意愿,拉着他继续奔逃的时候,楚复开口了,似陷在迷茫里,轻轻地问:“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明明已经用计甩掉后面的追兵,明明知道回来可能会丢掉这条命,明明懂得现在跑出去搬救兵才是最理智的办法,但是,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沈青潼也这样问自己,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是她不想说不会说,也不能说,只能装不知道。她讪讪地扯动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笑,仿若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玩笑般答道:“我害怕啊,所以就回来找你了。”   说罢,她继续去拉楚复的手臂,哪知楚复却不动,轻轻地撇开沈青潼的手,依旧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是不相信这个答案,并且大有如果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实答案就不走的架势。   沈青潼急了,拽住他便往前面拉,气急败坏地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了,别再耍小性子了好不好?就算是咱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那也得等着安全脱险了再来一笔笔地清算吧,现在人头还别在裤腰带上呢!”   楚复嘴唇翕动,脸上也动容了几分,低低地道:“说实话,我要听。”   说什么实话?沈青潼愣了一下,才恍然醒悟过来,居然显出了扭扭捏捏的女儿娇态,但是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两个人暧昧,追索的声音从后而来,愈来愈急。   沈青潼脚一跺,心一横,瓮声瓮气没好气地说道:“我舍不得你死可以了吗?”   我害怕,不是因为怕这条命没了,而是怕若我还好好地活着,而你却在我面前丢了命,我会痛苦难安,陷入一辈子的苦闷,难以自拔。   沈青潼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文章,作者在文中说道,自己宁愿爱人死在自己前面,让自己来承受失去了爱人的痛苦,以及没有爱人的日子里那无边的痛苦和孤寂。   这是为爱而大无畏的人,但沈青潼摇头,心里在流泪,她虽然表面上是个坚强独立的女子,但是本质上依旧还是个柔软之辈,她只愿与心爱之人共享这辈子的花开花落,生与死是太过宏大的命题,抵不过细水长流的抵死缠绵。   想到此,沈青潼握住楚复的手更紧了些,生怕他一个不满真的就抬脚回去送死。   “可以。”楚复莞尔,这个答案他已算是很满意了,非得在情势这般紧急的时候,用威逼的手段才能听得沈青潼的一句真心话,若是放在平时,恐怕就算自己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会松口的。   因为失了血脸色有些苍白,楚复伸出手,手掌抚上沈青潼瘦削的脸,随着动作剑在地上拖拉着,划过厚厚的树叶,发出些微的声响。   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心摩擦过娇嫩的肌肤,因为之前捂过腹部的伤口,鲜血还残留在掌中,此刻掌心纠结的纹路里还淋漓着丝丝鲜血,滴在脸上泛起一丝冷意。   见楚复已经没了脾气,沈青潼亦没工夫跟他煽情,一把拖过他的剑,急急地催促道:“我们快走吧,保住了命才有未来。”   楚复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眸子里映着她渴求活下去的坚毅,手指施力,加重力道地握了握,心里竟也升起了对生的渴望。   哪怕不为自己,也必得拼了这条命为她保驾护航,护她安全。   若此番能化险为夷活下去……   已来不及细想,追赶的声音正在由远及近,楚复忙忍着伤口处的疼痛,随沈青潼一起赶路,但心里有什么想法正在慢慢成形,他点头,或许沈青潼说的对,保住了命才有未来。   两个人相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赶,一边走沈青潼一边仔细地用楚复的剑,将被踩乱的树叶给拨回原样,防止追兵通过他们走过留下的脚印追上。   但“祁山七鬼”到底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楚复和沈青潼耽搁了一会儿,很快他们便追了上来。   “往哪里跑,不若早早地投降受死吧,我们定会一剑毙命,让你们没那么痛苦,还顺带给你们留个全尸,怎么样?”率先追上来的是“祁山七鬼”中的老三和老四,其余的人因为在等候援兵,所以耽搁了些时候,暂时还未能赶上来。   楚复转头去看沈青潼,却发现沈青潼正好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交的时刻,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心和情意。   他轻轻地拍着沈青潼的手背,让她放宽心,自己则提剑上前,欲与这二人一决高下,趁后面的追兵还未赶到时解决了他们俩。   沈青潼忙拉住他,悄声道:“你集中精力对付那个头发长的,头发短的交给我,不过表面上要装出护着我,我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的样子。”   楚复看了她一眼,有些狐疑,就算她不说,自己也必是会倾尽全力护着她的,微低了头附耳道:“你想怎么解决?”   打了个响指,沈青潼脸上浮现出调皮的笑容,顺便也稍稍缓解了一点现在紧急的情势:“你放心吧,自己小心点,护着点伤口,不要太硬撑了。”   楚复摸摸她的头,欣慰的笑了,他甚至想,若是今日命绝于此,能与沈青潼一起碧落黄泉之下再续前缘,也是好的。   见面前的二人,没有一点临死前的悲戚,反而还笑了出来,“祁山七鬼”中的老三和老四,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心头一气,提着武器便冲了上去。   老三使剑,剑锋锋利,挟裹着真气而来;老四用刀,大开大合,怒气冲冲地杀上去。   楚复将沈青潼掩在身后,凝神提气,应对起两鬼的攻击。老三和老四的武功风格各不相同,一个剑走阴柔,一个刀走大气,楚复夹在其中,刚开始时尚能游刃有余,到后面,伤口开始发痛,体力不支,渐渐地便落于下风了。   两鬼也便自得起来,不再把楚复放在眼里,老三一剑挑破了楚复的衣服,老四正准备去补一刀的时候,沈青潼端了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使劲地往老四头上砸去,正巧将石头的角撞在他头上,霎时便撞了个头破血流。   老三见状,立马转过剑锋攻上沈青潼,楚复正欲过来解救,却见沈青潼对自己使眼色。   楚复抬头一看,便见着一个硕大的马蜂窝,心领神会地看准时机一剑捅上去,马蜂窝堪堪落在了老三的头上。   沈青潼见楚复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禁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稍微一分心,老三的剑尖便伸到了面前来,几乎是避无可避。   将头扭到一边,沈青潼不敢往后退,怕老三也跟着她的步伐往前,马蜂窝就砸不到他头上了,只能是自己掩住命门,让他伤到不要紧的地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豁出去牺牲下自己了。   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楚复也看出了沈青潼的处境,剑尖点地,以此为轴,腾空而起,直接从老三的肩头跃过,一把将沈青潼扑倒在地。   老三的剑势已出,直直地插入楚复的背部,肌肉割裂的声音听得沈青潼心惊肉跳,忙反手抱住他,手刚摸到他的背,便感觉到一片温热的触感。   沈青潼刹那间就落下泪来,哽咽着埋怨道:“你怎么那么傻呢,明明知道之间身上的伤已经不少了……”但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住了嘴,眼泪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抽泣着什么也说不出了。   “砰”——马蜂窝在撞着几根树枝桠枝,直直地坠落在老三的头上,霎时惊起无数的马蜂,嗡嗡地扇动着翅膀绕着老三飞舞。   老三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心里大抵也猜到了沈青潼和楚复在打什么算盘,一个扫堂腿,扫起地上铺陈着的落叶,漫天飞扬如落花,不仅好看,还很有用,稍微阻止了马蜂对他的围攻。   然后他趁势就地一滚,像沈青潼和楚复的方向滚去,想要将马蜂群引到两人身边。   就算自己躲不过,也不能让这两个始作俑者好过,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老三这般想着,银牙差点咬碎,都说最毒妇人心,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看样子还以为是只弱弱的小白兔哪知道却是只隐藏颇深的腹黑狐狸。之前在树林里,沈青潼便巧留痕迹,诱导了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却出乎意料地又绕了回来。巧借断树逼退他们兄弟,带着伤员遁逃,现在又捅了马蜂窝来祸害他,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112章 诊治   楚复背对着老三,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是背后一阵风过,他知道是老三过来了,正准备反身跟他奋力一搏,却被沈青潼紧紧地抱住。   “抱紧了。”沈青潼在他的耳边低语,喷出的热气洒在耳后,隐隐的痒,楚复只觉得全身发热,仿佛从沈青潼的盈盈红唇吐出的是一句咒语,楚复受蛊惑般伸手将眼前的温香润玉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抱住,沈青潼手掌搭在楚复背上,呈微弓的样子,将楚复背上的伤口护住,合二为一成筒状,像滚雪球一般往山坡下滚去。   老三刚刚躲到他们身边,待他停下来时,却已不见了楚复和沈青潼的身影,只有漫天的烟尘迷了眼。凝神一看,便发现两人已经滚下了坡去,这树林里的坡度并不和缓,偶尔还有枝枝桠桠在半途伸出来,阻了两人的路。   老三暗忖,自己除了立马滚下去,没有别的路再能够追上他们,而且照他们这般滚下去,不摔个残废也得摔个半死,楚复又重伤在身,迟些靠猎犬便能追上他们了。   想到这里,老三便收了手,没打算再继续追下去,转而准备扶起老四,等待着援兵追上来汇报了老大,再从长计议。   哪知他刚转了头,眼前之间黑蒙蒙的一片,马蜂铺天盖地的就扑面而来,耳边一个劲“嗡嗡”地响起翅膀扑闪的的声音。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树林的寂静,响彻方圆几里的地盘。   正在树林边缘集结援兵的其余几人听罢,俱都焦急地迎了上去,目光灼灼地望着老大,等待老大发话冲进树林里营救自家兄弟。   本来倚着树闭目养神的首领,在听到这声尖叫时,也睁开了眼,兄弟多年他自然听得出这尖叫来自于自家兄弟,但他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沉吟片刻,他终于开口下了命令:“留下信号给援兵,我们先行。”   其余四人沉声答“好”,留下了信号便尾随老大,一溜烟儿往树林里钻去,一路上沿着老三和老四留下的记号,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老四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额角破了个大洞,血流不止,染红了他所躺的那一大片地方。而老三,抱头成僵硬状蜷曲着躺在一棵大树下,看不出来还有气儿没。   最小的老七急忙奔过去,伸出手指探了探老三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有气儿,只是感觉情况不容乐观。将老三的身体翻过来一瞧,更觉得吓人,整个脑袋比之以前已经圆了一倍不止,眼睛眯成一条缝,隐在肿起来的肉之间,红肿一片的脸上星星点点密布着血丝和疮疤。   “是马蜂。”首领略略一打量周围的情况,便看见了滚落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大大的马蜂窝破败地搁着,周围还有几只马蜂在打着旋飞舞,于是立马做出了判断。   老七将老三扶起来,抽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拔掉塞口,伸到老三的嘴巴前,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老三中了蜂毒,已经昏迷无意识了,喂进去的水大半都吐了出来,老七倒是耐心也好,一点一点地润湿他的唇,让他能够好受一点。   一旁的其余几个看见自家兄弟遭了这等罪,一个个均是咬牙切齿,激进的甚至挽起袖子准备大战一场:“他妈的,谁敢那么玩我们兄弟,嫌自己命太长了?”   也有冷静一些的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有打斗的痕迹,暗暗揣测该是在这个地方,自家兄弟与楚复和沈青潼狭路相逢了,而那两人现在却踪影全无,不由得好奇道:“照理说,楚复和沈青潼那两个贱人,应该在这里跟老三和老四打斗了一番,凭他们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首领徘徊了两步,细细地检视了四周,然后又逐一审视了两个兄弟的伤势,表情凝重地缓缓开口道:“他们倒也聪明,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很难逃掉,所以借用了马蜂窝,挡住了老三的;而老四的伤,则是用石块的尖角砸出来的,也不是全依赖楚复的功夫。我倒是小瞧这两个人了,聪明劲儿还是有些的。”   “那他们怎么逃掉的?我看不出他们往那条路跑了。”在路口处左右张望察看的老五惊道,这里的路口呈南北走向,路途上的落叶堆层皆是平整的,看不出有人曾经慌乱地踩踏过。   老大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斜坡,邪邪地一笑,表情说不出是赞扬还是阴鸷:“他们怕是从这里滚下去了。”   众人都围上来,这个斜坡大抵呈四十五度角,而且高度也不低,从这里滚下去非得有极大的勇气不可。   那老大继续解说:“从这里滚下去,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既能逃脱马蜂的围堵,又摆脱了我们的追查,一石二鸟。”   “那现在怎么办啊老大?”急脾气的老五咋咋呼呼地开了腔,五大三粗地抖动着身上的肌肉,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的时候随着脸上的肌肉而蠕动,看起来颇为吓人。   老大一手托腮,扫了一眼两个昏迷的兄弟,淡淡地道:“留下两个看着兄弟和接应援兵,其他的人跟我一起追。”   话音刚落,树林入口处传来鼎沸的人声,一行人转了个弯从茂盛的林木后漏了头,众人一看,领头的正是前几日请他们出山的那个人。请他们出山的幕后主人从来不曾现身,但是基于以前曾经帮他们撤销了朝廷的追捕令,让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能够得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再加上那主人所开的价格实在是令人垂涎欲滴,所以他们才会答应此事,哪知道杀这两人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一点儿也不讨好。   目标两个人,其中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他们却接连折损了好几员兄弟都没能搞定他们,说出去也太损“祁山七鬼”的名声了,情况尚好的五人,尽皆憋了一口气,巴不得立刻逮住沈青潼和楚复,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放了他们的血,再吃他们的肉!   “听说你们还没有完成任务……”前来的人,七鬼们只知道他叫“阿贵”,而幕后之人据说是朝廷贵人,一直有阿贵代表与他们交流。现在听他这么说,语气欲言又止,好似很看不起他们“祁山七鬼”,觉得他们名不副实,让他们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老大没理会他的揶揄,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众人,看那严肃的表情便可知道,绝不是一般的人,仿佛是军人般规矩森严。阿贵身后跟着两条猎犬,毛皮光滑,眨着狡黠的眼,偶尔吐吐粉红色的小舌头,风姿矫健。   “借这两条猎犬一用,你家主子相信我们‘祁山七鬼'’的能力便好,别人怎么想,我们还真不在乎。我们杀人,不为搏名,只是报恩,顺便也给自己赚点零花钱而已。”说罢,首领上前牵起两条猎犬便走。   猎犬也很乖,跟着他亦步亦趋。   走到一棵树底下,他抬手捡起一小块破布,看样子像是树挂破了的衣襟,正是沈青潼翻滚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乖狗,闻闻这个,帮我找到她。”将那块破布搁在猎犬的鼻子底下让它闻,首领嘴角微弯,有这样的对手才好玩嘛,好戏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沈青潼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羽睫微扇,微微睁开眼,便有刺眼的光亮涌入眼帘,眼泪自然而然就涌了出来。她撑起手掌,挡住光线的侵袭,脑袋晕晕乎乎的,好似一团浆糊在打浑。   转头去看旁边,惊现一张俊朗的脸,眼睛紧闭着,唇角冷漠地抿住,眉头深蹙,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树叶渣滓和灰尘,混合着不知道那个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本来应该看上去脏乱的很,但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却分明让人觉得有种颓废的帅气。   清晨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铺陈在楚复的脸上,于肃杀中添了几分柔和。沈青潼一个甩头,终于让自己清醒过来了,急忙撑起身子仔细地察看楚复伤势如何。纤纤细指抚过楚复的脸,用衣袖替他轻轻地擦拭掉血迹污痕,在耳边唤他:“楚复,楚复……”   唤了老半天,楚复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依旧板着个脸陷在昏迷中,沈青潼又改换方式,轻拍他的脸,凑近了去抬他的眼皮,看他的瞳仁是否有异样。   哪知,她刚俯下身凑上前去,楚复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施施然便醒了过来。一刹那,两人面对面地大眼瞪小眼,沈青潼伏在楚复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楚复胸膛起伏的幅度,以及他暖暖的怀抱,一时之间怔住了,连逃离都忘却。   沈青潼不逃,楚复也不说话,掺杂了不少血丝的眼望着她,一派深情。   两个人贴得极近,沈青潼的几缕发丝低垂,在楚复的面颊上晃荡,楚复甚至都能清楚地闻到那缕发香,淡淡的,却极清爽,有种雨后树枝发芽的清新。略微苍白的小脸上,樱桃红唇似三月的娇花初绽,引得他入了魔般,不由自主地便贴了上去。   良久,两人的唇才分开。   沈青潼自觉脸上无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儿,居然在树林中逃亡路上还沉迷于一个吻中,难以自拔。急忙撤退,沈青潼一言不发地咬着唇推开楚复,手肘用力,格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介意的表情好像巴不得刚刚那一场沉迷的吻只是一个梦而已,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小傻瓜,你都不知道接吻怎么换气的吗?”楚复戏谑地调笑道,怀抱蓦然空了,他居然觉得有些冷。   沈青潼被这句话一激,那些无所发泄的复杂情绪,那些难耐却又难懂的情绪,终于压断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华丽丽地爆发了!   “楚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戏弄人很好玩是不是?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我是庆元的太后,你是庆元的帝君,就算你心里不把我当回事,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也请尊重我,不要再玩这种游戏了,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玩!我们现在还在逃亡,你想命丧于此,我还不想呢,我还有大把的年华,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完成,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死呢!你知不知道!”还记挂着自己的逃亡处境,沈青潼是压低了声音说这席话的,但那深蹙的眉头和狠戾的话语,恰当地表明了她的怒气值已经快要满溢破表。   楚复愣了一霎,本来笑容满面的脸色刹那间便阴云密布,敛了笑意,又回复到冰冷的冰块儿样子,冷冷地说:“太后娘娘倒是架子十足,教训起寡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沈青潼一听他开始用了敬语,便知他也生气了,只是在感情的事情上,沈青潼自觉自觉活过两世,比之楚复这个在深宫大院中长大的黑面神,想法会更成熟理智些。所以,尽管知道会闹得不欢而散,但她依旧宁愿快刀斩乱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会有抽痛的感觉,是前世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和情感?沈青潼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不理楚复的揶揄,沈青潼跪坐在他身旁,想要将他拉起来:“此地不久留,天都亮了,估计追兵会来得更快,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楚复将她的手臂挥开,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做起来,却不想移动身体的时候,背部的伤口碰到了地面上的树枝,被树枝的枝桠刮到,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怎么样了?伤势很严重?”沈青潼也顾不上他喜不喜欢了,一把扒过他的身子,让他脸朝下伏在自己腿上,掀开被割裂成好几块已经不成样子的衣衫,急急地去查看他的伤势。   长长的刀痕,从左肩肩胛骨的地方一直蜿蜒到右下角腰腹部分,因为受伤已经有些时辰了,所以血液止住了,从凝固的血迹中能清楚地看到伤口的肉外翻,有些发白,灰尘和树叶渣滓裹在伤口处,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青潼心疼得不得了,轻轻地替他将伤口处稍微大块些的树叶渣滓给拣出来:“你的伤势不容乐观,我们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清理清理,不然以后要是发炎了那就不好了。”   上次沈青潼给凌太医解释何为“发炎”的时候,楚复也在旁边,听在耳里顺便也就记在心里了,现在听她再提起,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现在突然没了诊治的心情,自顾自地拉好衣衫,遮住伤口,嘴角邪邪地弯起,不甚在意地说:“发炎便发炎吧,活着也不见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死了自然不一定是件坏事。” 第113章 关心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沈青潼仿佛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惊骇地张大了嘴,眼睛圆圆地鼓起,一脸的不可置信,举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久久忘了收回。   就在刚才,沈青潼手起掌落,利落地给了楚复一巴掌。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对生命有更多的感悟,听见楚复这般说,气便不打一处来,连自己也没察觉,下意识般地那一巴掌就挥了出去。   “疼吗?”沈青潼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抚上楚复那被打红了的脸,自己刚刚用了八九分的气力,那红红的五指印彰显著战果赫然。   楚复别扭地撇开脸,让沈青潼的触摸落了个空,一言不发地硬撑着站起来,但还没等移开步子,腰背一疼,疼得他差点弯腰整个人栽了下来。   沈青潼知道他在闹脾气,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义正辞严地说:“我知我们之间有太多说不清的羁绊,但此番能不能逃得过劫难都还是未知数,暂时先放下这些吧,逃出去有命了再说。”   说罢,沈青潼停步,怔怔地望向楚复。那双清澈的眼,如林间小鹿般无辜,眼角湿润,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楚复如何也拒绝不了,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这种时候,他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只是在沈青潼的事情上,他会平时更容易被激怒,情绪更容易外露。   沈青潼打量了下方向,挑了一个看起来树木茂盛的方向往更深处走去,想要在短时间里寻个安稳的地方躲避追兵。   一路披荆斩棘,相扶相持走了不知多久,到了树林中央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地方,两个人终于累得瘫倒在地,也不管屁股坐在小石子堆成的地上,有些咯得慌。   “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辈子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沈青潼累倒在地,伸长了腿,鼓起小拳头捶着自己的腿脚,她的鞋子都快走破了。   楚复闻言,好似陷在了曾经的回忆里,望着沈青潼调皮的样子笑道:“你啊,几年过去了也还是这样子,没走多少路便吵着嚷着累了,每次都要我背着你才肯走。”   被楚复这么一说,沈青潼顿觉尴尬,微微红了脸,眼神转到别处,恰好发现了悬崖壁上的一个山洞,想了想,遂指给楚复看:“恐怕没人会想到我们会躲到那里吧。”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那个山洞条件不错,可以作为两个人暂时的藏身之地。   楚复转头去看,那山洞开在半山腰上,顶上有两块大石板挡着,从外面看去只能瞧见里面黑洞洞的一片,看不清什么,而从地上爬到洞口虽然有点难度,但并不是做不到。洞口窄小,开在山腰,不禁让人意想不到,而且还可以杜绝野兽的侵扰,可谓是一石二鸟。   “嗯,是个好地方。”楚复下了论断,也就是说同意了沈青潼的提议,“不过若是要躲进这个洞里,上去下来都不方便,我们得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沈青潼点头,扶了他往另一侧走,前几日下过雨,那里有个大坑,直到现在还残留了半潭水,虽然有些浑浊,但是在逃亡路上讲究不了那么多,亦聊胜于无。   蹲下来,让楚复背对着潭水而坐,沈青潼小心翼翼地掀开他残破的衣衫,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在逃亡的路上,楚复背上的伤口被挣裂了,举目看去一片血肉模糊,但沈青潼仍旧强忍住胃里翻滚的不适,将手掌覆了上去。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楚复一颤,但他知道这是沈青潼,并没有躲避,她的动作很轻柔,也不会让他疼得不可忍受,甚至让他生出些许错感,这是情人间的爱抚。   沈青潼掬起一捧水,洒在楚复背上的伤口处,替他细致地清理伤口,眼圈红红的,想要落泪却又忍住了,嗫嚅道:“半途上伤势恶化,你怎么就不吭声呢?”   凉水敷在伤口上,楚复的皮肤表层争相起了鸡皮疙瘩,虽然已经是上午了,但冬日的气温仍旧偏低。许是感觉到了楚复轻微的颤抖,沈青潼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身上披着的大衣搁到了他腿上,护住他腹部的伤口。   楚复不干了,要将大衣还给沈青潼,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之间,又碰到了伤口,疼得他嘴唇都歪了。“你给我披着,病号没人权!”沈青潼厉声训道,将大衣死死地按在他腿上,表情严肃好像在训诫新来的宫奴。   见沈青潼真有要发火的前兆,楚复也便不再与她争执,老老实实地让沈青潼给她清理伤口,将自己的头搁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心里暖暖的。   沈青潼洗的很仔细,又要注意动作放缓,一定要轻柔,不可力道过大,不然怕会弄疼了他。也因此,楚复背上那条长伤口,她洗了老半天才算完,洗完之后便跑到一侧的树林去摘了几片大点的叶子,采了些路边常见的草药,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放嘴里嚼碎了涂在叶子上,直接给盖在了楚复的背上。沈青潼也不知道这些草药有没有用,只能打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算盘,希望能够有点用,让楚复好受些。   做完这些,她将目光转向楚复腹部的伤口,将他的头拨起来,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平心而论,睡着时候的楚复绝对比醒着时候的他要来的令人喜欢,收起了无所谓的冷漠,看起来童叟无欺,还平添了几分凄婉的寂寥,让沈青潼的心蓦然漏跳了一拍。   他向来眉眼俊朗,只是那黑面黑口的样儿太过威严,让人遗忘了他的好底子。又想起从前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沈青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话说“皇家从来无丑子”,因为是皇家,所以什么都是最好的,基因智慧长相等等,而在这一群精英中,你必须更加优秀,才能活下来,想想都觉得累。   楚复的头搁在沈青潼的腿上,睡了大半天,沈青潼腿都麻了,但是顾念着他之前与“祁山七鬼”经历了两战,神经高度紧张,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沈青潼便愈发舍不得叫醒他。只是腿脚酸麻的滋味太不好受,她小心翼翼地托起楚复的后脑勺,想要将自己的腿给移出来,尽管动作已经很谨慎轻柔了,不知是不是在深宫大院中谨慎惯了,但稍一动弹,楚复还是立马就醒了。   没等楚复反应过来,沈青潼便将他换了个姿势,让他仰面躺在自己腿上,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将他裹在腹部的外衣给解开,露出血液凝固的伤口。楚复有些不好意思,但危急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好将微红的脸转向一边。   之前楚复用外衣的衣袖围在腰腹间,打了个结死死地按住伤口,阻止血液过多地流出来,现在血液早已凝固,也将衣袖的一部分裹进了肉里,沈青潼将衣袖撤出来时候都能听到一血肉撕裂的声音,但抬头去看楚复,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咬紧的牙关泄露了他的疼痛。   待将楚复身上的全部伤口都清理干净,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正中央了,两个人又饿又渴,瘫在水潭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那现在怎么办?”论起野外生存,沈青潼可以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此时忙完了楚复的伤口,她便傻了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楚复。虽说楚复长在深宫,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大概也少,但总归比自己靠谱些,她笃定地这般想道。   而楚复也的确没让她失望,到底是有帝王之才,他稍一沉吟,便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计划:“追兵现在一定包围了整片树林,我的救兵没那么快能到位,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们是出不去了,说不定还得在这里待好几天呢。民以食为天,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去找点吃的喝的,不然活不了几天。你去四周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果子,摘几个回来,我则去看看能不能弄到只兔子或者野鸡什么的,半个时辰之后,无论是有没有找到吃的,我们都在这里集合。”   沈青潼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就没有辩解,很勤快地开始忙碌起来。   走了不一会儿,沈青潼便发现了一种结着小红果的矮树,对于这个世界她现在还不算很了解,一时看不出这树是何种科目,果子能不能吃,索性将树梢枝头自己能摘到的都摘了,用残破的大衣裹住果子,兜了满满的一兜。   然后再往里走,树木生长得越来越茂密,外面的天光也越来越暗淡,沈青潼越走越害怕,又计算不出自己已经走了多久。手一哆嗦,几个红果子便从衣兜里落了出去,落在满是树叶和荒草的地上,滚了几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立马调转头往来时的路没命的跑。   刚跑到树林边缘,便听得楚复在唤她:“青潼,青潼……”   平日里听起来挺不顺耳的话,在此刻听来无异于天籁,她忙奔过去,一头栽进楚复的怀里,噙着泪啜泣着道:“我怕,我怕……”   搁在背后的大手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一上一下缓缓地安慰着她,胸前紧贴着的另一幅胸膛,温热的触感传递着宽慰。   在这个随时可能命丧的树林里,在这个刀光剑影迭发的树林里,沈青潼没来由地竟觉得温情脉脉。   踩着悬崖边不甚明显的石阶,沈青潼整个人趴在崖边,挂在半空中,好似一阵风吹过便能将她瘦弱的小身板给刮跑了。楚复抬眼便能望见头上的沈青潼,他本想用“踏水无澜”的轻功,将沈青潼也捎带着飞上山洞,但山洞处不便于停留,而且沈青潼又坚持他伤势未痊愈,非得自己出马爬上去。   哪知爬到一半,沈青潼腿脚突然发软,脚下不慎,一个趔趄从崖边滑落,眼看着就要摔下山崖。楚复一听沙石滑落的声音,身随意动,立马变换身势,将自己的手掌高举垫到了沈青潼的脚下,阻止了她下落的趋势。   直到脚底踩到坚实的存在,沈青潼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低头一看,又发现自己是踩在楚复手背上,浑身如针扎般难受,站也不是,滑下去也不是。   楚复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哂笑道:“一直站着干嘛,敢情是踩在我身上你不痛呢?赶紧给我移开步子去,找个别的落脚点。”   沈青潼觉得自己真是犯贱,听楚复这么说,觉得这才正常嘛,真的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喜怒无常的楚复,于是赶忙继续往上爬,解放了楚复那受苦受难的手掌。   待沈青潼爬到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别处,楚复丹田运气,一把提起沈青潼的衣领,身子一轻,便带着她一起飞上了山洞口的边缘站着。   山洞呈现瓶口状,洞口处开口比较小,而洞里却仿佛是弥勒佛的肚子,比较开阔。楚复在危机之中飞身上来,但是脚刚落地却没有站稳,稍微一滑便往崖外滑去。   沈青潼怕自己摔下去,刚刚惊魂甫定,这会子又来一次,急忙条件反射般抱住眼前的人,紧紧地贴住他,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摔个七零八落。   只是没站稳的脚滑而已,对楚复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来说,很容易便稳住身形,但难得有温香软玉自发地送上前来,楚复蓦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他故意将身子往洞外倾倒,做出控制不住立马就要滑出去的样子,沈青潼果真被唬住,抱得更紧了。   楚复舒展了筋骨,看着沈青潼内心害怕但是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一阵舒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沈青潼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如此逗弄自己,粉拳如雨便落在了楚复的胸前,贝齿轻咬,掉头便往洞里面走。   见沈青潼真的生气了,楚复也不再闹了,将绑在腰间的一兜红果子和打到的一只野鸡搁在一旁的石头上,将山洞里清理出一块平整的空地来,又飞身下去平地上,将一捆柴禾给提了上来。   做完这一切,楚复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期间沈青潼一直没有说过话,见楚复进洞之后便一直坐在那里回复精神气,虽然别扭还是轻轻地问了句:“谁让你用轻功了,伤口挣裂了可怎么办?”   楚复现在总算知道怎么对付沈青潼了,他狡黠一笑:“难道你是在关心我?”   沈青潼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也不管是否瞄准了,就向楚复坐着的方向掷去。楚复微一晃头,轻而易举便躲了开去。   两个人打闹一阵,直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这才反应过来,一直闹着还没填饱肚子呢。   幸好古人一般都随身带着火石,楚复三两下便点燃了柴禾,把两根树枝交叉放在地上,剥了兔子的皮搁在火苗上头烤。兔子剥完皮之后,血淋淋的一片,沈青潼只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第114章 拥抱   “喂,烤兔子肉那么无聊,咱们来说说话啊。”楚复突然很八卦地提议道。   沈青潼扯着山洞石块堆叠的夹缝中露出来的草根,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怎么突然变八卦了啊。”想想,实在也没别的事可以做,两手一摊,耸耸肩:“好吧,你想说点什么好呢?”   沈青潼和楚复之间,难有平和的时候,但此时两个人却都收起了自己的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楚复在说以前的那些过往,属于他和沈青潼的风轻云淡,即使没地位地活在宫中,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奚落,但沈青潼就是他的阳光,就是他所有的梦寐以求。   “你知道么,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是不想做出一番大事业,而是知道自己就如一叶浮萍,卷入夺位大战中多半会连命也丢掉。每到深夜,我就对自己说,沈青潼那么笨,心那么软,最容易相信人了,如果我也死了,那谁来保护她呢?我不求荣登三宝,只愿与她平安相守……”   楚复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眼神迷蒙,好像困在这个小山洞里却眼神却飘得很远,穿透时光的氤氲雾气,见到了那些年曾经牵过手的美好记忆。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沈青潼,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变了太多,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故事,就好像是在说给别的不知情的人听,而不是在共同回忆。   事实上,楚复的感觉也没错,现在的沈青潼确实不记得这些,她的前世记忆还停留在波澜不惊的人生,以及死前被男友背叛的愤恨。但时日久了,那些愤恨也渐渐地消散,沈青潼蓦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前世了,用“恍然如梦”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沈青潼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复,但也许他并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地又说开了,就好像只需要一个木偶般的听众就好。   望着楚复深情回忆的目光,沈青潼心里有些抽痛,她想,既然自己不能还他一个爱人,那么,就做他的听众吧,见证曾经纯粹的爱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覆水难收,她知道,就算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没换,这两人也是再难续前缘的。   楚复翻动着烤架上的兔子肉,一边缓慢地沉溺入感伤的情绪中,他挑眉问沈青潼:“青潼,你有什么很想完成的梦想吗?”   沈青潼狐疑地看了又看,但楚复表情无辜而又纯良,一点也不像是有阴谋诡计的样子,顿了顿,这才闷闷地回答:“我啊,好吃好喝混着等死算吗?”   楚复无奈地扶额笑道:“你就不能有点远大的志向吗?好歹咱也是来人世间走了一遭啊,别整的跟一只猪似的,吃过喝过养肥了就该被宰。”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叼了一根杂草在嘴边,看上去有点痞痞的样子,眉间微蹙,满不在乎地说:“你懂什么啊,真以为要一辈子操心致死那才叫幸福?当一只开心快乐的猪又有什么不好呢,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养的肥肥胖胖活够了,伸头一刀,还体现了人生价值造福了人类的嘴巴,你看,一只猪的一生活得多有意思啊!”   换个角度想,似乎的确是这样,楚复点点,在地上随意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那照你这么说,下辈子我们该祈祷去做一只猪,而不是人咯?不过不可否认,有很多事情也只有人才能做到吧,动物总不会比人更有感情。”   莞尔一笑,沈青潼摇头表示不赞同:“你以为动物比人更缺少感情?我却不那么认为,我倒是恰恰觉得动物比人更有感情。”   沈青潼走到山洞口,望向远处,意有所指:“爱情之谊,有‘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只鸳鸯死了,另一只必不会独活;亲情之意,大自然里有乌鸦反哺。谁又敢说动物不懂爱呢,不懂感情呢。”   楚复望着站在洞口的沈青潼,明明身上的衣衫俱已残破不堪,但依旧挺直了腰板,发丝散乱,却有如谪仙出尘,气质如虹。死一次会不会真的能够变化如此之大,自从那次在棺材里救出了沈青潼以来,楚复便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无限的扯远拉大,渐渐地蜕变成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沈青潼。   “快点灭火,快点!”突然沈青潼压低了声音尖叫起来,急急地返身回来抱了一大堆的树枝往洞口堵去。   楚复也顾不上问她到底怎么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用树枝扑腾了好几下,火势小了些但依旧没有熄灭,他索性跳上去,用脚死命地踩踏。好不容易才把火扑灭了,楚复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掉,随手将其抹去,抬头去看沈青潼,却迎来女子的娇笑。   见沈青潼捂着嘴对着自己笑的厉害,楚复如坠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沈青潼走过来执起衣袖替他擦了擦额头,他才恍然,原来自己脸上沾了不少的黑灰,被汗水一浸,自己方才又抹了一把,那模样自然是惨不忍睹了。   “他们追上来了?”楚复刻意放低了声音,在沈青潼的耳边问。   沈青潼点点头,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直,手掌蜷曲成拳,手心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两个人都知道,若不是因为这树林茂密,而他们逃亡的时候又做好了防跟踪的措施,追兵一定早就赶上他们了。   楚复和沈青潼的两具身体紧挨在一起,透过堆在洞口遮挡视线的树枝间隙打探着外面的情况。   一马当先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是“祁山七鬼”中的老大,后面跟着另外四鬼,就是不见了老三和老四。楚复与沈青潼相视一笑,都猜到了大概那两人伤的不轻,所以无法再继续参加追捕他们俩的行动。   楚复悄悄摸到沈青潼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细腻光滑,好似还能闻到一阵芬芳。沈青潼稍微动了动,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楚复用了几分力,她又怕动作太大被外面那群人察觉了,只得作罢。   但闷头吃哑巴亏可不是沈青潼的作风,她嘴角微翘,眼波流转,脚下却用了力狠踩了楚复一脚,算作是打击报复。   横了沈青潼一眼,楚复鼓着眼睛瞪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逗得沈青潼抿嘴笑起来。见难得逗沈青潼开心,楚复的黑面神脸孔也再装不下去了,跟着破功笑起来。   洞里面一派柔情蜜意,而洞外面的空地上,此时却火药味十足。   沈青潼眼尖地发现,除了“祁山七鬼”之外,多了不少人,个个看上去都不是等闲之辈,忙扯扯楚复的衣襟,将他拉来看:“这群人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楚复粗粗扫了一眼,本来波澜不惊的表情蓦然变了色,趴近了些,睁大眼睛盯着那群陌生人中的一个看。半晌才转头,对着沈青潼严肃地说:“你看到穿朱红色对襟棉衣的那个人了没有?他的腰间挂着一块令牌,那是皇宫里的出宫令牌。”   出宫令牌?又联想到之前“祁山七鬼”中的老大曾经提过,之所以必须杀掉他们是为了报恩,能对名震江湖的“祁山七鬼”有恩,说明这幕后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那依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幕后之人,难道是宫里的人?”沈青潼喃喃自语。   楚复点头:“有可能,我们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幸而这山洞开在半山腰上,从下面往上望去,只能见到一簇树枝,而他们也想不到,楚复和沈青潼会如此大胆,就躲在分岔路的空地一侧。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群人只顾着往深山老林的方向走,恰恰忽视了眼皮子底下的这个洞。   “老二带着人往西边这条路走,老五往东边,老六老七往南边,其余的跟我往北边去。若是找到目标了,老方法通知大家,以一日为限,明天这个时候若大家都没找到人,还在这里集合。”老大干净利落地布置了任务,刚要遣人四散开去执行,却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正是那身着朱红色对襟棉衣的中年男子,他意味深长地问道:“昨晚上那么好的时机都被你们浪费掉了,不知道今日首领你又有几分把握呢?”   首领也听出了这中年男子话中指桑骂槐的意思,但他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堵了人家的嘴:“朱管家,你家主子是派你来协助我,而不是让你来领导我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回去找你家主子,在我面前废话,我只当你是放屁,让我闻了会儿臭气。”   看得出来,这一堆人里分作两群。一群是“祁山七鬼”的自己人,一群则是由那名唤“朱管家”的人带来的,应该是隶属于那幕后之人的手下。沈青潼羽睫扇动,这时候追兵群里闹乱子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一件。   楚复低语,他比沈青潼高了不少,山洞高度有限,他微微躬下了身子听墙根,说话间热气喷在沈青潼的耳后,熏红了她的脸颊:“看来这幕后之人打错了算盘啊,本意是想上个双保险,这才既派遣了自己的人,又找了江湖人士坐镇,哪知道却是给自己找个了麻烦。”   沈青潼别扭地移开身子,见空地上的一群人都走掉了,没什么墙角可听,便掉转头回山洞里来。   “咳咳咳咳……”刚转头,迎面便扑来一阵烟尘,是刚刚烤兔子的那堆火,还未完全扑灭,此刻又死灰复燃了,烟尘飘散在山洞里,呛得沈青潼咳个不停。   楚复替她轻拍着背,自己也被呛得不行,还得压抑着声音,怕下面空地上的那群人去而复返,听见就惨了。   两个人憋着气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肯定那群人已经走远了,这才忙不迭地将堵在洞口的树枝都撤开。但沈青潼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未将所有的树枝都撤掉,而是将树枝摆放得比较稀疏,这样远远望去,还是无法透过树枝看清楚洞里面的情景。   轻轻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装死的楚复,沈青潼用小木棍拨弄着火苗,将火势弄大一些,转动着手里的兔子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就放任他们这样追下去?看他们这样儿,大有不追到便誓不罢休的态势,你确定你熬得下去?”   楚复伤势不轻,虽然沈青潼给他稍微做了下紧急处理,但是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良好的治疗,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谁也说不好。   从衣兜里掏出个小红果子,楚复跟个小孩子似的,往上一抛,用嘴去接住,吞进了肚子里,细嚼慢咽吃完才道:“出宫之前我便交代好了,昨晚我没能回宫,我安排好的人就知道我有难了,现在估计已经出发来寻找我了。我在沿路有留下线索,现在也只能坐等援兵到来了。”   “你沿路有做记号?”沈青潼惊讶道,声音因为讶异,有些尖利,花容失色。   楚复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狐疑地打量着沈青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沈青潼觉得心脏处流过的血液都是冰冷的,潜意识里沈青潼本以为至少在回到皇宫之前的逃亡路上,两个人之间不会有隐瞒的,哪知,楚复到底还是信不过她。   像是看出了沈青潼的不对劲,楚复试探着朝沈青潼的方向逼近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没有,当然没有!   沈青潼别过头,悄然拭去眼角的一抹湿润,强撑起一抹笑,勉强而又略带了凄清,嗓音沙哑地回道:“没事,怎么会有事呢,你自己有自己的算盘,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你的事与我何干,我的情绪又与卿何干?两只刺猬注定不能安好拥抱,只能隔着一定的距离遥遥相望,沈青潼自嘲,自己怎么就忘记“距离产生美”这条真理,竟寄希望于一段逃亡路会改变彼此的关系,从而全心全意地相信与被相信呢。   谁又知道,在你相信对方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是把你当做一个笑话。沈青潼仿佛已经能够听到耳边响起那熟悉低沉的男声,那般肆意地笑着,让她的心脏一阵紧缩,连呼吸都困难,只能像一尾摔在沙滩上的鱼,瞪大了鱼眼张大嘴喘着气。 第115章 主子   沈青潼也知道,自己这样子闹脾气实在是于事无补,面前的男人,冷血强悍,又怎会受制于她呢?更何况,她的伤悲源于对方的不信任,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这般丢面子的事她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楚复见沈青潼脸色难看,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大手抚上她的背,轻轻地上下轻抚,替她顺着气。   稍微用了点力撇开楚复的手,沈青潼心里还气鼓鼓的,但这理由又不能明讲,只能闷闷地编了个借口搪塞道:“好饿哦,兔子肉应该可以吃了吧。”   楚复觉得沈青潼变脸真是奇而快,就像是那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恐怕翻书的速度都及不上她变脸的速度。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感叹一下,被沈青潼一提醒,肚子“咕咕”地叫起来,适时地发出信号,也便没想太多,也跟着沈青潼走过去准备吃肉。   兔子肉刚刚烤好,闻起来一阵馨香,勾引得腹中馋虫大动。   沈青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兔子从串着的树枝上弄下来,睁大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瞪着楚复,将兔子肉举到楚复的鼻子底下:“没事串那么紧干嘛,害得我都弄不下来。”   楚复也补示弱地白了她一眼,大手一撕,撕下了一大块兔子肉,左手将串在树枝上的另一半兔子肉递回给沈青潼,右手已经将兔子肉送进了嘴里。   “你怎么这么没形象啊!”沈青潼嗔怪一声,怪怪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兔子肉,打量了半天也没决定从哪里下口。兔子肉被烤了许久,表面上出了一层油,看上去有些油腻腻的,又沾了些灰,除了那一阵逗引馋虫的香味,实在是很难让人咬下去。   趁沈青潼发呆的时候,楚复已经吃的满嘴流油了,他鄙视了一眼沈青潼,啧啧道:“你们女人啊,就是婆婆妈妈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的吃还挑什么啊!”   沈青潼不理他,只是瞟了他一眼,见他吃的欢快,心里顿生一股满足感。但很快,这轻快的心情又被刚刚的阴霾给遮掩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就好像挥之不去的影子,老是纠缠着她。虚抬了手臂,沈青潼无趣却又狠狠地地张嘴咬下去,牙齿触及到肉的同时,心里竟有种发泄的快感。   但很快,沈青潼笑不出了,之前看楚复吃的时候,那种幸福和满足,让她不由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手上的兔子肉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但真正轮到自己张嘴咬下去的时候,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兔子烤的时候,火候没有掌握好,火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咬上去绵软无力,再加上这深山树林里,盐之类的调味料更是想都不用想,味道寡淡。   楚复很快就将半只兔子吃了大半,间隙一抬头,便看见沈青潼双手捧着兔肉,像是在顶礼膜拜,徘徊良久却都没有吃,不由好奇地问:“怎么不吃了,你这么捧着是要供奉它?”   沈青潼啐了他一口,眉头微蹙,看了看楚复手里已经被风卷残云过的兔子,弱弱地答非所问:“你觉得这兔子肉很好吃吗?”   一听沈青潼的问话,楚复便知道她是为什么不吃了,八成是嫌弃这兔子肉不好吃,于是赶紧咀嚼了几下,将嘴里的兔子肉咽下去,反正现在肚子里也填了些东西,有精神来戏弄沈青潼了。   楚复将手里残剩的兔子肉扬了扬,眉飞色舞地说:“当然好吃了,人间美味啊,我这个帝君久坐高位,却都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比宫里那些个御厨做的东西好吃太多了,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比嘛!”   沈青潼狐疑地打量着那块残剩的兔子肉,很怀疑楚复这话的真实性,宫中御厨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绝非等闲可比。但看到楚复一脸笃定的表情,又联想到他方才吃兔子肉时那狼吞虎咽的动作,以及幸福满足的神情,心里的疑惑就去了大半。   眼珠子转了转,沈青潼略一思索,在楚复又要下口咬兔子肉时急急地制止了他:“别,别咬!咱们换着吃怎么样?”沈青潼脸上堆着笑,温柔可亲,却又充满蛊惑的迎向楚复。   楚复却不买账,戒备地死死盯着沈青潼的一举一动,将残剩的那一小块儿兔子肉立马藏在背后:“为什么啊?不换!不都是同一只兔子么,最多是翻面不均,导致味道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一丁点儿的差异而已。”   他走前几步,在沈青潼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屈起两只手指在她面前比划着,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一丁点儿”真的是非常小的差距。   沈青潼凤眼一眯,危险指数“蹭蹭蹭”地往上涨,趁楚复不备,搞了个突然袭击,身形微动,一个错手便把楚复手里的兔子肉给抢了过来。   不过楚复反应也快,趁沈青潼抢自己兔子肉的同时,硬生生将沈青潼那半只只咬了一口的兔子肉也给抢走了。“这样子以物易物,我们谁都不吃亏嘛。”楚复嬉笑着举起战利品给沈青潼看,炫耀志强溢于言表,让沈青潼不禁心生怒火,很想狠扁他一顿。   但肚子适时地提出了抗议,沈青潼只好恨恨地咬牙放过了他,这时候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沈青潼满心以为这回,兔子肉该好吃了吧,但她大口一咬下去,却禁不住宽面条泪想哭了——跟之前的味道差不多,寡淡绵软,多的那一股是焦糊味!   “楚复!”沈青潼恨得牙痒痒,仿佛都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   “到!”楚复一听沈青潼唤自己的名字,立马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还向她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过沈青潼可没这么多顾忌,扬手就要向他扇去,却被楚复轻松地躲开了。   一边躲,楚复一边故作无辜地追问:“打我干嘛啊?你想要吃我的兔子肉,我都让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呢?难道是看上我这具身体了?不行不行,我可先说好啊,我卖肉不卖身的!”   沈青潼这小身板又怎么追得上轻功一流的楚复呢,即使他现在受了伤,自己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楚复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轻巧的巧移腾挪,在这小小的山洞中,也让沈青潼追的气喘吁吁。   “你还有脸说呢?不是说你的这一半兔子肉是人间美味吗?呸!明明就跟我一个味道,还多了股焦糊味!你骗我,你个大骗子!”沈青潼抓不住他,气得直跺脚。   楚复却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的确觉得那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啊,人到了没东西可吃的地步,饿得连命都快没了,谁还会计较好不好吃呢,任何东西在眼里只要能吃,恐怕都是世间极品了吧!再说了,这兔子肉可是你烤出来的,我吃起来当然特别香咯。”   沈青潼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清楚楚复之前的十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在楚复或冷漠或戏谑的表面下,那颗心比自己成熟多了。   “给你,接着!别挑了,赶快吃吧,再不吃我可真抢了,这么点肉还不够我塞牙缝呢!”楚复把从沈青潼那儿抢来的半只兔子又丢还给了她,笑容满面露出八颗牙齿,简直是完美之极的微笑。   沈青潼突然就看不懂他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是难抵肚饿的煎熬,沈青潼还是强忍着腹部翻滚的不适,囫囵吞枣地将兔子肉塞进嘴里。   填饱了肚子,睡意便自然而然地找上门来,沈青潼连打了几个呵欠,但就是不敢睡。楚复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心。他宽慰地笑笑,用树枝在山洞里平坦的地方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指指地上,再点点沈青潼。   沈青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为难地看了他一眼,站住不动。   楚复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她挪动了脚步,他说:“放心吧,你先睡我来守着,等你醒了再来换我。”   在心里轻叹,楚复深深地明白,现在的沈青潼已经变了,她比以前谨慎,比以前考虑周全,比以前疏离自己。但即使已经变成频临完全陌生的她,自己也难以割舍的下,总是忍不住会担心她,为她着想。   沈青潼对楚复面前本就不在意什么形象,听他这么一说,也便不再争执,终是抵不过身体里强烈睡意的侵袭,乖乖躺倒睡了。   夜幕一点点降临,楚复不敢生火,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洞口处,遥望天边的那一缕月色,内心寂寥。空空荡荡的心房,好似一望无际的大海,辽阔的海面上,只有一叶孤帆在漂流,无所谓终点,看不到方向。   迎着清冷的月色,楚复转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沈青潼,目光中满盛着爱怜。睡着时候的沈青潼,失了平日的戒备,嘴角微撅,长而翘的睫毛偶尔微颤,显得楚楚可怜,脸上的表情宁和平静。   楚复蓦然就笑了,原来幸福本就是一件很平凡却也很私人的事。平凡,只因看着她安好的睡颜就可感觉到幸福;私人,也是因为不管别人懂不懂,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场景对自己的意义,永远是不一样的。   风起,夜里的风比之白日又凉了些,楚复往旁边挪了挪,刻意替沈青潼挡住了大半的风。明知道这时候的沈青潼看不到自己对她的好,但楚复就是忍不住要去做。   身体里的疲倦在叫嚣,巴不得摧毁楚复最后的一丝清醒防线,他狠狠地咬住唇,几乎都快闻到一阵甜腥味了,保持住自己头脑的清醒。   沈青潼身体翻动了两下,瑟缩在一起,腰背起伏的曲线在颤抖,嘴里弱弱地无意识地低声叫唤着冷。楚复一愣,看了看自己顶着单薄的破衣衫,依旧坚守在洞口风大处,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好似很看不起沈青潼这具弱身体。   但想归想,他还是朝后移了些,靠得沈青潼更近了,既能帮她挡住更多的冷意,更能给她提供些温暖。果然,沈青潼感受到了热源的存在,往楚复坐着的地方蹭了蹭,一揽手轻轻地抱住楚复的腰,脸微微贴住他温热的脊背,又睡得安稳了。   楚复的脸腾地红了一片,像是漫天的枫叶浸染,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并没有推开沈青潼,僵硬得像个雕像倚在洞口。   此时,除了风过处树叶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楚复竖起耳朵,突然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他急忙将身子移到树枝丛后挡住,只留了两只眼睛,从树枝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噗……叽里呱啦……”偏偏沈青潼睡到酣处,手脚乱挥就不说了,嘴里还无意识地在发出声音。楚复凝神望向远处,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听到了自己这边的声响,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离开了洞口,轻轻地拿开沈青潼抱住自己的手,转头轻声轻脚地走到了沈青潼身边静观其变。   为了不打断沈青潼的好睡,楚复只得将手掌覆上她的唇,压制住沈青潼的呓语,哪知道正梦到在大啖鸡腿的沈青潼,感觉到唇上有异物,第一个反应竟是狠狠地咬了下去。   楚复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很想立马大叫着甩掉手指上的负荷,但一思量到目前的情况,硬生生地便忍了下来。沈青潼以为楚复的手指是肉条呢,不仅狠咬了一口,还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感受着沈青潼的舌头有意无意地拂过,那种柔软却又忽有忽无的触感,让人痛着,却又不想离开。   外面的声音渐渐近了,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楚复忽然就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涌动,心跳得比平常更快了。   “这树林都快被我们翻过来了,怎么就没找见那两个贱人的影子啊?妈的,要是被我们逮住了,可有他们俩受的,耗费了我们多少人力物力啊!还不如早点被我们找到呢,横竖都是一死,主子想要人二更死,阎王都留不到三更,早死早超生。”一个声音传来,听不出音色有什么特点,不过隔了那么远,楚复也能感受到那人冲天的怒火。   另一个有些猥琐的声音接话道:“不过主子这次也真是的,非得要找什么江湖人士,咱大内那么多高手,找谁不行啊。现在朱管家跟‘祁山七鬼’不合,搞得我们这些底下人也不好做事啊,真是上头一句话,压死下人三条命!”畏缩者也是怨气冲天,但楚复却在这句抱怨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那人曾提到他家主子可以找来大内高手为其做事,但大内侍卫的本职是护卫皇宫,这么想来,这幕后之人恐怕比他想的还要难对付。 第116章 擒拿   楚复想得出了神,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戳到了沈青潼的脸上,差点捅到了她的眼睛,疼得还在睡梦中的她忽然惊叫起来。但声音还徘徊在唇边,不等溢出,楚复便察觉到了,急忙反手便死死地捂住沈青潼的嘴,急切地对她眨着眼睛,表示万万不可叫出声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洞口射进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但此时的楚复背对着洞口,逆着月光刚好遮挡住了光亮,在一片漆黑里,沈青潼压根看不清捂住自嘴的人是谁。她开始挣扎起来,奈何她越挣扎,唇上的手掌力道便越大,男生与女生的不同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被捂住了嘴,呼吸受阻,沈青潼开始像鸭子划水般,两只手臂无规律地摆动着,妄图从魔掌下解救出自己。直到那乱挥的手不小心触到了楚复的脸才作罢,她总算安静了一点,伸出手指去一点一点地拂过楚复的脸,从浓密的眉梢到微翘的眼角,从高直的鼻梁到紧抿的唇边,蓦然浮上一阵心安,一阵熟悉。   转念一想,沈青潼便认了出来,原来是楚复这个冤家!   见沈青潼终于不再挣扎了,楚复手上的力道终于减小了点,但是自己并不确定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或许还把自己当做敌人,只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而已。于是,他贴近沈青潼的耳边,几乎是只靠唇舌的蠕动,极其小声的道:“我是楚复,外面有人,别喊别叫。”   感觉到手掌下的那颗脑袋,迟疑而又僵硬地点了点头,楚复终于放了心,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开。直到楚复的手掌撤离了自己的唇良久,沈青潼心里蓦然泛起一阵空荡,方才两人紧贴的时候,她都能闻到楚复的手掌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   不过很快沈青潼便释然了,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幼稚,真以为是在演话本子吗?两个人在外逃亡近一天一夜了,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身体现在已经脏乱不堪,衣衫凌乱不说,手掌上也不知被石子儿之类的东西划出了多少道血痕,哪里来的好闻的青草味呢。八成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才产生幻觉,东想西想的吧。沈青潼给自己下了这样的论断。   那个时候的沈青潼还不知道,有时候对于一个人的臆想,从最细微的特点着手,一点一点地亲自验证那人的不同,不过是爱情的一种表现罢了。   沈青潼往后退了两步,抵在山洞的洞壁上,背后皆是嶙峋的怪石,抵住背部有种凉凉的感觉。楚复见她视自己如洪水猛兽般退让,不禁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悲哀,果然已不复当初的你侬我侬了,疏离的感觉似一把利剑插在彼此的心上,痛彻心扉。   两个人在漆黑的环境中,睁着亮亮的眼睛,你望着我我瞪着你,待两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洞外已经没了声响,看样子那几个人已经散去了。   “你睡吧,该我来守着了。”沈青潼懦懦地说道,往洞边一点一点地挪动,抱紧了双臂也还是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楚复扫了一眼她的小胳膊小腿,将她推回山洞深处,一脸满不在乎地无所谓:“我还不困呢,你继续睡吧,等我想睡了再摇醒你,让你来接班。”   沈青潼还想跟他争辩些什么,但是看他执拗地坚持着,于是作罢,只是将身上的那件破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不想你再感冒了,本来就受了伤,要是还感冒了增添负担可怎么得了。”沈青潼完全一副公事公办我不是为你着想的模样,却让楚复难得展颜一笑。   楚复一直坚守着洞口,看沈青潼再度睡去,安静恬美的样子与平日的雷厉风行简直是天差地别。直到日出东方洒下一片金黄的光芒,沈青潼才施施然醒来,而楚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去睡觉去睡觉!”沈青潼将他推到后面去睡觉,自己拿了树枝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准备出去找点吃的。楚复虽然已经给自己人留了线索,但是什么时候找来还是个未知数,沈青潼可不敢寄希望于不知何时才到的救兵,于是只好转而自力更生。   婉拒了楚复要用轻功送她下去的提议,沈青潼看着他睡过去这才小心地往山下爬,身体悬空在崖边,心里就有种不安定感,忍不住犯怯。快要爬到尽头的时候,沈青潼脚下打滑,一个不慎便从崖边滚了下去。   幸好已经快到底了,沈青潼摔下来的时候这么想,若是再高点,保不齐就摔个断胳膊伤腿的。忍着骨架子快被摔裂的痛,沈青潼爬起来上下左右地四下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势,胳膊肘处被擦伤了,有几缕血丝渗出来,膝盖处隐隐的痛,提醒着自己大概是摔青了。   不过都不算什么重伤,沈青潼拍拍手,又抖掉身上的灰尘,检视了一番之后,欣慰的想道。忍着痛,沈青潼揉了揉肘关节,容不得休息,赶紧奔进树林里,往昨日摘到果子的地方赶去。   现在这树林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追捕他们的人,沈青潼既不敢多做停留,也不敢走得太远,一心只想着快些摘到果子赶回去藏住。   刚刚摘了一衣兜的果子,沈青潼正准备打道回府,一阵风起,吹起衣袂飘扬,她不由打了个冷颤。“簌——”一声暗器破空而来的声响,划破空气中的宁静,直直地向着沈青潼的面门打来。   本就知晓这树林里敌人多如林木,所以沈青潼走在其中自然多了个心眼,轻踩在树叶堆叠的地面上,耳朵竖起听着四周的动静,虽没有武功,但凝神细听也还是听出了这来自背后的声音。   眼看着暗器就要触到沈青潼的身体了,以她孱弱的身子来说,几乎是无可避免,但她却突然跌在地上,连带着将头低下。暗器擦着头发丝,飞快地掠过继续向前了。   沈青潼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等她感觉到暗器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她只好故意一迈脚磕在石头上,身体也不再挣扎,顺势就倒下了,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可是这暗器倒是躲过了,但是跌在地上,尽管有树叶堆叠,别的地方没受伤,但是膝盖处却真巧磕在绊倒她的那块石头上,沈青潼瞬间便感觉到了那火辣辣的痛。而且躲过一劫也不过是暂时而已,身后的危机并没解决,沈青潼并不敢轻举妄动。   后面的声音,被风挟裹而来,沈青潼紧抿着唇仔细聆听着,装作并未发现后面有人在暗算她,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身体却做好了随时躲避的准备。   身后渐渐响起一阵脚步声,很轻,轻的若是平时肯定听不出来,就算沈青潼凝神静听,也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而已。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有些杂乱,沈青潼暗暗听出这是一队人,心下思索,看来这次是遇上大麻烦了,对方人数不少,而刚刚甫一出手便想要她的命。   想着想着,沈青潼便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那一队人,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他们的衣服边角,墨绿深灰各种颜色都有,但不同的人虽然衣服颜色不同,材质样式却一样,沈青潼更觉得他们不简单了。尝试着推断,他们理应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同一队人,但却偏偏要打扮得不同,想来是为了执行任务能够更便利。连这点细微之处都能注意到,沈青潼不知道自己是该赞扬好,还是该觉得惧怕。   沈青潼不由皱起了眉,心里却又有些隐隐的兴奋激动,对手的强大对她来讲是种令人兴奋的挑战,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死里逃生,更会让人心里涌起一股骄傲感,那是多少黄金白银都买不来的。沈青潼这般想着,手指不由得在地上摸索,从层层叠叠的树叶堆下摸了好几块小石子握在手里,权作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她心里知道,能用到它们的几率太小了。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敌人都是要面对的。   虽然眼见着沈青潼躲过了第一次暗算,但身后的人却好似并未将沈青潼当做一个了不得的对手,也不再隐瞒行踪,步子踏在树叶层上的声音更大了,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沈青潼发现。   几乎是同时,在箭矢离弦的那刻,沈青潼也腾地就地跃起,仿佛是矫捷的猎豹,就地一滚躲过第一支箭矢。没给后面射箭之人反应时间,沈青潼抱住一根树枝跃起,几乎是飞了起来,在刹那之间便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后面的射箭之人见第一箭失了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便抽箭拉弓射出,但还是慢了一步,待他第二箭射出的时候,沈青潼已经有了大叔做屏障,在大树背后冒出个头,与他们对峙着。   就在他惊愕不已,瞄准了沈青潼冒出来的头,正准备再次射箭的时候,沈青潼也看准了他,一颗小石子不期而至。虽然沈青潼是女子之身,而且也没练过武功,但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通过自己刻意的锻炼,身体素质好了不少。而且又兼之她瞄的准,所以即使力道稍小了点,但正巧打中射箭之人的脸庞,还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那人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再度举起弓箭,不要命地向沈青潼射击时,他旁边的男子出手了,却不是对沈青潼的,而是轻轻地盖在那人举起的弓箭上,往下压了压,表明让他放弃射击沈青潼。那人脸上的神情不悦,狠狠地盯着沈青潼的方向,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但他旁边的男子却一言未发,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却让他即使不甘心却也无奈地放下了弓箭。   直到找到了面前的大树做庇护,沈青潼这才有功夫安心打量着面前的一队人。为首的正是刚刚制止别人射击她的男子,眉目坚毅,浓眉大眼,面色黝黑。照理说皮肤偏黑的人并不适合穿青色的衣衫,但眼前为首的这个人,一袭青衫却穿出了器宇轩昂大义凛然的感觉。   他的后面是一队人,个个都板着一张死人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沈青潼蓦然就想起了现在还躺在山洞中睡觉的黑面神,仔细看看那神韵还真有点像,只可惜这队人就是来捉他的吧。沈青潼在心里腹诽暗骂道,该死的楚复,每次都要拖她下水。可是骂完,却又不觉得怪他,有些事情明知是冒险,却也是自己愿意的。   “敢对帝君下手的人,看来的确有些本事,但姑娘恕我直言,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起用了姑娘,也不清楚姑娘你到底有什么别的本事,但我发现你好像并没有武功吧,虽然身手敏捷,可也不顶什么事儿的。我们这儿一群人,不说高手,但几乎个个都会点功夫,长期僵持下去只怕你不是我们的对手。”那为首的青年人说话文质彬彬,但难以掩饰其凛然之态,一句话叫他说的好像在劝诫叛国贼一样。   “个个都会点功夫”,沈青潼心想,看你们那阵仗,那像是会一点功夫的样子啊,分明个个是高手,人人武功强。但另一方面,沈青潼又听不惯他如此说话,对他的语气很是不屑,不过她留意到了那人话里的一点——说自己是对帝君下手的人。   这么一提点,沈青潼心里便有了计较。若这一队人是“祁山七鬼”和那朱管家的人,那么必然犯不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甚至废话一句都不多说就会出手抓她。而现在,这为首的人却认定自己是跟楚复作对的人,并且反向攻击自己。   那么,这一现象是不是说明,面前的这一队人是属于楚复的,而不是“祁山七鬼”和朱管家之流的?   沈青潼几乎已经下了定论,但眼下的情况却并不见好,因为就算她知晓对方不是敌人,可对方却依旧拿她当敌人。而劝服对方相信自己的话,又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青潼一时竟怔住了,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那人的话,很可能一句话就决定事情的走向如何。   那人见沈青潼良久没回答,大概以为她正在衡量敌我力量,便再度开口向她施压,这回态度就比较强烈了,说话也不像方才那般温文尔雅,而是带有挑灯夜战的汹汹气场:“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我们才对你温言软语地劝说,怕你一时不察误入歧途,给你个放下屠刀的机会,但你若还不识相,我们也不会再多说了,咱们枪棍底下见真章!”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当刻,还没等沈青潼反应过来,那年轻的男子便风驰电掣般攻向了沈青潼的藏身之处,出手如风,迅疾如电,擒拿手耍得虎虎生威。可怜了不会武功的沈青潼,连半丝招架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如孱弱的小绵羊,顷刻间自己的小命便被捏在了那人手中。   “说,你们把帝君逼到何处了?”那人目光如炬,定定地瞪着沈青潼,好像下一刻就会把她吞进肚中,拆吃入腹。 第117章 好看   沈青潼很想厉声反驳他,自己跟楚复也是一伙的,同是被迫害的人,但此刻那年轻男子一手攥住自己的喉咙,身子轻飘飘似羽毛,不自主地就往上浮。沈青潼费力地踮起脚尖,也触不到地面,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两只手毫无章法地摆动着。   在沈青潼渐渐放大的瞳孔里,那年轻男子的嘴角轻轻扬起,好像掐死一个人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轻松,根本不将其放在心上。   “将……主子,要是掐死了她,我们就不知道帝君陛下在哪儿……”身边有人弱弱地提醒道,但话还未说完,却被那年轻男子的一个凌厉眼神逼退,呐呐不敢再言。   那年轻男子斜睨了一眼沈青潼,道:“没了这女人,我也能找到帝君陛下。况且帝君陛下哪能如你们所想的那般不中用,我敢打赌,再给那些人一天的时间也定不能将帝君陛下怎么样。”言语之间,飞扬的神采尽显,满心满眼都是对楚复的信任。   沈青潼此时已经快要陷入昏迷了,头无力地歪在一侧,青丝因为挣扎而被风吹起四下散乱,很有种美人绝命的凄美感。但那年轻的男子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感觉都没有,掐住沈青潼脖子的手力道加重,逼得她差点将舌头都吐出来了。   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按理说,沈青潼现在应该没心情去胡思乱想,但就在眼前一黑的前一刻,她的眼前却明明白白出现了楚复的脸。沈青潼的第一反应便是,该死的楚复,只要跟他扯上关系就没好事。   自己本来在皇宫里好好地做着太后,享受着到哪儿都有人伺候的荣华,却因为沾上了楚复,被困在这莫名其妙的树林里受苦受难不说,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了。更悲剧的是,夺去自己生命的还是楚复的属下,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沈青潼费力地挤出一个苦笑,好不容易重生一次,还没等享到什么福,又要再度赴死。恍惚中,沈青潼忽然听到了楚复的声音,由远及近,焦急地在喊着什么。   呵——这么快就到了幽冥黄泉?已经出现了幻听,那么看来距离奈何桥也不远了,饮一碗孟婆汤,他年还是一条好汉!哦,不,他年还是一名淑女!想到自己的性别,沈青潼又纠正了过来。   就在沈青潼沉溺于自以为的幻想中时,有一个人翩然而来,“踏水无澜”的轻功掠过灌木丛的上端,也不管是不是会暴露,急急地就往这边赶,嘴里还叫着:“定安,住手!”   那被唤作“定安”的男子闻言一惊,手掌条件反射般倏然就松开了,沈青潼没了束缚,却也没了意识,直直地便坠了下来。赶来的楚复见状,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俯冲,堪堪接住了已经瘫软的沈青潼,脊背在地上擦过,发出血肉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留下一条长长的擦痕。   接住了沈青潼,但楚复却没有立即起身,尽管没有哼出一声,但一眼看去便能明了他的脸色煞白,方才那一冲,大概是雪上加霜,让他本来就不轻的伤再添了几分严重。   那年轻男子急忙附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楚复,短短的几个字,语气恭谨之余,更能听出浓浓的关心:“帝君陛下,你没事吧?”   楚复咬着牙,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努努嘴示意那年轻男子接住自己怀里已经昏迷过去的沈青潼,面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年轻男子见主子如此重视怀中的女人,自然也不敢怠慢,亲自来接,揽腰稳稳地抱住,又用眼神示意了两个随从赶紧上前搀住楚复。若是在平日,楚复是绝对不会示弱的,任凭身上再多的伤,只要还能够撑得住,就绝不会假手于他人。但现在情况特殊,自己身负重伤不说,还很有可能在逃亡的过程中与敌人交战,他虽然居上位,但是也能衡量现实,再逞强实在不理智。   更何况,因为自己的不信任,在盘算后路的时候没有将沈青潼放进去,导致刚刚差点失去她。如果不是因为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过了很久沈青潼都还没回来,出于担心而出来找她,说不定今天就真的与她天人永别了。只是想想,楚复手心里就出了一把汗,很是后怕。   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就要到楚复和沈青潼之前躲藏的那个山洞处了,被唤作“定安”的男子却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了半晌,因为抱住沈青潼而没法腾出手来,只好摇摇头示意大家停住。   这一走一停,被抱在怀里的沈青潼感觉到了些许颠簸,弱弱地嘤咛了两声,蓦然睁开了眼。甫一睁开眼,她便被吓到了,还以为会看见什么牛头马面,但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方才还亲手要将自己送入地府的冷心君。   沈青潼被他这么一吓,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颤抖的幅度大了点,堪堪要从抱住自己的年轻公子怀里落出来。那年轻人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刻意去看她,长手一捞,在沈青潼快要落地前,又一次将她稳稳地抱住了。   沈青潼现在是真的被吓住了,饶是她一个经历了穿越的现代人,死亡的经历好歹也有过一次,但濒死的感觉真的不好,她咬住唇强忍着浑身的战栗,嘴唇翕动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   意识尚陷在混沌中的沈青潼,仰着头僵硬地躺在年轻男子怀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从沈青潼的角度,其实只能看到年轻男子的下颔处,但她就是不敢移开眼睛,生怕一不注意自己就又走在死亡的边缘了。   楚复也发现沈青潼醒了,有点不满她没发现自己的存在,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面色严峻地上前,站定在那年轻男子面前,手掌横切,伸手利落地在脖颈处抹了一下,做了一个“杀”的姿势。而后,小心地从年轻男子手里接过沈青潼,抱住怀里女子软软的身体,退到一旁倚着树站定闭目养神。   等到楚复的手穿过肋下抱起自己时,沈青潼这才发现他的存在,本就睁大了的眼此刻仿佛又大了几分,瞪得圆圆的,一脸难以置信。但楚复并没看她,而是淡定地闭上了眼,好似很疲累了,将身体的重心移向靠住的的树干。   见他不搭理自己,而且胸有成竹的样子,沈青潼也便不担心了。再环顾四周,沈青潼发现围住楚复的正是刚刚攻击自己的那群人,此刻的表情却换成了毕恭毕敬,心里便明了这群人大概真是楚复的属下,循着楚复在自己没留意的时候留下的记号而来。这次,大概能够死里逃生了吧,沈青潼这么想着,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累积的疲累和压力在顷刻间爆发,在身体里狂妄地叫嚣着。沈青潼安心地闭上眼,闻着楚复身上那即熟悉又好闻的淡淡青草味,第一次不计算后路便昏昏睡去。   得了楚复的令,那个叫“定安”的年轻男子行事也便有了分寸,扬手一挥,便带着人悄悄地鱼贯前行,悄无声息地便接近到了空地上那一群人周围。   那一群人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有人甚至嘴里还叼着烟袋在摇头晃脑。找了一天两夜,却什么也没抓到,大家都显得有些泄气,这时候几乎已经不抱有希望了,个个面容枯槁,在约定的时间到这个约定的地点集合,准备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楚复的人立马分散,悄悄地一步一步地摸近,在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祁山七鬼”中的一员终于发现了偷袭者的存在,一边躲开一边大声喊叫起来,提醒其他人。为首的年轻男子见已经暴露了,也不再藏着掖着,一声令下,众人手起刀落,在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经此一役,“祁山七鬼”和朱管家的人在不明就里最放松的时候被偷袭,个个都措手不及,虽然有些得到提醒险险地逃过一劫,但仍死伤了近一半的兵将。“祁山七鬼”见势不对,几个人都聚拢在一起,拿着武器背靠背地对着来者,警惕地防备着,随时准备开战。   不多时,双方便激战到了一块儿。   “祁山七鬼”的本事,沈青潼之前是见识过了,朱管家带来的那一拨人,质素也挺不错的,舞刀弄棍,耍起来也颇有架势,一看便知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街边找到的地痞流氓之类。而楚复这边的人,一个个出手干净利落,不见什么花哨的招式,但出手迅疾如猎鹰疾飞,常常几招便干掉一个。   “他是谁?”沈青潼想要翻身下来,但是楚复紧紧地揽住她,让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只好作罢,转动脑袋去观察打斗的精彩场面,对那年轻男子的好奇心更胜了。   楚复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却让沈青潼差点跳起来。   他的回答是:“祁定安。”   祁定安?   这个名字只在沈青潼的心尖上闪过一瞬,便立刻如烟花般炸开,盛开了满心的花火,点燃了沈青潼内心隐藏的八卦小火焰。   祁定安,祁平安,仅从名字上,沈青潼便能知晓,方才那气势逼人的年轻男子,便是平安口中优秀俊朗的亲哥哥,当朝光武大将军,庆元国现在威势最盛的年轻人。   那这么说来,跟随祁定安的这一队人很有可能是庆元国的精兵强将,个个武艺超群不说,还遵纪守规,自然远非一般的侍卫可以比拟。   有了这些光环加身,任凭是谁都不可小觑于这个年轻人吧。沈青潼不由又多打量了祁定安几眼,见他擎着一把剑,端的是身形如行云流水,轻松地穿梭在几人包围之中,剑花一挽便有鲜血飞溅出来,然而身形一飘青色的衣衫上却沾不到一丁点的血渍。   沈青潼不由赞道:“他的功夫很好嘛。”   大抵每个女人心中都会或多或少的英雄情结,沈青潼对祁定安的印象蓦然就好了起来,虽说之前差点丧生在他手上,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保护楚复,与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沈青潼那灼热的目光,楚复将眼睛睁开,眉头轻抬,略带几分鄙视地扫了沈青潼一眼,不满地道:“有那么好看?”   沈青潼许是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醋味,兴起了想逗弄逗弄楚复的趣味,安安稳稳地躺在楚复怀中,手指头勾着垂下来的发丝,一缕缕地将其绕成一个圈,饶有兴致的叹道:“是啊,好看的紧,真比那戏台子上唱的大戏还好看!”   楚复抿着唇不说话,面色似乎又黑了几分,蓦然出手直接就将怀中的沈青潼抛了出去。但楚复抛的很有分寸,虽然是趁了沈青潼不注意的时候,让她慌乱了一下,但是抛出去的;力度很轻柔,能够让沈青潼就着他抛出去的力度顺势站住。   “楚复,你这个……你这个小气鬼!”沈青潼站在他对面,好不容易才站住,两只手插在腰间,对着楚复怒目而视,想了又想却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踌躇了半晌总算是控诉出口了。   楚复却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依旧抱臂倚着树干站住,眼睛转向激烈的战场。沈青潼本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了,却在下一刻被他猛然拥住,斜斜地急退到一旁。   定睛一看,沈青潼的冷汗都差点出来了,原来刚刚有人想暗算她,暗器破空而来的方向正是她方才站立的位置,但她只顾着跟楚复闹别扭,根本没心思注意到。   再转头去看楚复,从发现暗器到奔至沈青潼身边,再拥住沈青潼退到一旁,即使是楚复那般凌厉的身手,也没能全身而退。从他残破的衣衫碎片可以窥见,楚复的臂膀上又多了一条伤。   见楚复受了伤,祁定安的步子也加快了,招式凌厉地向对方攻去。在祁定安的带领下,这帮军人一个个似打了鸡血般,勇猛地送上前与敌人厮杀,长期的沙场征战经验,让他们更懂得怎样在生死的边缘活下来。 第118章 放行   不一会儿,“祁山七鬼”和朱管家带来的人便所剩无几,有个别乌合之众已经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逃走了,呈现一派溃逃之势。   “老大,怎么办?”“祁山七鬼”中的老五一个滚地跃到老大身边,手上挥剑的动作不停,面容凝重的问。   老大衡量了一下现场的形势,明摆着对方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人,自己这边几个兄弟倒是不惧,只是以少敌多到底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老三和老四还伤势不明。他想了想,见朱管家也生了退散之意,便将口哨一吹,领着其余几人飘然而退。   