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无咎》作者:熠星   文案:   “命运残酷,但我爱你。”   谓过由自取,无所怨咎。   在远离故土的宾夕法尼亚,姜庭鸾从知道祁闻宥的真实身份起,每一次接近他,都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独自带着这个不能见光的秘密,当祁闻宥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姜庭鸾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灼伤。   可是他本来怀着报复的念头,却在祁闻宥宽广汹涌若海洋暖流一般的爱意里,彻彻底底冰消雪融。   他甚至抱着侥幸的念头,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过往的地方,或许他可以暂时忘记那些阴晦纠缠的曾经,好好地去爱这个人。   少年不知爱恨,唯识一生心动。   但命运一旦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狰狞的真实面貌便一览无遗,姜庭鸾失去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痛彻心扉间,姜庭鸾只想毁掉那个曾经心怀侥幸的自己。   也毁掉那个让自己忘记了曾经的仇恨的人。   真相不堪入目,或许他们原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怨憎会,本就寓意着爱别离。   当伤痛逐渐愈合,姜庭鸾却在越来越难以摆脱的噩梦里,一次又一次梦到曾经毫无保留地爱过他,最后却由自己亲手推开的那个人。   只是当他想要重新寻回这份爱意时,祁闻宥是否还停在原地?   “命运残酷,但我爱你。”   主cp:祁闻宥(攻)x姜庭鸾(受)   有副cp,副cp有换攻情节。 第1章 楔子   祁氏集团的高端酒会上,名流齐聚,富豪如云。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水晶灯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笑语喧阗。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小心又恭谨的微笑在人群中穿梭。大厅中央的小型音乐喷泉旁,乐团正在演奏轻柔的弦乐。高脚杯内的酒液晶莹若琥珀。在这样的氛围里,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只是酒会大厅角落的沙发上,一个身着铁灰色西装,配同色领带,戴一对蓝宝石袖扣的高大男人面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他生得分外英俊,一双神采奕奕的凤眼,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鼻梁高挺,唇很薄,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再加上他宽肩窄腰,哪怕随意坐在那里,都掩盖不了一双长而直的腿,身上的手工西装让他穿出了走秀模特的气势。尽管他根本没注意,但酒会上好几个穿着奢侈高定的名媛都在一边哧哧低笑,一边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   “闻宥,在看什么呢?”另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拿着一杯酒走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祁闻宥这才回过神来,和好友打了一个招呼:“仲颉。”   傅仲颉见他这神情,心中暗暗吃惊。祁闻宥从A国回来以后,就进了祁氏集团历练,一直到如今,不仅杀伐果断、颇有远见,而且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大错。不仅渐渐收服了祁氏集团上至董事会、下至高层员工的心,连自己那个在商场沉浮了几十年的父亲都对他颇为赞赏,好几次嘱咐自己要多和这个好友学学。这样一个人,应该早就练就七情不上面的功夫才是,怎么今天这么失常?   他转头看了一眼祁闻宥看着的方向,已经有几分明白。   “没想到还会见到他,我听说,这个姜庭鸾,这几年可混得不错。”他喝了一口酒,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提起姜庭鸾这个人——自从祁闻宥回国后,这个名字就已经成了一个禁忌。   “他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在Citigroup Inc坐到了高级精算分析师的位置,这个的确不容易,他是个华人面孔,还能这样快速地升迁。只不过他在校园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不算太惊讶。祁阿姨正打算向商业保险领域发展,这下他来了,你们祁氏集团也算是如虎添翼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祁闻宥的神色。   傅仲颉口中的“祁阿姨”正是祁氏集团的董事长,祁琼瑟,祁闻宥的母亲。   她现在正笑吟吟地和几个祁氏集团的合作商说话,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棕色暗线纹西装,戴同色领结的青年人,在场的人若是第一眼看过去,只怕都会晃神。   无他,只不过是那个青年人长得实在美得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皮肤是欺霜赛雪一样的白,让人连碰一下都有些不敢,像是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坏那凝脂一般的柔润。远山黛一样的眉毛像是用刚刚研磨好的墨汁细细画成,挑不出半分失误。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睫羽密而浓黑,笑起来时风情潋滟,像是能勾魂夺魄。   祁闻宥记得这双眼睛。   在他们还在一起时,为了能让他一笑,祁闻宥无论花费多少心思,都是心甘情愿。   此时他心内像是有岩浆喷一样,烧得他整个人都似乎化成了灰烬,而他此时身体里的灵魂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往事的洪流里挣扎不休,另一半仿佛飘出了这躯壳,在他的身体上空,冷眼旁观。   他看着姜庭鸾站在那里,神色得体,举止得宜。纵使他美貌惊人,可是行事端方持重,让人不能轻易生出亵渎的想法来。   他在这三年里,每一次想起这个人,便如同身处无间地狱,他只能拼命让自己忘记,才能够换来片刻安宁。   可是姜庭鸾,他怎么能够就这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像是过去那些爱恨嗔怨,都只是他自己一个人梦里的浮云?   他怎么能够?   傅仲颉看着祁闻宥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的双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当年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是看着祁闻宥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闻宥,”他低声道,“现在他是祁氏的员工了,而且,你们的事情,祁阿姨并不知道,你要是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祁阿姨迟早会发现不对的。”   祁闻宥听了他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非不知道轻重,只不过是一时陷在往事里,难以自拔罢了。   这时有个侍应生走过来,弯下腰在他耳边道:“祁总,祁董事长让您过去一下。”   祁闻宥眼中神色顿时变得晦暗无比,傅仲颉只好对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侍应生道:“你先过去吧,跟祁总说,闻宥等会儿就过来。”   那侍应生这才战战兢兢应了,转身离开了。傅仲颉又劝道:“既然他能当根本不认识你,你就也当当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既然你现在不准备出柜,那么就还是不要让祁阿姨发现什么端倪才好。”   祁闻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傅仲颉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   祁闻宥道:“不用,我自己应付得来。”   说完,没有等傅仲颉再说些什么,便起身过去了。   祁琼瑟他们几个人正聊得兴起,祁闻宥走过去的时候,只听见姜庭鸾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   “我已经有爱人了。”   只一句话,便将祁闻宥的脚步钉在原地。   这个他魂牵梦萦了三年的声音,再听到时,却是轻轻浅浅在说:“我有爱人了。”   祁闻宥甚至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就算他的一颗心已经冷硬得像一块石头,这句话却依旧像一把利斧,将那块石头砍得稀碎。   祁琼瑟不经意间一偏头,看到祁闻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便问道:“闻宥,你这是怎么了?”   祁闻宥微微垂眸:“没事,刚刚喝酒喝得急了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祁琼瑟带着探究的神色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笑道:“来,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姜庭鸾,想必你也已经听说过他了。。庭鸾,这是我的儿子,祁闻宥。”   祁闻宥沉住气,伸出手去:“你好。”   他看见对面的姜庭鸾就好像真的只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面带微笑地和他握手:“祁总,您好。”   笑容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真的像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一样。   祁闻宥不自觉地加重了握手的力道,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手指节分明,像是力气再大一些,就能捏碎了一样。   可是姜庭鸾的脸色始终未变。   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人开口道:“刚才见到姜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一时忍不住,冒昧问了下姜先生的感情状况,谁知道姜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主了。唉,我可真是遗憾,也不知道我家小女儿,和闻宥有没有这个缘分。”   祁闻宥这才松开了姜庭鸾的手,没有出声。祁琼瑟道:“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让他们自己做主吧,王总要是有心,不如下次将你的小女儿带出来,让他们见一见。”   那个被称作“王总”的中年男人听了这句话,自然是笑眯了眼:“既然祁董事长这么说,下回我就带她出来让您见见。”   祁琼瑟笑了笑没说话,又对祁闻宥关切道:“不是说不舒服吗?去让人给你备一碗醒酒汤。”   祁闻宥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失陪”便走了。   看也未曾看姜庭鸾一眼。   姜庭鸾一直陪在祁琼瑟身边,祁琼瑟将他引荐给许多在祁氏集团内占重要位置的人。直到她面露倦色,说要去休息一会儿,姜庭鸾这才得以脱身。   姜庭鸾喝了不少酒,虽然还算清醒,但是面上也有些发热,他走到大厅外的一个小阳台上,想吹风醒醒酒。   小阳台连接大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姜庭鸾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登时酒意全无。   逆着光站在那里的人,是和他久别重逢的爱人。   祁闻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明明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可是此时此刻,姜庭鸾依旧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不让那滴眼泪落下来。   “好久不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祁闻宥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却好像隔着千沟万壑,天涯海角。   只是祁闻宥停顿了许久,还是走了过来。   这一刻大厅中的热闹喧嚣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姜庭鸾只听得到皮鞋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第一步。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姜庭鸾忽然想起来,三年之前,他说让祁闻宥“滚”的时候,这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满眼通红,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绝望。   第二步。   他记得那时候的祁闻宥,就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拥有着温度适宜的温柔和不会停止的爱意。他那个时候就想,能够和祁闻宥共度一生的人,真的是太幸运了。   可惜这个人,注定不会是自己。   第三步。   他们初遇时,最吸引姜庭鸾的,便是他像费城六月阳光一样的笑容,这是他从未拥有,却无比渴望的。   祁闻宥在他眼前站定,姜庭鸾痴痴看着他的眉眼,三年了,他无数次在梦中细细描绘过,没有哪一天能够真正忘记。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陌生得让他不敢认。   “你回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祁氏集团?”   “你有什么目的?”   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没有感情。   姜庭鸾自嘲地想,既然已经做好了被这样对待的准备,又何必在这里顾影自怜呢?   他抬起头,看着祁闻宥,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只要姜庭鸾抬起头,就能吻上去。   他的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可看着蹙眉望着他的祁闻宥,他很快回过神来。   “如果我说,我回来只是为了弥补我应该弥补的人,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更~感谢喜爱。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海星、玉佩。   这篇是纯粹的狗血,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不必告知作者哦。   作者接受合理的批评和建议,不接受对作者和两位主角的人身攻击和上升,祝看文愉快~! 第2章 初见   费城的八月,热烈而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富兰克林雕像上,林荫道上的树木生长得十分繁茂。姜庭鸾脚步匆匆,导师给他发了邮件,约他下午见面。而他之前在图书馆查了一上午文献,此时觉得有些饿了,便决定先出来买些食物当作午餐。   一个起司牛肉汉堡,一瓶黑樱桃汽水。接过便利店店员递过来的食物,姜庭鸾习惯性地说了一声“Thanks”,就准备找个地方坐下。   便利店角落有一排座椅,姜庭鸾坐下之后,一边解决午餐,一边想今天上午看的文献。他吃得很慢,虽然来费城已经快一年多了,可是还是并不很习惯这边的饮食,更不习惯这些无论什么食物里都有的浓郁的奶酪味道。   他吃了大半个汉堡,正准备起身离开,余光却看见旁边座位上有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将公文包拿起来,打算去交给便利店里打工的女孩子。女孩子是印第安裔,英语有浓重的口音,她连说带比画,姜庭鸾才明白,这个公文包应该是之前的顾客不小心落在这里的,但她现在不能离开便利店,只能由姜庭鸾将这个公文包送到校警那里去了。   姜庭鸾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离导师说的时间还早,看着那个店员一脸为难,心一软,便同意了。   宾大的校警办公楼离这里并不远,到了校警办公室之后,他将这个公文包交给了执勤的校警。那个胖胖的黑人警察打开公文包,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些复印的资料,还有护照和钱包等私人用品。校警利用护照上的信息,在学校的系统上查到了失主的联系电话,并在电话里让他来拿他的失物。   姜庭鸾本来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既然已经找到了失主,他就可以走了。谁知校警却拦住了他,并告诉他,因为这些都是贵重物品,他必须在这里等失主过来,才能够走。   姜庭鸾无奈,只是无论他怎么说,校警都会跟他说“It's rule, you must wait here.”   姜庭鸾只得重新在校警办公室内的椅子上坐下,心中祈祷那个失主快点过来,将东西接走。   幸好,可能因为丢的东西都很重要,失主来得很快。   办公室的门打开后,进来的是一个体格高大的年轻男生,姜庭鸾抬头一看,心中有些吃惊,男生明显是亚洲面孔,身材比例却极好,大约有一米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西服,系着蓝色领带,像是刚刚参加完什么活动一样。而且他长得也格外让人赏心悦目,头发乌黑,额头高而阔,一双狭长的凤眼,真真是目若朗星,鼻如悬胆,更难得的是眉目间一片光风霁月,让人一看便生出几分好感来。便是潘安在世,只怕也少他几分疏阔自在。   而让姜庭鸾注意到他的,却并非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姜庭鸾见过很多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的带着惊艳和嫉妒,有的带着赤裸裸的色欲,而有些却像是阴暗中的老鼠,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觊觎,有些是自惭形秽后不敢再看,有些则是带着明目张胆的占有欲……   那些目光都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也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真实的心绪。很少有人的目光像这个男生一样,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喜爱。   他向那个男生微微颔首,就见到他笑了起来——像赤子一样飞扬洒脱。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有些羡慕起他来,大概只有在非常幸福的环境下长大,才能拥有像这个男生这样的笑容吧。   这时校警出声,喊住了他对面的男生,男生对着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才走到校警办公桌前,和校警核对自己丢失的物品,确认无误后,校警便告诉那个男生姜庭鸾是捡到他包的人,那个男生先是和他道了谢,见姜庭鸾没有说话,便试探着道:“Can you speak Chinese?”   姜庭鸾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用中文回答他道:“是,我是中国人。”   那名男生眼中就迸发出惊喜的神采,看得姜庭鸾一恍神,好像他整个人都在发亮一样。   “你好,我叫祁闻宥,‘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他笑着伸手,“谢谢你今天帮我拿回了我的包,我请你吃饭吧。”   姜庭鸾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看来你的父母很喜欢《庄子》。”   祁闻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名字是我外公起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姜庭鸾并没有回答他:“饭就不吃了,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导师还等着我见面,我先走了。”   祁闻宥还想再说什么,姜庭鸾回头看他,道:“若是有缘,应该还会再见的。”   祁闻宥不好再追上去,心中却泛起难言的失落。   姜庭鸾紧赶慢赶到了导师办公室,幸好没有迟到。导师是个很风趣的白人女性,四十来岁,平时很喜欢姜庭鸾,颇为照顾他。见他额头上有汗,便递给他一杯冰咖啡,让他先休息一下。这次姜庭鸾申请了她的课程助教,她同意了,今天便是趁着开学之前让他来熟悉一下教学大纲和教学材料。   姜庭鸾不敢有一点马虎。   他以全额奖学金考上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生,靠的就是从未有一日的懈怠。导师给他的材料很多,一下午肯定是看不完的,他打算带一些回去看。   导师接了个电话,便先走了,走之前跟姜庭鸾打了个招呼,让他离开后再锁门。   姜庭鸾在办公室看得很入神,等察觉天色暗了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发现已经七点钟了。   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看到备注“越溪”两个字,面上便有了笑容,接通之后,电话那边是一个活泼甜美的女孩子的声音。   “喂,庭鸾,我刚回宾大,去了你宿舍发现没有人,去了图书馆也没找到你的人影,你在哪儿呢?”   姜庭鸾觉得有些好笑:“我在教学楼这边呢,你怎么这么早就从国内回来了?”   越溪撒娇道:“哎呀,我就是想你了嘛。”   姜庭鸾才不会信她的话:“只怕想我是假,不想听你妈妈唠叨才是真。”   越溪不依:“哎呀你真是不给人家面子,不说了,我请你吃饭,地址发给你了,你快来。”   姜庭鸾道:“上次也是你请我吃饭,这次我请你吧。”   越溪笑嘻嘻的:“不用了,咱们这么久没见,当然是我请你啦。”   姜庭鸾还想说什么,那边越溪道:“我先上车了,你快过来,要不然等会儿可要没位置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姜庭鸾听着手机的“嘟嘟”声,心底泛上淡淡的暖意。   越溪是宾大艺术系的学生,能够在宾大读书的华人,大多数出身非富即贵,越溪也不例外。姜庭鸾只听她说过只言片语,但也知道她家世显赫。两人相识也十分偶然,但越溪丝毫没有那些千金小姐的骄娇之气,反而心地纯厚,待人真诚。知道姜庭鸾过得一直很窘迫,也从未在他面前夸耀过自己的家世,反而想方设法在生活上照顾他,换著名头请他打牙祭。因此姜庭鸾虽然觉得自己这个好友有些孩子气,但是依旧值得一交。   越溪订的是一家意大利餐馆,姜庭鸾到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右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庭鸾走到她对面坐下,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越溪回过神来,她是典型的东方女性,娇小甜美,一双杏仁眼,眸子像是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一笑起来,嘴边就会有一个小小的梨窝,非常地可爱。   “你来了,点菜吧,我已经点完了。”   姜庭鸾接过菜单,一边翻看,一边对她道:“怎么不多陪陪你男朋友?”   越溪脸颊一红,道:“他每天不是忙着见客户就是忙着处理文件,哪里有时间陪我。”   越溪的男朋友是她初中时的同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本家世也相当,只是后来她男朋友的父亲因为一次错误的投资,家业迅速衰败下来。现在越溪的男朋友在她父母的支持下重新创业。越溪父母也有言在先,如果她男朋友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是不会将女儿嫁给他的。   话是这么说,但看越溪这样甜蜜的模样,只怕等越溪一毕业,他们就会结婚了。   姜庭鸾见好友难得显露的女儿家的模样,心里也为她高兴。   点完菜,没过多久就开始上菜了,越溪一边吃,一边和他说一些回国的见闻,吃到一半,还去卫生间补了个妆。   “对了,你这一年都没有回国,你外公和妈妈不会担心你吗?”补完妆回来后,越溪忽然想起来。   她对姜庭鸾的家庭情况并不是很清楚,姜庭鸾平时也很少提起这些,只知道他没有父亲,外公是一名退休的中学老师,母亲常年需要住在医院,家里十分拮据。   姜庭鸾挑起一口意面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吃完了才道:“我要忙着打工、忙着考试,并没有时间回国,而且机票也是很大一笔开销。外公年纪大了,只要他知道我一切都好,就够了。”   越溪说不出话。   她和姜庭鸾同龄,但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中珠、心头肉,家里虽然还有一个哥哥,但是也是对她万分疼爱。每次一聊到姜庭鸾的家庭,她都会生出一种同情之感。   这种同情自然是不能表露出来的,但她看着姜庭鸾低头吃菜,周身环绕的清冷和寂寥是怎样都掩饰不了的。   越溪只觉得心疼。   她想了想,道:“那,你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可不能瞒着我。”   姜庭鸾看着她,见越溪神情很是认真,不由得笑了:“知道了。”   