祁定安正准备趁机追上去的时候,却被沈青潼叫住了,沈青潼一脸沉静地指着朱管家逃跑的方向,笃定地说:“‘祁山七鬼’你是追不上的,就算追上抓住了他们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去追那朱红袍子的管家,他大概还知道的多些。”   祁定安扫了一眼沈青潼,立马调转方向,追着朱管家的那再寒风中飘动的朱红袍子而去。   楚复微微侧了侧身,挡住自己受伤的那条臂膀,用嘴撕下身上的一块衣衫,艰难地自己为自己包扎起来,嘴里还不忘奚落沈青潼:“你还真是替他想得周到。”   这个“他”,楚复虽没明指,但沈青潼脑袋瓜子多灵光啊,怎么会猜不到呢,自然是器宇轩昂的祁定安了。   沈青潼面有不忿之色:“他是你的属下,我为他多想想,怎么又惹到你不高兴了?哼,你还真是个怪人,哪一天你能不跟我抬杠,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楚复听到“他是你的属下”这几个字时,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脑袋自动自发地将沈青潼这话的意思,理解为“因为他是你的属下所以我才会提醒他”。   已经不是第一次摸不清楚楚复心里在想些什么了,沈青潼也不甚在意,只是见他笨手笨脚地替自己包扎着伤口,却难得地没有借受伤之机使唤自己,有些好奇。于是她便走过去察看,顺便调笑道:“哟,难道帝君陛下真被我说的不好意思了,这会子受了伤居然没想着使唤我了?”   闻言,楚复有些紧张,包扎伤口的动作更加急躁了,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越想快点包扎好,那破布条就越不听话,怎么绑都绑不稳。沈青潼狐疑地走近他,试探着说:“我来绑吧。”但楚复将身子一转,以背示她,明确拒绝了她的好心帮忙。   沈青潼嘟着嘴,不满地抱怨着:“哟哟,怪不得人说上位者脾气都怪呢,这不就说的你吗?不看就不看,你以为我多想帮你么?”话音未落,却趁楚复放松警惕之时,飞快地抢过楚复包扎伤口的破布条,映入眼帘的是方才他抱住自己躲开暗器时,被破空的暗器划伤的伤口。   按理说,这伤口应该结了痂,谁想却还在流血,汩汩而出的鲜血不是刺目的红,而是黯淡的黑,将手臂上挂着的残破衣衫边角都染上了黑色。   沈青潼大力地抓住楚复急欲藏起来的胳膊,也不管自己的动作是否弄疼了他,急急地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呢?难道……那暗器上有毒?”   楚复点点头,猛然使力,将胳膊从沈青潼手里抽了出来,满不在乎地撩撩袖子,将伤口用身上挂着的仅剩的几缕破布衫遮住。   沈青潼秀眉一竖,见楚复依旧这般沉得住气,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再度拽住他藏起来的胳膊,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再玩下去,命都快没了!我求求你,咱们赶紧回宫吧……”   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忍住涌上来的抽泣,沈青潼努力端出镇定的样子,对剩下来保护楚复的军人吩咐道:“你们拿两个人守在这儿,等待会儿祁将军回来的时候报告于他,其余的人立马跟我回宫!”   话音刚落,一抹青色的人影从树林后闪现,押着一个朱红色的人形,青色与朱红的交织,极为强烈的冲击着人的视觉神经。那青色的人影开口道:“要报告我什么?”   沈青潼一看,是祁定安押着朱管家回来了,身后跟随的一队人几乎将朱管家身畔的人马一网打尽。那朱管家好似很不服气,即使已经被祁定安制住了,却还在不断地扭动着身体,妄图想要做无谓的反抗。   祁定安很不客气地一脚踢向朱管家的膝盖骨,将他踢成下跪状,又压低他的头,让他保持着对楚复磕头行礼的造型。   “定安不辱使命,将一干人等大半抓获,请帝君陛下明示。”祁定安虽然狂妄,但是对楚复却很是恭敬,基本是言听计从。   沈青潼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祁将军,帝君刚刚被暗器所伤,暗器上有毒,现在要立马回宫才行!”   祁定安扫了一眼沈青潼,面有难色地望向楚复:“帝君陛下,这……是何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迂腐的问来问去,沈青潼的小姐脾气也上来了:“问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当务之急快点打道回宫,给帝君陛下医治!”   就算沈青潼说的十万火急,简直是火烧眉毛了,但祁定安依旧岿然不动。直到楚复淡淡地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太后娘娘,因你常年在外驻守边关,前些日子回宫之后又替寡人整日埋头处理危厄高原旱灾一事,所以还不曾见过。”   这番一介绍,祁定安总算是开始拿正眼瞧沈青潼了,对她简单地道了声“太后娘娘恕罪”,便急急地集合军队快马加鞭地往宫里赶。   离开皇宫不过两夜一天,但沈青潼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心房底处最柔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而这变化是好还是坏呢?沈青潼望着躺在马车阔大的车厢里,楚复沉那静安睡的面容出神,一时竟下不了判断。   有了祁定安的护送,一行人的回宫之行就很迅捷了,一路畅通无阻,马车急急地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你们是谁?怎么能不出示令牌就闯宫门?”照理说,祁定安这张“光武大将军”的牌理应好用,他们顺畅地通过了前几道门,但是在最后一道宫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人,沈青潼也不陌生,正是几日之前才见过的一个人,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黄文靖。   黄文靖着铁衣铠甲,挡在沈青潼一行人回宫的马车前,直接无视了骑在白马上一身青衣飘扬的祁定安,目光灼灼地盯住黄盖马车,好像要将这辆车烧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沈青潼先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风驰电掣的马车蓦然停了,她赶紧条件反射般就扑到了楚复身上,怕正在安睡的楚复被惊醒,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臂弯圈出一个安全的空间,却不期然自己的额头撞到了马车的一角,登时便起了个包。   楚复躺在马车的一侧,因为马车颠簸身子也跟着滑动了一点,饶是这般大的动静,也没能惊动他一丝一毫,此时他的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沈青潼突然觉得手脚冰凉,生怕楚复已经死掉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楚复鼻息的时候,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幸好,幸好,还有呼吸。沈青潼拍着自己的胸口,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些,但是手指触到楚复的皮肤,却感觉到彻骨的冷。她颤巍巍地将楚复伤口处的破败衣衫掀开,禁不住掩唇尖叫出声——伤口处已经黑了一片,看上去煞是吓人。   祁定安本是骑着马走在前面开路的,此时正在跟黄文靖对峙着,听到沈青潼压低了的惊叫声,急忙打马回身,贴在马车窗边轻唤:“太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窗帘便被胡乱地撩开,沈青潼从窗内探出半个头,急急地大喊着:“快点回宫!快点!”   尽管沈青潼只是在催促快些回宫,并未明说什么,但祁定安何等聪明,很容易便猜到大概是楚复的伤势恶化了,于是面色一冷,对自己的属下高声道:“起驾回宫!”   但马车刚走出两三步,黄文靖却逼近了,牢牢地站在马车前面,就好似地上有钉子将他固定在那儿一样,任凭拉车的马在自己面前咆哮,也依旧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他将手搁在腰间悬着的宝剑剑柄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令牌,恕我不能放你们进宫!”   沈青潼闻言,暴躁地再度将头从马车的窗子探出去,怒吼道:“黄文靖,你认不出哀家了吗?前几日弹劾哀家的时候,你不是很出风头的嘛,还认得哀家这张脸就快些放哀家过去!”   祁定安望望怒极的沈青潼,又看看依旧面无表情犹如老僧入定的黄文靖,若有所思。但他并没有搭话,只是叫过身边一个信得过的侍从,叫他赶紧回府去取令牌。他是楚复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自然有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令牌,只是这番营救楚复,他从将军府出发的时候一时心急,竟然忘记将令牌带在身边了。   尽管沈青潼已经发了话,而黄文靖理应认得出她的容貌,但他依旧十分不给面子,冷冷地做了一揖,缓缓道:“下官的职责便是护卫皇宫,只认令牌不认人,若有什么得罪太后娘娘的,还请太后娘娘恕罪。以后,要是太后娘娘想起了,想要治下官的罪,下官也绝无怨言。”   这话一说,便将黄文靖给抬到了一个大公无私坚守岗位的位置,沈青潼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放行的权利在对方手里,自己也只能无可奈何。   沈青潼现在已经猜到,黄文靖跟那幕后之人应该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幕后之人巴不得楚复死,现在自然要指使黄文靖行使职权为难于他们了。   若是目光可以杀死一个人,黄文靖大概已经很被沈青潼杀死千万次了。不知是他脸皮厚还是心理素质果真过硬,黄文靖仍旧直直地站在马车前装雕像。   沈青潼转眼看看楚复沉睡的脸,棱角分明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看上去有些云雾缭绕,不似真实的活在人间。沈青潼越看心里越酸,咬着牙,狠心下了决定。   她招手唤祁定安接近,悄声道:“帝君陛下撑不住了,我们必须快些赶回宫里找太医,而黄文靖……”沈青潼停了停,偷瞟了一眼黄文靖,见他并未特别留意到自己的小动作,接着说:“你能领着你的手下硬冲过去吗?”   祁定安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周围守着不少兵卫,两方俱都严阵以待,对峙的局面气氛凝重。   许是感觉到了这份凝重,祁定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应道:“为了帝君陛下,就算不成,下官也得赌一把,誓要保帝君陛下安全!”   凝固的空气蓦然裂开一条缝,有什么气息在浮动,两方几乎要在同时拔刀相向,兵戎相见的时候,一声略带沙哑的男音插了进来,阻止了一触即发的战火,也让陷在黑暗深渊中的沈青潼看到了天亮的曙光。   一块令牌递到眼前,曲蔺华还是继续着他一贯的风格,淡淡地说:“太后娘娘,你的令牌。”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简单平常得好似这不是雪中送炭,而是常日里的一句问候。   沈青潼喜不自禁,急忙示意曲蔺华将令牌拿给黄文靖看,转头望向楚复的眸子中,盈盈赫然闪动着泪光——楚复该是有救了吧。   拿了曲蔺华递来的令牌,黄文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还可以刁难的理由了,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好面若冷霜地放行。   马车继续开始动起来,沈青潼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起走在旁侧的曲蔺华来,不见仅仅两三天而已,但仿佛已经过了两三个世纪。向来一袭灰衫却精神抖擞的青年,此刻难得地显出不修边幅来,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少许。   曲蔺华转头的时候,沈青潼明显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满眼的血丝和掩不住的疲惫,忍不住轻声问道:“昨晚上没睡好?” 第119章 威胁   抬眼瞧了沈青潼一眼,曲蔺华又飞快地低下头,闷闷地解释:“流云郡主托人来问,说是太后娘娘您突然不见了,奴才闷头闷脑地找了些地方,可是都没线索。您连着两夜没回来,奴才估摸着您怕是已经出了宫,所以正好今天开始就带着令牌在宫门口候着,真巧就碰上了。”   看样子,曲蔺华估计是从昨天夜里就在宫门口的角落处等着了,而且还能想自己所想,沈青潼听了,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酸涩。但张了张嘴,又发现没有什么话可以讲,只得抿了唇,将窗帘放了下来遮住自己的神色。   一路寂然无语,曲蔺华也便跟着他们,没有回芳华宫,而是去了楚复的寝殿。待马车行到的时候,一队太医早已得了祁定安的命令守在门口候命了,其中就有与沈青潼交好的凌太医。   沈青潼现在一颗心全扑在楚复身上,也没多加注意,眼睁睁望着楚复被抬到床榻上躺着,一群穿着釉绿色朝服的太医将他团团围住,望闻问切,忙得不可开交。   曲蔺华陪着沈青潼站在旁侧,轻轻地拍了拍沈青潼的手背,又马上缩了回去,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曲蔺华那沙哑的声音,此刻却好似有了治愈的味道,让她“扑腾扑腾”跳的小心脏安定了一些。   正在太医会诊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平安也赶来了,眼眶里盈着满满的一包泪,甫一奔进楚复的寝殿,便扑进沈青潼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帝君哥哥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就受伤了呢?太后娘娘,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伤了帝君哥哥,平安去找他们拼命去!帝君哥哥为了庆元国呕心沥血,为人又耿直,对平安也和善,老天爷怎么能不保佑他呢!”   祁平安此刻的情绪很是激动,小脑袋伏在沈青潼的肩上,一抽一搭的。眼泪鼻涕抹了沈青潼一肩膀,自己还浑然不知。祁定安倒是看见妹妹进来了,快步走过来,想要从沈青潼肩上将妹妹挪下来。   但是沈青潼挥挥手,制止了他。两个女人,此刻正在担心同一个男人,虽然沈青潼现在也没有心情去安慰平安,但抱在一起就仿佛多了一个人来分担自己的担忧和心悸。   站在人来人往的房间里,沈青潼却觉得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来来往往的俱是虚幻的影子,只有眼前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是最真实的存在。可是他就那么躺在,不说话也不动,就丽娜眼皮子都不跳一下,让人看着觉得莫名心慌。   想要呐喊,想要逃离,想要醒来发现这是一场梦而已。   沈青潼和平安相扶相携着站在门边,两个人不约而同俱都愣愣地望向床榻上,那个安静睡着的男人,饶是心里担忧惧怕,但是却喉咙干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一拨又一拨的太医在床榻前走走停停,有的捋直长长的花白胡须作深思熟虑状,有的倾身上前出手探查,有的在药方上挥毫濡墨笔走龙蛇地记录着什么,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这群太医总算是争出了个结果,将一张药方交给一个小厮,命他前去煎药,但是却被沈青潼喊住了。沈青潼强自镇定着,压下自己心里翻涌的情绪,盯着面前的一群太医恶狠狠地问道:“你们都当哀家是死的不成?检查完帝君陛下的病情,什么交代都没有,立马就要去煎药,你们看不到哀家还立在这儿吗?”   沈青潼虽然担心楚复,但她也没昏了头,照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推断,她断定这宫里埋伏着不少欲置楚复于死地的人,因而也特备留了个心眼,想用自己的威势稍稍震震这群太医。   被沈青潼这么一刁难,太医们俱都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不敢说话。良久,才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拱手出列,恭恭敬敬地答道:“老臣们也是记挂着帝君陛下的安危,因而急躁了点,还望太后娘娘海涵。但龚某用自己在太医院工作这么多年的人格担保,太医院对帝君陛下,对太后娘娘,对庆元国上上下下的一片赤诚之心绝对是真的。”   一句回答,却被他变成了表忠心,反倒像是在说沈青潼不懂事。稍稍打量了这回答的老太医一番,脑海里飞快地分拣着资料,沈青潼立马便认出这是太医院院长龚信昌,据闻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太医。沈青潼嘴角微扬,浮起一丝冷笑,继而温柔了些,继续追问道:“哀家也不是不理解你们太医的工作,只是这帝君陛下毕竟是天龙之子,身体金贵得紧,哀家也担心得很,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敢问,帝君陛下这病现在状况如何了?”   见沈青潼软了口气,太医们也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还长吁了一声。龚信昌停了停,沉吟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帝君陛下脉象沉浮不定,所中之毒奇特非常,化血而不凝,因此导致伤口已经化脓了却还血流不止。更兼之,鼻息微弱,脉搏时停时跳,情势凶险非常。”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青潼貌似一脸焦急地望着他,但是却用眼角的余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凌太医,见他表情有着细微的抽动,在龚信昌说到“情势凶险非常”的时候,更是轻微地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   见了凌太医的表情,沈青潼心里便有了底,知道情况有异,继续死死地追问下去,表现得焦躁而不耐:“医理药理哀家统统不懂,哀家只问你们,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帝君陛下?”   此话一出,太医们都敛声屏息地垂了头不言不语,又是那龚信昌面有难色地弱弱答道:“这……这……下官可不敢打包票,这毒实在是奇怪非常,下官们都没见过,只能尽力而为试试了。”   沈青潼冷笑,这回是笑出了声,这笑声像是有无形的重量加在太医们身上,让他们的头垂得更低了。沈青潼缓缓地,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若是帝君陛下此番不好……哀家定要你们全家陪葬!”有时候,柔和远比激烈来的有力量,就比如沈青潼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比大吵大闹更有效果,有两个太医更是迟疑了半瞬,被龚信昌的余光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跟随上大部队的脚步扮演面无表情的雕塑。   沈青潼一直死死地盯住太医们的表情,现在也看出了个大概,楚复虽然伤情严重,但多半并无龚信昌所说的那般伤入膏肓,这帮子人俱都听从龚信昌的话,怕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上。而这太医院院长,背后又听从何人呢?沈青潼弯起嘴角,好,你喜欢玩,哀家就陪你玩玩!   “砰——”地一声跌坐进旁边的一张椅子里,沈青潼仿佛是瞬间就老了好几岁,眼角盈盈地还垂着泪光,挥挥手让他们离去:“都走吧,药方拿给人去煎药,哀家要陪着帝君陛下静静,没哀家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打扰。你,留下来搭把手照顾一下帝君陛下。”   待一群太医鱼贯而出的时候,沈青潼又玉指轻点,正好点到了落在最后的凌太医,叫他留下来照应着楚复。龚信昌别有意味地对凌太医点了点头,凝重这脸色,对着沈青潼拱了拱手便告辞,沈青潼望着他一马当先走的急急的身影,估摸着他怕是要去给主子报信,想了想于是招手将曲蔺华唤来。   “盯住龚信昌,看他与什么人接触,切记不可暴露。”沈青潼悄声交代道,说着又将那块刚被他还回来的令牌又交给了他,“你拿着,行事方便些。”   曲蔺华也不多言,点点头,揉了揉因为熬夜有些疲惫的双眼,立马就跟了上去。   沈青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帘里,转头看着凌太医笑,万分熟悉般地柔柔的问道:“方才看凌太医的表情,此事怕是有些蹊跷吧,现在他们都走了,有什么话凌太医可以直说了。”   凌太医丝毫不意外沈青潼的变脸,从沈青潼方才点名要他留下来照看,他便知道她懂了自己摇头的意思,忙指着还躺在床榻上的楚复解释说:“下官的意见跟龚院长有些出入,下官以为,帝君陛下的伤其实并不要紧,虽说严重也算是挺严重的,但是还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   “哦——”沈青潼拖长了尾音,盯着凌太医的眼睛眨也不眨,慢条斯理地问,“那么,你是说龚院长以及太医院的别的同仁都在撒谎?哀家可就好奇了,治不好帝君陛下,他们可也没好果子吃,怎么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当然,哀家并不是怀疑你,平日里你大概也看得出,哀家是很信任你的,哀家只是有些不解罢了。”沈青潼又加了一句,生怕凌太医胡思乱想,对她多生几分防备。   凌太医舔了舔嘴唇,踌躇了半晌,最后竟“扑通”一声在沈青潼面前跪了下来:“求太后娘娘一定要救救下官的一家啊!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拿命来换也行!”   沈青潼眉头深蹙,立刻就出手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又命人给凌太医端了张椅子坐下,让他喝口水缓缓气。   这时,在一旁待久了的平安蹭过来,扯着沈青潼的袖子,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抽泣着怯懦地问;“怎么回事,这位太医是不是说帝君哥哥有救了?”   沈青潼回望了一眼安安静静躺着的楚复,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烦躁,她拍拍平安的肩膀,既是宽慰她,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凌太医,你想说说怎么医治帝君陛下吧,你的事稍后哀家一定为你做主,你要相信哀家!”   凌太医此刻眼里也噙着泪水,见了沈青潼如见亲人,立马腾地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开始风风火火地依照自己的法子来医治楚复。他先是命人点了一盏烛火来,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火舌在刀尖上舔过。而后,手起刀落,在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惊呼中,利落地在楚复伤口处画出一个十字,挤出里面的黑血来。挤了好一会儿,黑血才堪堪挤完,再度流出来的鲜血颜色都不一样。   沈青潼一直站在床榻边,凝重地看着凌太医忙里忙外,那一盆染了黑血的水从自己眼前端过,尽管脸上的神色没变,担心里的谋根弦却蓦然拨动了一下。   挤出黑血之后,凌太医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拿出一些纸包,从里面抖出些不同颜色的粉末,根据需求不同取了不同的量和在一起,然后再涂抹在楚复的伤口上,用布条紧紧地缠了几圈这才作罢。   “这样就可以了?”一直没开口的沈青潼在凌太医关上自己的药箱时,才出口相问。   马不停蹄地忙了好一阵,凌太医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结果沈青潼亲自递给他的帕子擦了擦汗,这才缓过气来回答:“两个时辰之后,再换一次药,把毒素吸出来就好。这种毒经常涂在箭簇之上,虽说的确有化血不凝的效果,但其实毒素不算很强,而且帝君陛下又送回来的及时,好好调理一番以后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再过几个时辰,待毒素化解得差不多,帝君陛下应该就能醒来了。”   听凌太医这么一说,沈青潼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吞了回去。她想了想,拾起方才龚信昌等人一同开具的药方,递给凌太医看:“那么,如果帝君陛下依据这张药方调理,你说会有什么效果呢?”   凌太医本是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药方,而后又一把拿过药方置于掌心中,仔细地翻看了一遍,半晌才抬头望望沈青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才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话来:“若帝君陛下依据这张药方用药……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沈青潼愕然,尽管知道对方巴不得楚复死,但是顾念着这是在皇宫里,守卫森严不说,还在沈青潼和祁定安的眼皮子底下,却真真没想到,在这般严密的守护下那幕后之人居然也敢出手暗算楚复。   是自己太大意了,若今日一念之差,真的用了那群太医所开具的药方,沈青潼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会是怎样的后悔。沈青潼将那张药方卷起,收入宽大的袖笼之中。收起了脸上冰霜般的寒意,温和地询问着凌太医,之前说要自己救他们一家所为何事。   沈青潼一提这件事,凌太医的眼泪便流了出来,颇有些老泪纵横的苍凉感,嗫嚅着不成字句地说道:“龚信昌以我们的家人相要挟,命我们要顺从他,治死帝君陛下。” 第120章 回归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炸开,就连一贯淡定的祁定安也不由得露出惊愕之色,平安更是捂住嘴尖声惊叫起来。沈青潼忙跃身过去紧紧地捂住平安的嘴,轻声告诫她不要打草惊蛇,让外面候着的人听了去。现在,沈青潼越来越觉得那幕后之人恐怕比自己之前所想的还要实力雄厚,很有可能在这皇宫之中也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他们这群飞蛾撞上去。   但对方聪明,自己也不是傻子。沈青潼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坚定,大不了就来赌一把,看谁笑到最后。   “龚信昌把你们的家人都关在哪儿?而且龚信昌不过是个太医院院长,怎么会有这般大的威势,能够威胁于你们呢?若是在诊治的时候,你们多说一句话,当面便戳穿了他,哀家自然不会让他站着走出这个门的。”沈青潼心细如发,在这种情势下,依旧考虑周全,令久经沙场的祁定安也不由向她投来赞赏的一瞥。   凌太医顺了顺气,捋了一把并不长的胡子,长叹了一声:“下官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人,一队人凶神恶煞地把我们家团团围住,都穿着黑色的盔甲,一个个长枪短剑弯背大刀地背着,齐刷刷站了一排,下官这种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自然会害怕了。他再恐吓一下,很容易便把我们的妻子儿女都带走了,具体关在哪里倒是不清楚。唉,帝君陛下没事了,我们的妻子儿女大概都要死,今世我欠他们太多,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也只好来生补偿他们了,希望黄泉之下我们仍是一家人。”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听者不由也落了泪,平安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央着沈青潼救救凌太医的家人,就如同以前央求沈青潼赐给凌太医患病的儿子人参续命一样,简直把沈青潼当成了万能的神仙。   一屋子里全弥漫着一股期期艾艾的悲戚之感,祁定安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结果手指上沾满了平安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蛋上的泪水,他故作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调侃说:“怎么光顾着求太后娘娘,不求求哥哥呢?这救人的事情当然是哥哥最拿手了。”   沈青潼眼珠子一动,恍然想到名镇庆元的“光武大将军”,对于救人这种小事情当然是手到擒拿,但是还是担忧地补问了一句:“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太医们的家人关在哪里,你有把握吗?”   “试试吧。帝君陛下的命自然是不可能交出去的,现在也只好死马全当活马医了。”祁定安说着就要招呼自己的属下开拔。   凌太医闻言,虽然不清楚眼前这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是谁,但是看起来通身气度不凡,而且不仅跟流云郡主相熟,就连沈青潼也一副很信任他的样子,不由感激涕零地上前跪下,自下而上握住祁定安的手,一个劲儿地哀求道:“请你……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家人,我……我……”   祁定安摆摆手,将他扶起,示意他不用如此大礼,说:“我也不能确定能救出你们的家人,毕竟我现在连他们被关在哪里都还不清楚,但是我一定会尽力的。”   “那么大将军你现在可以确定地点了。”正说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从门口跨进来。   沈青潼望见来人,莞尔一笑:“打探到了?”   曲蔺华回以安定的一笑:“嗯,奴才跟着龚信昌走的,他先是去了阴牢后面的一个小屋子里,因为那边有重兵把守着,所以奴才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守着。那屋子不大,但是各个窗户门啊都围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听到偶然的一声孩子哭闹,奴才可能也猜不到他会把太医们的家人关在那里。他只在那小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我跟着他一路到了他家,他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后院,去逗弄了一会儿鸽子,然后就回书房看书写字了。我在外面守了好一会儿,见他实在是不像还要外出的样子,又想着那屋子里关押着太医家人继续解救,所以就先行回来了。奴才可以保证,他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所以这应该不是他演出来的戏。”   “你办事,哀家什么时候不放心过?”沈青潼反问道,心里有了底,“但是这件事你有一点做得不好,他逗弄鸽子的时候你难道没想到,他是在靠信鸽与他的主子传递消息吗?”   被沈青潼这么一诘问,曲蔺华果真认真的想了一想:“奴才也想过有可能,但奴才没见着信鸽飞出去,就在院子周围绕了又绕。另外,院子周围还是有些守卫的,奴才也不想因为射杀了信鸽从而打草惊蛇。”   曲蔺华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沈青潼也不再为难于他,只问了他一句龚信昌的地址便罢。   尽管沈青潼的问题很奇怪,但是曲蔺华知道沈青潼绝不会做无用之功,尽管有些不解,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龚信昌的府邸在太医院左侧,离宫墙不远,往南边走便是南宫门。”   沈青潼点点头,估摸着信鸽不飞但龚信昌那老狐狸也绝对不可能是养着好玩,想来想去也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信鸽在院子周围绕着飞也能传递消息。按理推测,那幕后之人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能够望见信鸽飞行的轨迹,并就此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太医院左侧,靠近宫墙的位置,又兼之离南宫门不远。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沈青潼蓦然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皇宫外开拔建府,府邸正好在南宫门外,那人在皇宫里身居要职,虽不说一手遮天,但是底下听他话的大臣倒也不少,很多还是能够在楚复面前说上话的重量级臣子。会是那个人吗?沈青潼暗暗猜测道。   见沈青潼沉默良久,祁定安不由出声提醒道:“太后娘娘,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太医们的家人要不要马上去救,微臣怕搁久了多生事端。”   凌太医也赶忙上前求助于沈青潼:“太后娘娘,请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娘子和儿子吧。”   沈青潼沉吟了半晌,既不愿惊扰了那幕后之人,也不忍心看太医们的家人出事,多方权衡,终是下了决心,问凌太医:“帝君陛下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吧?你就在这里给哀家好好看着,传哀家的命令,帝君陛下的病一律都听凌太医的话。”   凌太医赶紧点点头,斩钉截铁地保证道:“好好照料帝君陛下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如此!”沈青潼复又转头向曲蔺华,“你再替哀家跑一趟龚信昌家,记得这回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千万不要让他走漏了风声,用哀家给你的令牌,将他抓回来。”   交代完曲蔺华,还剩下祁定安:“光武大将军的威名,现在正是验证的好时候。曲蔺华已经告知了地址,那就麻烦光武大将军亲自带人跑一趟了,希望能够不伤一兵一卒地凯旋而归。还有那些守卫,也都抓回来,哀家要亲自审问。对了,将你的亲兵交给曲蔺华带着,哀家怕龚信昌如果不合作,曲蔺华那边不好办。”   本来祁定安一开始还以为沈青潼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好看但是没什么用,但是看她这般有条不紊地一安排,心里不禁就叹服了。沈青潼兵分几路,将他们几个能够信任的人都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但他也有疑问:“敢问太后娘娘,您要往哪里去呢?”   沈青潼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淡淡地,却有着睥睨众生的狠绝:“哀家要去回回这幕后之人。”   平安也凑上来,死死地挽住沈青潼的手:“平安也要跟着太后娘娘去,你们都有事情做,平安也不能闲着,平安也要出一份力。”   沈青潼摇头不允,眼神却转向祁定安,示意他劝开妹妹。但祁定安耸耸肩,摊开手表示自己对这个一心疼爱的妹妹无能为力。   “平安乖,这可不是儿戏,你去了哀家反而不好发挥了。要不,你跟着哥哥去抓坏人?”沈青潼见祁定安不帮忙,便将祸水引至他那边去,况且祁定安武功高强,平安也是自小习武,不说武功多高但自保的能力总是有的。   平安一听自己可以跟着哥哥去抓坏人,兴致立刻就高昂起来,央着哥哥就要快些走,回来还能赶上守着她的帝君哥哥醒来呢。   沈青潼望着她清丽的背影淡笑,心里却在说,楚复,你看我们所有人都在为你而忙碌,所以请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心意。至于那个幕后之人,三番五次欲至你于死地的亲兄弟,今儿个我就先帮你会会吧!   事不宜迟,沈青潼看着祁定安和平安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复又回头望了静静躺着的楚复一眼,向随在自己身旁的曲蔺华道:“走吧,咱们也该行动了。”   曲蔺华看着她现下褴褛的衣衫,以及眼眶下那略显疲惫的黑眼圈,喉咙口堵着话,想要劝她休息一下,却又因为深知她的心性怎么也没法说出口,只得闷闷地说了声“好”,遣人找了辆马车来。   “太后娘娘,这马车不大好,您先将就将就吧。奴才看您神色疲惫,在路上您就好生休息一会儿,到了奴才再叫您。”曲蔺华执了马缰,亲自驾车。   沈青潼扶额,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好睡过,又挂念着楚复的伤势,现在脑袋还觉得昏昏沉沉。是以,她没有推辞,上了马车将头靠在马车的一侧,调整了下坐姿,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就开始睡觉养神,待会儿见到了某只老狐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马车将要出发的时候,一个女子的身影赶了来,气喘吁吁地伏在马车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后娘娘,如玥来迟了。”   一听是如玥来了,沈青潼急忙撩开马车的窗帘,唤人将她扶上了马车。刚毅撩开帘子见到沈青潼,如玥便留下了两滴清泪,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太后娘娘……您……您可回来了,让如玥担心死了。”   虽说,因了曲蔺华对沈青潼的深情厚谊,让如玥有些吃味,但她也明白这个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强求不来,况且这事本来便不是沈青潼的错,只是自己不忍心怪曲蔺华,于是便刻意将之加诸在了沈青潼身上。那日,她忙了一宿从绣房回来,却听闻太后娘娘找不到了,去见流云郡主,也没有半点消息,心里霎时便空了一块,算起来沈青潼对她其实没有大恩也有小惠,是她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曲蔺华也没有再耽搁,看着如玥爬上了马车,便立即驾车向着南宫门的方向驶去。马车一颠簸,沈青潼和如玥正沉浸在失而复归的情绪里,两个人的身子也跟着倾斜,抱做了一团。   沈青潼替她拭去眼泪,压下满腹的疲惫,强颜嗔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掉泪珠儿咧,快擦擦干净,不然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哀家欺负你呢。”   尽管在离宫之前沈青潼便知道如玥可能有了异心,但她只消瞧一眼如玥望向曲蔺华的眼神,便知晓了来龙去脉,心里也便有了应对的法子,因而并未太放在心上。   如玥半垂了头,将眼角还悬挂着的泪抹去,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强撑着扬起一张笑脸,不断地重复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奴婢甫一听闻祁将军的人带来消息说您回来了,立马就要过来,可是这几日太后娘娘不在,芳华宫里人心惶惶的,奴婢又安抚了一番,这才急急地赶来,所以才落在了流云郡主的后面。”   沈青潼点了点头,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将头靠在如玥的肩上,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一月之前。那个时候的她们刚刚开始信任彼此,没有曲蔺华这样的变数掺杂其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似主仆,倒更像是唠唠叨叨的姐姐和任性固执不听话的妹妹。 第121章 提议   许是感受到了沈青潼那浓重的疲惫,如玥也不再说话,调整了下坐姿,让沈青潼能够靠的更舒服些。   一路静然,马车比两条腿的确是快了不少,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南宫门前。   曲蔺华停稳马车,站在一旁恭敬地道:“如玥姑娘,我们到地方了,可以叫太后娘娘起来了。”   如玥默念着那声“如玥姑娘”,心里蓦然很不是滋味,但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扯扯嘴角,拉了拉沈青潼的衣角,将沈青潼唤醒:“太后娘娘,我们到了。”   “到了?”沈青潼睁开迷蒙的眼睛,下意识地问,嘟着嘴睡眼惺忪的样子,褪去了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反倒平添了几分不自觉的可爱。   下了车,沈青潼望了望四周的环境,终于确信自己已经站在了南宫门的门口。她举目望去,遥遥地便找到了龚信昌的家,拉过如玥,将其往曲蔺华站住的地方推了推:“小曲啊,这差事你带着如玥一起去办吧。如玥是我的贴身侍女,跟着你,多多少少会起点作用的。”   说罢,沈青潼侧身,躲过曲蔺华的视线,对着如玥俏皮地眨眨眼。如玥心里一惊,想道沈青潼怕是已经看出了自己对曲蔺华的心意,这般做法是在撮合他们俩吗?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回过头去盯住曲蔺华的脸,连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曲蔺华眉头微皱,只是转瞬之间又舒展开来,说话的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太后娘娘您刚从宫外回来,这两日没能休息好,还是让如玥姑娘陪侍在您身边比较好,龚信昌这件事奴才能够办好的。”   沈青潼瞟了一眼情绪瞬间低落的如玥,强撑着绽开笑颜道:“放心吧,哀家自有分寸,就让如玥陪你去吧,这样哀家心里有个底,龚信昌可不那么好对付,你可记得出门前哀家的话?难的不是抓住他,而是在抓住他的过程中,让他无法泄露消息打草惊蛇。”   “太后娘娘这么说,那奴才照办便是,如玥姑娘,这边请。”沈青潼固执地坚持着,曲蔺华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说完话转身就走,一看都没看沈青潼,想来是有点生气了。   沈青潼望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感情的事其实并没世人想的那么私人,旁观者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而身在其中者也很容易就能感觉得到。就比如,沈青潼看出了如玥对曲蔺华的不一样,以及曲蔺华对沈青潼的不一样。   但这又能如何呢?在一起永远不会如一句喜欢那么简单。   沈青潼摇摇头,回身坚定地往南宫门走去,一步一步,人因为虚浮,脚步踏在地上像是踩在云端,很有种虚幻的味道。但她的心智是坚定的,眼眸里的光亮亮的。   没走多远,穿过一条干净整洁的小巷子,沈青潼便望见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巍峨磅礴的府邸。   朱红镶金边的大门两旁,卧着两尊怒目而视的石狮子,不同于一般大户人家门口的守护石狮,这家府邸前的石狮子造型略有不同,更显凶恶,龇牙欲裂,若是有小孩子看到,恐怕都会惧怕得哭泣起来。   沈青潼只是瞄了这两尊石狮子一眼,心跳蓦然快了一拍,她强行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抬头去看府邸顶上挂着的牌匾:楚府。   没有华丽的纹饰和雕刻花边,只是一块暗红色的木匾,却透出一股大气。“楚”在庆元国,是国姓,举国上下虽然姓楚的人不少,但是平民百姓谁又敢在自家府邸上写着“楚府”这两个字?也只有皇亲国戚才敢如此为之吧。   若是平常人,看见这“楚府”二字,怕是会像看到雷池一般,就算接近也是小心翼翼的,断不会越雷池一步。但沈青潼不怕,她只是在门口处略略停留了下,盯着那看似平淡无奇,但其实是上好木料做成的木匾看了半晌,然后便抬步上前,扣手敲门。   “来了来了……谁啊?”听见敲门声,里面半天才有人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海沙青的夹衣,却拖沓着一双破烂布鞋,嘴里念念有词地来打开门。他只是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头来,不耐烦地询问:“谁啊?死劲儿敲什么,没注意到这门上的木匾么,这里可是……”   但是在看到沈青潼身后站着的一排兵卫时,自动噤了声,将后面的话生生咽进了肚里去。   沈青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不由得嘴角微扬,轻笑出声来。随自己而来的这一队兵卫,是祁定安亲自训练的兵士,个个都是能够以一当百的精英,现下又都穿着同样的衣服,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笔直的好似那沙漠边缘的胡杨林,看上去的确挺能唬人的。祁定安当时就说,将这对兵卫借给沈青潼,让她也抖抖威风。   抖完威风沈青潼也没忘了正事,她巧笑倩兮的对那开门之人温言软语地说道:“哀家到访,不知可否请小哥通报下?”   那中年人几乎被沈青潼的笑颜晃花了眼睛,半晌才消化过来“哀家”这个自称所代表的含义,急得连鞋子落下一只都没顾上,踉踉跄跄地就往府里面跑。   这时候,沈青潼反而不急了,懒散地倚着门口的柱子站着,摘着府邸门口的花树枝桠玩。身后的那一对兵卫,依旧保持着胡杨林的姿势,守卫着沈青潼。   不多时,府邸里惊起一阵喧哗,隐隐约约能听到一堆人往门口走来,沈青潼立马整装,收起疲惫的神色,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挂在脸上,却抵不到眸底。   有爽朗的男声响起——“不知太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面前说话的男子着一袭紫色暗云纹袍子,外面罩了一件狐裘披风,见了沈青潼的面,熟稔得好似相识已久。   沈青潼却依旧淡笑着,不冷不热地回道:“好久不见啊,齐王爷。”   热脸蛋碰了沈青潼的冷屁股,楚齐也没生气,他心里明白,即使是沈青潼答应与他合作,心里恐怕也是防备大大多过信任,若是没必要,他绝对相信沈青潼会不愿意理他。   但就现在的形势而言,沈青潼还不敢与他撇清干系,因而就算心中不喜,面上也还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撕破脸皮。他可不管别人会不会喜欢自己,楚齐很明确自己的定位,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商人,为人处事的一切准则都是为了获得既定的最大利益。看着沈青潼敢怒但是又不敢发的隐忍样子,楚齐不怒反笑,薄薄的唇浮出一丝冷笑,嘴角往两旁咧了咧。   “太后娘娘,请。”楚齐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大门口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他似乎都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这点诚然也让沈青潼十分佩服。   沈青潼瞄了他一眼,又将阴沉的目光扫向他身后立着的那个人影,恰恰是方才来开门的人。沈青潼嘴唇微动,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清脆如铃,堪堪能让楚齐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看门人听见:“齐王爷府真是好大的排场,哀家差点就被拦在外面进不来了,说是哀家敲门让人听着太心烦。唉……看来现在可真没什么人会将哀家放在眼里了,哀家也还是好好地坐在芳华宫里装雕像,没事儿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吧。齐王爷,你说是吧?”   楚齐一听这话,本来明媚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仿佛是阵阵黑云压城而来。他没有回答沈青潼的话,而是转身,一巴掌很大力地挥向身后的看门人,出手利落迅疾,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这一巴掌打下去确实狠,“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里里外外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人脸上刹那间就起了个五指红手印,红红的印子映在发白的脸上,隐隐还有些青紫的痕迹,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沈青潼却当没看见一般,眼神微移,抬脚进了楚府,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飘散在风里,渐渐地听不清了。沈青潼说:“希望齐王爷待会儿也能给哀家个圆满的答案。”语气冰凉,好似浸泡在万年的冰雪里,从雪山的顶端开出的雪莲花,从花瓣尖到根系都是冰凉的。   楚府是王爷府,自然与别的府邸不同。外面望去,是老式的府邸样子,但是内里却安排精巧,好像是西天的神仙居所,鬼斧神工之间却处处都显露出自然的痕迹。从大门进去,先是穿过了一段不长的四曲回廊,廊边栽种着各式的花草,虽然常见,但是搭配得错落有致,看上去仍旧是美的享受,郁郁苍苍的一团,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远远望去眼帘里一片清爽。   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精巧的小桥,桥面铺陈着青石板,桥边立着一块小石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小石碑上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上书:回桥。   沈青潼抿了抿唇,立步在桥头,打量了这小石碑半晌,身后的一群人见她停下来,也俱都停下来等她,甚至楚齐也没有出言相拦,交叉着双臂斜斜地立着,微笑着看沈青潼,没有别的动作,但是那股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闲散贵气却让人更有压迫感。   不过沈青潼感受不到这些,她看着“回桥”这两个字,心里悠悠的飘起了一首歌。她想,能给一座小桥取上这样名字的人,一定是个文艺青年吧。   “敢问,这‘回桥’二字是谁所做?”想到此,沈青潼便转头去,迎面直直地撞上楚齐似笑非笑的眼神,落落大方地问道。   楚齐分出目光去看那两个字,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抽动,但很快就回复了,若不是沈青潼一直盯着他看,可能也察觉不出来。正在沈青潼纳闷的时候,楚齐开口了,不似平日里的低沉魅惑,居然有点涩涩的,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若我说这‘回桥’两个字,是在下所写,太后娘娘您信吗?”   沈青潼闻言,眉梢微挑,又凝神去看那两个字。“回桥”二字,写的遒劲有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恨不得将身体里所有的情绪都融进去,似乎,不太适合一个王爷的身份,更像是一个逃亡天涯不知明天何时会死去的人所写。   但这些话,沈青潼自然是不会说的,她不答反而继续问:“那么,齐王爷可否给哀家解释解释,何为‘回桥’?”   楚齐上前两步,半蹲下身子,略有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摩挲过那块小石碑,眼神深情而凝重,就像是在凝望自己心里挂念多年的爱人,良久,他才缓缓地解释道:“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今日明天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从这座小桥走出去,自然就想从这里平平安安地走回来。有去,有回,把握自己的命运,我想生就没人能要我死。所以,这里是‘回桥’。”   楚齐的目光远远地飘着,不知道思绪是否也游弋到天外了。沈青潼听了这个解释,心底的某根线蓦然被拨动,“啵”地一声轻荡,却激起心湖涟漪点点。活在这个世间,谁不渴望找我自己的命运?我们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蝼蚁,但这并不代表蝼蚁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不代表蝼蚁不能过属于自己的精彩。沈青潼也好,如玥也好,曲蔺华也好,甚至是楚齐,楚复,更甚者先帝也好,上至天子臣民,下至奴才婢女,想要的不过都是舒心一世而已。   正在沈青潼出神的当口儿,她恍惚间又听到楚齐问她:“我这样解释,太后娘娘您可相信?”语气又回复了一如往常的玩世不恭。   沈青潼哂笑,收回自己被拨动的情绪,淡淡地道:“齐王爷的解释,哀家怎么会不相信呢,只是……这小石碑上的所显露出的心随笔动,恕哀家直言,倒真不像是齐王爷你能写得出来的。”   没有经历过生死博弈的人,怎能将这代表着如此沉重含义的两个字写的如此厚重而又锋芒毕露呢?   但沈青潼这回,倒是真的冤枉了楚齐。“回桥”二字,的确是楚齐所写,不过那时候他还未封王,不过是这偌大皇宫里角落里,先帝众多儿子中经常被遗忘的一个罢了。   那个时候的他,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算哪天在被欺负的漩涡里死去,大概这个皇宫也不会惊起一丝的波澜,该唱的歌还是会在月上梢头的时候唱起,该跳得舞还是会在云深星稀的时候跳起。一口甘香醇厚的桃花酿,甚至都比他这个所谓的皇子更要紧,起码还会让先帝记在心上,而他往往想不起自己曾经还有个二儿子。   但跪着生一辈子,并不是楚齐的风格,所以就算艰难,就算危险,他也还是要在这个险恶如吃人恶兽的宫廷里行走,只为了有一天能够捍卫自己的尊严。 第122章 龙凤   他当时还住在皇宫角落的一个小院子里,与大名鼎鼎的冷宫为邻,背面就是高高的宫墙,红色的斑驳印迹是他记忆里永远抹不掉的颜色。在某一个晚上,他挨了另几个皇子的打,遍体鳞伤地一步一爬回来,顾远江听见声响迎出来接他,只消一眼,那个倔强的少年却落了泪。是夜,楚齐高烧不退,他们的小院子里本是有两个嬷嬷照料的,但是宫里的人最会迎高踩低,夜半的时刻早已睡去,任顾远江如何拍门都叫不醒。   迷糊中,楚齐却爬了起来,叫顾远江给他研磨,他提笔挥毫写下了这两个字。就算是老天要他死,就算是临了奈何桥,他也要挣扎着回来。苍天无眼,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此死去这辈子就白活了,他不甘心!这股坚强的意志终于支撑着他熬过了这一劫,他好了起来,却也将“回桥”这两个字拓在了院子里的一块小石碑上,自此之后他更加韬光养晦,一路活到如今。   但这些陈年往事,楚齐是不会讲的,更何况在他面前的是沈青潼。   过了“回桥”就到了楚齐的书房,他遣退众人,只留了顾远江在门外把守,便请沈青潼密室一谈。   楚齐屏退众人,此举倒是在沈青潼意料之中,只是他还留了个年轻男子在门口,这并不像他一贯疑心甚重的作风,难道这年轻男子对他来讲有什么不一样的意义?   见沈青潼目光游移地盯着顾远江,一片怀疑之色,楚齐挥手关上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权充解释:“太后娘娘放心,远江自然是信得过的。”   听楚齐这么说,沈青潼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捡了张椅子坐下,也顾不上喝茶润嗓,单刀直入便开了口:“齐王爷,有些事情你怕是做得不够厚道吧。”   楚齐剑眉微动,语调一游二绕:“哦?不知太后娘娘所说何事?”   “哼……”沈青潼鼻子里微微地哼了两声,不屑地道,“这里就你我二人,齐王爷你何必再装?八皇子是你杀的吧?栽赃嫁祸不说,还把哀家也算计在里面了……将哀家弄来做什么劳什子提刑司副司,完全就是个幌子,替你转移了视线,现在再联合一班大臣将哀家拉下马来,八皇子之案拖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查到,如你所愿,最后恐怕就是不了了之了。哀家替你算的这盘账,可算对了?”   沈青潼说完之后,便定定地望向楚齐,不大的眼睛此刻微眯,看起来不过是一条线而已,但是却射出冰冷的光,好似千万把利刃,要将楚齐的肉身斩杀。   但是楚齐却并没有显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手臂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两口,端茶的手臂甚至都是稳稳的,没有一点颤抖。他慢悠悠地喝完一口茶,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沈青潼,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似夜色渐浓时天便升起的一轮新月,清冷还带着些微的寒意。他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道:“太后娘娘,您可是在说笑话?恕楚齐愚钝,这笑话,楚齐听不懂。”   “笑话?”沈青潼一惊,似乎是没想到楚齐会死不认账。这段时间的交锋让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他貌似无害温文的外表下,一颗心冷得像是常年浸泡在万年寒冰中,就连血也是冷的,心狠手辣,以利益至上。但同时,他做事十分有分寸,自己算计完了,别人就算知道来龙去脉也无可奈何,因而,现在他不承认了,反倒让沈青潼吃惊不已。   像是看出了沈青潼的出乎意料,楚齐双腿交叠,微微地翘起一条腿呈小幅度的晃晃荡荡,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我既没做过,又何必承认呢?若我做过的话,自然是不会怕承认的。。”   楚齐的这番解释,若是听在平时的沈青潼耳里,大概还会起一些作用的,但是现在的沈青潼已经对他起了怀疑之心。疑心一旦升起,便很难泯灭,不是任他一两句话便可消磨殆尽的。   眼见着沈青潼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怀疑,楚齐也只好无奈地苦笑一下,嘴角拉扯成一个难看的角度,进一步解释道:“我先前哎一直以为太后娘娘是何等聪敏天资,但今日看来似乎也不怎么样啊。烦请太后娘娘您好好想一想,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您是我在幕后使力推上朝堂的,若是再由我将您拉下马,您可以想象满朝的文武大臣只要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们将会如何看我楚齐?而我楚齐,以后又将如何差遣他们,他们还会听从于我这样一个过河拆桥的人所说的话吗?”   沈青潼微微的点头,似是在赞同他所说的话。   楚齐见微有成效,低叹了一口气,继续接着说:“再者,八弟跟我素来无冤无仇,我又为何要杀他呢?帮您那亲爱皇儿楚复出气?得了吧,我又不是圣人,他楚复受不受气跟我何干。说是兄弟,但皇家又有什么兄弟之情呢,不过就是顶着个名分,逢年过节在帝君陛下的引导下大家一起聚聚吃顿饭罢了。太后娘娘,请您好好地想一想,我没理由杀老八,我犯不着,真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楚齐愣愣地看着沈青潼,两眼的视线与她齐平,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张小桌子的距离相望良久。也许是楚齐望向自己的眼神很平静,似洞庭湖无风的湖面,也许是楚齐说话的语气有些低落,还伴随了一两声苦笑,总之,那真诚的态度很容易便让沈青潼相信了他的话,不说全信,但至少是消除了一部分怀疑,开始能够平心静气地跟他相商此事。   “那你说,此事该是何人所为呢?”沈青潼细眉微挑,伴随着问话的语调微微地向上扬,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但是那压迫感又不会太强烈,以致招致人激烈的反感。   楚齐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那笑意似有若无,他反问道沈青潼:“太后娘娘怎么反过来问我了呢?此事你们本就有了自己的论断,楚齐说什么都没意思了啊。只是,我对黄文靖带着一班老臣主动挑衅,妄图逼你退位一事挺感兴趣的。之前得到消息的时候,倒还以为那班老臣没事儿干,所以鸡蛋里挑骨头找了这么个茬,现在听你说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沈青潼扫了他一眼,狐疑地问道:“你不是也借助了一班老臣才把我推上提刑司副司这个职位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包含了不少。沈青潼这既是在嗔怪他当初推他进朝堂之举办得不够妥当,提刑司副司之职,的确不那么如人意。反过来,又是在质疑那班大臣与楚齐的关系,既然当初为了推她上位能叫得动一般老臣,那么现在他也有脱不掉的嫌疑。   只消扫了一眼沈青潼那狐疑的表情,楚齐便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了,举起手里的茶杯,两个指头拈着杯沿,不喝,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幽幽的道:“太后娘娘可别忘了,这里是皇宫,是庆元国最尊贵的地方。您还真当我楚齐是个什么人物呢,其实不过是个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罢了。当初,我答应助您如朝堂,的确是请动了一些老臣,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叫得动所有人啊。就拿黄文靖来说吧,他就与我不见得交好,根本没理由帮我,更何况很明显,在逼你退位的那帮人中,我显然是没什么影响力的,而黄文靖却可以成为领头羊。”   这话虽然将楚齐现在的境况说的有些太过凄惨了,但沈青潼也不得不承认,在天子脚下,一个人的确是难以只手遮天。至少以楚齐的表面功夫来看,就算他现在创出了一片天地,但到底根基不深,而且也没有母族可以向他提供支持,日子倒也不见得轻松。   沈青潼略一思索,接过了话头,与他讨论起黄文靖这个人来:“哦,那这么说来,齐王爷与黄文靖倒还挺熟悉的了。哀家认为,那班大臣倒也不是畏惧黄文靖,黄文靖的威势尚弱,并不足以统领整班大臣,哀家以为是黄文靖幕后之人在指点江山。不知,齐王爷觉得,那黄文靖幕后之人会是谁呢,抑或知道黄文靖与何人交好,可能帮助谁来对付哀家呢?”   楚齐想了想,目光凝重地盯着红檀木的桌面,略一停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八皇子黄文靖。并且,在这两个人的名字中间用一条线连接起来,方才抬起头,对沈青潼笑言:“太后娘娘可否看出了些什么?”   沈青潼笑笑,也学他的样儿沾了茶水,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将这两个名字都包裹起来,在圆圈的旁边写道:贵。   楚齐倾身,睁大眼睛一瞧,立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沈青潼竖起大拇指道:“看来太后娘娘的确聪明,这般一理,不就将范围画出来了吗?按着这些条件去找人便可。”   这两人所画的意思其实很明显,楚齐的意思是在说,这幕后之人同时与黄文靖和八皇子有关系。首先,他不一定非得是与八皇子有直接的仇恨关系,但是杀掉了八皇子一定对他有所得益,其二,这幕后之人一定与黄文靖关系不简单,不然黄文靖不可以凭一人之威挟诸多大臣。   而沈青潼的意思就更明显了,她将这八皇子和黄文靖都圈了起来,在旁边写上一个“贵”字,表明这幕后之人一定大富大贵。首先,若是不富,那么就无法解释东海所产的贵重腰带从何而来,但光有钱也不行,他还得是个贵人。如若不然,他既难找到为他卖命的有用的人,也很难将自己的人混进阴牢这种守卫森严的地方。   分析出来,粗粗看上去的确是很简单,根据这几项条件,将有嫌疑的人都圈住,一点点地排除分析,就能将范围缩小了。但执行起来才会知道,这项任务有多难。很多东西沈青潼都没办法判断嫌疑人是否具有,就像黄文靖不会傻到自己跑来告诉你他与谁交好,但是想要彻查,却又觉得实在困难,他好似与谁都好,却又与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倒是小十九诺王,与他有干戈,是他为数不多的所被人知晓的不合之人。   沈青潼苦笑,灵动的眉毛耷拉下来,眉头拧成了一个淡淡的“川”字,略有些抱怨和无奈地自嘲:“哀家若是能够分析地出符合这几项条件的嫌疑人,就不会现在还这般焦头烂额了。先前是真不好意思,竟然怀疑到了你的头上,不是哀家不肯相信你,实在是哀家病急乱投医了。已经有朝臣上书,要求将八皇子的尸身早日入土为安,看来那幕后之人已经开始行动,准备销毁证据了。证据一旦销毁,这案子便更不好查了,哀家退位倒是小事一桩,怕的是这案子就此成为了无头公案,无人可了之。”   楚齐哂笑,调侃着沈青潼:“看不出,仅仅一两月而已,太后娘娘便入戏如此之深,已经深深地有了作为一个提刑司副司的觉悟和操守,看来我当日的一臂之力,倒是对庆元国做了不小的贡献,起码挖掘了一个提刑司的可塑之才。”   重重地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搁,沈青潼本就心情抑郁,听他如此开自己玩笑,心情便更加阴云密布了。   见沈青潼生了气,楚齐便敛了口,两根手指在唇上虚空地一划拉,做了个“封”的手势。待到沈青潼差不多气消了,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补充道:“若是太后娘娘您不好出面的话,那么就由本王帮您去查查那黄文靖吧。”   楚齐一脸诚挚地说,自己愿意帮沈青潼去查黄文靖,通过黄文靖这条已经摆上台面的线索,来解开幕后之人神秘的面纱。 第123章 雷池   不能说沈青潼对楚齐所有的话都相信了,但通过他的一番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辩解,倒也信了大半。时间紧急,她不能在无所谓的事情上多加浪费时间,必须与时间赛跑,赶在那幕后之人将所有的线索破坏殆尽之前将他给揪出来。   “还有一件事,需要十分上心。”沈青潼本已打算走了,但是身子刚离了椅子,又坐了下来,恍然想起般补充了一句,“八皇子要下葬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哀家恐怕是那幕后之人重点盯梢的人,所以还得烦请齐王爷多加留意,有什么情况能够知会哀家一声。”   楚齐自然是点头应允的,这件事对他来说本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沈青潼见他点头答应了,心里虽然疑虑未解,但总算是将范围缩小了点。于是,沈青潼便起身告辞了,楚齐也起身,以主人之姿送她出门。两个人便走便小声地讨论着眼下的情况。   “哀家有一事很想不通,那幕后之人与黄文靖到底是何关系呢?若说是交好,但没理由我们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啊,穷我们几人……两人联手之力,按理说不应该什么都查不到的。”临到将要跨出门槛,沈青潼突然出语相问,一副迷茫的样子。   楚齐心里暗暗思索,知道沈青潼还未对他完全放下戒心,释然一笑,似平日里与人品茶逗鸟般闲适地说:“我们不如将这种局面换个角度来看,黄文靖会为了什么而替人卖命?很显然,黄文靖出身富贵,家里在朝堂上虽说不上是多么显赫,但也能说得上话。出生于这样的环境中的人,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他们只服强者,而不会同情弱者。从这两点来看,那个人能够让黄文靖舍身替他甘心卖命,肯定不是用了钱财利禄之类的东西来引诱,也不可能是个弱者,比较有可能的是,那个人是个有能力的优秀强者,太优秀到能够让黄文靖佩服,进而居于他之下为他卖命。”   缓缓地点了点头,沈青潼不由暗暗想到,或许男生的理性思维与女生的确是又不一样,本来纷繁复杂的现实状况在楚齐的嘴里,经过那么一番条理清楚地分析,瞬间便让人一目了然。   走出两人谈话的地方,沈青潼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更重了些,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举目四望,尽管已经是深冬,但楚齐的齐王爷府里,依旧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景象,若不是空气的温度太低,差点就让人忘记了现在所处的季节。   沈青潼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目光扫过一排排建筑精巧的房子,最后定格在一栋极其有特色的楼宇。那座楼宇的门口顶上,远远望去能看到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生殿。   “无生殿……”沈青潼喃喃地默念道,微微地侧过头,对落在自己身后半个步子位置的楚齐悄声道:“看不出来,齐王爷的口味还挺奇特嘛,这‘无生殿’三个字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意味没有?粗粗听起来,倒是让人觉得心寒身冷,渗得慌。”   沈青潼这一番言辞本是无心的,但是却不知戳中了出奇的哪一根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奇怪,青白色的脸颊上隐隐有青筋在抽动,嘴角抽搐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憋住了,将之咽了下去。转头,他也望向那一栋“无生殿”,凝视了须臾,似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咬了牙切了齿地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文采不够,全凭当时感觉乱取的而已,入不得太后娘娘您的法眼也是自然。”   不安地瞟了他一眼,沈青潼也觉察出了他的不自在,以为他误会自己是在贬低这个名字,轻轻地捶了下脑袋,沈青潼懊恼地摇头,自己怎么就忘了这时代的上位者们最忌恨的便是猜度,不管是楚复这个帝君还是楚齐这个王爷,大概都是这样的吧。楚齐这段时间的一直退让,却是让自己忘了形,忘记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沈青潼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讪笑着补充道:“齐王爷可别误会了,哀家不是说‘无生殿’这个名字不好,只是好奇它会有什么寓意罢了,哀家也不是那翰林阁的大学士们,哪里会鉴赏这些文字性的东西好不好呢。”   楚齐眼睛微眯,眼神阴鸷地望向悬挂在门上的那个牌匾,两只手紧握成拳置于身侧,隐隐有种火山将要爆发的趋势。就在他将要阴恻恻地开口时,身后的年轻人拦住了他,很自然地便挡在楚齐身前,笑得人畜无害,对着沈青潼恭恭敬敬地说:“太后娘娘见笑了,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没甚要紧的吧。”   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沈青潼有些不快,自己与楚齐说话,怎么就出来个不知名的人。这说话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身上穿的衣服能看出来,在楚府里地位应该不低。大概是被主子宠坏了吧,见楚齐被拦住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是理所当然般的习惯,没有一丝恼怒,沈青潼不由在心里揣测起两人的关系来。   轻哼了一声,沈青潼脱口而出:“不就是个奴才罢了,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你都没个分寸吗?”   沈青潼自觉自己这话说的挺客气的,虽然亦有责怪之意在里面,但是已经很给楚齐和那年轻人留面子了,只是她没想到楚齐却很是不满,立马便针锋相对地跳出来,回讽于她。楚齐不留情面,狠狠地戳在沈青潼的伤口上:“那么,我是不是也能问问太后娘娘,您那玉笙楼取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所为又是何意,又是为了纪念谁呢?”   楚齐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一直在后面悄悄地拉扯他的衣襟,动作虽然不大,但是也没能逃过沈青潼的火眼金睛。   关于“玉笙楼”的典故,沈青潼隐隐地也听过些许传说,大抵都是脱不了现在这具身体与楚复的香艳故事,提起来到底是有伤风化的,尤其是现在两人处在这么尴尬的身份地位。   于是,沈青潼缄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应和道:“这位年轻的小哥说的对,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回忆纪念呢。”   听了沈青潼示弱的话,楚齐只是机械化地扯动嘴角拉出一个笑,一点也没有得逞的兴奋,仿佛逼得沈青潼示弱并不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一路默然无语,沈青潼捉摸不定楚齐的脾气,不知道他之前一味忍让自己,但是现在却为了一个家奴跳出来与她对峙。这到底是何意?   想来想去,沈青潼都没能想明白,索性在离去之前直接问了出来,倒还省了直接揣摩的功夫,至于楚齐所回答的话能够信几分,则再待定。沈青潼这么想着,便在堪堪将要跨出大门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两个人就这么侧身站立在门槛之上。   沈青潼微微仰头,固执地盯着楚齐的眼睛,对方乌黑的瞳仁里满溢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她问:“不知齐王爷这般不遗余力的帮助哀家,所为之何?就算是做交易,哀家也应该知道自己能不能付得起这交易的代价啊。若是最后才发现,哀家能做的并不如王爷所想的那般多,王爷岂不是太吃亏了?”   自为了那个年轻人针锋相对之后,楚齐原来老是微笑着的脸便一直板着,好似沈青潼借了他的米换了他一筐糠。   楚齐并没有低下头来与沈青潼对视,他眉梢微动,眼睛眯了一眯,随便地回答着,令人摸不清他的回答是否是内心所想的真实:“现下,本王并没什么能够让太后娘娘帮忙的,恕本王说话太直接,太后娘娘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本王从不做赔本生意,但也不会没事找事,真有需要的时候,肯定会找上门来的,当然,所求之事也必在太后娘娘您的举手之劳的范围之内。”   沈青潼心里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浪潮,一浪一浪的拍打着她的心房,莫名的让她觉得烦躁。   她低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齐王爷若不说清楚,哀家怎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帮得上忙呢?”   但楚齐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大手一指门口,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送到门口也便差不多了,太后娘娘请回吧,用不着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句话便堵了沈青潼的口,而且什么也没回答。   沈青潼脚一蹬,贝齿咬住下唇,恨恨地冲走了。   背后,那原本一直垂着头站在楚齐身后半步的年轻人说话了,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是春日三月了飘风的柳絮,拂过人面般的舒服:“王爷,您不该惹恼她的。”   尽管并未明说,但是楚齐依旧明白了那年轻人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哼,她倒真当自己是神马玩意儿了,本王的人也敢置喙!远江,以前我们是没有反抗的权力,但现在有了,不用岂不是就失去了我们获得这权力时所付出的辛苦?”   身后的年轻人遥望着远方,想起以前那黑暗的一幕幕,心里百感交集。   远方山顶的云雾终于散去,时光一点点地流逝。   从楚齐的府邸回到芳华宫,曲蔺华和如玥早已经在了,正押解着脑满肠肥的太医院院长等候着听她发落。   沈青潼在楚齐那里受了气,出去一趟收获不大,仅仅是赢得了楚齐的一个允诺,答应帮她查查黄文靖而已,自然心情不会很好。瞧了瞧老院长那皱纹横爬的一张脸,眉头深深地蹙着,有些嫌弃地转身就回了卧房。   曲蔺华和如玥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沈青潼如此不高兴。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如玥鼓起勇气去到沈青潼的卧房,隔着窗户,轻声而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欸,太后娘娘,您叫我们带回来的人已经在大厅了。”   屋子里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青潼貌似是在翻找衣服,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些疲惫地朗声答道:“如玥,哀家那件水墨风格的湖蓝色暗纹水波袍子放哪儿了?”   听得沈青潼唤自己,如玥这才敢推开门走进去,经过上次沈青潼的一番试探,如玥现在早已如履薄冰,做事说话小心而谨慎,绝不敢无故越雷池一步。推门进去,沈青潼果然是在找衣服,将一柜子常穿的衣服全都摊在床上,一个劲儿毫无章法地乱翻着,仿佛是群魔乱舞。   如玥快赶两步上前去,接过沈青潼拿在手里的衣服,替她搁在一边,说道:“上次您不是说帝君陛下送来的那布料不喜欢,给搁在另一个不常用的柜子了吗?在这里找当然是找不到的,太后娘娘您先歇会儿,奴婢去帮您找。”   说着将床上的衣服垒成一摞,先搁在一旁,又穿过珠帘,到另一边去翻找另一个柜子,果然不多时就找出了那件衣服,拎出来晾在沈青潼面前。   沈青潼见她一下子就将衣服找了出来,起先愣了愣,而后才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衣服,仔细看甚至能从盈盈的眸子里看见水波粼粼。   楚复新君刚立,后宫空悬,沈青潼是后宫里难得健在的女人,外邦上朝进贡的物品,无论多么珍贵,都少不了她的一份。因此,这件来自江南的水墨风格撒花袍子,虽说在市集上是万里挑一的难得物件,但是放在芳华宫这种地方,就实在不值得一提了。   本来最开始收到楚复叫人送来的这件袍子时,沈青潼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袍子花式不错,但料子摸起来手感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于是也就搁置在一旁,一次也没有穿过。谁知道,现在楚复正现在昏迷中,两个人一起经历了生死的历练,沈青潼反而想起了这件袍子。   这是自她穿越过来之后,楚复第一次专门遣人送来的袍子,不同于一般的贡品直接由内务府送来。沈青潼蓦然很想穿上这件袍子,待楚复睁眼时能够一眼看到。   见沈青潼陷入沉思中,半晌都回不了魂,如玥两根手指搅过来绕过去,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心想着,曲蔺华还押着太医院院长守在大厅呢,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出了点什么事他一介仵作压根担不起,心下一横,轻轻地在沈青潼耳边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如玥唤了好几声,沈青潼这才回魂,愣愣地转了头过来,迎面撞上她关切的眼神:“啊?唤哀家何事?” 第124章 恩典   如玥总感觉今日的太后娘娘有哪里不一样,但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只得伺候得越发小心:“奴婢想说,那太医院院长已经押来了,正在大厅候着呢,您要不要去审问一番?”   沈青潼一听到“太医院院长”这五个字,面上立刻显现出厌恶的神情,将脸别到一旁,玉臂轻挥:“叫曲蔺华赶紧给拉到偏厅去,找个久无人用的地方审问,别脏了哀家大厅这地方。这审问一事儿哀家就全权交予他了,哀家很累了,想去沐浴,你安排打点一下。对了,帝君陛下那边也得派我们自己人去候着,有什么情况立马报上来给哀家。”   交代完事情,沈青潼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挥挥手让如玥赶紧出去打点准备。   如玥心里犯着嘀咕,这太后娘娘不先前还念着太医院院长太胆大包天了吗,怎么这会子却失了亲自审问的兴趣,而且对曲蔺华是不是也太看重了一点,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但尽管心里有着不解,她还是十分利落地安排了平日里常服侍的几个婢女去伺候沈青潼沐浴,又遣了两个信得过的小厮立马赶去楚复的居所,自己就去了大厅,当面给曲蔺华传达沈青潼的命令。   “哦……太后娘娘说让我全权审问……他?”曲蔺华英眉一挑,鬓角斜飞,手指指了指被捆得严严实实,正手脚被缚端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医,言语之间虽然表示疑问,但并不意外,如玥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点点头。   将自己泡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仿佛全身的重担都卸了下来,身子轻盈得似一片羽毛,几乎可以飞起来,在空中飘荡。沈青潼闭着眼睛,唇角紧紧地抿着,眉心微皱,将脑袋里装的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全都抛掉,只想将自己放空。   对楚复的感情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质,之前多讨厌他黑口黑面的样子啊,现在看去竟然觉得安心。其实细细想来,他的眉毛仿佛是斜飞入鬓间的利剑,鼻子直挺,整张脸轮廓分明,英气俊朗,很有磊落的男人味。他做事的时候,双眼有神,嘴唇微微的抿住,认真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再想想,他虽然老是恶言恶语,但往往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其实很不错……   想着想着,沈青潼突然就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短短一两月而已,一个人竟然可以深入自己的生命,留下这般多姿多彩的回忆。然而,这个人与她身份相隔,注定此生只能是两条平行线,遥遥相望却永无交集。   更何况现在那人还现在昏迷中,生死未卜。他的身边环伺了太多的敌人,稍有不慎便会毙命,而自己……能做的太少,大概也就是守护吧。想通了这一点,沈青潼将头浮出水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守护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不必说出口,时光自会成为最好的见证。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帝君……帝君陛下……他醒了!”浴房外有小厮断断续续的呼喊,期间还夹杂着“呼呼哧哧”的喘气声,看样子是一路奔跑回来的。   沈青潼一个激灵便要从水中跃出来,刚刚被热水沐浴过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中的冷意,不由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才堪堪将她那颗激动的心拉住。“哀家马上就出来。”应和了一声,沈青潼从水池中跃起,顾不得等候婢女为自己擦拭身体,草草地将衣服穿好,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浴房,迎面却来了如玥,急急地大踏步上前来,将自己的视线挡住,小声地伏在耳边说:“太后娘娘,您的腰带系错了。”一边悄声说着,一边动手将沈青潼系错的腰带给解开,重新系好。   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干,沈青潼便要急急地往楚复那边赶,还是如玥出了个主意,唤来一辆马车,让沈青潼上车,自己在车里给她整理衣服擦干了头发,同时又能往楚复那边赶,两不相误。   虽说宫里马车不能疾行,但沈青潼心急火燎,硬是让马车夫加快了速度,比平日快了不少到达楚复的宫殿。   一路横冲前行,沈青潼付一阵风闪进楚复正在修养的卧殿,待走到门前却又踌躇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紧张地都有些发抖,不敢进去。大抵,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近情情怯”吧。   “呵——”一声低笑响起,拨动了沈青潼心中的那根弦,她仿佛是魔怔了般,缓缓地慢动作定格似的,一步一步踏进楚复的卧殿。而楚复,此刻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脸朝着门口的方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地盯着她,看她一点点走近自己。   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嗓子依旧是涩涩的,还微带了些沙哑:“都走到门口了,为什么不进来呢?还得寡人三催四请?真是麻烦!”   沈青潼刚想如往常一般与他争锋相对,但是张口,话还没说,泪却先流了下来。半晌,才啜泣着嗔怪道:“你个祸害,怎么就死不了了呢。”   楚复展颜一笑,带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都说祸害要遗千年的……”刚说了半句话,却猛然咳嗽起来。   “欸,你好好歇着,刚醒,说什么话啊,有什么事儿晚点再说。”沈青潼本是坐在他床榻边的,一听这咳嗽声便似迅捷的豹子,一跃而起,替他拉好被子,一边将手在他胸口上下滑动,让他顺气,一边责怪道。   楚复却蓦然伸手,点点她的鼻子:“哼,管家婆。”   这三个字一出,满室仿佛都飘起了红心泡泡,气氛一时暧昧起来。楚复讪讪地收回手去,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自然地做出此种动作,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俱是静默,直到凌太医来为楚复诊治的时候,才回缓过来。   楚复的伤并不严重,在凌太医的调理下很快就好了,但是审理太医院一干人等的工作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有益的进展。   太医院的小虾米们都将此事推倒了头儿的身上,人人都言自己是被威逼利诱所以至此,供词跟凌太医的相差无几,让沈青潼不愿信也得信。而太医院的老院长那边,曲蔺华日日来报,说是龚信昌死咬住不放,硬是说自己也是被威胁的,而威胁他的人,他却连面都没见到,每次都蒙着面。   沈青潼听闻此供词,唇角冷笑,厉声道:“这种谎话亏他这样混在官场多年的人也能说得出口,他不嫌害臊,哀家都替他脸红。曲蔺华,你告诉他,若是还想保住这条命,那就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了,哀家定然会向帝君陛下求情的。如若不然,哼,那他这条命留着也没意思了。”   曲蔺华拱手答“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忽听得沈青潼又道:“你替哀家办事,劳碌奔波,却顶着个‘仵作’的头衔,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明日哀家替你向帝君陛下求个职位,仵作一职自有别的人去胜任,你以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吧,可好?”   若是沈青潼不提,曲蔺华都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仵作罢了,曾几何时朝思暮想的荣华就在眼前,他却顿觉不真实,现在的他辛勤做事已经不单单只是为了那虚如飘渺的富贵,还为了求得内心守护的安宁。   因而,沈青潼并未见他如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淡淡地有礼地道了声“谢太后娘娘恩典”,别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欸,如玥,哀家有些想不通了,你说这曲蔺华以前不是挺想出人头地的吗?现在哀家给他这个机会,他还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沈青潼抱怨道,却并不见真的生气了。   如玥望着曲蔺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下一思索,将心比心很容易便揣摩到了曲蔺华的心思,心房里被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充塞,耳边又听得沈青潼唤她,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弱弱地说:“奴婢哪能知道曲仵作心里想什么呢。”   沈青潼笑着,素手轻扬,点点她的脑袋,嗔笑道:“你啊,还跟哀家装!再不说实话,哀家可把你许配给个卖猪肉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那种,跟咱们曲仵作可没得比哦。”   一听这话,如玥霎时间便愣住了,傻傻地分不清沈青潼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只得尽力扯出一个笑,嗫嚅着求证道:“太后娘娘,您……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沈青潼哈哈大笑,拉过如玥的手关切地说道:“看你鼻音那么重,是不是受了寒啊,得快些治好,哀家还等着喝你一杯喜酒呢。曲蔺华这人怎么样?你觉得配你不配?”   真的是他?!   如玥几乎要失声大叫起来,然后沈青潼拉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又在提醒着她此时的情况,说不定仅仅只是一次试探而已。想到此,如玥本来神采焕发的脸色不禁又暗了几分,别扭地想要躲开,嘴里怯怯地辩解道:“太后娘娘说什么呢,如玥不离开您,如玥还想陪着您呢。况且,曲仵作那样的人,有样貌有才华,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会瞧得上如玥这般的下人呢。”   狠狠地捏了捏如玥的手,沈青潼一脸凶相地恨恨道:“你啊你啊,怎么就那么不上道呢!你对曲仵作的那颗心啊,就只差剖出来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了,你真以为哀家是傻子看不出来啊?再说了,你哪儿不好了,能娶得你这样贤惠淑良的女子为妻,是他的福分。你是从哀家这儿出去的,芳华宫就是你的娘家,哀家看谁还敢说你出身低微!有本事,嚼舌根子的就来哀家面前说啊,在背后说算什么!”   沈青潼说的斩钉截铁,让如玥蓦然便红了脸,只得堪堪将脸别到一旁,不好意思得很。   见如玥不说话,沈青潼便自顾自地定了下来:“那就这样说定了啊,等眼下的事情一了,哀家便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你放心,曲蔺华那边,哀家定会向帝君陛下给他求个好差事,不会让你们以后的日子难过的。”   此事已定,只待曲蔺华将太医院一大人等审问得当,便可将婚事抬上台面来商量了,沈青潼估摸着,曲蔺华应该不会拒绝,他知道什么是可为,而什么又是不可为,善于审时度势的人才能够在这个乱世中活得更好。   但沈青潼并未等来曲蔺华的完美消息,他第一次将沈青潼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短短一天,事情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龚信昌被救走,线索就此中断,而此刻,曲蔺华正跪在芳华宫大殿的正中央,脑袋垂得低低的,主动请罪。   沈青潼的口吻很严厉,甚至有些怒气喷薄,将太师椅的扶手捶得“梆梆”响。   曲蔺华头也没抬,语气坚定地将承认了罪责:“奴才看管不利,昨日深夜,龚信昌被一伙黑衣刺客救走了。”   “黑衣刺客?”沈青潼蹙眉,龚信昌关押在芳华宫几乎没人能想到,因着抓他时是秘密进行的,这事情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多,怎会有人来救他?而且楚复在芳华宫内放了不少侍卫,在守卫如此森严的皇宫大内那伙黑衣刺客也能如入无人之境,恐怕不是普通的刺客那么简单吧?   沈青潼蓦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立时惊吓得自己的背上冷汗涔涔。或许,这黑衣刺客本就是皇宫之内的人假扮的,若是皇宫之内的人主使,自然对芳华宫的格局了如指掌。如此说来,最具有威胁性的敌人果真潜伏在这泱泱皇宫之内,那楚复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此,沈青潼也顾不上再深究太医们的罪责,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责令曲蔺华押着他们,一人八十大板地收着,然后逐出太医院永世不得录用,太医院暂时由凌太医主事,立马在全国范围内逐层逐层地选拔太医,充实太医院。   而她自己,则急急地赶去见楚复了。 第125章 妙计   “寡人知道,但太后娘娘能来通知寡人,寡人很高兴。”沈青潼去的时候,祁定安也在,虽说是心腹,但当着他的面儿两人都有些拘谨。   祁定安倒是浑然不觉得气氛尴尬,兴奋地一步跃到沈青潼面前,拉注沈青潼的手,殷殷地道:“太后娘娘,定安有眼不识泰山,当日竟然差点伤害到您,请太后娘娘恕罪。定安常听帝君陛下和平安提起您,当日也见到了您的风采,绝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拟,定安钦佩万分,舍妹常来搅扰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多交照料,定安感激不尽。”   沈青潼的手被祁定安拉住,愣愣地随着他说话的幅度上下摆动,一时之间摸不透现在的状况,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这才弱弱地问出口:“这……这是什么状况?”   知晓内情的楚复也觉得好笑,笑得连指向祁定安的手指都在发抖:“定安,你,你背错了……”   “啊?”祁定安和沈青潼一齐望向他,吃惊的样子逗趣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青潼蹙眉,狠狠地剜了楚复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看着楚复兴高采烈的笑容,她老觉得自己被人当猴儿戏耍了。   “咳咳……”见祁定安连上战场厮杀都从不惧怕的人,此刻却手指绞着衣襟,讷讷地说不出话,楚复只好帮他代言了:“事情是这样的,定安以前老听平安提起你,早就说有机会想要见见你。上次在树林里,又闹了那么一回乌龙,差点把你弄死,定安心里愧疚的不行,于是都不太敢跟你说话了,一直等到寡人醒了才讲,要好好地给你赔个罪。可惜,他又最是个嘴笨的,索性干脆把要说的话写下来牢牢背住,谁知……噗,他个笨蛋把话的大概意思倒是记住了,却把顺序搞混了,所以你听起来才那么怪异。”   沈青潼听罢,也忍不住想笑了,她伸出手跟祁定安握在一起,大度地表示不予追究:“树林里那是意外,咱掀开这页不提了成么?丢脸死了!哀家也知道你是在为帝君陛下做事,自然不会怪你的。”   这番话总算是打消了祁定安的不安,嘻嘻哈哈地也笑起来。   但和谐的气氛总是不会持续太久,沈青潼很快就又想到了那潜伏在皇宫暗处的毒瘤,不由担心的望向楚复:“那颗毒瘤你们准备怎么办?”   楚复的眼神忽明忽暗,手指点着桌面,考虑良久,阴恻恻地说:“哼,跳梁小丑,寡人何惧?!”   看着楚复胸有成竹的样子,沈青潼也淡定了,开始加入这两个男人的讨论中,商量起怎么筹办八皇子的丧事。   “只剩半月了,真要哀家交出这个位子?”虽然不清楚对方所图为何,但要沈青潼这位子,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已。   楚复自然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宽慰道:“放心吧,寡人自有妙计。”   阴谋的转轮已经开始转动……   楚复说的很笃定,沈青潼也便不再怀疑,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她就是相信楚复不会舍得眼睁睁看她栽倒的,即使在一月之前他们还针尖对麦芒,两看相厌呢。但世事就是这般的奇怪,有些人尽管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但相处起来还是无法打开心扉;而有些人,可能仅仅是一面的露水情缘,但是却可以将一整颗心都剖开给对方看,无条件的去相信对方。   沈青潼不知道自己和楚复之间应该算是哪种状况,论起相识的时间,这具身体与他相识恐怕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但是这具身体里盛载的灵魂,却才认识面前的这个黑面神不过堪堪一月有余。   但这又怎么样呢?这并不妨碍沈青潼从身体,甚至从心里去相信楚复。   也许是从他为自己拖延时间逃命,也许是他逃亡的时候为自己挡住洞口的风,甚至也许是从更早的争锋相对开始,其实自己心里就种下了一粒种子吧,至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男人,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想到此,沈青潼喝下一碗汤,热热的,能够一直暖到心里去。   平安陪沈青潼吃饭,见她喝一碗汤也能眉开眼笑,好奇心起,便凑了过去打趣地问道:“太后娘娘这是想到了什么啊,喝口汤都能笑的这般舒爽,说出来让平安也乐乐啊?”   也亏得身边是不谙世事不懂人情的平安,若是别人见着了,还指不定在背后说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猜测呢。沈青潼忙敛了唇角的笑意,正襟危坐地搁下碗筷,瞄了一眼平安,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啊为什么啊……”   平安撅着小嘴,翘起两条腿在桌子底下晃荡着,不满地道:“平安可不小了,过了年开春就十五了呀!”   “呵——”沈青潼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点点她的碗沿,示意她趁饭菜还未凉多吃些,“是啊,一晃眼咱们平安都快十五了,可以嫁人了当然就不算小了啊。”   听着沈青潼故作正经的喟叹,平安不由小脸红红,仿佛是树梢枝头最娇俏的那颗小苹果,还带着清晨清新的露珠。她拿眼一横沈青潼,只是没什么威力,筷子横抢将沈青潼刚刚夹到的一块肉给抢到自己碗里,嘟囔着:“太后娘娘坏,不给吃肉。”   小女生特有的娇俏惹得沈青潼开怀不已,也来了逗弄她的兴致:“哟,这只小野猫还会挠人啊。说说,咱平安看上睡谁了,哀家得早点把你嫁出去,省得留在芳华宫跟哀家抢肉吃。”   古代的女孩子似乎总是特别羞涩,一提到“嫁人”“看上谁”之类的字眼,往往就会羞红了脸不敢面对,平安亦然,只是偶尔还会悄悄地半抬起脸颊,用眼角的余光去瞟沈青潼。   沈青潼凑近了她,嘻嘻笑着继续打趣:“咱平安可是先帝御封的‘流云郡主’,哥哥又是当朝‘光武大将军’,还有哀家这个太后疼爱,非得嫁个皇子不可了。那么,到底是哪一个皇子这么有福气,能够娶得平安这样的娇妻啊?”   沈青潼越发没了边际地肖想,平安的脸早已红的可以滴出水来,羞羞地埋在桌下,嘴里只是念叨着:“太后娘娘坏,太后娘娘最坏了,平安再也不喜欢太后娘娘了!”   可惜沈青潼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呢,也将头垂到桌子底下去,目光灼灼地盯住平安瞧,嘴里犹自不停地说着:“是啊,平安长大了,不喜欢太后娘娘了。不知平安喜欢众多皇子中的哪个哇?哀家一定帮你去提亲,非得让他娶你不可!不过现在这一众皇子里面,好的基本上都有娇妻或者美妾了,唉……”沈青潼还故作可惜的喟叹了一声,眼神却牢牢地锁住平安,看她害羞的样子十分有趣。   纠结良久,平安猛然将筷子一甩,“蹭”地站起来,目光游移不知飘向何方,两只手绞在一起捏住衣角,大声地说道:“大皇子就很好!”   “大皇子?”沈青潼蓦然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凝神去看平安的表情,气得鼓鼓的小脸蛋,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翕动似羽翼翻飞,怎么看都是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女生,沈青潼突然就拿不准她这话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但是沈青潼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啊,在没有确定真假之前自然不会贸然行动的,于是僵掉的表情又重新和缓了,微笑打趣的表情重新浮现在脸上,沈青潼别有用心地问:“平安觉得大皇子好?是怎么个好法呢,作为哥哥的好,还是当相公的好?”   许是察觉到了沈青潼方才一瞬间的怔忪,又或许平安也知道刚刚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不太合适宜,她只是眨巴着水灵灵的眼,低低地喃喃着:“都好啊,平安觉得大皇子最帅了!虽然腿脚不便,但是他既可以在朝堂上飞扬文笔,又可以上战场奋勇杀敌,在边疆好多人都说大皇子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他们的神,真是……太带劲儿了!”   唔——沈青潼在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听这话敢情只是小女生的英雄情结发作,对于类似英雄人物的一种崇拜而已,被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子,直到月上梢头,平安才离开。   在沈青潼看来,这不过是两个人之间很平常的一段插曲而已,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若是这插曲背后的旋律,她能早些领会,说不定事情就会使另一副样子了。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世间从来没有回头药,无论你是有多惋惜多痛苦,都不能重来一次。   八皇子的葬礼很快便提上了日程,之前由于要保存尸身便于查案,又想着将此案的不良影响降低到最小,所以一直没有将其下葬,也没有大肆宣扬。但现在,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众多大臣纷纷上奏陈请楚复下令,将八皇子尸身葬归皇陵,臣情激愤,压都压不下去。   这事儿楚复对沈青潼心里是有些愧疚的,的确是自己当初小心眼,想着给她点颜色瞧瞧,哪知却将她推上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即使是后路自己已为她安排好了,但犹是心怀愧疚。   但沈青潼并没想那么多,自从知道幕后之人的存在,她心里就有了准备,这人迟早是要行动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使八皇子没有获得王爷的封号,在世时并不得先帝喜欢,但毕竟是个皇子,因而丧葬的规格还是不低。他没有修建自己的陵墓,所以楚复便依照着历来的旧规矩,将他葬归皇陵园林里。   “人一死,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尘世间的眼泪悲伤,无论虚伪还是真实,都无甚意义了。”沈青潼望着皇陵脚下的景象,有感而发。   皇陵脚下,一溜儿的大臣们排着队,个个都身着黑衣,头上绑着白色的孝带,痛哭流涕。别看他们现在哭得这般伤心,也不过是演技好罢了,也许他们一个时辰前才从青楼花魁的温柔乡里出来,也许此刻心里正在咒骂着八皇子该死,也许在假装痛苦的间隙他们还在偷眼打量着别人,甚至挤眉弄眼地攀比着谁的演技更好。   或许只有走在棺材后的家人,情感才真了那么少许,是真的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哭声尽管不大,却凄凄艾艾,令闻者也能感怀到那一份伤悲。   “我死了你会不会哭?”皇陵修在高处,外围有高高的围墙护卫着,沈青潼和楚复就站在那高墙之上,遥望着底下的一队队送葬者,如蝼蚁般缓慢前行。楚复突然问道,沉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令人有些听不清。   会有那么一天吗?沈青潼蓦然想起前些日子,他们逃脱了“祁山七鬼”的追捕,但楚复却重伤在床时自己的样子,刚想开口,却又觉得没必要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只能是徒增两人的烦恼罢了。   于是,她换了种方式,风轻云淡笑着反问,堪堪避过了这个对两人来说都有些暧昧的问题:“你会死吗?要死也不会死在哀家的前头吧。”   楚复感觉到了她的躲避,心里蓦然浮起很多种猜测,但是又都一一否定,不敢判断沈青潼心里所想,沉声追问道:“怎么不会死,生老病死,世间谁人能逃得了?如果,寡人是说如果,寡人死在你前面,你会哭吗?”   沈青潼觉得楚复有些怪怪的,执着于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呢,淡淡地敷衍道:“你的葬礼上,哀家若是不哭,恐怕庆元国上上下下,上至大臣下至百姓,每一个会放过哀家的吧。”   听出了沈青潼的回避,楚复也便不再追着问,眼神放空,遥望着棺材一点点地被抬进皇陵里,心里一片悲凉。   沈青潼余光瞧见他紧抿的唇,高高的鼻梁挺直,画出孤寂的弧度,心跳蓦然停了一拍。   抬头望天,阴冷的苍穹飞过一只秃鹫,斜斜地似一支箭矢,冲天而去,凄厉地鸣叫,像是天地间的哀鸣。   人死,即如灯灭。八皇子下葬一事,纷纷扰扰地闹了好几天,举国皆缟素,显得上上下下肃杀一片。 第126章 造次   但沈青潼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事,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点——一月之约的期限将至,而八皇子遇害一案,却仍旧毫无头绪。   之前楚齐曾答应过,要帮她调查黄文靖,但不几日,却递进消息来,说是什么都没有查到。那黄文靖的生活简直是乏陈可善,既不见他去青楼寻欢作乐,也不见他呼朋唤友饮酒聚会,他下了朝要么就回家,要么就去侍卫队巡视,并未见他与什么人十分交好,自然也寻不见有人背地里对他不满,总之,是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挖掘了。   沈青潼听罢送信之人的汇报,顿时沮丧起来。这黄文靖,果真是老油条了,差点让沈青潼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怎会有人这般有耐性,任凭你这边调查的风生水起,被调查的主儿却是我自岿然不动。但是前前后后的现实状况,却又明摆着将矛头指向黄文靖,此番缺口不能打开,这件案子就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青潼将自己的头捂在枕头里,半截身子也顺势埋进被子里,仿佛是一只鸵鸟,以为将脑袋埋进沙里就可以逃避现实,不听不看亦不想。楚复正好这时候来了,刻意阻止了宫奴通报,放缓脚步轻轻地走进沈青潼的卧房。   听到了些微的脚步声,沈青潼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如玥进来照看她,于是仍旧保持着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姿势没动,闷闷地说道:“如玥吗?哀家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没事的。”   “呵——”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沈青潼蓦然觉得不对,一个鲤鱼打撑起身子,将蒙在脸上的枕头拿下来一看,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人岂不就是楚复那个黑面神,拿眼去横他,嘟囔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都不叫人通报一声,万一哀家再换衣服呢,你也这般不知礼节地闯进来?”   楚复听了她的诘难,面上也不恼,仍旧是嬉笑着看住她戏谑道:“失不失礼节寡人不知道,但是寡人知道,若是再没人进来,过不到一个时辰,这芳华宫就该火急火燎地唤太医了。”   沈青潼怎会听不出他的话中之话呢,无非是嘲笑自己方才的样子,现在想想,的确是有点可笑。可沈青潼转念一想,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一来便对别人的事多加置喙,真是失礼。   这般想着,没留意,自己就脱口而出了。沈青潼看着楚复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又转而变黑,感觉比川剧变脸还精彩,想着自己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过分啊,刚刚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总归是关心自己吧。   楚复的脸色变换了一阵,终于定格在黑色的阴郁上,袖子一甩,恨恨的道:“真想就这么不管你了,你当寡人就这么闲啊!得,就当寡人犯贱成了吧!明儿的早朝记得来……”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往门外飘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徒留沈青潼坐在床沿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通透。   “如玥——”沈青潼突然朝着门外大声地喊着,听到如玥喘着粗气地应和,急急地问道,“明儿个是什么日子啊?”   如玥从院子里走进来,手上还捧着一叠衣服,看样子是刚从浣衣局回来,望着沈青潼焦急的模样,思虑了片刻,迷惘的反问:“明儿个什么日子?庆元公历算的话,应该是……”   将手里的衣服放下,点了点脑袋,如玥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般叫道:“呀!明儿是太后娘娘您和众位大臣约好的一月之期。”担心的意味溢于言表。   一月之期?这么快就到了啊!   虽说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但沈青潼还是刻意的去遗忘了它的具体期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到底是时光匆匆如流水,到底是时光如白驹过隙,到底是日光如梭光阴似箭,古人诚不欺我。沈青潼在心里叹道,却也没有太过担忧,刚刚楚复既然已叫她明日上朝,那么很明显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后路吧。   想到此,心终究是放宽了点。但念头一转,又忽而想到,万一楚复为了她用强权压制臣意那可怎么办?为了一个提刑司副司的鸡肋职位,与众位大臣反目,顺带还将自己树立成了大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可承受不住。   思来想去,沈青潼总归是放不下心,立马提笔写了一封信,用火泥封好,交由如玥:“如玥,替哀家跑一趟,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帝君陛下。”   纸上只有一句话罢了,因而沈青潼并不怕某些有心人看到——三思而为,量力而行,切不可因小失大。   这提醒很隐晦,但楚复那般聪明的人物,跟自己出生入死过,没道理这点默契都没有。沈青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目送着如玥的背影远去,继续将自己摔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前一日睡得早,不然起早上朝还真的挺困难。虽然寒冬已经渐渐过去,眼瞧着三月即将到来,冰雪都开始融化了,可天边还雾蒙蒙的清早,气温依旧很低。   沈青潼拢了拢外面裹着的狐裘大衣,微垂着头随着大臣的脚步往上朝的地方走去,没曾想,却在半路遇上了黄文靖。   “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娘娘果然准时,今日正好是一月之期,不知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您查的怎么样了?”黄文靖贴近沈青潼身边,文质彬彬地说道,但他甫一靠近,周围一米之内的气氛瞬时凝结。   沈青潼不知楚复那边是怎样打算的,想着多说怕是多错的道理,于是便神秘地一笑,阴恻恻的回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何必如此心急呢?心急,怕是吃不了热豆腐。”   如玥对黄文靖本来印象就不好,见他现在故意挑衅,心里万分不爽。她随侍在沈青潼一侧,走过黄文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收起了平时柔和的样子,竖起满身的刺,鼻子里哼哼,微扬起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更别提道歉了。   沈青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也只当没看到,唤着如玥快些跟上。   黄文靖瞳孔微缩,听不出话语中的情绪,仿佛是陈年坚冰:“那微臣就拭目以待了。”   “没事别去惹他,他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小心连命都玩没了。”走远了,沈青潼才抬手轻点如玥的额头,低低地训诫她。   如玥吐吐舌头,有些俏皮,却愣死不认错,撅起个嘴,难得像个小孩子:“奴婢可没错,他老装的那个样儿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谦谦君子温润如云,知情的才晓得,他啊,就是一包砒霜,吃下去保准得七窍流血而死。”   沈青潼失笑:“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他要对付的是哀家,又不是你。”   “欸,太后娘娘是奴婢的主子,欺负太后娘娘这不就等于欺负如玥吗?”   两个人一路言笑,很快就到了地方。   如玥身份不够,是不能进入大殿的,于是就在殿外等候着沈青潼。沈青潼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她自己去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就走进了大殿。   尽管楚复还没来,但此刻大殿里一片森严肃穆,仿佛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宁静。沈青潼扫了一圈四周,见大臣们个个都如临大敌,不由嗤笑出声——哼,今日会审的是她,怎地他们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片刻之后,四周“嗡嗡嗡”的谈话声就销声匿迹了,楚复端坐在明黄色的龙椅上,威严地望着下方。请安的时候,沈青潼抬头去看他,从下方仰望,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唇紧抿着,挺直的鼻子更显俊朗。   将最近发生的大事处理完,很快就轮到沈青潼上场了。楚复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在沈青潼身上堪堪停留了一瞬,向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她一切尽在掌控中,不要担心害怕。   沈青潼笔直地站在殿中,身体绷得紧紧的,似乎是一颗已经填装完毕只待发射的导弹,但是接收到楚复安抚的目光,果真放松了些。   楚复低沉的声音如流水般潺潺的在大殿中响起:“一月之前,寡人曾经做过一个见证,现在正好一月之期到了,有始有终,寡人再来为你们做个决断。”   此话一出,大家基本上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了,纷纷将目光转向沈青潼的方向,打量着她。都说人言可畏,其实那些探究质疑鄙夷和讥讽的目光,也同样是一把把伤人的利剑,但此刻的沈青潼已经穿上了盔甲,无视众人的打量,唇边浮着一缕淡淡的微笑,宁静而安好。   楚复嘴角微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说道:“当日,众位大臣们所言,若沈大人能够将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在一月之内查个水落石出,那么就算她赢,可以继续待在提刑司副司的位置上。如若不然,则将自动让出提刑司副司的位置,众位可还记得?”沈青潼很感激楚复唤自己“沈大人”,给予了她在朝堂上最起码的尊重。   底下的众人纷纷颔首,表示记得。   “那么,寡人现在郑重地宣布,一月之期的胜者,是沈大人!”楚复一言既出,泰山压顶。   却又如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中,霎时腾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吃惊的不仅是众位大臣们,就连沈青潼也讶异了,睁大了眼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   “一月之期的胜者,是沈大人!”楚复坐在明黄的龙椅上,斩钉截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说道。   众人尽皆讶异,包括了当事人沈青潼在内。   “怎么会是太后娘娘胜了呢?”“怎么回事啊?”“不是没查出凶手吗?”……   一时间,大殿之内议论纷纷,众位大臣也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之上,窃窃私语交流着彼此的疑惑。   在这些疑惑的人当中,黄文靖大概算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一个。这件事,他虽说不是一手主导,但也算是全程参与,一步步将沈青潼逼到如斯境地,自然很清楚事件的发展状况,但此刻楚复一说出沈青潼赢了的话,他尽管也愣了半晌,但还能保持着身为一个臣子的冷静。   纷扬的猜测私语中,黄文靖站了出来,冷冰冰地问道:“不知帝君陛下何出此言?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臣等至今未见任何说明,怎见得就是太后娘娘胜了呢?”   黄文靖此言一出,众多大臣也便纷纷附和,霎时阔大的朝堂之上言语纷飞,热闹得活像平民市集。直到楚复拿眼横了底下一眼,这才堪堪止住这帮子看人下菜的大臣继续议论。   沈青潼被他这么一问,也回过了神来,唇角微弯,迎向黄文靖的目光冷静而肃杀,似荒野中的一匹独狼,在对着敌方虎视眈眈,反诘道:“黄大人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啊?难不成,其实黄大人从心里一点也不情愿本官将此案查出个水落石出,又或者是对于此案心里有鬼?”   这时候,两方已经撕破了脸皮,自然不会再粉饰太平了。黄文靖瞟了一眼沈青潼,不屑的道:“沈大人不是已经胜了吗?对于此案自然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本人与八皇子溺水案是否有牵连,沈大人你理应知道的啊。”   沈青潼气结,正打算再回击的时候,楚复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两方的对峙:“够了!你们当这是在市集上买菜?可有将寡人放在眼里?”   帝王就是不一样,犹如蟠龙出海,犀利的气势逼人,只消一句话,便让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闭了嘴,个个都敛声闭息,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低垂了头扮无辜。   扫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脑袋,楚复厉声道:“这件案子牵涉重大,涉及到寡人皇兄的一条命,因而对于此案的进展都是沈大人直接越过提刑司,单独向寡人报告的。其中的来龙去脉,除了沈大人,没人会比寡人更清楚了,众位大臣可还有什么疑虑吗?”   除了我,当然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啊,因为抓获的嫌疑犯全是你的人,案发地点也靠近你的地盘,怎么样都与你脱不了干系!沈青潼在心里腹诽,脸色微微阴郁,有些不太好看。   楚复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余的人自然是不敢再造次,唯恐惹怒了帝王这头怒狮,只有不怕死的黄文靖,还在苦苦追问:“那么,能否请帝君陛下将案情从头到尾公布呢?微臣以为,这既是对已逝的八皇子殿下的尊重,也是对众多大臣的一个交代。”   “哼——”楚复的这声轻哼,在静寂的大殿中显得特别刺耳,惹得黄文靖不自在地将眼睛盯在地上,迫于帝王的威仪不太敢抬头。 第127章 腰带   “寡人行事,什么时候还得给你一个臣子交代?这江山姓楚!”言下之意,你不过是一介臣子罢了,草芥一般的人物,何德何能能够过问帝王之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楚家的天下,自然是要谁死,谁就得死,要谁生,就能留得谁的命。   压力给足了,楚复顿了顿,又接着说:“罢了罢了,你们这帮臣子都是些死心眼的人,寡人就将八皇子溺水案的凶手唤上来,给你们瞧瞧,这个交代可足够了?”   最后一句话是朝着黄文靖的方向说的,被他目光扫过的大臣纷纷下跪,嘴里嚷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哼,你们不敢?你们可没什么不敢的!沈青潼在心里怨念道,不由竟佩服的目光投向楚复,攻人之计,攻心为上,这楚复明摆了是早已有所准备,却先给了众多大臣特别是黄文靖闷头一棍。   不多时,一个柔弱的女子便被带上了大殿,引起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这个女子,粗粗看去,鹅蛋脸儿,眉目爽利,五官端正,是个美人的典范。只是那眼角的法令纹,表情微变便能看出来,年纪已然不小了,而且一头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耳鬓却散落了好几缕发丝,唇色寡淡,脸色苍白,细看还能发现白皙的手脚上有着些微的划痕,渗出淡淡的红血丝凝固着。   英娘?沈青潼愕然。   英娘被侍卫带进来,大臣们便纷纷退让给她腾出一条道,她被引至大殿正中跪下,头垂得低低的,发丝也跟着飘动,看不清表情。   沈青潼用眼神疑惑地望向楚复,但楚复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剑眉一竖,正气傲然地问道:“殿中所跪何人?可知寡人命人奖励带至此处所为何事?”   英娘还是没有抬头,用柔柔弱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答道:“民女英娘,‘醉倾城’老板。帝君陛下唤人将英娘带到这儿来,是为了……是为了……”   她嗫嚅了半晌,却始终说不下去。   殿中站着的众位大臣,粗粗听见“英娘”两个字,也不过觉得耳熟罢了,多半都没有想起这是谁。但甫一听见“醉倾城老板”这几个字,却有大半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想来平日里都是“醉倾城”的常客。   楚复目光凝重,眼睛一瞬不眨的盯住英娘羸弱的背影,那娇弱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是极其害怕。   他的目光似一把利剑,犀利地刺向跪着的女子,讥讽地道:“你若说不出,那便由寡人帮你说了吧。寡人唤人将你带至此处,不为别的,还是为了八皇兄溺水遇害一案。寡人的八皇兄,你该知道的吧,正是死在你手下的八皇子!”   这句话,似点燃了捻子的火药桶,顷刻间便炸开了,大殿之中的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只是此刻的焦点不再是沈青潼,而是这跪着的这名女子。   沈青潼也感到很是惊讶。楚复并不像是草菅人命的人,尤其是这英娘还是他手下的,难道他所谓的办法就是让英娘帮自己顶罪?沈青潼一直望着楚复,希望能从他的目光中得到答案,但楚复只是对着她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跟随着他的安排走。   一片议论声中,只有黄文靖依旧保持着冷静,沉吟良久,道:“那么,不知这位英娘与八皇子有什么仇,非得痛下杀手不可呢?还有,这位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可真不像是会杀人的主儿,八皇子到底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怎会这般容易死在一个女人手上呢?”   黄文靖仿佛就是一块风向标,他一说话,便有好几个大臣随之附和,蚊子般成群结队地“嗡嗡嗡”飞舞。   楚复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但沈青潼无端的就是觉得,方才他的目光在移过黄文靖身上时,冷了好几分。但他并未恼怒,而是唇角带着笑,像是情人间的低眉絮语般,轻柔地问道:“这位黄大人有疑问,英娘,你便好好解释解释。”   他的话,说的很温柔,并没有恶狠狠的,但话音刚启,却惊得跪着的女子身形一颤,差点就此昏倒。   英娘哆哆嗦嗦了半晌,才小声地答道:“民女……民女没想杀八皇子,是个意外……那是皇子啊,高高在上的皇子,民女平素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一贯奉公守法,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有这种想法的。”   楚复剑眉一抬,看了看黄文靖凝重的表情,又接着继续温言问道:“那么,你最后为何又杀了寡人的八皇兄呢?怎么样杀死他的?”   见她步步紧逼,英娘一个战战兢兢,竟然跪坐在了地上,说话本就小声,此刻又带了哭腔,非得凝神细听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英娘也不想的,他……他要带走绿绮和舞阳两个姑娘,收进府里……这两年,‘醉倾城’虽然看着外面风光,但是内里出了问题周转起来本就艰难,全靠这几个好苗子撑着,民女……自然不愿意,所以就与八皇子争执起来。他不听民女的理由,我一边求他一边就走到了故湖旁,他之前喝了不少酒,现民女话多,打了民女一巴掌。民女……民女一个使劲就……就将他推进了故湖里……”   英娘似是很紧张,说话颠三倒四地,一个劲儿地啜泣着,眼神扫视着四周,躲躲闪闪不敢看人,想要坐起来却发觉全身发软,手臂根本使不上力。   “你可满意了?黄大人。”楚复点名问黄文靖。   朝堂上的气氛一时凝结,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一介弱女子,真的杀掉了八皇子?你说你平日里奉公守法,但那日怎会对皇子痛下杀手?不是很奇怪吗?”黄文靖怒视着半瘫在地上的英娘,一步步逼近,凶狠地问道。   英娘显得十分惧怕,不住地往后面退,脸上犹自带着未干的泪痕,令人见之犹怜,怯怯地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民女……怎么敢对皇子下手呢,那是……失手啊!八皇子喝多了酒,本来就踉踉跄跄的,民女只是轻轻一推,谁曾想故湖边上太滑了,他就……滚了下去。民女并不会游水,那时候又惧怕得很,所以……看了看四周没人看见,索性就不管了一走了之。”   黄文靖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线,阴鸷地瞪着英娘,继续阴恻恻地追问道:“哦……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承认,现在却又承认了呢?”   已经退到了殿中的支撑柱旁,英娘立刻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背抵冰冷的柱子不敢抬头,从上往下望去能看到她微垂的眉眼,以及还在微微颤动的睫毛。她浑身都在发抖,手指甲用力地卡住柱子,仿佛要深深地抠进去,见满身的害怕尽皆宣泄出来。   沈青潼不忍心地只看了英娘一眼,便转过脸去望向楚复,却见他一手撑着腮边,另一只手臂搭在膝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没有一丝将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沈青潼蓦然便觉得心寒,她知道英娘是楚复安排来为自己开脱的,真正的凶手绝对不会是英娘,因而心里的愧疚之感更浓烈了。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说,楚复有分寸的,你别去添麻烦;一个说,英娘是因为你才遭此责难的,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思来想去,沈青潼心里焦躁不安,难以坐视不理。   她眉头深蹙,站了出来,拦在英娘身前,对黄文靖的紧逼不舍反唇相讥道:“什么时候黄大人也对查案子这般上心了,这恐怕不是你的本职吧?”   黄文靖嗤笑,因为沈青潼插进了他与英娘中间,与沈青潼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眼光一扫就能看得见她脸上的不忍,戏虐的道:“我的本职的确不是查案,但事实证明,有些人连自己的本职也做不好。再说了,这件案子事关重大,大家都很好奇,微臣只不过是站出来代大家提出了些疑惑而已,沈大人这般护着,难道是这案子有什么隐情?”   这话说的就很明朗了,大概黄文靖也知道沈青潼一行人早已看穿他的伪装,只是一时还找不到证据揪出他后面的主谋,所以他也不再掩饰自己对沈青潼的敌意,言语之间攻击的意味十足,却偏偏他有说的在理,更有一帮子大臣帮腔。   沈青潼气结,很想就在这大殿之上,不顾形象地与他争论到底,但是瞥见楚复不赞同地微微摇了摇头,想到说不定自己此举反而成了对方可以反过来攻击自己的武器,于是只好煞白了脸住了嘴,但脚步依旧停在原地不动,挡在英娘面前。   见沈青潼没动,却也没有再回话,黄文靖也便不再找她的茬,转而继续向英娘诘问道:“就当你方才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过我可是听说‘醉倾城’里的另一位姑娘,跟你一道作为嫌疑人被抓进了阴牢,但是后来她却惨死牢中。况且,当时你也被误杀了,只不过运气比较好,没有死成,这些又作何解释呢?”   问题越来越刁钻,沈青潼担忧地看看英娘,怕她承受不住压力无法应对,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去瞟楚复,这回,楚复对她点了点头,要她放宽心,他自有分寸。   英娘抽泣了一阵子,难得这帮子大臣们和楚复也耐性十分好,并没有催她,而是静静地在一旁等着她说话。良久,英娘才怯懦着说:“这事儿,民女除了对不起八皇子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绿绮了。被关在阴牢里,虽说白日民女还可以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是晚上却夜夜做噩梦,偶尔还会说梦话,有一夜那梦话就被绿绮听了去。我只好许以贵重东西稳住她,但她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所以……民女受不了那沉重的心理压力,就……就杀了她灭口以绝后患。杀了她之后,因了心里挥之不去的愧疚感,民女又自杀了……但没能死成。”   英娘说话,全程思维清楚,看似怯懦害怕,但是无端的就是让沈青潼觉得现场的一切状况都掌握在她的意料中。   显然,黄文靖并没有这么容易放过她,以他为首的一群大臣对英娘的回答鸡蛋里面挑骨头,迅疾地追问着:“你怎么死的?你一介青楼老鸨,怎会那般贵重的玄色腰带?”   幸好他们还不知道雪心簪的事儿,当时在场的提刑司的人可能都以为,绿绮发间的那支簪子不过是普通之物,都没有上心。沈青潼松了口气,拳头捏起,又放下。   英娘一愣,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在当时准备的清单上,因而她的反应慢了一拍,缓了缓情绪,她才悠悠道:“这位大人没怎么来过我们‘醉倾城’吧?‘醉倾城’虽说现在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但是来来往往的达官贵客却并不少,偶有几个富裕的商人赏赐几样宝物,也不是什么奇事。那夜,正好逢着有两个外地路经的客商,在‘醉倾城’喝痛快喝高兴了,所以就赏了那两条腰带。进阴牢之前,那两根腰带就在民女身上揣着,搜身的人又哪会去在意两条腰带呢。”   常去“醉倾城”喝花酒的大臣自然知道英娘没说谎,这青楼就是个吸金的机器,每天大把大把地往里赚银子,为了在女人面前争个高低,奇珍异宝什么的统统往外撒,压根不心疼!   黄文靖的诘问,英娘都有理有据地予以应对,反倒弄得他没了话讲,气氛一时沉默。   “好了,寡人看你们也都问的差不多了,若是没什么疑问,那么寡人便下令,将英娘继续收押阴牢,严加看管,三天之后午时问斩。”楚复一锤定音,一句话说得英娘脸色刷白,张大了嘴,嘴唇翕动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青潼咬着唇,现场气氛凝重,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说话,只得硬生生地将所有情绪压下来。 第128章 面子   此事一定,楚复便宣布退朝。沈青潼磨磨蹭蹭地,自然而然便被落在了最后。果不其然,走出殿门口没多远,远远地望见如玥还没等她一溜儿小跑地到自己跟前,便有小厮过来,说是帝君陛下请她过去有要事相商。   沈青潼深呼吸了口气,对如玥摆摆手,示意她先回芳华宫,然后才转身跟着那小厮往楚复所在的地方走去。   推开门,楚复早已在等着她了,见她来了,指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揉了揉额角,疲惫地道:“寡人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方才在大殿之上不好解释,你现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狐疑地坐下,沈青潼挥挥手,示意房间里随侍的宫奴都退散。那几个宫奴忙敛眉看了看楚复的脸色,直到楚复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依此退出房间,将房门为他们俩拉上关好。   “你要英娘死?”沈青潼单刀直入,问题犀利地直戳要害。   楚复展颜一笑,反问道:“寡人还以为你会问什么呢,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意料了,你只要不被那帮不轨之徒逼退提刑司副司之位就好,何必在乎是谁背了黑锅呢?”   相对于楚复的嬉皮笑脸,沈青潼表情严肃:“哀家没跟你开玩笑,你让英娘出来顶罪,的确是解决了这件案子,也全了哀家的颜面,但是英娘这条命就保不住了!她是你的属下,你怎么狠得下心啊?”   楚复嗤笑,目光灼灼地望着沈青潼,反诘道:“太后娘娘说话可真是大义凛然啊,难不成你愿意认输,以自己的提刑司副司之职来换英娘一命?英娘这样的人,不过是草芥一枚,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如她一般的人了,生或者死又有什么相干呢?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   沈青潼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楚复竟会讲出这番话来,怔怔地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呢!你身为帝君,高高在上,你的命是命,难道臣民的命就不是命了?为民请命,乃天子之职,你怎可如此草菅人命?如果哀家这提刑司副司一职可以换得英娘一命,哀家何乐而不为呢?大不了从此再不踏入朝堂罢了!”   提刑司副司这个职位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到底是帝君太后的皇权一方取得胜利,还是乱臣贼子的幕后一方成为赢家。沈青潼这番话一说,楚复反而没有气恼,而是拍了拍手,宽慰地笑着道:“刚刚太后娘娘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从房间角落的屏风后婷婷地走出一个人,正是方才在大殿之上惧怕得瑟瑟发抖的英娘。   “英娘?”沈青潼这下子如坠云雾里,彻底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英娘……怎么会在这里?”   沈青潼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点底,想来又是如上次楚复深夜在“醉倾城”约见她一般,虽然将英娘推上风口浪尖做了幌子,但私底下还是会保她的无恙的。   想到这里,沈青潼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却又有些难受,这些事情他明明就安排好了,却又一次没有通知自己。到底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样的疑问,沈青潼心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了,但还是难掩失落。   楚复瞄到沈青潼那不太好的脸色,心下了然她大概又在乱想了,笑着缓缓摇摇头,蓦然出声问:“你是不是又想到别处去了?上次是因为在皇宫里说话不方便,才会把你约到宫外去谈,谁知却节外生枝了,不过所幸我们都没事。这回,寡人可是有来找你说的,当时是你自己惹寡人生气不听的。”   “哀家什么时候惹你生气说不要听了……”沈青潼本来是理直气壮地在反驳他,但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起昨天他好像的确有来找过自己,但是两个人话不投机,还没说到正题他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只说让她明日务必要来参加早朝,想来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沈青潼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子,但表情还硬朗着,上齿抵着下唇不肯认输。   “噗……”楚复轻笑一声,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她,眉梢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青潼,“唔,这般看来,太后娘娘是没问题要问了,英娘,我们走吧。”   “欸——”沈青潼条件反射地就去拉住楚复的衣服,正巧楚复又正在站起来,手臂不经意间就搭在他的腰间,正好是他的敏感地带,惊得他猛然吸了一口凉气。   沈青潼却还不自知,死死地拽住他衣裳,碍于面子不好说话,就这么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不动。楚复被她手臂那么一划,腹部腾起一团火,再被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望,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就要炸开了。   站在一旁的英娘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她久在风月场里混,做的又是男女那档子事儿的营生,怎会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事呢。可这两位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一个是庆元国最高高在上的男人,一个是庆元国最高贵贤淑的女人,又怎能明说了。   想了想,英娘上前来,垂着头恭谨地将沈青潼的手拉下来,将她的柔荑握在自己的手里,动情地道:“太后娘娘,您实在是让奴婢太感动了,英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沈青潼被英娘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该应和什么。楚复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体的气息调整均匀,悄悄地灭了那把火,同时赞许地看了英娘一眼。   感觉到了楚复赞许的视线,但英娘只是装作无意地转头直视着沈青潼,眼角湿润,泪光盈盈,啜泣着说道:“太后娘娘不愧是我庆元国最高贵的女人,若是别的主子,大概会觉得咱们奴婢的命,不过是路边的一把野草,没了也就没了吧。却不曾想过,就算是奴婢和奴才,那也是妈生爹养的,没有人想死啊!”   说出这番话,不仅是将楚复解放出来的权宜之计,同时也是英娘自己内心深处的心声。   沈青潼在一瞬间便想到了如玥,想当初她也是为了求个做人的尊严,才答应为她卖命的,两世为人的经历,看过了太多的阶级分成,她叹口气,轻轻地说:“同样都是生命,贵贱的只有阶级,而不是生命。”   这句话既是对英娘的安慰,也是对现实的有感而发。   楚复望着这两个女人手握着手眼泪涟涟的诡异场景出神,什么时候起沈青潼竟变得这般通情达理,犹如白莲花般浑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辉,让人不由更加地着迷。   英娘抹了一把泪,不好意思地对沈青潼说:“哎呀,太后娘娘您看我一感动居然都哭了,说些什么话呢这是!”   英娘是楚复的属下,为他工作也有好些年头了,平时就知道她演技很好,几乎什么样的角色都能很快进入场景,但此时此刻,楚复却很明白她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被沈青潼感动了。   “那……你们谁能告诉哀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沈青潼讷讷地问道,一头雾水。   楚复将英娘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还将自己的那杯茶端给了她,英娘受宠若惊,急急地推脱不敢受,说:“这是帝君陛下的茶,英娘不敢受。”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站的这块地都是属于寡人的,一杯茶而已,又有什么不敢受呢?喝口茶顺顺气吧,剩下的寡人来给太后娘娘解释。”语毕,将头转向沈青潼的方向,斟酌了片刻,思虑如何开口。   “你之前问寡人,是不是想让英娘死?那寡人现在很郑重地回答你,当然不想。于公,英娘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为寡人做了很多事情;于私,她跟了寡人这么多年,寡人还狠不下这个心,为了区区一个虚职,为了争一口气,而将她当做筹码送出去斩头。”   沈青潼心思复杂地看了看面前这两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良久才道:“那么,你既不想让英娘死,又何苦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头上呢,这样,她不死也难啊!”   “哈哈……”楚复哈哈大笑,惹得英娘也不由放下茶杯跟着淡笑起来,“亲爱的太后娘娘咧,你何时竟如此纯良,以为这判决一下便必死无疑?”   眉头深蹙,沈青潼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忿忿地反唇相讥:“不然呢?难道你还可以在行刑的时候,将英娘这个大活人变没吗?”   楚复点点头:“寡人是没那么神通广大,可以再侩子手行刑的时候将英娘这个大活人变不见,但是寡人再行刑前将她变不见的本事还是有的。你可知这次的监斩官是谁?”   见楚复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而且英娘竟也没有丝毫害怕,沈青潼不禁怀疑起来,疑惑地追问着。   还没等楚复回答,英娘就在一边说了一个名字。一听那个名字,沈青潼便百分之百地放下了心,有那个人在,自然是可以让英娘安然无恙的。   英娘说的那个名字,听在沈青潼耳里很熟悉,正是流云郡主平安的哥哥,当朝光武大将军,祁定安。祁定安本就是楚复的心腹,有他监斩,事情就好办多了。   楚复仿佛是不满英娘抢了他的台词,故作凶狠地剜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寡人压根就没打算再将英娘投入大牢,随便找个死刑犯替代就好,行刑的时候因为是在菜市口当众斩头,会有很多百姓来围观,自然就有白布遮挡,只要定安这个监斩官说那死刑犯是英娘,那就没人会反对了。”   说罢,楚复得意洋洋地坐进椅子里,将背抵住椅背,一副疲累之后的放松模样。   沈青潼将这一切前后串联起来想了想,这倒的确是个办法,解了她的围,堵了一众老臣的嘴,打击了那苦心积虑的幕后之人,顺便还救得了英娘的命,比一石三鸟更精妙,简直是天衣无缝。   但她同时也有些担忧:“那幕后之人肯定知道我们在搞鬼,大牢里的看守工作一定要做好,不然这其中的猫腻要是被他们捅了出来,那就麻烦了。说不定,还得将英娘牵扯进去呢,要不,英娘先去外地避避风头?朝中大臣有许多都去过‘醉倾城’,万一将英娘认出来了,也不好。”   英娘将茶杯搁下,恭谨地回道:“承蒙太后娘娘厚爱,为英娘这般着想,英娘这条命是属于帝君陛下的,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要紧,只要不牵连到两位主子便好。”   言谈之间,似乎已将沈青潼也视为自己的主子了,楚复听见了却并没有表示恼怒,反而平静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   沈青潼还想说什么,嘴唇刚刚张开,话还没说出来,楚复却抢先道:“太后娘娘说的很有道理,谁也不想你逃过一劫,却还没来得及报答寡人就身首异处了。这样吧,等你三天之后的问斩之期过了,寡人给你安排下去外地避避难。这时候你就先待在寡人为你准备的安全处,不要再露面了,这几天出城什么的应该会查的比较严,等风声小了你再走。”   沈青潼也凝重地向英娘点点头,殷切地望着她。   英娘盛情难却,挤出一个笑来,眼眶里已然盛满了泪水,啜泣道:“英娘……就先谢过帝君陛下和太后娘娘了。”   案子的事儿一了,沈青潼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天天念与平安聚在一块儿逗逗鸟,喂喂鱼,赏赏花,日子惬意极了。虽然头上还顶着提刑司副司的职位,但重大案件本就不多,沈青潼难得过去一趟提刑司。   曲蔺华也留在了沈青潼身边,被楚复封了个御前行走的职位,平日里无非就是与沈青潼想想诗词,填填歌赋,偶尔被楚复抽调去分析分析国家大事,这才不枉才华湮没。   日子不知不觉便如水般流逝,已一月有余,严寒渐消,天气渐暖,缓缓显出春天将来的气息。沈青潼觉得再这么养下去,自己的肥膘都快出来了,于是便计上心来,想要将之前决定的一桩喜事给办了。   这日,天朗气清,日光暖暖,沈青潼遣人搬了梨花木的大躺椅在院子里,如玥还细细地为她铺了一层狐狸毛制成的垫子,一边小心地将边沿压住,一边喋喋地说着:“虽说这天气渐渐地暖了,但到底还有些寒气,太后娘娘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一定要注意保暖,这患个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129章 媒人   沈青潼躺在软软的狐狸毛垫子上,闭着眼,感觉阳光均匀地洒在自己脸上,暖洋洋的一片,很是舒服,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带上了慵懒的气息:“哟,真是勤俭持家好如玥啊,谁娶到你可真是得了个宝,是吧,曲大人?”   御前行走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官,不过是从五品而已,但由于地位特殊,离帝君和太后之类的贵人特别近,因而便有了些狐假虎威的气势,犹是一二品的大臣也不会轻易去得罪的。   沈青潼总觉得唤他“曲蔺华”也好,或者“曲行走”也好,并不顺口,所以也就拣了个普通点的,叫他“曲大人”。太后娘娘都这般叫了,芳华宫的宫奴宫婢们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自然也便跟着这么叫。   曲蔺华也很惊讶,怎么这对主仆间打趣的话题竟牵扯到了自己,但他还是微微抿唇,淡淡地应和着:“是啊,如玥姑娘是个好姑娘,将来定会嫁个好人家享福的。”   “哦?”沈青潼睁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曲蔺华,眼波流转,似是在思量什么,“那曲大人是不是个好人家呢?想不想娶个好姑娘?”   饶是迟钝的人现在也听出了点端倪,更何况是敏感聪明的曲蔺华,他抬眼去看沈青潼,摸不透她这话是一本正经的试探,还是无意义的开玩笑而已。   “嗯?”沈青潼半撑起身子坐起来,逼近身畔站着的曲蔺华,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深望进他瞳仁里,唇角浮起一丝浅笑,朱唇轻启,“曲大人,说话啊,你这个好人家要不要一个好姑娘为你操持家务?”   见两个人恍若无人地探讨起这种问题,而且明摆了所指的是自己,尽管心里很想听到曲蔺华的答案,是拒绝也好,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也好,总归是给自己这段感情一个交代。但如玥还是羞红了脸,羞赧地扯了扯沈青潼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让彼此太下不了台。   曲蔺华面容凝重,并不看如玥这个当事人,只是盯着沈青潼,好像在探寻她的真实意思。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开了口:“曲某当然会娶妻的,不过条件如此,不敢奢望一位好姑娘。而且,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曲某还没考虑这些事情。”   这一句答话,并未将事情拆穿了说,只是婉言谢绝说自己暂时不需要,说自己配不上沈青潼口中的那位好姑娘。如玥一听,拉扯沈青潼的手臂悬停在半空中,怔怔地愣在当下,眼角开始湿润。   沈青潼依旧是面向曲蔺华的姿势,却好像感觉到了如玥的悲戚,拉过如玥置于自己袖间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握住,给她一点支撑,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对曲蔺华道:“大丈夫,自然应先成家后立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位好姑娘为你守卫后院疆土,还能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你才能专心致志地在前方拼杀努力。曲大人,你觉得哀家说的对吗?”   曲蔺华有些手足无措,这些日子跟沈青潼相处久了,彼此间渐渐地便没了最开始的拘谨,有什么话都敢于当面直说。以至于他几乎都快忘了,眼前的这位新科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平素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旦执拗起来,却九头牛都拉不回,强势而又执着。   他顿了顿,缓冲好自己有些失态的情绪,望着她的目光中有不解,有受伤,好似在问,你明知我喜欢的是你,又何必将我推向别人?纵使身份相差天壤之别,此生都不可能有未来,但你又怎能就此打着对我好的旗号强塞一个人给我呢?   沈青潼被他那双澄澈的眼眸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轻轻地开口,再度问道:“曲大人,你如何想的,实说实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曲蔺华还是不说话,“曲大人”三个字生生寒了他的心。是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庆元国最尊贵的女人,而自己,说好听点别人能唤你一声“曲大人”,说难听点,自己不过就是庆元朝廷的一条狗,还是那种品级不高的狗!   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眼角隐隐有湿润的感觉,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落下泪来。如玥也察觉到现在的气氛不对,连悲伤都忘却了,牢牢地看住眼前俊朗的男子,生怕一不注意他就溜走消失不见了。   僵持了半晌,沈青潼道:“如玥,你去看着御膳房,给哀家熬个莲子汤。快去,哀家突然想喝了。”   如玥踌躇了半晌,还是抵不过沈青潼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往御膳房走去,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情不愿。   将如玥支走,沈青潼挥手遣退身旁随侍的宫奴和宫婢,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示意曲蔺华坐下来慢慢谈:“你站着太高了,跟你讲话老是要仰着头,弄得哀家脖子疼。”   沈青潼没来由地抱怨了一句,将冰冻的气氛解了冻,稍微缓和了些。   但曲蔺华还是一副防卫的姿态,只是没了宫奴和宫婢子啊身边,有些话便可以冲口而出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沈青潼不明白,揉着脖子疑惑地问道。   曲蔺华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却还要硬将别人塞给我。但思虑良久,还是没那个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只好截取了后半截,闷闷地问道:“为什么……要将我和如玥凑作对呢?”   “哈?你和如玥凑作对?”沈青潼失笑,“你这句话哀家可就不喜欢听了,什么叫‘凑’啊?哀家不是已经说了嘛,看如玥是个好姑娘,而你又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人家,你们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不过了!怎么能说是‘凑’呢?说得好像哀家很不用心似的……”   沈青潼埋怨道,一时竟说得曲蔺华无语,半晌才接道:“可我喜欢的不是如玥……”   “哦?那你喜欢的是谁?”沈青潼炯炯有神地盯住他,简直想要掰=住他的嘴,控制他说话一般。   曲蔺华望着那张素净的笑脸,紫堇墨般的眸子,映着自己不甚自信的容颜,不禁扣心自问,自己有什么能耐能够说出“我喜欢的是你”这样的话呢?   沈青潼也不是全然不知道,隐隐早已有了察觉,见他不说话,于是便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殷殷地劝道:“现在,你不是曲大人,哀家也不是太后了,就当是咱姐弟之间话话家常吧。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肯定不会满意现在的情境,你还想往上爬,那么后院有一个能干的女人帮你把关,那就好多了。你的妹妹算是你的软肋,你娶个好姑娘,自然会对她好的,何乐而不为呢?”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沈青潼轻轻地拍拍曲蔺华的肩膀:“很多时候,在一起并不是要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更重要的其实是合适与否。在一起,不是单纯的喜欢与喜欢相加,而是两方社会关系的碰撞和融合。你那么聪明,好好想想哀家的话,想想这个世界的道理是不是这样。”   语毕,沈青潼站起来,轻移莲步踱至花树旁,素手轻抬摘下一朵花,拿在手里不住地旋转着,望着花朵的娇颜道:“女人就如花,越是娇艳就越要精心地将养着,反倒不如这路边的野花野草,生命力更顽强,养它的人也就不用操什么心了。如玥是个不错的人,能干持家,上的厅堂下得厨房,更重要的是,她爱你,胜过你爱她。”   曲蔺华此刻已经完全陷在了自己的沉思中,好一会儿没讲话,沈青潼也不打扰他,自己在一旁赏着花,玩弄着树枝上新抽出的绿芽,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曲蔺华身上。   过了很久,久到沈青潼已经忘记了时间,沈青潼才听到曲蔺华低低地说了一声:“微臣谢太后娘娘恩典。”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娶如玥。沈青潼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是好事吧,这应该高兴吧,但心里却有些犯堵。但她不后悔,她清楚的知道,这对曲蔺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赢家,老天从来不会让人太如意。   夜已深,如玥像往常一样伺候完沈青潼梳洗便要离去,却被沈青潼叫住了:“如玥啊,你先别走,哀家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太后娘娘还有什么事吗?”如玥狐疑地转头,心下一思量,恍然便想到了白日里沈青潼和曲蔺华的那一番对话,烛光下一丝羞红悄悄爬上脸颊。   沈青潼望着她笑,一副颇有深意的样子,吊足了她的胃口,望了她半晌,直到如玥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才说道:“好啦好啦,哀家也不打趣你,看你一张小脸红成什么样儿了。哀家已经跟曲大人谈过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你这个好姑娘肯不肯嫁他这个好人家呢?”   “啊?”如玥没想到曲蔺华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意这桩婚事,一时竟又意外又害羞,敛眉低低地应道:“太后娘娘说如何便如何吧,如玥都听太后娘娘的……”   沈青潼本已躺上了床,此刻却又支起身子,倚着床头,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柔如一汪秋水:“傻丫头,终身大事怎么能交由别人做主呢?难道哀家让你嫁给一个脸面也没见过的乡野屠夫,你也嫁?”   谁知如玥却一本正色地应道:“如果太后娘娘想如玥嫁,那如玥就会嫁!”说的斩钉截铁,由不得人不相信。   沈青潼张了张嘴,不禁哑然,她倒是忘了虽然庆元民风开放,就连女子亦可上朝堂为政,但婚姻一事还是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这样的宫婢,此生能被放出去成家都是幸事,更别提要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低低地叹了一声,沈青潼招招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来,执了她的手,缓缓地说开了:“哀家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曲大人的,既然他也对你感觉不错,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吧。他虽然为人圆滑了些,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你跟着他以后才不会吃太多的苦。哀家既是你的娘家人,那嫁妆什么的就由哀家来准备了,到时候可别嫌哀家挑的不好啊。”   有愧于之前因为曲蔺华的感情归属而对沈青潼不满,如玥听罢沈青潼这番话,愧疚得连头也不敢抬,生怕直视了她的眼,灼伤自己当初丑陋的想法。她眼角湿润,嗫嚅着道:“可是,曲大人喜欢的不是我,是……”   话还未讲完,就被沈青潼半路截断了:“说你是傻丫头你还不信呢,这姻缘之事,并不是只有喜欢就可以的。一旦礼成,两个人就要拴在一起过一辈子,就像是两个不停转动的齿轮,长久地摩擦和咬合,合适自然才是最重要的。呐,你自己想想吧,你和曲大人配不配?简直就是一对璧人啊!”   如玥讷言,垂了头不讲话,只是沈青潼再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可是……如玥走了,太后娘娘怎么办呢?”吹熄了烛火,如玥走到门口却没有急着关上门,而是问了这样一句话。短短的一句话,听不出她的想法和情绪,但沈青潼在浓稠的夜色里却会心的笑了起来。   虽然将如玥嫁出去,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因了曲蔺华的缘故,对自己生了异心,在这深宫大院里,一步不慎很可能就满盘皆错,再无翻身的可能,所以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时也是为这一对好。但此时此刻,当如玥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一旦讲开了,挑明彼此的筹码,便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对方。   “放心好了。”沈青潼的声音像是在捂在被子中,闷闷的,“这庆元皇宫里那么多的宫奴宫婢,哀家怎么会没人伺候呢?想伺候哀家的人排队得一直排到养心殿去!再说了,曲大人不还在哀家身边做事吗,你以后常跟着夫君来看哀家便是,可别一旦嫁做他人妇,就将哀家给忘光光了啊……”   “肯定不会的……”话音未落,如玥已经一把拉上门,捂着嘴往外跑走了,一丝丝哽咽从指缝间漏出来,钻进沈青潼的耳朵里,听得人心里酸酸涩涩的。 第130章 花纹   窗棂没有关严实,从窗缝里漏进几许月光,淡淡地照在地上,又反射进沈青潼的心里,将她的心房撑开,照得微微亮,连睡意也没了。她将枕头垫在背后,半仰着头木木地望着床顶,纱幔飘逸,上面绣着精致的流云戏凤花纹,心空荡荡的,只得机械般地数着一朵朵花纹。   “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沈青潼樱唇轻启,喃喃道,有一滴清泪滑下眼角,到底是舍不得如玥的。她曾陪自己熬过刚来这世界的懵懂期,她曾声色厉荏地劝诫过自己保重身体,她曾与自己一同分享过对同一朵花的感悟,她曾……   如玥于她,是温和的主子与勤勉的宫婢,是一同笑闹的朋友,是凶悍起来不假辞色的姐妹,也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有异心的陌生人。   沈青潼终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无论多么艰难,她都不曾哭过。当那些困难迎面扑来的时候,她当自己是铁打的,从不惧怕,亦不会认输。然而,现在她再也无法如往常一样如法炮制催眠自己,因为铁人不会心痛,而她会。   当她擦干眼泪沉沉睡去的时候,她知道,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而她和如玥之间,也会掀开新的篇章。沈青潼知道自己是该庆幸的,即使如玥有了异心,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前一日的哭泣,耗了身体里太多的能量,是以第二日沈青潼醒得很晚,天光已经大盛,早春时节已经能听见莺鸟清脆的啼鸣了。   “太后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武大人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听见响动,如玥进来如往常一般伺候沈青潼梳洗,并不提昨晚上两人的那番谈话。   沈青潼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起身穿衣梳洗,细眉一弯:“武大人?哪个武大人?”   如玥为沈青潼穿衣的动作较之以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她扯出一个笑,解释说:“那位大人说自己是军机处的要员,姓武。”   “军机处的武大人?”沈青潼停下手上的动作,凝神想了半晌,还是放弃,摊手道,“哀家可记不得哪里认识个武大人,他可有说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沈青潼将自己知道的大臣影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楚复曾经讲过的站在他那边的大臣名字,终是徒劳无功,想来这个武大人,跟自己不是一派的吧,不知又是谁的傀儡!   从一堆首饰中挑了支式样简单,但做工精致的流云钗,正是沈青潼平素喜欢的那种,如玥仔细端详着认真地给沈青潼插在发间,嘴里应道:“具体什么事情,那位武大人没说,只说是朝堂之上的要紧事儿,挺早便来了,因为太后娘娘您正在安睡,奴婢便引他到花厅等候,没有叫醒您。”   “哼——”沈青潼轻哼一声,似是不屑,她素来不喜官场,更不喜欢久混官场中的人,自己一只脚踏入朝堂也是为了安身立命的无奈之举,也还留了一只脚闲云野鹤,“哀家不过是个四品的提刑司副司,这种小官儿,谁会找哀家有事呢?八成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不晓得心里打什么算盘呢,让他等着去,哀家现在肚子饿了,你去准备点清淡的小菜和白粥。”   如玥连声应着便下去了,路过花厅的时候,从走廊上偷眼进去望了望,那武大人还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直直的,像一杆旗帜。   “如玥姑娘,太后娘娘可起身了?”瞥见如玥的身影飘过,他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朗声问道。   如玥面露难色,答“起了”也不是,应“没起”也不对,索性模棱两可道:“哎呀,您就再等等吧。”说罢,扭头“蹬蹬蹬”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心里还记挂着沈青潼方才要的清淡小菜和白粥。   因为早饭要的简单,所以很快便呈了上来。沈青潼昨夜伤了神,白粥配小菜的组合,反倒让她胃口大开,大快朵颐了一番。   吃好了,沈青潼这才想起来花厅里还晾着个军机处大臣呢,懒懒地道:“如玥,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个武大人,看看这军机大臣找哀家所为何事。”   来到花厅,那武大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在花厅里不断地踱步,表情甚是焦虑,恍一抬头见着沈青潼来了,竟愣在当下。   “武大人,太后娘娘来了,您愣着干嘛怎么还不请安啊!”如玥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这才唤回了他的魂儿。   沈青潼摆摆手:“那些虚礼就算了,武大人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哀家可不记得提刑司与你们军机处现在有什么瓜葛。”   这意思摆明了在说,你有事就说,说完就快滚,无异于一道逐客令。   武大人愣了愣,双手呈上一封长长的奏折,严肃地一字一句道:“请太后娘娘看看这封长奏折。”   沈青潼从如玥手里接过奏折,狐疑地打开,但一路看下去,脸色越来越白,拿住奏折的手都在颤抖,耳边武大人的声音仿佛是从云端飘来的。   “希望太后娘娘能劝劝帝君陛下,后宫空悬并不是什么好事,早日甄选妃子,让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众望所归……”   “甄选妃子……”武大人还说了什么,沈青潼已经全然听不见了,耳朵里反复回响的就只有这四个字。   是啊,楚复作为庆元的帝君,注定是会有一大群妃子的。沈青潼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她怎么会想不到呢,后宫终是不能空置,那个男人身边终有一天也会花团锦簇。但之前的他们,尽管看到了彼此身份的差异,却刻意的遗忘了这身份差异所要带来的现实后果。   将呆怔着的沈青潼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如玥悄声在她耳边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武大人还在等您回话呢。”   沈青潼愣愣地抬头,见武大人关切地望向她,这才堪堪撑住如玥扶过来的手,挤出一个笑容:“哦,甄选妃子是皇家家事,哀家倒是很好奇地想问问武大人,您为何联合众大臣对黄家之事横加置喙,甚至还越过帝君陛下直接来找哀家,居心何意?”   说着说着,沈青潼声调渐高,指尖戳着武大人那身朝服肩部的花纹,步步紧逼:“武大人,你是军机大臣,军机处的事情是不是不重要不繁忙,所以才由得你丢下本职工作跑芳华宫来闲话皇家之事?还带了这么张长奏折来,上面满是大臣们的签名,这是什么意思,威逼帝君陛下还是哀家啊?”   武大人被沈青潼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但脸色冷凝似寒冰,脚步稳稳地,一点也不见被逼退的慌乱架势,紧紧地闭着唇,性子极好地等身材说完。   一番话,被沈青潼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怒吼出来,说得她也气喘吁吁了。而那武大人却依旧淡定地捧了茶来,双手恭谨有礼地递到沈青潼跟前,轻轻地道:“太后娘娘说了这么一通话,该是口渴了吧,请喝口茶歇歇,您的教诲微臣都听着呢。”   就像是自家竭尽全力出拳,但却没法打到对方身上,反而弹在了棉花上,将全部的力道尽数卸掉。   武大人见沈青潼讪讪地不说话了,这才悠悠然开口:“太后娘娘请息怒,能否听微臣将理由一一道来?这甄选妃子一事,可不仅仅是皇家之事,关乎的是我庆元后继命脉,自然是早日充实后宫抱的皇子才能对得起楚家先皇。其二,帝君陛下的为人相信太后娘娘比臣等更加了解吧,如果您不给他些许的压力,恐怕帝君陛下万万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武大人既已知道,又何苦跑到哀家的芳华宫来为难哀家呢?你们这些臣子说的,帝君陛下都听不进去,更何况是哀家所言?”沈青潼忿忿地坐在椅子上,微仰了头,侧向一边有些生气。   如玥看看沈青潼,又望望武大人,明显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生怕一个不慎擦出的火花惹来满庭怒火,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她一个宫婢人微自然言轻,劝谁都不好。   武大人似是早就知晓沈青潼的脾气,听她话里有话地刺向自己也不恼,仍旧温和地应道:“帝君陛下与太后娘娘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我们做臣子的好,同样的一番话,我们说的帝君陛下可能听不进去,但是换成太后娘娘来说,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为了庆元能够早日后继有人,还请太后娘娘三思啊,向帝君陛下进言劝解吧……”   他说的恳切,简直要声泪俱下了,但这些话听在沈青潼耳朵里,却刺耳难听极了。武大人的弦外之音,明摆了是在说她和楚复之间有私情,又在拿他们以前的恋人关系做文章!   沈青潼冷笑,手指轻轻地打在桌面上,眸海里一片冰凉,本来还准备喋喋不休的武大人被她那清冷的气质一震,顺带拿眼一横,张开的嘴也忘了发出言语,就那么愣愣地住了嘴。   “哀家倒是不晓得,在武大人心中,哀家竟是这般有用……不过这话哀家可听着不太舒服,武大人要不要解释解释?”沈青潼美目缓缓开阖,但眼神凌厉,生生地让自诩见过大世面的武大人连手指尖都颤了。   沈青潼就这么倚着椅背,施施然地看着他,目光如针刺。武大人这时候全然没了先前的气场,他本以为沈青潼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占了太后的位置掌了后宫的权力也没什么不得了,却不想她气场强盛,自己的巧舌如簧竟碰了壁。   跟随在沈青潼身边也有段日子了,如玥自然知道沈青潼并不若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柔柔弱弱,平素她行事就雷厉风行,更别提有人还不知死活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因而看向武大人的眼神里也不由带上了悲戚,想来是预见到了他的下场。   见武大人久久不语,沈青潼倾身向前,如水的眸子牢牢地锁住他,一字一句轻轻地却极有分量地说道:“哟,武大人怎么不说话了呢,先前不还巧舌如簧吗?哀家现在可是洗耳恭听着呢。”   武大人此刻却如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又仿佛是胸口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透不过气来,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微臣方才那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太后娘娘与帝君陛下关系很好,这……这……庆元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呢,青梅竹马的感情的确是比我们朝臣之间好得多……”   “够了!”那武大人一旦慌乱起来,说话便没了个分寸,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统统都没了个讲究,更加激起了沈青潼的滔天怒火,不由怒吼着制止了他的话,“武大人!哀家敬你是军机处的肱骨之臣,所以对你三番两次的无礼都视而不见,但并不意味着哀家就是只小绵羊,可以由得你侮辱!”   许是反应了过来,武大人大概也发现自己所说的话不妥,望着沈青潼讷讷了半晌,只挤出几个字:“微臣……太后娘娘……不是……”   沈青潼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岂会那么简单便善罢甘休?更何况现在她是站在有理的一方,更是巴不得把事情闹大,一来是模糊了焦点,希望能将甄选妃子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二来,是再次给众臣一个下马威,以后别谁都没事有事地欺负到自己头上。   于是,她往前一步,气得手都开始发抖,义正辞严地对武大人道:“武大人,你那句‘青梅竹马’可是别有深意?哀家虽然自小便与帝君陛下认识,坐上太后的位置也还算年岁较小,但毕竟是先帝御封的皇后,是执掌庆元凤印的皇后!哀家一直以来都谨遵先祖遗训,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更帝君陛下更是清白如纸,你现在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叠加在哀家头上,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动情处,沈青潼甚至还留下了几滴眼泪,煞白的小脸上,眼泪滑落,引得旁人也无端端地觉得伤感。 第131章 张狂   即使说到武大人哑口无言,但她也并没住口,而是趁胜追击,声泪俱下,啜泣道:“哀家知道,你们朝堂之上的众大臣们,都看轻哀家。觉得哀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觉得哀家肯定不能胜任这个位置,巴不得将哀家架空了,于是便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统统扔到哀家头上,还觉得自己是在为民除害是吗?可是,哀家又能如何呢,进攻不到半年,先帝身死,徒留下哀家还这么年轻,一个人在宫里孤苦无依,恨不得也随先帝一块儿去了才好!但是,哀家死了又能如何,还得肩负起先祖留下的遗训,辅佐帝君陛下,将庆元国治理得更好!”   沈青潼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其声若哀,恐怕比之六月飞霜的冤情也不枉过。听得同在花厅里的一众宫奴宫婢们,也悲戚起来,联想到自己大多也是一个人在宫里,远离家乡和姐妹,孤苦无依,跟着痛哭起来。   沈青潼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将宫奴宫婢的情绪也给跳动起来了,就不怕这武大人还能全身而退。一时之间,芳华宫里哭声不止,大家都抱作一团。   只有武大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会遭到身边一众下人的鄙视,就好像他是个瘟疫,走哪儿哪儿就会不太平,巴不得避之大吉。   哭了许久,泪珠儿如雨打荷叶般往衣衫上掉,一会儿就濡*湿了厚厚的袍子。沈青潼犹不自知,将眼睛哭红了,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来这才罢休。   她停了停,将情绪稳定了下,哽咽着厉声对武大人道:“武大人,你此番既这般说哀家,那么就应该想到会有的后果。哀家虽然没能随了先帝去,但并不代表哀家和帝君陛下这孤儿寡母是好欺负的,你也得受到应有的惩罚!”   武大人一时竟愣住了,没想到沈青潼会这么的狠,竟然还想治他的罪!   还没等武大人回过神来,沈青潼就宣布道:“武大人前来芳华宫,却对哀家不敬,哀家要治他个不敬之罪,将他押下大牢,不日再说!’   毕竟芳华宫还是自己的地盘,即使对方是军机处的重臣,沈青潼一声令下,侍卫们也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其拿下。   “太后娘娘,你会后悔的!”被侍卫拖拽着往外拉,武大人目光愤恨地瞪着沈青潼,不甘心地还在死命挣扎,长期养尊处优的他哪里受过这种气,却只来得及抛下这么句话,就被拉走了。   如玥眼看着武大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一边替沈青潼轻拍着背顺气,一边担忧地说:“太后娘娘,这……会不会做得太过了啊?武大人可是军机处的重臣,就这么被你打下牢狱,怕是不晓得会引来什么祸端。”   慢慢地品了一口茶,沈青潼狠戾地说了一句:“老虎不发威,就会有人当你是病猫。”   尽管知道沈青潼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但宫廷之内,风云诡谲,这武大人背后万一盘踞着庞大的势力,就算是沈青潼恐怕也难应付吧。如玥欲言又止:“可是……”   沈青潼眉眼微抬,扫了她一眼,大抵也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展颜一笑,循循善诱道:“如玥,你想想,武大人他一介臣子,真的那么有勇气来跟哀家叫板吗?”   “如玥也正是担心,这奏折背后恐怕不是武大人一个有心人,我们在明,那些有心人在暗,太后娘娘您若是一个不察,没能料理过来吃了他们的哑巴亏就不好了。”   “哈哈……”沈青潼开怀大笑,语气有些不屑和自信的张狂,“哀家就是要引这背后的有心人出来,瞧瞧他的真面目,武大人这种虾米小角色,还不配跟哀家对话。”其实,没有说出口的是,之前的八皇子溺水案,以及沈青潼被逼退位一事,表面看来已经了结了,但作为主事者,她很清楚地知道,穷她与楚复两个人的心力,都没能找出真正的幕后凶手。因而,她现在行事越发地思虑更多,索性还冒险扣下棋子,引对方亮出底牌,两方明摆着对垒。   但这些,如玥是不知道的,八皇子溺水案后期,沈青潼因为她生了异心,所以瞒了她不少真相。就算现在心结开解了,沈青潼依旧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过不久如玥就要出嫁成为曲家人了,宫廷中的纠纷,她参与的越少对她越是种保护。   手上攥着那份长长的奏折,沈青潼仔细地端详着,上至一品大臣,下到五品小官,左揽沙场武将,右牵彬彬文官,简直是包罗万象,将朝堂之上大半的官员都囊括了其中。沈青潼死死地捏住奏折的一角,发狠般的冷笑出声,轻缓的声线,落在人耳朵里却似洪钟大鼓在敲击,让人不噢胆寒。   哼!不过是甄选妃子,到底是有多大的好处,能够让着始作俑者下如此大的血本,将半数的大臣都牵连进来!沈青潼芊芊素手的手背此刻已青筋尽显,捏住的奏折一角因为用力过大,而将纸质的奏折边角扯得有些皱皱巴巴了。   “那……将武大人投进牢狱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呢?”如玥小心翼翼地问,她似乎感觉到沈青潼的怒气有些异样,不是来自于那幕后之人目中无人的操纵,更多的是来自于那份群臣为帝君甄选妃子而留名的长长奏折,以及炮灰的武大人。   良久,一片死寂中沈青潼蓦然吐出一个字:“等。”   在等着那幕后之人送上门来之前,沈青潼却坐不住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找楚复说说看,算是探探他对这件事的口风。   芳华宫离养心殿并不近,沈青潼觉得很是疲累,于是便赞同了如玥的提议,乘了轿子去,自己坐在轿子内闭目养神。谁知走了大半的路程之后,轿子却在路过一条幽静的小路时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谁,居然那么大胆,竟敢拦太后娘娘的轿子?”如玥一路随行,见轿夫被一老一小拦了下来,急忙上前察看,又怕吵到了轿子里的沈青潼,压低了声音凌厉的问。   拦住轿子的一老一小,老的一袭深蓝色粗布袍衫,鹤发童颜,看上去就是个地位不高的老头儿而已,但是如玥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腰间系了一块玉佩,色泽莹润,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而那个小的,不过总角年纪,披着一件土黄色的褂子,有些怯懦地躲在老头背后。而在这一老一小的后面,还停着一顶轿子,颜色朴素,并不起眼。   如玥一时有些猜不透这一老一小的身份,但没等她猜测,那老头瞟了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往轿子的方向走去,停在帘子外一步的地方,不卑不亢地朗声说:“我家主子邀太后娘娘一叙。”   沈青潼听见外面的声响,悠悠然睁开眼,用指尖拨开轿顶垂下来的帘子,只露出半边脸,沉声问道:“你家主子是谁,哀家与他有甚可叙的?”   那老头子似乎早知道沈青潼不好对付,淡定如斯地应声答道:“太后娘娘不正在等着我家主子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又何必装腔作势呢,太后娘娘去了自然就会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在这皇宫里难道太后娘娘还会害怕吗?”   沈青潼轻哼了一声,还是点头应允了,她确实对这老头的主子很是好奇:“你先过去等哀家一会儿,哀家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侍婢。”   语毕,那老头子很自觉地走远,给沈青潼腾出空间,招手让如玥过去耳语了一番:“早上武大人递上来的这封长奏折,你替哀家送去给帝君陛下,别的不用说,只说是哀家送来的,稍后哀家只会跟他讲。”   说完,沈青潼白嫩下轿,转而又上了老头子带来的轿子。那老头替她掀开轿帘的时候,沈青潼轻轻地道了一句:“武大人被哀家送进牢狱,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你家主子就能有如此反应,可真是难得啊!对了,你们要把哀家抬到哪儿去?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沈青潼“咯咯”笑着钻进了轿子里。   那老头子迟疑了片刻,宣布起轿,一行人渐次消失在如玥的视线里。如玥捏紧了手里的这份奏折,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在作祟,急忙扭头拔腿便往养心殿的方向奔去。   轿子一路晃晃荡荡地前行,沈青潼端坐其中却并没闲着,她悄悄地用指尖拨开了一点窗帘的缝隙,偷眼望出去,看看走过的路边是什么光景。轿子从小路岔进去,一路上基本上没见着任何人影子,野花野草也渐渐地生长繁茂,看上去很少有人走过。   想着,在这深宫之内,又是当面从如玥眼皮子底下接走的自己,他们理应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沈青潼又将那颗狐疑的心放了下去,既来之则安之。   又走了好一会儿,轿子才停下,之前那个老头子的声音在轿子一侧响起:“太后娘娘,已经到了。”   沈青潼轻移莲步下了轿子,一片碧波映入眼帘,碧波之上一座亭子独立,上面的牌匾刻着“风波亭”三个俊逸的大字,不由叹道真是应景的好名字!隐隐约约能看见亭子里端坐着一个人影,只是隔了太远的距离,沈青潼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如何。   提着裙摆,沈青潼小心地走过去,顺着一条木板拼成的悬空路,走进了亭子里。   一张圆石桌,一头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偏黝黑色的肤色,衣衫虽然是低调的深绿,但是一眼便能瞧出价值不菲。沈青潼扫了一眼他搁在石桌上的手掌,手指上戴了一枚翡翠扳指,翡翠的成色亦好,整个人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地位高贵。   沈青潼总觉得这人看起来很眼熟,仿佛是在哪儿见过似的,不由多打量了他一会儿。那人仿佛也察觉到了,站起来向沈青潼行了一礼:“能请到太后娘娘,真是微臣的荣幸啊!不知太后娘娘还记得微臣吗,上朝的时候咱们见过。”   被他这么一提醒,沈青潼总算是想起来了,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竟是当朝护国大将军,只是沈青潼寥寥几次见他都是穿着朝服的,这番却换了便衣,晃眼间竟没有认出来。   庆元国的兵权,向来是一分为三的,帝君掌一分,护国大将军掌一分,兵部统共掌一分,以备不时之需。因而,可以说这护国大将军是庆元国最有权势的人!祁定安虽然顶着个光武大将军的名号,但是他手底下的兵士都隶属于兵部,自然不能跟根基深厚的护国大将军比。   沈青潼淡然一笑,轻轻巧巧地打着招呼:“哀家也没想到,绕了那么多个圈子找哀家出来喝茶的,竟会是景将军。不过,这地方也亏得景将军能找见,后宫之中本就冷清人少,再加上亭子又建在湖中央,想来必是没有人能听见我们的谈话。景将军,可真是深思熟虑啊!”   “深思熟虑”四个字,沈青潼故意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换做是别人,受了沈青潼这般讥讽,脸色肯定会不好看,但老谋深算的景将军没有。   他起身,面朝湖水,背对着沈青潼,风轻云淡地说:“不知太后娘娘愿不愿意与微臣做笔交易?”   “交易?”沈青潼莞尔,懒散地坐着,笑望着景将军,“景将军手握重兵,在庆元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有什么交易需要用得到哀家?说实话,哀家……可真是觉得受宠若惊啊!”   景威不理会沈青潼的揶揄,执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给沈青潼倒了一杯茶,搁下茶壶指指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太后娘娘您尝尝,陵南宋氏庄园产的‘女儿娇’,据说是让未出阁的女子在清晨露珠凝结的时候用唇含下最娇嫩的几片茶叶,煎炒过程中也不曾经过人手的玷污,因而显得弥足珍贵。其实,这茶喝多了也没什么意思,跟别的好茶比起来再也没什么好喝之处,只是胜在意境美罢了,太后娘娘,您说呢?”   看似这景威牛头不对马嘴,不说交易的事儿,却反倒扯起了茶叶,但沈青潼却因此看出景威绝对不简单。“女儿娇”这种茶叶,沈青潼也有耳闻,出新茶的时候楚复曾经送过一些来,但为数不多。还说,这种茶是特供皇家专享,表现的是无上殊荣,就算是一品重臣都很少享有。 第132章 微臣   而现在,景威在沈青潼面前说这一席话,潜台词无非是在表现自己的实力。不是皇家之人,却可以享受到比你皇家更好的东西,陵南进贡的“女儿娇”在你们眼里是块宝,而在他景威眼里不过很随意的一件物事。   沈青潼沉吟半晌,心中十分不快,有种被威胁的感觉,但她很快便将这种情绪给压了下去,与老狐狸面对面谈条件最好是保持冷静的心态,不然很容易便被对方击溃了阵脚。   “景将军是个聪明人,那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与哀家做什么交易,把价码明明白白地摆出来,哀家才知道这笔交易有没有进行的可能。至于威胁的话嘛……就不用说了,哀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更何况,实力不是说出来的。,非得眼睛看到才算。”沈青潼斜睨着景威,轻抿了一口杯中的“女儿娇”,不愧是难得的珍品,只消入口一点便唇齿留香,一种少女娇俏的馨香飘荡在口舌中,说不出的舒坦。   景威把玩着手里的一块小玉器,粗粗扫去一眼,沈青潼却认出那是个九爪玉龙,不由吃了一惊。按理说,与龙有关的物事只能是皇子帝君才能拥有,更何况是九爪金龙,难道景威对楚复对楚家王朝生了异心?   沈青潼戒备地打量着他,心头的不安一直在骚动,像是把悬置在半空的利剑,越来越向心脏的方向逼近。   像是感觉到了沈青潼的抵触,景威收起把玩的玉器握在手中,向沈青潼面前一扬,漫不经心地说:“南蛮子送的,太后娘娘若喜欢,就送予太后娘娘吧,并不是太好的东西。”   