两个人都吃完后,越溪招来服务员买单,却被告知姜庭鸾已经结完账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姜庭鸾,他微微笑道:“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当然是我来买单。”   作者有话说:   虽然设定是在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但因为作者的确没有在那里生活的经验,以及为了行文需要,本文属于半架空,如果大家看到有bug的地方,还请谅解_(:з”∠)_ 第3章 再遇   姜庭鸾道:“现在我已经基本适应在这里的生活了,助教申请也已经通过,你放心,我会越过越好的。”   越溪看着他满脸憧憬的神情,也为他感到高兴,便拿起酒杯道:“那我提前祝贺你好了,cheers!”   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费城,Woody’ bar。   这是费城最大的同性恋酒吧。夜色降临,费城南街却逐渐热闹起来,像是蛰伏于黑暗中的吸血鬼逐渐苏醒,开始彻夜狂欢一样。   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这么想,起码祁闻宥是这么想的。   当他看到吧台前两个身体纠缠在一起的黑人男孩,其中一个穿着紧身皮衣,身上穿着鼻环、耳环、乳-环、脐环,似乎是察觉到祁闻宥在看着他,便转头对他一笑,露出亮闪闪的舌环时,祁闻宥心里这个想法更坚定了。   他独自一人在这间酒吧的角落里,捧着一杯鸡尾酒。和他一起来的傅仲颉进来没多久,就和一个年纪不过二十来岁、鼻梁上长着一些小雀斑的男孩子眉来眼去,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当他拒绝了第六位来搭讪的人的时候,傅仲颉终于回来了。   祁闻宥挑眉道:“你还记得我啊。”   傅仲颉大笑道:“带你来这里是来消遣的,你怎么跟个苦行僧似的,真是没劲。”   “我不是你,”祁闻宥不以为然,“随便什么人都能拉到床上去。”   祁闻宥的外祖父母和傅仲颉的祖父母关系十分亲近,两家算得上世交,他们俩自小就相识,因此说话也很随意。   傅仲颉自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打趣道:“是是是,我哪能跟我们祁公子比啊,只是祁公子,你连个守身如玉的对象都没有,这样禁欲是为了谁呢?”   A国同性恋合法多年,风气比国内开放数倍,傅仲颉一到这边就玩疯了,最放浪形骸的时候甚至一天换一个床伴。   谁知祁闻宥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有了呢?”   傅仲颉大感兴趣,连酒都不喝了,凑到他面前道:“欸?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搅动你心里一池春水?快带来给我瞧瞧。”   祁闻宥一说到这个,心里便有些难言的挫败感,从来都只有他拒绝追求他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他。   “也没什么,我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只知道他也是中国留学生,还对我说‘有缘就会再见’。”   傅仲颉毫不犹豫地嘲笑他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难得你也踢到铁板了,不过我更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人,连你都能毫不犹豫地拒绝。”   说完他见祁闻宥面带郁色,便安慰他道:“好了好了,宾大的中国留学生就只有这么多,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又遇见了呢?”   会再见面吗?祁闻宥心里却并没有底。   姜庭鸾和越溪吃完饭,他先送越溪回了她住的地方,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宿舍。   宾大历史悠久,大多数宿舍楼都有几十年的历史,经过数次翻新。而Samsom Place是宾大唯一一栋研究生宿舍楼,有安保和前台服务,进出都需要刷卡。姜庭鸾住在里面的一个单人套间,有独立卫浴,还能自己做饭,姜庭鸾十分满意。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先把自己的包放下来,在衣柜找了睡衣去洗了一个澡。费城夏日的高温不是说着玩的,在外面待了一天,姜庭鸾只觉得浑身黏腻燥热。   洗完澡之后全身都舒服多了,姜庭鸾一边擦头发,一边将带回来的资料从包里拿出来,在书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下学期将要担任助教的课程叫作Statisticai Regression For Business(1),虽然这门课他的成绩非常好,但姜庭鸾也明白,成绩的好坏并不能说明对教学资料的了解与否,因此他没有半分放松。助教的工作范围包括批改作业、为学生答疑、有时候也需要代替授课老师讲课,并不轻松。   姜庭鸾看了半个小时,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在搅动那杯带着热气的棕色液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做祁闻宥的男孩子。   非常地年轻,也非常地英俊,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眼睛里落满了星光。   姜庭鸾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而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姜庭鸾心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强迫自己将思绪转移到教材和材料上来,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再去想让他拥有发自内心的笑容的那个人。   姜庭鸾一直很冷静。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拥有一场在其它人眼里天经地义的恋爱,他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早就已经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而祁闻宥,自从那天见过姜庭鸾之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有拜托傅仲颉去询问一些中国留学生,可是都没有人见过他所说的漂亮男孩儿,傅仲颉也道:“要真是有外貌这么出众的人,见过的人一定是过目不忘的,别想了,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是宾大的呢?”   是这样吗?   祁闻宥只觉得怅然若失。   费城这么大,有一百多万的人口,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祁闻宥也没有想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那是九月中旬的一天,费城的高温依旧没有下降的趋势。他按照地图找到了上课的楼,宾大的校区和城区几乎融合在一起,很多时候并不好找。好在他依旧及时到达了教室,他刚用纸巾擦完汗,然后想将这节课要用的教材拿出来时,一抬头,便看见那个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姜庭鸾像是刚刚进教室,正在讲台前调试多媒体教学电脑。他穿着浅粉色的衬衣配浅蓝色的牛仔裤,弯下-身时,从扣到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里伸出一截修长如天鹅颈一般的脖颈。   沉闷而酷热的午后仿佛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不同,祁闻宥听见许多同学开始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心中涌起一种连自己都不知为何的喜悦来——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确有缘呢?   铃声响起,教授这门课程的老师走进教室,祁闻宥只得先按捺下自己的心思。这门课程的老师十分健谈,介绍完她自己后,就开始介绍姜庭鸾。   可惜祁闻宥并没有听清老师用英文介绍的姜庭鸾的名字,只隐约听到这个人姓“jiang”。   江?姜?是哪个字呢?   他琢磨了整整一节课,好在第一节 课老师也基本是介绍课程概况,尽量活跃课堂的气氛,熟悉学生姓名,不听也没有什么大碍。   而姜庭鸾看到坐在教室里的祁闻宥的时候,心里的确是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自己担任助教的课上遇到祁闻宥。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学生花名册,上面果然有祁闻宥的名字,是研一,宾夕法尼亚大学金融数学系的学生。   尽管他有意忽视,可是却依旧能感受到祁闻宥灼热的、毫不掩饰的视线,下课之后,他本来想提前走,但还是被祁闻宥追了上来。   “等一下!”身后的祁闻宥的声音越来越近,姜庭鸾无可奈何,只能停下往前走的脚步。   追着他而来的祁闻宥有些气喘,显然是因为跑得太快,男生的喉结上下滑动,却也未等气喘匀,就说道:“你上次说过,要是有缘,我们自然会再见的。”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姜庭鸾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道:“是,我是说过,有缘自然会再见,但是我也没有说过,见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啊。”   他以为祁闻宥会闻弦歌而知雅意,谁知他却笑了起来。   “既然是他乡遇故知,那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总不过分吧?”   祁闻宥的确比之前要有信心了不少。   既然对方是自己专业课程的助教,那么见面的机会自然会多很多。   楼下就有一间咖啡馆,祁闻宥见姜庭鸾捧着咖啡杯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便问道:“你不喜欢这里的咖啡吗?”   姜庭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脑一热,便答应了祁闻宥的邀约,此时心里正在后悔,听见祁闻宥的话,便道:“我对咖啡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用来提神而已,我更喜欢喝茶。”   祁闻宥一听便来了兴趣,道:“我爸爸也很喜欢喝茶,家里面有产自中国各地的茶叶,我还带了不少来,款待来自其他国家的朋友。要是你有空,可以去我家试试。”   话一说出口,祁闻宥便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果然,他见姜庭鸾似笑非笑,用咖啡勺搅了搅杯中的液体,没有说话。   他心里暗暗着急。   从小到大,长辈们都夸自己说话做事都比同龄的人思虑周详,怎么到了这个人面前,就频频出错呢?   他只好往回找补:“对了,上次你走得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   姜庭鸾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页废纸和一支笔,在废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祁闻宥。   祁闻宥接过来,一字一顿地念道:“姜、庭、鸾。”   他抬起头,笑着对姜庭鸾道:“‘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2)果然是好名字。”   姜庭鸾道:“这也是我的外公给我起的名字——他是中学语文老师,小时候还读过私塾。”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尴尬烟消云散,看着对方都有了些亲切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1):商业回归统计   (2)出自《山海经》   依旧捧碗求海星、评论、打赏,感谢喜爱~! 第4章 早秋   祁闻宥看到姜庭鸾的笑容,声音不由得变得低沉了一些:“有这样博览全书的外公,难怪你连《庄子》都能熟记于心。”   姜庭鸾被他挑起了说话的兴致:“也不全是这样,我小时候很顽皮,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书,外公就很耐心地把书里的故事改编一次,用更加吸引小孩子的方式说给我听,我这才渐渐有了些兴趣。”   祁闻宥看着他沉静淡然的眼眸,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幼时会怎样调皮,不由得道:“这样说来,你外公不仅很博学,还很擅长因材施教。”   姜庭鸾道:“对,从小我就觉得,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公。”   祁闻宥见他难得的孩子气,便很想捏一捏他的脸。   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继续道:“我外公在我小的时候很忙,可是只要有时间,就会教我读书、念诗,他常常说,这些文字流淌在每个中国人的血脉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宾大夏日的午后漫长而寂静,他们聊得相当愉快,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未曾注意。姜庭鸾发现自己和祁闻宥的确有很多共同点,两个人读的都是商科,但都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诗歌非常感兴趣,可以从聂鲁达的情诗聊到温庭筠的词。   待两个人都觉得聊得尽兴时,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时间不早了,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法国菜,要不要一起去尝尝看?”   姜庭鸾迟疑了一瞬,还是拒绝了。   “不用了,今天聊得很愉快,下次再见。”   祁闻宥也没有心生不豫,而是道:“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姜庭鸾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黄昏的暮色绚烂若梵高的油画,大块大块色彩浓烈的颜料恣意在天空中挥洒。他们并肩行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路灯像是有感应一样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吸引了飞蛾在灯盏旁盘旋。   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学生,偶尔有走在一起的情侣,但也并不让人厌恶。   他们两个人却都未曾说话,好像谁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安宁静谧。   到了姜庭鸾的宿舍楼下,姜庭鸾站定,对祁闻宥道:“我到了,谢谢你。”   祁闻宥其实十分不舍,可是他也知道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太急切只会让姜庭鸾反感。   于是他也道:“好了,那你先上去吧,我看着你上楼了,我再离开。”   姜庭鸾有些惊讶:“你不住在这里吗?”   祁闻宥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倒映夏夜的星光:“我母亲在费城有房产,我来这边读书之后,她便转赠给我了。”   姜庭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了一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祁闻宥的穿着打扮、谈吐举止都非比寻常就不说了,与人交往时表现出来的教养和风度,绝不是普通家庭能够培养出来的。   他抬起头,挥了挥手:“那我先上去了,你一路小心。”   祁闻宥一直看着他,等看不见他的身影,才离开这栋宿舍楼。   姜庭鸾回到宿舍,炒了一个简单的玉米豌豆粒火腿炒饭,然后简单拌了一个沙拉,当作晚餐。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祁闻宥。   说实话,他的确不打算在目前开始费时费力地谈恋爱。因为家庭,他本来就比同龄的人要早熟许多,再加之自己的性向,姜庭鸾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要是旁人,只怕也很难像祁闻宥这样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可是祁闻宥不同。   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姜庭鸾不知道自己对祁闻宥的感觉是什么,但是他却明白,他和祁闻宥气味相投,就像是基因里刻下的密码,遇见他才开始缓慢解开。又像是一只刚刚离巢的小兽,终于找到了一个令它觉得安心的栖息地。   出于本能地,他很眷恋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   从那开始,因为这门课程,姜庭鸾和祁闻宥见面越来越多。   祁闻宥知道姜庭鸾习惯比授课老师早到一些时间,然后调试教学课件、准备这节课用的资料。于是每次来得比姜庭鸾还要早,也不过是为了和他多说几句话。也会给姜庭鸾带一些小礼物——手冲的咖啡、姜庭鸾提到过的喜欢的茶叶、一些邻居送给自己的新鲜采摘的水果,等等等等。姜庭鸾也不好拒绝,久而久之,姜庭鸾每一次去上课前,只要一想到今天的祁闻宥不知道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心情一下就会好起来。   夏日的燥热渐渐退去,几场秋雨过后,宾大的校园里枫叶开始变红了,早晚的温差也开始变大。有不知名的鸟在树杈间跳跃鸣叫,像是在唤醒早秋的晨光。   今天的课程开课时间很早,姜庭鸾也到得很早,进来时打了两个喷嚏,不管怎么小心,还是很容易受凉。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第二个进来的,是祁闻宥。   “早,”祁闻宥一边和他打招呼,一边将一个手提袋放在他面前,“还没吃早餐吧?”   姜庭鸾有些好奇:“你带了什么?”   祁闻宥只是笑,并没有回答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便当盒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个包得整齐漂亮的饺子,热气散发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姜庭鸾不由得愣住了。   祁闻宥道:“中超很少有卖擀好的饺子皮,我又不会擀。昨天偶然看见有卖,便一口气都买了,包了一晚上,可惜冰箱放不了,便给你带了一些来,快,趁热吃吧。”   姜庭鸾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饺子上的热气熏着一样,热胀又发酸。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祁闻宥,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呢?不动声色地关怀,拐弯抹角地付出,因为害怕他拒绝,连送一份蒸饺都要这样小心翼翼找出理由来。   而祁闻宥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坐下来,接过祁闻宥递给他的筷子,很久没有吃这样地道的中式食物了。饺子味道很好,是白菜木耳猪肉馅,一口咬下去,香气扑鼻。   “很好吃,味道很地道。”姜庭鸾道,他低着头,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微微发红的眼角。   祁闻宥笑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B市人,北方人做的饺子,那才叫地道呢。”   姜庭鸾想到他家境优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厨艺,便问祁闻宥,祁闻宥道:“从小我妈妈对我就很严格,因为世代从商,并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虽然家里有佣人做饭,但还是让我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厨艺。后来我要来宾夕法尼亚留学,我妈就更督促我好好学做饭,也只是担心我到了这里吃得不习惯。”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个保温杯递给姜庭鸾:“新鲜豆浆,是我自己用豆浆机做的。”   姜庭鸾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豆浆浓醇甜润,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姜庭鸾满足地眯着眼睛:“里面放了核桃、花生、红枣?难怪味道这样浓厚。”   祁闻宥见他喜欢,自然也高兴:“是啊,到这边天天喝牛奶,我实在不习惯,所以就让人给我从国内带了豆浆机和煮豆浆的材料来。”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来上课的学生,姜庭鸾吃完之后就将东西都收起来,重新放回手提袋里。   他和祁闻宥道谢时,祁闻宥笑容温润明雅:“不用跟我道谢,要知道,我每次做中餐,都很头疼要做多少,太少了食材烹饪起来不容易,太多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放过夜了味道就会变。你要真想谢我,那以后,就来我家吃饭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轻盈,像是软绵绵地踩着云彩一样。   “好啊,”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那,你可得拿出些本事来,寻常的厨艺,我可是瞧不上的。”   “那是自然。”祁闻宥道。   铃声响起,老师进了教室,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之后的几天,姜庭鸾都在忙一个比较重要的project,并没有时间去赴约,越溪来找他时道:“欸?之前一直在追你的那个男生怎么不见了?”   姜庭鸾无奈道:“越溪。”   越溪道:“好了好了,可是我上次去你上课的教室,见到一个大帅哥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你,眼神温柔得能出水了,一看就是对你有意思啊。”   是吗?   姜庭鸾想起祁闻宥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带着灼热的光。   “他只是我当助教课上的学生,你没看见当时我在给学生讲他们不懂的问题吗?”姜庭鸾努力保持平静。   越溪才不信他说的:“你当时是在给学生答题不假,可是你讲完了之后,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给你递了一杯冰可乐。”   姜庭鸾便不说话了。   越溪兴致勃勃道:“我看着他还不错,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姜庭鸾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心里有底。”   越溪这才有些吃惊:“真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快就入了你的眼?”   姜庭鸾笑而不语。   那天他兴之所至说的一句话,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或许,他们之间是真的有缘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有海星吗?(眨巴眨巴眼睛) 第5章 心念   越溪走后,姜庭鸾一个人又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想到祁闻宥出身豪门,只怕父母很难接受他的性向,他对自己是不是仅仅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呢?又想到虽然和祁闻宥接触不久,但祁闻宥谦逊绅士、进退有度、待人真诚,而且专业成绩非常优异,绝非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这样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姜庭鸾只得自嘲自己未免想得太多,想到明天的繁重任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刚好有姜庭鸾担任助教的课程,下课之后,他身边依旧围绕了很多学生,有向他询问上课没有明白的内容的,也有向他询问这次作业该如何完成的,姜庭鸾耐心地用英语一一回答,他的口语非常好,这也是申请助教的重要优势。好不容易等围在身边的人都散了,他这才发现祁闻宥还在等着他。   姜庭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有什么事情吗?”   祁闻宥道:“今天系里有一场篮球赛,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去看。”   他虽然神情很是平静,但眼底却带着几分期待,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小孩子一样。这样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性露出这样的表情,姜庭鸾很奇怪地不觉得讨厌,反而心里软得像刚刚烘焙好的棉花糖,只尝一口,便觉得甜到腻人了。   