说着,便将手里的玉器递给了沈青潼,见她不接,随即不耐烦地放在了石桌上,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爱要不要!   沈青潼现在真是觉得怕了,南蛮子她也知道,是对盘踞在庆元西南内陆丘陵一派少数民族的简称,那些人心狠手辣,擅于操纵毒物和术法,虽然人少物资也不多,朝廷曾经想让他们归顺,但是每次皇家派出去的军队都铩羽而归,南蛮子们也便一盘散沙似的存留到现在,无异于是庆元国的一个肿瘤。   而他们送玉器给景威,则说明两方间的关系必不简单,送的礼物还是九爪玉龙,很有可能是在劝说景威取皇位而代之。楚复刚刚继位不久,根基尚浅,而景威则占据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多年,明面上手握全国三分之一的军权,但沈青潼知道,暗地里的数目却肯定不止这么多。兵部里说不定大半都是他的人,这就相当于他手上掌握着全国一半的军权,而楚复虽说也有三分之一在手上,但是能够动用的其实不多,两军对垒,还真是难说谁输谁赢。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青潼颤抖着声音问道,终是忍不住了,她没景威那么好的耐性。   景威仰天长笑,反诘道:“太后娘娘以为景威要干嘛呢?谋权篡位?”   他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减弱了些许霸气,平添了几分随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将自己抱在膝头的爷爷。景威眼瞅着沈青潼讪讪的表情,脱口而出:“太后娘娘不会真是这般想的吧?微臣怎么会有此想法呢,更何况如果真要谋权篡位,又怎会如此直白地展示在太后娘娘面前?”   沈青潼一想,这倒也是,但戒备仍旧不减:“那你这是何意?”   “这”代指的是景威提起“女儿娇”和南蛮子送的九爪玉龙,尽管没明说,但是景威亦是懂的。   他不置可否,将这个问题避过,展示实力的确是带了威胁的意味,但两人之间一个是金贵的太后娘娘,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护国大将军,身份差异还是存在的,有些意思亦不适合摊开了讲。   前*戏折腾得差不多了,景威也懂得见好就收,他终于讲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闲话聊了这么多,微臣都差点忘了正事儿了。听说,今早武大人前往芳华宫,却被太后娘娘关进了大牢,不知此事可否属实?”   沈青潼讥笑道:“景将军这话说的……你如果没有查实的话,又怎会约出哀家来呢?不过哀家倒也真佩服你的情报网,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想来景将军安置了不少人在哀家的芳华宫里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火药味一时浓了起来。景威沉吟半晌:“若是咱们之间的交易能够成事,想必太后娘娘是会原谅武大人的无礼之罪的,到时候微臣再押着他来向太后娘娘负荆请罪,可好?”   这么说,景威便是承认了武大人今早去芳华宫是为他做事,那提议众臣联名上书,提请沈青潼劝楚复甄选妃子的幕后之人也是他。沈青潼不禁狐疑道:“景将军何故派遣武大人来呢?”   景威深深地叹口气,用茶盖拨弄着茶面的水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堪堪道:“说起来,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是……微臣这个做父亲,的确是没办法啊!”   他停了停,万般无奈地道:“微臣有一女,年方二八,唉……爱上谁不好,自去年中秋大宴见过帝君陛下一面之后,便爱上了帝君陛下。微臣也知此事实属大逆不道,但可怜微臣已然年迈,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也只得为了她去筹谋一番,希望能圆她这么个梦。也幸而,微臣之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涉猎,也算是不辱我景家门……”   沈青潼冷眼看着景威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却在冷笑,故事编的倒是好听,明明是觉着自己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算是夺了位将来也无法继承下去,索性不如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当今帝君陛下,辅佐自己的孙子登上帝位,一统天下。现在,却偏偏要将这一番狼子野心说成是父女情深,真真是可笑!   不耐地挥挥手,沈青潼故作同情但却无奈地说:“此事哀家也十分同情,景将军保家护国多年,教出来的女儿也必是极好的,这点哀家自然放心。但甄选妃子一事,说到底还是帝君陛下自己一个人做主,这件事上哀家就算同情,也没有半分话语权呐……”   惋惜的口吻,说的好像真有哪么一回事似的,但景威却抹了一把泪,反诘道:“太后娘娘也太小看您在帝君陛下心里的地位了,帝君陛下最是遵从先祖遗训的,若是太后娘娘出言,他肯定会听进去的。更何况,后宫空悬,太后娘娘暂时执掌凤印,一个人忙碌起来也挺辛苦的,若是能有个人替您分担些劳苦,又何乐而不为呢?”   “哦……这就是景将军所说的,与哀家的交易?可哀家看不到这场交易中,哀家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景威似是早已预料到沈青潼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直视着沈青潼,不慌不忙地缓缓说道:“那就要看太后娘娘您开出什么样的价码了,微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会倾尽全力去达成她的心愿。再者,用一个进言的机会,只是让帝君陛下提早甄选妃子而已,就能赢得帝君陛下现在的安稳,这笔交易不是很划算吗?”   “哗——”闻听得最后一句,沈青潼蓦然站起来,颤抖着的手臂凌空一挥,不小心将石桌上的茶壶给掀翻了,瓷片碎了一地,茶水四流。“你这是拿帝君陛下来威胁哀家?”沈青潼狠狠地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景威。   景威则似闲云野鹤般我自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望着沈青潼,淡淡地抛出一句:“微臣可不是威胁,太后娘娘理应知道微臣做不做得出。”   难怪他之前要展示自己的实力,沈青潼现在总算是想通了,原来景威早已备着这招,这才是他的杀手锏,由不得沈青潼不答应。   他并不是要威胁沈青潼,因为他真的做得出!   沈青潼顿时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于无声无息间便冻结了周遭的氛围,一片死寂中,沈青潼颤颤地回道:“你威胁哀家……”   但其声之弱,景威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微臣已经说了,这不是威胁,威胁一般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不会真做的。其实这件事本来很简单,微臣虽说资质愚钝,但守着护国大将军这个位置十几年,兢兢业业,流下的汗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但同时,微臣也是一个父亲,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就这么一个愿望,就算是不合常理,微臣也要倾尽全力去为她做到!不过是在帝君陛下耳旁说一句而已,太后娘娘又何苦为难微臣呢?”   被逼到高高的悬崖,退无可退了,沈青潼以手扶额,无奈的道:“这事儿,且容哀家考虑考虑。”   老狐狸一般的景威又怎会如此容易地放过沈青潼,他将自己面前那杯在方才沈青潼的惊吓中幸免于难的茶,重重地在石桌上一顿,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也全然不在意,冰冷地下了最后通牒:“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太后娘娘却如此推诿,是不是真信不过我景威?难道真要微臣做点什么,太后娘娘才肯信?”   “你……”沈青潼被气得不轻,这厮油盐不进,连她的拖延大*法也没用,揪着楚复这一点就将她制得死死的。   景威眉梢一挑,自得地望向沈青潼:“怎么样,太后娘娘是否考虑清楚了?”   沈青潼的心思转了一个弯,她笑道:“哀家知道景家的女儿绝对不是凡俗之人,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但感情之事,比用兵之道更为诡异,景将军又怎能肯定自家的女儿能得到帝君陛下的欢心呢?可别辛苦了一遭,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反倒让人看了笑话去。”   这番话说来,沈青潼本是想给景威一个下马威,岂料这老狐狸却装作捋捋了胡须,淡定地说:“如果他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这点太后娘娘不用为微臣和女儿多虑,您只需向帝君陛下进言,让他开口同意甄选妃子就好。”   沈青潼心里一冷,转念一想,就连她都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得罪景威,根基不稳的楚复又怎会不知呢,迫于无奈最后也只好妥协求个安稳。沈青潼几乎能想到楚复在做出选择时,心大概都在滴血,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一个帝位而臣服,是多么剜心刻骨的一件事啊!   可是世事无奈,无论换做谁,处在现在这个境遇,都没法说一个“不”字吧。   一边是他的生命,一边是他的骄傲,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两难。   沈青潼现在特别理解那些亡*国之君的忧伤,一边是身体的摧残,一边是心理的打击,不在纠结中爆发,就在纠结中灭亡。而最后,爆发的几乎都死翘翘了,灭亡的自然也是连渣滓都不剩,怎样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而楚复……沈青潼不敢再想了,她生怕那个人也会在诡谲的权力斗争中消失不见。   在沈青潼沉思的这段时间内,景威一直站在一旁抱臂看着,并不出言语,而是等她静静地想。良久,才问道:“太后娘娘现在可想清楚了,能给微臣一个答案了吧?”   沈青潼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景将军已经将哀家逼到了死角,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了答案吗?这会子还问哀家干嘛。”   举起手里唯一未碎的那杯茶,景威对着她遥遥而敬,赞许道:“微臣不过是想要太后娘娘的一句允诺罢了,从太后娘娘嘴里说出的话,即使是没有白纸黑字地立下字据,也是十分可信的。更何况,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后娘娘您该懂的。”   是呵,该懂的。这个世界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为了活着而丢弃骄傲,放弃梦想,她不是第一人,楚复也不会是最后一人。但心里,难过却如影随形,难以磨灭,尤其是一想到即将要面对楚复,心脏一阵紧缩般的疼。   “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一致了,那微臣也便告辞了,不耽误太后娘娘您宝贵的时间。”景威说着就要告辞,往亭子外走去。   沈青潼蓦然惊起,伸手想要拦住他却晚了,只得喊出声来:“慢着,景将军可记得答应了哀家的事……” 第133章 来路   话音未完,又被景威截了去,他洋洋自得地哈哈大笑:“太后娘娘难道还信不过景威吗?我说帝君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他就一定可以安稳享乐!至于咱们的交易筹码,若是太后娘娘想到什么想要的,不妨来找景威说说,兴许景威还能帮上娘娘点小忙呢。”   说罢,景威飘然而去,只留下沉青潼颓然地坐在“风波亭”中。   坐了不知多久,尽管天气已经转暖,沈青潼还是觉得一阵阵的寒意袭来,不知是真因为天气原因,还是因为方才的那一席话。   沈青潼活动活动因为坐久了而有些僵硬的关节,叹口气往亭子外来时的路走去,刚走过那段狭窄的木板路,就看见了来时的轿子还停在原地,那老者依旧面带微笑地等着她。   “太后娘娘是去养心殿吧,景将军吩咐小的在这等着,将太后娘娘安好地送过去。”那老者微笑着对沈青潼道,虽然礼数周全,可沈青潼就是觉得他并不同于一般的奴仆。   稍微想了想,沈青潼道:“景管家,景将军居然让你来接哀家,这么大的面子哀家可怎么受得起啊!”   蓦然想起之前在那老者腰间瞥见的玉佩,再联系上当时他对自己说话的态度,一切就很明了了,这老者在景府绝对地位不低,思来想去,也只有景府管家这个职位,才能养出这么仗主人势的奴才。   那老者稍微一愣,替沈青潼撩起帘子的手臂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扯出一个笑,道:“太后娘娘果然是人中之凤,小的也没想过瞒着您,景将军确实很看重和太后娘娘的这笔交易,希望能完成小姐唯一的心愿,因而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万分小心。”   完成景家小姐的唯一心愿?沈青潼在心里冷笑,明明就是为了成全这个当爹的一片狼子野心,却非得摆出个高贵冷艳的姿态,以为自己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啊!但心里这么想着,沈青潼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径直钻进了轿子里。连她的目的地是养心殿景威都算到了,果真是只老狐狸无疑!   景管家遣人将沈青潼一路抬到了养心殿门口,直到轿子稳稳地停下了,这才恭谨地唤道“太后娘娘,养心殿已经到了。”   路上,沈青潼坐在轿子里,一直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向楚复开这个口,直到景管家唤她,这才惊觉时间过得好快,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却已经到了目的地。   打发走了景府的轿子,沈青潼站在当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有勇气往养心殿里走去。   养心殿的将士有一部分出自祁定安麾下,之前楚复和沈青潼在“醉倾城”会面被人偷袭时,他们也曾跟随祁定安去树林里找人,是见过沈青潼的,因而虽然心里有着疑问,不知道堂堂一位太后娘娘,怎么会不带侍婢就出门,但还是很爽快地向楚复通报了。   “你先前派了如玥来,自己没来,现在她刚走,你又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楚复揶揄道,手里执着那份长奏折,虽然这奏折上的内容让人看着就来气,但对于沈青潼能来他还是很高兴的,眉梢眼角俱都带上了笑意,“怎么,专门挑着这个点儿来蹭饭吃的?刚刚听说你来了,寡人已经吩咐御厨立马去做你爱吃的油酥鸭子,咱们边吃边聊。”   沈青潼讪讪地点了头,面对着楚复的热情,她更加惶然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两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饭,楚复本来就冷酷讷言,这会子不说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沈青潼,平素并不是话少的人,此刻只顾着端着碗猛往嘴里刨饭,反倒让气氛更加凝固了。   拧着眉头观察了沈青潼好几分钟,楚复终是忍不住发问了:“芳华宫没饭吃,你竟饿成这样?还是心里藏着什么事?”   沈青潼一听他说话,心里一动,立马便被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你的,怎么还是这般不小心,多大的人了,吃个饭也能被噎着,还是说,真被我猜中了,你心里有事?”楚复接过侍婢递来的水,转而喂给沈青潼,一边眉眼上挑看沈青潼。   沈青潼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复杂地望着楚复,但该来的还是会来,鼓起勇气问他:“如玥送来的那份奏折你看了?”   楚复无所谓的一笑,将搁在一旁的奏折拿过来,在沈青潼面前扬了扬:“是这个?寡人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呢,不就是一份奏折嘛,他们想让寡人甄选妃子,寡人就得听他们的?笑话!”   将那份奏折随意地一甩,借助手劲,奏折就飘到了角落里,楚复嘴角弯起一个斜斜的弧度,不满地嘟囔着:“寡人可不是他们的傀儡,选一个自己不爱的那简直就是受罪,寡人可不想早死!青潼,你将这个送来,不就是表明站在寡人这一边吗?你放心,寡人懂的。”   楚复怕拍沈青潼的肩,笑容温暖,有午时的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像是蜜糖般甜蜜,但沈青潼的心却如坠入了冰寒雪冻的数九严冬。   楚复本以为说完这番情深意切地表白,沈青潼该是欢喜的,至少脸上的表情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凝重,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望着她关切地问道:“青潼,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的确是不舒服,不过不是身体,而是心里。   沈青潼将碗搁在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踌躇半晌还是逼不得已要说,她小声地断断续续地问道:“若是哀家的建议与你所想的恰恰相反呢?”   “相反什么?”楚复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联系了之前的话,一想却立马黑了脸,“你的意思是,你赞成寡人甄选妃子,送来这份奏折不是为了阻止这件事?”   他并没有大声咆哮,反而还压低了声音,但任是谁都能听出他这声音中压抑的愤怒与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沈青潼用银筷拨弄着碗里的饭粒,不知该如何开口,咬咬牙终是说道:“哀家觉得那帮子大臣这回说得倒也没错,为楚家开枝散叶,理应是越早越好。况且,你才登基不久,根基还不稳固,这时候若能选个好妃子,她的娘家人也会给予你一定的助力吧。这完全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好……”楚复指着沈青潼的手指都在发抖,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就那么想看到寡人挽着别的女人的手?除了稳固寡人的帝位和你的太后之位,你有没有哪怕偶尔替寡人想一想?你明明知道寡人心中挂念的是谁,竟能狠得下这样的心……呵,怪不得人家都说,青青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寡人今日算是见识了!”   沈青潼讷讷了半晌,想要解释什么,却又发现楚复所言都是事实,所有的解释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她多想说,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太后之位,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帝君,她更在乎的是他安好地活着。她亦知晓他的心中所牵是原来的沈青潼,但那缕香魂已经消散,这个世间再也寻不见,只徒留一具身体和一缕陌生的灵魂罢了。而事到如今,住进身体里的这缕陌生灵魂,竟真的爱上了他,真是超级烂的冷笑话,连引人发笑都不能,只是想哭。   听见楚复说自己毒,沈青潼竟展颜笑了,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了半边小脸。苍白的脸色,如天山上的雪莲,迎着墨色的发丝,闪现出一抹妖冶。   嘴角轻弯,沈青潼朱唇轻启:“是啊,最毒妇人心呐,帝君陛下现在才晓得吗?这后宫之中,现在唯哀家掌权,时机成熟,自然是要为帝君陛下甄选妃子的,这事儿您就不用费心了,哀家会将初选出来的秀女资料和画像呈上来的。”   话是笑着说的,但沈青潼心里却在滴血,天知道她咬字的时候有多用力,仿佛是要将这一个个字都咬出血来才罢休。   楚复一拳砸在饭桌上,将层层叠叠的盘子全都震得跳起来,刚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整只油酥鸭,就在他的强力一击下被震出了盘子,落到了地上,溅起些许的尘土。   “青潼,为什么非得如此?就算我们之间有难以跨越的距离,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要毁掉明明很好的现在?”楚复眼里充溢着血丝,他痛苦地问道,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为什么要如此?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   沈青潼定了定神,将脸撇到一边去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看到他痛苦的模样,会忍不住掉下泪来。强压下心头的不忍,沈青潼淡淡地答道:“哀家以为,从坐上帝君之位的那天起,你就应该清楚,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你的义务之一。”   “寡人何曾想要过这劳什子狗屁帝君之位!是你,是你强塞给寡人的,就算当初命殒寡人那些哥哥弟弟的手上,也好过现在这般天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好过现在行尸走肉地活着,连感情也要变成交易!青潼,你就不怕寡人恨你吗?”楚复两手紧紧地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目露凶光,睚呲欲裂。   前尘往事,沈青潼虽然猜了个大概,但是细节上并不清楚,因而不敢在这个问题上与楚复多加纠结,只好关切地劝道:“你既不想提心吊胆地活着,那么便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啊。甄选妃子一事便是个很好的契机,据哀家所知,护国大将军景将军的独女也会名列其中,你若是能选的她,这帝位也就稳固了不少,以后的路也相对好走多了。”   面对沈青潼的殷殷规劝,楚复更加暴躁,他狠狠地一挥手,将满桌的饭菜尽数挥落,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真的巴不得见到寡人另结新欢?权力已经让我们越走越远了,你……真舍得?”   沈青潼悄悄地抬起衣袖,趁人不注意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而后嘴角噙着笑,转过头来摊摊手道:“哀家有什么舍不得,他日再想起来,这也是为了你好,哀家问心无愧。再过几年,你且回过头来看吧,到时候必不会再责怪哀家的。”   “好……”楚复失笑,讥讽道,“好个问心无愧,有这么为儿臣着想的太后娘娘,真是寡人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既然太后娘娘十分想看到寡人为楚家开枝散叶,寡人自然不能让太后娘娘失望!”   “好,好,好,这样就好。”沈青潼心里十分苦涩,除了说“好”仿佛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了,就好像吞下了大把的黄连,一颗颗地在嘴里咀嚼咽下,而且这些黄连还是她自己喂下的,无论有多苦都得自己一个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事情既然已经讲完,这顿饭也被搞得一团糟,沈青潼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就要告辞。   楚复只是嘴里哼哼了两声,压根不拿眼瞅她,由得她尴尬地往外走去。   “等等。”沈青潼刚要踏出养心殿饭厅的门,却又被楚复叫住了。   楚复踱步到一个角落里,将先前扔掉的那份长奏折又捡了起来,一步步缓缓走向沈青潼,步子放得很重,沈青潼甚至都能听见他那软布鞋底敲在地面的声音。   站定在沈青潼面前,楚复扬起手里的那份奏折,阴冷着眼眸,一瞬不眨地定定望住沈青潼,伸手一点一点地将那份奏折撕了个粉碎。   沈青潼痛苦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珠已经快要坠落,却又被她咬牙忍住,往肚里回吞。楚复的动作很慢,抬手扬手之间仿佛是在凌迟沈青潼的尸体,在她的心上鞭打。   “这份奏折,寡人还给你,太后娘娘。”说罢,楚复狠狠地一抬手,眼眸里盛满了不屑,细细碎碎的纸屑在半空中纷飞,纷纷扬扬地飞舞着,煞是好看,仿佛是深秋打着旋飘落的落叶,又似数九寒冬轻盈的雪花。   两个人面对面站得极近,凝重的面容中间是飘扬的细碎纸屑,硬生生地就仿佛是隔出了两个世界。 第134章 负担   一句太后娘娘,生生剜下了沈青潼心头的一块肉,可是她又能如何呢,一想起景威之前的威胁,她便冷了心。让他恨自己也好,起码能够安好地活着,甚至于摆脱以前感情的羁绊。   多好啊,多好啊,多好啊……沈青潼在心里一遍遍地这样跟自己说,说到后来竟泣不成声。   不能在楚复面前哭,她的脑海里反复说着这句话,讪讪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哀家就先行告辞了”,便转身缓缓地走出养心殿的门。   明明已经是早春了,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冷?甚至比寒冬腊月更冷。沈青潼紧了紧裹在外面的袍衫,肌肤触到了冰凉的手指,冷得霎时腾起一片战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芳华宫的,只知道回到熟悉的芳华宫时,自己已经快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不想再想,什么都不愿再说,就这样吧,沉沉地睡去,不知今夕何年,将所有的感情和问题全都归于沉寂,再不掀开。   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沈青潼脑袋晕晕乎乎地睡了不知多久,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断地呼唤自己,这才睁开眼来看。   眼皮子仿佛是系了铅块,重钧千斤,好不容易才撑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如玥那张快哭成泪人的脸,声音嘶哑地喊道:“太后娘娘,您终于醒了……”   沈青潼费力地抬起手去替她抹泪,嘴巴一开一合张了半天才发出些许声音:“傻丫头,太后娘娘好着呢,只是想睡会儿觉罢了。对了,这阵子要忙帝君陛下甄选妃子一事,你跟曲大人的婚事得往后拖一阵子,不会怪哀家吧?”   “不会,不会……”如玥握住沈青潼伸出来的手,指尖的冰冷差点让她惊叫起来,她噙着泪道,“如玥怎么会怪太后娘娘呢,只要太后娘娘您好起来就行了,别的如玥都不在乎了。”   “人生大事怎么能不在乎呢,真傻!”沈青潼嗔怪道,刚想撑起身子说点什么,却被曲蔺华的大手按住了。   他的表情凝重,怏怏得似是很不快,压抑着怒气道:“太后娘娘您还是先养好身体吧,不然说什么都是枉然。”   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醒来,这世间却好像变了一个模样,帝君甄选妃子的消息铺天盖地传得朝野上下大家都知道了。   “看来这世上永远都不缺长舌妇和大嘴巴。”听闻外面所传的风言风语,沈青潼也只嗤笑一声,捧着茶杯轻斟慢饮,便罢了。   但一旁的如玥却有些看不过眼,跟着自家主子也有些时间了,沈青潼和楚复之间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平日里楚复对沈青潼的好亦是看在眼里,知晓楚复这回竟要甄选妃子,还是由沈青潼主持此事,十分看不过眼,忿忿地替沈青潼抱不平:“帝君陛下怎么能这样呢,登基的时日也不长,现在就急着甄选妃子,也不怕让太后娘娘您伤心吗?”   “如玥,你说什么啊,这些事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之间自有分寸的。”曲蔺华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多话,自从订下婚事以来,这两个人比之以前亲近了不少,曲蔺华也不再那么见外的称呼她“如玥姑娘”。   沈青潼和楚复曾经的关系,一直是这宫廷里的秘辛,大家即使知道,也不敢提,偏偏这如玥一时最快,竟拿到了沈青潼面前来说。   但沈青潼并不在意,摆摆手,一句话便堵了悠悠的众人之口:“这事儿,是哀家替帝君陛下拿的主意,他一天到晚都揪心着朝堂上的事儿,哪里有这个心想这些啊,自然得哀家这个做太后的提点着。”   “可是……”如玥惊异地望向沈青潼,表情复杂,“可是太后娘娘您之前不是让奴婢将那份奏折给帝君陛下送去吗?”   提到这事儿,沈青潼的心里还是有些堵堵的,苦涩如影随形地不肯离开,但她还得强撑着,笑笑说:“是啊,哀家叫你送去那份奏折,正好就是想让帝君陛下看看民意所归。”   如玥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青潼挥挥手,将未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如玥啊,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已经定了,那就要快点开始甄选。你最近呢,就全力帮助哀家做好这件事,咱们先来商量商量定下个甄选的法子,曲大人也来给哀家出出主意吧。”   三个人讨论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将甄选的法子堪堪定了下来。   首先第一步便是将所有符合资格的女子资料做一个总集合,然后派遣合适的宫廷画家前去女子家中画像,呈上来之后由沈青潼初选,初选通过的女子再递上去给楚复看。   第二步则是实战阶段,将楚复通过画像选出来的人一一召集起来,送入宫中安排教养嬷嬷教她们宫廷礼仪,学成之后,再安排个时间组织一场甄选表演。每个女子表演一个自己拿手的节目,唯一的评委便是楚复,由他来选出自己的妃子。   “好了,规则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就得辛苦你们俩帮哀家开始做事了。”沈青潼拍拍曲蔺华和如玥的肩,鼓励道。   哪知平素对她言听计从的曲蔺华此时却摇了摇头:“启禀太后娘娘,微臣私以为这样不好。甄选妃子本是后宫之事,一个男人搀和进来算是个什么事儿呢。”   沈青潼也摇头,语气疲惫地缓缓道:“哀家以为你有什么苦衷呢,你真觉得这甄选妃子就只是帝君陛下选自己喜欢的女人?天真!你以后就知道了。”   许是听出了沈青潼话语里的无奈,曲蔺华望了她半晌,没有言语。   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夜幕渐渐降临,仿佛是将这一座森严的宏伟宫廷都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沈青潼对如玥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如玥你快去传饭,曲大人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待如玥一离开,本来抿着唇没说话的曲蔺华嘴皮子动了动,轻轻地关切地问:“太后娘娘,这甄选妃子一事可是有什么隐情,让您很为难?”   沈青潼挑眉,反问道:“曲大人怎么这样说?”   夜幕一点点侵袭天地间最后的一丝光亮,角落里的蜡烛被点亮,闪闪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光影明灭中,曲蔺华只能看见沈青潼半边脸的轮廓,呈现着坚毅的弧度,却看不出她的表情如何。   曲蔺华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再皱,踌躇良久还是解释道:“微臣就是觉得太后娘娘您的情绪不对,好像对这事儿并不如说的那般热情高涨,所以就大胆地猜测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   沈青潼颔首,似是认可了这个解释,但她旋即转身微笑着面对曲蔺华道:“没有隐情,哀家也没有情绪不对,哀家只是累了。活在这个深宫大院中,看起来锦衣华食地被伺候着,许多人可能认为这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可是哀家却觉得,不过是金丝笼里关着的鸟雀罢了。嗨,你看哀家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是你说一个笑话给哀家听听吧,不然哀家这话给心里添了堵,待会儿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就糟糕了。”   既然沈青潼已经在尽力的粉饰太平,那么曲蔺华也便遂了她的愿,不再纠结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如何,拣了个最近在古书上看过的笑话给沈青潼讲起来,但心里却暗暗地确定了什么。   “哟,你们在讲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如玥指挥宫婢传了饭来,老远便听见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曲蔺华很少这般肆意的笑过。   沈青潼捂着嘴依旧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答道:“曲大人在讲笑话给哀家听呢,如玥你也坐下来一起吃饭啊。”   跟随沈青潼的日子已久,如玥知道她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因此也不怎么推脱替沈青潼盛了饭便也坐上了桌,与沈青潼和曲蔺华同桌吃饭。   “先前微臣已经讲过笑话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太后娘娘您来讲了呢?”曲蔺华接过如玥替自己盛的饭,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彼此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如玥羞红了脸别过头去,而曲蔺华则将话题转移到了沈青潼身上。   沈青潼也不推脱:“那好,哀家就给你们出个脑筋急转弯吧。”猛然,又想起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脑筋急转弯”,忙解释了一番:“脑筋急转弯呢就是……”   曲蔺华和如玥都嬉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游戏规则,可以开始了。   兴奋地笑得眉眼弯弯,沈青潼干脆将碗搁在一边,手肘撑着下巴,专心地给他们俩出脑筋急转弯:“你们可听好哀家的命题啊,一颗绿豆,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你们猜猜它变成什么了?”   “很高很高是多高啊?”如玥狐疑地比划着。   沈青潼索性离了凳子站起来,也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很高很高就是很高很高啊,总是如果是个人呢摔下来会死的那种高度。”   “那这个所谓的脑筋急转弯是猜什么呢?字谜,还是成语,亦或是古语俗话?”曲蔺华则已经开始凝思想了。   敢情曲蔺华把脑筋急转弯当灯谜猜了,沈青潼想了想,为难地道:“姑且就算是猜物吧。”   看着两个人绞尽脑汁的样子,沈青潼心里蓦然便大好了起来,嘻嘻笑道:“先吃饭吧,若是吃完饭你们还没能猜出来呢,哀家再公布答案,若是你们猜出来了呢,哀家就重重有赏!”   曲蔺华和如玥两个人心里想这事情,哪里能够敞开了怀吃东西,也只有沈青潼好似已经将白日里的不快抛在了脑后,一个劲儿地吃得正欢。   桌子上有一大盆红豆汤,沈青潼一连喝了两碗,不由赞道:“今晚上的红豆汤熬的不错,火候正好,甜而不腻,糯而不黏。”   “哈,我想到了,这次一定对!”这顿饭已经吃到尾声了,期间曲蔺华和如玥猜了多次都没能猜中,这会子曲蔺华又有了想法。   沈青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示意他说话。   “是红豆,没错吧?”曲蔺华俏皮地问道,果真赢来了沈青潼赞许的目光,“绿豆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就像人落下来一样,摔坏了是要流血的,血将绿豆染成了红色,就变成了红豆。”   沈青潼点点头,现代的脑筋急转弯放在古人面前,原来也是行得通的。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大家都很高兴,一个脑筋急转弯便调动了所有的气氛。   吃完饭,沈青潼疲累地回房歇息,叫如玥送曲蔺华出去,给这一对即将要成亲的璧人留下点二人空间。   “曲大人……你……你是喜欢太后娘娘的吧?”临了到曲蔺华要走的时候,两人在芳华宫门口分别,如玥终是忍不住,想要求得一个答案,怯怯懦懦地问出了自己心底一直挥之不去的问题。   曲蔺华转过身来狐疑地望着她,眉头轻蹙,表情复杂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如玥忙不迭地解释道:“曲大人,你别误会,我……我只是……”   曲蔺华往回走了两步,站定在她面前,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从未这般挨近过。他揽住眼前这个女子瘦弱的肩,聪明如他怎会不明白情自醉人人难醒呢。   他认真地道:“以后都快是曲家的人了,老叫我‘曲大人’怪别扭的,叫我的名字吧。你也记住今日我曲蔺华说的话,我没法保证我将来会如何如何喜欢你,但我既然决定娶你,就一定会担负起应尽的责任,或许以后会爱上你。”   这个回答,不是敷衍,亦不是推脱,而是一个男人勇敢的承担。   爱,从来不是由得人想或者不想,纷杂烦乱的世界里,两情相悦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却又可笑。   动荡之中,我不能给予你过去,但,我能担负起未来。   这是承诺,不是出自于爱,却与爱有关。   如玥蓦然便湿了眼眶,终是赞同了沈青潼的那番言论,曲蔺华便是她的好人家,而她要嫁个好人家。   年轻有为的新任帝君要甄选妃子一事,很快便传得如火如荼,各家若有符合条件的女儿,尽皆摩拳擦掌,等待着大显身手,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主持这一场美丽盛宴的太后娘娘沈青潼,无疑是各个美女们要首先攻破的堡垒。一时间,芳华宫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今儿个是陈尚书的女儿新近尝试了风味小吃要送予太后娘娘尝尝,明儿个是吴御史的妹妹学了个特别的绣法给太后娘娘绣了条珍贵的绢子,总没个消停。 第135章 狐狸   “依哀家看呐,这甄选还没完毕,恐怕哀家就已经累死了。”沈青潼抹了一把虚汗,不满地叹道,芊芊素手指着曲蔺华和如玥两个数落道,“叫你们帮着哀家做事,一个个都怯怯懦懦的,要是再有这不相干的人带着大包小包地来贿赂哀家,你们就站出来替哀家将她们打出去啊,难不成真就眼睁睁地看着哀家累个精疲力尽?”   曲蔺华和如玥站在一旁,执手默言,心道我们倒是有这个心呢,可是也要有这个胆啊,上门来的不是千金小姐就皇亲国戚,我们一介宫奴宫婢,哪里敢造次呢!   静默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惊了正在揉额的沈青潼一跳。   是一把低低的男声,他打趣道:“不知太后娘娘看见在下,会不会想着叫人把我给打出去呢?”   沈青潼转头,看着眼前这一张熟悉的脸,那眉梢带笑的样子,内里不知深藏了多少杀意和心计,不由暗暗地防备着,也回以一笑:“哟,居然是齐王爷,不知哀家这芳华宫吹的是什么风,竟将你给吹来了。”   八皇子一案,两人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沈青潼仍是没法信任他,因而说话间不自觉地就有些夹枪带棒。幸而,沈青潼素来是这样对楚齐说话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若是哪一天沈青潼对他和颜悦色了,那他才得查查黄历,看看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楚齐没有理会沈青潼的揶揄,一撩袍子,隔了桌子在沈青潼对面自顾自地坐下,嬉笑着诘问道:“最近太后娘娘的芳华宫可是香饽饽啊,简直比那玉皇大帝的天宫还要熙熙攘攘,想要一人得道鸡犬也跟着升天的各色人等,不都往您这儿跑了吗?”   虽然不知道楚齐来者为何,但如玥还是乖巧地给他送上了一杯茶水,一尽沈青潼的地主之谊。   “看你这话说的,难道齐王爷还需要升齐王爷还想与万千花朵一起争个艳,入那人的眼么?”沈青潼倾身上前,隔了半张桌子,细长的眼微眯,与楚齐对视。天不成,你不已经是那么多人眼中的天神了吗?再说了,这金手指一点,化凡人成仙的,可不是哀家,而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怎么,   楚齐失笑,抽回身子坐好,收回了吊儿郎当的嬉笑,突然一本正经道:“我来可不是跟那些个女人抢夫君的,若是这样还真怕被她们的口水淹死,我来是有正经事要求太后娘娘帮忙的。”   “求我帮忙?”沈青潼错愕,她当然清楚,在庆元国,楚齐这个齐王爷比自己这个所谓的太后娘娘势力大多了,没道理他自己办不了的事儿,自己这个太后却能帮忙。   楚齐似乎也预料到了沈青潼的反应,着重地又重复了一次:“是的,求太后娘娘帮忙。”   听他说得那么肯定,沈青潼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生怕这里头有诈,谨慎的问道:“不知齐王爷想让哀家帮什么忙呢,说出来听听,也好让哀家看看自己能不能办得到。”   “本王只想要一个人而已,而那个人正好在太后娘娘您的手上,反正留着她也是个累赘,不如交由本王帮您处理了可好?毕竟阴牢那种地方可不是一个适合女孩子生活的,而八皇子一案结了之后,谁还会记得她呢,就算是主案的太后娘娘恐怕也忘记她了吧?”   这么一说,沈青潼总算是想起来他说的是谁了,不由脸色一变,心道,当时案子一结,背地里将英娘偷偷地送走,为了避嫌,依旧将“醉倾城”的人关在阴牢中,过了这一段平静的日子,竟然给忘了!   而楚齐这时候提起这一桩,难道是察觉到了自己和楚复背后所使的偷天换日之计?   虽说当时这一番设计做的是天衣无缝,理应不会时隔这么久之后还让人抓住把柄,但做过这些事到底是有些心虚,沈青潼压下心里的慌乱,故作强硬地道:“齐王爷说的可是舞阳姑娘?她虽是‘醉倾城’中的人,但八皇子一案,案犯英娘已经伏诛,证实此案与她无关,本来暂时关着也只是为了避嫌而已,现在当然没事了。”   “那么可以把她交给本王了吧,正好也为太后娘娘解决个负担。”   沈青潼心里明明已经很紧张了,但还是强自镇定着,顺着楚齐的话打趣道:“齐王爷可真是改不了到哪儿都不肯吃亏的性子,明明是来求哀家做个送水人情的,怎么搞得好像完全在为哀家考虑一样。不过,哀家倒是很好奇,齐王爷之前应该不认识舞阳吧,怎么会突然想起她来,还特意来找哀家要人呢?”   楚齐嘴唇微撅,想了又想,漫不经心地说:“本王偶尔心情好,做一次好事不可以吗?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这世上因果轮回,从来每个终了,本王有时候想想也会担心自己以后死了会下地狱,阿鼻热汤红莲烈火,平生做了不少孽障事,恐怕死后会凄惨难以名状,所以如果能做些好事,给自己积点德,也很正常吧。”   他说得倒是凄惨,语气郁郁,却吓得正在喝水的沈青潼一个激灵,把喝进去的水全数吐了出来。   沈青潼瞪大了眼睛,手里举起的茶杯怔怔地还没放下,迟疑地问:“你……你说什么?哈,这真是大黄狗会上树,笑死人了!哀家只是好奇而已,也晓得你的事情必然不是那么简单,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哀家也不那么讨人嫌,追着问太没风度了。”   这么一开玩笑,再加上沈青潼明确表示不会追问他原因,气氛顿时融洽多了,不过楚齐还没放心,又再次确定了一遍:“太后娘娘何时让本王去接人呢?”   沈青潼转了个心思,看楚齐急切的模样自己倒是不好推脱了,再说他也帮过自己不少的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思来想去都没拒绝的理由,便爽朗地道:“你也知道哀家这几日很忙,但是呢让舞阳姑娘再在阴牢里待下去,哀家也于心不忍了。这样吧,哀家现在便给你写个手谕,你拿着自己去阴牢里提人吧,对了,顺便叫上曲大人一块儿去,阴牢那边的人认得他,想来不会太为难。”   说罢,沈青潼便真的提笔写了一封手谕交给楚齐,又唤来曲蔺华,讲了前因后果,遣他陪楚齐走一遭。   “谢了,太后娘娘果真讲义气!”楚齐扬了扬手里的那封手谕,眉开眼笑,高兴的说,“不过还得拜托太后娘娘一点,这事儿咱得低调,最好是别让帝君陛下知道了。”   沈青潼挥挥手,示意他放心:“你就算不说,哀家也会瞒着的,毕竟舞阳还是涉案人员,低调点好,免得人家说哀家玩忽职守,徇私枉法。”   送走楚齐,沈青潼只觉得疲累的感觉再度袭来,与这只老狐狸待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每说一句话都有弦外之音,非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可。   “如玥,哀家累了,想去休息会儿,甄选妃子的那些女孩儿的资料收集,你多费点心。”沈青潼交代了一句就往卧房走去,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事情又开始纷至沓来了,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如玥应了一声,动手将桌子上的那一堆资料整理起来,担忧地望着沈青潼缓缓走向卧房。   庆元最坚固的牢狱,阴牢,此刻却引来了一拨不速之客。   当楚齐拿出沈青潼的手谕时,典狱长还有些迟疑,但是甫一看到曲蔺华的身影,急忙收下了手谕,将楚齐一行人引进牢里。   “看来,你可比太后娘娘的手谕值钱多了啊。”楚齐打趣道,不住地拿眼去瞅这个一脸淡定的男子,暗暗猜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能惹得沈青潼对他如此厚爱。   曲蔺华却似没有感觉到楚齐灼热的目光,淡淡地赢了一句“齐王爷说笑了”,便不再说话。   舞阳被人从牢里带出来的时候,淡定如曲蔺华也被吓了一跳,以前多么神采飞扬的姑娘啊,这会子却已经是一朵枯萎的死花了,不会说话不会动,脸色蜡黄,本来就小胳膊小腿,现在瘦得完全就是皮包骨头了,只有眼珠子间或那么一轮,才让人觉得她还没死,她还活着。   “好好照顾她。”离开的时候,曲蔺华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扭身走了。   楚齐扶住虚弱无力的舞阳,望着曲蔺华的背影渐渐消失,想到沈青潼,心情亦是复杂。   甄选妃子的大幕如火如荼地拉开了。   许是应了那句“眼不见为净”,虽然外面传闻的风言风语颇多,但楚复在此事上倒真的是撒手不管,任凭沈青潼去折腾。沈青潼心里也苦,却不能说,每日夜里辗转反侧地难以成眠。   但不管怎样,这甄选事宜还得继续进行下去,参加甄选的女子资料如雪片般飞来,差点把沈青潼几人都给淹死了。   收集齐资料,挑了个阳光晴好的日子,沈青潼命人将所有资料搬到院子里,和曲蔺华、如玥一起动起手来,开始初选。   资料上都附有女子的画像,这时候的画像技术远比不上现代,但是上了色之后,还是能看出个大半来。沈青潼展开资料,首先看的就是画像,一边斜躺在躺椅上舒服地晒着太阳,一边激昂地指点美人。   “哟,这个长得还不错,樱桃小口,柳眉弯弯,鼻子小巧但是挺秀,可惜啊……怎么就是个黑美人呢,你看看这画手还在旁边批注了,此人较黑……哈哈,笑死哀家了,这画手也真敬业。”   虽然是上了色的彩画,但是肤色这种东西还是没法画出来,那画手索性就在一旁的空白处批注了出来,真是事无巨细的敬业之人呐!沈青潼一边叹道,一边将手里的画像移过去一点,展开给如玥看,两个人笑闹了一番。   如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画像中的女子,由衷地赞道:“的确是个美女,容貌这一关倒也算过了吧,谁知道帝君陛下是不是口味奇特,万一他就偏好这种‘黑珍珠’美人呢?这个女子是谁家的,身家可清白?”   翻了翻资料,找到身家那一页,沈青潼对照着上面的记载念了出来:“这人是高廷尉的妹妹,高玫兰。这资料上没写什么内容,哥哥做了个小官,妹妹有那么几分姿色,又凑巧遇上了帝君陛下甄选妃子,顿时就动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得到更多。哼,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的,娘家太薄弱,入主皇家可不是件简单事儿。”   “但,只要够份儿就可以通过初选的吧,报上去选不选,那又是帝君陛下的事儿了,至少得说明太后娘娘您再这件事儿上是尽了职尽了心的。”跟在沈青潼身边,如玥可以说是沈青潼最亲近的人了,听到些闲言碎语也不稀奇,难得的是她从这些话语的碎片里拼凑出有用的信息来。   闻言,沈青潼停下手里翻动资料的动作,久久地望着如玥,沉吟道:“你晓得什么啦?”   “如玥一介贱婢,能晓得什么啊。”如玥似是有不满,揶揄道。   沈青潼用指尖点着她的额角,嬉笑着故作恨恨地道:“你个小蹄子,还跟哀家耍起手段来了,知道些什么了?也别觉得帝君陛下冷血,坐在高位上看到的风景固然不一样,但承受的寒霜也与常人不同。唉,哀家只盼着能够快些把这件事弄过去,谁选上谁选不上,跟哀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偏生就不能让哀家好过。你以为哀家真傻啊,朝堂内外个个都瞅着哀家呢,这些哀家都知道,只是……没办法。”   一向雷厉风行的太后娘娘,难得地显露出颓势,细细地看去,能发现她眼眸里密布的血丝和眼角疲惫的纹路,明明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岁数,却要承受得更多,如玥不由将自己温暖的手掌覆上沈青潼的手背,不用说什么话,只是淡淡地相视一笑,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往往来得这么温暖。   曲蔺华原本望向沈青潼的目光里盛满了担忧,但是看到两个女人握在一起的手,以及嘴角的那一抹微笑,突然就释然了。   “嘿,这个可真是美女。”如玥突然拿了张画像,神神秘秘地递到沈青潼面前,遮掩着就是不给曲蔺华看。 第136章 民女   沈青潼扫了一眼无奈笑着的曲蔺华,突然发现他望向如玥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难以发现的宠溺,心道,只要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对于别人给予自己的爱,又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呢,这一对,也许可以幸福成真。   接过如玥递来的画像,沈青潼只扫了一眼,即使自己是个女人,也被迷住了。画像中的女子,明眸善睐,眼眸一睨,睥睨众生的感觉便出来了,薄薄的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难言,吸引着人去聆听。   任是沈青潼如何挑刺,也难从这女子的万千光华中发现不好的地方,心里有些酸酸涩涩地想道,楚复这下子有艳福了,这般明艳的女子都被他碰上了。将资料转到画像上这个女子的那页,却生生地吓了沈青潼一跳。   上面写着——景姒,护国大将军景威独女。   在沈青潼的记忆中,也曾有个以姒为名的女子,倾国倾城,祸国红颜,便是大名鼎鼎的“褒姒”。   而现在这画像上的女子,也以姒为名,具备了倾国倾城的本钱,不知会不会是庆元的祸国红颜。   “这等姿色,进不进?”如玥并未看到画像上女子的资料,敛了玩笑的神色,郑重地问道,有时候帝君的女人太美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而现在,这个选择权落在了沈青潼的手里,要不要这个女子进,不过是沈青潼的一句话而已。   沈青潼将那张资料甩给她,嗤笑道:“这等身家,岂是由得哀家说进不进的。”   如玥一看,也被吓了一跳,护国大将军的威名,即使是她这样长期生活在生深宫里的侍婢也听闻不少,再展开画像,不由慨叹道:“这样的女子生来便是招仇恨的吧,长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而且背后还有如此强势的娘家人撑着她,真是……太完美了!”   “完美吗?”沈青潼喃喃自语,扪心自问,想了想却又缓缓地摇头,这世上有什么是完美的呢?看得见的繁华背后,也许藏着的是看不见的满地伤,太阳有多灿烂,那么背后的阴影就会有多黑暗。   曲蔺华见她们两个女人在那边小声地不知说了什么,扯了手中的画像凑过去,打趣道:“嘿,你们看看这个。”   突然的一声呼唤,倒是把陷在沉思中的沈青潼和如玥都吓到了,如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凝神去看他手中展开的那张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不同于景姒的强势灿烂,而是通身洋溢着一种沉静的安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你,似一只娇弱的小猫,等待着你的抚摸。   若说景姒是大家闺秀,如大气磅礴的凤凰在天翱翔;那这个女子,就是标准的小家碧玉,如湖泊中伫立的一株莲花,娇娇俏俏。   “看来这次的甄选质量不错嘛。”沈青潼心里难过,但表面上却还不能显示出来,只能笑着慨叹。   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内心,同时也晓得他的想法,但还是让他失望了,用一场妃子甄选,再度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是,无论怎么抵抗,怎么努力去挥散,那个人影还是漂浮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动,只是那般静静地凝望着自己,但仿佛是在质问,为什么要将别的女人塞给自己。   沈青潼眉头深蹙,手心里繁复交错的纹路,仿佛是心里挥之不去的纠结,那些爱恨如浮云渐次聚集,最后变成团团的乌云,好似要落下倾盆的大雨,浇醒自己。呵,醒来多么简单,但是面对又太难,现实太艰难,沈青潼没有那么勇气去拼搏,更没有那个勇气去赌。   赢,则皆大欢喜;输,则是楚复的命和骄傲。   不如将所有的感情埋葬,堆砌起楚复耐以生存的骄傲,看他一点点强大起来,直到最终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主宰庆元国的命运。   想着想着,沈青潼甚至落下泪来,一滴透明的泪落在画像上,瞬间便浸湿了薄薄的纸张。   “太后娘娘……”如玥关切地望着她,想要讲什么,却被曲蔺华拦住了。   沈青潼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角,将坠在眼角即将落下的泪抹去,慌忙间扯出一个不完整的笑:“没事儿,咱们继续看,这女孩儿是哪家的?”   不甚高明地岔开了话题,沈青潼低垂着头,不让曲蔺华和如玥看到她落泪的样子,伸手从资料堆上将这个女孩子的资料拿来,一看,这小家碧玉的女孩居然是上大夫的女儿。   “呵,又是一个由不得哀家的美人儿。”沈青潼一边感叹着,一边在纸上记录下初选通过的女子信息。   如玥还想追问什么,但曲蔺华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加追问了,其实大半都能猜到沈青潼现在并不好受。他不是傻子,就因为之前将自己的爱情放在了沈青潼身上,因而对她比旁人更多了些注意,并不是看不懂她和楚复之间那些涌动的暗潮。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我之间两不相爱;也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爱我;更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爱你你爱我,但我们不仅不能在一起,我反而迫于无奈要将你推向别人。   三个人埋头于一大沓资料中,挑挑选选了好久,终于从一大堆人中挑出了几个条件还不错的女子。   沈青潼向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僵硬的脸上终于松动了一下,浮出一丝浅笑:“唉……终于选完了!”   “哼——”如玥却不满地翻动着资料,“太后娘娘您也太宅心仁厚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当事人还淡笑着不说话,但是如玥却已经恨恨地一直在说,也亏得沈青潼了解她,不然说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她呢。曲蔺华叹口气,知道如玥对沈青潼好,看沈青潼的脸色估计自己也晓得如玥是好心一片,也不再拉她了,随她去吧。   “好了,别再为哀家抱什么不平了,哀家没收到什么不好的遭遇,你啊,帮哀家好好盯着甄选就好,偷空呢就想想你和曲大人成亲想要怎么办。散了吧,让哀家好生休息会儿,看了这么久的资料,眼睛都看疼了,估计快赶上兔子一样红了。”一提到如玥与曲蔺华的婚事,她就羞红了脸。   沈青潼将她往曲蔺华后的方向推了推,故意眨眨眼,给这两个人营造二人世界的暧昧气氛,自己则招招手,将身边一众宫奴宫婢都带走了。   初选一过,甄选便开始进入了实战阶段,通过的名单一出,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第二天初选通过的女子便纷纷被家人送进宫来,接受甄选的训练。   沈青潼也总算是消停了几天,也不出门,成天便待在芳华宫里,将外面的一切消息都屏蔽了,等到甄选的训练已近尾声,她这个主持大局的太后娘娘不得不出现时,才堪堪出来溜这么一圈。   甄选的训练被安排在毓秀宫,为了训练方便,这些女子也便暂时迁入毓秀宫居住,调遣了宫内有资历的老嬷嬷去教导她们生活在宫中应该遵守的规矩。   逮了个阳光灿烂的天气,沈青潼携了如玥一道往毓秀宫去,虽然庆元国对男女之别防的不严,但到底是后宫之中,况且这些女子里可能还会有帝君未来的女人,所以曲蔺华为了避嫌并没有陪同。   沈青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毓秀宫,引来了大批的目光追随,其中参杂着各种嫉妒艳羡和好奇,但沈青潼全不在意,依旧挺直了腰板,走得步步生莲。   那正在训练的老嬷嬷,一看是沈青潼驾到,于是立马停下手里正在挥舞的教鞭,脸上堆着笑忙不迭地迎上来,谄媚道:“不知太后娘娘大驾光临,老奴失礼了。”   沈青潼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站着正在受训的人影,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好几个以及深刻的美女容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沈青潼亲自扶起嬷嬷,淡淡地却极具上位者威仪地道:“哀家闲来无事,过来逛逛,看看这一届的甄选训练效果怎么样了,还得劳烦嬷嬷多费点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老嬷嬷得到沈青潼礼貌相待,不由得心花怒放,愈加想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训练的成果来,将手中的教鞭一扬,中气十足地吼道:“都站好了,拿出点精神气儿来!太后娘娘百忙之中还抽空来看你们训练,你们可不能让太后娘娘失望了,必须更加努力,以后才能更好地伺候帝君陛下,知道了吗?”   这一幕许是演练过许多遍了,院子中站着的一排排女子,尽皆异口同声地应道:“知道!”   老嬷嬷的话一出,众人才晓得这光彩照人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当朝后宫中权势最大的女人,新科太后娘娘沈青潼。传闻,她十七岁时便被先帝钦点为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今一见,虽不是绝色美人,但那份悠然淡定的气韵,亦不是常人艳俗的美能够比拟。   沈青潼颔首,表扬了嬷嬷:“不愧是嬷嬷训练出来的,这看起来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不过这些女子都很娇贵,训练久了还是让她们休息会儿,不然以后帝君陛下说咱们苛刻了他的妃子那就不好了。”   这番话,沈青潼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那老嬷嬷一时之间也捉摸不透沈青潼的意思,只好讪笑着对众人道:“太后娘娘体恤大家,特命大家休息一刻钟。一刻钟之后还要接着训练,大家可别走远了找不到人。”   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个个嬉笑着应了一声,就三三两两地跑开了。   院子的某个角落,安置了一张小几和躺椅,原是给训练的嬷嬷准备的,现在却被上沈青潼占了,虽然有了如玥的贴身服侍,但那嬷嬷也并未离开,小心翼翼地守着沈青潼,生怕惹得她不快。   四月份的阳光,已经有点强烈了,直直地射在沈青潼眼皮子上,让她有一瞬的眩晕,难以睁开眼,索性就这么半睁半闭地打量起院子里嬉闹的众女子来。   只是淡淡的一扫眼,沈青潼便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哪些女子不过是来打酱油走个过场的,哪些女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而哪些女子又是势在必得。小小的一个院子,夹杂了人性的贪婪面,对未来的无限希冀,看得是人生百态。   沈青潼柳眉微蹙,唇角始终浮着一丝微笑,若有似无,让人难以捉摸。   “太后娘娘……”正在沈青潼闭目养神的时候,一个清脆似黄鹂鸟宛转的女声蓦然在耳边响起,惊扰了她的闲适。   眼见着沈青潼眉间深蹙,如玥不耐地扬手想将面前这女子赶走,可是刚准备开口,却被沈青潼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阳光照在沈青潼清秀的面容上,将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照得更加病态了,她认出了眼前的女子,于是阻止了如玥说话,扯出一个笑,温柔地望向叫自己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峨眉淡扫,脸上不施脂粉,但依旧光彩照人。如玥凝神细看,也认出了这个女子,被吓了一大跳,她换了一袭粉色的宫装,与院子里众多的女子做了一样的打扮,将那份强势稍稍掩去,依旧美丽,却差点让如玥没有认出来。   原来唤沈青潼的那个女子,正是护国大将军景威的独女,景姒。   沈青潼一双水眸望向景姒,等待着她说话。   景姒一笑,眉似新月一轮,整个人如同湖泊中的涟漪扩散,仍是无情也动人。她收了强势的光芒,像是蝴蝶收起翅膀躲入茧中,轻笑着问道:“太后娘娘可还对民女有影响?家父常提到您呢,说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您帮忙,恰巧今日碰见了,民女就……斗胆上前来请个安。”   沈青潼摸不透景威这一招棋是什么意思,只好以静制动,应付道:“这样光华万千的美人儿,哀家怎么能不记得呢,你是景姒吧,既然景将军都开了金口,哀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啊,你有什么问题需要哀家帮忙的?” 第137章 粉红   顺势挽住沈青潼的臂弯,景姒微带了点兴奋地说:“原来家父真的没有骗女儿,我还以为父亲说跟太后娘娘很熟是哄女儿开心的呢,您不知道吧,您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呢!今天能够跟太后娘娘走得这般近,景姒真是……开心死了!”   身边的人仿佛也感觉到了景姒的兴奋,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沈青潼面上虽然带着笑,但是心房却是冷的,丝毫没有被景姒看似甜美的笑容感染分毫。景姒的眼,太冷了,蕴含了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小女孩儿见到崇拜者的开心兴兴奋,她可以演得很像,但是却演不出神韵,至少那眼眸中的热情抵不了眼底,只是浮在表面而已。   “开玩笑吧,景姒的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比如景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多年,令他国大军闻之胆寒;再比如光武大将军,横空出世的青年才俊祁将军,也是我庆元国的光芒;再者,帝君陛下也是庆元历史上难得的明君,在这些强者面前哀家可不敢造次,哀家现在也只会缩在芳华宫里遛遛鸟赏赏花喂喂鱼,心累了,没了气力,还能成什么气候呢!”沈青潼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言辞之间浮现出浓浓的疲惫感。   沈青潼心里也在算计着,不知道是不是景威也顾忌着沈青潼与楚复以前的关系,生怕自己的女儿以后进了宫会在自己这儿吃亏,所以这才遣女儿来百般试探,但不管景家父女盘算着什么,自己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景姒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减弱,但听得沈青潼这么说,嘴角还是微微地翘起,似有不屑。沈青潼正巧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不出意外地便恰好瞅中,心里更是冷笑连连。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甄选训练又要继续进行,景姒与沈青潼打了个照面,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便施施然地行礼离开,离开前握住沈青潼的手臂轻轻一滑,便将手腕间的一个玉镯褪了下来,刚好圈住沈青潼的玉臂。   “见面礼而已,不成敬意,还望太后娘娘能够收下,以后麻烦太后娘娘的地方还多着呢。”景姒轻轻巧巧地说完这么一句,飘飘然地便走回院子中间的队伍里,由不得沈青潼推拒。   因了主持妃子甄选一事,不少的人上赶着送礼物给沈青潼,但她统统都不要,每次一见那些东西,她就会想起楚复在自己面前的歇斯底里,心里就要是被火烧灼着一般疼痛,但今日这玉镯,她苦笑——她没有拒绝的权力,与景威撕破了脸皮,受苦的绝对不止是她一个人而已。   甄选训练一完,很快帝君亲选便被提上了议程,沈青潼巴不得快些结束,但是一想到要面对楚复那张冰山脸,她就觉得压力很大,连睡梦里都会见到楚复那张脸,幽幽地问她:“为什么要将别的女人塞给我……”   沈青潼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抹了一把汗,不住的喘气,那张忧伤的脸仿佛还浮在面前,那么真实。   “太后娘娘,该起来了,今日是帝君亲选的日子,您也要到场的,要早些起来准备。”许是听到了沈青潼在房间里发出的声响,如玥隔着一扇门,在门外轻声唤道。   沈青潼掀被起来,将如玥唤进来:“哀家已经醒了,你进来为哀家穿戴吧。”趁着说话的空当,沈青潼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黑沉沉的,想来为时还早。   因为是比较正式的场合,所以尽管沈青潼不是主角,也要打扮得比较隆重。沈青潼坐在镜子前,只觉得脖子都要被压断了,重重的纯银头饰压在发髻上,将发丝也压着往下坠,现在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如玥会这么早就来唤她起床了,照这个速度打扮下去,到点儿之前能不能搞定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沈青潼今天身着一袭大红色的凤凰振翅花纹的华服,同色的宽大腰带上纹着水波暗纹,给这华丽的衣饰添了几分稳重。发丝间插了好几支金步摇和玉簪子,走起路来大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环佩的奏鸣曲。   一把止住如玥还想往她头上插发钗的动作,沈青潼忍无可忍的道:“够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哀家这脑袋都要成花盆了,走出去就是个移动的头饰库,哀家可不想成为笑话。”   如玥为难地握住一支金步摇的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下手,弱弱的道:“可是正式场合,太后娘娘您本来就应该打扮得华丽隆重一点啊。”   缓缓地摇头,沈青潼真怕摇头的力度稍微大些,会把自己的脑袋给摇断了,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果断地说:“哀家说不要就不要了!搞什么嘛,完完全全就是折腾人!”   说完这话,沈青潼就凑近了铜镜去看自己的妆容。铜镜这东西,本来清晰度就不高,离得远了压根看不清镜子里映出的面容是谁,直到凑近了沈青潼才看出端倪。   “如玥!这妆容怎么回事?”沈青潼不由得怒气大发。   “啊?”如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狐疑的应道:“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沈青潼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是要将银牙咬碎,指着自己脸上的妆容大发雷霆,“你看看这东一团西一团的胭脂,红彤彤的成什么样子啊?咱这是在扮猴子屁股,还是小丑逗笑啊?”   被沈青潼这么一通职责,如玥总算是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但是长期生活在庆元深宫里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先帝时期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贵妃之类的,出席正式场合都是这样打扮的啊,脸上多涂抹点胭脂,可以体现出庄重。”   沈青潼只觉得这说辞建在是太苍白了,这个时代的胭脂自然是比不上现代的各种化妆品,再被她们这般胡乱一涂抹,效果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她大手一挥,从身旁端着银盆的侍婢手里抢过帕子,直接就往脸上抹去。   一看沈青潼来真的,如玥急忙甩手去抢,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沈青潼已经将脸上涂抹的各种胭脂都给抹去了,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感叹道:“浓妆艳抹什么的果真不适合哀家,这么一清洗,看起来舒服多了。”   不得不说,沈青潼这具身体本就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浓妆艳抹反而掩盖住了那一抹灵性,仿佛是一朵了无生趣的塑料花,这样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的,则像是月光铺陈下的溪流,安静而温柔。   可是如玥却不依不饶:“正式的场合,太后娘娘您怎么能打扮得这么素呢,奴婢怕您压不住场。”   沈青潼失笑,压场这种技术性的活儿,要的从来都是霸气,哪里是一星半点脂粉就能够涂抹出来的呢,更何况若是按照如玥方才那样儿打扮,恐怕就不是压场,而是你吓场了。   她想了想,执起铜镜前的红纸,贴着唇微抿,给有些苍白的唇涂上了一点艳色:“这样行了吧,放心,哀家自有分寸,不会真就被一些小角色看轻的。”   一番折腾,时间已经过了不少,该是时候出门了。帝君亲选的地点定在毓秀宫,从沈青潼的芳华宫到毓秀宫还是有段距离的,因而沈青潼选了轿子乘行,免去走路的苦难。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尽管已是早春,但早上依旧寒风瑟瑟,沈青潼坐在轿子里也觉得冷,透过轿子的帘子缝隙,能看到跟随轿子一路行走的如玥也冷的抱紧双臂,间或还打着喷嚏。   “上来,跟哀家一起坐轿子吧。”沈青潼撩开帘子,招呼着如玥。   如玥不从,惹得沈青潼直叫轿夫停下,直叫亲自下轿把如玥捉上轿子来才罢休。   手指尖点着如玥的脑门,沈青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啊,有便宜不占,傻子一个!”   两个人闲话了一番,很快就到了毓秀宫门口,恰恰与楚复的轿子狭路相逢,沈青潼无奈地叹口气,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和楚复还真是撞上了。   于是,她很识趣地便下了轿子,想着让楚复的乘轿先行,自己干脆步行过去算了,哪知刚从轿子里钻出来,就撞上了楚复的目光,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又同时转过了头去。   但相遇不可能当不认识,想了想,沈青潼觉得自己一个活了两世的人,又何必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见识呢,又转回了头来,大度地表示让他先行:“帝君陛下,你先请吧,哀家后行。”   可楚复却不领情,望了望她,不置可否地甩开两条长腿走路,鼻子里轻哼了两声,搞不清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沈青潼狠狠地瞪了他两眼,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一个中指,鄙视他!   谁知,正在她比中指的时候,楚复却蓦然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眉头深深地拧成一个“川”字,就连鼻子也皱成一团,压低了嗓音,有些哑哑的问:“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自己也伸出手指来比划。   沈青潼讪讪地收回手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怯怯地回道:“呃……这个是……嗯……祝福的意思……”   寥寥几个字,说完沈青潼却出了一身的汗。偏偏楚复还不依不饶了,剑眉一挑,用性感的声线追问道:“祝福?祝福什么?”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沈青潼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他,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闷闷地应付道:“嗯,就是祝福你天天开心的意思啊。”   见沈青潼定在原地不走了,楚复便移步往回走,来到她身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沈青潼更觉得紧张了,耳边只听得楚复的声音似飘在云端,显得有些飘渺,他说:“那你为什么对着我的背影祝福?”   沈青潼很烦躁地一挥手:“你有完没完啊,里面还有那么多的美女在等着你挑选,你耗时间在我这干什么啊,还不赶紧进去!这是默默的祝福,是古书上教的手势,你不懂就算了嘛。”   沈青潼也是脾气一时间上来了,胡编乱造了这一番解释,但又怕被楚复发现自己的胡诌,心虚加上烦躁,更加地不耐烦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楚复见她心情烦乱,似乎并没有不爽,还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冰山脸也有了一丝松动,领头步子轻快地往毓秀宫里走去,走了两步还回过头来对沈青潼招手,示意她跟上。   沈青潼皱眉,心道,难道真被自己说中了,楚复这色胚已经赶不及想去见美女了?   却不想,她完全误会了楚复,楚复之所以高兴可不是听闻毓秀宫里有很多美女,而是对于他挑选美女这件事上,沈青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着的,沈青潼从内心出发并不愿意将别的女人塞给他。这个认知,让他本来跌到低谷的心情一跃而起,又欢快了起来。   两个人步入了毓秀宫,沈青潼落在楚复后面一点,早上起得太早,时间都被如玥忙于给她打扮了,这会子太阳出来,她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楚复耳力不错,这曲欢快的饥饿圆舞曲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楚复宠溺地笑笑,给迎上前来的嬷嬷交代说要将亲选的时间给推后,又悄声给身边的亲卫小声地交代了什么,然后领着沈青潼转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进了一间空置的房间。   深宫大院里,空置的房间很多,即使没人居住,平日里也有人在打扫,因而这间房间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床榻桌子椅子各种器具应有尽有。   沈青潼犯疑:“你把哀家带来这里干嘛?你不是急着要去亲选美女吗?”   楚复笑笑,但是不说话,向窗外张望了两眼,吸吸鼻子答非所问:“你闻闻,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哈,吃的?!”沈青潼认真地一闻,便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肚子叫得更加欢快了,“你怎么知道哀家饿了啊?”   有亲卫从外面走进来,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放置在桌子上,又仔细地摆好碗筷。楚复看着自己的亲卫摆放食物,点点沈青潼的头:“你的肚子叫的再大声点,寡人估计这毓秀宫里的所有人都该听到了。”   沈青潼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民以食为天,饿的时候肚子就是天地。楚复看着她埋头吃得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舒心地笑了,明明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但是现在突然也觉得饿了,两个人面对面围坐在桌子旁,一起吃了起来。   “嘿,粘在鼻子上了。”吃到一半沈青潼抬起头来,看到楚复的鼻尖上粘了一点糯米,很自然地便抬手给他抹掉了。   楚复感觉到鼻尖上温润的触感,也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对,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竟也暧昧起来,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第138章 高贵   “呃,我们快点吃完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了。”沈青潼讷讷地吐出这么一句,忙低下头机械般地往嘴里塞东西,只想着快些吃完逃离这两个人的世界,相处得越近,她越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楚复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吃完了早饭,又一言不发地走出空置的房间,气氛一时凝固,就连身边跟着的一众亲卫和侍婢也很识相,俱都大气不敢出一丝,生怕惹恼了主子。   “欸,那里怎么会有人影啊?”走着走着,楚复身边的一个侍婢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片死寂,众人尽皆循声抬头望过去,只见早春的花丛中,一点鹅黄的影子在飘荡着,仿佛是一片涟漪在心湖上激荡,伴随着银铃般的嬉闹声传来。   不知是拨动了心底的哪一根弦,楚复突然迈开长腿往花丛的另一头走去,身后跟着的众人自然也掉转头,随他一块儿走过去。   沈青潼抿了抿唇,好似要将浮上来的酸涩强压下去,只听声音便晓得,花丛那头肯定是个美女。   确实是美女,还是个就连看过那么多份资料的沈青潼都有印象的美女,庆元国当朝上大夫的女儿,叶素素,众多女子中沈青潼认为唯一能媲美景威独女景姒的小家碧玉。   叶素素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出现,此刻她坐在秋千上,正荡得欢快,有侍女守候在一旁,似是也被她带动了欢乐的情绪,甜甜地笑着帮她晃动秋千,让秋千能够荡得更高。   秋千的两边皆是由藤蔓绕成的,葱绿的藤蔓覆在绳索上,上面还插着盛开的花朵,煞是好看。而叶素素就坐在秋千上,被花朵藤蔓所环绕。她一袭鹅黄色的薄衫,特别亮眼,妆容清爽,不见太多的脂粉堆积,被风吹过脸蛋冻得微红,仿佛也是这百花丛中一朵娇嫩的花。   沈青潼抬眼,却蓦然发现楚复怔怔地望着秋千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眼神中的专注显而易见,不由垂下了眼睑,上齿咬住下唇。   她知道楚复的身边迟早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女人,甚至于其中可能还有自己亲自为他甄选的妃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释怀这一点,毕竟他是帝君陛下,是庆元国最高贵的人,他的人生理应如此。但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沈青潼却感觉到心里撕裂般的疼,好似有千万把尖刀刺在她的心上。   而楚复,还在这无数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你知道吗,她像你,像十五岁的你。”   十五岁的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在那一年约定誓言。那一年的天是如此的蓝,草是如此的绿,花是如此的香,一切都好像没有收到任何的污染。   直到,先帝的诏令一下,要立沈青潼为后,打破了所有的绮梦。楚复直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求沈青潼不要进宫的,自己甚至愿意放弃皇子的身份,与她离开这个吃人的深宫大院,做一对亡命鸳鸯流落天涯。但沈青潼不肯,固执地坐上了喜轿,留下他一个人冰冷地瘫在原地,许久许久。   而后来,他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知今夕何月明日何年,但一个噩耗还是不期然地砸中了他。原来,先帝立沈青潼为后,也不过是沈青潼的算计而已……   不愿再想,仿佛只要一打开记忆的闸门,这些黑色的回忆就会喷涌而出,湮没他所有的希望,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看不到一线天光。   而那些过往,现在的沈青潼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对楚复的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从最开始的相看两厌,到现在的难以自拔,沈青潼自嘲,女人真是一种犯贱的生物!   再抬眼,又看到了那纯真的女孩,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却不似自己的世故老练,那么幸福,没有沾染世俗的灰暗。想到这里,沈青潼望向她的目光里,也不由带上了一抹艳羡。   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荡得正开心,起先并未发现这一众人,坐在秋千上好似一只飞起来的燕子,“咯咯”地笑着,纯真得好似一汪一眼便可望尽湖底的湖泊。   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女孩往下一望,正好望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楚复和沈青潼身后都跟着不少的宫奴宫婢,从上往下望去,的确是黑压压的一群,她本就没心理准备,脑袋里瞬时空白一片,拽住秋千绳索的手一松,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从半空中往下坠。   秋千本就荡得很高,从半空中摔下来不是开玩笑的事儿,叶素素吓得脸色苍白,惊声尖叫了出来,瞳仁里满映着歇斯底里的恐惧,夹杂着哭腔,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来,露出白皙的玉臂,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小心!”楚复嘴里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经腾起,如一阵风起,瞬间便借力到了半空中,长手一伸便把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孩搂在了怀里,飘飘然地渐渐落到地上。   “欸,没有吓到吧?”楚复关切地问道,那女孩一看地面上围了那么多的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白皙的脸上一阵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子后面,青丝如墨云掩映,更显得人娇媚,低低地应了声:“谢谢你哦。”   是小女生独有的语气,加了个“哦”的后缀,软软糯糯,很容易便激起了男人的保护欲。   楚复听见了她的回答,嘴角拉伸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念道:“没事就好,以后坐秋千的时候小心些,一定要拽紧了藤蔓,不然摔下来就惨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垂下头装没看见,平日里总与冰山脸黑面神这样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大家几时见过楚复对一个女子这般温言细语?唯一态度较好的女子,便是沈青潼了,不过他们的故事在野史的记载中,总脱不了青梅竹马的爱恋和香艳,是多年的积淀,但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过是堪堪初见罢了。可想而知,若这个女子得入后宫,很有可能将会是楚复的新宠。笔下文学2020 www.dst9.cc   “帝君陛下,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过去了。”沈青潼僵硬地提醒道,她死死地咬住唇,将本来殷红的唇竟咬得苍白如纸,深深地映出一排牙印来,出口声音也是艰涩,生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心里的难过。   但是她这一出声提醒,倒把叶素素给吓到了,她惊惶地道:“你……你就是帝君陛下啊……民女叶素素……参见帝君陛下……”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细小如蚊虫飞舞,显得小心翼翼,急忙跪下行礼。   楚复瞄了沈青潼一眼,仿佛是不满她的提醒惊扰到了面前的女子,亲自缓缓将她扶起,温和地问道:“这里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用行什么礼,寡人问你,叶大夫是你什么人?”   叶素素悄悄地抬头,偷瞧了楚复一眼,表情有点小俏皮,对这个刚刚腾飞到半空中救下自己的男人十分好奇,乖巧有力地答道:“正是家父。”   以“叶大夫”为话题,两个人边聊边往毓秀宫搭建的帝君亲选台走去,沈青潼无奈而又心酸地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对璧人的背影,那么地般配,就像是花与叶一般,恰到好处,倒让沈青潼也不由得自惭形秽了。   “如玥,你看,叶素素和帝君陛下很般配的吧?”沈青潼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笑着的,虽然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如玥偷眼去瞧沈青潼的表情,面无表情的平静,但心里暗暗地就是觉得有暗流涌动,不似表面上看到的这般,只得皱着眉喏喏地应付道:“没您和帝君陛下走在一起相配。”   哪知,听到这回答,沈青潼却也没好受多少:“呵,你也开始学会说笑了,哀家与帝君陛下细细地算起来,辈分可是差了一辈,哪里能有他们这样般配呢。”说着,她便跟上楚复的脚步,默言无语。   为帝君亲选准备的地方此刻早已准备好了,搭建起了布景台,留待各位姑娘们施展浑身解数,博得帝君陛下的喜欢,而在台子的对面视野开阔处,为楚复和沈青潼准备了舒适的观赏位置。   一行人走进院子,自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沈青潼她们是见过的,此刻却随在一男子的身后,再加上那男子的气质也能够让人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众人便都晓得了那是帝君陛下。目光再一扫,不期然牢牢地盯住了帝君身边的那个女子,莫不是自己眼花了,这不正是平日里与自己一道朝夕相对训练的叶素素吗?   眼瞅着自己千辛万苦正在等待的机会,却被人捷足先登了,众人的眼里建在要喷出火来,如果眼光能够杀死人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叶素素此刻早已在众人眼神的利剑下死过千万次了!   叶素素乖巧地与楚复告了别,归入队里,等待着一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唱号上场,身旁的女人们一哥哥斜睨着她,但到底忌惮着上大夫家的家世,不敢针对得太明显。   楚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叶素素的脚步漂移,待叶素素收拾好坐下,回他一个安好的微笑时,才堪堪转过来,示意嬷嬷可以开始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半空了,布景台上并没有搭建棚子,因而正好被太阳光直射,沈青潼清楚地听到楚复悄声对身边的亲卫讲,让他去跟管事的嬷嬷说,将叶素素排在第三、四个的位置表演,一来不是开场可以缓解下紧张的情绪,二来到时候阳光也不会太强烈,她正好可以表演完了回去休息。   沈青潼在心里冷笑,什么时候黑面神也变成了情圣一只,还是说其实他这次是真的情海深陷?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眼神扫过叶素素那边的时候,说呢此蓦然发现景姒的表情亦是高深莫测,一会儿看看叶素素,一会儿转头望望楚复,察觉到沈青潼在看她,于是便将眼神与沈青潼对视,其中探寻的意味明显,沈青潼耸耸肩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楚复的想法。   前三个女子表演的都很普通,无非就是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本身长得就不出彩,表演的亦无心意,自然得不到楚复的欢心,楚复斜躺在座椅上,眼睛半睁半闭,明显情绪就不在观看表演上。   直到叶素素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眸里才闪过一丝神采,坐起身来,腰板挺得直直的,开始认真起来。   叶素素还是那般清雅温婉的样子,有点吃力地抱着古筝上台,摆好架势,调好琴弦,对着台子对面的楚复盈盈一拜,花一般绽放。   古琴,美人,好一幅古典的画卷。   而现在这一幅恰恰被搬上了布景台。   古琴横于身前,一头如墨的青丝顺滑地垂下,一半散于身前,一半飘在身后,面容沉静安好,眼睛奕奕有神地盯着琴弦,鹅黄的衣衫随风飘起,渺渺欲仙。   俗话说,行家一抬手,便知有没有。叶素素的手指一拨动琴弦,沈青潼便知她肯定是练习良久,伴随着娴熟的琴音,叶素素随之哼唱起来。   她的声音本就温温柔柔,好似那还冒着热气软软糯糯的糯米糍,沾上一点便觉得唇齿留香,怎样都甩不掉了。唱的不是什么大道理,恰恰又是小女生的心思,童谣似的韵律琅琅上口,自然博得楚复连连点头。   沈青潼这时候才从先前的酸涩情绪中解脱出来,将这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便明白了这看似单纯的女孩子恐怕并不是白纸一张,实则有心计的多。   她先是收买了楚复身边的侍婢,以她叶家的权势来说,这一点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到,然后拿捏好时间,制造了一个不寻常的初见,给楚复心里留下了一个美好特别的印象。然后表演上,选择回归单纯,平日里楚复高高在上,还有什么好的没见过呢,所以不如让他看点轻松的。如此一来,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女生,在楚复的眼里自然不一样,再联系上她的家世,册封她为妃的话就能赢得叶家的支持,想来也是极好的,她的胜算自然就大了。 第139章 桃花   呵——什么美好,不过是披的一张假皮罢了,沈青潼嗤笑,眼角的余光望见楚复专注地聆听着叶素素的歌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想了想,沈青潼还是放心不下,害怕楚复被叶素素的表面功夫给骗了,于是便捅捅他的臂弯,悄声耳语道:“看着是个温温柔柔娇娇滴滴的美娇娘,其实呢,心机也挺深的,是吧?”   本来微笑着聆听琴音的楚复,刹那间便翻了脸,冷笑着毫不留情地回道:“沈青潼,够了吧,你比不上人家就得说人家心机深沉,真是好笑,你还有脸说这个吗?若是要论起比心机的话,寡人想,这深宫大院里恐怕没人比得上你,当初你居然能设计先帝册封你为后,还得把寡人戏弄于股掌之间,果真是好本事!”   “哀家……”沈青潼张嘴欲辩解,却蓦然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辩解,对于以前她并不清楚,而现在被楚复这般劈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又能说什么呢?楚复连一声“太后娘娘”都不愿喊了,而是直接唤她的名字,其中的决绝由此可见。   但还没完,楚复又压低了声音,冷酷地警告她:“你若是想要陷害叶素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算你是太后娘娘又怎么样,寡人必不会饶过你的!”   本来是好心好意想要提醒于他,现在反倒将自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沈青潼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无所谓的说:“分量?呵,别开玩笑了,楚复,在你眼里沈青潼还有什么分量?”   沈青潼不叫他“帝君陛下”,也跟著称呼他的名字,语气里的讥诮,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沈青潼将自己的头撇向一边,刚转过去,眼泪就滑了下来;而楚复也将自己的头侧过去另一边,不再看沈青潼。   这时候,叶素素已经表演完了,迈着小碎步走到台子中间,与楚复对视了一眼,娇俏地羞红了半边脸,怀抱着古琴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滴溜溜如黑葡萄般的眼睛,又是盈盈一拜,飘然下去了。   中间又换了几个人上台,表演都不甚出彩,两个人在台下看的昏昏欲睡,尽管半闭着眼,但沈青潼脑海里却一片清明,悲凉侵袭心脏,冰冻了整个胸腔。   轮到景姒上场,她梳了一个飞天朝凤髻,衬得那张瓜子脸更加清丽,换了一袭独特的舞衣,粉白色的裙裾飘摆,裙裾里面是纯色的束裤,裤脚上系着结果小铃铛,走动的时候就晃动了小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音,似百鸟朝凤,然后水袖一甩,脚尖一点,便飘然而上。   紧接着,有侍卫将两面大鼓搬上了台子,放置在两边,而将另一面大鼓放在后面的中间,两边守候着好几个女子,个个都手拿绸布,严阵以待。景姒则半蹲在台子铺陈的红毯上,微低了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利落。   音乐声起,景姒猛地一个扬头,唇角微扬,眼神微闪,魅惑人心。随着激昂的音乐拍子,景姒脚步漂移,小铃铛一并晃动,奏出悦耳的美妙声音,身子似杨柳款摆,长袖飘忽,每一个动作都踩在了拍子上,配合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景姒并不是简单地在跳舞而已,她的舞蹈中还融入了武术的底蕴,一挥手一展袖都是风情万种,看似步子飘忽,但其实每一步都踩踏得踏实,步步生莲。舞到兴头上,景姒一个滑行径直到了两面大鼓的中间,扬手甩出水袖,一左一右同时敲响大鼓,发出“砰”的一声,应和着音乐的重击,像是在人的心上擂鼓。   一听到鼓声骤响,台子两边候着的女子纷纷在同一时间抛出手里的绸布,“唰”地连成一片,而景姒则一个翻身跃后,鹞子般的迅捷,踩着两边飞出的绸布,足尖点着,如飞燕翻飞,腾地跃上了平置大鼓的鼓面。   虽然是面大鼓,但是鼓面的大小也是有限的,但景姒在鼓面上跳舞却舞得风生水起,举手投足之间,风情尽显,水袖一扬,掩了半边脸,露出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眼角魅惑的上挑,眼波流转勾人引魄。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饶是楚复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没有见过这般新颖却又气势磅礴的舞蹈。景姒用这一场别出心裁的舞蹈,不仅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还表现了自己的强势和气魄,她那一个劲儿挑逗楚复的魅惑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的志在必得,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这几个字简直就是最好的注解。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景姒一个回头,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支玫瑰花,叼在嘴里,把她的魅惑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容颜若花,朱唇似血,眸海深深,腰肢轻摆,肤若汉白玉脂,映照着嫣红欲滴的玫瑰花,生生地就是一种诱惑,引得周围的男人都屏息凝气。   一曲终了,满场寂静,大家缓了良久才醒过来,都沉浸在景姒方才舞出来的美好世界里,难以自拔。   楚复望向景姒的目光里,晦明难辨,面无表情地侧头,仿佛没看见沈青潼似的越过她,招来如玥至身边,悄声问道关于这女子的情况。   如玥也只知道这女子是景姒,护国大将军景威的独女,天之骄女而已,别的也不清楚了,之前沈青潼和楚复的矛盾闹得比较小声,她也没察觉到,于是便提议让楚复去问问沈青潼,想来沈青潼应该比较清楚景姒的背景。   但楚复目光从沈青潼面上扫过,连一秒钟都没有停留,索性不问了。   这一举动更加伤到了沈青潼,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自己说了,想来自己在他眼里说不定已经成了一杯鸩酒,唯恐避之而不及。   台上的女子走马灯似的轮流转,一个个上了表演,或跳舞或唱歌或朗诵,但那都是平平无奇,仿佛是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浪花了。好看小说 www.haokanxs.com   众女都表演完了,沈青潼伸了个懒腰,瞟了楚复一眼,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昂首挺胸与楚复擦肩而过,率先就往外走去。如玥见沈青潼走了,于是也便跟着走了,不过对楚复还是挺惧怕的,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低垂着头,双手并拢置于身前,都不敢抬头,生怕惹恼了他。   楚复定定地望着台上,但是斜视的余光却目睹着沈青潼一点一点地走出自己的视线,走路的时候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好似很坚强,但是却让楚复看出了难得的落寞,好似精美珍贵的瓷器,无论多么价值无双,很容易就碎掉。   知道沈青潼有苦衷,不然又怎能强撑着自己内心的苦涩来为他张罗这一场甄选呢,楚复低低地叹了口气,没有让别的人听到,但内心的疲惫感在看到沈青潼离开的时候更加膨胀。但,现在局势紧张,沈青潼都能为了他妥协,他又怎能为了儿女私情,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呢?   虽然沈青潼半途离场了,但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楚复高深莫测地笑笑,看着面前这一排排乖巧站立着的女子,有妖冶艳丽的,有清秀可爱的,各式各样的类型应有尽有。但没来由地心里浮现出的却是一张苍白清丽的脸,不大的眼睛忽闪之间闪烁着聪明的光彩,薄唇轻启,没有浓墨重彩的艳丽,却自有自己的一番韵味,多年以来,长期占据了他的心,难以忘却。   想着她,想到她为自己做出的牺牲,想到她对自己的殷切希冀,楚复便觉得自己身体里注入了无限的暖流,瞬间就有了力量。   但该面对的局面,还是必须要面对。   楚复扫了一眼这些个女子,侧头对一旁的礼官说了几句什么,望向这些女子的目光也看不出停留在谁的身上比较久,引得底下的女子们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不过,在这群女子中,有两个女子表情十分淡定。   一个是景姒,一方面是她志在必得,一方面是由于她个性刚强,有些骄傲清高,不屑于与这群柔弱女子随流。而另一个则是叶素素,她素来便是一幅小白兔般的柔弱模样,由于自家的家世显赫,甄选训练时便不与大家相熟,此刻也没有参与大家的私语。   交代完礼官自己的决定之后,楚复便准备离开了,但是礼官为难地又问道:“帝君陛下,您现在后宫空悬,暂时由太后娘娘执掌凤印,这册封贵妃之事,还须得太后娘娘点个头,最后的册封大典也得她来操办,这可怎么是好?”   楚复知道礼官是为难方才沈青潼半途退席的态度,宽慰地拍拍他的肩:“你把确定下来的名单宣读了吧,然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按照流程去找太后娘娘,你放心,她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楚复苦涩地笑笑,又自嘲似的加了一句:“她只会为难寡人而已。”   沈青潼果真没有为难礼官。   当礼官心怀忐忑地抱着一叠文书和资料前往芳华宫的时候,沈青潼还在午睡中,如玥将他引到花厅稍事等候。礼官坐在椅子上,却如坐针毡,他想起之前军机处的武大人便是在这个地方出言进谏帝君甄选妃子一事,被太后娘娘下令月投进了大牢,虽说后来还是安好地出了牢狱,但是军机重臣尚且得到如此待遇,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礼官了。   越想心里越怕,他青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凑到如玥身前怯怯地打探道:“不知道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话有什么忌讳没有?姐姐长期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一定知道的,还望姐姐能够事先跟微臣说说,好让微臣有个心理准备,一会儿别惹了太后娘娘生气。”   如玥狐疑地转头打量起他来,这礼官看上去也有二十好几岁了,脸圆圆的,身子也胖嘟嘟的,一双小眼睛谄媚的笑起来便眯成一条线,隔远点几乎都瞧不见了。尽管这礼官比如玥还大,而且在朝为官,如玥只不过是奴婢,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往往主子贴身奴婢一句话,比一品官员说的还有用,为了表示对如玥的尊敬,他也还是称呼她一声“姐姐”,此刻正满脸期待地望向如玥,等着她回话。   “你不是来跟太后娘娘汇报妃子册封事宜的吗?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儿要说,而且还是能惹到太后娘娘的事儿?”如玥呛声到,看向那礼官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谨慎。   那礼官赔着笑,忙不迭地连声应道:“对啊对啊,微臣就是来汇报妃子册封事宜的,其他的便没什么事儿了,只是……前不久啊,微臣听说军机处的武大人因为这个事儿在太后娘娘面前吃了瘪,这不被关进大牢里了吧,微臣今日也是汇报这个事儿,生怕重蹈了武大人的覆辙啊。”   瞧着他一副懦懦弱弱的样子,如玥估摸着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来,嗤笑道:“我本以为这宫里面啊,只有咱们做奴婢的女人才这么多嘴多舌的,哪知道连你们这些官员们,八卦的程度也不遑多让啊!”   正取笑着,沈青潼睡醒了,听说礼官已经等候在花厅,穿戴好就迈着慵懒的步子走来,远远地便听到了如玥清脆的笑声,不由好奇地问道:“什么不遑多让啊,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如玥抬头见是沈青潼来了,嬉笑的神色也没收,上前扶住沈青潼,调笑道:“原来啊,上次太后娘娘一战武大人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都说太后娘娘够霸气呢!”   这话说的有点过了,但是拍马屁似乎是每个做下人的都会的一项基本技能,见沈青潼的目光扫过来,那礼官复又抱起满堆的资料和文书,不住地点头。   沈青潼扬手示意礼官坐了,心里自然是不会信如玥的这番话,只是笑笑而已,便开门见山地切入了主题:“妃子的册封大典布置得怎么样了?哀家也是第一次操办这种典礼,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好,有需要的就来知会一声,哀家没空找如玥也是一样的。” 第140章 亲和   那礼官像是很惧怕沈青潼似的,屁股搁在椅子上坐了一半,一连声地弱弱答道:“微臣已经安排下去各坊各司的人开始布置起来,就是……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您想把这典礼办成什么规格的?日子是帝君陛下选的,就定在下个月初八,说那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的。况且,这回一口气便封了两位妃子,以及一并婕妤美人好几个,不仅来头不小,而且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跟帝君陛下十分相配,大家都觉得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良缘呢。”   如玥在一旁干着急,这礼官还真是不会说话呢,关于册封典礼的事儿问了就行了呗,没头没脑地又加上一句帝君选日子干嘛,这不是往太后娘娘的伤口上撒盐吗?   但如玥知道沈青潼与楚复的感情,别人可不知道呀,礼官加上这么句话,不过是抬出楚复来,想着好说话些,沈青潼看在楚复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哪知道这句话却踩中了地雷呢。   不过沈青潼只是怔了一怔,微垂了头思索了一瞬,低低地道:“这是帝君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妃子册封,意义重大,往隆重的方向办吧。但是,你得记着,哀家是说了要隆重,不过用不着太奢华,眼下国库也不见得多富裕,容不得铺张浪费。”   礼官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点点头应着,心里却在叫苦不迭,这既要把册封典礼办出隆重的感觉来,但是又不能用钱太多,这可真是为难人啊!这么想着,疑问便脱口而出了。   沈青潼柳眉微蹙,不满地训斥说:“什么都要哀家替你们想好了,还要你们来干什么?别把肩膀上的那玩意儿当个摆设,即使里面装的是豆腐渣,也还是用用!”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直到沈青潼飘飘然地步出花厅的门,这呆笨的礼官才反应过来,沈青潼说的“那玩意儿”是指他的脑袋,要他遇事多动动脑筋。本来以为还挺平易近人的太后娘娘,瞬间便变了脸,礼官哑然,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如玥。   如玥担忧地望向沈青潼的背影,裹在华丽的衣衫里,却又显得那么单薄,孱弱地好似下一刻就会晕倒在地。对于礼官的求救,她充耳不闻,摔下一句“自己好好琢磨吧”,便追着沈青潼的脚步而去。   甫一走出花厅,沈青潼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砸在明黄的衣衫上,盛开出一朵朵花来。她不想哭的,所有的事情弄到如今这步田地,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又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呢。   但不知为何,听到礼官口里在说,楚复亲自挑选了吉日要迎娶她人,听见说,楚复一口气挑选了两位正妃,听见说,大家都觉得这是天降良缘,心里的酸涩便再也盛不住了,一个劲儿往外满溢出来。没有发泄的地方,便只好从眼角流出,形成大朵大朵的眼泪。   “太后娘娘……”如玥追了上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这种时候,好像所有的安慰都只是苍白无力的徒劳罢了。于是,她只好站在离沈青潼一步之遥的地步,静静地望着她,看她的悲伤汇成一条孤寂的河流,奔涌,而难止息。   沈青潼抹去眼角的泪,干掉的眼角仿佛是一片枯萎的柳叶,干涩得让人难受,她眨眨眼,让自己好受些,挤出一个微笑来,喃喃地,像是在安慰如玥,也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说道:“哭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哭完眼睛就难受,哀家没事儿了,走,咱们去御膳房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明知道,表面上的笑,其实也掩不去心底的伤,但还是要笑啊!生活就是这样,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一天复又一天,一点一滴便走到了尽头。   但我们能够和相爱之人相守的日子,却总是那么的少,再除去睡觉的时间,愈发地便觉得不够!   是的,不够!   一天不够,一年也不够,十年还是不够!   恨不能一夜之间便白头,但又觉得这样的回忆太单薄,承载不起我对你一生的深情;恨不能时间停止走动,我和你停在深情相拥相吻的那刻,但又害怕下一个瞬间你便会消失不见。   因为爱你,所以害怕你,害怕你的恶言恶语,害怕你的冷漠相向,害怕你不声不响地消失……   这些负面的记忆,砸在我的心上,会叠加出难以预计的伤害,可尽管伤透了心,我还是爱你……   就好像,尽管我非常不愿意去面对你的封妃典礼,但是我还得为你好好地打点一切,并且身着盛装微笑出席,同你轻言细语地祝福,一双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太后娘娘,若是想哭,那便哭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头一次,如玥忤逆了沈青潼的意思,她上前紧紧地拥住这个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女子,将她的肩拨向自己的方向,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沈青潼埋首在如玥的肩窝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身体偶尔会有些抽搐。如玥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只得僵硬着身子感受她的悲痛,时间一久,肩窝沈青潼靠着的地方隐隐泛出一股凉意,她才恍然,原来沈青潼一直在哭。   只是这样的哭法,她以前从来没见过,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仿佛只是静静的流泪而已,将所有的眼泪尽数流干。   往往最深情的时候,才说不出动人的情话,见到爱人的一霎,除了心脏的跳动,整个人都已归属于他,包括思考的能力和语言的表达。就好像最爱浓烈的悲伤,其实没有声音,只是心死而已,心破碎在胸腔里,旁人看不见听不到,只是当事人晓得,那是怎样一种分崩离析的痛。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潼抬起头来,表情淡淡的,若不睡眼角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如玥一定看不出来她哭了。   “走吧。”短短的两个字,沈青潼却说的很用力。90看看小说 www.90kankanxs.com   日子如河流潺潺,终归是要向前的。   楚复将封妃大典的时间定在下月的初八,从常理上来说,是比较赶的,但是这回礼部的官员们却大大地出乎了沈青潼的意料,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在初六的时候就将所有的事宜布置妥当了。   沈青潼慵懒地躺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刚刚才听完礼部官员的汇报,不由叹道:“以前老觉得这礼部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养着白吃饭的,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啊,他们也能认真地做点实事。就比如封妃大典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一台规格不小的典礼,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如玥递上去一杯茶,不屑地道:“他们啊,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呢,一看帝君陛下对这事儿上了心,他们也就跟风着急起来,火快烧着屁股似的……”话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垂首立在椅子边,却又忍不住微抬眼角去瞅沈青潼的表情。   不过,显然她估算错了。   沈青潼呷了一口茶,眉梢一挑,怎能猜不到如玥心中所想呢。但自那日无声的大哭之后,她已经想通了不少,虽然听到楚复对封妃大典一事很上心的消息,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走着走着突然被藤蔓绊了一下似的,小心脏会“咯噔”一下子,但是过了这个坎也便没什么了。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不会避讳那么多,有些事情以前是哀家太执迷不悟了,其实本来就与自己无关。再说了,这封妃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帝君陛下怎么会不上心呢?他止不住多么想早点完成典礼呢!这两位正妃娘家势力都不可小觑,一个是护国大将军,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军队里都有着无上的威望,而另一个是庆元国赫赫有名的上大夫,门下学生众多,有了这两位正妃娘娘娘家的助力,想来,帝君陛下一定可以在霸业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扯动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沈青潼其实挺佩服自己的,都心伤到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能帮着楚复计算得失。   听得沈青潼这般说,如玥反倒开心起来,她倒是真以为沈青潼是真的想开了:“太后娘娘您能想得通便好,更何况……这深宫大院里,身份地位差一点就是鸿沟一条,若是真这般继续下去,奴婢怕……最终苦的也还是您呐!”   怎么能不懂,但感情来的时候,亦是汹汹……沈青潼低头,想道,若是可以止住的话,这具身体的前一个主人恐怕就不会选择自杀了,在棺材里活葬,多么残忍,却又多么绝望。而现在,轮到自己了,仅仅只是开始,就已经让自己心伤痛苦如斯,楚复,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呐!   “启禀太后娘娘,锦贵妃和柔贵妃来给您请安了,现在已经到了芳华宫门口候着。”宫婢小心翼翼地前来禀报,迟疑了一瞬,还是用了帝君御封的贵妃称号。   没错,锦贵妃就是景姒,而柔贵妃则是叶素素。   据传闻说,帝君陛下当日曾满意地说,景姒此人心怀云天,锦华矜贵,因而赐号为“锦贵妃”;而叶素素,则人似流水,于温柔中渗入人心,因而赐号为“柔贵妃”。   传言不可全信,沈青潼知,但事实就是事实。而现在,锦贵妃和柔贵妃已经站在芳华宫门口,等候着沈青潼的接见。   沈青潼换了个姿势依旧躺在椅子里,嘴里却念叨着:“哟,还听给哀家面子啊,大老远的跑来给哀家这个闲人请安,若是不接见,难保大家不会说哀家这强弩之末还摆架子,况且帝君陛下恐怕也会心有不满。这样看来,哀家还真是没选择呢,宣吧,如玥您去门口替哀家迎着,也让她们瞧瞧哀家有多重视楚复的妃子。”   “欸。”如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便往门口疾步走去。   果然,芳华宫门口,两个绝色丽人各据一边亭亭地立着,一个艳丽,一个温婉,不同的风格,同样的绝色。但两个人之间却仿佛不太对盘,谁都不看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毕竟在宫里当差的日子不短了,如玥只一瞧,便看明白了,这两女人敢情是无时无刻不在吃醋,为了争同一个男人,注定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   但她一介奴婢,这两个都是她的主子,对着谁都得是一张笑脸。   如玥揉揉脸颊,活动了下脸部肌肉,生怕自己对着这两个女人会笑不出来,直到嘴角弯弯地笑出来,这才堪堪转过弯去,盈盈一拜,然后再热情地迎上去:“听闻锦贵妃和柔贵妃来了,太后娘娘特命奴婢前来迎接两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不是太后娘娘亲自来迎,但如玥作为沈青潼的贴身侍婢,也算是体现了沈青潼的重视。   但锦贵妃却冷冷地一瞟,挥手道:“带路吧。”便再没了半个字,似乎心情很不好。   比起锦贵妃的冷漠,柔贵妃就显得温柔多了,她走进如玥,亲切地与如玥搭话:“那就有劳姐姐带路了,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啊,跟了太后娘娘多久了?”   “奴婢名唤‘如玥’,自十一岁那年进宫便一直待在芳华宫,今年才上来贴身伺候太后娘娘的。”如玥一边引路,一边礼貌地答话,因着柔贵妃的温婉,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番。   一袭米色的襦裙,衬得一张小脸,看起来小孩子似的,很有亲和力。随时随地望去,眼睛都是弯弯的,似一弯新月悬在半空,挽了一个向月髻,鬓边垂下几缕发丝,随着风轻轻摆动,添了几分活泼的气质,显得温柔而又不死气沉沉。   “哼,装模作样!明明是我先来芳华宫的,谁知哪个小贱人得了消息,也往太后娘娘这跑,不知道安了什么居心!”这边厢,柔贵妃与如玥相谈甚欢,但那边厢锦贵妃却不高兴了,隔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就连如玥这个局外人也闻到一阵浓浓的火药味。 第141章 失礼   但柔贵妃看起来温温柔柔,出身于官宦世家,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可以任人搓扁揉圆,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嘴唇微抿,厉声道:“不知道是谁不安好心,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不是想拔得头筹,以后好争取到太后娘娘的支持,在帝君陛下耳边吹吹偏风?哼,我偏不给你这样的机会!”   两个女人停了下来,面对面地站着,皆是怒目而视,搞得走在中间的如玥浑身如有针刺,额上甚至连冷汗都沁了出来,弱弱地提醒道:“太后娘娘还等着呢,两位娘娘能否快些?”   许是如玥的提醒起了效果,两个人虽然还是不情不愿,但总归是继续往前走了。   今儿是个大好的晴天,每逢阳光灿烂的时候,沈青潼必遣人搬了梨花木的大躺椅在院子里,泡一杯花茶,恬淡地休憩。两位妃子到的时候,沈青潼已经喝完了先前如玥泡的那杯茶。   “难为你们两个这么懂事,还晓得来看看哀家。”沈青潼赐了座,表情慵懒,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锦贵妃仗着自家父亲景威之前跟沈青潼的一番交易,于是率先请安,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但看在沈青潼眼里却一点也没有诚意,反而挟裹着威胁的意味:‘家父老是念叨着太后娘娘您呢,总说若是臣妾能够学到太后娘娘的一半,那就好了。所以,今儿趁着天气大好,臣妾带了点小礼物来看您,还望您可以笑纳。”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奉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上前来,如玥接了过去,在沈青潼面前打开。   明黄的绸布上赫然躺着一块玉玦,成色清朗,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沈青潼心道,哟,这护国大将军家好东西倒是多啊,走哪儿都能见着好玉,但却没有出手去拿,依旧保持着玉臂托腮的姿势不动,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如玥:“收着吧,锦贵妃的一片心意,哀家心领了。”   锦贵妃还想说什么,但是看沈青潼淡淡的样子,只得止住了,扫了一眼坐在旁边微笑着的柔贵妃,总觉得她笑起来的嘴角弧度都大了些,一定是在幸灾乐祸,不由恨恨地咬了咬牙,心道,还不晓得这太后娘娘给不给你面子呢!   正想着,却只见柔贵妃起身,从身后的侍婢手中接过一个红木食盒,亲自提着向沈青潼走去,直至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才停住,揭开食盒的那一刻,满院飘香,她的声音也似这食盒中的食物一般,甜甜地:“这是臣妾亲手做的一些小点心,第一次来请安,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就每样都做了点,还望太后娘娘能够喜欢。”   沈青潼深呼吸了一口气,闻着院子中满溢的食物香气,笑意盈盈:“闻起来好香啊,如玥快去拿盘子来,哀家要尝尝。不知这些点心都是用什么做的,如此之香,恐怕连御膳房都做不出这水平来吧?”   见柔贵妃与太沈青潼两人笑得那么开心,锦贵妃觉得异常刺眼,宽大的云袖之下,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如玥很快就拿了几个瓷制的小碟子来,碟子口蜿蜒着白底青蓝色的花,呈上澄黄色的糕点,看起来清爽而有食欲。   拈了一块糕点放在鼻子下细细地闻了闻,沈青潼并没有急着将它放入口中,反而问道:“这糕点里加了桂花?”   柔贵妃没有劳烦如玥,而是自己捧着盘子,笑语盈盈地站在沈青潼面前:“是啊,这块是桂花糕,盘子里还有槐花糕,玫瑰花糕,一串红糕,酸浆草糕……唉,反正太后娘娘您都吃吃看,看看喜欢哪种,臣妾下回好再给您做。”   沈青潼把玩着手中那块精致的小点心,澄黄的颜色,醇厚的香味,艺术品一般完美,简直让人不忍下口。   “今儿还是春天,桂花可是秋天的东西,哀家真是好奇,你怎么办到的?”   似乎是就等着沈青潼的这句问话,柔贵妃将装了点心的碟子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扬了扬手,招呼侍婢上前,打开那侍婢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坛子。坛子盖一打开,空气中桂花的馨香似乎又浓厚了不少,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味道。   沈青潼吸吸鼻子,探首去看坛子里,逆着光漆黑的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面装的什么啊?这般神神秘秘的。”   柔贵妃狡黠一笑,脸颊一侧绽放出浅浅的梨涡,甜美柔和地解释说:“每年秋天的时候,臣妾都会预先摘下桂花,将桂花混合着西南蛮夷处传来的一种香油,存放在这小坛子里。放在避光的地方腌制三个月,之后便可以随用随取,很方便的,而且这样不仅保存了桂花的清雅,还加入了香油的馨香,做出来的糕点自然更香滑入口。其他的花也可以这样如法炮制。”   听了柔贵妃的介绍,沈青潼看这不起眼的墨黑色小坛子的眼神也蓦地肃然起敬起来,抚摸着光滑的坛子口,沈青潼仿佛都能感觉到桂花的那份清雅,不由赞道:“柔贵妃真是心灵手巧啊,居然会这样的法子,不知是从哪儿学到的,可真是让哀家大开眼界了,宫里的御厨多半都做不出吧。”   “太后娘娘就别取笑素素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小点心罢了。”柔贵妃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脸颊微红,“臣妾幼时在一本南蛮古书上看到了这个法子,便突发奇想试了试,果真效果不错,存下来的花朵不仅不像干花那样干涩,而且比原来还要香滑*爽口,因而就一直沿用了下来。承蒙太后娘娘喜欢,那以后每年逢着做了新的花样,都多做一坛子送来太后娘娘这,希望太后娘娘别推辞啊。”柔贵妃微微垂眸,柔顺的发丝飘落,遮了一般的侧脸,看上去温婉可人。   沈青潼似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温婉形象,将手上的鎏金镶玉翡翠镯子褪了下来,按住柔贵妃白嫩的柔荑,给她戴了上去:“这镯子啊,不是什么好物,但是看着也还算好看,尤其是你配你,气质高雅,哀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往你手臂上戴了,可别嫌弃啊?”   柔贵妃轻轻地推拒了几下,唇边浮着羞涩的微笑,半推半就地便由着沈青潼给她戴上了手镯。17笔趣阁 www.17sct.com   将玉臂放在阳光下看,莹绿的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盈盈的光,仿佛是情人悬在眼角的泪滴,表面有一层光华在流转,贴住皮肤的部分,一片冰凉的触感。   柔贵妃打量着这翡翠手镯,在皇宫里的确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鎏金一闪,光华可鉴,却又让她喜欢到心里去,对沈青潼的好感不由得又增了一分。抬眼,柔贵妃瞥见锦贵妃不甘愤恨的眼神,嘴角得意地弯起,还故意将手镯在景姒面前晃了晃。   从小娇生惯养的景姒,哪里受过这等气,无论是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自己有,他人无,此刻却轮到了她来享受这般滋味,心里自然是恨不能爸了柔贵妃的皮,将她踩在脚底下蹂躏出这口恶气。   但,且不提柔贵妃的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单表景姒的为人,自然不会那么傻地直接表明敌意。   她盈盈起身,脸上带着笑,柔柔地拉过柔贵妃的手,轻言细语道:“不愧是柔贵妃,上大夫家里真是教得好,这得多生僻的古书才会记载这样的法子啊,真是难得!不过叶妹妹也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咱们这可是第一次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就带这种礼物,是不是太失礼了一点?上大夫一年的俸禄也不低吧?”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而且攻击意味明显,但锦贵妃脸上带笑,眼神却尖锐,她赌的就是沈青潼与自己的父亲达成了合意,会站在自己这边,果然沈青潼没有接话,慵懒地品着茶。但茶杯挡住了她小巧的半张脸,眼神淡淡的没有焦距,让景姒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景姒长期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但叶素素也亦然,哪里能咽得下这份挖苦,登时脸色就变了。   “景姒,你今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我送太后娘娘什么礼物,关你什么事儿?太后娘娘都没有说一句话,你在这儿猴子演大戏地撒什么泼啊!怪不得那么多人不待见你,背后说你是母夜叉什么的,我以前还为你抱屈,想着那么漂亮一人儿怎么能被人如此说呢,现在我总算是晓得了,说你是母夜叉,我都为母夜叉叫声冤枉呢!”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叶素素,骂起架来却丝毫不逊色,气势也颇足。   眼见着这两位小祖宗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如玥在旁边快急得跳脚了,袖子一拂就要上前劝架,但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衣襟被人拉扯,转头一看竟是沈青潼。   沈青潼左手还端着茶杯,右手隐在宽大的云袖之下,轻轻地扯了她一下,微微地摇头示意她不要搀和进去。   面前的两人都是帝君陛下刚刚册封的正妃,家里都有权有势,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正统的淑女教育,此刻却大吵起来,全没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青潼冷眼望着她们的争吵,不发一言,依旧淡定地品着自己的茶,好似活在一个没有别人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已。   锦贵妃和柔贵妃越吵越离谱,从礼物的事情上发散开去,居然扯到了别的事情。   锦贵妃愤恨地道:“别装的好像自己是个清纯佳人一样,其实呢,不过是个心机深沉的蛇蝎之妇。你自从封了正妃之位,哪里想到过太后娘娘呢,一听我说着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立马就上赶着也来了,时间来不及就拿些糕饼点心之类的小玩意儿充数,你可真行啊!扪心自问,我景姒可是做不到那这份上!”   柔贵妃也不甘示弱,她比景姒矮了一点,与景姒怒目相对的时候还得踮起脚尖才能补足气势,虽然有点累,但她还是执拗地反攻了回去:“事实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你敢不敢将完整的来龙去脉在太后娘娘面前讲一次?明明我之前就来找过你,问你咱们什么时候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当时你装的多么温柔娴淑啊,跟我说晚点咱们一起去,但事实呢?事实就是,你自己却早早地挑好了礼物早来了!要不是我无意中撞见,还不晓得你要瞒我多久呢,说不定还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添油加醋,搞得太后娘娘对我印象不好!”   景姒不甘地还要回嘴,但是沈青潼这回却没有再忍了,将茶杯一摔,冷冷地道:“你们可曾有把哀家放在眼里?在哀家面前,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大吵大闹,传出去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看了皇家的笑话,说帝君陛下新纳的妃子窝里斗,你们可满意了?”   在景家和叶家的权势面前,沈青潼这个新科太后确实不算什么,但毕竟人在其位,又暂时掌管着后宫,尽管叶素素和景姒再有不愿,也还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太后娘娘,对不起,素素知错了,以后再不那么冲动。”叶素素福了一福,乖乖巧巧地认了错,丝毫没有刚刚如同竖起满身刺的刺猬般的样子。   景姒也不情愿地认了错,说下不为例。   沈青潼心里却在冷笑,哼,你们这些小姐脾气,哪里忍得住呢,不过越闹的厉害,这出戏她看的也就越高兴。   她用手揉了揉额角,缓缓地下了逐客令:“你们都回去吧,吵得哀家头疼。”   “那她呢……”景姒和叶素素指着对方,死死地盯着沈青潼的表情,心里都希望沈青潼最好是听了自己的话,会很讨厌对方。   沈青潼厌恶地闭上眼,冷冷地说:“哀家不管你们是真心想来请安也好,面子上过不去要来一趟也好,以后都不用来了,哀家不想见到你们老是吵架。还有,你们的礼物哀家都很喜欢,贵重与否倒不重要,心意到了就好。以后你们就是帝君陛下的妃子了,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代表个人,更代表着皇家,要作为后宫诸人学习的典范,都给我悠着点。”   说罢,闭目养神,将手一挥,示意如玥将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妃子给请出了芳华宫。 第142章 细究   待芳华宫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她才悠悠然睁开眼,哪里见一丝睡意,脑海里清明一片,唇角弯弯,哼,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太后娘娘,方才……您……”送完两位气鼓鼓的妃子回来,如玥欲言又止。   沈青潼还闭目躺在躺椅上,听到如玥的声音也没起来,面无表情地截断了她的话:“你是想问哀家,刚刚为何不阻止她们吵架?”   如玥点点头,但是立马又发现沈青潼闭着眼,看不到她的点头,于是便出声“嗯”了一下。   蓦地,沈青潼就笑了出来,话里不见责怪,就好像长辈在教育小孩子一般,耐心地解释道:“你以为她们俩就真的只是两个妃子在吵架吗?不,她们是两家人在争。叶家和景家,谁都不是吃素的,就看最后谁比较厉害咯。”   沈青潼这么一点拨,如玥就明白了,一边轻轻地拿捏好力道给沈青潼捏肩膀,一边继续问道:“那这么说……太后娘娘您是故意要她们吵起来的?可是,她们背后的两家人权势皆盛,哪怕稍微起一点小小的波澜,扩大到朝堂上便是风云诡谲,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涛呢。”   “你啊。”估摸着如玥的位置,沈青潼连头都没转,直接从前向后拿手指去戳她,“你啊,虽说聪明,一点就透,可是怎么就不能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些呢?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哀家等的就是那一伤!且一个伤了,另一个占了上风的,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到那时候,必然可以一击即中。”   说完这席话,沈青潼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种时时刻刻都脱不了算计的日子,真是太让人心累了。又大约是如玥的力道刚好,让她舒服地很想就此睡去,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温和地一片暖意笼罩着全身,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睡觉的天气了!   刚刚睡着,却只听得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沈青潼失笑,阔别了这么久,现在身边又有了新欢相伴,他——怎么会来这芳华宫呢?   但是虽然明知道可能是白日梦般的一场空欢,潜意识里沈青潼还是仔细地凝神去听,再一次听到了那低沉的嗓音发问,话语里有隐忍的怒气:“你们怎么做奴婢的,竟然让太后娘娘睡在这?这要是突然起风冷了,让太后娘娘受了寒怎么办?”   沈青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便是楚复那张被放大了的俊脸,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双眼直愣愣地盯住自己,惊得她差点尖叫起来。   好在,楚复意识到她已经醒了,立马就将头转开,直起身子站在一旁,抄着手摆大爷姿态。   “你怎么来了?”沈青潼有些吃惊,顺口便道,“哀家还以为你有了貌美如花的妃子,精神气都耗在她们身上了,怎么还没被榨干留着点往哀家这芳华宫来溜达?可惜了,哀家这芳华宫太乏味,没什么美女让你择的。”   沈青潼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到底是把楚复惹火了,他的眼睛蓦然睁大,眸子里满布的血丝让身材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困在笼子中的困兽怒吼道:“青潼,你非得这么阴阳怪气地跟寡人讲话?寡人那天是对你态度不好,但是你也得想想,你要寡人一下子怎么接受别的女人?而且还是你推来的。虽然后来一想,寡人也明白你是为寡人好,只是……心理上那一关确实过不了。”   本来想要问问他到底是多久没睡,眼睛里居然血丝密布,看上去可怖得似魔鬼;本来俊朗整洁的面容,现在也是胡子拉碴的,下巴上长出的淡淡青色的胡子茬,看上去特别刺眼,想要将手抚上他憔悴的面容,像是抱住孩子的头,好好安慰一番。   但是一想到他后天初八的大婚,心里就特别不舒坦,将已经伸出去的手收回,两手交叉着置于腹间隐忍,开口话语依旧尖利:“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哀家不会傻到相信……某些话的。什么叫心理上那一关过不去?哀家看到的只是各种上心催促,流连花丛之余,也没见得帝君陛下您挂念着芳华宫啊,难道是为着后天的册封大典而来?你放心,哀家必定会平心静气,喜笑颜开地陪你演着一场戏!”   对着楚复,沈青潼很难心硬起来,恨恨地吼出这一席话,便将头扭到一边去,生怕自己一时心软。   楚复本就是急急地赶来,从养心殿到芳华宫,并不算近,又听得沈青潼这般怒言相向,一时急火攻心,刚吐出个“你”字,就倏地昏倒在地。   这么大个儿倒地的声音,惊到了沈青潼,她本以为楚复又在摔东西发泄怒气了,哪知却见到一旁随侍的宫奴宫婢全都扑了过去,嘴里还惊恐地唤着楚复——“帝君陛下……快传太医……”   忽觉得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青潼转眼一看,便见楚复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布满血丝的眼闭着,眼皮子不住地跳动,嘴唇上全无一点血色,立刻急了起来。   “快传凌太医来,快点!”沈青潼急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猛地一下子,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地上,一阵犀利的疼,但是她顾不上,手脚并用地爬到楚复身边,想要去摸摸他的脸,但心中胆怯生怕出现最坏的结局,手臂颤抖地悬停在半空中,良久落不下来。   “太后娘娘,您让让,先让微臣把帝君陛下抬进去吧,一会儿太医就到了,帝君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曲蔺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有力的大手扶起沈青潼,交给一边的如玥扶住,然后便招呼宫奴小心地将楚复往沈青潼午后小憩的矮榻上抬。   沈青潼不知曲蔺华是什么时候来的,也顾不得去问,此刻眼里抑制不住地被泪水盈*满,透过迷蒙的眼帘,执拗而又认真地盯着众宫奴们将楚复抬上矮榻,心里百转千回,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后悔。之前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哪知道想到真的就将楚复气到了如斯境地,现在又悔不当初了。   如玥知道沈青潼心里又气又急,连身子都软了,只得吃力地揽住她,让她能够站稳,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凌太医来了就好……”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句话提醒了沈青潼,她拂袖朝众人吼道:“凌太医呢?不是叫你们去喊了吗,人呢?一群饭桶!”   周围的宫奴宫婢个个都噤若寒蝉,即使事实是去找太医的人已经奔去了,奈何主子正在气头上,他们也不能辩解。   “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您更应该保持冷静,若您都六神无主了,那我们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曲蔺华安置好楚复,走到沈青潼身边,殷殷地安慰道,又指指躺在矮榻上人事不省的楚复,“帝君陛下在那儿呢,太后娘娘您去陪陪他吧。”   沈青潼咬了咬唇,一步一挪地踱到矮榻旁,蹲下,纤纤素指一点点地抚过楚复的脸,泪盈于睫。   “凌太医到——”顾不得什么礼法,连请安都免了,沈青潼手忙脚乱地抹掉脸颊上犹自未干的泪痕,将地方让出来,给凌太医诊治。   凝神把了一会儿脉,凌太医这起身,一旁早有童子铺好了纸张磨好了墨,就等着凌太医开方子了。   凌太医一边开方子一边向沈青潼说明情况:“太后娘娘请放心,帝君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大概没有怎么休息,身体本就有些熬不住了,又加上方才急火攻心,所以才晕倒的。微臣开些温和滋补的药材,配合着食疗调和一下,养个几天就好了,不过太后娘娘您可要劝劝帝君陛下了,身子不是铁打的,平日里不要太拼命了,注意休息。”   沈青潼眼泪涟涟地点着头,亲眼见着小童子将方子拿去煎药,又扑到矮榻之上,守候着昏睡的楚复。   “太后娘娘,可否匀给微臣一小段时间,微臣……有些事情想跟太后娘娘说说,是关于帝君陛下的。”沈青潼执着楚复的手,兀自感伤的时候,忽听得有人问她,抬眼一看竟是楚复平时的贴身侍卫,向来是不离他身前的,就连沈青潼也混了个眼熟。   沈青潼这时候哪有心情听什么消息啊,不过他最后提到是有关于楚复的,暗道可能是什么不能正大光明讲的事情吧,所以方才又许多机会他也没有出口,沈青潼这才强打起精神,嘱咐着如玥好好照看楚复,自己则领着那侍卫往旁边的一间小屋子走去:“跟我来吧。”   小小的屋子里,两个人对立着站定,那侍卫看起来五大三粗,想来也是个粗人,本来想好的话,一面对着沈青潼又忘却了大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口个什么来。   沈青潼有些不耐,但还是压下了急躁的情绪,鼓励道:“你想什么便说吧,只要是有关帝君陛下的,哀家绝对不会怪罪,你大可放心。”   得了沈青潼的鼓励,那侍卫咬咬牙,似是下了决心道:“本来这些事儿,帝君陛下并不想让您知道的,但是微臣以为……帝君陛下做了那么多,若是您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么对他也是不公平的。微臣想说,太后娘娘,您真的误会帝君陛下了!”   沈青潼心心念念着楚复的伤势,本无意多听,只想着如果没什么大事,敷衍过去便成,但是听闻侍卫这么一说,好似另有隐情,立马脱口大骇质问道:“你说什么,哀家如何误会帝君陛下了?快给哀家细细道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侍卫一个猛子跪在地上,给沈青潼施了一个大礼,大义凛然地禀明道:“这些事原是帝君陛下不让说的,但是事到如今,微臣实在是不忍帝君陛下被冤枉,就算一会儿帝君陛下醒来要治微臣的罪,微臣也绝无怨言!”   他老是说不到重点上,让沈青潼快急得跳脚了,忍不住截住他的话头:“你放心好了,就算是帝君陛下怪罪下来也有哀家替你扛着,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跟哀家说了吧,没有的没的整一大堆最后还什么都没说!”   被沈青潼这么一抢白,那侍卫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下一个瞬间又立马意识到沈青潼正咄咄逼人地逼视着他,于是又急忙地解释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其实在太后娘娘您看不到的地方,帝君陛下为您想了很多,做了很多。”   “到底是哪些地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话说一半,一口气说完行不行?”沈青潼已经快要抓狂了,又记挂着楚复不知现在是不是快醒了,一边朝着侍卫吼着,一边拿眼去瞟矮榻那边,时刻关切着楚复的动静。   “哦……”侍卫慌张地应了一声,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说道,“帝君陛下不是真的就想纳妃,而是知道太后娘娘您既然提出纳妃的谏言,就必然有您的理由,他不愿让您为难……更何况帝君陛下还想着,若是能够借助纳妃一事,巩固自己的权力,以后才能给太后娘娘您更好的保障。再者,这段时间,帝君陛下并不是不想来您的芳华宫,半夜无人的时候他常对着芳华宫的方向遥望,他不说,但是我们做臣下的都晓得,他心里有您!”   先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明白,这会子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倒把沈青潼给吓了一跳,但更吓到她的则还是这话的内容。   沈青潼稳了稳心神,幽幽地伸出手,手心向下地压了压,像是要将翻涌的情绪给压下去一样:“慢着,你慢慢讲,这么一猛子地来,哀家听得迷迷糊糊,没太懂你的意思。”   那侍卫想来也是个直肠子,快速地抬眼瞟了一下沉青潼,嘟囔道:“刚刚要微臣快点讲,现在讲快了,又要让微臣慢些,到底要快讲还是慢讲啊……”   沈青潼眉头一拧,嘿,这小子还跟自己来劲了是吧!但是显然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楚复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沈青潼没那么心情跟他细细地追究。 第143章 结发   “算了,哀家现在没心情跟你计较。你的前一句哀家倒是听懂了,你是说帝君陛下为了不然哀家难做,所以就顺从了哀家的谏言,广纳妃子?好吧,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哀家权且听着。不过哀家不懂你的第二句话了,若是帝君陛下真的天天夜里遥望哀家芳华宫的方向,他何苦又不来呢?哀家可没下禁令让他不准来!”沈青潼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五大三粗的侍卫歪着头想着半晌,唇角微撅,答道:“上次微臣也是这般问帝君陛下的,他当时说,若是他还像往常一般常来找您的话,叶家和景家的女儿,啊,不对,现在应该是柔贵妃和锦贵妃一定不会放过您的。帝君陛下说,那些女子个个都见不得别人好,巴不得什么好的都让自己全占了,最是可恶!今日,帝君陛下本来在查看奏折,一听到柔贵妃和锦贵妃往您这儿来了,他急得什么似的,将奏折一推,连轿子都来不及召,急急地就往您这儿跑来了。”   听了这四肢发达头脑却简单的侍卫的一席话,沈青潼唏嘘不已,本就有些后悔的心更难受了,又听得那侍卫在自己的心上补了一刀。   他说,帝君陛下这阵子忙得都快脚不沾地了,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夜夜都睡不着,今日还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却得不到太后娘娘您的一句好话,反而是各种挖苦嘲讽,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沈青潼心里感慨万千,一想到自己对楚复的态度,心里更是揪得生疼,贝齿死死地咬住唇,能感觉到口腔里一片腥甜。   “你所言可是属实,还有你又怎么知道这些的?哀家可不以为帝君陛下会将这些话随随便便就给人说。”沈青潼蓦然柳眉一竖,狠戾地问道,眼神似结了冰一般射向那还跪在地上的侍卫。   他望了一眼沈青潼,立马又低下了头,委屈的辩解道:“太后娘娘不记得微臣了?微臣可是跟了帝君陛下好多年,从十来岁一起练武的时候开始就陪侍帝君陛下左右了,帝君陛下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他想什么,微臣多少还是知道点的。更何况,帝君陛下的情绪已经表现得如此明白了,也只有太后娘娘您才能把帝君陛下给气到,别的人他根本不在乎,又哪管得了那么多呢,也只有对您……事事上心啊!”   “胡说什么呢!寡人一天到晚事儿多得很,除了国家社稷哪有心思想别的!杨程,寡人看你是活腻了,居然在背后编排起寡人来!”不知何时,楚复竟出现在小屋子的门口,手掌抚着胸口,依旧苍白着脸色,另一只手则撑着门框,冷冷地厉声道。   如玥从楚复高大的身影后冒出个头来,怯怯地对沈青潼道:“帝君陛下方才醒了,他问了您在这儿,没要通报就来了。”   沈青潼对如玥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暂时离开去休息,目光灼灼地守住楚复,踏步上前去扶他,数落道:“刚刚醒过来就乱走什么啊,想要什么可以叫奴婢去办啊,要找哀家只哎哟吼一声便好了……”   “哼,寡人若是不来,又怎能听到这一场好戏呢?杨程,寡人何时竟允许你如此多嘴多舌?”楚复将沈青潼伸过来扶自己的手一把拂开,脸色愈加阴沉,仿佛是天边那欲席卷天地而来的风雨。   名唤“杨程”的侍卫就着跪下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在地上摩擦挪动,往楚复的方向去,悲切道:“这些话憋在杨程心中已经多时了,就算是帝君陛下您今日要治杨程的死罪,杨程也要拼死将它说出来!有些话,可以烂在心里,但是有些事,不能遗忘在角落,有些情,更是不可以漠视不存在!杨程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这些话还是当初您教杨程的,杨程都记得,怎么您却忘了呢?”   楚复被他触到伤处,更是勃然大怒,劈手作势就要打下:“寡人真是把你养的太好了!竟然都学会用寡人的话来教育寡人了,今日若是姑息了你,日后还有什么人会服寡人呢!来人啊……”   楚复刚想唤来下人,却被沈青潼一把打断:“够了,楚复,你还要别扭到何时?”   平地里炸出沈青潼的一声吼,楚复果然就噤了声,硬撑着走进来寻了张椅子坐下。   “杨程,你先出去吧,哀家有些话想单独和帝君陛下谈谈。”沈青潼这话是对杨程说的,但是眼神却死死地盯住楚复。   主子讲话,指不定有什么秘辛,为了保住这条小命,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杨程得令便抱拳向沈青潼和楚复搁施了一个礼,退出小屋子,还贴心地替他们拉上了门。   “哟,太后娘娘果真手段非常,杨程跟了寡人这么多年,被你几句话就收买了。”楚复咳了两声,许是为了打破这冷凝的气氛,像往常一样,揶揄道。   沈青潼这回却不配合了,冷着一张脸,答非所问:“为什么不跟哀家讲?”   “什么?”这下搞得楚复一头雾水了,“讲什么?”   沈青潼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又要落下来的泪,哽咽地低吼道:“为什么不告诉哀家,你为哀家做的这些事情?”   楚复明显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别扭地将头转开,呢喃道:“有什么好说的呢?你不也是为寡人做了很多吗?你别以为寡人真的什么都不晓得。”   叹了一口气,楚复终是转过了头来,想来是准备将事情摊开了讲清楚:“寡人都晓得了,你向寡人提出纳妃的谏言不是本意吧,当日你说的时候寡人的火气一下子就腾了起来,正在气头上也没想那么多,后来静下心来才想到,估摸着又是朝堂之上的那班大臣不死心,威胁你来了。寡人不想让你为难,应,也便应了吧。正好,给叶家和景家一个平台,省得他们平日里到处找地方斗,彼此消磨,以后才好让寡人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楚复伸手,拂过沈青潼乌黑的秀发:“倒是哭了你啊,青潼。方才的事寡人已经晓得了,你故意让叶素素和景姒吵起来的吧,你看,咱俩多心有灵犀啊!等此事一了,寡人真正掌权了,一定给你个交代。”   交代?沈青潼需要吗?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直视着楚复,任泪水划过脸庞,呜咽道:“这辈子青潼都不求什么交代了,只求你好好地,好好地……”   自芳华宫一别后,两日,沈青潼再没有收到关于楚复的一丁点消息,但她的心依旧是暖的。   有些话,一旦说出,便镌刻在心头,成为抹不掉的铭记。   但再壮阔的青山,都阻隔不了绿水的长流,就如再深厚的感情,也无法忽视现实的狠戾。   尽管不愿,沈青潼还是迎来了楚复盛大的封妃大典。我爱看中文网 www.52kzw.com   天刚蒙蒙亮,沈青潼便被如玥从温暖的被窝中拉起打扮,昨日一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直到凌晨才堪堪睡去的她,臭着一张脸,十分不配合。   “太后娘娘,奴婢知道您不喜欢,但这种盛大的场合,您肯定也不想输给柔贵妃和锦贵妃吧。”如玥劝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描眉画唇,扑脂抹粉,动作行云流水,手艺是越来越熟练了。   沈青潼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地反驳道:“又不是哀家大婚,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去跟新娘子比美啊!”   “新娘子?”如玥动作一顿,“那是什么?”   沈青潼掩口,差点漏了陷,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自然是今日大婚的柔贵妃和锦贵妃了啊,甫一行完礼便嫁予夫君作娘子,崭新崭新的,可不就是新娘子?”   如玥挑挑拣拣,选了支鎏金描凤的金步摇插于沈青潼发间,碎碎念着:“这么说起来,倒也恰如其分,还是太后娘娘知道老多新鲜的说辞了,如玥可艳羡死了,无奈小时候家穷,父母也不喜欢是个女儿,倒是不识几个大字,真真可惜!”   “呵——”沈青潼调笑道,微微侧头,打量着铜镜中那不甚明朗的影像,“你有什么好可惜的,以前不识得,你不也一样过了?不久便要嫁得才高八斗的曲大人为妻,还怕没人教么?哎哟,到时候啊,指不定还有什么璧人月下教识字的场景呢,多温馨呐,真真是羡煞了旁人。”   “太后娘娘就知道取笑奴婢,才华固然是没得说,但习性也确实是真真的可恶!”如玥替沈青潼将鬓边的发丝抚平,嘟着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青潼也学着如玥说话的口气,作势欲出手:“小蹄子,平日里哀家没甚规矩,你便越发地上了脸啊,连哀家的不是也敢说了,真想撕烂你这张讨人厌的嘴,这才是真真的讨人厌的奴婢!”   “嗨,哪来那么多‘真真的’!”如玥以手掩面,止不住地发笑。   与如玥调笑一番,沈青潼总算是来了精神,也知道如玥这是故意这般逗自己发笑,生怕自己不开心了。   楚复的封妃大典,她如何能开心的起来呢?就算脸上是带着笑的,也不过是演戏罢了,心里的苦涩又有谁能看得到,又有谁能够开解?   罢了罢了,活在这世界上,坐在这位置上,谁又比谁容易呢?   想到楚复的难处,沈青潼叹了口气,对着镜子里的模糊影像,将自己的嘴角往两边拉扯,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太后娘娘……若是不想笑,那便不要笑了吧,反正这封妃大典上也没人敢说您的不是。”如玥看着沈青潼强作欢笑的样子,一股酸涩禁不住涌上心头,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   拾起散落在梳妆台上的簪子,拿镶了碧玉的那头轻敲如玥的头:“傻丫头……”话说到一半,自己也哽咽了,没法续下去,一时间两人竟大眼瞪小眼的,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其实时间还早,但沈青潼却催着众人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就要赶早准备上路,往封妃大典的地方,庆元国高贵的祭礼台去。   祭礼台,庆元国高贵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是先帝交任龙权和占星祭旗的地方,此次楚复将封妃大典定在祭礼台,确是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景家和叶家的声望也水涨船高。   软轿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地方,沈青潼已经在轿内被晃得昏昏欲睡了,梦里百转千回,都是那张俊朗的脸,直到如玥唤了她半天才醒转来。   塌下软轿,一步一步走上祭礼台,那长长的阶梯,好似永远不尽的天梯。   然而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阶梯之上,只祭礼的圆台,此时尚早,却已有人影立在当下,倒是让沈青潼小小地吃惊了一番。   “青潼,你来了。”果不其然,那个颀长的身影便是楚复,他一袭大红吉服,长发用玉冠束起,站在偌大的圆台中央,身旁没有一个随从,话飘在风里,有些模糊。   风,拂过,吹起他的发,孤孤单单的人影显得那么寂寞。   沈青潼背对着朝后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奴宫婢们全部都退下,一个人朝着楚复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今日,沈青潼着了一件金丝银线的描金彩凤开襟曳地长裙,烈烈的红色在风里翻滚,与楚复相映成趣。   她站定在楚复对面,眉眼微弯,漾成一汪动人的波澜,亮亮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绽开一个暖人的微笑,一字一字的说:“我来了。”   两人长长的发丝纠结在风里,互相追逐纠缠着不肯分开,像是印证了古人“结发”的偈语。   面对面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像是不忍破坏此时的气氛,彼此的眼眸中专注地只映着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儿,心无旁骛,眼无他人。   “青潼,寡人欠你太多,我们之间的纠葛也太深,此生寡人怕是还不清了。此刻便以这祭礼台为喜堂,天地为媒妁,没有人观礼,没有人祝福,而你……愿意与寡人执手吗?”楚复小心翼翼地问,伸出手固执地举到沈青潼面前。 第144章 做主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青潼心中便隐隐地有种猜测,他一定会提早来等着自己的,事实果然如此。既是天意,那么疯狂一把,又有何不可呢?   沈青潼伸出青葱玉指,轻轻地覆上楚复宽大的手掌,莞尔一笑:“这辈子还不清,那边留待下辈子吧,然后下下辈子再还下辈子的账,一直这样下去,可好?”   到底为什么竟会喜欢上他呢?明明上一世临到死亡了,还在爱里受了伤,今世再活一次,为何竟如此轻易又全身心地投入一场爱?   沈青潼扪心自问,却问不出答案。   或许是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好,或许是感动于他的执拗坚持,或许是迷恋于他的俊朗冷酷,或许是……   或许自己这颗心离不开楚复的理由,若是细心地去寻找,定能找出许多许多条来,但所有这些理由,不过是基于自己喜欢他而已。   “好!”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再无多的言语,却偏偏涵盖了世间最美的情话。   这真是世间最奇怪的一场成亲仪式,一个是庆元国的帝君,另一个则是他名义上的母后。没有观礼,没有烟花,甚至没有红盖头和红绢花,   有的只是耳畔呼啸而过的清风,有的只是天上卷舒自如的流云,有的只是任世俗难抵的深情,有的只是敢于鉴明天地的真心……   楚复将沈青潼一把拥进怀里,心里酸涩地叹道,这个女人,呵,真傻啊,什么都没有,竟也愿意抛弃身份世俗的成见,倾心一场!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女人又是多么的珍贵啊,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想到此,他脱口便说了出来:“青潼,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寡人什么都没法给你……”   沈青潼亦是将头埋进楚复的肩窝,声音有些闷闷的,但语调却是调皮而欢快的:“咱们这算是私定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吗?可有信物为证?况且,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有风,我们有云,我们有头顶的天,有脚下的地,我有你,你有我……我们有的,太多太多了!”   感觉到手指上有异动,沈青潼将头抬起,一看却是楚复将他的碧玉扳指给褪了下来,戴到了她的大拇指上。见沈青潼专注地盯着那玩意儿看,楚复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上面的花纹是我亲自刻上去的,你先收着,回宫再细看。”   沈青潼点点头,屈起手指将那碧玉扳指牢牢握住,仰头,直视着楚复灿若星辰的眸子,笑道:“随着时间的消逝,金子会失去光泽,绸缎会开始朽烂,就连锻铁也会被腐蚀,但出席了我们这一场典礼的风,我们的云,我们的天和地,却不会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种永远。”   “永远?”楚复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浓了,“永远在一起,上九天灵山,下黄泉碧落,永远在一起!”   楚复温热的唇覆上来时,沈青潼一点准备也没有,蓦地就感觉到一片温热,渐渐地温暖了自己冰凉的唇。   远处,人声开始鼎沸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影开始往祭礼台的方向移动,然而没有人想到,在空旷的祭礼台上,方才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典礼。   有时候,最惊心动魄地不是表现在外在,而是深藏于内心,暗涌之下的波涛才是真正的漩涡。   帝王家的亲事,也还是遵从了民间的流程,先是由喜婆引领着妃子下喜轿,此时的喜婆一般是由在宫中资历颇深的老嬷嬷担任。   有所不同的是,被册封的妃子不必用喜帕蒙头,身着华彩流光的大红喜服,以半透明的丝质面纱掩面即可,由喜婆搀着,一步步走向楚复。   身畔,一左一右皆是大美人相伴,楚复站在当中,一手执一个,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此时的沈青潼,则高坐在鎏金的凤椅上,神态安详,静静地等待着仪式开始。   忽听得有宫喜官拉长了嗓音,尖利的声线划破长空——“吉时已到,封妃大典现在开始!”   开始了吗?   沈青潼还陷在一片茫然之中,只见楚复执了两位妃子的手,跟着喜官的指引,开始行礼。一拜天地,祝天佑其子福禄无双;二拜先祖,也就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取意祝皇家开枝散叶;三拜人民,楚复携手两个妃子向着祭礼台下的芸芸众生叩首。   行罢礼,便轮到楚复与两个妃子向沈青潼敬茶了。   直到楚复的那杯茶被塞在自己手里,沈青潼依旧恍如梦游,楚复的指腹因为长期执笔练剑,因而有着淡淡的薄茧,划过沈青潼纤细白嫩的玉指,触感明显。   沈青潼笑,直视着楚复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但其中的意味,别人是不明了的,只有彼此才知道。   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滋味如何,沈青潼是没心情去感受了,不过是囫囵吞枣罢了。   喝完楚复的一杯茶,还有叶素素和景姒的,两人这时候收了脾气,温柔地将手中的茶举过头顶,恭谨地道:“请太后娘娘喝茶,恭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青潼得体地接过,象征性地每一杯都抿了一口,而后从身后的如玥手上拿过两个红包,分别递给叶素素和景姒,殷切地道:“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虚礼倒是不必,不过倒是早日生两个胖娃娃来,这才是应该题上日程的事。”   叶素素和景姒接过红包,贴身收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沈青潼又送了两人每人一串珍珠手链,扫了一眼楚复,继续交代说:“若是以后帝君陛下欺负你们了,尽可以来哀家这儿告状,哀家自会为你们做主的。平日里若是没事呢,也常来哀家的芳华宫陪哀家玩。”云南笔趣阁 www.ynbike.net   两人连连称是,一派家和万事兴的和谐气氛。   拜礼一过,则开始进入了封妃大典的狂欢阶段,大宴全国。   民间尽管不能吃到这一顿封妃大典的酒水,但是大婚当日,帝都府尹将会开仓放粮,举国同庆。而宫里,则是铺排的流水宴,大宴群臣。   “太后娘娘,奴婢怎么瞧怎么心里不舒服。这封妃的架势可真大啊,以前先帝封后的时候也不一定赶得上今日的排场,哼,这帝君陛下可还真是下了血本呢。”如玥站在沈青潼身后,不满地小声呢喃道。   尽管心里不舒服,但沈青潼分得清什么是大局,她扫了一眼人群中笑逐颜开的上大夫和景将军,心中自然晓得楚复为什么会安排一场如此盛大的封妃大典,于是强压下心中难言的纠结,敲了敲如玥的脑袋:“真不知道你家那口子怎么教你的,自己那么聪明,却有个咋咋呼呼的媳妇儿,下次看到曲大人哀家可要好好逼问一番了。”   如玥小声地辩解道:“谁跟他一家人啊。”   “看来哀家真得去问问曲大人了,他和你算不算一家人?”沈青潼微微叹了口气,“都快嫁做他人妇了,还置什么气啊。你啊,什么都好,哀家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这一张嘴,容易惹是生非。”   说着,沈青潼指了指圆台之下人群簇拥着的两团中心,开解道:“你看,这些人分成了两团,各自的中心人物则是今日妃子的父亲,其中用意你该知道了吧?帝君陛下要给叶大夫和景将军面子,所以,就不得不把这场封妃大典做的盛大!这种地方,耳目众多,也只有你这么大大咧咧地就编排起主子来。”   如玥听罢,心里也是一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也有了着落,还是跟着沈青潼日久愈发没了大小,不知不觉间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了,这些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少不得要治她的罪,说不定连小命都得搭上了。   见如玥敛了神色,沈青潼知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宽慰道:“知道轻重就好,你以前处事多精明啊,不仅得擦亮了眼睛还得把心给哀家放通透了,以后跟了曲大人,这些官场上的事儿也得略知一二,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啊。”   如玥点头,心里也暗暗庆幸,自己遇到个好主子,这般结局,大概可以算是做奴婢的人里面,最好的了。   “太后娘娘……你都不来找平安玩了。”沈青潼正和如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场盛宴她不过是个花瓶,来了摆在这儿就成,忽听得耳畔有个熟悉的清亮女声在嗔怪道,转头一看,果然是流云郡主祁平安。   先前,平安大概是跟着哥哥光武将军祁定安在一块儿,所以沈青潼也没有看到她。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这封妃大典的事情忧心烦闷,倒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平安了,沈青潼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但平日里一贯大大方方的平安,此时却有点扭扭捏捏,推拒道:“太后娘娘,平安不能坐在你身边,这……于理不合的。”   封妃大典之上,太后娘娘所坐的位置是敬位,因而平安有此顾虑。   沈青潼手指点着下颔,犯疑了:“哀家可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平安,什么时候竟然如此遵从礼数了啊。”   平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地辩解道:“是大皇子教平安的,在宫中行走,要尊礼数,懂规矩。”   “呵,这个大皇子。”沈青潼嘘了一声,不乐意了,“原来大皇子的话在平安那儿就是金科玉律,哀家说什么,平安就不听了啊?”   “不是的不是的……平安怎么会不听太后娘娘的话呢。”被沈青潼这么一挤兑,平安的脸又红了。   “好了,既是要听哀家的话,那就过来坐哀家身边,陪哀家闲聊几句吧,这封妃大典可真够无聊的,都快闷死哀家了。以前你多大胆啊,怎么现在动不动就红了脸呢,跟如玥一样,老不让哀家省心啊。”沈青潼叹道,捏了捏平安瓷娃娃般嫩滑的脸颊。   反复推脱,也确实不是平安的作风,于是她乖巧地坐到了沈青潼身边,两个人照常嬉闹着,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人陪伴沈青潼吃的也开心些。   “哟,平安也在啊。”不知何时,沈青潼的桌前又来了一人,长身玉立,手里一把水墨画风格的折扇,显得愈加风度翩翩。   沈青潼低低地叹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她大婚呢,她这太后娘娘的桌前人就没断过,刚迎来了平安,又得接待这么个烫手山芋,真是有点焦头烂额呢。   “别来无恙啊,齐王爷。”   平安也糯糯地喊道:“齐王爷好。”   楚齐点点头,执了一张凳子坐在沈青潼对面,将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不理会沈青潼的揶揄,兴致满满地对她道:“不知帝君陛下今日大婚,还一封就是两个正妃,太后娘娘您有什么感想呢?”   他是知道点楚复和沈青潼之间的事儿,这会子过来明显没有安什么好心,沈青潼也不惧他,夹菜的筷子平稳不见一丝抖动,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菜咽下,沈青潼才抬头来看他,学着他的语气道:“不知齐王爷觉得哀家应该有什么样的感想呢?帝君陛下大婚,能够早日给皇家开枝散叶,自然是好事,也预示着我庆元国新的一年生机勃勃。难道齐王爷你觉得不好?”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楚齐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反驳,于是连声道好,却又凑近了沈青潼的耳畔,窃窃私语道:“咱俩之间,太后娘娘您就别遮着掩着了,心情不好直接说就是了,谁还敢跟您犟一个‘不’字?”   沈青潼一把拂开他,厌恶地回绝:“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哀家怎么想你也管不着!若是没别的事,你还是别处待着去吧,今日是你皇帝大婚,你怎么也该去帮帮忙,而不是在这里问哀家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见沈青潼说的义正辞严,身旁的一堆人都望向自己,楚齐觉得很是丢脸,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身后的一个女子推上前来,恨恨地咬牙道:“太后娘娘这么悠闲,不如见见这个女子,她说很想太后娘娘,本王就做主将她带来了。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是否还记得她呢?”   身前的女子一袭粉色的宫装,头发挽在脑后,一支玉簪斜飞入发间,看起来清爽可人。   她上前,对着沈青潼盈盈一拜:“太后娘娘,可还记得民女?” 第145章 财迷   沈青潼没想到楚齐竟会将这个女子给带来,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道:“舞阳,近日你可好?”   粉色宫装的女子莞尔一笑,但眼里的寒意却一直冷到眼底,客气地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本来是不好的,但是跟着齐王爷,吃得饱饭穿得上暖衣,也没人鞭打,这日子便是过得极好了。”   极好的日子,便是吃得饱穿得暖,便是能够像人一般的活着。   若沈青潼还是原来那个沈青潼,她一定会难以理解这样的想法,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人已经换了,活了两世的她看了尘世间太多的辛酸苦楚,此刻听得舞阳这般说,心里更难受了。   一旁的如玥尽管现在过得挺好,但当初也是从泥泞里走过来的,一时也唏嘘不已。   沈青潼上前,想要拉住舞阳的手,却被她一个猛子甩掉,气氛顿时凝结,沈青潼也不恼,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对不起舞阳:“舞阳,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提刑司办案不力,错抓了你,哀家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现在有齐王爷照看你,哀家也放心了,以后好好生活便是。”   这话沈青潼也晓得,说的有些不痛不痒,很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当时的情况,八皇子一案她铁定脱不了干系,提刑司抓她也在情理之中。沈青潼唯一觉得对不起她的地方,便是后来为了给英娘的逃脱争取时间,压下这件事,将她在阴牢中多关了一个月,直到楚齐来要了她。   果然,舞阳十分不领情,鼻子里轻哼,不善的道:“太后娘娘说笑了,舞阳贱命一条,是生或者死,没什么差别。当初,是太后娘娘您要舞阳活下去的,舞阳便听话地撑了过去,这会子,您要舞阳死,舞阳自然也不会哼唧一声。凭太后娘娘的威望权势,舞阳不过一介草篦,碾死民女只消一根手指头戳一下就可以了。”   沈青潼气结,自己明明是好言好语地相劝,都不顾太后的身份和面子道歉了,这舞阳为什么还咄咄逼人。目光转到舞阳身畔的男人身上,沈青潼心思一转,难道是他在舞阳面前说了什么?   见沈青潼望了一眼自己,脸色愈加的难看,楚齐忙摆摆手,心急地辩解道:“太后娘娘可别误会了啊,本王可什么话都没在舞阳姑娘面前说,今日也是她听闻帝君陛下大婚,自己要来的,要说本王真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将她带来这里,若是太后娘娘您不信,大可自己问问她是不是这样。”   说罢,将舞阳一推,一脸的坦然,但那得意的笑容,却又分明是在看好戏。   舞阳瞟了一眼沈青潼,似笑非笑地用阴阳怪气的口吻揶揄道:“哟,待在高位上的人看来是不一样,逢着什么事儿都先往别人身上找原因,就不知道好好想想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玥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晓得舞阳现在是什么身份,但沈青潼好歹也是一太后娘娘,怎能一忍再忍?   “舞阳姑娘,太后娘娘也是顾念着你可怜,这才一再退让,你怎么能这般不知趣,愈加的上了头呢?”   许是被如玥那厌恶的神情激怒了,舞阳仿佛一只发怒的刺猬,亮出了全身的刺,守卫自己的坚持:“哼,怎么,戳到你家主子的痛处了?她还没发话,你一个宫婢开什么口啊,不过都是被人践踏的杂碎,你倒是护她护得紧,不知道有一日你是不是也会后悔莫及!”   如玥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青潼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是有人笃定她今日会在此,特意来砸场子的!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舞阳跟前,手一挥拦住还要跟舞阳理论的如玥,望着舞阳那双好看的眼,一字一句地说:“舞阳姑娘,接下来哀家这段话,你可听好了,别哪一日被人拿了当盾牌使,还以为自己多么地英勇无畏,用个好听点的词来说,你这叫天真,用不好听的话来讲,你这样,不过是蠢而已!一个人傻还好,至少有救,如果要一味地蠢下去,那就等着成虫去死吧!”   沈青潼的气场,自然不是舞阳能比的,她还想辩解什么,却被沈青潼狠狠地截断了还未出口的话。   “辩解什么的,先免了,哀家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废话,今儿个是帝君陛下大婚的日子,哀家不想发脾气。你自己好生回去对着墙壁想想,这事儿可是哀家的错?”   沈青潼顿了顿,换了循循善诱的语气:“八皇子溺水的当晚,在‘醉倾城’里饮酒作乐,与他最亲密的是你,对吧?就凭这一点,你觉得提刑司抓你,可是抓错了?后来查出罪魁祸首原来是‘醉倾城’的老鸨英娘,而你也是这青楼中的一员,处治了英娘之后,为防万一,再关了你们一段时间一堵悠悠众人之口,就算做法欠妥,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惊世之错吧?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阴牢那种地方,确实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尤其你又是一个女孩子,但世事如此,遇上了也没人能帮得了你,若你有不满想要些补偿,你大可提出来,哀家亦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般闹下去,哼……”   后面的话,沈青潼没有接着再说下去,想着给彼此留一点面子,都不是傻逼兮兮的人。   却哪想,此刻正在气头上的舞阳,偏生就不想要这面子。   舞阳本来是理直气壮地来这儿的,但是被沈青潼这般教训一顿,气场尽失不说,还闹了个无理取闹的名声,心一横,暗道反正自己贱命一条,真要闹起来吃亏的也不见得是自己,牙一咬,继续闹腾下去。   “哼什么哼,闹下去又怎样?太后娘娘好不得了啊,难不成真可以只手遮天?”楚齐一看形势不对,再任由舞阳这么说下去,事情就真的要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私下扯了扯舞阳的衣襟,想要提醒她注意不要过度,哪知激动中的舞阳,却直接无视了他。   沈青潼点点额头,顿觉头疼起来,原本多精明的人啊,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呢,就为了争那所谓的一口气,明知山有虎还偏上虎山行。   无谓再跟她纠缠下去,沈青潼对如玥吩咐叫了几个侍卫来:“将这个疯女人给哀家拖下去,别惊了典礼上的其他贵客。”爱我电子书 www.25txtxs.com   当侍卫衣襟来到了身边,并且出手拦住她的时候,舞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蓦然睁大了那一双水盈盈的美目,惊恐地吼道:“不……不……亏你还是太后娘娘,说什么要以理服人呢,没话可说了便用强权,你……”   沈青潼莞尔一笑,却无端端地让人想到最鲜艳的花,毒性也最大这一点,慢慢地踱步到已经被拖出两三尺距离的舞阳面前,直视着她的眼:“你要讲?那哀家便陪你讲。哀家最是珍惜命的人,所以就算处在你这样的地步也不会如你一般做出这等傻事,你跟哀家闹,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想着怎样让自己过得更好,反而纠结于没法改变的事情,此为一蠢。以卵击石,明知道自己现在处境不堪,却还要来与哀家硬碰硬,难道就不怕哀家一心狠,将你拿下治罪?对哀家不敬,连罪名都是现成的,此为二蠢。见好不知道收,却非要钻牛尖角,执着于自己没法做到的事,哀家已经说了,你若想要有所补偿大可给哀家提出来,但你呢,一直在追究所谓的哀家罪责,看不清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此为三蠢!”   这席话,无疑是给舞阳下了一剂猛药,说的她一愣一愣的,当下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就连侍卫松开了她也没发觉。   最后,沈青潼还给她来了个总结:“蠢人如你,哀家也是难逢一见了!再换句不好听的话说,就算哀家今日死不认账,或者冲你的态度不善,要留下你这条命,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拿什么来质问哀家,你有什么资格和本钱来质问哀家?呵,姑娘,醒醒吧,这个世界没那么天真良善,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去!若是真有一天还是放不下解不开这个心结,那你就先混个人样出来,那时候你才有资格与哀家平等对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哀家一句话就可以斩了你的人头!”   见舞阳已经停止了偏执的疯狂举动,楚齐上前拱手道:“那本王就替舞阳姑娘先行谢过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本王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   “哼——”沈青潼偏过头去,不受他这一礼,“楚齐,你别在哀家面前装什么良善之辈,也不用给哀家使什么激将法今日哀家就给你和她这个面子,你带她走吧。”   方才一番激烈的对话,平安即使心有不满,也插不上话,此刻看沈青潼大胜,不由笑开了颜,但是还一直盯住楚齐的手上。   拎着舞阳退下的时候,楚齐注意到了平安炽烈的目光,低头看看手里握住的那把折扇,没有任何迟疑地将它甩给了平安:“平安是想要皇叔的折扇?呵,眼光不错,这可是山水墨画大家迟白熙的真迹,送你了。”   平安一扬手,稳稳地便接住了那折扇,欣喜若狂地道了谢。   一场闹剧,看起来,仿佛暂时落了幕。   “你喜欢迟白熙的画?”沈青潼狐疑地看向平安,此刻她正拿着那把折扇把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爱不释手的很。   沈青潼虽然寄住了这具身体,但是对于知识的接受还有些不适应,因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书画鉴赏了解不多,迟白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画家她不懂,不过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的平安,并不像是会喜欢书画的人,故而,她有此一问。   平安将那把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了又忍不住展开来打量,头也顾不上抬,只是嘴里应道:“是大皇子说的,迟白熙的画,于静中有动,动中亦寓有静,看起来下笔一点,但其中韵味悠长,非得要好好品才能觉出其中的好来。”   见她说的那般好,沈青潼直起身子偷眼看过去,发现那水墨画的确是别有韵味。   粗粗看去,用墨仿佛是不均匀的,水一层深色,一层浅淡,河上漂着的那一叶小舟似乎只有一个点,却牵引着一条长长的线,一直到展扇的边角,才看到线的尽头是一只风筝。   不见什么过于繁复的构图,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舒服。   见沈青潼对这折扇也有兴趣,平安献宝似的举到沈青潼面前,给她细细地看扇面。扇面的最前端,写着这幅画的名字——浅春。   与春天连在一起的形容词,总是脱不了什么“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之类的,用“浅”来形容春天,沈青潼还是第一次遇到。但是细想一番,,却又觉得无比的恰当合适。   眼前蓦然出现一幅面画,春日一到,冰川解冻,喝水开始欢畅地流淌起来,泛舟河上也顿觉心旷神怡,手执细细的线,线的那一头是振翅高飞的风筝。望着那小小的影子在天空中翱翔,仿佛自己的心也飞翔在这辽阔的苍穹之上,心境顿然豁然开朗。   “唔,的确是好画啊!”沈青潼也由衷地赞道。   “什么好?”凝神盯着折扇,沈青潼也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冷不丁冒出个男声倒是把她吓一跳,缓了缓神才听出竟是楚复。   白了他一眼,喜服那鲜艳的红刺得她眼睛生疼,鼻子里哼哼,脸颊朝上,眼睛半倾斜着望向天空:“帝君陛下怎么有空过来,不是应该陪着妃子吗?”   在座的都是沈青潼的心腹之人,沈青潼顾念着平安还小,大抵是不懂得这其中的风云诡谲,因而也没有避讳她,直接就表露了自己的不满。   “再忙,也是要来看看太后娘娘的。”楚复轻描淡写地将话一笔带过,从平安手里拿过折扇,略略扫了一眼,便道:“迟白熙的真迹,这折扇价值不菲啊。太后娘娘喜欢迟白熙的画?”   平安仿佛是生怕楚复将她的折扇给抢了去,连忙一把抓过来,护在自己怀中,像是护犊的老虎,恶狠狠地道:“帝君哥哥,你可不能抢,这是我的,好不容易才从齐王爷……额……二皇叔的手里拿到呢!”   沈青潼看她一脸的紧张,忍不住嗤笑道:“小财迷。” 第146章 虚空   然后又转头对着楚复,沈青潼恢复了淡淡的语气:“嗯,迟白熙的画还不错,不说画功多好,但意境旷达,看着挺舒心的。”   她说的是实话,自己确实挺喜欢迟白熙的画。   楚复若有所思了一番,看了一眼紧张护住折扇的平安,低低地凑到沈青潼耳畔轻声说:“寡人那里有幅迟白熙的真迹,赶明儿叫人给你送去,不过可别让平安晓得了,看她对迟白熙的那个着迷劲儿,说不定要跟你抢呢,没抢到还得把寡人给抱怨一通。寡人可不想做了好人,还得被骂,无奈手里就那么一幅了,过些时日再叫人去民间搜搜。”   正说着,平安的小脑袋凑过来,刚好插在两人中间,眼眸弯弯,闪着狡黠的光,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问道“帝君哥哥,你和太后娘娘在说什么呀?那么坏,都不让平安听哦。”   沈青潼纤指一点她的小脑袋:“你啊,才是坏透了。帝君陛下刚刚就在跟哀家说这个呢,说平安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但还是这么坏,可如何是好啊,嫁人都不好嫁了。”   话刚说完,沈青潼自己就撑不住笑了,伏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平安也不傻,一愣神就反应了过来,粉拳立马就向沈青潼身上招呼去了,嘴里还嚷着:“谁说平安坏了啊,照我说,最坏的还得是帝君哥哥,太后娘娘第二坏!”   楚复也笑得不行,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妹妹一般的存在,看她们闹成一团,蓦然心头便涌起一阵幸福的感觉。   一听平安控诉沈青潼,把自己也给带进去了,楚复可不干了,摊手故作无辜的样子,瞪着眼看平安:“你怎么能这么说寡人呢,寡人可是大好人啊,怎么会是第一坏呢?当然,太后是第二坏,这一点寡人倒是赞同。”   沈青潼推了楚复一把,眼看着被平安那么一说,他还来劲儿了。   平安一板一眼的解释道:“帝君哥哥刚刚一定是悄悄地对太后娘娘说了平安的坏话,平安晓得的,你们可不要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平安长大了!但是呢,太后娘娘也不好,听见帝君哥哥说平安的坏话,居然不帮忙打他,还说出来让平安心里添堵。哼,总而言之呢,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哦,坏到一块儿去了。”   小孩子天真的样儿,在宫里已经不多见了,尤其是平安还一本正经地撅起小嘴,摆出生气的样子,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沈青潼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伏在桌子上都伏不稳了,一个劲儿地往下滑,楚复赶忙搭把手过去,扶住了她。   好不容易才支起身子,沈青潼刚想分辨解释什么,却被楚复拉住了。   被平安说,沈青潼和自己坏到一块儿去了,楚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不似往日那般黑面,眉眼里都带了笑意,喜笑颜开地拉了沈青潼挨在一起,理直气壮地宣布:“寡人跟太后娘娘自然是要在一处的,坏在一块儿去也挺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青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往身后躲了躲,尽管知道暧昧只一剂毒药,一旦沾上便难以痊愈,却私心地想要享受楚复带给自己的每一份心动。   两个人挨在一块儿,男的长身玉立,一袭喜服夺人眼球,俊朗英气;而坐在一旁的女子,只到他的腰部,长发飞扬,一双眉眼弯弯似新月,樱唇绯红,着金丝滚边的红色衣裳,相互辉映,实在是璧人一双,好一幅可堪入画的景象。   “哈,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真好看,就跟年画里观世音菩萨身边站着的那俩金童玉女一样!”平安拍掌,由衷地赞道。   “什么金童玉女?”正说着,远远地走来了两个亦是身着大红喜庆凤袍的娉婷女子,墨黑的长发挽成一个髻,发间插了好几支金步摇和金簪子,腰间还系着精致的环佩,走起路来叮咛当啷地作响,一派华美富贵之相。   说话的便是今日大婚两位女主角中的景姒,这时候,她挽了叶素素的手走来,两人像是都忘却了前两日在芳华宫的不快,上演着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只是,一看到楚复,本来就挽得不牢的手便松了开来,各自站了一边,护在楚复身侧,仿佛是在彰显自己的地位。   