他低头继续整理东西,下意识想要掩饰眼里的笑意:“好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姜庭鸾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有看到祁闻宥如释重负的喜悦表情。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祁闻宥笑道,“球赛马上就开始了。”   大概因为只是学生自己组织的篮球赛,规模并不大。可是姜庭鸾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全都被换上球衣的祁闻宥吸引了。   宽松的球衣下是年轻人体格强健的身体,跳跃奔跑间腹肌若隐若现。肩膀宽阔而有力,腰身却劲瘦而结实。笔直的大腿上覆着的肌肉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整个人像是一只刚刚长成的狮子一样。   姜庭鸾对篮球了解不多,但这场比赛却十分精彩,对方的主力是一个牛高马大的黑人,来势汹汹,好几次攻破祁闻宥他们的防线接连扣篮,比分一下就悬殊了起来。   祁闻宥的队友们不免露出失望之色,而他却依旧沉着自若。偏偏那黑人的女朋友只要他进了球,就大声欢呼,那黑人还跑过去和女朋友蜻蜓点水地接吻,一时间整个场上风头都是他们两个人的。   好在马上局势就扭转了过来,祁闻宥和队友显然配合得更加默契,传球时几乎是心照不宣,比起对方几乎是黑人男子单打独斗,他们这边就显得有合作精神多了。   比分慢慢持平,时间也已经快到了,祁闻宥接过队友传来的球,一路闪避到三分线外,高高跳起,他手中的篮球在金秋的阳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进了篮筐里。   裁判的哨声响起,祁闻宥的队伍以最后他投进去的那个三分球险胜。   祁闻宥的队友都在击掌庆祝,篮球场旁的观众们也在为他们欢呼,祁闻宥却只看向姜庭鸾,向他扬起一个如初见时那般热烈的笑来。   姜庭鸾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骤然加快的声音。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为祁闻宥而心动。   许多画面像是电影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再也不容他回避。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他已经爱上了祁闻宥。   姜庭鸾慢慢等着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有些事情,他虽然没有期待过发生,可是发生了,他也不会拒绝。   祁闻宥所在的篮球队赢了比赛,自然有人起哄要聚餐,他身为队长,自然不能缺席。所以当他有些歉意地看向姜庭鸾时,姜庭鸾并不以为意:“我没事,你们去吧。”   祁闻宥表情有些黯然,他知道姜庭鸾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和一大堆陌生人在一起,但是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将姜庭鸾拉入自己生活的圈子里。   而姜庭鸾此时却并不想多和祁闻宥接触。   他守着那一点刚刚萌发出枝丫的情愫,连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更害怕被祁闻宥看出来。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在篮球场旁边分别了。   很快,A国的哥伦布日就要到了,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哥伦布在北美登陆,为A国联邦假日。平时这样的假日姜庭鸾不是在图书馆待一天,就是宅在宿舍。而这一次,越溪却来找他了。   姜庭鸾给她泡了一杯巧克力热可可,见她一脸神神秘秘,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越溪喝了一口饮料,满脸惬意:“你知道吗,我无意中知道我来宾大之后认识的一个中国的女孩子,居然是祁闻宥的大学同学,他们都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我便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可是没能打听出来太多有用的信息。”   姜庭鸾轻轻挑眉:“我不是说,不用去特意打听他的事情吗?”   越溪却道:“你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入眼的,我当然得帮着你一些,要不然,我可不放心。”   话是这样说,一双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却用余光看着姜庭鸾,好像在注意他的反应似的。   姜庭鸾见她明明心虚却还要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干脆问道:“那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越溪见他没生气,这才道:“也没问出什么,据那个女孩子说,祁闻宥为人很低调,虽然看得出来家世很好,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家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很有手腕,认识的同学、教过他的老师,都对他印象很好。大学四年似乎也没有看见他谈过恋爱,只不过他身边有个叫作傅仲颉的人,据说是他的发小,但是这个人作风和祁闻宥完全不同,身边的女朋友男朋友换个不停,那女孩子还叫我小心点。”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   姜庭鸾道:“就这些?”   越溪看他:“就这些我当然不会跟你说了,今年哥伦布日的假期,有在费城的中国留学生办了一个聚会,邀请在费城的华人留学生去参加,我也收到了邀请,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姜庭鸾见她一脸古灵精怪,道:“噢,那个举办聚会的人是谁?”   越溪的笑意就更深了:“是祁闻宥的朋友,我想,他一定知道关于祁闻宥的不少事情。”   姜庭鸾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这么说,祁闻宥也会去?”   “这是自然,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姜庭鸾当然想去。   他对祁闻宥出身如何并不感兴趣,他只想见到他。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越溪便起哄道:“果然是要开始谈恋爱的人了,真是不同了,之前那些聚会,你可从来不在意的。”   姜庭鸾却只是微笑,并没有反驳她。   到了聚餐那天,费城阳光明媚,姜庭鸾和越溪两个人搭乘有轨电车前往聚餐地点。他们到之后,姜庭鸾发现这是一栋带着大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草地的独栋别墅。   已经有许多人到了,草地上放了一张长长的餐桌,上面摆满了食物和酒水,旁边还有一个BBQ烤肉架,有人在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准备烤肉的食材,显得非常热闹。   他们刚进去,人群中一个微胖的年轻男人迎了出来,虽然相貌很平凡,气势却依旧让人很难忽略他。   “越小姐来得真是时候,我们正准备烤肉。”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这位是?”   他看向越溪身边的姜庭鸾,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   姜庭鸾微微垂下眼眸,越溪笑眯眯地说道:“不要叫我越小姐啦,叫我越溪就好。这是我的朋友,他叫姜庭鸾。”   那个微胖男人已经回过神来,伸出手来:“你好姜先生,我是李隶。”   姜庭鸾回握,李隶笑道:“姜先生不要客气,我和越溪也算是认识很久了,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可一定要玩得开心。”   姜庭鸾:“遇到李先生这样好客的主人,自然人人都会宾至如归。”   李隶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去招呼新来的人。   他走之后,姜庭鸾低声问越溪:“这个李隶和你很熟吗?”   越溪也低声道:“不是很熟,他家公司和我家公司有一些合作,小时候见过一面。现在这些来的人有些是国内家族颇有能量的,表面上是聚餐,其实也是交流人脉。”   姜庭鸾自然能够明白,越溪看了看四周:“祁闻宥好像还没有来。”   姜庭鸾在这里认识的人并不多,越溪便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从餐桌上拿了一些食物,边吃边聊。其中姜庭鸾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Federal Donuts的甜甜圈,口味很多,每一只甜甜圈上都撒了细碎的海盐来平衡它本身的甜腻,味道层次非常丰富,姜庭鸾最喜欢上面撒了薰衣草和草莓细糖粒的口味,外表是桃粉色的,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越溪还笑他怎么喜欢这么少女心的颜色。   两个人正说笑着,越溪眼尖地发现祁闻宥已经来了,正在和李隶说些什么。   她挽着姜庭鸾的手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李隶爽朗的笑声:“你是祁氏集团的公子,我们怎么能比呢?”   越溪就感觉到身边的姜庭鸾身体一僵。   她有些奇怪,但还是关切地问道:“庭鸾,你没事吧?”   姜庭鸾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对她笑了笑:“我没事。”   作者有话说:   剧情进度条已经启动~ 第6章 暗流   越溪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是不好多问,而那边李隶却依旧在和祁闻宥说话:“说起来都是远渡重洋,本来在国内就是朋友,现在更应该多来往才是……”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   祁闻宥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耐烦的,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一转头,就看见了姜庭鸾。   他眼睛骤然一亮,对李隶说了声“失陪”,也没看李隶的反应,就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姜庭鸾面前。   “庭鸾,你怎么来了?”   他却是不知道,姜庭鸾刚刚心中正是因为李隶的话而掀起惊涛骇浪,但是看到他像是一只幼年金毛犬看到主人时的期待眼神,他的心却忽然安定了下来。   或许这只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呢?   他便转头看着旁边的越溪道:“我是陪我的朋友来的。”   越溪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祁先生是吧,我叫越溪,听庭鸾提起过你,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   祁闻宥笑着回握:“幸会,越小姐。不知道庭鸾说了我些什么?”   越溪眨了眨眼睛:“这当然是个秘密。”   烤肉架那边有人对祁闻宥道:“闻宥你怎么还不过来?快烤肉,这里的人就属你手艺最好。”   显然是很相熟的朋友,说话才这般无所顾忌,祁闻宥笑骂了一句:“怎么,我手艺好就该伺候你们这群少爷啊。”   越溪见状,便对他道:“祁先生,刚好我有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也来了,庭鸾就拜托你照顾一下了。”   姜庭鸾有些无奈:“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需要别人照顾什么?”   越溪笑道:“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着祁先生肯定没错呀。”   祁闻宥知道越溪是在给自己和姜庭鸾创造机会,便道:“越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庭鸾的。”   越溪道:“那我先走了。”说完,便和另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去了草坪另一边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姜庭鸾有些尴尬,然而祁闻宥却不觉得有什么,他微笑着看着姜庭鸾,像是有无限的耐心和爱意:“我们去烤肉吧,刚刚我看了一下,他们准备了不少食材。”   姜庭鸾低下头,用脚尖踢了踢草茬:“你不是说,不想伺候他们那群少爷吗?”   祁闻宥只觉得他可爱得不像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姜庭鸾就抬起头来,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祁闻宥真想亲他一口。   好在他的理智还在,手心里还残留着姜庭鸾发丝的触感,柔软滑顺,听说,头发软的人,一般心肠都很软。   祁闻宥一边想着,一边道:“你跟他们当然不同,对于你,我当然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什么呢?姜庭鸾没有问,祁闻宥自然也没有答。   烤肉架不止一个,祁闻宥先拿了两杯橙汁,递给了姜庭鸾一杯,然后问道:“你有什么不吃或者忌口的东西吗?”   姜庭鸾摇摇头:“没有,我不挑食。”   祁闻宥笑了:“挑食还是小事,只要没有引发过敏的食物就好了。”   姜庭鸾发现,祁闻宥真的是个很细心、很会照顾身边的人的男孩子。   而祁闻宥却没发现他陷入了沉思,拿着餐盘去挑选食材了。没多久,就端了一大盘回来,肉、蔬菜、海鲜等等都有,他将餐盘放下来:“饿了吧,我现在就开始烤肉。”   姜庭鸾其实并不怎么饿,只是他看着祁闻宥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没有说话。   祁闻宥先烤了一些肉和几个鸡翅,熟了之后又烤了韭菜、茄子、金针菇。不得不说他手艺实在很好,让姜庭鸾闻着味道都胃口大开,连着吃了好几串。他见祁闻宥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两手又都不得空,便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祁闻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姜庭鸾时,便不自觉地笑了:“生蚝就快烤好了。”   他用一把水果刀将柠檬切成两半,挤出柠檬汁来滴在生蚝上,然后用隔热锡纸拿起一个烤好的生蚝,喂给姜庭鸾:“尝尝看。”   姜庭鸾想要接过来,祁闻宥却不肯:“就这么吃好了,免得弄脏你的手。”   姜庭鸾见祁闻宥坚持,便就着他的手吃了生蚝,蚝肉嫩生生的,入口便化在舌尖一样,因为放了柠檬汁,并没有半分腥味,还有种清甜的感觉。   祁闻宥见他喜欢,心里也高兴:“这里虽然准备的食材很多,但是只有烧烤一种方式,太单调了。明天晚上你去我家吃饭吧,保证让你满意。”   姜庭鸾看着他年轻的脸庞,阳光照耀在他的面容上,让他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骑士,似乎给他一匹马,一把剑,他就能够从恶龙身边救回自己的公主。   他忽然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他那一个可怕的猜测,就永远只是猜测好了。   他点了点头,道:“好。”   祁闻宥见他答应了,顿时就道:“那你可得记得,今天回去我就去中超买需要用的东西。”   姜庭鸾微微笑了一下。   看见祁闻宥因为这样的小事这样高兴,他心情也好了起来。   “闻宥,你们就先吃上了?”   一个有些不羁的男声传来,姜庭鸾抬起头,发现有两个年轻男人并肩走来。   说话的那个男人长得非常俊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间,很有古时那些走马章台的风流公子的做派。   而他身边的那个人身姿挺拔,五官清隽秀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和他身边的男人完全不同,倒像是餐松饮涧的隐士,透着一种和这烟火人间疏离的味道。   祁闻宥见好友来了,对他的诘问也不以为意:“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己来得晚,还不许别人早些吃东西吗?”   说完,也没有等那个男人说话,就对姜庭鸾道:“这是我的发小,叫作傅仲颉。”   那叫作傅仲颉的男人就笑道:“和这样的美人打招呼的机会,你好歹得让给我。”   他伸出手去,笑容有些轻佻:“这位就是闻宥心心念念一直挂在嘴边的人吧?你好,我是傅仲颉。”   直觉地,姜庭鸾并不喜欢傅仲颉这种态度,更不喜欢他将祁闻宥的心思就这样随意地挂在嘴边。   所以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你好,我是姜庭鸾。”   只是他不知道,傅仲颉此时也是在暗暗吃惊。   他在国内时也见过不少明星,只是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的这个人,那张生得几乎完美的脸庞像是被上帝亲吻过,因为皮相和骨相几乎没有缺点,使得这种美貌有了摄人心魄的魅力。   他强忍住自己的惊讶,揽过自己身边那个人的肩膀:“这是我的男朋友,岑积松。”   岑积松却只矜持地微微颔首,道:“你们好。”   姜庭鸾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听到傅仲颉说出来,还是没有明白,这样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怎么会在一起。   不过这也是别人的事,他们也仅仅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那边祁闻宥道:“仲颉你跟我过来挑食材,吃完就去晒太阳好了。”   烤肉架前就只剩下了姜庭鸾和岑积松两个人,姜庭鸾不想让两个人之间冷场,便主动开口道:“那边有各种鲜榨的果汁,你想要喝什么,就让佣人去榨就好了。”   岑积松像是没有料到姜庭鸾会主动跟他说话一样,眼底透出一丝讶异,笑了起来。   他长得并非多么惊艳,只是气质实在出尘,笑时便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之意,十分赏心悦目。   “正好刚才坐车来的时候口渴了,谢谢。”   他的声音舒缓,像是流过山涧的清泉,姜庭鸾便也笑道:“不客气。”   有了这个插曲,他们两人便熟悉了许多,闲谈时他得知岑积松读的是生物医学专业,也和他一样,是研二的学生,在外面租了公寓居住,平时忙于做各种实验,也很少参加这样的聚餐。   等祁闻宥他们两人拿了食材回来时,姜庭鸾两人已经谈得很热络了,还约定下次在校园里一起喝咖啡。   祁闻宥见他们两人聊得来,自然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四个大男人吃吃喝喝,消耗掉许多食材。然后躺在躺椅上一边喝果汁一边晒太阳,因为许多人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所以并没有开酒。   到了傍晚时分,聚餐的客人都陆陆续续和主人告别离开。越溪和姜庭鸾没有开车,于是祁闻宥便先将他们两个人送了回去。   到了校区,姜庭鸾和越溪下了车,目送祁闻宥开车远去,姜庭鸾的脸色便一下就变了。   “怎么,”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在发颤,“祁闻宥,真的是祁氏集团的继承人吗?”   越溪被他吓了一跳:“庭鸾?你没事吧?”   姜庭鸾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我没事,你快说吧。”   越溪这才道:“我那个朋友十几岁就全家移民来A国了,所以也只知道祁闻宥是祁氏集团的独子,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精心教养……”她每说一个字,姜庭鸾的脸色就白一分。   “……别的她说回去打电话给国内的亲戚才能知道了。”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混沌:“越溪,你说,国内能有几个祁氏集团呢?”   越溪察觉到他情绪实在不对劲,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姜庭鸾就像是失控了一样,紧紧捏住她的肩膀,力度太大,连手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越溪,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查出来,他的父母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是的,要开始了~ 第7章 汹涌   越溪顾不上被他抓痛的肩膀,忙安抚他道:“好好好,我一定帮你打听得清清楚楚,庭鸾,你这是怎么了?”   她关切的目光让姜庭鸾逐渐镇定下来,是啊,他是怎么了。   姜庭鸾只觉得失魂落魄,而越溪仍在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姜庭鸾一想起那些往事,便如同深陷泥沼之中,又怎么会说给越溪听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越溪却只是担心他:“你刚刚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我没事,”姜庭鸾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喝杯热可可就好了。”   越溪见他坚持,只好送他回了宿舍,然后泡了一杯热可可看着他喝下去,又反复嘱咐他,要是不舒服,就给她打电话。   姜庭鸾见她这么紧张,心情再怎么低落,此刻也好了许多。   “你放心回去吧,”他微微笑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   见他神色好转,越溪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嗔道:“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的模样有多吓人,我能不紧张吗?”   送走了越溪,姜庭鸾睡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毫无一丝欢颜。   他一直在想祁闻宥的家世。   祁氏集团,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祁氏集团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他会姓“祁”而不是姓“姜”?   一时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祁”这个姓氏在国内并不冷僻,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巧合呢?   他一边在心内拼命安慰自己,一边却又被那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内。   他对祁闻宥不可否认的心动,曾经以为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里上天给予他的机会,但是此时此刻,连姜汤鸾都不知道,这段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个未知的答案就像是一种不可琢磨的危险,要是假装它并不存在,或许能够获得一时的平静,但总有一天,它会变化成为威力巨大的核武器,毁灭他的整个生活。   或许上天会心存怜悯,轻轻抬手放过他,可是姜庭鸾活了这么久,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虚无缥缈的“运气”。   想到这里,姜庭鸾面露毅然之色。   他从不是一个害怕直面现实的人,如果他和祁闻宥之间注定不会善始善终,那么自然是要快刀斩乱麻的好。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可是为什么,心脏会像被钝刀插入一样,痛到难以自抑呢?   有泪水从眼角划过,姜庭鸾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几乎整晚未曾睡着,第二天拂晓十分才倦极而眠,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来,想到祁闻宥晚上约了他吃饭,在床上躺了许久,还是起身用冷水洗了脸,让自己更有精神一些。   祁闻宥住的地方离宾大有一些远,姜庭鸾本来想提早去坐公交的,谁知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就收到了祁闻宥的信息。   “我在楼下等你,准备好了就下来吧。”   姜庭鸾看着微信界面的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他下了楼,祁闻宥果然倚在车边等他,见了他便笑着打招呼:“这里!”   姜庭鸾走过去,问道:“不是说好我自己去的吗?怎么还特意过来接我。”   祁闻宥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正好要去中超带一瓶豆瓣酱回去,就顺路来接你了。”   姜庭鸾见他把自己当女孩子对待,便道:“不用像对女孩子一样对我。”   祁闻宥每次只要看到他,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很温柔:“你不是女孩子,但是我想要照顾的人。”   他说完,便关上车门,去另一边上了车,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姜庭鸾复杂的眼神。   祁闻宥先开车去了附近一家中超,姜庭鸾除了学业对其他事情都不怎么在乎,因此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发现这里和国内的超市几乎没有两样。而祁闻宥却很熟练地来到了超市调料区,货架上品种繁多的调味料看得姜庭鸾眼花缭乱,祁闻宥挑选了一会儿,才拿了一瓶豆瓣酱。   “我试过很多次,这种豆瓣酱的味道最地道。”   姜庭鸾见他认真的神情,心中一软。   他们又去挑选了一些姜庭鸾喜欢的饮料,他不喜欢喝酒,总觉得酒的味道很奇怪。   驱车到达祁闻宥的住处,下车时,姜庭鸾有些小小的吃惊。   祁闻宥住的地方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欧式别墅,推开铁艺门,一条小道直通别墅大门,周围种满了各种品种各种颜色的月季,映着晚霞的霞光,真是好看极了。   祁闻宥自然没有错过姜庭鸾的眼神,笑道:“原来这栋方子里住的是宾大一对教授夫妻,在这里种了很多花,后来他们搬去了另外的地方,这些花我也雇了花匠好好打理,开得的确很好看。这里风大,还是先进去吧。”   姜庭鸾点点头,祁闻宥开了门,两个人提着购物袋进了客厅。   房子内的装修也是典型的欧式风格,华贵典雅,成套的胡桃木家具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头了,但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羊毛地毯柔软厚实,踩上去让人有种如堕云间的错觉。餐厅里高大的落地窗外种植了不少绿色植物,又显得分外生机盎然。而客厅里靠近壁炉的那一面,却摆了一架钢琴。   姜庭鸾便问道:“那也是那对教授夫妻留下来的吗?”   祁闻宥笑道:“不是,那是我的,我从小就学习钢琴,最开始我妈妈也只是为了让我修身养性,但我却真的喜欢上了。”   姜庭鸾道:“没想到你还会弹钢琴。”   祁闻宥一边将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道:“今天要做饭,下次再给你弹钢琴听好了。”   姜庭鸾的目光却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下次,他们还有下次吗?   祁闻宥早已经将这顿饭需要用的食材准备好,换上家居服,系上围裙,利落地切菜、下锅,还有空在间隙时回头对姜庭鸾笑道:“汤早就炖好了,等下就可以喝了。”   姜庭鸾看着他在暖黄灯光下高大挺拔的身影,只觉得眼睛有些酸,他就这样看着祁闻宥,像是要把他的身影牢牢刻在心里一样。   祁闻宥却只觉得姜庭鸾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缠绵,又有些不安,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了一样。   他不解其意,却不动声色和姜庭鸾聊些中国菜式的做法,引开他的注意力。   没过多久,菜就都准备好了。   粉蒸排骨、酸辣鱿鱼、青椒炒肉、干锅花菜、茄子豆角,都是地道的湘菜。姜庭鸾想起自己和祁闻宥说过,外公虽然青年时就来N市读大学,但一直保留着家乡口味。   没想到祁闻宥会连这些都记得。   祁闻宥脱了围裙,又去外面的花园里剪了几枝月季,插在花瓶里,放在餐桌上。然后戴了隔热手套去端汤。   用红枣、枸杞、冬虫夏草炖的乌鸡汤,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早已经炖得骨肉分离,香气四溢,连姜庭鸾这样心事重重的人,闻到这个味道,都觉得有些饿了。   祁闻宥给他盛了一碗汤,澄黄的汤液上漂浮着红色的枸杞和红枣,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鸡肉细嫩软滑,带一丝丝清甜的滋味,喝完一碗汤整个人都暖和了。   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吃饭,姜庭鸾见祁闻宥吃饭时动作斯文优雅,一举一动都像是特像是有意教养过的,虽然吃的是最普通的食物,但姿态却像是在吃龙肝凤胆,是刻在骨子里面的优雅。   祁闻宥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反而一直在问他菜合不合胃口,让他多吃一点。   吃完饭,祁闻宥一个人收拾厨房,姜庭鸾想要帮他,却被他拒绝了:“你不用待在这儿,餐厅旁边有个小书房,你去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书没有。”   姜庭鸾想自己待在这里说不定会添麻烦,就答应了。   祁闻宥说的小书房更像是个阳光房,两面是透明的窗户,还有一扇可以推开的玻璃门。姜庭鸾的目光在书柜上的一排排书籍上逡巡,却发现书柜旁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相框。   他走过去,发现那是张全家福,上面的祁闻宥是少年时的模样,还带着些许稚嫩。旁边的应该是他的母亲,母子眉目间有一些想象。   但是当他看到祁闻宥身边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时,姜庭鸾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的脑海中轰雷掣电,手一抖,那个相框“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玻璃框摔得粉碎。   可是姜庭鸾却没有半点反应,他的眼神空洞,像是灵魂已经出窍一样。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他从未见过。但是因为他,给他的家庭带来了无穷无极的阴影,这阴影从他未出世开始,就一直在折磨他的家人。姜庭鸾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长大成人,也有能力在以后给自己的母亲和外公平静的生活。   只是为什么,在他对祁闻宥动心以后,才让他知道,祁闻宥,是那个人的儿子?   那个抛弃他的母亲,抛弃尚在母亲腹中的他,抛妻弃子,只为了攀附权贵的人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来了~求海星留言打赏~! 第8章 悲苦   祁闻宥听到声音觉得不对劲走进来时,就见姜庭鸾面无血色地站在那里,脚下是已经摔碎了的镜框。   他刚想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但姜庭鸾看到他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什么恶鬼一样,一言不发,推开他就跑了出去,速度太快,祁闻宥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姜庭鸾已经不见了。   他从祁闻宥家跑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但是姜庭鸾此时此刻却并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   他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像是一只牵线木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才发现这个只存在于照片上的男人,对他的生活有这样深远的影响?   大概是五岁那年吧,他在母亲房间玩耍时,无意间看到母亲床头的相框,相框里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于是他拿着相框,想要去问一问外公他是谁。   谁知不小心把相框摔碎了,听到声音赶过来的母亲看到地上碎了的相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忽然在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声尖叫,一声接着一声,然后开始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扔到地上,衣服、杯子、书……   当姜庭鸾外公赶来的时候,他的母亲正拿着一把剪刀,想要对着幼小的他刺过去。   外公拼命抱着他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他快走,小小的他早就被母亲的异状吓得不能动弹,在那里小声哭了起来,害怕得连跑都不会跑了。   他的母亲叫做许晚初,没有工作,靠着他外公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外婆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姜庭鸾在此之前,他眼中的妈妈都是温柔婉约,说话都是细声细气,跟现在宛若疯癫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联系。现在的许晚初,就像是被恶鬼夺舍了一样,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想要杀害。   幸好对门的邻居听到声音过来,和外公一起,两个男人,才勉强制服他精神失控的母亲,将他的母亲绑了起来,被粗壮的麻绳绑着,他的母亲都一直拼命想要挣脱出来。   小小的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大人会在这个时候和他解释。没有多久家里就来了好几个医生和护士,给许晚初打了几针,然后将昏迷的许晚初抬上担架,抬了出去。   疲惫的外公只来得及跟他说了让他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就跟着那群医生出门了。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得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曾经听过的鬼故事里的鬼好像都长出了脸,伸出长长的、流脓的血红舌头对着他桀桀怪笑。他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就发现外公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怜惜,而他脸上还带着泪痕,看见外公回来了,就高兴地扑进了他怀里。   “外公!”   外公身上带着淡淡的肥皂的味道,暖暖的,让他觉得十分舒服。   “庭鸾,”许崇山抚摸着外孙的头发,“妈妈生病了,所以才会因为你打碎了镜框而失去理智,你不要怪你的妈妈。”   姜庭鸾似懂非懂,但想到昨天许晚初狰狞的表情,依旧害怕得将自己缩到了许崇山的怀里。   许崇山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害怕,以后妈妈回来了,就尽量避开她一点,还要,那个相框,千万不要再去动了。”   姜庭鸾点点头,许崇山见他这样乖巧,又想到他自幼聪明灵慧,心里面就有些不好受起来。   姜庭鸾一边回忆,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流,他也并未去擦。有路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上前询问道:“Do you need help?”   姜庭鸾胡乱擦了一把脸,向他们道谢。   从祁闻宥家里出来时,什么都没带,幸好手机在夹克的口袋里,他用手机约了一辆网约车,坐车回了宿舍。   期间祁闻宥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越溪也打了几个过来,他都没接,想了想,给越溪回复了他已经回到宿舍的消息,就把手机关机了。   这个时候,他实在是需要一个人自己安静的空间。   祁闻宥在自己家附近焦急地找了许久,姜庭鸾对这里根本不熟悉,又是夜晚,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费城枪击案的发生率一向都偏高,虽然这里是安全区域,但事就怕万一……要不是越溪打了电话来告诉他姜庭鸾已经安全到达宿舍了,他差点就要报警了。   接到越溪的电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肯接我的电话,我真害怕出什么事情。”   越溪很奇怪:“你们是吵架了吗?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祁闻宥也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道,“吃饭时还好好的,吃完饭我让他去小书房找书看,结果他把我家的全家福摔碎了,然后一言不发就跑了出去。我自己也正纳闷呢。”   电话那头的越溪也蹙起眉头,想了想道:“庭鸾从小没有爸爸,是他妈妈和外公带大的,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你家的全家福,所以受了些刺激?”   祁闻宥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却并不认可越溪说的话:“庭鸾是理智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有这么剧烈的反应,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都不知道的缘故。”   越溪也觉得很费解,祁闻宥则道:“越小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我是庭鸾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找机会再去问庭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越溪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祁先生,这次都是庭鸾太冲动了,还请你不要计较。”   祁闻宥见越溪这样小心翼翼替姜庭鸾给他赔礼道歉,心里面好受了许多:“我明白,我是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   祁闻宥这样说了,自然也会这样做。第二天,姜庭鸾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打开门,见到的是一脸疲惫的祁闻宥。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姜庭鸾见是他,下意识就想要关门,却被祁闻宥制止了。   “庭鸾,你至少要听我说几句话。”他的话音里带着哀求,姜庭鸾闻言,便没有再强硬地要将门关上。   “你想说什么?”   祁闻宥昨天晚上想了许久,却依旧想不明白姜庭鸾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庭鸾,你应该明白,这些日子我都在努力追求你,你这样聪明,应该能够感觉得到。”   他见姜庭鸾依旧面若冰霜,一言不发,便放软了声音道:“我昨天请你去吃饭,本来是打算和你告白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突然地走了……庭鸾,你就算要拒绝我,也应该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好不好?”   姜庭鸾心中一痛。   他从百般否认自己对祁闻宥的感觉,到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承认他对祁闻宥的情意,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到现在发现祁闻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是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心中难言的痛楚,又何尝会比祁闻宥少呢?   可是他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缓缓抬起头,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器:“你就当我不识识务,不知好歹。反正你家境这样优越,追你的人只怕要从费城排到纽约,哪里又会少我一个?”   祁闻宥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庭鸾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祁闻宥的情景。   他当时就想,能够拥有这样热烈灿烂地像是费城六月的阳光一样的男孩子,一定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吧。   但是知晓了这一切之后,姜庭鸾忽然想到,当那个毫不犹豫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和妻子儿女一家和乐的时候,他却在因为许晚初不时发作的精神疾病瑟瑟发抖;当他们一家共叙天伦的时候,他和外公可能正在挨家挨户因为许晚初做出的一些失常的举动向邻居道歉;当他们一家在欢度佳节的时候,他的外公却在为许晚初的医药费和他的学费发愁。   姜庭鸾也是渐渐长大之后,才知道许晚初因为早年发生的一些事情,精神上本来就有些问题。遇到姜君维之后,本来已经渐渐好转,但是因为姜君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人间蒸发,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病情就愈发严重了。   想到这里,虽然姜庭鸾理智上知道,这一切和祁闻宥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依旧难以抑制地涌上怨愤来。   “我不是这样的人?”他轻笑道,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那你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人呢?祁闻宥,我自认为除了这所谓的色相,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难道祁公子你也不过是那些俗人,看不穿这红颜白骨,皆是虚妄。”   祁闻宥拧起他墨一样浓的剑眉,不解姜庭鸾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哪怕他脾气再好,此刻声音也上扬了些:“庭鸾,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在糟践我,是在糟践你自己。”   姜庭鸾自嘲地笑了笑:“那便是我甘愿自轻自贱,并不关你的事。”   祁闻宥无奈,却依旧按捺着自己的情绪,耐心道:“庭鸾,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看着姜庭鸾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我能够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要不然你也不会答应我的邀约,去我家吃饭。庭鸾,到底是为什么呢?”   姜庭鸾在听到他说那句“你也是喜欢我的”的时候,就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他的脑海里涌动着千头万绪,而面对一定要问出一个缘由来的祁闻宥,他真想什么都说出来。   可是他不能。   他的母亲至今还住在精神病院,他的外公只有微薄的退休工资,为了补贴家用,现在还在给小孩子们补习功课。如果祁闻宥的家庭知道了他的存在,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当年他的母亲几次试图自杀,最后是因为被诊出身怀有孕,才渐渐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姜庭鸾想,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在这个世界上。   他也不需要姜君维知道,祁氏集团在国内赫赫有名,那位祁氏集团的小姐,要是知道自己丈夫还有一个私生子,会做出什么来呢?   姜庭鸾不敢想。   所以他只是有些疲惫地对祁闻宥道:“你什么都不必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嗯,我情绪不太好只能沉默,感谢大家的留言。 第9章 深思   祁闻宥见他脸上的悲苦之色,虽然心中依旧十分费解,但却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两个人这样对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先退一步好了。   “庭鸾,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走了。”他面色黯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庭鸾,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本来应该在他们吃完饭之后,他坐在钢琴边,给姜庭鸾弹奏一曲《Album Leaf》(1)之后,再举着月季,神情款款对他说出来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相顾无言。这句饱含情意的话语,就像还未开就已经凋谢的玫瑰,甚至未曾来得及绽放在有情人的心间。   姜庭鸾努力地眨眼睛,他不想在祁闻宥面前流泪。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留你了。”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关上门了。   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关上门之后,在祁闻宥面前忍了许久的热泪,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这一天他一直待在宿舍房间里,哪儿都没去,到了深夜,算好国内那边已经到了上午,便给他的外公打了一个电话。   外公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惊诧,接通电话就问道:“庭鸾,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因为时差的原因,他很少给许崇山打电话,这才让许崇山有些担心。   “没事,我很好,”姜庭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有些,“就是有些想您了,您还好吧?”   许崇山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姜庭鸾都从来没让他操过什么心,读书时就是学校里最顶尖的学生,哪个老师都夸他前程远大,又因为他的家境,对他颇多照顾。好在姜庭鸾也没有辜负他们的苦心,顺顺利利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又考取了国外大学全奖研究生,教过他的老师都把他当作典范说给自己的学生听。   许崇山在那边咳嗽了几声,姜庭鸾便有些担心:“您这是怎么了?有去买止咳药吗?”   许崇山却不在意:“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受了一点凉所以咳嗽,你不用担心。”   姜庭鸾道:“咳嗽是小事,但是要是没及时吃药炎症厉害起来,就会难受了,外公,您身边没有照顾您的人,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许崇山知道姜庭鸾是担心自己,便笑着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是你在A国,外公也看顾不到你,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姜应鸾应了,犹豫了许久,才问道:“我妈妈,她还好吗?”   许崇山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挺好的,上次我去看她,她还胖了一点,气色也不错。听说她在医院里跟着志愿者学习织毛衣,还说要给我也织一件呢。”   姜庭鸾默然。   国内舆论对于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污名化,大概没有谁比像他这样拥有一个常年会经常犯病的的精神疾病母亲的人更深刻,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多少次听到别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那就是那个疯子的儿子?长得倒跟他母亲一样,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别这么说,人家会听见的。”   “这有什么说不得,难道不都是实话?他妈妈幸好关进精神病院了,要不然,我可不愿意跟个疯子住这么近。听说她妈妈还放过火呢,真的是,有病就该关进去,放在外面不是害人吗?”   “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你就别说了。”   “什么可怜不可怜,她有病就该好好关着,凭什么放出来?要我说,怎么没在那把她自己放的火里烧死?也少了个祸害。”   “你别说了,人家过来了。”   但是姜庭鸾永远是冷着脸走过去,从来不发一言。   在成长的过程里,他查阅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发现这是一个庞大、复杂且涉及很多层面的问题。   传统文化中的“家丑不外扬”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旦家中有人出现心理或者精神问题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看医生,而是想办法掩盖住这件事,生怕左邻右舍有什么闲言碎语,甚至有些愚昧些的人家,会认为病人是“撞邪了”、“被什么上了身”。而得不到及时的救助,病人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甚至彻底失去自主能力,因为心理上的“退行”,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而没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还好,许多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如果没有被控制,常常犯下许多骇人听闻的血案,或者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这种案件一般传播的很快,对于那些对心理知识了解不够的大众而言,他们并不会区分是这是哪一种类型的精神疾病,只会笼统认为就是“精神病”,从而对身边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更加恐惧和厌恶,无形中又加重了对精神病人这个群体的污名化。