周围的人俱都敛眉噤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锦贵妃的提问,总不能实话实说吧?若是实话时候了,少不得又得打翻两坛老陈醋,酸的整个祭礼台都能闻得到味儿,气氛一时便凝结了起来。   最后还是沈青潼打破了这死寂,尽管被挤离了楚复的身边,但脸上也还得带着笑:“刚刚流云郡主在说,今日你们和帝君陛下的大婚,总算是见着了传说中倾国倾城貌的贵妃娘娘,真是长得比传闻说的更俊,跟帝君陛下站在一起就是天赐的金童玉女。”   一听这话,叶素素和景姒都不禁喜上眉梢,稍微做了点娇羞的样子,但心里却很受用。   平安咂了咂嘴,本来想解释的,但是看沈青潼横了自己一眼,也便闭了口不说话了,只是眼睛却只盯着别处,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许是因为她跟沈青潼的关系比较好,又年纪轻轻,觉得只要彼此之间有爱便可,沈青潼跟楚复之间也不过是有个虚名身份罢了,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沈青潼进宫之前和楚复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因而,平安一直觉得,沈青潼和楚复才是最完美的一对,对楚复封妃一事也颇有抵触。   沈青潼轻拍了几下她的肩,提醒她注意礼节,心里酸涩,但面上还是浮着如春风般的笑。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逃过楚复的眼睛,他在心里低低地叹气,但是现实严酷无法,就连脸上的笑也勉强起来,一时无话。   喜庆的封妃大典之上,在祭礼台正中央的圆台上,聚齐了庆元国最为尊贵的几个人,却各自无语,只有死寂一片。   喜庆场合,冷场亦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景姒率先反应过来,讪笑着不好意思地应道:“太后娘娘又开臣妾的玩笑了。”139中文 www.139zw.com   站在楚复另一侧的叶素素,也陪着笑。   而站在中间的楚复却面无表情,任由两个美女挽着自己,剑眉斜飞入鬓   一群人食不知味地对付了一餐,沈青潼便借口身体不舒服,提早离了席回芳华宫去。走下祭礼台那长长的台阶,边侧的栏杆精雕细琢,但沈青潼的手指从那些精致的花纹上面拂过,却没有一丁点儿欣赏的心情。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沈青潼在心里说道,眼角隐隐有泪珠的垂坠,她回头望了望那三人并肩的美好场景,吸了吸鼻子,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软轿。   “起轿——”随着宫奴的声音响起,软轿被抬了起来,向着芳华宫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与此同时,正手执酒杯与人尽兴而饮的楚复也蓦然回头,阴鸷的目光看着载了沈青潼的额那顶软轿,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目光里是满满的不甘和无奈。   沈青潼刻意叫轿夫慢慢走,以便能够让软轿更加地平稳些,不至于太过颠簸。大概是方才在宴席之上饮了酒,沈青潼这会子只觉得头晕目眩,肚子里翻滚着,想要吐却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但是她固执地就是不想召来太医,就好像是小孩子生了病不喜欢去看医生,好以这病情吸引更多的注意。沈青潼有时候想,自己的内心也还是有一块儿地方,幼稚而天真,那个想要吸引来的人,现在已在别人的身畔辗转,哪里还会想起自己呢,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日子。   “太后娘娘,您怎么提早就离席了啊?都不知会平安医生就走了,太不够意思了!”因为沈青潼走得慢,所以尽管平安比她晚走一会儿,但紧赶慢赶,还是在快到芳华宫的地方追上了沈青潼的软轿。   如玥替平安掀开轿帘放她上轿,只见沈青潼半摊着身子斜倚在轿子里,面色不善,苍白如纸,一时便慌了神,扑过去急急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啊?别吓平安啊!”   沈青潼撑起身子,背部抵住轿子铺了毛绒的厢壁,向平安安心地微笑,手掌拂过她的发,顺滑而手留馨香一股:“傻孩子,哀家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所以就先走了。不过今日毕竟是帝君陛下的大婚之日,你没事也提早离席了,是不是会落人话柄,不太好啊?”   这宫里,每个人行走说话都是思量了又思量,生怕一句话不慎,一部动作不察,便触了当权者的霉头,自讨了苦吃,但平安却不是这样。   她出身于官宦世家,到了她哥哥祁定安这一代,却又开始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军功赫赫,是得楚复的赏识。光武大将军祁定安,可谓是当今庆元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想要嫁进祁家的姑娘数不胜数。   而平安,虽然自小便失去了父母,但先帝赐予了“流云郡主”的名号,特批将她留在宫中将养,又有帝君陛下的喜爱加持,自然也是金贵的紧。   自小到大,肆意惯了的人儿,哪里会思虑什么话是不该说的,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呢?   但出于对沈青潼的尊敬,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了:“平安有跟帝君哥哥说的,他还罗里吧嗦地交代,要我好好看着太后娘娘呢。”   沈青潼嗤笑:“呵,看着哀家?你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什么时候哀家还轮得到你来照看了?你不给哀家添麻烦就好了。”   平安小嘴一撅,双手叉腰,不乐意了。   而沈青潼则斜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然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但身体上却舒服多了。   两个人一路闲话,没多时便到了芳华宫,平安一定要将沈青潼送回房里,直到看到沈青潼上床盖好被子躺躺下了,这才起身要走。   “又是你帝君哥哥说的?”沈青潼翻了个白眼,不用想也知道,平安会将谁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一定要执行才肯罢休的话,那这个人就必是楚复无疑。甚至就连祁定安也不一定,毕竟是亲兄妹俩,祁定安平时对这个妹妹很是上心,平安不愿意做的事情,祁定安绝不会勉强为之。   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平安将门拉上之前应道:“太后娘娘,您猜啊?除了平安之外,这宫里还有谁是最关心你的呢?”   呵,最关心自己?   这话听起来多么的讽刺啊!   沈青潼仰面躺在床上,身下垫着柔软的毯子,仿佛是飘在云端意识也随之飘散,但尽管眼前的景象混沌一片,但沈青潼依旧圆睁着眼睛睡不着,死死地盯着床顶的花纹。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沈青潼蓦然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了,那时候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珍惜天爷补偿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但现在却觉得,很多时候,我们遭遇了自己预想不到的艰难,便容易生出,其实活着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好的情绪。   不过,死实在是下下之策,人若是能够活着,谁又会想要离开这繁华喧嚣的人世间,去那冰冷的碧落黄泉走一遭呢?   生与死的命题太过宏大,沈青潼想来想去都没个头绪,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沉睡间,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踏进房间里,这脚步声很是熟悉,沈青潼立刻便反应过来大概是如玥,这脚步声停在自己的床边,驻足了片刻,许是看自己睡得那么香不忍叫醒,于是又轻轻地踏了出去。   睡足了清醒过来时,已是月上中天了,浓稠的夜色从窗缝中透进来,照亮了地面上的一条线。   沈青潼起身拥着被子坐起来,耳畔环绕着一阵轻柔而悲凉的笙歌,似曾相识,仿佛是梦中的故人飘然而来,一只手伸出去,却只能握住无尽的虚空,眼前的幻景似镜中的花,又如水中的月,不甚真实。 第147章 吃醋   蓦然记起,在这偌大的芳华宫角落,有一座被遗忘的小楼,名唤“玉笙楼”,想到这里,沈青潼急忙披衣下床。房间里很暗,眼睛看不太清楚东西摆设,一阵摸索之下,沈青潼还没能找到自己的鞋,干脆牙一咬,就着光脚踩了出去。   澄澈的月光,如静静流淌的溪水洒下来,沈青潼长发垂在身后,流云般飘动,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亵衣,外面裹着一层薄毯,赤着脚,仿佛是林间的妖精,不小心从睡眠中惊醒。   沈青潼眼眸盈盈,似洞庭湖沉静的水面,贝齿轻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往笙歌传来的方向走去,娇嫩的脚掌踩在石板的路上,有些微的凉意往身体里涌,但沈青潼顾不得这些了,心里面的好奇愈演愈烈。   树林一片郁郁苍苍,沈青潼只迟疑了一瞬,便毅然决然地踏了进去。   往里面走了没几分钟,笙歌便戛然而止了。月光透过繁茂的树林枝叶,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并不明晰,沈青潼探头探脑,摸索了半天,也不晓得那吹笙的人藏在何处。   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是谁,但是没有验证之前,沈青潼也不敢喊出声,树林里偶尔传来一声声鸟鸣,惊得她小心脏跳得更快了,紧张得全身血液好似都快凝固了。   “扑——”背后蓦地飘过去一个影子,动作迅捷,沈青潼一听到声音便猛地转头看回来,却还是没能看清楚那影子的模样,不由得握紧了披着的毯子,神经高度紧张,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吓出一头的汗。   正在沈青潼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前方迎面而来,乘着风,衣袂飘扬,似天外的来客悠悠落在自己面前,吓得她猛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定睛再一看,原来那飞扬而来的人影便是楚复。   “你……”沈青潼又惊又怕,待到看清楚了对面的人长相,眼泪立马就涌了出来,死死地咬住唇将眼泪生生地逼了回去,粉拳砸在楚复身上,也罕有的用了几分力气。   谁知,楚复话都没说一句,顺着沈青潼砸过来的拳头,一把揽住了沈青潼,将她紧紧地往自己胸膛的方向按,牢牢地箍住她。   楚复向来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少有如此热情的时候,尤其是今日还是他的封妃大典之期,不在妃子的寝殿之中洞房花烛,跑来芳华宫的树林里吹笙做什么?   还没容沈青潼将疑问问出口,楚复的唇就贴了下来,热热的,仿佛是滚烫的热汤倾倒下来,瞬间便要将整个人都给融化。   沈青潼被他揽在臂弯里,只得被动地承受,人仿佛是澎湃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楚复的激情中起伏,随着他的情绪而荡舟。   一番激荡,直到沈青潼都快喘不过起来了,楚复才堪堪停下,将头埋在沈青潼的肩窝里,像是小孩子一般恋恋不舍地蹭着,一迭声地低低地唤道:“青潼……青潼……”   幽深的树林里,这两个字仿佛是一道咒语,流转在两人身畔。   彼此相爱的人待在一起,什么时候是最幸福的?   答案是,每一个当下的瞬间。   拥有彼此,手掌下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就好像拥着整个世界,心房充实而温馨。   楚复抱住沈青潼,那一声声不断的呼唤,让她觉得不对劲。凑近了能闻到预估明显的酒气,不知道楚复在宴席上喝了多少酒,沈青潼还没看到过他醉酒的样子,只得僵硬地扶住他。   喝醉了酒的人,身子总会显得比平常要重很多,沈青潼吃力地撑住,问他:“你怎么跑这·尽管脑袋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但楚复还是听清楚了沈青潼的话,他不满地嘟囔着:“干什么非要提到那两个女人啊,倒胃口!”   不可否认,听到楚复说那两个女人倒胃口,沈青潼蓦然便欣喜了起来,却又故意试探道:“叶素素和景姒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任是谁见了都说她们美,就你品味不一般,哀家可好奇了,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呢?”   楚复弯下腰,低头,额头和沈青潼的碰在一起,喃喃道:“寡人喜欢的啊……长得不算漂亮,心眼又多,不仅如此,还不会为自己打算,牺牲自己却什么好处都让被人拿了,傻的很呐……”   楚复的声线本来就低沉,再加上他现在醉意朦胧,语调放缓,吐出来的字句仿佛是来自海妖的蛊惑。   细细咀嚼着楚复的低语,沈青潼莞尔一笑,这个男人,尽管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但——总归是心里装着自己的。   两个人又抱了一会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没有世事的繁杂纷扰,只有彼此贴近的两颗心。   本来温馨的气氛却被沈青潼的一声喷嚏给打破了,沈青潼揉揉鼻子,抬眼却撞上楚复关切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略微打量了一下沉青潼,楚复一眼便瞅见她光着脚站在落叶层上,心下一惊,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脸色一黑,恶狠狠地训道:“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啊!晚风还是很凉的,受了寒怎么办?你身体又不算好,平时多念叨你几句你就不爱听,那也得你自己保重身体啊!”   换做平日,楚复自然是说不出这一大段话的,但是今日醉酒的他仿佛是撕去了冷面的外皮,遵从内心,对沈青潼也是唠唠叨叨的。   但这席关心的话听在心里,沈青潼却如吃了蜜一般的甜,虽然还端着淑女的架子,但是没像往常一般反驳,点了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应道:“最多下次记住咯,谁让你突然半夜三更地跑来吹笙啊,一听到声音就出来了,结果没找到鞋子……”   说着说着,沈青潼的声音渐渐地就弱了下去。   “你啊……”楚复点了一下沉青潼的额头,自己也笑了,两个人像是傻子一般相视而笑。女娲书库 www.newbookku.com   “想不想飞?”   “飞?”沈青潼愕然,柳眉微挑,“怎么飞?”   楚复笑笑,没说话,而是将沈青潼的身子扳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从后面缓缓地搂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耳鬓厮磨了一番,轻笑着道:“我们飞咯——”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飘在了半空中,沈青潼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两旁的花树渐次从眼界划过。长长的发飘在身后,招展成一面旗帜,彰显著内心快要漫溢出来的愉悦。   风,迎面而来。暖春的夜风,挟裹着些微的凉意扑打在脸上,但是沈青潼却不觉得冷,心中满满都是欢喜,但身体的颤抖还是没能骗过楚复。   “很冷?”一边问着,楚复一边掀开自己宽大的喜服,将裹着薄毯的沈青潼给拥进怀里,两个人连成一体,仿佛是连体婴儿般,从树梢枝头飞掠而下。   直到已经飞出了树林,脚踩在实地上,沈青潼依旧难以相信,还觉得自己是风中的一片叶,正在打着旋地飘忽。   “好像魔术啊,轻功这玩意儿真是太神奇了!”沈青潼不住地转着圈,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欣喜若狂,   楚复含笑,看她回复了小女孩的心性,天真而又开朗地笑着,连嘴都合不拢,白日的那一丝丝阴郁,终于得到些解脱,心情仿佛也放松了许多,逗起沈青潼来:“魔术是什么啊?”   沈青潼傻眼了,一高兴便说漏了嘴,她支吾了半天,敷衍道:“魔术就是古书中记载的一种很奇妙的法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所以也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只是据说,用这种术法呢,可以将面前的东西变不见,也可以把不存在的东西变出来,总之,很奇妙就对了。”   沈青潼也不知道这段话里面到底有多少矛盾之处,说完了,都不敢抬头看楚复,方才那点开心,现在早已跑得无影踪了,反而一个劲儿地在担心会不会被楚复看穿什么。   关于“魔术”的解释,楚复听得半懂不懂,蹙眉想了半晌,才道:“这不就是所谓的‘巫术’吗?你没事儿去看那个干嘛,以后不要再看了,宫廷之中很忌讳巫术这种东西的,若是沾上身那就不好了。”   所以楚复误会了自己的解释,但总比穿帮无法解释来得好,沈青潼乖乖地应和。   “若是现在有酒就好了,青潼,寡人好久没有与你痛饮一杯了,真是怀念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那么多,好像永远也用不完似的。当时不觉得,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们死同寝的那刻终结。到了现在才晓得,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一种奢侈啊!”楚复叹道,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无奈和恋恋不舍。   沈青潼心里一动,即使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沈青潼,但心灵的感应与身体总是想通的,心头还是涌上一股酸涩难言的感觉,她起身往院子里跑去,便跑便交代道:“等着……”   话还没说完,就已飘散在风里,饶是楚复这般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也听不清了。   楚复看着她的背影跑远,心里顿时空落落了一块,但又记起沈青潼方才的交代,只好握紧了拳头坐在树下等候起来。   不一会儿,沈青潼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还是光着脚,脚面的青筋都腾了起来,楚复一看便青了脸色,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东西,劈头便是一句呵斥:“你回去怎么都不知道找双鞋子穿啊,又光着脚跑来跑去?”   沈青潼吐吐舌头,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就嘴上说说罢了,连忙将功补过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然后在楚复的身旁坐下,理了理薄毯,把光着的已经冻得乌青的脚也给捂了进去,讪讪道:“尝尝……”   她说的是,叫楚复尝尝自己拿来的酒,刚刚楚复一说到若是现在有酒就好了,她立马便想到花厅里放着两瓶酒。那酒是昨天曲蔺华送来的,说是以新法炼制,别处还买不到呢,第一批只得了两小坛,一坛是竹叶青,一坛是桃花酿。   楚复瞪了沈青潼一会儿,蓦地将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扯了下来,给旁边的人儿盖上。   沈青潼斜睨了一眼覆在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嘴巴撅得老高:“哼,哀家才不要呢,这大红色看着就刺眼睛,啧啧,才看了两眼,眼睛就已经生疼了,拿走,拿走!再说了,若是你把这大红喜服拿来当被子给哀家盖了,还是在大婚当日,不晓得有多少人要诟病你呢!”   屈起手指刮了刮沈青潼的鼻子,楚复嗤笑道:“这会子你倒是拎得清,白日里你提早离席的时候怎么不想的这么周全啊?哼,盖就盖了,叫别人晓得了又如何,也不过是在背后说三道四几句罢了,真有本事的话,就到寡人面前来讲啊!”   听楚复这么一说,沈青潼也便不扭捏了,任由喜服盖在自己身上,顿觉暖和多了。   楚复拣了其中一坛,将封泥启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溢,细细地嗅嗅,果真能闻到一阵桃花的馨香飘溢在鼻尖。   沈青潼闭上眼,使劲地闻了闻,赞道:“曲蔺华果真没骗哀家,这一坛一定是桃花酿了!”   听到“曲蔺华”这个名字,楚复的动作顿了一下,拿眼尾扫了一眼沈青潼,古怪地问道:“曲蔺华,这个名字倒是挺耳熟的,是上次你来找我为他求个一官半职的那个仵作?你跟他很熟?”   楚复初初本以为,沈青潼是看上了曲蔺华的人品刚直和处事有方,但耳边听得多了,便觉得或许不那么简单。看着这两坛子酒,楚复便觉得心里添堵。   他怎能不知,这酒一闻起来便知道是极好的,非得是爱酒之人才能研究新法,炼制而出。然而,又有哪个爱酒之人,费尽心思炼制出了自己喜欢的酒之后,自己不尝尝,反而将之送人,让别人成为第一个品客?   心里头的危机感顿生,楚复停下了动作,望着沈青潼美好的侧脸,等着她的一个答案。   沈青潼倒是没有注意楚复的细微不同之处,依旧陶醉在桃花酿的馨香中,不甚在意地随口答道:“当然熟咯,你难道没听说吗,宫里面都在传,曲蔺华是哀家的新欢,在芳华宫可以横着行的人物,在哀家面前红得发紫呢!”   这话说的很有些自嘲的意味,说罢,沈青潼一晃眼便发现,楚复的脸色在月光的照映下,阴沉的吓人。沈青潼是多聪明的人啊,稍一思量便想到他大概是吃醋了,心里头也不由欢快起来:“怎么,你吃醋了啊?” 第148章 嫁衣   被沈青潼识破,楚复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将酒坛子举起来,遮了自己瞬间绯红的脸。   两个人就这般背对背地倚着,坐在花树下,就着一坛子桃花酿,你一口我一口,间或聊些遥远的往事,只是那隐藏于心底深处的感情,却是谁也没有提起。   没有提起,也不必提起,水到渠成,情到浓处自转淡。只这样简单,却也如神仙眷侣一般逍遥。   很快,一坛子桃花酿就见了底,两个人谁都没有尽兴,沈青潼一把就着坛子口,将已经空了的酒坛提起,倾倒,用唇接了最后几滴酒。   “有必要馋成这样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庆元国是有多么的物质匮乏呢,堂堂太后娘娘,却连一滴酒也不放过。”楚复笑她。   沈青潼却啐了他一口,将坛子一搁,打了个酒嗝:“若是……若是别的酒那也罢了,这可是人间难得几回饮的特制桃花酿啊,自然是一滴也不能浪费。”   楚复满不在乎地一把掀开了另一坛竹叶青的封泥:“不就是特制的酒嘛,你要是喜欢,大不了以后让曲蔺华专门给你酿酒?”   竹叶青比之桃花酿,就清淡许多,香味若有似无,仿佛是漫步于青青竹林之中。   沈青潼抢过坛子,就着坛口,喝了一口,顿觉口齿留香,清爽宜人,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她满足地吁了一声,才答道:“若是让曲蔺华专门酿酒,这可就太大材小用了啊,他会的东西可多着了,绝不只是酿酒而已。”   楚复拿过坛子,喝了一大口,也赞不绝口:“没想到你对一个仵作评价还这么高,寡人还真的有点吃味了。”   说罢,楚复故意摆出酸酸的样子,挤眉弄眼,逗得沈青潼哈哈大笑。   “得了吧,还装。”沈青潼扑上去,双手并用,将他的微皱的眉间给扒平了,“跟你商量个事情,正儿八经地说哈。”   楚复长手一伸,揽住沈青潼的肩,还美其名曰:“凉风习习,寡人都把喜服贡献给你盖了,咱俩贴近了可以互暖嘛。嗯,你要正儿八经地说,那寡人也便正儿八经地问,到底是啥事啊?”   沈青潼抿了一口竹叶青,伸出手,手掌向上,去接飘落的柳絮,那白白的绒绒的一小团,轻轻落到手掌上,如若无物,悠悠地开了口:“给曲蔺华和如玥赐婚可好?”   “赐婚?”楚复愕然。   不是说身为帝君不可以赐婚,但是以高高在上的帝君之姿赐婚给奴婢,却还是头一遭。先不说如玥的宫婢身份,就算是曲蔺华,也不过是个宫中的行走,在这天子脚下,说起来位置也不高。若是楚复下旨赐婚,实在是会显得太过牵强。   “嗯。”沈青潼点头,桃花酿和竹叶青虽然加入了桃花和竹叶,但是纯度还是比较高,起先她贪图酒的甘醇美味,喝了不少,这会子酒气涌上了头,觉得有点晕晕的,忙将手指上移放在太阳穴。   沈青潼缓了一会儿,才将理由娓娓道来:“如玥毕竟跟哀家主仆一场,哀家也希望她嫁了人还能过得好,女人嘛,出嫁从夫,总得有点什么傍身才好。万一哪天,曲蔺华一个不爽了,那她还不得大半夜的哭死啊。”   楚复沉吟良久,又灌下一大口酒:“曲蔺华不是你给挑的人吗?你自己都信不过他的人品,还推给如玥,安得什么心啊?”   沈青潼又不能直说,是因为曲蔺华爱上了自己,而且如玥又因为曲蔺华对自己起了异心,她左思右想,才牵了这条红线,成就了这一桩姻缘。   既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那干脆就耍无赖了,沈青潼在楚复的臂弯里蹭了又蹭,仿佛是一只傲娇的小猫咪,在跟主人撒娇:“哀家晓得这事儿有点难办,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换做平时,雷厉风行的太后娘娘自然不会这么说话,还连死缠烂打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但现在的气氛很好,沈青潼也乐得在楚复的羽翼下,做回一个娇羞的小女人,仰面期待着他的回答。   “好吧。”楚复宠溺地摸摸沈青潼的发,无奈地应了,“不过这事儿还得再安排一下,寡人想了个法子,你看看能不能行……”   两个人又是一番窃窃私语,将如何顺理成章地赐婚一事商量好了对策,这事儿也就算盖棺定论了,只等着去实施。   寂寂无语,两人又你来我往地饮了一回酒,一坛子竹叶青也没了。   沈青潼将坛子重重地搁在,已经醉了,红晕浮上脸颊,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地娇羞可爱,但嘴里却豪迈地念叨着:“怎么就这点酒啊,下次咱们一定要找来很多各式各样的酒,然后一溜儿地排开,咱们一口气饮个痛快,来他个不醉不休!”   楚复知,沈青潼亦知,下次没有人打扰的两人独处,都不知道该是何时了,又怎能奢望,还能再次彼此对饮?   转过身,严肃地拢住沈青潼瘦削的肩,楚复一字一句仿若发誓般地说:“青潼,你再等等,等寡人将宫中的事务处理好了,根基也渐深,不再受那班老臣摆布,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呵……”沈青潼摇摇头,苦涩地笑道,“怎样光明正大?哀家是太后,你是帝君,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从辈分上说,哀家是你的母亲,如何光明正大?”   楚复也一时语塞,愣愣地不知该如何继续接下去。   沈青潼莞尔,挣脱他的手臂:“罢了,你先顾好自己吧,那班老顽固可不是好对付的,哀家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分心。再说了,你身边还有叶素素和景姒呢,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善茬,你自己好生掂量着。”   说着,沈青潼就起身站起来要走,走过楚复身边的时候,被他蓦地拉住了亵衣的衣袖,稍微用了点力去扯,但楚复也似狠了心般用力,只怕再扯下去衣袖都要被撕去一块,索性沈青潼也不再扯了,随他胡闹去。   “青潼,总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寡人。”楚复拉住她的衣袖,低低地仿佛是倾诉般说道。   沈青潼背过脸,没有转身回来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句“嗯”,便毅然决然地往房间里走了,没有回头。轩轩书吧 www.xuanxuanbook.com   徒留楚复落寞的继续坐在树下,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忧伤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样也抹不掉。   未来在哪,又将如何,没有人知道,就算他是天之骄子,也无法参透这人世的隐秘,只能痛苦地前行,看着自己最爱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中,惶惶然,不知该怎样去挽留,也挽留不住。   天边的启明星升起,黑夜终究要渐次隐退,而天光正一点一点慢慢却坚定地侵蚀这个世界,白日就快要来了。   楚复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宿醉之后的疼,却抵不过心里无能为力的痛。长长的叹了一声,楚复运起轻功往自己的寝殿方向回去。   沈青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次一闭上眼睛都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尖上仿佛悬着一把刀子,时不时地戳自己一下。   这一夜,不曾睡过的,不仅是沈青潼和楚复,还有更多的人。   锦华宫里,新晋的锦贵妃景姒来回地踱着步,追问着堂下跪住的回报人目光狠戾,语气尖锐:“帝君陛下是不是去了叶澜宫,找叶素素那狐媚的骚蹄子?”   跪在下面的宫奴瑟缩了一下,颤抖地回道:“不……不是,小的看到帝君陛下进了自己的寝殿,一直没有出来过。”   “没有出来过?”景姒狐疑了,“你确定没有看花眼?怎么可能今日大婚,他既没有来我这,也没有去叶素素那里呢?难道,是他那方面不行?”   这边厢,景姒狐疑不已,那边厢,叶素素也不好过,同景姒一般思来想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今日一早去楚复那儿看个究竟。   有些不在深宫中的人,却看得比深宫中人更加地明朗清晰。   执着回报来的信纸,屋子里的黑影中,有人在轻笑,话语中的讥诮显而易见:“楚复这回总算是学乖了,知道用轻功从自己的寝殿翻出去。找谁不好,还是去找当今太后娘娘,这事儿传出去,可不晓得要闹成怎样的天翻地覆呢。不过不急,咱们要慢慢玩。”   一只修长的手,将信纸搁在烛火上烧成灰烬,烛光的映照中,那人嘴角微翘,不怀好意地念叨着:“哟,情调不错嘛,月光成影,花树之下,把酒言欢,多么畅快啊,哈哈哈哈……”   前一晚,与楚复大醉而归,直到天光大亮,沈青潼还陷在温暖的被窝里揉着额角,强忍着宿醉之后的难受。   如玥端了水盆进来,准备给沈青潼洗脸,一看沈青潼还没起床,不由好奇了,走过来却见她满脸绯红,周身还弥漫着一股酒气。   “呀,太后娘娘您这是……”如玥惊讶不已。   沈青潼真想立马撑起身子捂住她的嘴,无奈头痛欲裂,浑身都没力气,刚起身又一下子倒了回去,幸而下面的铺垫比较厚实,没有砸痛背。   她觑起眼睛,将食指竖到唇前示意如玥闭嘴,晕晕乎乎地便伸手要她将自己拉起来。   如玥也还算机灵,点点头,打发了其他几个侍婢往外去,只留下自己一个,一边扶沈青潼坐起来,一边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搞的啊?怎么闻着满身的酒气呢?”   有如玥替她揉着脑袋,沈青潼觉得好受多了,低低地答道:“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哀家就起身坐了一会儿,顾念着你家曲大人拿来的酒,一口气全喝掉了。”   “全喝掉了?”如玥傻眼,“那可是两坛子啊,太后娘娘您什么时候那么能喝了?”   不是不信任,但昨晚上与楚复把酒言欢的一夜,沈青潼却不想对如玥提起,只是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哀家也没注意,竟然不知不觉就把两坛子酒都给喝完了,许是昨晚的月光太美丽,让哀家酒兴也浓了吧。”   正说着,有侍婢前来禀报。   看起来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梳了两个角辫,垂在肩头,穿了一件对襟的粉色碎花小夹袄,怯怯地,连门都不敢进,就倚在门边小声的说:“启禀太后娘娘,帝君陛下和锦贵妃柔贵妃来请安了。”   自青衣被查办后,沈青潼只留了如玥一个在身边随侍,其他的侍婢基本上都只接触外围事务,沈青潼蓦然想到,若是真将如玥嫁出去了,自己身边可就缺了一个人啊。   于是,她多加打量了几下门边的小女孩,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想了想招招手让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哀家怎么没见过你啊?”   小女孩的眼神都是满含着胆怯,眼睛平望着沈青潼,却不住地拿眼角去瞟如玥的脸色,如玥忙抢先答道:“她是刚从浣衣局那边调过来的,叫小莞,太后娘娘您没见过。”   沈青潼颔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点对小女孩说:“你出去回禀帝君陛下和锦贵妃柔贵妃,说哀家一会儿就来,记得给他们上茶,伺候的时候小心点,懂点规矩,别让外人说我们芳华宫的人不识抬举,知道了么?”   小女孩点点头,正要出去的时候,如玥拦住了她:“太后娘娘,还是让我出去招呼着吧,我怕她太小,不懂事,万一搞砸了就不好。”   沈青潼摇摇头:“就让她去,你还得帮我梳洗呢,再说了,这芳华宫里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指望你来做吧,你又不是铁打的,过不久还得嫁出去呢,难道也每时每刻地待在哀家身边伺候着?”   “那……那奴婢不嫁了。”如玥心里一急便脱口而出。   沈青潼挥挥手,让那小丫出去了,啐了如玥一口:“想东想西的,之前是谁巴巴地想要嫁给曲大人啊、这会子如了愿,倒还来装大尾巴狼了,你要是再在哀家面前说这些,小心哀家撕了你那张嘴,帮曲大人出气。”   如玥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便略下不再提了,专心为沈青潼梳洗起来。 第149章 守候   要见锦贵妃和柔贵妃,犯不着与人争妍斗艳的,沈青潼刻意打扮得朴素了些。长发轻挽,用一根木质的钗子束住,便没了别的头饰。衣服也拣着素色的挑,只是因为昨天深夜痛饮了一番,脸色不好,这才用了些许的胭脂。   “太后娘娘,您今儿打扮得可真是格外的素啊?”如玥叹道,小心翼翼地扶着沈青潼往大厅走去。   即使抹了些许胭脂,还是能看出沈青潼的气色不好,沈青潼恹恹地点点如玥的额角:“你傻啊,锦贵妃和柔贵妃都是新进门的皇家妃子,哀家用得着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吗,不晓得还以为我们在比什么呢,哀家犯不着去淌这一趟浑水。”   沈青潼的语气很是不屑,搞得如玥也讪讪地住了口。   刚走进大厅,景姒身手矫健,抢在叶素素之前来迎沈青潼,又要代替如玥来搀着沈青潼,却被沈青潼微微撇手止住了,一时伸出去的手便尴尬地空悬在半空中。   如玥一看这情景,忙不迭地解围道:“这些事儿还是奴婢来吧,锦贵妃您可金贵着身子。”   见景姒吃了瘪,叶素素不由喜上眉梢,却偏又做出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样子,替沈青潼掸了掸椅子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招呼着沈青潼:“太后娘娘,您快坐着吧,素素看您气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沈青潼也不推辞,入了座,抿了一口端上来的茶,貌似苦恼地抱怨:“可不是么,本来睡得好好的,谁知半夜里钻出一只老鼠来,闹腾了大半宿,唉,可把哀家折腾惨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青潼羽睫微扇,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楚复面上,却见他也在细细地抿茶,同往常一般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啊,那今天白日里就叫侍婢宫奴好好地将芳华宫打扫清理一番吧,不然这老鼠若是一直没能逮住,天天晚上这么闹腾,太后娘娘,您可怎么受得了啊!”叶素素显得很心焦,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被老鼠折腾得睡不着呢。   而一旁坐着的景姒,见沈青潼先前没能承自己的情,这时候也失了兴致,坐在椅子里闷闷的饮茶,将叶素素和沈青潼之间热络的谈话,全当做耳旁风给放掉。   直到沈青潼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向沈青潼。   “哀家刚刚在说,你们若是忙呢,就不用每天都来给哀家请安了,正好哀家也乐得睡个懒觉,锦贵妃,你看呢?”沈青潼又重复了一遍。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不用天天早上起这么早来请安,景姒和叶素素都巴不得呢,心里又想着,万一夜里能留住楚复整晚,那就更好了,不由连连点头。   “好了,你们在这儿陪太后娘娘多坐会儿,寡人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门口处闪现了楚复御前侍卫的身影,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复这才开了腔,刚说完便抬腿走了。   只是在经过沈青潼面前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戏虐的眼划过沈青潼,仿佛是水面一圈轻荡的涟漪而已,转瞬间便扭过头去告辞走人了。   厅内的三个女人俱都望向楚复的背影,他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这才不甘心的转回头来。   楚复不在,沈青潼也没了应付着两个女人的心,怏怏地闲谈了一番。景姒和叶素素也是聪明人,看出了沈青潼的心不在焉,便乖巧地告辞,沈青潼也没有挽留,径直送走了她们又倒回床上去睡回笼觉了。   “呵,看不出你这种装纯的样儿还挺吃香的嘛,我觉得太后娘娘大概挺喜欢你的。不过她喜欢你也没用,关键的是帝君陛下,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咯,看谁最后能赢得帝君陛下的心!”景姒不服输地对叶素素下了战帖,想来方才沈青潼挥手拒绝她的那一幕,确实生生刺痛了她的骄傲。   叶素素看起来小小巧巧,却也是个骄傲的主儿,她们这样的小姐,从小生在高官之家,父母家人权势盛威不说,自己本就长得好,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闪亮的风景线,只可惜现在聚到楚复身畔,两虎之争必有一伤。   她斜睨了景姒一眼,比景姒矮了几分,但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嘴角微翘,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胸有成竹地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景姒,从小我们就认识,不过也一直在争,你想想,究竟是你争赢我的时候多,还是我争赢你的时候多?哼,我告诉你,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绝不会例外!”   庆元国的朝堂之上,各大官员之间都彼此熟识,官眷也彼此相识,划分团体交好。而景姒属于武将的团体,叶素素则是文官团体,两人都是官眷团体中的佼佼者,也一直被用来作比较。   景姒无疑是优秀的,出生武将之家,少了小女儿的那份娇态,更多了些英气,舞枪弄棒都不在话下,若生为男儿身,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可惜此生生错了性别,就算庆元民风开放,有女将军之先例,家里也不忍心将她送上疆场,遂而在深宫的战场上厮杀。   但这样的优秀,还是抵不过叶素素的乖巧可爱贤惠淑女,擅女红,会谈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可人的模样仿佛是一潭温水,能融化了所有人的心,自然赢得了更多人的青睐。   景姒望着叶素素离开时骄傲的背影,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背后是整个景家。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非赢不可!   赢了这一场,以前的输便都没有意义了;倘若输了,这一生也便一败涂地了。   景姒和叶素素之间的暗战,几乎是整个深宫里都知晓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第一中文网 www.01zww.com   更何况对于妃子来说,帝君的宠爱从来就是她唯一傍身的砝码,此刻有人跟自己一样享受着殊荣,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对方拉下马来,是以,谁都不肯认输,亦不会掉以轻心。   但对于这深宫中的暗流涌动,掌管着后宫凤印的沈青潼,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似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偶尔有景姒或者叶素素来请安,也照旧接待,不见过分的热络,也不会过于冷淡,恰如其分地闲聊一阵子,间或也挽留她们吃顿饭再走。总之,日子便这样平淡地流逝着,反倒是如玥急了起来。   这日,大雨倾盆,叶素素又来请安了,带了一盒子的吃食来,没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了辞。沈青潼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挽留她吃了饭再走,她却推说有事,只是因为又研制了良种新鲜的小吃食,给沈青潼送来尝尝,冒着雨还是要走。既然如此,沈青潼也无法,便遣如玥去送了客,自己却拈着糕点吃得欢快,正好被回转来的如玥撞到,一时慌张,竟呛住了。   如玥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喂身材喝下一口水,又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如玥的那点小心思,沈青潼哪里会不懂呢,只是想着她不说,自己也就当不晓得一般不提罢了。在如玥思想里,楚复身畔的女人自然该是沈青潼,就算现在身份阻隔,但之前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彼此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平白地半道上让景姒和叶素素来插了一脚,她很是看不惯。   沈青潼搁下茶杯,无声地叹口气,她又该怎样向如玥解释呢,这个残酷的世界不是有爱便可以在一起的。   蓦然想起了上一世曾经听闻的一个关于婚姻的论调,你嫁给一个男人,不仅仅是嫁给了这个人,你还嫁给了这个男人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不是无稽之谈,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沈青潼才晓得,在一起远比喜欢要付出更多。   见沈青潼陷入沉思中不说话,如玥低低地叹道:“太后娘娘既然不喜欢奴婢说,那奴婢便不说了吧,其实您都晓得奴婢要说什么的,奴婢只怕您总是为帝君陛下着想,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一把握住如玥的手,沈青潼莞尔,轻轻地似姐妹间谈心般的絮语:“哀家晓得你一门心思地为着哀家好,不是不领情的,只是世间之事,有太多身不由已的无奈。再说了,如今景姒和叶素素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哀家又何苦去掺哪么一脚,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正闲聊着,宫奴来报,说是楚复来了。   如玥顿时喜上眉梢,对沈青潼挤眉弄眼道:“太后娘娘,您不去找帝君陛下,帝君陛下可没忘了您啊。”   白了她一眼,沈青潼没有答话,站起来整整衣衫,正准备出去迎接的时候,却见到楚复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来了。   “你倒是来的快,刚刚通报过,你就来了。”周围的宫奴宫婢都是自己人,是以沈青潼在楚复面前也没了那许多的规矩,见他进了花厅,便自顾自地又坐了下来。   一眼瞄到沈青潼旁边那张小桌子的对面,还有一杯茶,楚复剑眉微挑,冷冷地问道:“刚刚谁来过?”   沈青潼挥挥手,让小莞将那杯冷茶撤去,扶额道:“还不是你那亲亲爱爱的妃子,柔贵妃咯。”   一边说着,沈青潼一边微微抬起眼角去瞅楚复的表情,只见他将身上披的袍子脱下交给身后的宫奴,又甩了甩身上沾上的水珠,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沈青潼失望地收回目光,往往外面阴沉的天色,估摸着快要到午时了,便问他:“可要在芳华宫用午膳?要的话,哀家现在就去传膳,叫厨子准备些你爱吃的菜,端到这花厅来,咱们也免得冒雨再去饭厅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青潼恍然间仿佛看到楚复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划过一丝愉悦的神色,但顷刻间又回复了黑面神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常来?”就在沈青潼敛了心神,望着门外的大雨出神,猛地一听楚复发问,还被吓了一跳,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楚复说的“她”应该是指叶素素。叶素素是他的妃子,就算自己说了不用每日来请安,但她还是来了,也没什么不妥吧。   不过沈青潼还是很配合的回答了他:“她和锦贵妃偶尔会来,不过她要比锦贵妃来的勤些,常带点小点心糕点之类的,有什么问题吗?”   楚复摇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   “你问这个干嘛?她们要来你便让她们来就是了,哀家心里有分寸,可别多什么嘴。”沈青潼盯着他,急切地叮嘱道,生怕楚复回去一多嘴,命令她们以后不要来了。其实楚复的心思,沈青潼多少还是能猜到点的,鉴于他们之间那些纷纷扰扰地传闻,楚复怕景姒和叶素素会对沈青潼不利。但沈青潼可不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芳华宫是自己的地盘,她的胆子就更大了。而且有了自己在中间推波助澜,不怕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火上浇油。   楚复闻言,转了头看了沈青潼良久,不放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急切,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如玥来问,可以开饭了吗,楚复才堪堪地将头转回来,起身的时候抛下一句话:“你自己有分寸便好,你的打算寡人不插手。”   得意地弯起嘴角,沈青潼开心极了,这话无异于是对自己的肯定,她才不相信楚复会不知道她的谋算,但他既然说了不会插手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放心大胆地让自己去做了。   饭菜渐次端上了桌,尽管这里只是待客等待的花厅,比不得大堂的宽阔,也没有饭厅的简洁,四角都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盆栽和画卷,但沈青潼却觉得在这里同楚复吃饭,更有家的感觉。   家,沈青潼嗤笑,自穿越以来,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词了呢。   家,不是一张床一张饭桌,甚至也不睡一座房子,而是……一个守候的人,一个守护的信仰。   两人对坐,待饭菜上完之后,便各自开动,一时静默无语。沈青潼闷闷地嚼着饭,银筷拨拉着碗中的饭粒,因为楚复的沉默而心情不好。突然,有一双筷子伸到了自己的碗里,给她夹了一片肉。 第150章 刺痛   这桌上吃饭的,不过就他们两人而已,况且换了别人,也没那个胆量给沈青潼夹菜,想来必是楚复无疑了。沈青潼抬起头去看他,却见他一如既往地夹菜刨饭,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像方才给自己夹菜的并不是他一样。但是凝神细看,沈青潼便发现他的耳朵根子红了,不由暗暗发笑,目光狡黠地盯着他看,夹起那片肉,吃起来都觉得特别香。   许是难以无视沈青潼灼灼的目光,楚复别扭地移开了脸,嘴里却冷冷地训道:“吃饭便好好吃饭吧,要不就把头都快埋到饭碗里了,要不就东瞅瞅西看看,怎么样都不能够消停。”   说的就是沈青潼,但沈青潼却一点被戳穿的尴尬都没有,戏谑地调戏了楚复一把:“看着美人儿吃饭,总是觉得这饭特别香。如玥,给哀家再添一碗饭。”   将楚复戏称为“美人儿”,这恐怕还是堂堂帝君陛下的头一遭呢,哪想到这被调戏的“处”,竟是被沈青潼给破了。   楚复忍了又忍,哪知沈青潼接了如玥添的饭,还是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盯着他看,像只黑夜里闪着绿光的独狼,让他浑身不自在,都能明显地看到他端着碗的手背,青筋暴起。蓦地,他一捶桌面,咳了两声,压低了声线却严厉地警告了沈青潼:“好好吃饭!”   已经把楚复逼到快要暴走的边缘了,沈青潼自然是晓得见好就收,收回不怀好意的目光,沈青潼得意地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伸长了筷子去夹楚复面前的菜。   楚复拿她没法,又不可能真的生气,隐忍得都快憋出一身内伤了,估计一会儿出了芳华宫,还没回到他的养心殿,就要一口老血喷出才行。   吃完了饭,如玥又遣人端上来水果,都是各地进贡来的佳品,快马加鞭送到宫里,现在一样样洗干净了装在盘子里,看起来特别诱人。楚复一眼扫去,不由暗道沈青潼的细心,备下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又闲话了一回,东一句西一句,无非是边疆局势民间传说,没什么特别的,之后楚复便要告辞而去了。   “欸,敢情你来哀家这芳华宫一回,就是为了蹭一顿饭啊,没什么话要跟哀家说?”眼看着楚复就要踏出花厅的门了,沈青潼跟在他身后,手掩在云袖之下,不着痕迹地拉住了他悄声问道。   楚复愣了一下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颊微微有些绯红,遣退了周围的一遭宫奴宫婢,应道:“你不说,寡人倒还真的忘记了。”   轻笑一声,沈青潼也红了脸,估摸着楚复遣散众人是要对自己耍流氓呢,小心脏跳得欢腾,心里既紧张有有些难为情,正想着,只见楚复的俊脸压了下来,忙扯出个笑脸,讪讪地张嘴结舌道:“是不是……快了点啊。”   “快吗?你之前不是还在催寡人吗?”楚复翻译道。   沈青潼一听,貌似有些不对劲:“你在说什么事儿哀家催了你啊?”   “如玥和曲蔺华赐婚的事儿啊。”楚复挠挠头,“寡人刚刚就想说,明天午时一刻,养心殿,可以办事儿了。”   沈青潼气得快翻白眼了,敢情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场,又羞又气又恼,急忙将楚复往门外推去,嘴里嚷着让他快走,脸红的更像是苹果了,真是……丢脸死了!   送了楚复走,沈青潼回到花厅里,对着如玥欲言又止。   “太后娘娘,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如玥见沈青潼踌躇了半天仍旧没有开口,不由迷茫地问道。   沈青潼讷讷地应道:“没事儿,就是明朝你陪哀家去养心殿一趟吧,快到午时的时候过去,千万切记提醒哀家啊。”   见沈青潼说的郑重其事,如玥握紧了拳头点头应道:“如玥记住了,一定不会忘记的,只是……快到午时的时候过去养心殿,是太后娘娘您找帝君陛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奴婢怕在赶回来的话,误了您的饭点。”   她倒是想得周到,沈青潼摇摇头:“别说得哀家真跟个吃货似的,偶尔误了便误了吧,再说了,帝君陛下今日不也来吃了咱们芳华宫一顿饭吗,明儿咱们去讨回来也无妨。”   言下之意,也有可能她们明日要在养心殿那边用午膳。对于沈青潼和楚复之间的互动,如玥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也便没有多想,去交代轿夫明日早些准备好沈青潼的出行了。   当日,同往常一样,一轮半月刚上树梢头,沈青潼便进房睡觉了,许是顾念着如玥和曲蔺华的好事将近,连带着她也神清气爽了一番,一夜无梦到天亮。   快要午时的时候,如玥果然提醒了沈青潼,要往养心殿去。   本就是安排好了的事,沈青潼二话不说,便钻进了轿子里。不似昨天的大雨倾盆,今日的天气好了不少,沈青潼换了一件低调的天青色长衫,黑发用纯色的丝绦系了,顺着瘦削的肩膀垂下来,侧脸看去,映着那半边尖尖的小下巴,很有点我见犹怜的意味。   轿子刚走出芳华宫不远,蓦地停了下来,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朗朗道:“不知太后娘娘这是往哪儿去啊?臣妾正想去给您请安呢。”518中文网 www.518zw.com   一听这声音,沈青潼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今天出门果真没有好好看过黄历么,上面一定写着“不宜出行”,居然碰上了景姒。她这会子是不是去给自己请安的,沈青潼不确定,沈青潼唯一确定的便是,一遇上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但表面上的戏还得继续唱下去,沈青潼撩开半边帘子,脸上浮着笑,找了个借口敷衍地答道:“哀家正要去养心殿找帝君陛下呢,过不了多久,‘英雄会’便要开始了,今年的‘英雄会’到底怎么操办,哀家心里还没个底,正好去问问。”   听到“英雄会”三个字,景姒眼前一亮,迎了上来,殷切地道:“臣妾早就听闻‘英雄会’的大名了,都说英雄会上出英雄,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去见识见识,不知道今年可否有福呢。”   也怪不得景姒这般眼馋,这“英雄会”可谓是庆元国的一场盛事,不仅有本国年轻有为的男儿们会来参赛,争夺“英雄”的称号,还会有别的国家使臣前来参加观摩,若能夺得这独一无二的“英雄”称号,可以说便能一跃成为全庆元国女子心目中的偶像。筹码如此诱人,是以每年的竞争也很激烈,会上的比试自然也是经常纷呈。   只是景姒以前作为未出嫁的女子,不宜太过抛头露面,所以“英雄会”这样的场面,她是不能出席的。但今年不一样了,她已经嫁做他人妇,而且在外国使臣的接待上,她也得作为楚复的正妃,出席欢迎的宴席等场面。   因而沈青潼安慰道:“以前没机会欣赏,但今年可不同了,陪在帝君陛下身畔,肯定是最佳的视角,一定能看到‘英雄会’的精彩。”说话归说话,沈青潼与她隔了软轿的一顶帘子,本以为应付几句话便可相安无事,但哪知道景姒却得了寸进了尺。   “既是讨论‘英雄会’之事,那太后娘娘您能不能捎带上臣妾呢,臣妾对操办‘英雄会’一事也很感兴趣呢,想来说不定还能帮到太后娘娘您的忙。”   沈青潼面露难色,今日本是与楚复约好要解决如玥赐婚一事,带了景姒去自然是怕节外生枝,但是回绝又仿佛太不近人情了,须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见沈青潼迟疑了半晌,景姒怯怯地唤她,一脸凄婉地哀求道:“太后娘娘,您就带着臣妾去吧,如果‘英雄会’的操办一事涉及机密,那臣妾一定走得远远地,什么也不听,只是……唉,臣妾实话实说了吧,臣妾实在是想帝君陛下了,好几日不曾见过他,帝君陛下老是留在柔贵妃的宫里,臣妾……实在是想念帝君陛下了啊,只要能静静地看他一会儿便好。”   景姒说的一脸悲伤,还落了几滴泪,又仿佛不想让沈青潼看到,拿了衣袖便去擦眼泪。   话既已至此,沈青潼也难以拒绝,只得退后让开轿门。见沈青潼让了步,景姒高兴地一蹦便进了轿子,一屁股便坐在了沈青潼的旁边,待坐下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是不怎么淑女,忙敛了脸上欣喜的神色,端端正正地坐好,头颅高高地仰起,露出一段洁润白皙的脖颈,好像是骄傲的白天鹅。   不一会儿,轿子便行到了养心殿,许是之前楚复打过招呼,问明了是沈青潼的轿子,侍卫们又检视了一番沈青潼的令牌,便放了行,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了养心殿的内院。   下了轿,楚复已经等到殿门口了,晃一眼看到景姒,他的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起来,但随即又松了开去,好似什么也没见到一般。   害怕两人之间的对话待会儿对不上,让景姒看出破绽来,沈青潼迎上去,边走边抢先朗声说道:“哀家昨日思索了一夜,也没能将‘英雄会’的操办事宜想完全,到底还得你这个做帝君的多费心,这是庆元的大事情,你也帮哀家多想想吧。”   楚复点点头,目光滑过沈青潼一干人等的面上,没有多停留一刻,即使是景姒,也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而已。   景姒害怕楚复责怪她多事跑来了,急忙快走几步,跟在楚复的旁边,着急地想要辩解一番,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先请罪:“帝君陛下,臣妾有罪,请您治罪。”   “哦,何罪之有?”楚复淡淡的问道,脚下却没停,依旧往殿里走去,沈青潼跟在他身后一人远的地方,将景姒的话尽数收进耳朵里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景姒凄婉地说:“臣妾明知道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有要事相商,但还是拜托太后娘娘带了臣妾来,只因……只因臣妾好几日不曾见过帝君陛下了,心里十分想念,所以……就冒了这个大不韪。”   楚复微叹了口气,似是十分不忍心的样子,步子也放慢了,拖起景姒的手,将她白嫩细腻的手掌放入自己大掌里,用指腹内侧的薄茧摩挲着她修长如葱的手指,恍若有无尽的无奈,道;“是寡人不好,这几日怠慢了你,只是政务实在是繁忙,寡人也累。这样吧,今晚上寡人早点将政务处理完,去你的锦华宫同你一道用晚膳,你就先回去吧。这养心殿是寡人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虽说寡人有时候也住在这里,但到底不太方便女流之辈出入,太后娘娘有提刑司副司的官职,又是为着‘英雄会’一事,不然也不会这种时候来养心殿找寡人了。”   听了楚复的一番解释,景姒果然开怀了,她本就是冲着楚复来的,这会子目的达到,不,应该说这结果已经是出乎她预料的好了,不仅没有收到任何责罚,而且楚复今晚还会去她的锦华宫同她一起用晚膳,到时候稍微用点招数一挽留,不怕楚复不会留在锦华宫过夜。   想到这里,景姒的嘴角微微翘起,她想起了表面上温顺但背地里却十分嚣张的叶素素,心道,哼,看你嚣张,若是我先怀上龙子,到时候就稳操胜券了!   “那……臣妾告辞了,帝君陛下你今晚可一定要来啊,臣妾会准备好你爱吃的菜候着您。”景姒一副念念不舍的样子。   “去吧。”楚复也深情地望着她,俊男美女的画面看上去是那般的养眼,却生生刺痛了沈青潼的眼。   沈青潼只好低下头来,微转了头对如玥交代道:“待会儿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你一定要保护好帝君陛下,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只用盯着帝君陛下,保护好他就行。”   这话说的叫人半懂不懂,如玥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还是没想个明白:“您的意思是,待会儿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嘘——”沈青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如玥,越过站在半途停住了脚步的楚复,连一眼都没有看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养心殿,眼观鼻子,鼻观心,脸色阴沉得仿佛是六月暴雨天的云层。 第151章 轻功   楚复知她在别扭什么,望了一眼景姒远去的背影,又想到沈青潼的不满,心道,这犟女子是在乎自己对别的女人献殷勤呢,不由失笑。   沈青潼领着如玥大踏步地进了养心殿,连看都不看楚复一看,但楚复也不恼,事先便屏退了众人,示是以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区区三人而已,一时气氛有些凝固。   “你都安排好了?”蓦然,沈青潼仿佛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如玥不知道沈青潼和楚复在估量着什么打算,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侍婢,她站在沈青潼身后,也没有多问。   楚复瞄了一眼这主仆二人,似笑非笑地答道:“寡人办事,何时竟让你这般不放心过?寡人倒是在想,你有没有给如玥交代好,万一待会儿这戏演砸了……”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只听得殿外一声炸响,众人的神经都不由绷紧了起来,侍卫们更是犹如搭在箭上的弦,只等着射出去的那一刻。   沈青潼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底,但还是被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身畔的如玥也紧拉着她的手,甚至略微有些颤抖,惴惴不安。楚复倒是一脸镇定,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沈青潼,向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义无反顾地往殿门口走去。   “帝君陛下,请您快些进去,这里不安全,卑职估计可能有刺客闯入。”还没走到殿门口,便有贴身的御前侍卫前来拦住了他,语气急迫地劝阻道。   哪知,楚复却不领着一份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表情凝重,像是风雨欲来之前那一朵阴沉的云:“寡人是庆元国的帝君,是上天之子,自是有神明庇佑,又怎会惧怕这一小小的刺客。寡人今日就是在站在这里,给那些不怀好意的宵小看看,什么是正气凛然,什么是不可侵犯的天子之威!”   若是在平时,沈青潼肯定是会对他这一番话嗤之以鼻的,但此刻听在耳里,却无端地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正气,引得人呢无法抗拒地想要接近。   被楚复这么一说,那御前侍卫只好让开了路,毕竟那是自己顶头的主子。   眼看着楚复走到了殿门口,沈青潼急忙拉着如玥也跟了过去,就站在离楚复一两步远的旁边,紧张地拿眼去瞟了一圈四周,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珠,汗涔涔的,又滑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沈青潼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正准备拿手心在衣衫的一角擦擦,将手心里的汗珠给抹掉的时候,谁知她低下头,眼前便滑过一抹烟雾,再抬头的时候,从烟雾中便冲出一个魁梧的男子,手执着一柄银剑,杀将出来。   沈青潼本来是有机会冲过去帮楚复挡住的,一来她离楚复本就很近,二来方才的烟雾迷了侍卫的眼,但那时候沈青潼正好低头,所以情况比那班侍卫好得多,但她一想到之前和楚复一起预定好的计划,本来已经迈出了的步子便硬生生地收回来了。   短短的顷刻之间,那男子已经挟持了楚复,将剑锋横在楚复的脖颈处。一袭黑衣裹身,再加上蒙了面,看不出他长的是什么样子,但是从身材上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就这么横着刀,也能看出他臂弯处的肌肉。   烟雾很快便散去,那些侍卫一接触到烟雾便知道事情坏了,此刻等眼睛能看清楚现场情况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死死地盯住挟持楚复的壮汉,好似巴不得想在他的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你想要什么?为何要来挟持寡人,难道不知道这是死路一条吗?”难为楚复此刻还能保持镇定,与刺客交谈,一面拖延时间,以便让侍卫们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他解救出来,一面打探清楚刺客的底牌,看能不能通过答应他的要求来化险为夷。   沈青潼此时已经将如玥拉到了身旁站住,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看住那刺客,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   那刺客“嘿嘿”地笑了两声,握剑的那只手掌,手背上能明显地看出青筋暴起,想来也不是常干这种事,还是有些紧张,他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挟持你这昏君是不是死路一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沈青潼也急了,扯着如玥往前一步,着急地劝阻道:“你可别乱来,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若杀了帝君陛下,自己也跑不掉的。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侍卫,大内的禁军也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这样的包围之下,就算是只苍蝇也不一定能飞的出去,试问,你可有把握成功脱逃?”   那壮汉用露在蒙面布之外的双眼打量着沈青潼,他的眸色是茶色的,冷冷地望向沈青潼,几乎没有一点温度,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哼”了一声:“不要再往前一步了,不然小心我手中的这把剑不听话。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会想逃呢,杀了这个昏君,我便心愿已了,死又有何惧?”   沈青潼本来是想一步步,趁那刺客不注意,一点点接近他们俩的,但是不想却被刺客识破了,只好站住,换了温柔一点的语气继续劝道:“哀家是庆元国的太后,你到底为何口口声声称帝君陛下为‘昏君’?说出来,哀家说不定可以为你做主。固然,你不怕死,但死也应该有其价值,如果什么都没做过,便就这么乱箭之下死去了,这个世界你岂不是白来了一遭?所以,咱们有话好好说,先放下剑可好?”   “不好!”那刺客一口便拒绝了,手中的剑也握的更紧了,嗤笑道,“没想到我庆元国的太后娘娘居然这么年轻,你话说的不错,不过我今日既然来了,那便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我若能杀掉这个昏君,那必定会名垂千古的,至于是骂名还是美名,都与我无甚干系了。”   许是沈青潼的话,触动了刺客心中的一丝所想,他说罢之后,脸上一片悲戚之色,一直注意着他的沈青潼,一看便知这是个出手的好机会,但她没有自己出手,而是将手绕到如玥的身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力一推,将如玥狠狠地推向了刺客。   如玥自己没有准备,和楚复之间的距离也近,被沈青潼这么一推,直直地便往那刺客身上倒去,一时间她也被这样的变故吓到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下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放在前方,想要推拒,不愿与刺客来个亲密接触。   那刺客仿佛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对自己出手,尤其是用的法子还是肉压,在那一瞬间也愣了愣,等到一下瞬才反应过来,急忙腾出一只手去抵住压过来的如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是对于守候在周围的众多侍卫而言,等着就是这一刹那。7问小说 www.7wxs.com   刺客刚腾出一只手,楚复一个反擒拿,便脱了身出来,而后立马就有离得近的侍卫猛冲上去,将那刺客团团围住,想要斩杀了刺客。   挥刀而下的那一刻,沈青潼吓了一大跳,想到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得别过头闭上眼,不忍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谁知,闭上眼却没有听到刀剑割开血肉的声音,睁眼一看,只见从斜刺里又杀出来一个蒙面人,挥剑便向着楚复的方向去。众侍卫忙不迭地又回防,将楚复团团护住,一齐剑锋向外,朝着刚刚杀出来的这个蒙面人去。   蒙面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楚复,他根本没有多停留,立马调转了头,一把抓住先前那个刺客的肩膀,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几个起落,已经犹如展翅的大鹏,跃过高高的墙头,翻出了院子,不见了踪影。   楚复的脸色阴沉的很,狠戾地命令道:“追!务必给寡人追回来!”   众侍卫得了令,纷纷往外去,一溜儿烟地追了出去。   沈青潼狐疑,走道楚复身边问:“这不正是咱们安排的一场戏吗,你……”说着又望了望外面的,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的侍卫们,“干什么又要侍卫们去追呢,若是追到了露馅怎么办?”   如玥听得一头雾水,这……这居然是沈青潼和楚复安排好的一场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确信,方才她扑到哪刺客身上,是因为沈青潼故意推了她一把,还有进养心殿前,沈青潼给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如玥越想越想不明白。   楚复转身,坐进了椅子里,将一杯茶尽数吞进肚子里,也顾不得囫囵吞枣了,好似只是为了降降自己体内的火气。   “对,这一场戏,的确是我们一起筹划的,但……中间出了变数。”   “出了变数?”沈青潼蹙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刺客在此时出现,然后让如玥救了楚复一条命,跟之前筹划的一样啊。   见沈青潼一脸迷茫,楚复进一步解释:   “寡人只安排了一个刺客,后来的这个不是寡人的人,他救走了寡人安排的人,也不知是何意。”   楚复手掌托着下巴,望着那突然杀出来的刺客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嘴里喃喃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咱们的计划明明没几个人知道,他又是如何杀出来的呢?”   沈青潼也惊讶不已,瞪大了眼睛望着门院的方向,心里莫名地涌上来一丝不安,像是一层一层的湖水漫过心房,快要窒息一般难受。此刻她也管不了如玥了,只道是见如玥颓然地瘫软在一旁,想着一会儿再给她解释吧,心里满心满眼都挂在了那个逃跑的刺客身上。   三个人就这般默默无语地等着,养心殿的门院很空旷,站了三个人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但气氛却很奇怪,像是点燃了火药捻子,下一刻就要爆发的炸药桶。   等了许久,才见到侍卫们零零散散地回来报告,一看那颓废气儿,沈青潼心里便已知晓了答案,肯定是没能追到那刺客。   果真如此,听了侍卫们的汇报,楚复的脸,黑的可以拿去磨墨了,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地,却如重钧千斤地发问道:“他,不过是一己之力,还带着个人逃跑,而你们这么多人去追,都没能追到?如果寡人不能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项上的人头看来也是白长了,寡人命人帮你们割去可好?”   沈青潼的心跳也漏了一拍,看楚复的样子,仿佛是气到了极点,真有可能下这样的毒手。   一听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除了少数几个比较镇定的侍卫,其他的人都立马下跪,悲怆地哭诉着不是自己的错。凝神细听,沈青潼倒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回禀帝君陛下,不是小的们不努力追,而是那刺客实在是太过狡猾了,他借助地形几个起落便将我们一众兄弟甩开了一大截,我们绕过围墙去追他,哪知他却跳到了另一边,几番折腾下来,就……就见不着人影了。”   “是啊,是啊,那刺客武功了得,我们用弓箭射他,每每都被他躲过了,有时候还会借助屋顶角落之类的死角,既遮挡了我们的视线,又躲过了我们的袭击!”   “他似是将先前那个刺客点了穴,然后用一根粗绳子绑在自己的背上,轻功很好,带着一个人也仿佛没有增添一丝的负担……”   ……   听了侍卫们一大堆七嘴八舌的辩解,沈青潼似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微微颔首,胸有成竹地转头对楚复笑问道:“不知帝君陛下可想到了什么,与哀家想的是否一样呢?”   楚复眉头深蹙,剑眉斜斜地飞入鬓间,显得煞气十足,低沉的声线缓缓道来:“不如老规矩吧,咱们把自己想到的写在纸片上,然后交换来看,想到的是否相同?”   既然说是“老规矩”,那么言下之意他以前应该经常与沈青潼这么做,若是遇着什么难猜之事,两人便分别在纸片上写下自己的猜测,然后交换着看,来验证是否默契。 第152章 嘉奖   沈青潼点点头,遣了如玥拿来笔墨和纸张,率先拿了一张纸,将就着养心殿两侧的椅子背抵住,提笔“唰唰”地便写了一行字,然后复又站直了身体,抱臂狡黠地望向楚复。   楚复亦不甘示弱,也鄙视一番龙飞凤舞,而后将那张写了字的纸张折叠起来,递与沈青潼。   两人互换了纸条,展开一看,又抬眼会心一笑,原来两人心中所猜所想皆无二致。   沈青潼写的是:必是宫中人所为。楚复写的则是:此人洞悉宫内路径,不为外人道也。   “可是……就算晓得这是宫中人所为,范围还是太大了,根本没个头绪去搜查。”沈青潼柳眉微蹙,虽说有了一点线索,但还是无法窥得此事的全貌。   楚复但是显得比她淡定的多,也没有那么焦躁,他按住沈青潼的肩膀,安慰道:“此事寡人自有办法解决,就算不能追查出什么来,也必不会叫他们得了把柄去,你自可放心。”   敢情他以为自己只是害怕筹划刺客闯宫一事失败?沈青潼气结,明明自己只是单纯地关心他,被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自己的关心掺杂了许多别的因素:“你!你……”   缓缓地摇摇头,楚复的唇边倏然浮现一丝安定的微笑:“你又想到哪儿去了?寡人知道你担心呢,但你也要相信寡人能够很好地处理这事儿啊,今日闹了这么一出,你大概也累了,回去好生休息吧。”一抬眼,楚复又望见了瘫在一旁的如玥,补了一句:“至于如玥那边,你去解释吧,你们主仆俩之间好说话些,寡人就不参合了。”   语毕,沈青潼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了,正好此番她还带了小莞来,忙叫小莞搀了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如玥,一行人便打道回府,往芳华宫去了。   一路上,尽管心里有万千个问问号,但如玥浑身都失了力气,根本没法好好地追问,还得倚赖小莞的搀扶才能颤巍巍地走路。直到回了芳华宫,瘫坐在椅子上,又一口气灌下了满满两杯凉水,如玥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青潼就等着如玥身体好些了自己发发问,本来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她一听到如玥的声音响起,便蓦然睁开眼睛,殷切地关心道:“你好些了?你若身体舒服了些,能够撑得住,那哀家便现在说了;你若是累了,那边先去休息,哀家明日再细细地跟你说,你觉得呢?”   如玥在心内稍一衡量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选择现在就听那一个答案。   “唉……”低叹一声,沈青潼便开始徐徐地道来,“起因还得从哀家这说起。你和曲蔺华的婚事,哀家早已与你商议过,他既然也同意,那么便算是定下来了。只是最近发生了这许多事,与帝君封妃又撞上了,所以拖延到了现在还没成亲。这时间拖得一长,哀家便想着,好歹这曲家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家里也算是殷实的小富户,若是你嫁过去了,他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可他的家人要是狗眼看人低,嫌弃你宫婢的出身可怎么办?”说到这里,沈青潼停了下来,望向如玥的眼神讳莫如深,又有些无奈。   如玥之前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她看来,爱情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现在曲蔺华也已经接受了她,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么还有什么能够成为两人间的阻碍呢?但是被沈青潼这么一提,她也不禁心慌起来,想到,若是曲家人不喜自己该怎么办呢?   按照曲蔺华的为人和脾性,他必是不可能不管自己的,但他是个大男人,亦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整日里都陪着自己,若是他不在的时候呢,自己一个人又该在曲家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如玥便将求救的目光抛向了沈青潼,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早已将沈青潼当做了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此刻也只觉得沈青潼才能救她。   果然,沈青潼展颜,声音似有魔力般,安抚着她:“不慌,你没有想到,哀家替你想到了,也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哀家才会去求帝君陛下,求他给你赐婚。是给你,而不是给你和曲蔺华赐婚,将来也便没有人会说,你是沾着他的光了,只会说,是他沾到了你的光。”   “赐婚?”如玥大骇,她并非不知道赐婚的含义是什么,庆元国最尊贵的天子,凭什么会对一介宫婢青眼有加,甚至今儿赐婚?这简直就是没有逻辑的天方夜谭,“这……怎么可能?奴婢身份微贱,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是帝君陛下有心,也难以堵住那些悠悠众口的诘难啊!”   沈青潼抿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那苦味也便越发地入味,唇齿之间皆弥漫着一股涩涩的苦:“所以,我们才需要筹划,也才有了今日的刺客闯宫事件。方才在养心殿前,众侍卫都已经看到了,危急时刻是你飞身上前扑住刺客,才给帝君陛下赢得了逃脱的机会,所以帝君陛下嘉奖你,给你赐婚也便名正言顺了。”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说,今日的刺客……原本就是你们安排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在奴婢身后重重地推那一把,将奴婢推得撞上刺客?”   沈青潼竖起食指晃了晃,表示否定,放轻了声音,悄声道:“现在要改口了,记得,你是为了救帝君陛下,所以才飞身上前扑住刺客的,压根就没哀家什么事儿,千万可记住了。只是,这安排上出了点问题,又出来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刺客,不过这事儿你别担心,哀家和帝君陛下自会解决,你只要好好地准备接受帝君陛下的嘉奖,美美地做曲蔺华的待嫁新娘便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了。”   见沈青潼说的一本正经,如玥也只好郑重其事地将头点了又点。   既然楚复有自己的安排,明明白白地说了不要沈青潼参与这件事,那沈青潼也便不去给他添麻烦,如往日那般在芳华宫里待着,却不想傍晚时分,楚复却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急匆匆地来了。   彼时,沈青潼正在用晚膳,耳边忽听得宫奴来报,说是帝君陛下来了,刚刚放下碗筷狐疑地站起来准备迎接,就见着楚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色阴沉,深邃的眸海里仿佛挟裹着一阵凛冽的寒风,一直冷到眼底。菡萏文学 www.handanwx.com   “出什么事儿了,你连晚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跑来?”沈青潼估摸着时间,楚复大概是从养心殿过来的,这时候肯定还没有吃饭。   楚复紧抿着唇,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们的人,死了。”   他说的是“我们的人”,沈青潼一听便知道他指的是谁了,是他们安排的刺客。   一时间,不大的饭厅里气氛陡然低沉,沈青潼嗫嚅了半晌:“他不是被抓走了吗,你怎么知道……”   桌子旁有空着的椅子,但楚复却没有坐下来,好像下一刻便要抬腿走掉,说话的时候放慢了语调,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很是疲惫:“寡人派出去的侍卫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他的尸体,就在城外的乱葬岗,你叫上曲蔺华。跟寡人一块儿去看看。”   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沈青潼连声应道“好好”,叫了腿脚灵便的宫奴去唤曲蔺华,并约定在城门口会合。那边厢,如玥一听要出门早已准备好了厚实的斗篷,只待给沈青潼披好后便可以出门。   春日的傍晚很美,天边红霞尽染,仿佛是红花盛开的江南,夹杂着几许金光,又更添了几分圣洁。但再好的风光,沈青潼此刻也没了心情去欣赏,一面走心里一面在思索,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实在是叫她放不下心,好像在这深宫之中某个无人勘察的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假刺客”一事,沈青潼连如玥都没告诉,只和楚复两人商议了便罢。而她也相信,楚复是断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就连那个安排好的刺客大概也不清楚为何要如此做。但紧要关头,却又半路杀出来一个人横生了枝节,沈青潼眉头锁得紧紧的,此事恐怕不简单。   “不用担心,寡人心里有数。”许是以为沈青潼在担忧这件事情如何收场,楚复的大手覆在她肩上,轻轻地抚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她。   沈青潼抬起眼尾瞅了一眼楚复,面容冷峻,鼻子高挺如山脊,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沈青潼顺势握住楚复滑下来的手掌,交握,狠狠地按了两下,才放开,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沈青潼冲他笑笑,没有说话但那晶亮闪烁眸子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与你同在”。   两只手掌互握,彼此的温度互相交融,像是年少的时候父亲那如山般宽阔的胸膛,不忍分离。但一路同行的人众多,尽管不愿,沈青潼还是抽掌而出,指尖滑过楚复的指腹时,蓦地被紧紧握住,只一瞬,就松开了,但是却让沈青潼很是高兴,   这样小小的动作,旁人发现不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够体会其中的深意。   可能是楚复之前便打过招呼,是以已经到了该关闭城门的时间了,城门还为他们开着。巍巍城门外,左边是一片茂密郁葱的树林,而右边则是一块荒地,再往荒地的深处走去,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乱葬岗。他们到的时候,曲蔺华已经来了,没有多说闲话,率先便往目的地去了。   暮色四合,旷野苍苍,沈青潼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老远就看到几个侍卫站在乱葬岗的一处,守着中间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还穿着中午见过的一袭黑衣,只是被野狼撕咬过一番,衣服也残破不堪,尸体的手臂和大腿露出来一截。沈青潼小心翼翼地踩过乱葬岗上胡乱堆叠的碎石子,走近了尸体想要好好看看,这一看却忍不住捂了嘴,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片骇然。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见沈青潼表情不对,如玥挤过来关切地问道,沈青潼还没来得及制止她转过头去看尸体,她就已经看到了躺在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   脸部已经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了,耳朵也掉了一只,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凝固了,看上去血淋淋的。他的一双眼睛,有一只已经成了个窟窿,还有一些血迹凝固在眼眶周围,眼珠子就掉在身侧,而另一只眼则死死地圆睁着,眼里写满了惊恐痛苦和骇然,怒视着苍穹,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嘴巴大张着,仿佛是在怒吼,嘴巴处也是满满的   如玥只瞟了一眼,便已经忍不住了,急急地跑到一边俯下身子呕吐起来。尽管鲜血已经凝固了,当现场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细心地看,还能发现远处有几只秃鹫在低低地盘旋不去,若不是先前发现尸体后边派了人在此守候,待等到他们来时,可能尸体已经只剩下骨头了。   曲蔺华经过如玥身边的时候,不经意间递过去一块手帕,深蓝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枝树丫,长长地伸向半空中,如它的主人一般,带着某种莫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如玥将帕子拿到鼻尖处深嗅,有股怡气清神的薄荷味,浓浓的扑鼻而来,让她翻腾的胃里瞬间便好了许多,转头欲道谢,却只来得及瞥见他离去的背影,清冷的深蓝色长衫被他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感觉,正走向那具残缺的尸体。   论及验尸,曲蔺华可谓是庆元国最年轻却也最好的仵作,在以前的工作中他也处理过不少各种尸体,血肉模糊的有之,缺胳膊断腿的有之,是以这样的尸体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他半蹲下身子,仔细地掰开死者的嘴,观察了一番口腔里的情况,就连空洞的眼眶曲蔺华也认认真真地扒开来察看了。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帅的,望着曲蔺华聚精会神验尸的样子,如玥一时竟看呆了,就连周围弥漫的血腥味都忘却了,也不再感觉到害怕。   “看呆了?”沈青潼比如玥的情况好些,虽然一开始也被吓到了,但还不至于呕吐,只是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一转眼就瞧见了如玥紧盯着曲蔺华工作的样子。   如玥瞬间便红了脸,别过身子去望向远处的树林,风吹过树梢摇晃,遂成海浪。   沈青潼也没逼她,将心神收回来,继续旁观着曲蔺华验尸,不时帮他递递工具。过了好一阵子,曲蔺华才从地上站起来,又在尸体周围细细地巡视了一番,左看看右看看。   料想着他必是有原因才这么做的,因而沈青潼也没有打扰曲蔺华,端看他逡巡了一圈,摘下手套,面无表情地走来汇报。 第153章 刺客   “启禀帝君陛下和太后娘娘,经过卑职的检验,发现此人的死因乃是毒杀,这种毒叫做‘死人殇’,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有多狠,即使是死人一具也觉得伤,能将人活活痛死。另外死者的那只断耳,是被人用锋利的短剑削掉的,断口整齐,不像野狗撕咬而成的。方才卑职看了一下这周围的地形,根据血液滴落和凝固的方向来看,可以判断死者的尸体是被人从城门那个方向抛过来的。”曲蔺华不卑不亢地指着地上的尸体解释道。   楚复也蹲下身子,探究地去察看尸体,蓦地出声问道:“看尸体睚眦欲裂的情景,应该是被痛的吧?”   曲蔺华点头称是:“但卑职还发现一点疑惑,那就是死者的口中残留不止一种毒药。”   “还有一种是‘醉烟花’是吧?咬碎之后如梦如幻,很快便会死去。”楚复接过曲蔺华的话头,淡定的说道,将沈青潼和曲蔺华一干人等的惊愕看在眼里,解释道:“这是寡人给他的,塞在牙缝里,若遇上非常情况,士可杀不可辱。”   风轻云淡的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但沈青潼却觉得如坠千斤,她又怎会没想到呢,楚复不要自己插手说是早已安排好了万全之策,便是在情况危急之时,为了保证不在严刑拷打之下泄漏一点秘密,就让刺客事先藏好毒药,到时候自杀而亡。   而这人正好吞药而亡的时候被真正的刺客发现了,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给他灌下了惨无人道的‘死人殇’,让他在‘醉烟花’毒发之前便已经活活痛死了。想到这里,沈青潼不禁一阵心寒,这该是怎样狠毒的一个人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遇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会留存在这世上。   楚复似是也想到了,抿紧的唇上隐约可见牙齿噬咬的痕迹,脸色愈发铁青了。   天色已晚,城外不宜逗留,楚复便遣了侍卫将尸体抬回提刑司放着,让曲蔺华负责,自己则领着沈青潼一起回宫。   “放心吧,没事的,这人寡人必是容不得,也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两人分开前,楚复说了这样一番话,似是在安慰沈青潼,又或者是在表决心。   沈青潼笑笑,没有说话,但那一阵寒意却直袭心底,若是那背后之人一直不曾现身,仅仅依靠手底下的人便翻云覆雨,你又当如何呢?   回了芳华宫,沈青潼也没了心思再用晚膳,知道白日里那尸体把如玥吓得也不轻,遣退了她先下去休息,换了小莞来服侍自己。   躺在床上,尽管身体很疲累了,但沈青潼却丝毫睡意也没有,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具尸体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烦躁地将被子掀开盖上再掀开,希望能通过这一系列的重复动作能够消去心头的浮躁。   “太后娘娘,您可是觉得热了?”一般主子的卧房都会有一个小隔间,夜里守夜的侍婢便待在那个小隔间里,一旦主子有什么需求便可以随时侍奉着。今天沈青潼特意让如玥去睡下了,换了小莞在隔间里值夜,她和沈青潼并不算熟悉,因而一开始觉得不对也没有开口询问,直到沈青潼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这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眼皮子很重,仿佛是坠了铅块,沈青潼索性便闭上眼,心里头的烦闷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于是就和小莞攀谈起来:“许是白日里太累了,物极必反,这会子哀家竟睡不着了,要不,咱们来聊聊天吧。”   因为守夜的侍婢是不能在隔间里睡觉的,所以沈青潼也不怕会打扰到小莞,小莞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有点奇怪,但还是小声地应了一句。   “小莞,你是哪里人氏,为何又进宫为婢呢,在宫里的日子可过得还好?”   沉默了一会儿,沈青潼才听到小莞怯怯的声音从小隔间里传来,因为隔了些距离,加之声音又小,听得不甚清楚,但大概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小莞自小长在江南的一个小城里,父母早忘,跟着哥嫂一起开了个杂货铺子讨生活。十三岁上正巧遇着宫里面选侍婢,奴婢的哥嫂就将奴婢给送来了。在宫里起先还是挺不习惯的,这儿不似江南湿润温暖,来这儿的第一个冬天,奴婢被分在浣衣局工作,不仅手上长期浸在冷水中肿得跟馒头似的,就连脸上也被寒风刮出了不少细小的口子。不过,奴婢就是贱命一条,多一年也就适应了,现在又调到芳华宫来,这里的哥哥姐姐都对奴婢很好,有吃的有穿的,活儿也不多不重,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好了。”许是察觉到自己之前说了太多,最后小莞忙补了一两句好话,生怕惹恼了沈青潼。   一片黑暗中,沈青潼默默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开了。   想来,那小莞的哥嫂必是厌恶这么一个拖油瓶,小小年纪活儿做不了多少,还得跟着白吃饭,若是将她逐出家门,又恐邻里街坊说闲话,所以还不如将她送进宫里为婢,得一笔小钱算了。别人问起来,小莞的哥嫂亦可说,这是为小莞找的好路子,保她一声吃穿不愁,却不曾想到,深宫红墙之内,一个女子何其宝贵的青春便就此消磨殆尽。   不过这不是生身父母也难怪了,沈青潼觉得小莞就像是一张白纸,白天其实已经看过她的资料了,年方十五,进宫两年,却还如一张白纸般为人单纯。   “把灯点上,进屋子里来陪哀家说会儿话吧,隔间夜里要灌风的,不比屋子里暖和。进宫都两年了,可有想家?”   