一些有自知力的心理疾病的患者在这种环境下,会因为自己的病而有羞耻感,从而拖延看病的进度。   姜庭鸾觉得,这种恐惧和厌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愚昧和无知,甚至可能原因就是拒绝认识。再加之国家对于精神残障人群的漠视,许多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得不到控制,变成了街头巷尾的流浪汉,无形中加重了群众的恐慌。并且法律法规中对于精神患者犯罪的条例过于模糊,使得在许多重大案件中,因为犯罪者借助精神疾病鉴定证书脱罪,群众气苦,攻击性却全部指向了精神问题群体。   姜庭鸾知道,像他母亲这样,有攻击性行为的精神病人,是应该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但是那些看到他就觉得他身上有病毒一样避之不及的邻居,那些用各种侮辱性语言在他背后议论的同学,以及一些知道他母亲是精神病人之后就对他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的人,都是让他越来越沉默和成熟的原因。   如果没有他的外公一直在安慰和开解他,姜庭鸾会变成什么样,依旧是个未知数。   但是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道:“等我在这边工作了,就将您和妈妈都接过来,让妈妈住最好的疗养院,您也可以经常去看她了。”   很多和许晚初住在一起的病人,在精神病院住了十几年,家人就当这个人已经死了一样,从未探望过,连医药费都是医生护士们垫付的。只有许崇山,每周都会去看望女儿,给女儿送衣物和水果。   姜庭鸾一直觉得,自己的外公是一个坚韧并且很伟大的人,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雨,他也能够为他们遮挡。   许崇山在那边呵呵笑:“好,好,外公等着享你的福。”   姜庭鸾只觉得心酸,却依旧道:“这边对于精神病人没那么歧视,您也可以过些清静的日子。”   许崇山道:“庭鸾,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咱们自家人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只要问心无愧,别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许崇山这样安慰他,但姜庭鸾想起以前在家中时,夜里起来,看到许崇山一个人在不开灯的客厅里枯坐的样子,心中要把他们两人接来的心愿就更强烈了。   和许崇山打了电话聊了天,姜庭鸾觉得自己心里好受很多。他之前想了很久,要不要把遇到姜君维儿子的事情告诉外公。   但是挣扎了很久,还是觉得算了。   许崇山一生因为许晚初和他这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吃了太多的苦,何必让他再因为这样的事情烦心呢。   另一边,祁闻宥和傅仲颉常去的酒吧里,祁闻宥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傅仲颉今天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颇合胃口的对象,两个人眉来眼去许久,但看到祁闻宥那样子,他不得不放下这个跟他撒娇的小男孩儿,来跟祁闻宥说话。   “这是怎么了,你平常可不喜欢喝酒的。”傅仲颉两腿一伸,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发生什么事了?”   祁闻宥也不瞒他,将自己和姜庭鸾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傅仲颉。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祁闻宥道,他喝了挺多,眼里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傅仲颉却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个姜庭鸾虽然容色的确少见,但是我们身边也未必会少这样的人,既然这样古怪,就把他扔在脑后好了。谈恋爱本来是为了寻开心,何必自己找不痛快?”   祁闻宥苦笑。   他知道自己这个发小从十几岁开始就浪荡花丛,对于感情方面的问题,实在是谈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能够说放下就放下,那自己何必在这里苦恼呢?   他想起那天去姜庭鸾宿舍问他到底为什么时,姜庭鸾就算是笑,眼里的泪光都无法掩饰。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痛苦,他很想抱住他,为他分担他的痛苦,祁闻宥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泪光落下来,却感觉那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心上。   他爱姜庭鸾,发自内心地爱他,怜惜他,想要拥抱他。   可是姜庭鸾的态度却像是在他们之间竖起了层层荆棘,他根本触碰不到他。   “你说,他为什么态度会转变得这样大呢?”祁闻宥喃喃道。   傅仲颉也觉得奇怪,他想了想,问道:“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这件事?”   祁闻宥本来有些意动,但还是拒绝了。   “要是被庭鸾知道了,只怕会更加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傅仲颉恨铁不成钢:“我怎么还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男人这样患得患失?”   祁闻宥不语。   并非他天生多情,不过是把这个人放在心上,自然不忍心看他受哪怕一点点苦楚。   祁闻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方才看到傅仲颉和一个白人男孩儿举止暧昧,便蹙眉问道:“你上次把岑积松带到我们面前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以后会定下来吗?怎么又在四处招花惹草。”   傅仲颉一脸索然无味:“他天天都在实验室里,哪里顾得上我呢?”   祁闻宥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虽然这是傅仲颉的私事,他不该插手,但是傅仲颉浪荡了这么久,身边好不容易有个正经的人,祁闻宥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在一起的。   他道:“岑积松是个不错的对象,你和他定下来的话很不错,不要等他对你心灰意冷才知道后悔。”   傅仲颉却并不在意,只顾左右而言他。   祁闻宥想起他和姜庭鸾的事情还悬而未决,眼神顿时黯然了下去,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了。   姜庭鸾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可以不见祁闻宥,但是担任助教的课程却必须去上,姜庭鸾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看上去和平常没有区别地去上课了。   他一进门就见到了祁闻宥,他看上去有些颓废,像是没有心情好好打理自己一样。   姜庭鸾却觉得很不好。   他一看到祁闻宥,就会想起那张全家福,就会想起六岁那年,他摔碎的那个相框。   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协助导师讲课,可是依旧没有用,下面坐着的人好像变成了他记忆里藏污纳垢的模糊面孔,他们都在看着他,用嬉笑的语言对他指指点点。   “你看,这就是那个疯子生下来的野种,连爹都不知道的。”   “是吗,他妈妈长得那么好看,这孩子也不差,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人家说不定就是看他妈妈是个疯子,才想着玩玩就跑了,谁知留了个野种呢?”   那些流言蜚语就像洪水一样击垮了他的理智,他的手指紧紧掐入肉中,让自己不陷入那些像是沾了毒的刀枪剑戟般的话语里去。   抬起头,他发现导师正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jiang,are you sure?”   他向导师点点头,导师才放心下来,重新开始讲课。   而一直注意着姜庭鸾的祁闻宥又怎么会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刚刚进教室的姜庭鸾看上去神色还不错,但是一看到他,脸色就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祁闻宥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他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姜庭鸾对他这样厌恶?   如果他彻底退出他的生活,会不会让他感觉好受一些呢?   作者有话说:   (1)Album Leaf是用来表示献给友人或者爱慕者的短曲。   这章思考了很久,要不要这样发,最终还是没有改动。感觉我写的还是很不成熟,但大概这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第10章 关系   祁闻宥觉得这节课上的时间好像无限漫长,焦虑和困惑似乎将每一秒钟都变成了一个世纪。姜庭鸾虽然在课上频频出错,但好在反应还算及时。等下课之后,他的导师还特意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望着她关切的神情,姜庭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也只好叮嘱姜庭鸾好好休息,姜庭鸾深感狼狈,只得点头应了。   导师有事先走了,姜庭鸾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发现祁闻宥站在自己对面不远的地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庭鸾之前心绪烦乱,一直躲着他,可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依靠“躲避”就能解决的。   于是他收拾好东西,便直视着祁闻宥道:“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走吧。”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姜庭鸾很快转过了头,而祁闻宥听到他的这句话,有惊喜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闪过,只是那道光存在的时间太短,短得就像只是别人的错觉而已。   依旧是他们第一次在课上遇见后去喝咖啡的咖啡馆,却不同于那一次两个人在轻松的气氛中言笑晏晏,这一次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是沉重的。   祁闻宥见姜庭鸾只是沉默地低着头,面前的咖啡的热气慢慢散发,直至变凉,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祁闻宥便率先开口,将心中思忖了许久的话一一道来:“庭鸾,我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才让你对我这般避之不及,但是,如果我真的让你这样困扰,那么我会从你面前消失——我会去其他上这门课程的老师的课上继续学习,这样,你就不必再看到我了。”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他为了姜庭鸾可以忍住这无边的相思之苦,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好过一些。   可是这些话听在姜庭鸾的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他的眼中升腾起火焰,那火焰却极阴极寒,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着祁闻宥,祁闻宥的神色中带着内疚,好像是很愧悔他的出现让姜庭鸾这样困扰一样。   可是姜庭鸾却什么都不能说。   所有的痛苦、悲伤、无奈、压抑,那些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被往事翻起的那些纠缠于心底的淤泥……   他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他很想问一问上天,为什么祁闻宥就能够一无所知地当他的豪门阔少,甚至能够在他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赐予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凭什么呢?   那种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怨怼就像是神罚降下的滔天大火,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宁。   姜庭鸾微微眯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眼角微微上挑,竟有了几分妖冶的味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他的神色里带了几分似笑非笑,“为什么这样轻易就放弃?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这样廉价吗?”   祁闻宥大为不解。   他本来以为自己顺势离开姜庭鸾的生活,他会因此好过一些,可是姜庭鸾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呢?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姜庭鸾,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说这番话的本意来,可是却一无所获。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就当我的男朋友。”姜庭鸾接着说道,他虽是轻描淡写,但祁闻宥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十分震惊。   “怎么,你不愿意吗?”姜庭鸾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却强撑着不表现出来。   “我当然是愿意的,”祁闻宥下意识说道,只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是庭鸾,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的话语轻柔,并且饱含关心,姜庭鸾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一酸。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硬邦邦的:“我自然是想好了,但是,你必须遵从我定的规则:一,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能有任何过于亲密的接触;二,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能向别人提起我们的关系。”   现在别说这两条规则,就算再多一百条一千条,只怕祁闻宥也会毫不犹豫地应允。他见姜庭鸾面上并没有勉强之色,自然觉得欢欣:“好,我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而姜庭鸾见他一无所知的面庞,心底涌起一种诡异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他当然不是真心想要和祁闻宥在一起的,即使知道了真相,他心中依旧有对祁闻宥的爱意,但他却无比憎恨那个爱上了祁闻宥的自己。   他和祁闻宥在一起,不过是心怀恶意,想要祁闻宥品尝一下他曾经尝到过的滋味而已。他想要在祁闻宥对他情到浓时,将这一切的真相狠狠撕开——爱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滋味如何?得知自己的父亲曾经为了权势富贵抛妻弃子,感觉如何?而你这样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曾经被你父亲抛弃的儿子,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报应?   他冷冷地想着,只是祁闻宥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站起身来,走到姜庭鸾的身边,低下身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这样不算过于亲密的接触吧?”祁闻宥笑着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庭鸾被薄唇覆上来时暖热湿润的触感惊了一下,正要生气,可是抬头时看到祁闻宥满是笑意的凤眼,不知怎的,那火气就发不出来了。   他垂下头,将自己面前已经冷了的咖啡一饮而尽。   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之后,再见面自然也没有了那样的冰冷僵硬。祁闻宥开始和以前一样,经常将自己觉得好的一些小东西带给姜庭鸾,姜庭鸾的表情却一直是淡淡的,再也没有了以前那样的欢愉。祁闻宥却也并不急,依旧如往常一般对待姜庭鸾。   过了一段时间就是国内的冬至,费城自然是很少有人过这样的节气的,哪怕是华人都很少注意。而祁闻宥却邀了姜庭鸾来自己家吃饭。   “冬至要吃饺子,我再做几个菜,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姜庭鸾想了想,还是应了。   祁闻宥于是开始准备食材,在冬至那天晚上,开车带了姜庭鸾回来吃饭。   玉米猪肉饺子、白菜木耳饺子、虾仁瘦肉饺子,祁闻宥准备的菜非常丰盛,光是饺子就有三种馅儿的。还有红烧猪蹄、清蒸多宝鱼、白灼菜心,以及一道炖了许久的天麻乳鸽汤。   姜庭鸾很安静地在吃饭,祁闻宥倒是很活跃,不时说些最近听到的发生在学校里的趣闻,还给姜庭鸾布菜盛汤,完美符合一个称职的男朋友的规范。   姜庭鸾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上次离开这里时心中排山倒海的情绪好像并没有完全退去,刚刚进来时,他趁着祁闻宥在厨房的时候,悄悄去那间小书房看过,那张全家福已经不在了。   他不由得觉得心情复杂。   此刻他抬起头,见祁闻宥正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旁边的小碟里,细心挑去鱼刺,然后将鱼肉夹给了他。   他心中一动,就听到祁闻宥道:“冬至是进补的时节,我看你这段时间瘦了这么多,还是要好好补一补才好。”   姜庭鸾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鱼肉鲜嫩可口,又听到他这句话,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只是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我自己会挑鱼刺,你吃吧。”   冷淡地拒绝了祁闻宥的好意。   祁闻宥倒也不以为意,两个人吃完了饭,祁闻宥收拾了厨房,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要弹琴给姜庭鸾听。   姜庭鸾坐在沙发上,看见祁闻宥翻开琴盖,端坐在钢琴旁,手指落下,便有悦耳的琴声响起。   听到熟悉的前奏,姜庭鸾有些吃惊,这大概是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曲目《小星星》,祁闻宥是要哄他开心吗?   只是祁闻宥正在弹琴,他也不好打扰,只是几段音乐过后,祁闻宥弹琴的手越来越快,一段改变了节奏的乐曲从他手下流泻而出,欢快悦耳的声音就像是天上银河中闪烁的星辉。听得出来,祁闻宥的琴技非常不错,弹奏得很是熟练。姜庭鸾先是惊叹,进而也开始沉浸在这优美的乐曲里。   一曲终了,祁闻宥含笑看着姜庭鸾:“怎么样?”   姜庭鸾点头道:“我从前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弹得真是不错。”   祁闻宥的笑声里便有了几分畅快:“这原来是欧洲的民谣,后来莫扎特为它配上了十二段变奏。说起来,这还是我父亲教给我的。”   听到“我父亲”这三个字,姜庭鸾瞬间全身都绷紧了。   可是祁闻宥却依旧在说道:“小时候我妈妈让我学钢琴,我不愿意,于是跟我妈妈吵了起来,我爸就给我弹奏了这首曲子,告诉我说,想不想以后给别人弹奏时,也让别人这样大吃一惊。”他说着,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要不是我爸爸这一招,或许我那时候还不愿意学钢琴呢。”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姜庭鸾,随着他说的话,神色变得越来越冷,像是极地的寒冰,坚硬冰冷,难以融化。   作者有话说:   啊,久等久等。 第11章 攸关   姜庭鸾等到他说完,才突然道:“我想吃冰淇淋。”   祁闻宥的思绪还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听到他要吃冰淇淋,下意识道:“冰箱里有,我给你去拿。”   “不,”姜庭鸾道,“我不想吃那些,我要吃那家The Franklin Foutauin的冰淇淋。”   祁闻宥面露不解。   那家冰淇淋店他当然是知道的,是费城的百年老店,声誉卓著,生意好得不得了。每次去都要排一个小时的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就听到姜庭鸾的声音:“怎么,不方便吗?”   祁闻宥想到姜庭鸾好不容易缓和了对自己的态度,这点小事自然是要满足他的。   于是笑道:“好,我给你去买,不过你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了,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说完,他俯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顺手给姜庭鸾打开了电视。姜庭鸾见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时间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祁闻宥嘱咐了他几句,便出门给姜庭鸾买他指名要的冰淇淋了。   姜庭鸾在祁闻宥家看了半天的新闻,过了一个小时,祁闻宥才提着一个袋子回来。   “那家店开到夜里十二点,所以现在还有很多人排队,这才等了这么久。”祁闻宥解释道。   11月的费城夜里温度已经有些低了,在大街上等了一个多小时,只怕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可是祁闻宥却连一句抱怨也没有,只顾着向姜庭鸾解释,生怕他心生不豫一般。   姜庭鸾却只点了点头,接过祁闻宥递给他的开心果味的冰淇淋,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就道:“太冰了,我觉得牙齿有些不舒服。”说完,也未曾看祁闻宥的反应,就将那冰淇淋扔在了垃圾桶里。   这无疑是很没有礼貌的举动。   但是姜庭鸾却觉得心头一阵快意。   他抬头看着祁闻宥,在心里想他什么时候会发火。   他就是想要彻彻底底激怒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街头辛辛苦苦排队了一小时,想要买回来讨得心上人欢心,却被这样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   姜庭鸾在心底冷冷地笑,面上却半分不显。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来祁闻宥对他生气怒吼的声音。姜庭鸾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却看见祁闻宥皱着他浓黑如墨的眉毛,在看着他。   姜庭鸾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时也不好出声,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在祁闻宥面前,姜庭鸾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举止失常了,如果他心中再不起疑,那就奇怪了。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吃晚饭时他们两个人还好好的,好像是在说起他父亲的时候,姜庭鸾才突然起意说要吃冰淇淋,还特意让他去买,却又在他好不容易买回来之后当着他的面将只吃了一口的冰淇淋扔到垃圾桶里。   还有上次,吃饭时他们之间的氛围还很不错,但就在姜庭鸾看到他家的照片之后,才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   祁闻宥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里。   难道姜庭鸾是和自己父亲结过怨的远亲?所以他看到自己父亲才这么大反应?再一想姜庭鸾也姓姜,心里面就更肯定了几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父亲那边的亲戚母亲一向礼遇,无论是求着办事还是手里资金周转不灵,都从来没有拒绝过,都是特意吩咐身边的特助好好招待的。何况他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那边的亲戚有一个跟他同辈又这样出色的年轻人……   他在心内思忖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你如果不喜欢吃,那就给我好了,至少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呀,解决你不喜欢的零食,也是我的义务。”   