小莞磨磨蹭蹭地还是进了沈青潼的卧房里面,在角落里点燃了一盏灯烛,卧房里霎时便腾起了一片黯淡的光亮,然后她又规规矩矩地坐到圆桌子离沈青潼的床比较远的那一方,手脚拘束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微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但沈青潼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不要紧张,只是陪哀家说说话儿而已,若是你如玥姐姐嫁了人,你要是还这么胆小,以后可怎么伺候哀家啊?”   这话可说的很通透了,沈青潼是在暗示小莞,等如玥嫁出去了,她就能接替如玥的位置,成为芳华宫最有权势的侍婢,在她十五岁的年纪。   但小莞仿佛是抓错了重点,错愕地惊呼道:“如玥姐要嫁人了啊?”刚惊呼出声又想起这是在深夜,忙压低了嗓音。   沈青潼失笑,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将枕头塞在背后垫住,又顺势将被子拉高点,盖住自己的胸口,调笑似地望着小莞的方向:“你还不知道?哀家一直以为,这事儿芳华宫上上下下估计都晓得了。”   虽然卧房里光线晦暗,但小莞也只是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沈青潼,便又低下了头来,轻轻的道:“奴婢……奴婢平日里不太喜欢跟大家说这些,因此也只是耳闻……耳闻如玥姐对曲大人有意思,但奴婢不知如玥姐和曲大人真的就……”   “你以为哀家是那种很专制的主子,不会让自己宫里的宫奴宫婢们嫁出去?”沈青潼接过话头,对着小莞莞尔一笑,“你是这么以为的?”   小莞“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磕在地上的清脆声响,生生地把沈青潼给吓了一跳,忙从床上翻身起来,也顾不得只穿了亵衣,急忙把小莞扶起来。小莞直直地跪在当下,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求太后娘娘恕罪”,头便要往地上磕,沈青潼使出了吃奶得劲儿这才止住了她。   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微汗,沈青潼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哀家又没说你做错了,有什么事儿起来说,哀家这儿没什么规矩,你有什么直说便罢,不用这样子。”   许是感觉到了沈青潼的诚恳,小莞讪讪地随着沈青潼把住自己双臂的力道站起来,头发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飘在耳朵边,眼眶里盈盈一片水汪。沈青潼抬起她的头来,不算特别漂亮却也清秀可人的一个小女孩,扶起她的时候,沈青潼摸到了她虎口处的茧子,可见平日里也是个勤快之人,不似很多侍婢能偷懒的时候便使劲儿偷懒,不然她才进宫两年,不可能有这样的茧子。   “奴婢……奴婢心直口快,若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多包涵……”小莞已经带了哭腔。   拍拍小莞的肩,沈青潼宽慰道:“可能你才从浣衣局调来哀家的芳华宫不久,是以不太了解哀家和这里,哀家平日里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这些虚礼,也不要求你们做事要多精益求精尽善尽美,但求你们做事要让自己心安,知恩图报问心无愧就好。而且哀家这芳华宫中,上到贴身的侍婢,下到守门的宫奴,若想要出宫返乡,或者是有了意中人,都可以来给哀家讲,让哀家给你们做主。只是,不可瞒着哀家私下活动,这点你可记好了,其余的,便没什么了。”   这番话明显安慰了小莞,她点点头应和,抬起袖子的时候,悄然地便擦去了眼角悬挂着的泪珠儿,嘴角一弯对着沈青潼浮出一个笑来。   牵了小莞的手,沈青潼将她拉到自己的床榻边上坐着,心里不是没有想法。之前鉴于她刚穿越过来,根本不清楚自己身边的情况,所以才培植了如玥。但一来如玥毕竟年岁比小莞长上好几岁,心里弯弯绕绕,没那么容易让人摸清,二来跟如玥相处的时间也短,因而才会有她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生出异心这种情况来。虽然没有闯出什么祸,但这是自己身边最贴近的人儿,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补救也是枉然。   而沈青潼现在打量着小莞,越看是越喜欢,年岁尚轻,心智还如一张白纸,自己完全可以好好栽培,再加上她以前是浣衣局的低等侍婢,成日里做的是浆洗晾晒之类的事务,没有被这宫中浮躁的习气感染太多,性子又安静内向,不喜与人嚼舌根子,细想下去倒真觉得是个挺不错的孩子。索性心里一拍板,便暗暗将她定下来,不仅待如玥嫁出去之后,要让小莞做自己的贴身侍婢,还要好好培养一番,以期成为自己的臂膀。   想着想着,沈青潼的脸上不由更欢喜了,不顾小莞弱弱的推拒,硬是将她拉上了床榻。   “太后娘娘,这……这于理不合,奴婢……奴婢不能上您的凤床。”小莞慌忙拒绝道,两只手挡在脸前挥了又挥。   沈青潼却似没听到她的拒绝,将她拉上了床躺在自己身边,又将背后垫着的枕头扯了一半给她垫着,将头埋在小莞的肩窝,闷闷地道:“哀家白日里可被那具刺客的尸体吓坏了,一个人都不敢躺在这床上睡觉了,小莞那么好,就陪陪哀家吧。”   用了可怜兮兮的语气,沈青潼眉眼一弯,眼眸里瞬间便蓄满了朦朦的水汽,微撅着唇望向小莞。   小莞歪着头,想了片刻,将小小的手掌覆在沈青潼的发上,细细的抚摸着,咬着唇细声细气地宽慰道:“那……太后娘娘就靠着小莞的肩头睡吧,小时候听娘说过,若是两个人在一块儿,阳气重了,鬼怪什么的就不敢近身了。小莞就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去,太后娘娘您安心睡吧。”   “太后娘娘,已经天光大亮,该起床了。”有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青潼嘟囔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莞那张清秀还带着稚气的脸,只觉得脖颈有些僵硬不舒服,扭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将头搁在小莞瘦弱的肩膀上睡了一晚上。   沈青潼自己也惊讶得很,这一晚上竟然睡得很安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自然也没有再见到那具残破的刺客尸体。 第154章 舞台   不好意思地揉揉脖颈,沈青潼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啊,哀家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你一夜没睡吧,肩膀可疼?”   “不疼,不疼……”小莞忙不迭地应道,挥手想要表示否定的意思,却拉动了肩膀已经僵直的肌肉,只听得骨头“喀拉”一声微响,小莞的脸色都变了。   沈青潼忙伸手去给她揉肩膀,嗔责道:“叫你和哀家见外,疼就说疼吧,你看……这下好了?估计刚刚动作太大,骨头有轻微的移位,你先回房去,哀家遣人把凌太医请来给你看看,这个白天你就给哀家待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手里的活计都交给别人来做,知道了吗?”   哪知小莞却不领情,推拒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再说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用不着惊动太医,养两天就好了。就算伤了,也还能做事,不用休息……”   沈青潼脸色一沉,狠狠地拍了她手掌一下,严厉的道:“是不是不听哀家的命令了?哀家叫你好好休息,你就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拉上被子蒙住头乖乖地睡一觉,晚间自有人会来叫你用膳的,立马回房去等着,太医一会儿就到。”   到底是主子,气势一拿出来,小莞也没了法,只得感恩戴德地谢了恩慢吞吞地回房去。   “太后娘娘,帝君陛下来了,在花厅等着您呢。”小莞刚走出房门,如玥便进来了,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但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进了沈青潼的卧房汇报。   “帝君陛下来了?”沈青潼穿衣服的动作顿时停了一拍,心内叹道,楚复这两天上芳华宫来的频率也太频繁了吧,止不住让那两个新纳的妃子怎么想呢,毕竟自己和楚复的前尘往事虽是捕风捉影,但宫内也挺多人耳闻过一丝半点,不知这回来芳华宫又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是与昨日刺客的尸体有关,抓到真正的刺客了?   想到这里,沈青潼便急急地穿上衣服,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往外走去,还不忘在出门前吩咐如玥:“找人去请凌太医来,带凌太医去小莞的房里看看她怎么样。”   一听到“小莞”这个名字,如玥的脸色在一瞬间有点阴沉,但立马又明亮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小莞妹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莞妹妹?小莞几时又成了你如玥的妹妹,怎么之前没见你们这般熟络?   沈青潼在心内嗤笑了一声,到底是人心不古,你永远也无法揣测别人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但她转头的时候却对着如玥嫣然一笑,仿佛是微带了挑衅的意味:“昨夜是小莞守夜,哀家不小心把她给伤到了,心里实在是很过意不去,叫凌太医去看看她,好让自己安心点……如玥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没有……没有,如玥怎会有不同意见呢。”如玥忙垂了头,急急地辩解,是不能有,也是不敢有不同意见。   沈青潼这意味晦明的一句话把她的冷汗都给惊出来了,以为跟了她的时间不短,得了她的信任,现在竟然还能得她帮忙承蒙帝君陛下赐婚,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她一时竟得意地忘了形,忘了沈青潼是个多么聪慧的女人,哪能容自己去置喙她的任何决定呢。不由心下一冷,懊恼万分,在心里警告自己,切莫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看了两眼如玥,沈青潼飘飘然地往花厅方向去了,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少说话多做事,哀家不是瞎子,谁好谁不好,就算嘴上不说出来,心里也是知道的。还有,别忘了哀家刚刚说的话,今天小莞的活计就交给别人做吧,以后也别派重活给她了,将她调到哀家这屋子里来,负责平日里伺候哀家,添个茶倒个水什么的。”   “是,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教诲,马上就去请凌太医来。”直到沈青潼已经走得很远了,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好一会儿,如玥才抬起头来,脸色很难看,就好像她以为自己是捕螳螂的那只蝉,而蓦然间却发现沈青潼竟是在后的黄雀,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落入她的法眼不说,就连自己心里那点隐晦的心思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青潼是栖在梧桐高枝上的凤凰,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自然容不得一个奴婢这般托大,妄图驾驭自己的言行。今日的几句话,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言下之意是你做了什么她心里都有数,若是越雷池太多,也就怪不得她来跟你算总账了。以后,便谨小慎微地做人吧,低调低调再低调,嫁给曲蔺华便一切都好了,如玥这般安慰自己。   为什么一面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帮如玥,一面却又要如此防着她呢?沈青潼觉得自己真是个矛盾体,往往花了不少的力气,却总是在做些矛盾的事儿。大概是因为自己心软吧,就算如玥起了异心,但到底没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而她的身世又那般凄惨。自然,自己不是圣母不可能身世凄惨的人个个都能帮到,但身边既然有,又在能力范围之内,那么帮帮也无妨吧。   微叹口气,沈青潼自嘲,这般心软难怪自己难成大气候。   “怎么好端端地竟叹起气来?”还没跨过花厅的门槛,楚复却迎了上来。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径直上座,鼻子里哼哼两声,就是不拿正眼瞧他:“你这会子又来哀家的芳华宫作甚?哀家叹气干嘛,哀家这是在感叹,不晓得现在又得有多少女人在背后,拿哀家的样子做成小人,天天用针扎呢!你说你就是个拉仇恨的家伙,天天往这跑干嘛?”   这番嫌弃的话,说的楚复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回道:“你以为寡人愿意来吗?寡人来此是有正事儿的!”   眼观鼻子鼻观心,沈青潼不屑道:“好啊,那哀家就听听帝君陛下的正事是什么?”   两个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人,明明想要想见,一个连衣服扣子都没系好便急急地过来了,一个则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借口,但偏偏遇到一起,却又针尖对麦芒似的,谁也不肯让谁,言语之间乱刀横飞,周围的人皆凝神屏气,生怕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楚复思索了一会儿,结结巴巴的说:“寡人想来跟太后娘娘商量一下英雄会的事儿,这算是正事了吧,多大的事情啊!”   沈青潼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复身后正得意摇晃着的那根尾巴,脸上一时没撑住便笑了出来,忙用手掌捂住,支支吾吾地应道:“唔,算是吧,那帝君陛下今年想怎么办呢?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一旦定下来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   一提到正事,两人便都把儿女情长放一边了,围坐在小桌子边,开始谋划起来。v5小说 www.v5xs.com   “今年还得辛苦太后娘娘组织,所以寡人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上一次英雄会,沈青潼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还不晓得在哪个角落呢,但这几天听闻了这么个盛事,沈青潼也提早做好了准备,查阅了不少相关书籍,是以也晓得一些,这会子楚复问起来也不至于一点也不知道。   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头有点底了沈青潼才回答:“英雄会是庆元国沿袭了好多年的盛会,不仅有本国的人参加,别国的使者也会来,所以基本流程还是同往年一样吧。至于有变化的部分,今年就安排在庆典节目上你觉得怎么样?”   “嗯……”楚复沉吟了半晌,“这倒是也行,不过庆典节目可怎么出彩呢,每年不外乎都是些歌舞表演,俗之又俗。”   沈青潼狡黠一笑,灵动的眸子瞬间焕发出光彩:“你这个门外汉懂什么啊,就算是歌舞也可以不一样的,交给哀家来办吧,今年保证让你看到一个新颖精彩的歌舞表演。”   其实沈青潼心里想的是,小样儿,咱一个穿越女怎能少了这样的舞台呢,现代的歌舞随便拿点东西来都能唬得你们一愣一愣的!   看沈青潼胸有成竹的样子,楚复也不由眉眼带笑:“那就期待太后娘娘带来的惊喜了。”   “那是……”对于赞赏,尤其是楚复的赞赏,沈青潼从来都是照单全收的,“你就等着看吧!”   “对了,寡人突然想起来,西陆国前几年进贡了一批天豹幼崽,现在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就让大家群猎天豹吧,正好也给西陆国一个面子。”   天豹是什么玩意儿,沈青潼不知道,但既然楚复这么说了,那么就这样定下来也无妨,反正都是野兽,横竖都是盘中餐罢了。   “那既然太后娘娘心里已经有了计划,那英雄会就拜托了,寡人先走一步。”   走吧走吧,不要再来了!沈青潼赌气似的心道,扭过身不看楚复,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   “又闹什么别扭……”低低地一声喟叹,离去前楚复塞了一个小瓶子在沈青潼手里,“这是外邦进贡的玫瑰油,说是对女孩子的皮肤好,你用用看。对了,英雄会得小心点,刺客的事儿寡人会加紧查的,就怕英雄会会来捣乱。”   楚复已经走了很久,但将那小瓶子握在手中,沈青潼仿佛仍旧能感觉到楚复指尖的温度。   沈青潼握着那小瓶子,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如玥急急地找来:“奴婢还以为太后娘娘您见了帝君陛下之后,就回房了呢,结果都快把卧房那一边翻完了也没找到您,这才想到过来看看,原来您果真还在这啊……”   许是方才跑得太急,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如玥现在还撑着门框直喘粗气,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的。   反手一握,沈青潼将手里的小瓶子藏进衣袖里,顺手端了小桌上的茶走过去,递给她:“喝口水,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哀家?”   大概真是口干舌燥了,如玥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便将一杯茶水尽数饮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锦贵妃和柔贵妃来了,在外面候着呢,说是没您的允许不敢进来,怕打扰到您,可是奴婢这不是先前又没找着您吗,这会子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什么,景姒和叶素素来了?”沈青潼惊讶不已,这楚复才走了没多久,她们便来了,果然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这两只是美艳的苍蝇,但楚复就是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缝的臭蛋!   如玥已经喘的说不出话来了,手指着外面,脸色憋得一片青白,眼睛眨巴眨巴,脑袋也一直点着,好似在说——来了来了,就在外面呢!   紧走了几步,走到回廊的一头,沈青潼又止住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不急不慌。跟随而来的如玥一看便愣了,低声提醒道:“太后娘娘,锦贵妃和柔贵妃还在等着呢。”   她们站着的地方是回廊的一头,拱形的雕花门洞上缠绕着青藤,绿油油的叶子里绽开了一朵朵小花,如米粒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随着微风摇摇摆摆,似乎是在点头致意。沈青潼纤指一拈,便摘了朵花儿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拖长了尾音沉吟道:“她们要等,就去等吧,又不是哀家三催四请请来的。再说了,哀家也不能这样急急惶惶地出现啊,这可太丢咱芳华宫的脸了。”   如玥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因为方才奔跑得过急,衣衫都有些错了位,急忙也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然后对着沈青潼嫣然一笑道:“太后娘娘,奴婢已经修整好了,现在可以过去了。”   走近了几步,沈青潼替她将落下飘散的几缕发丝挽起,从自己的发间拔下一根木质的镂刻簪子,给她插上。   “不可,不可,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沈青潼拔下了自己的簪子,一头青丝顺势而下,宛如直直飞流的瀑布,遮去了小半个脸。见沈青潼居然散了自己的发,拿出自己的簪子来替她绾发,如玥大骇,连连推拒。   但沈青潼好似没听到她的拒绝,径直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间,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觉得哀家这会子披头散发的一点都没个太后娘娘的样子?笨呐,待会儿过去你就跟锦贵妃和柔贵妃说,哀家正在睡觉,是以你们唤了好久哀家才醒转来。哀家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对她们够好了吧?”   如玥讷讷地又问道,一片迷茫:“可您刚刚不是说,她们爱等便让她们等去吗?” 第155章 恋人   沈青潼笑得都快弯了腰,手指着如玥颤颤的,憋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如玥啊如玥,你之前的聪明都跑哪儿去了?难不成快要嫁作人妇了就不用动脑筋了?哀家刚才那不过是一句气话罢了,就为这么点小事儿,犯不着跟她们撕破脸皮。现在帝君陛下的后位还空悬着,那凤印握在哀家手里,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还是维持着这后宫的平衡才好,不然谁知道哪天就翻云覆雨地变天了呢。”   说着,主仆二人穿过长长的回廊,往前院的方向去,一边走沈青潼还一边不满地念叨着:“真不知道她们俩一天到晚怎么这般闲适,还是说哀家这芳华宫里有什么宝贝不成,老是往这儿跑,闹腾得哀家不得安宁。”   快要到前院了,如玥瞅着路途,赶在看见锦贵妃和柔贵妃之前急急地回道:“这还不是因为帝君陛下心里挂念着太后娘娘呢,您应该高兴才是。”   在如玥一般的宫奴宫婢看来,宫中女人终其一生的事业便是谋求帝君的喜爱,不论她的身份是妃子美人婕妤甚或太后,帝君的宠爱才是她们耀武扬威甚至安身立命的资本。可悲,可怜,但又何其可恨!   转过弯,便到了前院。这前院虽然大,但是只四个角落栽种了些小花小草,厚实的大门则大大的敞开着,站在门外也能够一眼由这头望到那头。恐锦贵妃和柔贵妃看出什么来,是以沈青潼心里满肚子的反驳之词也只好咽了下去,留待以后再跟如玥理论,脸上浮起微笑,加快了步子的频率,往门外迎去。   “哟,今儿怎么这般见外,都到了前院,却不进来看看哀家?还得哀家亲自迎出来,才肯赏脸吗?”沈青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嘻嘻地拉过两人的手,冰凉的触感碰到自己的温热的手掌,不经意间竟起了个寒颤。   那锦贵妃将自己的手从沈青潼的手掌中抽出来,眼波妩媚流转,阴阳怪气地说:“臣妾现在还怎敢无端端地惊扰了太后娘娘啊?以前那是臣妾不懂事,还以为太后娘娘跟咱们是一样的,所以呢,有事没事儿也都想着您。但现在,臣妾才晓得,原来在帝君陛下心里,咱们虽说顶着个妃子的名头,但到底连太后娘娘您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就连给您提洗澡水都不配!素素,你说是吧?”   都说,没有永远的敌人,昨日的敌人也许会是今日的朋友,只要你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而现在,沈青潼无疑就是锦贵妃和柔贵妃共同的敌人,是以,锦贵妃也亲热地唤起柔贵妃“素素”来。   柔贵妃虽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但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却将头扭向一边,明显是和锦贵妃同仇敌忾的意思。   但沈青潼到底是大风大浪也闯过来的人物,最初的惊愕过后,她便镇定了下来,依旧浮着笑,故作明朗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哀家怎么听不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若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意,大胆说出来便是,否则……”说到后面沈青潼的语调便低沉了下来,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两人,见果然成功地牵引住了锦贵妃和柔贵妃的注意力,又忽而声调上扬,像是开玩笑般,“否则……你们不说哀家心里老堵着,哪怕是大半夜你们和帝君陛下正欢乐的时候,哀家也要闯进来问个究竟!”   已经嫁做人妇了,锦贵妃和柔贵妃又岂能不知沈青潼所言“和帝君陛下正欢乐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呢,别说本就温柔贤淑的柔贵妃,饶是平日里泼辣惯了的锦贵妃,一时间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本来两人是来质问沈青潼的,但见沈青潼镇定自若地和她们开着玩笑,一点也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不由又怀疑起所听来的陈年旧事的真实性。最后还是锦贵妃忍不住了:“太后娘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也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这几日帝君陛下天天往太后娘娘的芳华宫跑,可有此事?”   沈青潼失笑,拉长了一张苦瓜脸,摊手无奈道:“这事儿,有倒是有,难道你们就在吃醋这个?啧啧,哀家可闻到了好浓一股老陈醋的味儿啊!”说罢,沈青潼还故意用袖子在鼻尖处扇了又扇,好似真的闻到了醋味。   “哀家是帝君的母后,儿臣过来看看母后,可有什么值得置喙的?”沈青潼的眼睛似黑夜中灼灼发亮的明灯,犀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照的他们无所遁形。   “可是……可是……”柔贵妃嗫嚅着控诉道,“可是听宫中传闻说……说在您进宫之前,您和帝君陛下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怕现在也……”   那个爱嚼舌根子的!沈青潼在心中啐了一口,巴不得将那些爱传流言蜚语的宫奴宫婢们给乱棍打死,尽知道给自己找麻烦。此时听柔贵妃这么说,如玥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紧张地看着沈青潼。   沈青潼立马阴沉了脸色,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沉沉地一字一句警告说:“这里是皇宫,你们是帝君陛下唯一的两位正妃,理应给大家做个好榜样,怎生还要去听信什么流言蜚语?哀家既然进了宫,现在成为了太后,那就是帝君陛下的母后,这一点不仅是现在,未来也无法更改!哀家不知道你们从哪听来的谗言,哀家也不想追究,念你们二人今日是初犯,哀家就当没有听见过,以后若是再让哀家耳朵里听到这样的话,可就别怪哀家不客气!”   一番理正辞严,说的锦贵妃和柔贵妃两人都白了脸色。   不过,打完一棍子之后,还是得给颗糖安慰一下的。   沈青潼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告诫:“你们若还这般一点流言便扰乱心绪,哀家可怎么放心将凤印交给你们呢,唉,放在哀家这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一提到凤印,锦贵妃和柔贵妃不由得互看了对方一看,进宫的女子谁不想拿到凤印,一跃而至众人之上?然而这凤印只区区一枚,现在不说美人婕妤,贵妃就有两名,其中必有一人将在这场凤印之争中落败。炫书文学网 www.xuanwx.com   柔贵妃心思一动,没有抽出来的手掌顺势反握住沈青潼的手,脸上带了些许的为难之色,眸色忽闪,絮絮地辩解道:“真是对不住呢,是臣妾太心慌了一些,竟然听信了某些无知小人的挑衅,想也应该知道,太后娘娘与帝君陛下是庆元国的支柱和榜样,怎会做出传言中那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呢!唉,臣妾当然是相信太后娘娘您的,只是……有些人非要闹着求个明白,所以这才闹到了您面前,倒是让太后娘娘看笑话了。”   沈青潼在心里冷笑,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气势汹汹而来算账,这会子一听与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便偃旗息鼓了,言辞之间还大有将责任推向锦贵妃之势。虽说,早已预料到这两人之间的联盟不会太牢靠,但一两句话便连消带打地攻破了两人临时搭建起来的壁垒。   果然,听了叶素素的话,景姒玉臂一甩,不满地诘问道:“之前是谁火急火燎地跑来给我报信,说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之间似有余情未了,邀我一道来芳华宫问个清楚,这会子发现是个虚假的传言,又将我推出去作为挡箭牌。呵——叶素素,你可真狠呐!”   敢情处着馊主意的人是平素看起来乖巧如小白兔的叶素素,而被利用来当枪使的那个才是张牙舞爪的景姒。   叶素素一听景姒拆穿了自己,握住沈青潼的手掌也不由使了几分力,将之缩紧,担忧地微侧了脸去看沈青潼的表情,眼光一转到景姒身上的时候,就变得凌厉怨恨,然而她却演技高超,还语带委屈地辩解称:“太后娘娘,您听臣妾解释,事实并不像锦贵妃说的那样。事实……”   “够了!”沈青潼一声怒喝,将眉目带泪的柔贵妃和负手玉立的锦贵妃都吓到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哀家是什么人?由得你们想吵便吵,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上次也是这般在哀家面前争吵,你们可有想过,你们是帝君陛下仅有的两个贵妃,占着这位子自然就得有个贵妃的样子,犯得着寸土必争这么小家子气吗?你们不是应该姐妹情深,如同那传说中的娥皇女英一般好好辅佐帝君吗,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垂首立在一旁听着沈青潼的训斥,见沈青潼停了下来,两人俱都努了努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没等她们组织好话语,沈青潼又接着训道:“这一点,哀家也忍了,知道你们在家里都是掌上明珠,被自家大人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过是性子娇嗔了些,本质还是不坏的。哪知,你们不但不知道反思,居然听信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凭空污蔑哀家和帝君陛下的清誉不说,还敢纠集着来哀家的芳华宫撒野,你们到底置哀家于何地?”   “太后娘娘,是臣妾不对,臣妾知错了,您惩罚臣妾吧!”柔贵妃突然跪了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是膝盖撞到前院门口铺就的青石板上。   见叶素素用了苦肉计这一招,锦贵妃也不甘示弱,紧跟着跪了下去:“太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您想怎么罚我们都行,但是切莫因为臣妾的举动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臣妾可就罪过大了!”   马屁倒是拍的不错,沈青潼心里在发笑,但脸色犹自阴沉,见她们都跪了下来,而且周围的一众宫奴宫婢也都跟着主子跪下来,替主子向沈青潼求情,沈青潼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点。   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务必让锦贵妃和柔贵妃都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沈青潼亲自弯腰伸手将她们俩扶了起来:“看着你们跪下来请罪,哀家心里也不好受啊!哀家并不是想要责罚你们,只是这次你们实在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把哀家气得不轻啊。你们俩既然是帝君陛下亲选出来的贵妃,家里又都是朝廷重臣,想来家教必是错不了的,哀家自然看好你们,不仅能执掌好后宫,更能好好地辅佐着帝君陛下开创一番伟业,但你们若还是这般闹腾,那可就……”   余下的话,沈青潼省略了没有说出来,但听着的两人大抵都能猜到是什么,无非就是关于皇后的位子谁做,后宫的凤印谁掌的问题,因而心里都互相有了计较,攻守同盟正式宣告破裂,景姒和叶素素两人又重新变为了敌人。   “罢了,罢了,你们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好,不过今日之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因此哀家也免不了要给你们些惩罚,以儆效尤,你们可有什么不同意见?”沈青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想从她们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两人几乎死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听凭太后娘娘做主。”   柔贵妃又挽住沈青潼的臂弯,温柔地补了一句:“素素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既然错了那边要承担起责任和后果,太后娘娘想怎么罚素素,素素都心甘情愿,绝不推脱一句。”   见她说的斩钉截铁,沈青潼嘴角微翘,邪邪地一笑,笑道:“那如果哀家说,给你的惩罚便是辞去这贵妃之位,逐出后宫,你可还心甘情愿?”   沈青潼的话音还未落,柔贵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先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目的只是为了让沈青潼对自己的印象更好些,哪里想到沈青潼竟然会这么说呢,一时间,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柔贵妃可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本来景姒就恼恨自己不如叶素素生的嘴舌灵巧,次次讲话都落于下风,不善表达,见她这次自己撞上枪口去,自己找气来受,顿时心旷神怡起来,看向她的目光里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悯和鄙夷,看得柔贵妃更恼火了。   柔贵妃抬头直视了沈青潼片刻,见她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下一冷,便心一横,嘴上恨恨地应道:“太后娘娘就是要臣妾死,臣妾又岂敢不应?更何况是辞去贵妃之位!只是,这毕竟是大事一桩,不知是否要过问帝君陛下和家父……”   挥挥手止住了她的话,沈青潼笑眯眯地握住她的手,眉眼弯弯似柳叶,亲热地道:“哀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你也忒认真,居然当了真啊?不过纵然是这样的情况,你也能含笑应对,大方得体,实在是让哀家欣慰啊!”   这下子,便轮到景姒傻了眼,方才看沈青潼的表情很是正经,哪里想到她也是个演戏高手,居然是个玩笑,害自己白高兴了一场。 第156章 意思   “好了,哀家便罚你们二人前去城郊的相国寺闭关思过半个月,在那里潜心抄写经书提我庆元国和帝君陛下祈福,待你们半个月后归来,也差不多正好赶上英雄会。回去收拾一番,待明日一早你们便启程吧,至于帝君陛下那边,哀家一会儿过去跟他说,你们放心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哀家心里自有分寸。”沈青潼交代了几句责罚,便有了送客的意思。   锦贵妃和柔贵妃见她已有此意,虽然今日连芳华宫的前院都没能得进,但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就连责罚都领了,再留下也是徒劳。   刚走出十多米远,柔贵妃便率先发难了:“呵,看不出你景姒还挺会告状的嘛。”   景姒却也不甘示弱,私底下若是不顾形象,她远远比叶素素更能豁出去,讲话自然也更放得开些,只无奈平日里在沈青潼或者楚复眼皮子底下,必须要收敛才行,否则她也不至于落于下风:“依我看呐,帝君陛下哪里能封你做‘柔贵妃’啊,除了这幅面皮,浑身上下可真没看出来你哪点柔了!应该唤你做‘奸妃’才对,事事为奸!今日责问芳华宫本是你的主意,你倒好,一见风向不对头了,便将所有的责任都往我身上推。你想要那枚凤印是吗?我景姒不妨就告诉你,没门!有我在,绝对不可能让你拿到的!”   见自己的心思被捅破,叶素素不由得恼羞成怒,低声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我叫板,别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了,难道你不想要那枚凤印?既然我们都想要凤印,那不如就来打个赌,看最后到底是谁拿到那枚凤印坐上皇后的宝座,至于输的人嘛……”叶素素沉吟了片刻,才接道,“至于输的人,那就退出后宫之争,你敢不敢来?若不敢的话,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锦贵妃则不屑一顾:“不必用激将法我也跟你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哼!”   直到锦贵妃和柔贵妃的身影消失在芳华宫门外,用肉眼已经看不见了,如玥才低低地在沈青潼耳畔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故意将锦贵妃和柔贵妃调走吧?”   沈青潼抬眼,凝神看住如玥,眼睛里一片冰凉,无端端地竟让如玥打了个寒颤。端详了如玥半晌,沈青潼垂下头似在整理衣角,言语中不带感情,漠然地说:“你很想知道?”   话尾微微上抬,有种试探的情绪在里面,如玥一时拿不定主意,捉摸不定沈青潼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是希望自己问还是不想要自己问。   终是鼓起勇气,如玥小心翼翼地恭维一番,既能回答了沈青潼的逼问,又显得滴水不漏:“奴婢只是关心太后娘娘而已,对于事件本身其实是无所谓知道或者不知道的。若太后娘娘想要奴婢知道,那么就算是天大的机密,奴婢也会拼尽全力去晓得;但若是太后娘娘不愿意让奴婢晓得,就算是已经听进了耳朵里,奴婢也能一辈子守口如瓶。”   “哦……”沈青潼拖长了尾音应道,眼睛却透过前院的大门遥望着远处那一片郁郁葱葱,淡淡地仿佛是无意识地呢喃般说道,“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更可靠?比说着一辈子能够守口如瓶的人更可靠?”   “说着一辈子能够守口如瓶的人”这不正是指的自己吗?如玥心里一惊,但尽管心里满溢着惊恐,脸上还是强撑着一片淡然的样子,垂了头乖巧地伏低做小:“奴婢不知……还望太后娘娘赐教。”   “赐教?那哀家告诉你也无妨,一辈子都说不出话的人,比所谓的能够‘一辈子守口如瓶’的人更可靠。那你又知道什么样的人比一辈子都说不出话的人更可靠吗?”沈青潼的话愈来愈冷漠,仿佛是一把寒冰铸成的剑,在黑夜里映照着森冷的月色,反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   如玥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心脏跳得比平日更快,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只觉得头顶上一片低气压,压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瘦弱的肩膀好像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跪下来,同时心里面也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说:“跪下来求饶吧……跪下来求饶吧……”   那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到后面如玥竟真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磕在硬硬的石板上,很疼,但是她却咬着牙忍住了,心里头的惧怕比之这实体化的疼痛,更让人纠结。   沈青潼仿佛没有注意到如玥的下跪,她的眼睛还是望向远方,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身旁的人,继续喃喃自语道:“比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的人更可靠的……是死人!”   如玥心里的压力再也顶不住了,眼泪立马就溢了出来,在地上跪着爬近沈青潼,一把扯住沈青潼的裤脚,带着哭腔凄厉的道:“太后娘娘……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您……您原谅奴婢吧……”   直到听到如玥哭天喊地的求饶声,沈青潼才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仿佛是才回过神来,一直不曾注意到如玥的样子,惊讶地弯下腰将如玥扶起来,关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些微的责怪,嗔道:“这又是干什么呢?就算是哀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用不着哭哭啼啼地来求饶啊,难不成哀家还能吃了你吗?怎么回事,这回又胡思乱想了什么啊?就算哀家说了什么,那也不是在说你啊,唉,你总是这么敏感!”   不是在说自己?如玥愕然,但心里的负担却怎么也没法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沈青潼虽然嘴上说着不是说自己,但真实情况怎样,除了她自己心里晓得,旁人又怎会知道呢?再说了,敲山震虎这种事情,基本上宫廷之中,位高权重的人都会个几分,万一她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在警告自己呢?   隐藏在深处的心思百转千回,如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僵硬着身子被沈青潼扶起来,眼角的泪痕还犹自存在,干干涩涩的,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a n g . c o m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多。哀家说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直接问就是了,哀家并未拿你当外人,这点你是知道的。”说罢,沈青潼摸摸如玥的头,就好像是慈爱的姐姐,在爱抚自己的亲妹妹,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见如玥愣愣地,没有接话,沈青潼又兀自道:“方才你问什么来着,哀家一时走神没有注意听。哦……对了,你是问哀家,是否故意将锦贵妃和柔贵妃支出宫外是吧?其实呢,也不能算是故意的,她们留在宫里也没什么要紧之处,只是最近要筹办英雄会,哀家估计也要忙的跟个陀螺似得团团转,没空来搭理她们,所以干脆就将她们支出宫外去念经抄颂,总好过两个人在后宫之中,你斗过来我争过去的,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惹出点什么事儿来,哀家可没那功夫给她们善后。”   如玥点点头,表示赞同,其实细想一下,沈青潼这个说法也说得通,锦贵妃和柔贵妃之间你争我夺,彼此不相和睦,已是后宫众人的共识。不过,想来也是正常的,跟自己抢丈夫的女人,又都是出身骄傲的官家女子,有哪一个会待见呢?自然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认输了!   “好了,快把眼泪擦干吧,若是一会儿你家曲大人过来,看见这一幕,保不齐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唉,若真这么巧被撞见了,哀家这个太后娘娘可真比窦娥还冤啊!”沈青潼嗤笑一声,叹道,拿了自己的手绢递给如玥,让她擦擦眼泪。   如玥不好意思地接了绢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好奇地问道:“窦娥是谁啊,怎么说她冤呢?”   “窦娥嘛……”沈青潼本是随口说的,哪知道这个时代并无窦娥这个人,思来想去,还是干脆转移了话题,“不过是个话本子里的人物,没什么要紧的,你赶紧去叫轿子,拾掇拾掇咱们还得去养心殿一趟,方才哀家罚了锦贵妃和柔贵妃的事儿,想必背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呢,咱们干脆就赶在这些小报告之前,先去给帝君陛下报备一下。怎么说也是他的妃子,还是要给他面子的。”   吩咐完,如玥便急急地赶去收拾软轿,而沈青潼则回了卧房,换了件新做的雪青色衣衫,然后又从柜子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了自己放着的一条银白色绶带,那是不久前沈青潼胡乱翻东西时找出来的,看上去像是一条银白色的绶带上,自己绣了花纹上去,是淡雅的云纹,不算显眼,但质地还算好。沈青潼拿着这条绶带,思来想去,又观察了一番屋子里别的绣作,终于断定,这是以前的沈青潼绣给楚复的,但不知后来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条绶带还没有送出去,一直搁在柜子角落里,但沈青潼已经舍身赴死了。   或许,现在可以自己可以代以前的那个沈青潼将之送出去吧。沈青潼这般想着,不由握紧了手里的额这条绶带,仿佛这是无价的宝贝。   软轿很快就准备好了,沈青潼现在对于这种代步工具,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养心殿,通报的宫奴很快就来请沈青潼进去。   刚走进养心殿的前院,楚复便迎了出来,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但是见旁边那么多的宫奴宫婢都在,又将那股惊喜强行压抑了下去,低低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寡人不是刚从你的芳华宫回来码?”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将放置于袖中的绶带拿给他,嘴角微撅,略微有些不满地叹道:“唉,敢情是帝君陛下不欢迎哀家啊,那哀家还是走吧,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哀家好心好意地给你送绶带来,顺便还给你报信,你却这么对哀家……罢了,罢了,哀家可真是伤心呢!”   屏退众宫奴宫婢,楚复将养心殿侧殿的门关上,一把捉住沈青潼细瘦的肩膀:“在寡人面前还要演戏吗?这条绶带是你送给寡人的,可有什么寓意?”   沈青潼稍微挣扎了一下,本来楚复的禁锢就不算牢靠,竟也让她挣脱了开来,沈青潼缓缓地步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爱答不理地说道:“不过一条绶带罢了,爱要不要!反正想要哀家绣艺的人多得是,能从你这养心殿一直排到哀家的芳华宫去!”   “欸欸,寡人晓得太后娘娘是世间至宝,大家都想要,不过嘛,就如这条绶带一般,既然已经给了寡人,那么便是寡人的了,无论是谁都不能从寡人这里把它拿走。你也一样,寡人倒是想看看谁敢打太后娘娘的主意,难道不想要他的那条小命了?若真有那般胆大包天的人,寡人不仅会要了他的命,还要诛了他的九族来陪葬,青潼,你说可好?”   明明是威胁的话语,但是贴近沈青潼的耳边说来,却好似是情人间山盟海誓的情话,有细微的热气喷洒在耳背,让沈青潼心头也不由一热,忙扯过衣袖来玩着,掩饰自己内心的拨动。   还有什么比爱人宣誓性的占有语言,更能打动人心?反正此时此刻的沈青潼是想不到别的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霸气的黑面神,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的也是那个熟悉的人影,就好像自己整个世界的运转,都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见沈青潼垂了头不言不语地自顾自玩着,楚复便弯下膝盖,将脸凑过去,仰面去看沈青潼的表情。察觉到楚复凑了过来,沈青潼纤指一点他的额头,不曾使力,不过是女儿家的娇态而已,嗔道:“你啊,就知道戏弄哀家,罢了,哀家也不与你一般见识,此番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   “正事,什么正事?”楚复疑道,长手一揽,将沈青潼置于自己的臂弯之下,“青潼不就是寡人的正事吗,难道还有别的正事不成?”   这话听得心里是一片甜蜜,但沈青潼还残存着的理智告诉她,当务之急是先得将事情交代清楚才好。因而,沈青潼轻轻地使了一点力,将楚复靠过来的胸膛推开了一点,总算获得了一点新鲜空气:“你个不正经的!” 第157章 信仰   即使被推开了一点,但楚复还是没有让开,依旧保持着揽住沈青潼的姿势,靠在沈青潼肩膀上的一只手捉住了她垂在脸颊旁边的几缕发丝,青丝绕着指腹打着旋儿:“寡人也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不正经啊,青潼……”   低低的呢喃,仿佛是来自远古最纯粹的呼唤,经过了千万年时光的打磨和压抑,却正如放置愈久的酒就会愈加醇香一样,愈加压抑的感情有朝一日奔涌出来,必是如同黄河长江一般的波澜壮阔。   沈青潼蓦然察觉出不对劲来,虽说比之平时的冷漠,楚复在自己面前可算是温和得多,但这般的玩世不恭,也还是罕见。   待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楚复本来揽住她的大手蓦然用了力,火热的胸膛又一次贴了上来。   趁着楚复意乱情迷的时候不曾防备,沈青潼使出吃奶的劲儿撑住手腕,又借助着椅背的反推力,将靠近的楚复给推开了。因为用力过猛,楚复被推了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头部不慎便撞到了桌子角,眼睛一翻白便往地上倒去。   一般若是电视剧里出现男主角摔倒的样子,也依旧是很帅的,不减一丝潇洒倜傥,但是轮着楚复,这情况可就变得十分不一样了,风流倜傥不说,就连基本的良好仪态都没能保持,颓然地倒在地上。   沈青潼一看吓了一跳,她是想推开楚复,但致使楚复摔倒也不是她的本意,急忙奔到他身边蹲下,扳过他的脸察看有没有撞到。这一看不打紧,自己却吓得魂不附体了,楚复的额角赫然撞出了一个洞,鲜血直流,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感觉怎么样了?”沈青潼追问道,费力地扶住楚复的头,养心殿的侧殿平日里少有人来,除了必备的桌椅之类的,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沈青潼环顾四周,连一块布都没有找到,情急之下只好让自己舒展的云袖派上了用场。但是只一会儿,鲜血就将沈青潼的宽大的云袖给染红了一片,正在沈青潼焦急不安,既不愿放下楚复,又徘徊着不能不去紧闭的侧殿门外宣太医时,楚复悠悠然醒了。   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青潼焦急担忧的表情,一张清丽的小脸上,细长的眼盈满了眼泪,羽睫上也布满了泪珠,忽闪忽闪的,惹人爱怜。一见楚复醒了过来,沈青潼急得连眼泪都来不及抹,伏在他的胸口上低低的抽泣着:“怎么样,好些了没?你撑住,哀家去叫太医来!”   楚复身子稍微动作一下,就觉得脑袋发晕,但所幸之前那种意乱情迷的感觉随着受伤,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的一点异动,自己已经能够压制。他抬了抬手,想要抚上沈青潼的脸,却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片湿润,在额角抹了一把然后将手掌伸到眼前一看,只见满手的鲜血。   “你先躺着,不要乱动,我去叫太医……”惊惧之下,沈青潼也不再留意什么称呼问题,只想着快点把楚复的血止住。   但是楚复却摆脱了沈青潼的桎梏,缓缓地摆摆手,示意沈青潼不要去,将就着沈青潼的衣袖,楚复用力的按住伤口:“不要去,这事儿寡人不想惊动任何人。”   说罢,他想要撑起身子坐到椅子上来,但是身体经过方才的那么一撞,有些疲软,沈青潼忙不迭地赶上前,帮他坐上椅子:“不请太医这可是好?你的伤口怎么也要处理一下吧。”   “一点小伤罢了,还死不了的。”楚复的表情波澜不惊,好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不由让沈青潼起了疑心。   将这前后的诡异之点串联起来,沈青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张着嘴,半晌都没能闭上,眸子里满盛着不敢相信。楚复只扫了一眼她的表情,便猜了个八九分,垂下头去不看她,闷闷地低语道,不是问句,只是陈述一般:“你都知道了……”   区区的五个字,却坐实了沈青潼的猜测,她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浑身都在发着抖,手指颤颤地指着楚复,唇角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这么说……我猜的居然是真的……”   楚复从来不曾觉得点头这个动作会如此艰难,就好像有一块千斤的巨石压迫着的脊梁,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自己给压垮了,但是理智上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垮掉,再苦再累他都必须撑住。   见楚复点了头,沈青潼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般,脸色一瞬间就白了,比看到楚复之前受伤的时候还来得苍白。她咬住唇,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将楚复正捂住伤口的那处袖子给撕掉了。衣料撕裂发出的声音,在空荡的侧殿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楚复目瞪口呆地望着沈青潼,在这个时代,女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来也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沈青潼顾不了那么多,心里的野兽在叫嚣,她想要发泄出来。   将衣袖撕裂,摆脱了连在两人之间的牵绊,沈青潼一个箭步冲向摆放在角落处的小桌子,拿起上面放置着的还在散发着袅袅余香的香炉就往地上摔去。“啪”的一声响,楚复还来不及阻止,因沈青潼用了十分的力气,那香炉已经落到地上被摔成了两半,炉子里的香料也抖落了出来,铺在地上。   养心殿的侧殿铺地的石头用的是灰白的石头,那香料洒在地上显得十分显眼,尤其是中间还杂夹着一块艳黄色的香料,此刻香味更加浓郁,沈青潼闻着身体里又开始觉得热起来,但她再次咬破嘴唇,用血腥味止住了自己的沉沦,面色沉重地从地上捡起那块艳黄色的香料,对楚复道:“可就是这玩意儿?”   甫一看见沈青潼手里握着的香料,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楚复还是愣了一下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那只是不要紧的东西,快放下吧,免得弄脏了手。”49电子书 www.49txt.com   “哼——不重要的东西?”沈青潼捏住那一小块香料的两根手指缩紧,瞪着楚复怪异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说这是不重要的东西,拿什么东西才重要呢?这块香料放在香炉里,定是有特殊的意味,容哀家猜猜,经过加热它不仅能让人身体也跟着发热,还能令人产生意乱情迷的感觉……你还要瞒着哀家到何时?这香料中明明就掺杂了春药或者其他迷幻剂一类的东西,到底是哪个狐媚子居然在宫里使出这般下三滥的点子,对象还是你堂堂帝君陛下,真是胆大包天,不想要命了?”   沈青潼很是激动,在皇宫里居然也有人乱来,若不是被她发现了,还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呢,但是那股子激动劲儿一过,沈青潼又觉出了些许的疑点来——为何看到这有问题的香料,楚复还能如此镇定,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是在意料之中。   “你……你……”心中的猜测太过大胆,沈青潼一时也结巴了,不敢相信,“难道……难道你早已……知道了?”   楚复点点头,大掌展开,臂膀向身前平伸,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意思是让沈青潼平静下来。   沈青潼十分不敢相信,楚复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呐,怎么会容忍有人在他的头上撒野?如果不是他有心隐瞒,那就是下手的那个人势力庞大到,就连楚复宁愿忍气吞声也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   但是,沈青潼狐疑地瞧了又瞧楚复的面色,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实在不像是有心庇护的样子,而是显出了难得的颓态,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这么一想,再将宫里有可能拿到这种香料的人在脑海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有两个人的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是景姒还是叶素素?”沈青潼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虽然心里还抱有怀疑,这两个女人在后宫里的地位,已经是只在她一人之下,而凌驾于众女子之上了,再加上还有强大的娘家势力做后盾,出身大家闺秀的她们又怎么会用起这般下三滥的法子?但是若不是她们,沈青潼便实在想不出别的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了。首先本来庆元后宫中就人烟稀薄,而且大多是地位低下的美人或者婕妤之类,春药或者迷幻剂当属禁药,并不容易弄到手,显而易见那些女子还没有这个本事。想来想去,也只有景姒和叶素素两人才能办到吧,不仅把禁药带进宫里,更能够将之放进香炉里,连养心殿的一方侧殿都不放过,恐怕别的地方更不会少了。   楚复依旧沉默着,他笔直地站在椅子旁,额角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在额角的地方留下一块暗沉的血迹,沈青潼略显单薄的一截衣袖还黏在他的伤口,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沈青潼笑不出来,楚复的沉默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同时自己也在胡思乱想,不知楚复是不愿意说出那人,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呢,还是原来自己就猜错了,他根本就有心庇护。   两人就这么在空旷的侧殿中对峙着,谁也不愿意退让,沈青潼用猫一般的眼眸望着楚复,湿漉漉的眼看上去特别引人爱怜,楚复隐忍了半天,还是抵不过沈青潼的好耐力,率先败下阵来。都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物降一物,毫无疑问,脾气冷硬的楚复也只有沈青潼才能治得了。   他强硬地摆摆手,不愿沈青潼再追问下去:“寡人知道你担心着,寡人自己会注意的,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件事了,寡人心里有数。”   沈青潼本以为楚复会就此说了,但没想到居然都这时候了,他还不肯告诉自己实情,不由气不打一起来,声音也随之尖利起来,厉声吼道:“有数?你说你心里有数?哀家看你有个屁的数!”   这时候,沈青潼已经全然顾不得什么形象气质了,也来不及想万一有人闯进来撞见了这一幕可怎么办,仿佛是个塞满了炸药的炸药包,一个箭步冲到楚复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训道:“你都被人下春药了,还不放在心上,到底那狐媚子是谁,能让你如此这般的袒护?是景姒还是叶素素?别告诉哀家不是她们俩,是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人,哀家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毕竟暂时掌控着凤印,这个后宫里的一举一动,哀家还是清楚的,你若是不说,那好,哀家马上去问!趁这时候她们还没有去城郊的相国寺,哀家先把事情问清楚,若真是她们中的谁干的,又或者是两人联合起来做的,哼,哀家定不会轻饶了那人!”   话音未落,沈青潼已经掉转头往侧殿的大门去,走的是步步生风,雷厉风行得好像心中早已将那下手的人力斩于马下了,嘴唇紧紧地抿着。   “你去哪儿?”楚复蓦然心里浮起一丝慌乱,多年相交,以前的沈青潼在他心里明明是个温婉贤淑的可人儿,可自从先帝去世之后,沈青潼也紧跟着自杀,自杀不成被救了回来,人却也变了。变得跟以前的温婉不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长相,但是仿佛骨子里褪去了一份如水的柔软,多了一丝剪不断的刚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沈青潼的了解也更深了,丝毫不怀疑沈青潼真的能做得出来,立马杀到景姒和叶素素的宫殿里去诘问一番,不问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决不罢休。   但是这事情若是能够这般好解决,自己又怎么会明知山有虎,还要装不知地偏向虎山行呢?这种情形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两日来,他早已发现不妥,若面前的女子不是沈青潼,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自己还能够撑会儿,但谁又偏叫今日遇上了她呢。不过,就连养心殿的偏殿也难逃,布下了这样的局,这倒是出乎了楚复的意料。   “肯说了?”沈青潼的目光犀利,如深夜中目光灼灼的独狼一般盯住楚复,就像是盯住了势在必得的猎物,转头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侧殿大门的门槛上,仿佛要是楚复的答案令她不满意,下一刻她就可以走出这大门,自己去问个究竟。   楚复为难地垂着头,十分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嗯。”   尽管只是一个字,楚复却觉得说着一个字,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异常的漫长,整个人就好像是置身在火上被烧烤,煎熬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心房。此言一出,他不敢想沈青潼会如何看自己,明知道被人下了药,却不敢反抗,自己想想都是懦夫的行为,楚复不由得面上羞恼,脸色也转为绯红。   楚复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沈青潼的眼睛,但此刻听到了自己早已料想到的答案,沈青潼却茫然了:“为什么?”   就好像迷了路的小孩子,那个骄傲如黑面神的男人,曾经是自己的明灯,一度觉得只要有他在,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解决的,但是现在……沈青潼只觉得一阵悲凉,仿佛是海边的潮水,潮涨潮落,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心灵的海滩,侵蚀着自己曾经的信仰。 第158章 行动   楚复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听出了沈青潼语气中的失望,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用过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瞬间就害怕起来,他怕,这样的自己会被沈青潼看不起,会被她从心里拔除,干脆利落地丢在角落里忘记。   心神一动,楚复疯狂地往沈青潼的方向跑去,长臂一伸,将沈青潼整个人给抱在怀里,紧紧地箍住,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气,胸口与胸口相贴,甚至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感觉到彼此心跳的震动。   沈青潼几乎是被楚复撞进怀抱里的,骨骼与血肉相撞的时候很痛,但是沈青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角蓦然湿润,她突然很想落泪。其实并不用问为什么了,她都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稍微一用脑子,便能想个清楚明白。   因为景家掌握着全国不知三分之一的军权,若是一个不高兴,真的想要谋朝篡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楚复最后能够将这一场谋反给镇压了,那也一定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国家也一定会有许多的无辜百姓在这一场战争中受苦受难。   而叶家,与庆元朝堂上上下下的文官都有联系,织成了一张大大的网,将整个庆元的朝堂都牢牢地掌控在手掌中,若是一有异动,只凭叶家一家之力,就能让庆元国的朝廷系统就此瘫痪。   文武皆被牵制,试问,楚复有什么样的资格和资本,去反抗?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激愤又是另一回事,沈青潼无论怎样都难以平静地去接受这个现实,只好将这一切都归结到楚复身上,厉声质问道:“也就是说,你明明早就知道有人给你下药了?但是,你居然一声不吭!这药是有副作用的,要是继续这么拖下去,你的身体都会被拖垮的!”   沈青潼说的这些,楚复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忍了这么多年,连沈青潼都牺牲了自己才让他坐上金龙宝座,他又怎能为了一时的冲动,断送之前这么久的辛苦。   可是面对沈青潼的诘难,明明心里所想的有理有据,但是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讷讷地站成一棵安静的树,手指头扣住木制的椅子,一下一下,好像通过这样的动作能够减轻一些心里的负担。   虽说平日里,楚复本就不爱说话,但今日这般的沉默却也显得异样,更何况,沈青潼现在还在气头上,心里便愈加不满了。   “好,你自己想要受这份罪是吧?哼,既然你甘愿,那哀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你好自为之吧,若是真被这药拖累了身子,留下什么后遗症,甚至就此遭遇什么不测,放心,哀家绝对不会给你收尸的!”沈青潼的狠话放的是一茬一茬的,但楚复又怎会不知,她是爱之深责之切呢。话说的有多狠戾多决绝,心里头的爱就有多深,楚复想到这里,竟是笑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力叱,不仅没让楚复幡然醒悟,他居然还笑了出来,本就火冒三丈的沈青潼现在更生气了,她舍不得伤到楚复,但是却恨不能将那两个该死的女人给碎尸万段了!贝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沈青潼的手指紧握成拳,骨节耸动,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但是那凌厉的气势,目露凶光的表情,视死如归的意志,就连楚复也吓了一跳。   他一直都知道,沈青潼与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单纯良善,仿佛是春日的阳光里开得最艳的那一朵迎春花,娇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但是自从进了宫,楚复又看到了沈青潼的另一面,坚韧的心智,以及浓烈的感情。   是因为自己吗?即使知道形势不容乐观,这回是真的惹到了沈青潼,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和一些甜言蜜语就可以挽回,但是楚复还是觉得高兴,心情轻扬起来,只因为心中明了了一个认知——原来沈青潼并不只是有一点在乎他而已,而是很在乎他啊!   沈青潼恨恨地摇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罢了罢了,身在高位,楚复也不过是顾全大局而已,既然有些事情,楚复不方便做,那也只好让自己出面了。   瞥了一眼楚复,沈青潼将衣袖一甩,目光牢牢地被他额角的伤口吸住,沉吟了须臾一脸凝重地道:“你快些去找太医来看看吧,现在天气也逐渐暖和起来了,若是伤口感染发炎那就糟了。景姒和叶素素将会离宫去城郊的相国寺半月,这半个月你大可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后宫会有一些变动,但是哀家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沈青潼目光灼灼,这一次她必须出手了,但是又不能让那两个女人看出点什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罢,沈青潼抬脚便要离去,却被楚复叫住了:“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沈青潼倒是惊愕了一瞬,不懂他为何要说这么一句对不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承载着的感情却一定不止于此,是对不起丢掉了自己的骄傲,还是对不起在她面前隐瞒了事实?沈青潼心中猜疑着,脸色也变换不停,嘴唇有些干涩,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欲走。   谁曾想,楚复竟再一次又将她拉住了,咬了咬唇,缓缓道:“明日一早早朝的时候,寡人会在大殿之上给如玥赐婚,并封她为二品诰命夫人,然后下月英雄会完了选个吉利的日子,便让她和曲蔺华完婚,你看可好?”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是一种讨好,但是沈青潼并不需要他的示弱和讨好,她更宁愿看到以前那个骄傲的黑面神,哪怕是搞砸了一出戏,搅浑了这一场婚!“罢了,你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哀家虽然辈分比你大,但若算起岁数来,你还在哀家上头。既然这事儿你心里知道,那哀家也不多说了。不用讨好哀家,如玥那事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给不给封号,哀家都不计较了,可好?”沈青潼莞尔一笑,但那笑意却是冷的,“不过哀家手里既然握着凤印,不用它一用,好像也对不住它放在哀家这儿这么久,也不知道何时就得叫出去,放久了也放出感情来了……所以清理后宫的事儿你别拦着哀家,哀家自有分寸。”求魔TXT www.qiumotxt.com   沈青潼既然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了此事,想来必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楚复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必是已经有了想法,能够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解决掉春药一事,便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帝君陛下保重,哀家就此告辞。”沈青潼微微一福,少有地向他行了个礼才退下。   楚复望着沈青潼缓缓离去的背影出了神,自己又一次让她失望了吧,垂下头的瞬间,拳头紧握仿佛要将骨骼都捏碎了,牙齿咬住薄唇,不多时口腔里便充溢着一股甜腥味。不知过了多久,他就保持着笔直的姿势站着,直到有宫奴找来,才发现楚复的额角受了伤,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看起来伤口还是很可怖。惊得那小宫奴连话也不会说了,连滚带爬地跑到楚复面前,尖利的声音霎时穿透了小半个养心殿——“来人啊,宣太医和侍卫来,帝君陛下受伤了!”   那小宫奴想要替楚复察看下伤情,但是楚复眉头皱了皱,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一言不发地往侧殿门口走去,步子沉重却走得很快。   一踏进芳华宫的大门,沈青潼强撑着的面具就再也戴不下去了,像是被抽空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瘫软地倒在椅子里。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从养心殿的侧殿里出来您就有些不对劲,是不是您和帝君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儿?”如玥在一旁轻柔地给沈青潼捶着腿,见她微闭了眼睫,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青潼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但是仍旧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哀家和帝君陛下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如玥应了一声“是”,悄悄地抬起眼睫偷看着沈青潼的表情,却只看到她冷冷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曾有过怎样的波动。   感觉到如玥捶着自己腿的力道有一瞬间的不均匀,沈青潼弯起嘴角,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在担心,哀家若是和帝君陛下闹翻了,他会因为迁怒而不给你和曲大人赐婚?”   打蛇打七寸,沈青潼无疑很懂这个道理,如玥被她这么一说果然愣住了,捶腿的手悬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如玥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俯首挨地,语带惊恐地辩解道:“奴婢……奴婢不曾这么想过,奴婢只是担心太后娘娘和帝君陛下关系若是不好的话……唉……毕竟现在后宫里又多了两位妃子……’   如玥欲言又止,但是沈青潼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觉着景姒和叶素素会夺走楚复的宠爱,而沈青潼一个虚名太后,若没有了楚复的支持,再加上景姒和叶素素的有心对付,会难以招架。   呵,真是胡思乱想。但这也不过是她的说辞罢了,信与不信,沈青潼心里都保留了几分余地。   微微叹了一口气,沈青潼睁眼,清亮的眸子光彩照人,眼尾略微往上翘,一派风情万种。她轻抬玉臂,将如玥拉起来,温柔的道:“便是担心自己的亲事,也是情理之中。但……哀家竟然将你想错了,没想到在你心中哀家居然这么重要,这可真是……哀家之福,哀家之幸啊!”   沈青潼的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是好姐妹贴近耳边的悄悄话,但如玥心里却很是紧张,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每当沈青潼这样温柔起来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想着什么。   “太后娘娘您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自然是凡事都要为您着想的,再说了,这也是为奴为婢的本分。”如玥又想着下跪,但是手被沈青潼拉住,禁锢了她的行动。   “呵,本分?”沈青潼轻哼了一声,“过不久,你就是曲夫人了,切不可再说什么自己为奴为婢的话,将来你还得跟着曲大人赴宴或者见些别的大世面呢。”   “不过,在此之前,哀家还有点事儿想让你办,这芳华宫里,也只有你最让哀家放心了。”   沈青潼的话,听在如玥耳里无疑是一种威胁,拿亲事威胁她必须要将此事办成,一时她竟也诚惶诚恐,心里隐隐猜测着是什么样的事情会如此棘手。   沈青潼招手,让她附耳过去悄声耳语了几句,这大胆的想法竟听得她目瞪口呆。   “啊——”听罢沈青潼的交代,如玥惊叫了一声,又下意识地急忙掩住嘴,面色苍白,“奴婢不懂,太后娘娘为何要这样做呢?如果稍有不慎,便会搅得后宫天翻地覆,恐怕那些个妃子美人婕妤,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定不会配合的。”   沈青潼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踌躇迟疑,手指尖敲在椅子扶手上,慢慢的,一下接着一下,以某种节奏不间断地进行着,似陷在思考中,却对如玥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半晌,她才淡淡地说:“哀家知道这事儿有点棘手,所以才叫你去办,哀家相信,这芳华宫内大概也只有你能好好地帮哀家办成这件事。至于别的方面嘛……你放心,没人会来打扰你的行动。”   见如玥还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沈青潼进一步解释道:“行动时间定在明晚上,那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锦贵妃和柔贵妃应该已经到了城郊的相国寺念经祈福,不在皇宫里了,至于那些个美人婕妤什么的,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角色,断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有强有力的武力作为后盾,定然能叫她们连嘴也闭上。明日,哀家会给你一道手谕,凭那手谕,你速度快些将此事办妥,尤其要记得哀家千叮咛万嘱咐的地方。” 第159章 秒杀   “是,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只是……奴婢不懂,太后娘娘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英雄会就要来临了,将后宫搅乱,恐怕于英雄会的准备不利?”如玥不解。   沈青潼撑起两只手臂,托着腮,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乱转,不知道神思又飘到了何处,漫不经心地答道:“就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英雄会,哀家才须得如此小心谨慎啊!英雄会事关重大,哪怕是后宫,哀家也得彻查清楚,不然心里老放心不下。对了,你将小莞给带上吧,让她也看看你是怎么办事的,得空搭把手教教她,过些时日你一走着芳华宫里,哀家可又没人能用了。”   语气有些怏怏的,一时让如玥也恍然想起了曾经自己刚爬上沈青潼贴身侍婢的日子,心里头唏嘘不已,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声物是人非。嫁给曲蔺华,诚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但临到分离,却还是有些哀戚之色。   沈青潼没有确切地说,将来如玥走了之后接班的会是小莞,但是就算别人不知,如玥心里却如明镜似的统统都知晓,这些日子沈青潼已经逐渐将芳华宫里的日常事务都交给小莞去统领,隐隐便是个交接的信号。   微微侧头,沈青潼注意到如玥神思恍惚,不由安慰似的笑笑,她坐在椅子里,而如玥站着比她高出不少,她非得伸长了手臂才能拍到她的肩膀,轻轻地,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坚定的力量:“哀家相信你定能将此事办好的,这回,哀家再将曲大人也召来,给你差遣,可好?”   一提到曲蔺华,如玥便羞红了一张白净的脸,别过脸去,小声地应付道:“太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就是了。”   沈青潼嫣然一笑,似夕阳下的水波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明朗而温柔:“害羞了?那哀家便去唤他了,这回有他在外围执兵卫守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应了一声,如玥便下去准备了,虽然时间还早,但明日之事非同小可,沈青潼也不愿节外生枝。   将曲蔺华唤来,两人屏退一众宫奴宫婢,在小间里商量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就连添茶送水都不得进入,只知道,很久之后曲蔺华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凝重,本来就冷峻的人看起来更加地冰凉,行色匆匆地便离开了芳华宫,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晚膳时分,如玥和小莞在饭厅伺候着沈青潼用膳,这时候是芳华宫的宫奴宫婢们最轻松的时候之一,除了当值的侍婢在饭厅候着,其余的人匆匆吃过饭便三两一群地聚在一起闲聊,反正宫奴宫婢居住的小院子平日里也不怎么有人来,她们自是放心,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怎么控制,闲闲地便聊开了。   “欸,今天我可见到曲大人了,不过有点奇怪,你说他那么久没来芳华宫可是为何?”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侍婢说道,一边还向另两人挤眉弄眼。   三个侍婢中比较英气的那个则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屑地道:“那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不知道曲大人要和如玥成亲了?成亲之前,男女双方自然是要少见面的。”   梳着双髻的侍婢紧追不放,饶有兴趣地不放过一丝机会捕捉八卦:“快说说,他们俩怎么回事呢,太后娘娘竟肯放如玥出去成亲,对象还是曲大人这样玉树临风的俊秀人物?曲大人既有才又有貌,不然也不会被太后娘娘看中,成为座下红人,这般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就被如玥给捡去了呢,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啥上。不过曲大人今日为什么又来了芳华宫呢,还跟太后娘娘密谈了一番,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走了,主子们的事情还真是费解呢。”   说罢,她和另一个稍微沉默些的侍婢一起捂住嘴笑了起来,不过目光则俱都望向那英气的女孩儿,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哪知那女孩儿却眸色一冷:“你们若想知道这么多,自己去问问如玥,曲大人或者太后娘娘不就知道了?你们还记得那时主子的事情啊,哪轮得到咱们来置喙,小心祸从口出!”   那话多的侍婢不满了,阴阳怪气地诘道:“凶什么凶啊,不知道就不要装知道啊,我问问又怎么了,太后娘娘都没见得管那么宽,看你那得瑟的样儿呢,又不是你要嫁给曲大人,又不是你成为太后娘娘的座下红人,神气什么呢!”   “哦……那你的意思是,哀家应该来管管你们咯?”话音一落,三个侍婢当即石化,这声音的主人她们每日都在伺候,自然听得出来是谁,一瞬间汹涌的惊惧袭来,竟连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愣在了当下。   怪不得先前周围安静了不少,原来是沈青潼来了,应该特意打过招呼不许其他人通风报信吧,因而才能看到这一幕,听到自己好奇的八卦,现在可真是难以收场了,三人心里早已被恐惧填满,目光惶惶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眼瞅见站在沈青潼身后气愤填膺的如玥,那梳着双髻的话多女子更是吓了一大跳,难道如玥方才竟将自己的不满之语全听了进去?   还是那个英气的女子反应得快,她猛地跪在了地上,不要命似的拿脑袋往地上撞:“求太后娘娘开恩,饶恕奴婢一命……”   “慢着……”沈青潼一个箭步迈上,手掌一托便护住了她的额头,让她没法磕头谢罪,“哀家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就治人罪的人,你们既然认罪,那……边说与哀家听听,你们何罪之有?”   其余两个侍婢早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像是秋风中不由自主随风而飘的落叶,牙齿也在打着颤,磕磕绊绊说不出解释的话来。那英气十足的女子微微皱眉,沉稳的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们不该在背后打听议论主子的事情,不该编排他人的是非,不该多嘴多舌……”   “你叫什么名字?”听完她的话,沈青潼没有什么表示,倒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起了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子捉摸不透沈青潼心中所思所想,又不敢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表情,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名唤秦安。”   “秦安……”沈青潼喃喃道,望向她的目光中,并没有暴躁和愤怒,感觉到身旁如玥强烈的愤恨怨念,心下叹道不该带她出来听了这一席话,没想到芳华宫里对她不满的人还不少,扯了扯如玥的衣袖,提醒她注意控制情绪。   这三人如何处理才好?一想到今日过来宫奴宫婢居住的小院子的目的,沈青潼心里就有了谱:“方才的话,哀家全都听到了,秦安也没有说错什么,不过错在不该参与这八卦无聊的讨论。这样吧,哀家就罚你今晚守夜,赶紧收拾了东西去哀家卧房待着。至于你们俩嘛……”中原书吧 www.zyshuaba.com   到底还是要消消如玥的怒气,沈青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如玥道:“如玥,这两人便交给你处理吧,按照芳华宫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遭的人都不由幸灾乐祸地望向那两人,方才讲如玥的小话讲的那么起劲,现在落入了如玥的手里,一定没好果子吃,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如玥虽然生气但是似乎并没有公报私仇,而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启禀太后娘娘,按照芳华宫的规矩,多嘴多舌理应罚往浣衣局当值一个月。”   浣衣局的工作自然是辛苦的,但并未借机将她们俩赶出芳华宫,一个月后自然就回来了,也算不得重罚,众人都有些吃惊,如玥竟然就此网开一面?   沈青潼那双清亮的眸子望了如玥良久,而后嘴角弯弯,爽快地应道:“好,那就这么办,将她们遣去浣衣局当值一个月。”   直到听到另外两人被拉走的声音,秦安才觉得惶恐。   她自小生在一个镖师的家里,半点没继承到母亲的温婉,跟着父亲学了些许的拳脚功夫,愈发地天不怕地不怕,跟个男孩子似的。后来,父亲在一次行镖中受伤去世,母亲捱不过悲痛紧随着也去了,那时的她才十一岁,便要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养活自己,生存下去。   正巧在街上看见一队队的宫奴宫婢被带进宫里,听说一旦进了宫便可吃穿不愁,对那时连填饱肚子都难的小孩子来说,这是多大的诱惑啊。找到管事的老奴和嬷嬷,一通哭求,顺理成章地便入了宫,至今年她十五岁上头,已是第四个年头了。   虽然爹娘走得早,但秦安向来是个要强的人,也不因为自己是女子,或者在宫里做侍婢伺候人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不会遇事惧怕而不敢言。   但现在,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了,不知道沈青潼惩处了另外两人,唯独留下自己一人为她守夜是什么意思。惊惧的感觉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陌生,让她一时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但拒绝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有此疑问的不仅是秦安一个人,如玥心里也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明晚上她便要去办沈青潼交代的事情,而后又有英雄会的筹备工作接踵而至,在这个节骨眼上,沈青潼的行为愈发诡异,叫她看不明白。   不过,该知道的沈青潼必会告诉她,而现在沈青潼一点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早早地便回了卧房准备歇息,嗓子眼里憋着的话如玥也便难以问出口了。   待到如玥服侍完沈青潼躺在床上离开后,沈青潼卧房里的烛火还烧了很久,照得满室亮堂堂的,凑近了能听到些许的窃窃私语声,但那声音太细小,隔了一堵墙,说的什么内容则一点也听不清,只能依稀听出是女人的声音。   夜,深了。   一夜风起,第二日一早起来推开窗,满地的残花断枝。   “秦安,今儿可不太平。”沈青潼刚从被窝里起来,穿了一件中衣,还没来得及披外袍,雨后的风挟裹着凉意从窗户灌进来,冷得她锁紧脖子打了个喷嚏。   “呀,太后娘娘您怎么外衣都没穿就站在窗边,昨晚上才下了雨,这会子正是起风的时候呢,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还没看见身影,沈青潼倒是先听到了如玥的声音,急急地奔进卧房来,将沈青潼拉离窗边,扯过早已搭在屏风上准备好的外衣给沈青潼穿上,转头斜睨着秦安,数落道,“你这几年在芳华宫白待了,明知道早晨的风又急又冷,居然不给太后娘娘披上外衣就让她开窗,你……”   知道如玥亦数落起来就没完,沈青潼连连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好了,是哀家自己要开窗的,秦安还没来得及阻止哀家呢。对了,你今儿倒是来得早啊,这件水蓝色的袄裙还挺好看的,来,转个圈给哀家看看?”   如玥白了她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幼稚已经没救了”这样的意思:“太后娘娘……您转移话题的技巧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高明,这条水蓝色的袄裙还是您之前送给奴婢的,今年奴婢已经穿了好多回,怎么从来没见您说过好看?”   如玥的快人快语倒是让沈青潼尴尬不已,眼神不由羞答答地往别处撇开,却正好跟秦安若有所思打量自己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个……你是叫秦安对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太后娘娘这里我会照应的。”毕竟做了沈青潼那么久的贴身侍婢,如玥说话的底气都显得比较足,而秦安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望住沈青潼,看到她点了头,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行了一个礼出去了。   望着秦安挺得直直的离去的背影,如玥悄然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这秦安……看起来跟芳华宫里别的宫婢好像有些不一样。”   呵,她也看出来了?沈青潼淡淡地坐在雕花铜镜前,任由如玥给她梳理着头发,这具身体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若放在现代绝对秒杀什么飘柔之类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应着:“你觉得秦安哪里不一样啊?”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如玥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像是一个普通侍婢那般简单。   一日无事,恍恍然便过了,很快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真正的重头戏也渐次拉开大幕将要上演。 第160章 下沉   在如玥的耳边悄声又交代了一次,如愿看到她在听见“秦安”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膀,沈青潼莞尔笑道:“去吧,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办好的。”   然后沈青潼将目光移到稍远的地方,一身劲装的曲蔺华正倚在一棵花树下等着,长发用一根玉色的束带扎起,面如冠玉,身材颀长,更显得俊秀倜傥。沈青潼对他微微一笑,没有再交代什么,但是眼神相触的那一刻流转,又分明将要说的话表达得淋漓尽致。   “照顾好如玥。”最后,沈青潼也不过是这样交代了一句,抿了抿唇,紫堇墨一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照顾好你未来的妻子,现在她已经是你的责任了。   曲蔺华点点头,长腿一迈便领着早已准备好的人手出去了。   准备好的人一走,芳华宫瞬间就好像空了,常陪侍左右的如玥和小莞都不在,让平时看起来不大的花厅,此刻却空荡荡的吓人。