没有半分愠怒、不满,甚至还带了一点亲昵和笑意,姜庭鸾没有想到祁闻宥会是这样反应,一时呆住了。   祁闻宥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越发肯定他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姜庭鸾的心结到底是不是和自己的父亲有关系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坐到了姜庭鸾的身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只是我辛苦排队才买回来的冰淇淋,被你就这么丢到了垃圾桶里,你要怎么样弥补我一下呢?”   年轻男人身上暖热的气息就这样靠近他的身体,姜庭鸾从小就是一个理智懂事到过分压抑自己的小孩,把别人特意为自己买回来的冰淇淋当着那人的面扔到垃圾桶里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最过分的事情,现在祁闻宥没有表露对他的半分责怪,反而像是撒娇一样,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说了自己是牙齿不舒服,”尽管姜庭鸾心头已经有了丝丝愧意,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色厉内荏,“所以才不想吃的。”   祁闻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是偷吃到蜂蜜的熊,趁着姜庭鸾不注意,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姜庭鸾只感觉祁闻宥那张如同刀削斧砍一样的英挺面庞无限地迫近,他有些慌乱地闭上眼睛,心脏跳动得比方才祁闻宥弹奏的琴声还要快。   他觉得自己应该推开祁闻宥,可是两只手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那两瓣温软湿热的唇在他的唇间流连,像是在亲吻一件无价之宝一样。   祁闻宥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然后克制着自己想要更进一步的念头,双手揽着姜庭鸾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是一个极为亲昵的姿态。   姜庭鸾的肌肤上已经泛起了像是初春桃花一般鲜嫩红润的羞色,祁闻宥不由得心情大好,要不是刚才自己及时地退步,哪里又能看得到姜庭鸾这样的一面呢?   他又在姜庭鸾额头上吻了一下:“今天就算了,下次记得不要这样了,我也是会生气的。”   姜庭鸾此时已经顾不得他说些什么了,在祁闻宥松开揽着他肩膀的手之后,便急忙挪到了沙发另一边去。   祁闻宥心下觉得好笑,但并不点破,只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去吧。”   姜庭鸾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识就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祁闻宥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不由得有些懊恼。   走出房门,初冬的费城的夜空中依旧能看到点缀在夜幕上的星辉。最近天气晴好,花园中依旧有未曾凋谢的月季。祁闻宥和姜庭鸾两个人并肩站着,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自有一种闲适安静的氛围。   祁闻宥转头对姜庭鸾道:“过几天费城可能就要降温了,你要注意身体。”   姜庭鸾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祁闻宥也没有多说什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之后,姜庭鸾坐进了车里。祁闻宥开车的时候,余光看到姜庭鸾一脸沉静,其实就很想问一问,他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失态。   只是到底未曾开口。   他将姜庭鸾送到了宿舍,又自己开车回了家,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是想喊傅仲颉出来喝酒,顺便替他出谋划策的。   只是他想到姜庭鸾,想到他和外表并不相同的细腻敏感,还是作罢了。   要是将这件事告诉傅仲颉,还不知道会起什么样的风波。姜庭鸾心思又比一般人要重,他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由姜庭鸾亲自跟他解释。   只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姜庭鸾才能真正信任于他,对他敞开心扉呢?   祁闻宥这样想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而姜庭鸾此刻也是辗转反侧。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做的那一个关于报复祁闻宥的决定是对是错。   好像在祁闻宥身边,他总会轻而易举地失去自己的节奏,无论他是怎么样想的,心却永远有自己的主张。   姜庭鸾只觉得十分烦躁。   他不可能真心实意和祁闻宥在一起,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何况还有姜君维横在他们中间,只要一想到许晚初发病时的模样,他就永远不会原谅姜君维当初的所作所为。   可能是因为心情烦躁,下腹处有些隐隐作痛,姜庭鸾也没有在意,只起身去喝了一杯热水。   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一点疏忽,差点酿成大祸。   第二天夜里,姜庭鸾在一阵剧烈的痛楚中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在火上烤一样,额头上都是汗珠。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冷得在打颤,连手都在抖。腹部更像是有锋利的刀刃在血肉里搅动,痛得他冷汗涔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用尽力气打了附近医院的急救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很甜美,用地道的美式英语询问他是否可以自己到医院来。姜庭鸾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去医院了。   但是接线员的话提醒了他一件事情——A国救护车费用非常高昂,他这种半夜出诊的情况更甚,而他虽然有医疗保险,但是保险是不报销救护车费用的,如果他现在叫救护车,可能会收到一张将近三千刀的账单。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的。   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在消磨着他的理智,打给谁好呢?他在费城除了和越溪交好,并没有其他的朋友,可是现在三更半夜,她一个女孩子出来未免太不安全……姜庭鸾努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在排山倒海一样的疼痛中努力保持一丝清醒。   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孤独,在这个和故土远隔重洋的地方,他是这样孤苦无依,哪怕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模模糊糊间,姜庭鸾在想,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间宿舍了吗?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几天一直困,无论睡多久都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更新太少了很抱歉,最近缓过来了,会好好更新的。(希望不是flag)(喂 第12章 养病   姜庭鸾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所及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手微微动了一下,却好像有些不听使唤。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体上面插了许多管子,右手上有静脉输液管,旁边放着心电监护仪,脸上还戴着氧气罩。他身上穿着病服,全身无力,只听得到心电监护仪发出来的单调的声音。   姜庭鸾想出声问一问周围有没有人,可是刚刚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声音就吓了他一跳。   好在病房里的祁闻宥听到了他的声音,忙从一旁陪护的床上站了起来,看到他醒了过来,又惊又喜:“庭鸾?你怎么样?”没等姜庭鸾回答,他又去把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都喊了过来。姜庭鸾躺在床上,看着他忙进忙出。没多久就有医生带着护士进来给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又叮嘱了他一些术后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昨天夜里他在昏迷过去之前,也许是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他给祁闻宥打了电话,而听到电话里他虚弱的话语,祁闻宥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连声道让他在宿舍里等他,他马上就到。   姜庭鸾那个时候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他一直等到祁闻宥和宿管人员一起来开了门。见到痛得蜷缩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他,祁闻宥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姜庭鸾打横抱在怀里。   说来也很奇怪,直到揽着祁闻宥的脖颈,被他抱在怀里,姜庭鸾才放心地晕倒过去,好像有这个人在,他就不用再担心一切,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的负担安心昏睡过去。   一种奇妙的、来自于直觉的、无法解释的信任感。   好在他的这种直觉是对的,否则,他也没有可能安然无恙地躺在病房里了。   祁闻宥一直在很耐心地听医生说手术之后的注意事项,还主动和护士探讨护理病人的注意事项,十分认真。可是等医生和护士都离开病房之后,他的脸却沉了下来。   “医生说你是急性阑尾炎,”他像是极力忍着自己的不悦一样,“要是再来晚一点,只怕就会有生命危险。”   姜庭鸾却并没有感觉到太意外。   任谁大半夜被人从睡得正好的梦里叫醒,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只怕都会生出几分怨气来。何况他不过是祁闻宥有名无实的男朋友,之前还曾那样无理取闹,任谁心里都会生出几分不快来吧。   姜庭鸾心下想着,等自己痊愈了,一定要和祁闻宥好好道谢才好。   只是祁闻宥现在的面色一直很难看,他倒了一杯水,用棉签轻轻擦拭姜庭鸾干燥的嘴唇,动作十分轻柔。   “你现在清醒过来就不能睡觉,否则会因为还没有散去的麻醉效力窒息的。医院这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你放心就是。我去上课的时候不能守在这里,已经请了护工了,你好好养病。听医生说等麻醉效力过了,伤口会很疼,你要记得告诉我,让医生给你上止痛棒。”   他说了很多话,但姜庭鸾其实听得不多,他刚刚醒过来,头脑里昏昏沉沉,又要和自己的睡意做斗争,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听祁闻宥说话,但他能够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手、脸、额头,他半睁着眼睛,小声嘟哝了一声,这样安心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呢?   虽然请了护工,但祁闻宥一整晚都在病房里陪着姜庭鸾,第二天护工到了病房,才匆匆回了学校上课。到了三点,又提着一个保温桶来了病房。   这时姜庭鸾脸上的氧气罩已经拿走了,护士来给伤口换了药,上了止痛棒,人感觉好了很多。   “怎么样?”祁闻宥放下手中的保温桶,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关切地问道,“我给你熬了小米粥,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但是我想牛奶什么的喝来喝去难免厌烦,就给你熬了粥。”   护工将保温桶里的粥盛放在碗里,又扶着姜庭鸾坐起来,要喂他喝粥。祁闻宥却接过他手里的粥碗,道:“我来。”   那个护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金发碧眼,话并不多。见祁闻宥对姜庭鸾的事情这般亲力亲为,便向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   姜庭鸾当然明白他眼里的笑意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昨夜已经退去的高热又烧了回来。   祁闻宥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等粥凉到了适口的温度,就喂给姜庭鸾吃。   黏稠甜润,吃得出来,这小米粥是熬煮了很久,然后加了白砂糖的。姜庭鸾胃里的东西早就吐干净了,又有些犯恶心,这样清淡的饮食于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喝完一碗粥,姜庭鸾看着祁闻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真的很抱歉,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祁闻宥就一脸惊讶地打断他:“你这是在说什么?”   姜庭鸾见他这样,只得继续道:“我是说,很抱歉那天大半夜打电话给你,让你送我来医院……”   祁闻宥的神色从开始完全的不解,到了然之后的无奈,看得姜庭鸾也暗暗奇怪起来,如果他不是因为自己半夜打扰他而生气,那又是为了什么?   祁闻宥见他一脸茫然,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上的粥碗交给护工,让他去清洗干净,然后关上了病房的门,坐在姜庭鸾身边。   “庭鸾,你知道我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是怎样的心情吗?”祁闻宥开了口,说的却是姜庭鸾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姜庭鸾睁大眼睛看着他,因为生病,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一双眼睛却像是被泉水洗过,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映出对方的心来。   祁闻宥见他没有答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回答“不知道”,那祁闻宥就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觉得我快不行了’,其余什么也没说。我刚刚被电话惊醒,什么都不清楚,就被你这一句话吓得不行,生怕你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穿着拖鞋就跑出了门。”   “你们宿舍有门禁,我好说歹说,才让楼下的值班人员开了门,跟着来看你的情况。结果我刚来,你就晕过去了,好不容易送你到医院,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阑尾溃脓,那就不是做一个微创手术这么简单了。”   他见姜庭鸾依旧似懂非懂的模样,就直说道:“我是生气了,但我生气的是你拿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一回事,我听你回答护士的话时说,你前几天就感觉到腹痛难忍,但却没有来医院。”顿了顿又说道,“你那天明显是疼昏过去了,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晚才打电话给我呢?今天还跟我说这样见外的话,在你的心里,我这个男朋友是不是太不可靠,以至于你遇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都想不起第一时间和我求助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祁闻宥面上又带了几分怒气。   姜庭鸾此时当然不会和他争辩,但在心里却默默自言自语:的确是没有把你当成什么男朋友。当时因为一时意气答应祁闻宥的追求,现在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祁闻宥见他低头沉默的样子,想到他还在病中,心就不由得变软了几分,伸出手,摩挲他细软光滑的黑发:“下次要遇到什么事情,记得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听到了吗?”   姜庭鸾本来不想答应他,可是祁闻宥见姜庭鸾不理他,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带着些强迫性质地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听到了吗?”   被捏了下巴的姜庭鸾本来有些不悦,可是看着祁闻宥带着焦虑和关心的眼神,他不知道怎么的,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祁闻宥这才满意,松开了手。   姜庭鸾忽然觉得,祁闻宥骨子里应该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但他的强势都藏在他的绅士风度和彬彬有礼下面,很少表露于人前。   如果不是他这次意外的急病,他也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看到祁闻宥这一面吧。   接下来养病的日子,姜庭鸾并没有操什么心,在医院开证明、去学校请假这样的事情都被祁闻宥包揽了,并且每日都会给他送自己煲好的汤粥,十分体贴细致。姜庭鸾在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很快就好了很多。   但是祁闻宥这样医院学校两边来回,自然是累的,他还坚持在没有早课的时候就到病房里亲自陪护,没过几天,眼底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青黑色。   姜庭鸾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祁闻宥正在病房里,从保温桶里拿出他给他炖的鸡茸粥。   “用炖了一晚上的鸡汤,撇去浮沫,和大米熬一上午,再放白菜、香菇、笋丁、火腿,还有姜丝、香油……你尝尝看,鲜得很。”   祁闻宥将碗递给姜庭鸾,姜庭鸾捧着那碗温热的鸡茸粥,问道:“这些日子,你应该很累吧?”   祁闻宥有些吃惊,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有什么累的,你呀,不要想太多,好好养好身体就够了。”   鸡茸粥香味扑鼻,但姜庭鸾却没有什么心思喝:“以后我在医院食堂吃饭就够了,还有,晚上你就别过来了,有护工呢。”   祁闻宥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呢,医院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你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而且你是我的男朋友,喂胖一点,我才好开吃啊。”   姜庭鸾知道,祁闻宥开这个玩笑,只是想让他放松一些。   可是他却更不好受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求海星和评论~ 第13章 情动   祁闻宥见姜庭鸾捧着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把碗接了过来,舀了一勺粥,喂给姜庭鸾:“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姜庭鸾本来满腹心思,但是祁闻宥举着瓷勺认真地看着他,他便也只能一口一口把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祁闻宥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自己起身拉开了病房里天蓝色的窗帘,阳光倾泻进来,好像空气里都有了那种暖洋洋的温度。   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进来的人是几天不见的越溪。   刚刚得知姜庭鸾生病了的时候,她也来探望过,但是那时候姜庭鸾精神不是很好,一直在昏睡,她便也没有打扰姜庭鸾休养。   越溪一进来,见姜庭鸾在喝粥,便笑道:“庭鸾我真是嫉妒死你了,找了一个这么体贴的男朋友。”   她带来了一个手提花篮,里面是有浅蓝的绣球花、奶白色和嫩绿色的玫瑰,还有粉嫩的康乃馨,花枝都很新鲜,带着露水,一下便给病房增添了许多生机。   姜庭鸾却好像对她的这句话并不怎么热衷:“你难道想和我一样,生病住院吗?”   越溪这样聪敏的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这句话里的不对劲来,她看了一眼祁闻宥,见他面色平静,两个人并不像是刚刚吵过架的样子。   更何况姜庭鸾这样内敛压抑的个性,上一次和祁闻宥闹成那个样子已经是让她疑惑不已,现在又出了什么事?   祁闻宥好像看出了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说了一声“我去洗碗”,把空间让给他们。   越溪看着病房关上的门,啧啧道:“虽然我对祁闻宥了解不多,但现在看来,他对你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姜庭鸾心中微痛。   他何尝又不知道祁闻宥的好呢,可是他对他越好,他心中的感受就越复杂。   越溪见他没有说话,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我看你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姜庭鸾道:“我好多了,过两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越溪这才道:“那就好,那天听祁闻宥说要不是你给他打电话,他及时赶到你就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可吓死了。听他的口气,好像还在怪你没有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问得太直白,姜庭鸾连怎么遮掩一下都没办法可想。   “还有上一次你们去他家吃晚饭,刚开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会这么快就接受祁闻宥的追求,可是也为你高兴。但后来是怎么回事?你什么也没说,就发了一条短信给我,祁闻宥又一直给我打电话……”回忆起那个混乱的夜晚,越溪只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说,可是姜庭鸾一直垂眸不语,等她说完了,姜庭鸾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越溪越发担心起来,她看着姜庭鸾,姜庭鸾这才道:“越溪,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越溪本就是个是个活泼大方的性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不会在意这个,但是庭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那天晚上他的失态该如何解释,姜庭鸾思考过很久,直到今天,他才下定了决心。   “嗯,是关于我家庭的一些事,”姜庭鸾有意说得含含糊糊的,“只是我后来才发现,我弄错了。”   越溪知道姜庭鸾的家庭一直是他心中的禁忌,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也不再接着问了。   祁闻宥这时打开了病房的门,见他们两个人说完了,便对姜庭鸾笑道:“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然后看着姜庭鸾,眉目温柔:“今晚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可以吃正常的食物了。”   越溪见祁闻宥这样关切,便在一边起哄,姜庭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看着做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祁闻宥想了想:“我买了一些新鲜的花甲,今天就做花甲粉丝煲好了。”   姜庭鸾只希望他快点走,否则越溪的眼神看得他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好,你快去吧,开车小心。”   他走了之后,越溪才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也想吃花甲粉丝呢。”她语气俏皮,眼里尽是揶揄之意。   姜庭鸾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越溪有些感慨地说道:“从小我身边接触的那些富家公子们,大多是骄奢成性,傲慢自大。祁闻宥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很难得了。”   姜庭鸾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越溪陪他待了一个下午,快傍晚了才离开。   