夜色渐浓,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透射进来,没有点燃烛火,沈青潼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椅子里,将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宫外渐渐起了些声响,有女子惊惶的尖叫声,有宫奴宫婢东奔西跑的脚步声,还有翻箱倒柜收拾的声音,错杂在一起,汇成一首交响曲。   “太后娘娘,外面……已经闹成一团了。”有宫婢小心翼翼地来报,花厅没有烛火,光线晦暗,看不清脚下的路,让她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沈青潼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尽管她已经尽量睁大眼睛了但还是看不清高位上女子的表情。   这场戏,开始了吗?   沈青潼神思有些恍惚,只觉得太阳穴附近在突突的跳动,她用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另一只手挥了挥,遣退前来报信的侍婢。   旁边桌子上搁着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只抿了一口便直冷到嗓子眼去,叫人无法再下口。尽管嘴里干涩,但是沈青潼却不想唤人来伺候,她更宁愿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黑暗中,什么也不想,将脑子放空。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一声声凄厉的喊叫打破了芳华宫中的宁静,沈青潼自暗影中睁开眼,一片清明的眸子望着眼前的黑暗虚空,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自岿然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   很快,门口便卷起一阵风,有女子的馨香随着风飘进来,嘴里犹自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你推我搡地往花厅的小门里挤。花厅里只有天边那一轮黯淡的月亮透过树枝梢头投射下一星半点的光亮,光线晦暗,导致这些女子一窝蜂地挤进来,一会儿你踩了我的脚,一会儿我踢到了你的小腿骨,场面混乱。   直到她们走近了,才发现沈青潼就端坐在首座的椅子上,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们,全是意料之中的那几张脸,正是后宫中不多的几个婕妤和美人,带了贴身的宫奴宫婢前来,平日里娇俏的脸因为惊慌失措而有些扭曲。沈青潼语气冷冽地训道,身子都没有动一下:“何事竟如此惊惶,你们都是有品阶的人,简直是丢皇家的脸!”   许是被沈青潼的训斥吓住,又或许是被沈青潼的冷静镇定所感染,混乱的局面好了些,一个个明眸善睐的女子都望向沈青潼,凄婉地哭诉:“太后娘娘,您……您可要为臣妾们做主啊!虽说臣妾们品阶尚低,但好歹也算是皇家中人,这……大半夜的一个个宫奴宫婢跑进臣妾的寝殿里搜查,也不解释什么,寝殿外面还围着一圈圈的侍卫,这是要干嘛啊?”   但是沈青潼却似乎对她的哭诉不感兴趣,她的着眼点有些不一样,微眯了细长的眼,像只狡黠的狐狸,饶有兴趣地问:“既然里面有宫奴宫婢搜查,外面有一队队的侍卫围着,你们几个……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那女子似乎没有觉察到沈青潼话语的不善,得意地将小脸一扬:“这年头,哪座寝殿会没个后门呢,不过一般都不怎么用罢了,而且又开的隐蔽。他们只守住了前门,没曾想到还有个后门呢!”   月光的照耀下,只能看见沈青潼的半边脸,薄唇轻抿,良久轻启朱唇道:“来人呐,将她们围住,一个都不能放掉!”   而后,她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方才说话的女子面前:“围宫搜查的命令,是哀家下的,你没有看到那道手谕吗?”   手谕?什么手谕?   那几个女子自是没有看到如玥手中的太后手谕,她们一见情势不对便藏匿在宫里,趁人不备从后门溜走了,哪里顾得上去看什么手谕呢。本想着来沈青潼这儿求救,却不知是自己偏生撞上了枪口来。   唉,虽然拨了曲蔺华助她一臂之力,而且又有小莞从旁协助,但到底后宫之中的女人都不是善茬,一个个滑溜得如同泥里滚的泥鳅,沈青潼的目光突然变得狠戾了,沾了些许嗜血的杀气,冷冰冰的,似一把出鞘的剑:“你们大可放心,哀家不过是有些事要办,不会伤到你们的性命,你们尽管在芳华宫待着,待事情一了若是没有抓到你们的把柄,哀家自会放你们回去继续做你们的婕妤美人。”   听了沈青潼的保证,婕妤和美人们悬着的那颗心大多终是放了下来,但还有人挂念着自己这条小命,死死地追问着:“不知太后娘娘此番动作所为何事?虽然太后娘娘您手握凤印,这后宫之中向来都是您说了算,但是搜宫这么大的事情,死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贸贸然大半夜地就遣人闯进臣妾们的寝宫,想来若是此事被帝君陛下知晓了,亦是会大发雷霆的吧。”   微微抬起眼眸,沈青潼看向说话的女子,紧紧地裹着一件系带墨色斗篷,一头青丝胡乱地往脑后撇,想来如玥带着侍卫冲进她寝殿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急急忙忙中扯了一件斗篷披着便逃出来。尽管陷在暗影里,但借助着窗外投射进来的些许月光,沈青潼还是能看个大概,这女子面若芙蓉,眼眸宛若秋水一泓,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攥着斗篷的手指指节分明,有些紧张和惊惧,比之其余几位却是好多了。舞神电子书 www.wstxt.com   “你是哪个宫里的?”没想到这后宫之中还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看来楚复还真是艳福不浅呐,沈青潼这才领悟到古书中所言,后宫三千佳丽恐怕不是虚言,任是什么样的美人都能在后宫之中找到。   见沈青潼不答自己的话,那女子有点羞恼,但是碍于沈青潼的身份,还是恭谨地答道:“小女子姓陈,名娟秀,是翠秀宫的婕妤,自帝君陛下还未真龙登顶时便入了王爷府,一直到今天。之前因为臣妾身体太弱,因而去了南方修养,这几日才回来,可能太后娘娘不知道臣妾。”   名字有些老土,此人但也正应了“娟秀”二字,不过话可说的不那么好听了,言下之意是拿跟随楚复的时日长久来做盾?沈青潼嗤笑,若真要论起时间长久,众人皆知沈青潼和楚复从小青梅竹马,只是……没想到在沈青潼进宫之前他竟已有了侍妾。   隐隐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知道身在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能够理解,却难以释怀,心里头闷闷地有点堵,因而沈青潼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漫不经心地顶回去:“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跟着帝君陛下时间长,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现在还不是一个婕妤而已,可见,有些人不是你的,他就始终不是你的,无论你来得有多早。你也不用拿帝君陛下来压哀家,在后宫里查出了巫蛊之术,今日彻查之事可是帝君陛下御准的。”   其实,客观说来,陈娟秀在几个美人婕妤里,算是很有胆识和聪明的了,沈青潼向来是喜欢聪明人,彼此说话不会太累,但因着身份问题,她不同于其他的女人,是楚复登基之后新纳的,因而怎么看怎么觉得陈娟秀不妥。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沈青潼索性靠着椅背继续将自己沉在黑暗中等待,懒得再去理这一帮子女人。   “太后娘娘,奴婢回来了。”不知坐了多久,从窗外望去,那轮清冷的月亮已经开始下沉,只听得一片嘈杂声熙熙攘攘地往芳华宫来,老远就听到个清亮的声音在唤着沈青潼。等候在花厅里的美人婕妤们俱是一惊,她们已经见识过了沈青潼的威严,没想到在这芳华宫内居然还有人敢在深夜这般大呼小叫,而且看这情形,众人都已习以为常,应该不止遇到一次两次这样的情况了。   想到这里,她们都把头往外伸去,想要看看这不怕死的女子是何等模样,两方人马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愣住了。   婕妤美人们愣住,是因为认出了这大张旗鼓的女子,正是先前带着人围宫的人,站在女子身后长身玉立的男子,她们也是眼熟的,认出是沈青潼身前的红人曲蔺华。显然,这女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而如玥愣住,是没想到风雨袭来的今夜,芳华宫里还有别人来。虽然她在芳华宫里也待了两年,但直到沈青潼提拔她之前,一直都是做的最低等的活儿,自然没机会去认识这些美人婕妤们,偶尔碰见也不敢抬头看,因而并未认出她们的身份来。   沈青潼只略抬了眼皮,瞄了一眼两方人马,淡淡地道:“事情办妥了?”   有外人在,如玥也收敛了和沈青潼平日里的熟稔,恭恭敬敬地回道:“启禀太后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各宫都已搜查完毕。”   沈青潼点点头:“那可有查出什么?”   如玥迟疑了一瞬,抬起头来往往沈青潼,见她对着自己轻微地点了下头,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的这一动作,联想到出发之前沈青潼说过的话,如玥咬牙答道:“后宫之中,各个娘娘处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但是……”   “你但说无妨,这几个婕妤美人都是自家人,听听也没什么的。”沈青潼说这话的时候,眸光从这一众人面前扫过,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们好奇的目光。   既有了沈青潼的保证,如玥也便没了后顾之忧,朗声答道:“但是在帝君陛下的养心殿里,奴婢发现了些不太好的东西,因为不太确定与巫蛊之术是否有牵连,又加上是在帝君陛下的宫殿,所以奴婢不敢轻举妄动,已经将东西带回来了,就在院外搁着呢。还请太后娘娘您去定夺。”   “嗯,做得好。”沈青潼表扬了一句,但是微蹙的眉尖却没见一点舒展,转头望向那几个婕妤和美人,“众位可要随哀家一道去看看?”   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心里都有着思量,想要看个明明白白,不然那好奇的滋味简直就像是猫爪虎挠,实在是难受极了,听沈青潼主动邀请她们,于是一个个都点头。轮到陈娟秀,心里下意识地觉着沈青潼必定不会那么好心,但也实在抵不过心里头的好奇,围宫的是沈青潼的命令,搜查的也是沈青潼的人,她亦是想知道沈青潼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也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到了院外,天色还是暗着的,月亮渐渐下沉,就连月光也黯淡了下来,但此刻芳华宫花厅外的小院子里却被照得透亮,数不清的火把将院子团团围住,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透明亮。   而在这些人围住的正中央,地上躺着一个小布包裹,沈青潼用脚尖拨了拨那陈旧的包裹,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布料,下意识地就不想去动它,鼻子里轻哼,疑道:“你们查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个?打开让哀家瞧瞧。”   如玥察言观色:“启禀太后娘娘,这个包裹就是我们方才在帝君陛下的养心殿里查出来的东西。然后又一挥手,遣了一个侍卫上前,蹲在地上将包裹打开给沈青潼看。   虽然有很多火把的照耀,但是地上的照明度还有待商榷,沈青潼从身后站着的一个侍卫手中接过火把,微蹲下身子,将火把贴近摊开的包裹,细细地察看起来。   包裹不大,即使摊开了也不过半张床上矮几的大小,在布料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小娃娃。这个娃娃制作比较粗糙,缝的针线脚皱皱巴巴,但是鼻子眼睛嘴巴俱有,依稀能辨认出来是个男娃娃。那娃娃的正中央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在场的人也随着沈青潼的目光打量着,却没人认出了那字写的是什么,只能看到弯弯曲曲的一片墨色。 第161章 独自   而最吓人的是,在这男娃娃的胸口正中央,插着好几根银针。银针不长,直直地钉入了那娃娃的胸口,正好是在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就是传说中的巫蛊之术?”沈青潼的眉头紧皱着,都快拧成一个川字了,嘴里喃喃念着,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说出来却变成了陈述的语气,不用说,大家在心里也已经将它定为了巫蛊之术。   顺手将火把往那包裹上一丢,火势瞬间便燃烧了起来,很快火舌就将全部的证据吞噬掉了,沈青潼站起身,脸色映照着火光,难看到极点,语气冷冽:“给哀家彻查养心殿,即刻!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至于脚下这一堆已经被烧成灰烬的证据,沈青潼嘴角微扬,想到了男娃娃上面的墨迹,英文什么的,你们这帮落后的古人自然是不认得的!   是的,那个所谓沾上了巫蛊之术的男娃娃,不过是沈青潼的杰作,权当了一条导火索,将大家的视线都引去养心殿,并且可以借着这阵东风,将彻查的火焰烧的愈来愈旺,顺势就清理了养心殿。   这场风波的主战场是在后宫,但沈青潼却琵琶别抱,将目光放在了远处楚复的养心殿上。景姒和叶素素在养心殿里也一定安排了眼线,不然不可能如此安稳地便可以春药放进香料中,不过你有张良计,我也自有过桥梯。沈青潼这回借着彻查巫蛊之术的由头,光明正大地将养心殿叨扰一番,若是有见到什么不太合适的东西,也可以立马销毁。   如此一来,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会惊动远在郊外相国寺被罚诵佛抄经的景姒和叶素素,实在是一石二鸟。   “这……怎么回事,难道有人给帝君陛下……下蛊?”那陈娟秀讶异地掩住自己的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沈青潼也没空跟她解释,这是下诅咒,并不是下蛊,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这几个战战兢兢的婕妤和美人,语气里有些威胁的意味:“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英雄会即将到来,不知道暗处潜伏着多少人,意欲对帝君陛下不利,可不是哀家一个人在这说笑话呢。从现在起,你们就暂时待在芳华宫吧,你们随身的侍婢宫奴也都待在这里,其他的事情待哀家先去养心殿彻查一番,回来再做定夺。小莞,吩咐下去,让宫里的宫奴宫婢们好好照顾几位娘娘,你就留在宫里,替哀家尽尽地主之谊吧。”   小莞有些吃惊,沈青潼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但是她没想到沈青潼居然会留下她来一个人掌控全局,于是当即愣住了,直到沈青潼又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垂了头恭谨地应了一声,贝齿咬住薄唇,心里头仿佛有千军万马奔驰而过,一片慌乱。   将芳华宫交给小莞守着,沈青潼还是挺放心的,只用看好这几位婕妤美人便罢,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尤其是那晚的相依而眠,沈青潼亦相信小莞对自己的忠心。   但是沈青潼放心了,却有别的人不乐意了。其中一位婕妤,不满地挺身上前,用挑剔的目光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小莞,可能是见她一个小孩子,被沈青潼委以重任都还会微垂了头脸红,是个很好欺负的主儿,便讥讽道:“太后娘娘,您不要怪臣妾多嘴啊,这芳华宫可是后宫重地,况且臣妾们几个姐妹,怎么说也是帝君陛下身边的人,用一个小孩儿来接待?呵……说出去别人还真以为咱们庆元国没人了呢。”   这话说的有点不客气了,小莞听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但这位婕妤是主子,她不过是一介侍婢罢了,她还不了嘴,就算是被主子踩进泥泞里践踏,也只能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但是沈青潼这个人,最是护短,就算只是一介侍婢,一旦她认定了是自己这方的人,自然是容不得别人来欺负的。尤其是这还当着她的面儿,明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沈青潼眯缝起眼来,眸色忽闪,粗粗扫过说话的那个女子。   这个女子,她是有几分印象的,家里好像是个从六品的什么文官,长得细眉细眼,仿佛是一枝娇艳的桃花侧在墙角独自嫣然,估计从小受了不少父亲的熏陶,人也隐隐透出几分清高骄傲的气质。不久前的选妃大典上,她脱颖而出,成了一个婕妤。从一个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一朝之间站到了万众瞩目的皇家,从独自盛开默默妖娆的一枝艳桃,在一夕之间便成为了后宫万紫千红中,对普通的一朵,有些该收敛的骄傲,却忘了收起来。   沈青潼微挑了眉头,嘴角斜斜地翘起,漠然问道:“哀家记得,你是文城史官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   见沈青潼微蹙着眉头,那女子迎上来一步,惊喜而又温柔地回道,显得有些表演性的虚假:“原来太后娘娘还记得臣妾啊,臣妾的父亲的确是文城史官,臣妾名唤文成华。”   “文成华……”沈青潼摸摸鼻子,这文家人还真跟文城有联系,一家人姓文,又恰恰是记录文城大小事宜的史官。微微地侧头,借着火把的光,沈青潼细细地又将文成华的样貌给看了一遍,文城还真是个养人的地方,那地方出来的女子无一不长得细皮嫩肉,温润似水,一双眼眸像是会说话般,就连女子也很容易被吸引。   可就是这般靓丽的人,怎么就没得到楚复的青睐呢,沈青潼心里头略略思量了一下,她记得自封妃大典到现在,楚复还不曾翻过文成华的牌子,也就是说,这文成华现在还不是属于楚复的人。无忧文学网 www.5uwx.net   “你……对哀家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呢,还是对哀家这个人不满?”沈青潼的唇齿间吐出这么一句话,没有挟裹着强烈的怒气,亦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但是如玥却蓦然心漏跳了一拍,跟了沈青潼好一段时间,她自认对沈青潼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代表沈青潼已经生气了,她不由对文成华投去了一丝怜悯的目光。   但文成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厄运当头了,她像是跟熟悉的闺蜜一般,挽住沈青潼的手臂,甜甜地浮上一个笑:“太后娘娘,您怎么这样说啊,臣妾……也是为您着想呢,只是怕这样子传出去,会有人看不起芳华宫,看不起太后娘娘。臣妾怎么会对太后娘娘不满呢,若是能得到太后娘娘您的一星半点指导,臣妾只怕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是如愿了。”   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沈青潼将自己的手臂从文成华的臂弯中抽出来,狠狠地拂袖一甩,好似那衣袖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满目的鄙夷:“你不是想听哀家的指导吗?那哀家便与你说说。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哀家教你一点很要紧的,这皇宫可不是儿戏的地方,最要紧的便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你觉得你方才做得怎么样呢?”   那文成华虽然在家里是骄傲了点,到了后宫里也依旧不知道收敛,但她也不是个傻子,现在已经很明显听得出沈青潼语气中的不满,又加上沈青潼方才的那一席话,小家碧玉那曾遇到过这般生死攸关的关头,腿脚一软,便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嘴里嚷着:“太后娘娘,原谅臣妾这一回吧,臣妾才刚刚进宫,什么都不懂。”   沈青潼斜睨了她一眼,微弯下身子,伸出手去轻拍了几下文成华俏丽的脸蛋,贴近了她的耳侧,呵气如兰:“你可知道自己是谁,方才在做什么,又是哪里做错了?”   却见那文成华低头一思量,眼眸里闪过的都是不解,沈青潼心中便明了了,看来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半会儿都很难跟她说清楚了,只有自己吃过亏才会深深地记住这一次跌倒。   衬着文成华还在思量的时候,沈青潼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大胆婕妤文成华,居然敢在芳华宫对哀家不敬,念在其才进宫不久,哀家也便不为难她了,这样吧,就让她在文华宫禁足一个月,给哀家好好思考一下。”   仿佛是晴天里炸出的一个霹雳,文成华愣在了当地,茫然地左顾右盼,好像是在期盼谁的救赎,但是又好像根本不期望什么救赎,神经都已经放空了,什么都不晓得了。   那陈娟秀望住文成华的目光里,有不屑和讥讽,就是没有怜悯,想来这也是她的一个竞争对手,竞争着楚复那仅有的一点爱,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要别人得到。沈青潼扫过陈娟秀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对她的印象分又低了几分。   而如玥也没有说话,对她来说,文成华得罪了沈青潼,被治罪是很正常的事情,谁让她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没有搞清楚,便在芳华宫大发厥词,甚至妄图凌驾于沈青潼之上来指手划脚。天知道,沈青潼根本不像庆元国的一般女子,她有着自己的平等思想,平生也最恨别人骑在自己的头上来发号施令,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自找的。于是,她也便默然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是习以为常,沈青潼的治罪已经算是很轻的了。   只有小莞张大了嘴仿佛是不敢相信,她一直在都在后宫的底层劳作,很少接触到后宫权力的倾轧,这会子才算是真的身临其境,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残酷。更何况,这事儿本是因为她而起的,心里头便更加地难受了,将脸扭到另一边,迎着夜风的吹拂,期望能够让自己沉闷的心情好受一点。   “哀家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置喙!”沈青潼一锤定音,下了这样的论断。   沈青潼冷冷地甩下这一句狠话,便领着一众人走了,只留下一班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婕妤美人,还跪在地上的文成华以及小莞。   眼瞅着沈青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树后,陈娟秀便起身扶起文成华,但眼睛却是盯住小莞的,嘴唇微动:“我可以……扶文婕妤起来了吧?”美好的脸庞微微扬起,映着清冷的月光,仿佛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优越感,以及凌人的气势。   文成华就着陈娟秀的搀扶站起来,拍了拍刚刚跪下时,衣衫沾上的尘土,脸色十分不好,煞白煞白的,半隐在黑暗中,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女鬼罗刹,望着小莞的眼神凶神恶煞,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刚刚跪下求饶那一幕,对于骄傲的她来说,无异于是奇耻大辱,她不敢将这笔账记在沈青潼头上,毕竟那是太后娘娘,穷自己的一生,可能也没法爬到沈青潼现在的位置。但是不能对沈青潼记仇,不代表她就能将此事一笔勾销,当从未发生过,她选择了将这笔账迁怒到小莞头上。   斜斜地瞟了小莞一眼,文成华不屑地哼了一声,甩甩衣袖:“阿秀,你何必问她,不过是一个主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言谈之间,似是极为看不起小莞,花厅之内除了这几位婕妤美人和她们带来的宫奴宫婢,剩下的大多是芳华宫的下人,听她这么说,便觉着自己也被骂了进去,纷纷对她怒目而视,但偏生那文成华还没有感觉到,兀自地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被地上的灰尘蹭脏了的衣衫招呼道身边的侍婢:“你个木头桩子,没见着本宫的衣服都脏了吗?还不赶紧去给本宫那件干净的衣服来换?”   “哦哦,奴婢这就去。”文成华的贴身侍婢似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拔腿便要往外走去,却不曾想被一直抿唇不发一言的小莞给拦了下来。   小莞的眸光极快地在文成华和陈娟秀脸上扫过,低低地嘱咐着文成华的贴身侍婢:“外面太黑了,今晚上又有侍卫奉了皇命在各处搜查违禁物品,你若是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不太安全。这边来吧,我遣人带你去找件衣服给文婕妤先换上。”   本就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又怎会不害怕呢,文成华的贴身侍婢心里极度不愿意回宫去拿衣服,但是她又深知自己家主子的脾气,素来是个容不别人抵触一句的主儿,只好咬牙硬着头皮上。此刻闻听小莞为自己解围,当即笑逐颜开,点点头,便要跟着小莞去。 第162章 情绪   这一幕没能逃过文成华和陈娟秀的眼眸,而小莞那一句极小声的话搁在安安静静的空间里,也被她们听得一清二楚,文成华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只觉得自己今晚上真是流年不利,三番两次地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驳了面子,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绽开笑靥如花:“哟,小莞妹子啊,你有心帮忙那当然是好的,但……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能不能帮到啊!”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让文成华很是得意,她手指成扇状,掩住嘴,涂了嫣红豆蔻的指甲颗颗饱满:“不是本宫看不起你,而是……那种给狗穿的衣服,又怎么能上得了本宫的身呢,本宫可是帝君陛下的人呐,当然不能像某些草芥一般,皮糙肉厚自然穿什么都行。”   小莞本想着息事宁人,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侍婢罢了,而对方,虽然在后宫里品阶也不算高,但到底是个主子,就如同文成华所言,是“帝君陛下的人”,但哪想到,自己退一步她反而就要进一尺,愈发地没了章法,真当芳华宫是她家,太后娘娘不在便张牙舞爪起来。   一想到沈青潼临走前交代的事情,要她好好地看着芳华宫,小莞心里就一阵发紧,咬咬牙,抬起的脚本来是想要退缩的,此刻却往前迈进了一步。文成华也有些惊讶,她本来是看着小莞年纪小,又像是个软柿子,应该很好捏,所以才找的她,没想到这会子她居然不多不闪不避了,反而勇敢地迎上前来。   还没等文成华做出反应,小莞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向上提气,气沉丹田,眼睛一瞪,故意做出凶狠的样子,却还带着一丝孩子气:“文婕妤,莫不是太后娘娘方才的话您没记住?小莞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既然太后娘娘有交代,要小莞守好这芳华宫,小莞就一定要尽职尽责。还请文婕妤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这里是芳华宫,是太后娘娘的地方,不是文婕妤您的文华宫,你那儿多狗,可不代表这芳华宫有!”   最后一句话,没带一个脏字,却狠狠地扇了文成华一个耳光,等于变相地说,文婕妤将文华宫里的宫奴宫婢们当成是狗一般的存在,但是在芳华宫,宫奴和宫婢无论低等还是高等,都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周围芳华宫的一众宫奴宫婢们,虽然不敢笑出声来,但还是能从他们上扬的嘴角和微翘的眼睫上看出他们的愉悦,甚至还有人将手笼在衣袖里,对着小莞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好”的手势。   文成华一甩衣袖,兀自地坐到了一张椅子里,恨恨地道:“到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婢,是挺不一样的,尖牙利嘴,果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改日,本宫还真得向太后娘娘请教请教,怎么样才能教出这般不一样的奴才来,什么时候本宫也学学。”   按照方才沈青潼的态度,小莞心里有数,大抵是不会相信文成华的告状之词,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带着少女特有的鲜嫩和娇俏,整个人霎时就生动了起来,即使是在夜里,也很容易便打动了人心。她微微一笑,殷切地对文成华说:“文婕妤不也是不一般的婕妤么?长得漂亮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温柔可人,乐善好施,才华横溢,能够从众多的秀女选拔中脱颖而出,被帝君陛下选中,走出文城进入庆元后宫,真真是让人佩服啊。不过今日小莞在此,还得斗胆请心地良善的文婕妤配合一下,太后娘娘有令,要各位娘娘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小莞这就去让厨房做点小点心,各位安静地休息会儿成么?”   明摆了是嫌文成华话太多太吵了,但是前面一大堆赞扬的话,已经把文成华说的飘飘欲仙了,哪里还顾得上去体会其中的深意,脸色也旋即好了不少,挥挥手,不再为难小莞。   小莞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她可不希望把沈青潼交代的事情搞砸,就算是关住了这几个婕妤美人的身子,她们要是闹将起来,免不得又是一番鸡飞狗跳,还不如好言好语地哄着,让她们安安静静地待着。   陈娟秀鄙夷地瞟了一眼满足的文成华,又看看松了一口气的小莞,眼神里是满满的掩饰不住的讽刺,真是不堪大任的泛泛女子,知晓一两句好话便可哄得耳根子软,待得沈青潼回来,就算看到她表现好,有了之前的事儿,自然也不会重用与她。   夜一点点地过去,树梢上的那一轮弯月,月色渐淡,天边现出一点点光亮。   且不论芳华宫里发生的一切,暂看沈青潼这边又是怎样一番风云景象。   夜色浓稠,方才被文成华的那番话膈应到了,莫说她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塞满的都是人生而平等这样的思想,就是摊上原来的哪个沈青潼,估计也不会赞同文成华对待宫奴宫婢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沈青潼就是很肯定这一点,或许这与身体本身无关,而在于一个人的素质高低。   气鼓鼓地去了养心殿,身后跟着那一众可供差事的人,沈青潼蓦然间竟也生出了自己是这个世界主宰者的感觉,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但……也只不过笑笑而已,怎么可能当真,或者又真为了这样一个虚无飘渺的梦而去奋斗追寻,甚至赔上自己的一生呢?更何况,生出这样的想法都让自己觉得羞愧,毕竟若是这样去做就意味着要与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为敌。   正胡思乱想着,养心殿紧闭的大门却自内向外而打开了,方才还念叨着的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后。一身暗色的劲装,融在漆黑的夜色中,只剩那么一双眼,灼灼的,似有火苗在跳动,又仿佛是喉咙里深藏着一大段热情如火的话语,只是难以说出口。   中间隔着的是虚无的夜色,一端是咫尺,一端是天涯,两个人便连成了一个世界。沈青潼依稀还记得,前世在课堂上,老师曾经教过她,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现在她和楚复各自为点,之间的距离却难以衡量,就仿佛是一道鸿沟,难以跨越。   两两相望,心竟灰凉。   “帝君陛下,哀家有些逾矩了。”沈青潼挤出一丝笑,轻移莲步上前,身旁的宫奴人手一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将巍巍黑夜照成了一片通红,人置身其中就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往生路,路旁开满了大簇大簇的曼珠沙华。   楚复的眸色忽闪了一下,微微地眨了眨眼,似是在对沈青潼说话,微微抬手:“太后娘娘怎么这般说呢,倒是寡人让你不放心了,这会子还得辛苦太后娘娘这一遭。”   两个人都是打太极的高手,台面上的场面话,说起来自然都是一套一套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a n g . c o m   沈青潼颔首,微笑道:“帝君陛下也别这样说,庆元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暗处觊觎着的人一串一串,都妄想着把这个国家蛀空,或者把国家搬回自己家去。帝君陛下是所有国民的救世主,他们自然要在您的身上下苦功夫了,也幸得这会子给搜了出来,还不知道暗处埋伏着多少呢,小心点总归是好的。”   说着,沈青潼便往养心殿里面走,站定之后转过身面对着一众宫奴宫婢和侍卫,宫奴宫婢中有芳华宫带来的,但更多还是楚复这养心殿中的人,而侍卫则都是楚复下令拨来的兵,个个都是在祁平安手下混日子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沈青潼居高临下地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面对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心里头不是不慌乱,可一路乱扫的目光触到楚复坚定而鼓励的眼神,一股暖流瞬时流过心间,自己也仿佛平添了几分底气。   “众位,哀家在这里有几句话要讲,大晚上地将你们拉到这里来,并不是为着好玩,而是要你们战斗,为了保卫帝君陛下的安全而战!实不相瞒,之前哀家在后宫之中发现有人动用巫蛊之术,因而便动了心思,恐英雄会之前又出点什么岔子,便遣人粗略地搜查了一番合宫上下,竟让哀家在帝君陛下的养心殿中搜出被下了诅咒的娃娃。这明显是有人意欲对帝君陛下不轨!”   沈青潼顿了一顿,吸足了一口气,纤手一扬,犹如腾飞翱翔于苍穹之中的凤凰,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养心殿的前院中:“帝君陛下是庆元国复兴的希望,是天神不忍看我们受苦受难,所以派下来拯救我们的天神之子,我们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伤害我们的天神之子吗?众位,你们说,我们能够吗?”   “不能够!”底下的人也被沈青潼调动起了情绪,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不亏是宫中之人,回答得整齐划一,惊起了树梢头停歇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惊叫一声便直冲着天际飞去。   但是沈青潼显然不满足这样的程度,她将小小的手掌紧握成拳,上下地伸展着,并根据节奏伴随着坚定的呐喊:“我们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拯救庆元的天神之子受苦受难!绝对不能够!”   仿佛是播下了蛊,底下的人也随着沈青潼的说辞而情绪高涨,他们振臂高呼:“不能够!不能够!不能够!不能够……”   声浪此起彼伏,在小小的养心殿前院中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冲破了院墙的桎梏,向着远处和天际回响。   沈青潼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得意,嘴角始终噙着一缕笑意。而站在她下首的楚复,也微仰着头,微笑着注视她,眼眸里盛满了赞赏和迷恋。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仰视的姿态看看一个女人,但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当得起如此殊荣。他甚至想到,除了他眼里的这个女人,还有谁,能配得上自己呢?   发觉楚复聚精会神地在看着自己,沈青潼脸颊微红,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幸而是在夜里,尽管有无数火把的照耀,也不容易看出她脸颊上的一片绯红,但楚复离她很近,不仅瞧见了,还瞧得很清楚。   但看着沈青潼难得的小女儿娇态,不好意思地微垂着头,楚复又不忍破坏这一幕,只得忍着笑,以防沈青潼恼羞成怒暴走。   收回在楚复面前的那一抹娇羞,沈青潼扫视了一遍院中人,用力攥着的小拳头还没有放开,高高地举过头顶,声音因为先前过度地嘶喊,而有些嘶哑,不复之前的明朗嘹亮,但仍旧能够让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她的声音:“众位,我们今日不是一场简单的搜查,而是一场战斗!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了,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招数,但我们不能认输,我们要保卫帝君陛下,保卫庆元繁盛,绝不后退一步!”   “保卫帝君陛下,保卫庆元繁盛!”莫说养心殿和芳华宫的那些个宫奴宫婢了,就连侍卫们也仿佛嗅到了久违的军队味道,情绪激奋而斗志昂扬。   “看不出寡人的青潼竟然是块璞玉,只消几句话便可以调动起那么多的人来,可真是……太让寡人出乎意料了啊!”楚复附在沈青潼的耳边悄然道,不可否认,在那一刻他竟然起了防备之心,但是这人是沈青潼啊,是他青梅竹马的青潼啊,是将他扶上帝位的青潼啊!   沈青潼倒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也顾不上回答楚复的揶揄,而是趁热打铁:“现在,大家就在曲大人的指挥下搜查养心殿,只要是有一丁点儿可疑的东西都不能放过,统统来报!”   说罢,一群人便在曲蔺华的指挥下排列好,然后听从他的指挥,每一队往哪里去搜查,鱼贯而入开始忙碌起来。待安排到如玥这一队人马的时候,他指挥的手停顿了一下:“女子心细,你们便检查床榻和饰品,切记太后娘娘的话,不要放过一丁点儿的可疑之处,有什么不清楚的统统报给你们一队的队长如玥姑娘。”   如玥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目光掠过远处望过来的沈青潼时,更是加重力道狠狠地点了点头。   曲蔺华的安排,权责清晰,而且有条不紊,使得养心殿的搜查工作细致而快速地便开展了起来。   “怎么样,是个人才吧?”沈青潼挑眉,对身边的楚复道,眸色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好像曲蔺华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藏。   楚复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沈青潼一眼,那得意洋洋的高兴劲儿不知道为何,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不由又多看了那正有条不紊指挥众人的男子一眼,的确是玉树临风的模样。不过比起自己来,到底还是缺了几分霸气,配不上沈青潼的,就连生出这般的妄想也不该,还是英雄会一完便早早地让他和如玥完婚吧,免得夜长梦多。   某个男人小心眼地这样想到,不知不觉间,那股醋味就充溢了心间,他还不自觉,鼻子里哼哼,似乎是默认了沈青潼的说法,但又似乎是不赞同。 第163章 极品   沈青潼才懒得理他,一直巡视着养心殿内的情况,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   不一会儿,便开始有一队队的人马出来复命了,但答案都是没有搜查出什么可疑之物。这个结果也在沈青潼的预料之中,她本来等的就只是如玥那一队人而已,于是便点点头,算是应答,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   又过了一会儿,待所有人都差不多回来了,如玥这一队才从养心殿里走出来。   “回禀帝君陛下和太后娘娘,奴婢这一队没有搜出什么可疑之物。”说这话的时候,如玥却悄悄地抬起眼角,对着沈青潼俏皮地眨了眨眼,沈青潼心领神会,知道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已经将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大家都累了,沈青潼也便不再折磨众人,示意他们完成了任务便可以回去了,而且参与了今晚行动的人,白日里都可以领到一吊钱,算是对失去睡眠的补偿。   “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干脆在寡人这里用过早膳再走吧。”沈青潼没法拒绝楚复的提议,尤其是在他睁大了故作无辜的眼眸,降低了语调,用了乞求的语气,“再说,这回寡人还得谢谢你呢。”   沈青潼莞尔一笑,微撅起嘴角,微带不满:“怎么,谢谢哀家就只请哀家用你养心殿的一顿早膳?小气鬼,哼,说的好像哀家的芳华宫连早膳都没得吃一样!”   被沈青潼这般挤兑了一番,楚复急急地摆手辩解道:“当然不是啦,你想要什么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寡人就不信还有寡人弄不到的东西,只要你开口。”   眼珠子一转,沈青潼狡黠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窗外:“喏,恐怕这世上还真有你弄不到的东西,哀家想要这天边的月亮,你能办到吗?”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转亮了,月色减淡,再过一会儿怕就会朝霞满天,连月亮的影子都找不见了,沈青潼又好心地提醒道:“帝君陛下可要快些想法子了,这月亮一会儿就不见了,若是办不到呢,那也早些跟哀家说,没事儿,哀家不会笑你的,只是……早点没了期待总比期待了太久却沉入失望里来得好。”   许是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楚复,又许是联想到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楚复的眉头深深地蹙着,忽而一甩衣袖,将沈青潼的手牢牢地拉住,直直地往殿外冲去:“寡人今儿就把这月亮弄给你。”   沈青潼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呆愣愣地便随了他一路走,楚复一路走一路对身边的贴身宫奴交代说:“将寡人的玄奇镜拿来。”   那宫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楚复压抑着怒气又说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奔去拿镜子。   玄奇镜是什么玩意儿?沈青潼不清楚,但是看方才那宫奴的反应,必定不是凡物吧,但……能用来给她摘月亮?沈青潼缓缓地摇摇头,猜不透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手劲很大,生生地将自己的手腕给捏痛了,但沈青潼却没有挣开,坐等看他想干什么。   二人很快就进了后院,沈青潼来过好多次养心殿,但是一般都只在大殿侧殿或者前院逗留,后院倒还是第一次进,此番正东看看西望望,蓦然发现花树的掩映下,竟然有一口井,而楚复带她来的目的地也就是这口井。   “哈,莫不是你要说,月亮就在这口井里,然后便算是弄给哀家了?”沈青潼打趣道,拨开郁郁葱葱的花树,打量着这口井。看上去这口井也有些年头了,井口边缘的花纹都被磨平了不少,天边的那一轮月亮此刻正倒影在波光粼粼的井水中,一片淡雅安宁。   楚复没有理会沈青潼的揶揄讽刺,只是问了一句:“你喜欢水中映着的景象吗?我很喜欢。这样的月亮,不算光华万千,却淡淡的,很有韵味。”   这时候的楚复,敛去了一切的伪装和犀利,褪去了作为帝王的强硬,温润如水,仿佛只是属于沈青潼一个人的翩翩少年,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温情,一时之间竟让沈青潼看得挪不开眼。   正在两个人发着愣的时候,宫奴双手托着一个盒子,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穿过大殿往后院的方向来,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盒子,仿佛里面放着的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飞了。   待到盒子到了跟前,楚复压根没看那托着盒子的宫奴,凝重着表情将盒子打开,里面盛放着一片镜子。古朴的花纹环绕在铜质的镜片周围,下面还有个手柄,也是镀上了一层亮黄色,看上去厚重而朴实。   “这是?”所谓的“玄奇镜”?沈青潼心里犯着嘀咕,不由得拿眼去瞟镜子,瞟了一眼又一眼。她不想让楚复看出自己对这面镜子的兴趣,就装作目光不经意地飘到了镜子上,看的楚复也失笑了。   “你急什么,这镜子反正是你的。”楚复摸摸沈青潼的头,柔顺的发丝从手掌中滑过,触感良好,两人不忍移开手掌。   沈青潼惊愕,也没有注意到楚复的动作有什么不妥:“我的?”   楚复将镜子反转过来,镜面对着那口水井的井面,然后一把将面上套着的那一层黑色的布给扯掉,让水面上倒映着的那一轮明月,装进镜面中:“你不是想要月亮吗?寡人给你。”   一刻钟之后,楚复方才将镜子给反转过来,递给沈青潼,面目带笑,胸有成竹:“你看看。”   一面镜子有何好看的,难不成真的将月亮装在了里面?沈青潼狐疑地抬头望望天空,树梢的枝桠上,一轮黯淡的月还挂着,再低头看看手中的东西,却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那面古朴得甚至略显陈旧的镜面中,赫然呈现着水井中的画面,粼粼的水光中一轮淡月,疏于明朗,却自有韵味,就这么镶在了这面镜子中。   “这……这是?”沈青潼拿着镜子的手都有些颤抖,惊喜地仰头望向楚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a n g . c o m   “喜欢吗?”楚复也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玄奇镜,乃是上古一位高人所造,能够将所映照出来的画面长久地留在镜面里,是以平日里都用特殊的布料蒙住。”   沈青潼简直是爱不释手,但不用说她也知道这玩意儿一定很珍贵:“就这么给哀家了?真的没关系吗?”   沈青潼把玩着这面玄奇镜,很精美,很有意思,她确实很喜欢,但一想到方才那宫奴的表情,如此贵重的东西是应该被朝廷妥善收藏的,而不是由着楚复送给一个女人讨其欢心的手段。   看她如此喜欢,楚复心里也觉得欢愉,他自然知道沈青潼在想些什么,将手一挥,淡定地说:“你若喜欢便送你了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旁托着盒子而来的宫奴听闻这句话,显得极为不可思议,一时竟忘了君臣之礼,“帝君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面玄奇镜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是您母后一脉传下来的宝物,您怎么可以……”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楚复的眼神一扫,狠戾地,带着嗜血的气息,让他一个惊吓便闭上了嘴,又深深地垂了下头,退到一旁去了。   沈青潼愣了一瞬,她猜到了这面镜子的珍贵,却没有猜到这面镜子能珍贵到如此地步,手里拿着的镜子也变得灼热起来,怎么拿着都觉得不舒服。   “这东西是你母后留下来的,你就好好留着吧,你的心意……哀家领了。”沈青潼将那面玄奇镜猛地塞到了楚复的怀里,扯出一个笑,面前这男人对自己的如斯深情,偏两人有情有意,却没法在一起,真是天意弄人!   明明沈青潼就很喜欢这面镜子,为何现在倒不接了呢?楚复略一思量,又将沈青潼的手拉了过来,将镜子重新塞回她的手里,一本正经地说:“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随意收回呢。况且,寡人一言,千金一诺,莫说是驷马,就是万马也难拉回的。寡人既然说了要给你月亮,喏,就一定要给你的。”   沈青潼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微的湿润,穷其一生,若是能得此一人,恐怕也该是了无遗憾了。   但是,世间往往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沈青潼得到了他的爱,却得不到这个人。   她其实很想仰面问苍天,让她穿越过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重活一次,到底为了什么?明明获得了一份美好的爱情,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的流逝,看着本该属于的自己的深情笑靥和温柔动作在别人的身上上演,真是……残忍地很。每每遇见这种时候,她面上风轻云淡地微笑着,但心里却是如剜心刻骨般的疼。   趁楚复不注意,沈青潼抹了一把眼角,将悬停的泪抹去,待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张如花笑靥:“你傻啊,哀家只是说你要好好放着,又没说不要。你就当是哀家搁置在你这儿的,反正什么时候哀家想看了,过来你找你拿镜子便是了,难不成……你还敢藏住不拿给哀家看么?”   沈青潼的嗔怪,让楚复心里好受了些,虽然他登上了金龙宝座,成为了这个国家尊贵的人,但他还远远不是权势最盛的人,无法护卫沈青潼周全,亦无法给予她更多的美好。她总是为自己着想,包括现在,就算很稀罕这面镜子,也坚持要放在自己这里,就为了不让自己难做。   如斯佳人,得此足矣。   他低叹了一口气,将玄奇镜收起来,一把丢给了旁边的宫奴。那公牛佝偻着背去接,小心翼翼地好不容易将镜子接住了,又细心地执起衣袖擦拭了半晌,才将它重新覆上黑色的布料,准备放进盒子里去。   “诶,那块黑布没用了,不用再蒙上,就这么放进去吧,然后将盒子搁在我书房的书架上。”楚复阻止了那宫奴的进一步动作,如此吩咐道。   沈青潼有些好奇:“这玄奇镜多珍贵啊,你就这么将它放在书房的书架上?万一丢了,或者一个不慎打碎了可怎么办?”   楚复的眸色一暗,手臂挥舞的时候擦过沈青潼的手背,肌肤相触的时候,两个人都敏感地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尽管是初夏,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更何况是凌晨时分,楚复推了呆愣住的沈青潼一把:“那玄奇镜伛放在书房,你什么时候来随时都能看到了啊,你放心,寡人会好好保管的。快进去吧,估计早膳已经做好了,就等着咱们去用呢,外边风大,别老站着。”   这些关心的话,仿佛是春日里润物无声的淅淅细雨,又仿佛是干旱时分的涓涓细流,一点一点地汇入沈青潼的心田。   两个人穿过大殿,一路并肩前行,走过长廊,去了饭厅。   养心殿的整体修得那叫一个宏伟雄壮,就算是饭厅也比之一般的宫殿更加宽阔,以前每每一个人在此用膳的时候,楚复都会觉得孤单寂寞,甚是没有趣味。但今日,人也差不多还是往日的那些人,仅仅是多了一个沈青潼,却觉得已经满目空旷的饭厅已然被塞满了,空气中漂浮的东西是他嗦不甚明了的情愫。有些莫名其妙,在心里猜测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但无论如何,不可不承认的一点是,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的生活被填满了,世界杯填满了,心房被填满了,有种充实的愉悦感。   楚复想了很多,但是沈青潼却全然不觉,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桌子上的吃食给吸引走了。   一个猛子,如出水的鲤鱼,连抖落的水珠都顾不得,沈青潼一把扑在桌子上,打量起那些精美香甜的吃食来。   云鬓糕,梅子条,桂花酿……堆了大半个桌子,看得她眼花缭乱,兴奋地蹦起来笑着叫道:“帝君陛下哟,你这日子过得真好,比天上的神仙还好!你看看你都吃的什么呀,数都数不清,都是极品诶!” 第164章 金子   看着沈青潼就差流口水急不可待的样子,楚复宠溺的一笑,却惊到了一旁随侍的宫奴和宫婢们,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常年如冰山般冷峻的帝君陛下居然也会无故发笑?   呸,才不是无故呢,那是因为老娘魅力大!   若是沈青潼知道那几个宫婢们呆呆痴痴地望着楚复时心里是这么想的话,一定会翻个白眼,如此回复道。   但可惜,她不知道,于是她还是欣喜地望住那些美好的吃食,不住地那眼睛去瞟楚复,好似在提醒他,快点过来,该吃饭了!   楚复缓缓的摇摇头,又再点点头,示意沈青潼不必等他,可以自己先行动筷子。   但是沈青潼怎会这么容易便听了他的话呢,一个箭步走道楚复的面前,揪住他的袖子便往桌子旁边拉:“你站在那边干什么啊,摆放着当花瓶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么好的美味,怎么能错过呢,赶紧给哀家过来好好地做着用早膳!”   “什么?人是什么,饭又是什么?”被沈青潼一顿急拉,楚复脑子有点打结,但还是听见了沈青潼的话,好奇地追问道。   “啊?”沈青潼这才发现自己一个心急,竟又口误了,连忙放开了拉住楚复的手,掩住嘴停顿了须臾,才面色讪讪地打着哈哈将话给忽悠过去,“唉,哀家有说什么吗?不记得了,反正用膳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早膳,一天之计在于晨嘛,当然要吃一顿好的,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一天的辛苦咯!”   沈青潼的回答看似合情合理,楚复也便不再纠结了,乖乖地被沈青潼按在座位上坐好,开始动起筷子来。   楚复从没想到,养心殿的厨子竟然手艺这么好,他不是个贪吃的人,平时饭量也算不得大,但是面对这满桌子的菜肴,此时此刻他却有种冲动,好想将这些盘子中装着的所有吃食统统吞入肚子里。   许是有人陪伴的缘故,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对面坐着的这个女人使自己魂牵梦绕的所在?楚复不敢确定,但好像也用不着确定,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便好,还在自己触手可以及到的地方便可。   而沈青潼本就是个吃货,乍一见楚复宫中厨子所做的精致吃食便挪不开步子了,此时正挥舞着筷子,加紧往嘴里塞东西呢。   两个人吃的很是欢快,一旁的宫奴宫婢,这下子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了一贯清冷儒雅的帝君陛下,何时竟会变成这个样子。狼吞虎咽不说,竟然还和女人抢吃的!   是的,没错,楚复已经沦落到和沈青潼一起抢吃的地步了!   沈青潼狠狠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楚复的筷子给夹住,用手肘撑住桌面,凑近了对着楚复怒目而视,故意呲着牙,恶狠狠地道:“你可是帝君陛下诶,要什么样的美食没有,哀家好不容易才过来养心殿一次,你怎么就不能让让哀家呢?”   少有看见沈青潼龇牙咧嘴的样子,楚复跟她争执了一会儿,终还是放开了手,用宠溺的目光跟随着沈青潼的动作,看着她娇笑着将最后一块云鬓糕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但是左望望又看看,又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糕点分成两半,歪着头夹了一半给楚复:“给,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儿哟,哀家赏你的。”花恒书院 www.huahengsy.com   只是半块云鬓糕而已,但是楚复却比得了半个国库的金子还高兴,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饭厅里。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太快,用完早膳,沈青潼尽管有些念念不舍,但还是起身告辞了。   楚复坐在椅子上没动,连头也没抬,只是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喝过早茶再走吧。”   看不到楚复低垂的发丝下掩盖的他的表情,沈青潼站在门口处,遮住了一些光线,在饭厅的地上投下一个黯淡的剪影。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沈青潼努了努嘴,还是艰涩地开了口:“不了,时间不早了,哀家……该回去了。”   饭厅里,除了他们俩此时便没有了其他人,都被支开了。如玥站在前院稍远的地方,望着饭厅里的情况,表情凝重。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沈青潼欲走,本来坐着如同雕像般不动的楚复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沈青潼扯了一下衣角,楚复依旧不放,像个固执的孩子,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逆光看过去,沈青潼的脸色有些发白,而楚复的侧脸看上去充满了坚毅的弧度。   如玥想了想,着手便开始赶人:“大家先散了吧,太后娘娘有机密要事和帝君陛下说,散了吧,散了吧,待会儿再过来。”   将一干人等尽数赶走了,如玥最后望了一眼还在饭厅中僵持着的两人,退到了前院的院门处守着,以防有人突然闯入,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   过了好一会儿,沈青潼才青白着一张脸出来,小小的拳头置于身侧,攥得紧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紧抿的唇提示着众人生人勿近。   如玥赶紧上前,给她披上披风,晨风微凉,以免沈青潼受了寒。   沈青潼这才注意到前院空无一人,不由多看了一眼如玥:“你将人赶走的?”   如玥点点头,余光瞟着沈青潼的表情,却见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便抬脚往芳华宫的方向去了。   走了一段路,如玥顾虑着沈青潼的千金之躯,便提议说乘坐软轿回宫,却被沈青潼婉拒了:“难得遇上这般空气清新的早晨,咱们一路走回去也不错,顺道呼吸下新鲜空气,还能看看风景。”   从养心殿往芳华宫的路上能看到什么风景?无非就是些花花草草罢了,跟其他的深宫小路也没什么不同。   但大抵沈青潼要散散步本也不是为了看那些花花草草,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想沉淀下自己有些波动的情绪罢了。   众人便陪着沈青潼缓步前行,直到太阳爬上了树梢,才走回芳华宫。 第165章 落定   一年后。   一切按计划尘埃落定,楚复终于坐稳了皇位,这一年朝廷动荡,人事变动,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在无休争斗中,改变了很多人的本性。   晌午,大皇子摇着轮椅,往养心殿去,但刚走到殿门口,就有宫奴迎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帝君陛下说了,今日身体不爽,不见客。”   有侍卫就不满了,推了一把那宫奴,跃上前气势汹汹地道:“你什么意思,咱们大皇子可是帝君陛下的哥哥,是你说不见就不见的么?”   被一把推的退了好几步,那宫奴差点摔了一个趔趄,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的脚步,没有摔倒,他面露难色,小声地辩解道:“奴才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决定帝君陛下见谁不见谁呢,若不是帝君陛下的吩咐,奴才也不敢在大皇子面前造次这么说啊。”   那侍卫是跟着大皇子从军营里出来的,因而脾气急躁,大皇子也是知道的。   他挥挥手,示意那宫奴不必将侍卫的态度放在心上,一字一句地讲:“我体谅你们做奴才的有难处,也就不为难你了,我不进去了,就在这儿等。你替我带句话给帝君陛下,就说一天他不见我,我就在这儿等一天,两天他不见我,我就在这儿等两天,总之,我一定会等到他见我的那一天,有些话需要亲自问问他。他是知道我性子的,说的出就必定行的到。”   大皇子虽然是坐在轮椅上,但他天生就有一种气质,能够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宫奴点点头,似乎也被大皇子的这种气度所折服了,鞠了一躬,认真地讲:“既然大皇子体谅这做奴才的苦楚,做奴才的也不能对不起您,奴才马上就进去通传这句话,绝对不耽搁。”   说着,那贡菜就告辞走了,进养心殿去回话。   “将军,你真的要一直等在这儿啊?”跟随在大皇子身边日久,也习惯了军营里的那一套,那侍卫还是习惯唤他“将军”。   他瞥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缓缓地讲:“不然,你以为呢?凡是与平安有关的事情,我都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今天一定要见到帝君,问个清楚,能立马解决就赶紧解决掉,绝不能让这些事情横亘在我和平安之间,成为我们感情的破坏者。”   那宫奴进去了之后,便一直没再出来,也没有人再来通报,看样子是把大皇子撂在了一边。   侍卫不满了,用手掌一面给坐在轮椅上处变不惊的大皇子扇着风,一面望着天空气愤而又担忧地讲:“看这天气,快下雨的样子,怎么养心殿里还不出来人啊。”   大皇子脸上的表情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缓缓地自言自语道:“他这是心虚了不敢来见我?”   复又斩钉截铁地对身侧的侍卫讲:“今天就算是等到深夜,不,就算是要一等等到明日天亮,我也是会等下去的,要不你先回去吧。”   侍卫连连摇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不,我杨青这条命都是将军您救的,这点苦难道还吃不了么,将军您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展颜一笑,尽管已经坐在轮椅上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但大皇子还是那个风雅的翩翩佳公子。   雨,仿佛是调皮的孩子,说来就来了。   大皇子和侍卫杨青都没有撑伞,犹如雕像一般候在养心殿的门口,一动也不动。   有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稍微一眨眼,就落下来,但他只是炸了眨眼,抬手便抹掉,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依旧安稳地等待着。   阵雨来势汹汹,但去的也快,很快天边就挂起了彩虹,只是大皇子和杨青都已被淋了个透湿。   终于养心殿里又出来人了,还是之前那个宫奴,看见大皇子被淋湿了的样子,心痛地道:“帝君陛下终于发话了,说是让奴才来请大皇子进去。哎哟喂,方才那么大的雨,大皇子您怎么也不去寻个地方避避雨呢,这被淋湿了很容易患上伤寒的,快进去暖和暖和,或者换件衣裳吧。”   大皇子摆摆手,一面被杨青推着往养心殿里走,一面无所谓地讲:“想当初我们在疆场杀敌的时候,条件更艰苦呢,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不过是一点点雨罢了。”   同时,心里也叹了口气,想到若是自己方才真去避雨了,那今日多半就见不到自己的四弟了吧。   他这个四弟一直不受人待见,不过自己对所有的兄弟都是一视同仁的,所以以前关系尚属不错,每逢他从战场回宫,他都会备好酒,邀自己喝一壶。   不过,自从楚复坐上帝君之位后,大皇子就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弟弟了,行事作风诡异不说,那份狠戾自己以前也不曾发现。   “大哥,你还是老性子,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楚复迎出来跟他打招呼,今日穿了藏蓝色的云纹滚边长衫,看上去成熟稳重了不少。   大皇子笑笑,也不显得与他有多么热络,淡淡的语带机锋地回道:“是啊,我的性子这辈子想来也就这样了吧,没得救了,不像四弟你,越发的成熟稳重,懂得变通了。”   说罢,大皇子还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楚复也不计较他的揶揄,率先在一张椅子里坐下,立马就有宫婢端了茶上来:“来,大哥尝尝这茶,这可是用玉凤雪山山顶的雪水泡出来的上好大红袍呢,换做别人,饶是寡人也不舍得拿出来,今儿个好难得大哥你来了,当然要让你尝尝。”   连茶都泡好了,想必真是在背后观望了很久,大皇子抿了一小口茶,心如明镜般什么都知晓,但面上却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我这个做大哥的,没了一双腿,也帮不上你这个弟弟什么忙,心中是有愧的。唉,就如同今日,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怪不得四弟不肯见我了。”   被大皇子戳穿了,但楚复却没有显露出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来,想来,这做皇帝的也没有谁是脸皮薄的,脸皮薄的早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哪里还能有所作为呢。   楚复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皇子,讲:“大哥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俩还需要如此见外么,有什么话只要是关上门没有外人在,咱们都是可以说的,不是么?可别因为什么身份的改变,就改变了咱们之间的兄弟情啊。”   大皇子点点头,似乎很是赞同楚复方才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是啊,道理也确实是这样的,有四弟这句话,那大哥也就放心了。如果一会儿大哥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还请四弟多多包涵。”   “哦……”楚复拖长了尾音应道,眼神闪烁,“大哥要说些什么呢?而且还早早地打好招呼,似乎是……嗯……早有准备寡人会不喜的样子?”   大皇子不置可否:“四弟自从登基上位之后,便没有人再敢揣测你的圣意,所以……对于这件事情,四弟你喜不喜,我这个做大哥的还真不知道。四弟,大哥想来谈谈平安的事情。”   “平安?大哥所说的是流云郡主祁平安?”楚复其实心里早已知道他的大概来意,但此刻却装出什么也不知晓的模样,惊愕地问道,“据寡人所知,大哥你与平安也就是小时候在一块儿玩过吧,后来你去了边疆打仗,便数十年不曾相见,怎么突然又提起她来了呢?”   大皇子眼神悠远,思绪似乎已经随着楚复的话飞到了遥远的曾经,想到了那些快乐时光。文新学堂 www.wenxinxuetang.com   那个时候,平安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小一点的时候梳的是个冲天辫,后来又变成了两个羊角辫,特别可爱,而且还乖巧。   平安见着人就喜欢黏上去,对着人家甜甜的笑,要不就“吧嗒”一声亲上去,蹭的人满脸口水。   但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大皇子,而平安也特别喜欢他,每逢见着他,一定要他来抱才行,别人谁用什么吃的哄她都不行。   现在想来,也许这一段孽缘,从那般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吧。   “咳咳……”许是见大皇子良久没有回话,楚复轻咳了两声,将他的魂魄唤了回来。   大皇子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是作为一个有礼貌的翩翩佳公子的条件反射:“方才大哥走神了,四弟你说了什么?”   楚复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长话短说:“寡人方才是问,你和平安不是隔了许多年没见了么,怎么这会儿却突然提起她来?再者,她生活在宫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有寡人和一个战功赫赫的亲哥哥在背后撑腰,可谓是金枝玉叶,没人敢欺负她的,她有什么问题,需要咱们俩来谈呢?”   仿佛已经看透了楚复的伪装,大皇子在心里是坚信他知道自己和平安之间有感情的,但大家都不戳破,还是按部就班地试探着走:“平安今年也十六了吧,唉,多年不见,再见面就是大姑娘了,真是时光如梭啊。十六岁的姑娘,也该考虑嫁人的问题了,不是么?”   楚复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哟,终于要说到点子上了是么……   “是啊,寡人正在为她物色婆家呢,不过想来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人,也不多吧。她啊,从小娇惯,被寡人和他哥哥捧在手心里面疼,后来又有太后疼爱,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你说找个不太好的婆家吧,我们舍不得不说,想来,也禁受不住她的折腾啊。”楚复叹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自己真的为此伤透了脑筋。   “那么……四弟看我怎么样?”大皇子蓦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楚复,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表情看出什么端倪来。   楚复吃惊不小,他心里的确是知道一些关于大皇子和平安的近况,但是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自己有些咋舌。   其实仔细想想,楚复还不由有些佩服,他和这个大哥都面临着爱情的艰难,但大哥显然比他更加的勇敢。   不是不艳羡的,也不是不感动,只是很多时候,他也无奈,看似他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但他其实受到很多的局限。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楚复故作疑惑地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怎么样?”   大皇子蓦然一笑,他的脸上有着时光经过饱受沧桑的痕迹,眼纹纵横,皮肤也偏黑,不见得多么滑腻柔嫩,但却难得地就是给人很值得信任的感觉,他缓缓地说:“四弟,别装了,大哥知道的,其实很多事情,你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知道的更多。咱们要不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你也说了,咱们俩兄弟之间,不打诳语的。”   楚复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唉”了一声,讲:“大哥,还记得咱们以前的日子么?”   不知道楚复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大皇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当然还记得,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来,大哥去了边疆,真是有好几年不曾见到你,但每每大哥和一群将士们打了胜仗,晚上躺在地上喝酒聊天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和四弟一起逍遥自在的时光。”   最是薄情帝王家,一旦涉及到权势斗争,那些以前的温情岁月就统统变成遥不可及的梦,仿佛是不可触及的镜花水月。   但大皇子此番说的话却是真的,混迹疆场的战士们,几乎个个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主儿,自然比别人更知道生命的可贵,真真正正是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度过的。   犹记得,伤亡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大皇子带领着大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同时也失去了大批的兄弟,寒冷的冬夜里,大家躺在雪地上,喝着烈酒,嘴里吼着最苍凉的调子。   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皇宫中的四弟,想起他小时候曾经拉着自己的手,哭诉宫里的人对他不好,他想,若是自己就此死在战场上,那个不善言辞的弟弟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呢?   事实证明,就算是没有了他,他的那个四弟也依旧过得很好,甚至远远超出他预想的好,以低贱的身份,登顶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位子。   但这是后话,当时谁又会想到呢。   月光之下,雪地一片莹白,显得更加苍凉,周围的战友们唱着唱着家乡的调子,一个个纷纷醉倒了,耳边响起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在不远处的一个悬崖边,一朵洁白的雪莲伸出头来,清新淡雅,煞是好看。   也不知道那时候着了什么魔,大皇子突然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那就是想要将这朵花摘下来,带给他最心疼的四弟。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因为饮了不少的烈酒,身子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攀在悬崖边上,残疾的腿使不上力,只能靠两只有力的胳膊支撑着,一个趔趄,他就摔了下去。在摔下去的最后一刻,他还没忘记将那朵花摘下来,握在手里,紧紧地。   后来,等他苏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受伤不轻,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他握成几块碎片了。   因为这一次负伤,也不知是福是祸,他被先皇召回都城待了一段时间。那朵被弄碎的雪莲花,在接风洗尘的那个晚上,他还是交给了楚复,当场便看见了他感动的泪。   以前,虽然说不得是多么的相亲相爱,但背地里,他们俩兄弟关系其实是不错的,或许不多加联系,但是对彼此的防备之心大概是没有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甚至连两个人说话都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   大概是从楚复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往上,直至爬到这高高在上的地位之时吧。   良久,楚复背过身去,感受到眼角的湿润,他趁人不备拾起衣袖擦掉了,才复又转过脸来,动情的说道:“那时候,咱们都挺简单的,再看看现在……咱们已经很久没有聊过天了。”   大皇子讷讷了片刻,公事公办似的讲:“四弟现在登基为帝,事务繁忙,哪里像大哥这般清闲呢,人大了,兄弟之间联系减少,本也是常有的事情。”   楚复笑,那笑里面带了些许的落寞,他怏怏地说:“寡人本来以为,咱们兄弟是不会的呢,在这皇宫之中,寡人就只信任两个人,一个是太后沈青潼,一个便是大哥您了。”   大皇子点头,道:“其实我这个做的大哥的又何尝不是信任你这个弟弟呢,所以今日就算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请求,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厚着脸皮对你直说了。”   “请求?”楚复背过脸去,大皇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法揣测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边,他问道,“大哥有多喜欢平安呢?”   “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的喜欢。”   沉默,良久的沉默,大皇子坚毅的回答,仿佛是一面鼓,鼓声震撼。 第166章 大结局   但楚复也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大皇子怎么回答,他都可以自有自己的解答:“那么……在寡人所能想象到的喜欢中,私以为最伟大的一种,就是放手给爱的人幸福,让她飞翔更加广阔的天空,大哥,你能做到么?”   楚复这问话,就有了些刁难的意味,大皇子皱起眉头,反问道:“四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喜欢平安,平安也喜欢我,最好的结果不是我们两情相悦地在一起么?”   竖起一根食指,在大皇子的面前晃了晃,楚复表情幽深,仿佛是波澜不惊的深深古井,令人揣测不透。   他幽幽的讲:“如果是放在以前,寡人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要支持你们俩,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平安有了更多的选择,她可以去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而不是被陷在这里。”   大皇子皱着的眉头还未消退:“如果四弟你是担心平安会不愿意,那你大可放心,咱们可以去问问她,她想怎样那咱们就怎样,一切都尊重她的决定,大哥绝不多加纠缠。大哥私以为,平安已经十六岁了,她能够判断自己到底喜欢谁,到底想要和谁共度余生。”   楚复摇头,并不赞同:“寡人可不这样认为,平安不能站在全局观的角度去看,她不明白她的一桩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   闻言,大皇子的心瞬间犹如跌进了冰窖,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嘶吼着问:“那依照四弟的意思,你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要把平安送给东漓?”   “是联姻。”   楚复重重地指出大皇子话语中的错误,强调:“咱们和东漓是平等的。”   “平等个屁!”大皇子已经顾不得什么绅士的风度了,一挥手将手边的茶杯摔了个粉碎,因为生气两边脸颊涨得通红,就连脏话都飙了出来,“如果咱们真和东漓的地位是平等的,那你怎么就不敢拒绝东漓,让平安自己选择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呢?”   在众人的眼中,大皇子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话不曾大声地吼叫,也不曾乱过阵脚,为人稳重,说话圆润有分寸,饶是身边随侍的宫奴宫婢们,见到今日大皇子这失态的一面,都被吓了一跳。   但楚复似乎是心里早有准备,一点都不觉得惊吓到了,他甚至还悠悠地踱回了上首的座椅,端起自己先前搁在那里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讲出了一个事实:“是的,我们可以拒绝的,只不过拒绝要付出拒绝的代价罢了。要知道,东漓这回派来的使者,是战神王爷。他拥有东漓战神和山阴王爷这两个身份,代表着什么,大哥难道还不明白吗?”   许是害怕大皇子这时候急火攻心,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楚复一点一滴给他详细的解释:“这明摆着,东漓是想告诉我们,东漓给足了我们面子,所以必须是平安这般高规格的郡主才能配得上他们东漓,而不能拿什么临时册封的格格郡主来凑数。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么他们的战神将会领兵而来。”   “所以……”大皇子转过脸去看他,满脸都写满了不可置信,“所以……我们就要拿妇女的幸福去抵挡?用女人去换得一时的安稳?”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楚复的心坎上,他不愿意承认,但似乎他不承认别人也会这样认为。   是,他的确可以逞一时之勇,拒绝东漓的联姻请求,但后果……国家根基还不够稳固,一旦开战,就算国民上下齐心能够抵挡对方来势汹汹的进攻,也势必会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他作为一国之君,怎能为了一时的孤勇,而置全国的民众不管呢?   “大哥,无论你怎么看寡人都好,你要相信做出这样的决定,寡人也是身不由己的,东漓不是南疆那种游勇散兵,他们一旦前来,就真的是已经准备好了,一旦开战,我们势必会处于劣势,就算最后赢了,国家也会运气大伤,几十年恢复不过来的。”楚复说的痛心疾首,作为一个帝君,他理应要看得更远,更广阔。   若是平时,身临过战场的大皇子应该是会理解楚复的这一番苦心,但现在的大皇子满心满脑想的全都是因为东漓使者的到来,自己将要失去心爱的人儿,理智罢工,他只想宣泄出心中的这一股不满。   他冷笑着,楚复从来没见过以温暖著称的大皇子露出过这种表情,就好像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冰霜,他的眼就深藏于这一种冰霜之中,令人看不清。   “呵呵,很好很好,你是帝君,这个国家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个做大哥的……太自以为是了。但四弟——我姑且还是这么叫你吧,一时之下也没法改过口来,你不要低估了我对平安的爱,我会让你看到的,我的爱是勇敢的,至少……比你勇敢。”   说罢,大皇子就摇着轮椅艰难地离去了,背影决绝,看的楚复几乎要淌下泪来。   楚复遥望着大皇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就这么直直地站着,看了很久很久。   恍惚间,那些美好的日子在脑海中一一划过,像是戏台上唱戏一般,光影流年,耳边响起什么东西破碎的东西,那么轻,却又那么清晰,他清楚地知道,这回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在皇宫里唯一能信任也是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哥哥。   “我会让你看到的,我的爱是勇敢的,至少……比你勇敢。”   大皇子临走之前的那句话,还一直萦绕在楚复的耳边,他突然很想沈青潼,很想那个单纯的青潼。   为了出人头地,他连青潼都已经牺牲了,现在的青潼不是说不好,更像是一朵全然盛开的花,但……总让他感觉失去了什么。   “青潼,寡人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寡人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楚复轻轻地喃喃自语,慢慢地走出大殿,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仰头望天。   良久,有一滴水滑下脸庞,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点进嘴里,是咸的。   接到大皇子派人传来的消息时,沈青潼正叫宫婢传膳,她已经下了决心,现在要全天候地陪伴着平安,生怕她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家主子怎么说的,事情的进展是好还是坏?”沈青潼关切的打听着,想知道一些内幕,也好决定在平安面前是安慰呢,还是劝解。   大皇子派来的正是同他一块儿去养心殿说情的杨青,杨青本来就是个嘴巴蠢笨的闷葫芦,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又兼之这事儿事关重大,害怕一个不察说错了就成了假消息。   沈青潼追问的紧了,他也不耐,因为是武夫,并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也就显得粗鲁了些,他突然一挥手,惊得沈青潼向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倒在地。   有侍卫闻声走进花厅,当场就要将杨青拿下,幸而沈青潼只是虚惊一场,连忙解释说是误会一场,又让侍卫们无功而返地下去了。   因了这一场乌龙,沈青潼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唤小莞去请平安来花厅——回到芳华宫之后,平安就被沈青潼赶去睡觉了,又喝了点凌太医开出的安神静气的方子,于是一觉就睡到了现在。   许是看出了沈青潼的好意,杨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红了小半个脸,满怀歉意地对沈青潼讲:“太后娘娘,真是对不起啊,杨青是个粗人,平常说话做事什么的,都没个分寸,得罪你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   沈青潼点点头,她也是看出来了这杨青的确是个心无城府的武夫,又兼之他是大皇子的心腹,自然是能给面子就一定给面子,不会在意他方才不耐烦的冒犯。小说3800 www.xs3800.com   杨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其实,事情的进展具体是怎样的,卑职也不知道,将军是进去大殿里面和帝君陛下谈的,卑职这种小虾米自然是不能进去听的。卑职只知道,在外面等了好久才等到大皇子出来,自从出来之后,他就只跟卑职讲了一句话,便是让卑职来请流云郡主过去,而且一直面无表情。”   “哦……一直面无表情?”沈青潼纳了闷,抿了一口茶,道,“那……依你这么多年对大皇子的了解,你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是高兴多一点呢,还是难过多一点?”   沈青潼这问题,可真把杨青为难住了,他又挠了挠头,眉头深皱,表情懊恼:“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唉,太后娘娘,卑职这么跟你说吧,跟了将军这么多年,卑职就没见将军乱过阵脚,他长时间地面无表情保持沉默,卑职也只遇到过区区的三回。一回是对方兵临城下而我们城内只剩下残兵散将,要坚守城池整整一天,才能等到救兵。第二回 ,则是我们的兵马被围困,上山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小路,易守难攻,我们要攻上去里应外合,送上去粮草。这第三回嘛,就是将军得到先帝去世的消息……”   这算什么解释呢?沈青潼纳闷,也就是说大皇子面无表情长时间沉默的时候,统统都是他遇到了大麻烦的时候,那么……现在这个麻烦到底是解决了还是没解决呢?   “杨青,你担心你家将军么?”小莞去叫醒平安了,可能因为平安睡得比较死,所以好一会儿还没过来,沈青潼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杨青闲聊起来。   杨青坐在椅子上,好像很不习惯跟人打交道似的,坐的端端正正,两只手搁在自己的腿上,将裤子都揉的不成样子了,腼腆而又自豪地回答:“杨青跟了将军好几年了,和将军一道杀过人,步过阵,在杨青心目中,将军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将军所不能解决的。杨青相信,将军最后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实在不行,咱们这些兄弟就帮着将军抢亲去,想来,看到将军有个好的归宿,兄弟们都是愿意的!”   “唉唉,你可别乱来!”沈青潼惊得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了,连连阻止他,“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然那才真是毁了你家将军的千古英明。”   杨青“呵呵”直笑,自知失言了,也不再多说。   正说着,小莞扶着平安缓缓走了进来。   烛光之下,尽管为了要去见大皇子,平安已经稍微装扮了一下,往脸上摸了点胭脂,遮去了苍白的面容,但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肿如桃子的眼眸,还是让人格外担心。   “平安,现在觉得可好些了?”沈青潼急忙走上前去,从小莞手里接过平安。   平安点点头,狠狠地哭过一通之后才发现,喉咙肿痛得根本就难以开口。   站在花厅的正中央了,她才注意到花厅中多了一个人,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的人,在大皇子的府邸,那个人是常客。   “杨青?你怎么来了?”平安咽了口口水,强撑着疑惑的问道,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急得就扑了过去,“可是大皇子出了什么事儿?”   沈青潼正牵着她,被她这猛然一扑,带出去了好几步,差点绊倒,幸而一旁的小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沈青潼,也连带着稳住了平安。   这一变故把杨青也惊到了,他急忙站起来,宽慰道:“将军没事的,这会儿已经回府了,正是将军让卑职来请郡主您去一趟。”   “哦……”得知大皇子没出事,平安松了一口气,但她看了看已经漆黑的天色,为难的望向了沈青潼,“这天色已晚,我还去大皇子的府上,恐怕……于理不合啊,别人会说闲话的。”   沈青潼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小姑娘想这么多干什么,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大皇子既然遣人来唤你去,肯定是有事情要与你商量,你尽管去吧,别人问起就说是哀家准了的,若有不服叫对方来找哀家便是。哼,有哀家在这儿,倒是真想看看有什么人会那么多嘴多舌地嚼舌根子,正好给哀家个机会,试试扒了那些人的舌根子,哀家的耳边会不会清静的多!”   平安应了一声“是”,就跟着杨青走了,担心平安的身体状况,沈青潼还特意找了顶软轿送她。   “太后娘娘,您说这事儿最后会怎么收场啊?”平安一走,这芳华宫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小莞看沈青潼坐立不安的模样,也担忧地问道。   叹口气,沈青潼也很无奈:“在这件事情上,哀家是没有话语权的,一切……都是帝君陛下做主。”   说曹操,曹操到。   沈青潼刚提到楚复,外间就有人来报,说是帝君陛下来了。   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泪痕,沈青潼急忙迎出去,却在花厅的门口撞上了楚复温热的胸膛。   “往哪儿去啊?”楚复撅着嘴问道,在外人面前,他少有露出情绪,但是每逢来道芳华宫,他都有种真正回家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有沈青潼在的原因,会让他真正地放松下来。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哼,转身就寻了张椅子坐下,将裙摆一掀,翘起了二郎腿,傲慢的讲:“你管哀家去哪儿呢,哼,说不定哀家正是要去大皇子的府邸见平安呢,要你管!”   无意中的一句气话罢了,却让楚复抓住了重点,眼神闪烁,复述道:“你说什么,平安现在还在大哥的府上?”   既然大皇子已经去找过楚复了,那么想来也已经把他和平安的事情对楚复说了个一五一十,那自己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于是她无所谓的答:“是啊,今天得到了这么震撼的消息,他们自然是需要时间去抚慰对方的,虽然时间是晚了点,但也就是仅此一次而已啦。大皇子派了杨青来找平安,是哀家放得行,你就算是给哀家一个面子行么?”   楚复眼睛微眯,望着外面一片苍茫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挥手招来贴身的暗卫,吩咐了些什么事情下去,那暗卫只粗粗露了个面就走了。   “你又想干嘛?”沈青潼走到他面前,质问道。   将所有的宫奴宫婢全都遣退了,关上门之后,楚复走近沈青潼,伸出两只手将她的脸捧住。   沈青潼的脸本来就小,被他捧在两手之间,显得更小了,映着淡淡的烛光,竟有种柔和的美。   “你啊,老为别人操心,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么?放心好了,寡人方才只是想到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做,又不想再折回去完成,就找了暗卫传话咯,剩下的时间嘛……就留给寡人来陪你啦。”楚复故作开心轻松的讲道,将自己的脸移上来,用自己的鼻子尖去蹭了蹭沈青潼的鼻尖,两个人蓦然就笑了。   没有别人在一旁,也不涉及有分歧的事件,两个人的相处和谐而又温暖,就好像彼此的身畔有温暖的热水在流动,一直流到人的心里去。   “我多想一直这样下去,时间永不停止……”沈青潼躺在楚复的怀中,喃喃自语道。   楚复眼神复杂地望了沈青潼一眼,也自顾自地说:“其实寡人倒是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这样就可以看到青潼你老去的模样,天知道,寡人有多想陪你一起老去……”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