祁闻宥来的时候,不仅带了花甲粉丝煲,还有白灼基围虾、肉末蒸蛋。姜庭鸾果然胃口大开,祁闻宥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笑着洗了手给他剥虾。   姜庭鸾看到他坐在病床旁,灯光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而他眼神专注,指节分明的手利落地剥好一尾虾,见姜庭鸾看着他,便伸手,喂到姜庭鸾嘴边。   姜庭鸾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将虾仁吃了进去,谁知祁闻宥收回手,眼神依旧看着姜庭鸾,却将姜庭鸾嘴唇碰到的手指含了进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落在姜庭鸾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情-色的意味。   空气便忽然变得有些黏稠。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潮热,连耳垂热得不自在,而祁闻宥心内暗暗好笑,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嗯,今天的虾不错。”   谁要跟你讨论虾好不好吃,姜庭鸾腹诽道。   祁闻宥见将庭鸾满脸不自在,心里笑得更厉害了,他站起来,俯身在姜庭鸾耳边道:“当然,还是你最美味。”   说完,就揽住姜庭鸾的身体,低头吻了下去。   姜庭鸾被吻住的那一刻,就几乎不能动了一样。   他的手依旧垂落在身体两侧,感觉到祁闻宥的唇吸|吮着他的唇瓣,不容拒绝一般按着他的肩膀,舌头像是有些急切地顶开他的唇,在他的齿列间舔|舐,然后带着些诱哄一样撬开了他的牙关,等姜庭鸾回过神来,祁闻宥的舌头已经在他的口腔里搅吻,像是要吸取他口中每一滴津液一样。姜庭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无力,呼吸越来越急促,祁闻宥却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到他伸手努力推开祁闻宥,祁闻宥这才恋恋不舍地站直身体。   唇分时,有晶亮的黏液从姜庭鸾唇边流下来,祁闻宥见姜庭鸾面带霞色,双眼迷蒙的模样,心里还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伸手将姜庭鸾唇边的黏液擦干净,带着些诙谐的语气说道:“嗯,我刚又试了一下,果然不错。”   在这样的情境下,说什么话都会被看成是调情,可惜姜庭鸾不懂这个道理,他难得的表现地有些生气:“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说到一半便卡壳了,祁闻宥只觉得这样的姜庭鸾可爱的不行:“你就怎么样?”   姜庭鸾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祁闻宥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他坐下来,把偏过头去不理他的抱在怀里:“好了好了,我只是刚才没有忍住而已,庭鸾,我每次看到你,都恨不得把你吞吃入腹,连嚼都不嚼一下的。庭鸾,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吻,你要慢慢习惯……”   姜庭鸾开始听得面红耳赤,可是听到“以后”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像是忽然从祁闻宥描绘的画面中回到了现实,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冷意。   以后,他们还有以后吗?   祁闻宥还有一个重要的Project,本来想带着笔记本来医院做的,但是姜庭鸾却执意要他回去,他自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并不需要人彻夜看护。   祁闻宥走后,姜庭鸾躺在床上,开始思考他回避了很久的一个问题:他和祁闻宥该怎么办。   当初答应和祁闻宥在一起,完全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伤心惊诧之下的意气之举。   可是他现在看到祁闻宥对他这样的关心照顾,感受到他的温暖贴心,姜庭鸾却觉得迷惘了。   他在做什么呢?怀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对待一个真心实意爱着自己的人吗?   就算姜君维是个真小人,那又和姜庭鸾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都未辜负过自己,而自己却在享受着他亲手捧上来的一片赤忱的同时,心里却又怀着这样阴暗的想法,想要用他的爱意当作伤害他的武器吗?   姜庭鸾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且……   他想起祁闻宥费尽心思为他烹饪的汤粥,和他吻着自己的时候胸口传来的、不可忽视的悸动,那温度似乎能够让心脏都热胀起来。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能被他爱着的人,一定能够拥有这个世界最难得的幸福吧。   就算是他,在祁闻宥身边这段时间里,即使再怎么不承认,可是他的心就像一颗海螺,被祁闻宥如同海洋暖流一样汹涌的爱意,从深不可见的深海,冲刷到了温度适宜、阳光灿烂的浅海区域,陷入了松软的海沙中。   只可惜,能够和他一生相守的人,注定不会是自己。   姜庭鸾想到这里,眼角微湿,心里有酸痛的感觉涌上来。   但他已经见到了浅海里瑰丽多姿的珊瑚,色彩斑斓的鱼群,各种各样的海星、贝壳,这是他在深海里,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景色。   他体会到了被人无条件的爱护、温柔细致的耐心、情人对视间的怦然心动。   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一直卡卡卡卡卡到这个点,想要海星和评论!   晚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14章 对峙   接下来的时间,姜庭鸾虽然依旧在住院,但也开始慢慢梳理这几天落下的课程了。保险公司来人和他商讨医疗保险的赔付事宜,却是由祁闻宥出面的。   有时候祁闻宥下午没有课,便会拿一本英文诗集,拉开窗帘,让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洒满房间,然后坐在姜庭鸾的病床旁,轻声为他念诗。   “I?offer?you?the?memory?of?a?yellow?rose?seen?at?sunset,?years?before?you?were?born.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I?offer?you?explanations of?yourself,?theories?about?yourself,?authentic?and?surprising?news?of?yourself.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I?can?give?you?my?loneliness,?my?darkness,?the?hunger?of?my?heart;?I?am?trying?to?bribe?you?with?uncertainty,?with?danger,?with?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优雅,正宗的英式发音纯正优美,像是一把出自名家之手的大提琴,在缓慢而投入地演奏,听起来分外悦耳愉心。   他念完这首诗,见姜庭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缠绵,好像只要一眨眼,他就会不见了一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将书合上,问道:“怎么了?”   姜庭鸾这才发觉自己的神态被祁闻宥看了去,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这首诗是什么?”   祁闻宥便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姜庭鸾听到他这句话,目光一闪,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祁闻宥却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医生说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我早点来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了,”姜庭鸾下意识道,“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我一个人就可以。”   祁闻宥却并不赞同:“还是我来接你吧,还有,你病好了,我们去吃顿饭庆祝吧。上次和你说的法国餐厅,新来了一个大厨,非常有创意,很值得去试一试。”   姜庭鸾本来是想要拒绝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没和祁闻宥说出口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祁闻宥早早就来了,还给姜庭鸾带了早餐来。两个人把姜庭鸾的东西收拾好,祁闻宥去给姜庭鸾办了出院手续,两个人这才走出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姜庭鸾深深呼吸了一下,费城已经降温了。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牛角扣大衣,祁闻宥走过来,给他系上了一条浅驼色羊毛围巾,然后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走吧,上车。”   祁闻宥先送他去了宿舍,今天是周四,两个人都有课。祁闻宥和他约好,下午五点来他宿舍这里接他去吃饭。   姜庭鸾本来就课业繁重,生病耽误了这么几天,让他今天忙得不得了,连午饭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等好不容易将事情都理顺,天边已经泛起了垂暮的漆黑。   祁闻宥早已经等在楼下了,见他小跑着过来,有些气息不匀,便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身体才刚刚痊愈。”   姜庭鸾只是不想要祁闻宥久等,可祁闻宥毕竟是好意,他也没有辩驳,而是道:“不是说订了位置吗?我们走吧。”   而到了那家法国餐厅,姜庭鸾推门进去,便停顿在原地。   这里就像是上个世纪的旧电影里的场景,蕾丝的桌布、椅罩,银质烛台,暖黄色的水晶吊顶灯,红棕色的木质地板。有侍者来接过他们脱下来的大衣,将他们引到祁闻宥预订好的位置上,为他们拉开椅子。   两人点了菜,便将菜单交给了侍者。祁闻宥对姜庭鸾道:“这家的前菜里的生蚝非常有名,配上白葡萄酒更是一绝。蛋黄酱配牛舌是主厨的招牌菜,还有栗子蛋糕,是一定要尝一尝的。”   姜庭鸾听着他说话,只觉得心中有无限温情在流淌,一想到等会儿要说出来的话,心中更觉不舍。   他看着祁闻宥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更显英挺的眉目,心里却在想,等一会儿他听到自己要说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因为存了心思,这顿饭姜庭鸾吃得心不在焉,连祁闻宥力荐的几道菜都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等上了餐后甜点,姜庭鸾便对祁闻宥道:“闻宥,我有话对你说。”   祁闻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示意餐桌旁的侍者先下去了。   姜庭鸾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好像这样就可以忽略自己像是被细刺扎进心尖嫩肉的绵密不绝的疼痛一样。   “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但是我想了很久,我们两个人并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他的话听起来非常平静,可是祁闻宥的神情却从愕然变成不可置信:“这是为什么?庭鸾?我们昨天还好好的……”   “你听我说,”姜庭鸾提高了声音,“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吗?”   祁闻宥果然安静了下来。   姜庭鸾的眼神里便带上了几分苦涩:“那个时候,我在你家看到了你们的全家福,你父亲的样子……和我去世的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就看见了对面的祁闻宥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   既然决定把真相永远都掩藏在心里,那么用来解释的,就必定是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而这一种谎言,必定要九分真,一分假,才足够掩人耳目。   “那一天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这样失态,你没有追究,是你的大度。后来我回去问了我的外公,才知道这是个误会。”   祁闻宥这才道:“可是我的父亲是独生子,并没有孪生兄弟之类的。”   姜庭鸾苦笑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对他的模样其实也记不真切,也许就是个巧合吧。”   祁闻宥并没有起疑,姜庭鸾就接着道:“因为父亲的去世,我母亲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我是我外公带大的。他已经很不容易,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操心,所以,我们分手吧。”   祁闻宥之前虽然多多少少了解过姜庭鸾的家世,但都没有姜庭鸾这短短几句话里透露出的内容让他心惊。   父亲早逝,母亲是精神病人,仅仅靠着外公把他抚养成人……   就这样,姜庭鸾都丝毫没有长歪,还靠着自己一路拼搏,成为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全奖研究生。   若是以前,祁闻宥只会感叹于他的优秀,但是现在,他只会心疼他的不易。   祁闻宥定了定神,这才道:“庭鸾,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很不容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以后你有能力给你的外公和母亲更好的生活。而我更不会因为你的家庭对你有什么其他的看法,你大可以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好好孝顺你的外公,好好照顾你的母亲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   能够教养出姜庭鸾这样的人,他的长辈一定有其不俗之处。而姜庭鸾的母亲,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生母,姜庭鸾就算对她感觉再复杂,血脉亲情都是割不断的。   姜庭鸾轻轻摇了摇头:“你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你出身豪门,自幼要什么就有什么,对于我,大概有几分新鲜而已,热度过去了就算了。但是我不同,我从小到大,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你或许可以指责我懦弱,但是闻宥,我的确错不起。”   祁闻宥强压住心内的情绪,对姜庭鸾道:“庭鸾,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什么叫‘一时的新鲜而已’?在你心里面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姜庭鸾别过头去。   当然不是,祁闻宥是怎么样一个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句话不过是一句托词而已。   祁闻宥接着道:“‘真心’的确是这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仅仅在口头信誓旦旦是证明不了的,这一点我明白,但是庭鸾,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姜庭鸾心中一痛。   “你是祁氏集团的继承人,”他缓缓道,“以后必定要结婚生子,就算我相信你是真心,可是以后我们难道还有什么结果吗?既然没有结果,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祁闻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是没有出柜没错,那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何况A国代孕这样发达,想要继承人未必就一定要结婚。庭鸾,我知道现在我说给你一生一世的承诺,在你看来也必然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是你为什么就不信我会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前路披荆斩棘,为什么不信我真的愿意永远走进你的生命里呢?”   姜庭鸾轻轻摇头道:“因为我信不起。”   “什么?”祁闻宥疑惑道。   “闻宥,你从小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你想做什么,都有你的家庭在背后支持着你。可是我不同,你没有历经过我曾经遭受过的冷眼嘲笑,没有体会过我曾经体会过的困惑无助,所以你根本不会明白,我能够拥有现在的生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祁闻宥的眼睛变红了一些:“正是因为我没有在你那样艰难求生的时候出现,所以我希望能够成为你日后生命里,替你遮挡所有风雨,为你带去所有幸福的那个人。”   姜庭鸾什么都没说,两个人沉默相对。   “庭鸾,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许久,祁闻宥才轻声问道。   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才要这样费尽心思和他划清界限,他们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相遇。   不知道上帝在安排他们的命运之时,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创造出这样荒诞不羁的一幕呢?   姜庭鸾得不到答案。   而同样未得到姜庭鸾的答案的祁闻宥眼神一黯:“你说的理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庭鸾,我不会就这样答应和你分手。”   姜庭鸾只能苦笑,好像祁闻宥性格里强势的一面又在此时冒头了。   而更糟糕的是,他似乎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祁闻宥。   作者有话说:   又写到这个点……哭了,希望有海星和评论。 第15章 邀约   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情绪十分低落。   祁闻宥手中拿着姜庭鸾的围巾,姜庭鸾本来想要接过来,但祁闻宥却低下头,仔仔细细给他系好。   祁闻宥的车停在不远处,他沉默地开着车送姜庭鸾回了他的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两个人下了车,祁闻宥看着姜庭鸾,轻声开口道:“庭鸾,我们现在或许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最近这些天我不会再来找你,”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我是不会同意分手的。”   姜庭鸾没有说话,在这个情景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潜意识里,他也明白,他的心与他的大脑里的想法并不一致,姜庭鸾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坚定。   “你回去吧。”他轻声道。   祁闻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姜庭鸾被他抱在怀里,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可是他却一丝挣扎都没有。   祁闻宥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松开他,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先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再走。”   姜庭鸾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他们说的都是最普通的爱侣之间在这个情境下会说的话,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比脆弱,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他转身,不再去看身后的祁闻宥,进了宿舍大楼。   费城慢慢进入了冬季,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寒冷刺骨的冷空气和接连的几场雨雪都让温度越来越低,姜庭鸾身边的好几个同学都重感冒了。而最近又是期末考试季,姜庭鸾的心思都用于应付考试,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祁闻宥了。   过了圣诞节,放了寒假,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元旦假期,祁闻宥始终没有来找过他。   或许是这个原因,才让姜庭鸾明白,在内心深处,他也是渴望着再次见到祁闻宥的。   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也是在隐隐期盼,暗中等待的。   其间越溪和他出去聚过几次,越溪见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曾婉转地问过他和祁闻宥的事怎么了。   姜庭鸾每次都是笑着转移话题,只是心里却始终是空落落的。   越溪见他不想多提,自然也就不会问了,只是心底多少有些为他担心。   到了二月,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才转晴,姜庭鸾从导师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提着几本厚重的书,有些吃力地往宿舍楼下走。   他一直提着装书的帆布袋往前走,没有怎么看前面的路,快要到宿舍楼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中一轻,抬头一看,却发现把自己手中的帆布袋接过去的人,居然是月余未见的祁闻宥。   见到那张这段时间不时在自己脑海里闪过的面庞,姜庭鸾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祁闻宥看上去瘦了一点,眼角眉梢也带着一点疲惫,像是没有休息好一样。他看着直直望着自己、两眼有些放空的姜庭鸾,不知道怎的,心里面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过是一段时间未见,都不认识我了吗?”他口吻故作轻松道,“我外公旧疾复发,我妈让我请假回去见他一面,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前几天才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来见你了。”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但具体的经历当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尽管那天他信誓旦旦对姜庭鸾说了“不会放手”,但是其实,他心里也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有信心。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深陷其中,那么对于对方而言,无论他的姿态看上去多么痴情不悔,他的坚持都会变成对姜庭鸾的困扰。更何况姜庭鸾提出的问题都是他们以后需要面对的。所以这次回国,他找机会旁敲侧击了一下母亲和父亲对同性恋的看法,也开始思考如何才能顺利出柜,并且开始着手做一些准备。   可是如果姜庭鸾依旧执意和他分手的话,那他做的这一切就都如海市蜃楼,不过是在云端上的虚幻幻影。   所以他特意隔了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姜庭鸾面前,不管姜庭鸾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和他分手,如果冷静了这么一段时间后,姜庭鸾还是不改初衷,那么他便放手。   当时想到这里时,祁闻宥只觉难过。但现在,看到姜庭鸾眼中的不敢置信,祁闻宥只觉得那一点难过早就烟消云散了。   无论姜庭鸾说了什么,他其实都是舍不得自己的。   祁闻宥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姜庭鸾这才回过神来。   “既然还没适应,那怎么不多休息一些时间?”他心里乱糟糟的,话便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祁闻宥的目光虽然温和又明亮,可是姜庭鸾却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烫得他的心在发热。   “因为我想快点见到你,你呢?庭鸾?”   姜庭鸾听到他的话,却只觉得心里面更慌乱了。   祁闻宥见他目光闪避,也不逼他,只道:“我送你上去吧,这书很沉,你刚刚拎了那么久,应该也累了。”   姜庭鸾没有拒绝。   上了楼,到了姜庭鸾宿舍,他给祁闻宥泡了一杯咖啡,祁闻宥喝了一口,道:“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宾夕法尼亚中溪鸟类保护区吧。今年天气温暖,雪雁提早到了中溪的栖息地。你见过雪雁吗?它们每年这个时候从墨西哥湾启程,途经中溪栖息地,一直要飞到北极苔原冻土区繁衍后代,然后到了八月北极圈夏季结束的时候,再带着已经羽翼丰满的后代沿着原路返回……”   姜庭鸾听他说着有关于雪雁的信息,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以为祁闻宥会说他们的关系,他也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拒绝,但是祁闻宥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姜庭鸾之前提的分手的话,依旧兴致勃勃地计划两个人的周末出游。   姜庭鸾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艰涩:“可是,我不是已经说了……”   他的话并未说完,祁闻宥就定定地看向他。   “庭鸾,感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要先结束,那么至少也要给我一个挽留的机会。如果你说要停就停,那么我对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过度章节,比较短小~! 第16章 决定   祁闻宥甚少在姜庭鸾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姜庭鸾一时间并不好回答。   但是他心中却一直有一个细弱但顽强存在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渴望,在心里不断地呐喊:“答应他,快答应他!”   “好吧,”他垂着头,低声道,“那我这两天准备一下。”   祁闻宥听到他的话,眼中一瞬间便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整张脸都神色飞扬起来:“不用准备什么,我们只在那里住一夜,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姜庭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祁闻宥得了他的回复,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起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准备。”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天气很冷,要观鸟还要早早就起来,你要带些厚的衣服才行。”   姜庭鸾看了他一眼,道:“嗯,我知道。”   祁闻宥很想吻一吻他的长而细密的眼睫,但他也知道,现在还是和姜庭鸾保持距离比较好,他深深看了姜庭鸾一眼,像是要把他刻在脑海里,这才离开。   到了周六那天下午,祁闻宥准时开着车来接姜庭鸾。姜庭鸾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型旅行箱。祁闻宥开了后备箱,帮着姜庭鸾将旅行箱放了进去。   他所说的中溪鸟类保护区离费城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姜庭鸾上车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在休息,祁闻宥知道他的心结,也不勉强他,只是开车的间隙,却一直不由自主地从后视镜中看他的睡颜。   到了中溪,祁闻宥先和姜庭鸾去了附近的酒店,却在订房间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祁闻宥想订两间单人间,但因为现在是雪雁迁徙经过中溪保护区的时节,许多摄影和鸟类爱好者慕名而来,这家酒店只剩下了双人标间和大床房了。   祁闻宥于是征求姜庭鸾的意见:“要不然,我们就订一间标间好了。”   姜庭鸾知道如果祁闻宥不是顾虑自己的想法,也不必这么麻烦,便点了点头,祁闻宥于是继续和酒店前台交涉,订好了房间。   放了行李之后,两个人按照纸质地图册的指引,沿着徒步道走了十多分钟,便来到了雪雁栖息的地方。   这是一大片人工浅水湖,据地图册上面所说,足有400英亩,一眼望过去几乎无边无际。很远便能听到鸟类嘹亮的叫声,走近才发现,大片大片的雪雁像雪花一样成群结队地栖息在湖面上,也有一些在岸边低头啄食草籽,偶尔还有几只扑棱着翅膀从岸边飞回湖中,十分热闹。   姜庭鸾是第一次见到雪雁这种鸟类,外观和中国的大雁有些类似,浑身洁白,只有双翅边缘锯齿状的羽毛是黑色的。他从未见过这样鸟类大群集结的壮观的场面,一时不由得怔住了,祁闻宥看见他这样,便笑道:“这是一条雪雁固定的迁徙路线,只要它们认定了路线,那么无论有什么阻碍,都会历尽艰险完成飞行。我在官网上查看了一下,今年在中溪栖息的雪雁,就有九万多只。”   九万多只,对于姜庭鸾而言,这虽然只是一个数字,却也依旧让他大长见识。   他颇有兴趣地问道:“那这群雪雁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不会停留多久,”祁闻宥道,“等北方天气转暖,它们就会一批一批陆续飞走,大概会留在这里二十天左右。”   最近宾州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他们周围有不少的人都在笑着用英语交谈,还有很多人带着摄影器材站在鸟类保护区的围栏旁边,准备拍摄。   “这里生态环境很好,除了雪雁,还有加拿大雁、天鹅,”祁闻宥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里有几只野鸡。”   姜庭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阳光下野鸡的羽毛非常绚烂而耀眼,头冠是艳红色,颈羽却是泛着湖绿的幽蓝色,熠熠生辉,像是倒映着星空的湖水,身上的羽毛是带着斑点的浅棕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子一样的光泽,非常漂亮。   姜庭鸾的目光一时被它们吸引住了。   到了快五六点的时候,日头渐渐西斜,血色的残阳慢慢坠入湖水的尽头,而湖面的雪雁群发出的叫声却越来越嘈杂,像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而周围那些带着摄影器材的人则目露兴奋,都开始半蹲下来,准备拍摄。   “这是怎么了?”姜庭鸾不解。   祁闻宥却只是笑:“你等着看好了。”   湖面的雪雁鸣叫声越来越大,像是被什么召唤一样,一只雪雁率先从湖面飞起来,有了它领头,第二只,第三只,一群一群的雪雁都腾空而起,飞向远处的高空。一时间,原来在湖面的雪雁都成群结队地起飞,一边嘹亮地长鸣,一边振翅飞翔。天空中飞起了几千只雪雁,遮天蔽日,连霞光都逊色了几分。   是难得一见、并且无比震撼人心的场面。   他们周围的摄影爱好者都在抓紧时间拍摄,祁闻宥低声对姜庭鸾说:“雪雁每天日出和日落时分都会起飞,很多人都会在这里蹲守,就为了拍起飞时候的场面。”   姜庭鸾这才了然。   只是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翱翔的雪雁身上,仿佛思绪也跟着它们飞上了云端,仿佛所有沉重的痛苦都和肉身一起停留在湖边的黄昏里,灵魂却轻盈地停留在雪雁的翅羽间,去触摸那些变化莫测的云絮。   是这样让人热泪盈眶的体验。   天光渐渐变淡,雪雁也渐渐飞回了湖中,安静地栖息在一起。身边来观鸟的人群大部分都走了,在摄影的人也有些开始收拾器材。祁闻宥便对姜庭鸾道:“天快黑了,我们也走吧,明天早起再来看好了。”   姜庭鸾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晚饭是在酒店里吃的,这里附近都是乡村,很是荒凉。姜庭鸾便问祁闻宥怎么对雪雁这样了解,祁闻宥便笑道:“以前看过相关的纪录片,十几岁的时候来过这里,之后便念念不忘,这次就和你一起来了。”   其实事实是那次是他们全家一起来宾州看雪雁迁徙,但是祁闻宥知道姜庭鸾家庭的情况之后,便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既然知道姜庭鸾心上有这样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就不会用自己的家庭的幸福再往姜庭鸾的伤口上撒盐。   姜庭鸾听了他的话,安静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用刀叉吃牛排。   吃完晚餐,两个人回房间休息。   虽然下午在湖边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很不错,但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祁闻宥还是察觉到姜庭鸾有些不自在,他也不点破,一边让酒店送一瓶红酒过来,一边打开房间里的电视,调到在播放财经新闻的频道。他们两个人的专业都和金融有关,一起看财经新闻,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等酒店将红酒送来,祁闻宥和姜庭鸾两个人闲适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红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祁闻宥见姜庭鸾明显放松了许多,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十点多的时候,祁闻宥便让姜庭鸾先去洗漱:“明天六点多就要起来,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姜庭鸾也没有推辞。   两个人洗漱完,关了灯各自在彼此的床上入睡。   经年的红酒醇美的味道还停留在舌尖,姜庭鸾一想到祁闻宥就睡在身边,怎么都觉得有些睡不着。   他并不知道祁闻宥带他来这里是做什么。就是带他来看雪雁吗?从祁闻宥的所作所为来看,的确是如此,可是姜庭鸾自幼就历经人情冷暖,他不相信祁闻宥没有自己的目的。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烦躁。   辗转反侧间,姜庭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祁闻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猛然惊醒。   “早啊。”祁闻宥看起来神采奕奕,昨晚显然睡得很好。   “快去洗漱吧,再晚就要错过观鸟的最佳时机了。”他笑着对姜庭鸾道。   二月中旬的宾州,清晨还十分寒冷,但祁闻宥和姜庭鸾两个人来到湖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等候了。朝阳将湖水染成橘红色,水泽边栖息着的雪雁和荡漾的湖泊一起苏醒。原本寂静的空气里开始有了鸟类嘈杂的叫声。随着越来越明亮的日光,雁群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祁闻宥却一直关注着姜庭鸾,不时低声地问他冷不冷。姜庭鸾鼻子冻得有些发红,却摇摇头道:“我没事。”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说话,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壮观场景。   一阵嘹亮的鸣叫声从湖中心的地方传来,和昨天一样,一只雪雁率先飞了起来,紧接着,周围的雪雁争先恐后地从湖面飞起来,没过多久,湖泊的上空已经聚集起了成千上万只雪雁,它们在湖泊上拍打着翅膀,来回转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寒冷的空气让人的头脑格外清醒,姜庭鸾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一丝一毫。雪雁在他们的上空盘旋、鸣叫,像是一朵巨大的、能够托起中国神话里那些神仙居住的殿宇的云。   姜庭鸾忽然想起中国文化里最浪漫的那一个想象——“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上万只空中的雪雁就像那只从水中化而为鹏的鲲,在他的想象里,这只鲲从另一片文化的宇宙中遨游而来,扶摇直上,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自由天地里,任意翱翔。   “你看,”祁闻宥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这些雪雁,每年初春,就从温暖的墨西哥湾出发,飞行2500英里,穿越整个美洲大陆,一直到加拿大的苔原地区,繁衍后代。途中它们始终在离地面3000英尺的地方借助风力飞行,会经过水草丰美的湖泊,会经过茂密无垠的森林和森林周围的溪流。但也会经过荒芜的大片荒原,以及大片的野生哺乳动物生活的草原。还会经过繁华的都市,没有植被覆盖的悬崖峭壁。但是它们都不会放弃,有时候连续飞行几天,都找不到有食物补给的地方。秃鹰始终跟随在它们身后,找准机会就会捕杀它们孱弱的同类。有时候它们会遇到冰冷的雨雪,却必须继续飞行……”   他看着姜庭鸾,认真说道:“这个世界这样大,有无数生物都在遵循着本能,用尽所有的能量生存、繁衍,这是它们刻在基因里的使命。人类有了高于其他生物的智慧,因为选择太多,反而容易迷失本心。庭鸾,我知道你曾经有过很不好的经历,但是你看,在这个这样广阔的世界里,只要你自己不画地为牢,那么,你将永远能够走出去,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会有更好的经历,那些事情只是你人生里很小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你走得足够远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一段你想要抛下的过去,已经再也不能够影响你了。”   祁闻宥的眼神比晨曦还要柔和几分,姜庭鸾听到了他的那些话,仰起头看着他,却是愣住了。   他这样聪慧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祁闻宥话里的意思呢?   原来,祁闻宥煞费苦心带着他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说出这番话来而已。   没有任何的说教,而是很耐心地告诉他,他明白他的痛苦,同时劝慰他,当他明白这个世界有多大的时候,那些痛苦自然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的眼眶变得湿润,这些日子和祁闻宥相处的情景像胶片一样在他的大脑里闪现,他为他做一整桌的中餐,为他大半夜在寒风中去排队买冰淇淋,就算姜庭鸾无理取闹,他也没有丝毫怒意,无限制地包容他的情绪,还想方设法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起第一次知道祁闻宥的身份的时候,祁闻宥锲而不舍的坚持。想到他生病的时候,祁闻宥无微不至的照料,想到他给他念的那一首《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定定地看着祁闻宥,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舍得,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遇到这样好的人,但是拥有这一段回忆,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姜庭鸾上前一步,揽住祁闻宥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没有章法,牙齿和嘴唇磕磕碰碰,可是他却丝毫没有退却,而是吻得更加用力。   祁闻宥先是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伸手揽住姜庭鸾的腰身,更深地吻住了他。   唇齿交缠,祁闻宥轻而易举地将主动权夺了回来,他吮吸着姜庭鸾的唇瓣,舌尖顶开他的齿关,舔舐他敏感的上颚。   姜庭鸾被他吻得不能呼吸,大脑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是心里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却越来越坚定——   他想要忘掉他们父母之间复杂难断的纠葛,忘掉他们的血缘关系,忘掉所有的一切,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城市里,放下所有的忌惮和顾虑,和祁闻宥肆意地相爱一场。   他心里汹涌澎湃若海潮的爱意再也抵挡不了,从他的心底倾泻而出,溢满了他的心房,他爱祁闻宥,他爱这个人,他再也不想去否认。   祁闻宥迟早要回国继承家业,他们相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倒计时响起的时间。   可是即使如此,姜庭鸾也已经决定,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节点,接下来故事会继续发展。   请多投喂海星和评论,我需要靠这个申榜单,有好的榜单就有好的曝光率,有好的曝光率就会有更多人看,有更多评论,我就会更有动力,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感谢大家在这个循环最开始做出的努力,爱你们,我会努力稳定并且高效更新的。 第17章 俗世   祁闻宥被他热烈而无所畏惧的情绪带动了,揽着姜庭鸾的腰身深深吻下去,他本来就比姜庭鸾要高,现在更是把姜庭鸾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周围自然有注意到他们的人,有人还开始吹口哨,姜庭鸾有些不好意思,埋在祁闻宥的肩膀上,听着其他人善意的打趣和笑声。   祁闻宥低头亲吻他的发旋,低声笑道:“刚才这么主动,怎么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姜庭鸾的转变这样明显,说明他的一片苦心还是得到了回报,但姜庭鸾给予他的回应就像是海底喷发的火山岩,好像那些滚烫的岩浆早已经深不可测的海底沸腾许久。   这是不是说明,姜庭鸾的心里,一直都有他呢?   祁闻宥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更好了。   “你还想在这里当多久的鸵鸟?”祁闻宥笑道。   姜庭鸾的脸蹭着祁闻宥柔软的羊毛围巾,呼吸着上面祁闻宥惯用的香水气味:“要你管。”   祁闻宥于是哄他道:“好了,他们不会注意你的,我们回酒店吧,吃完早餐,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   姜庭鸾这才站直身体。   其实想比起其他的陌生人,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的,是祁闻宥。   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刚才的举动呢?姜庭鸾心里难得的有些忐忑,可是当他抬头看着祁闻宥的时候,却发现他神色里带着一点宠溺的味道,笑意一直到达了眼底,让那双凤眼在晨光中更加熠熠生辉。   于是他心头那一点忐忑也都烟消云散了。   雪雁已经飞走了,要在附近进行短途训练之后,才会回来。湖面只有一群天鹅,优雅的身姿,颀长的脖颈,分外动人。两人在湖边又停留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在酒店吃完了早饭,他们便开车返回费城。   祁闻宥在驾驶位上,看到姜庭鸾坐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小孩子刚刚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生怕他消失了一样。   他觉得这样的姜庭鸾很可爱,于是伸出左手,去捏了捏姜庭鸾的脸颊。   他自然是不知道姜庭鸾心中所想,不知道姜庭鸾在好不容易冲破内心重重藩篱之后,此时此刻的心情。   从前他在和祁闻宥相处的时候,都一直小心地把祁闻宥隔绝在自己的心防之外,他害怕自己如果对祁闻宥真正动心,等待他的,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当他真正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他却发现,能够这样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便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满足。   他终于将自己亲手架上的枷锁取下,释放了内心最真实的欲望,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是这一刻,姜庭鸾并不后悔。   他的眸光中带着眷恋,描摹着祁闻宥英挺的侧脸,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他一样。姜庭鸾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爱的人,也深深爱着自己,是一件多么让人类幸福的事。   好像可以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这片刻欢愉。   到了学校,两个人都有课业任务,所以只找了一个快餐厅解决了午餐,祁闻宥的老师在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祁闻宥在点餐之后,便直接将汉堡打包带走了。   姜庭鸾只好一个人在快餐店吃东西,他自幼就是非常独立的人,从读小学开始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忽然非常眷恋祁闻宥,好像只有看着他,才能够安心一样。   祁闻宥当然发现了他的不同,临走的时候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道:“老师找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过两天再来找你好不好?”   姜庭鸾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祁闻宥粲然一笑,道:“好。”   姜庭鸾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明亮起来。   接下来几天他们虽然没有见面,可是微信和电话的联络都频繁了很多。祁闻宥经常在午休的时候拨视频电话过来,大多时候是在教室里,大家一起吃外卖送来的午餐。还介绍他的朋友们给姜庭鸾认识。他的朋友大多肤色各异,却都十分热情友好,还不时地调侃他们两人,话语诙谐却并不过分。姜庭鸾对他们也很有好感。   而姜庭鸾最近也经常被身边的人打趣,说他这几天神色红润,眉头舒展,比以前神情端肃的时候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有这么明显吗?姜庭鸾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   三月的费城一天比一天温暖,树梢开始浮现新绿,淅淅沥沥的雨飘落得十分温柔,沾衣不湿,吹面不寒。一场雨之后,草木更加繁盛,空气也更加清新。   姜庭鸾今天穿了一件蔚蓝色纯色毛衣,灰色修身长裤,一双笔直的长腿显露无疑,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而祁闻宥内搭一件白色T恤,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牛仔外套,浅白色牛仔长裤,红色帆布鞋。两个人的打扮都很休闲随意,但是两人都是非常夺目的长相,一个端秀雅致,一个英气俊朗,并肩走在一起,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而两个人显然对这样的目光都已经免疫了,并没有太过关注,而是在谈论今天的约会。   祁闻宥听姜庭鸾说来费城一年,却并没有去游览过,便为他觉得可惜:“费城是A国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很值得花时间好好去看一看。”便提出两个人休息时间去费城各处游玩,姜庭鸾答应了。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能够和祁闻宥在一起就好了,两个人做什么,倒是次要的。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姜庭鸾不由得又笑了起来,这就是热恋的感觉吗?   他不动声色地侧头看了一眼祁闻宥的侧脸,握住了身边人的右手。   祁闻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姜庭鸾却道:“手有点冷。”   祁闻宥感受着那温腻细滑的肌肤散发出来的暖意,却只笑着顺着姜庭鸾的话说道:“嗯,握着我的手就不冷了。”   他们没有开车,因为祁闻宥说了,费城很多有趣的景致都在街道和路口,如果开车就很容易错过了。   走出校区范围不远,在一条街道的附近,有一座看上去便有些年头的砖红色房子,墙壁上有经年的苔藓,和在枯藤里生出新叶的爬藤类植物。   房子前面有一个在吹奏萨克斯的街头艺人,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夹克和磨损的有些旧的牛仔裤。和那面长着爬藤的墙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他旁边的街道上车辆并不多,因为是周六早晨,行人也还很少,路过的人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自得其乐地在吹奏。   悠扬的乐声很是动听,姜庭鸾虽然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但是还是往他身前的帽子里放了几个硬币。   而那个街头艺人见到他们,便立刻换了吹奏的曲目,变成了那首国人耳熟能详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姜庭鸾不由得失笑,而祁闻宥则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知情识趣,在离开的时候,往他的帽子里放了几张5刀的钞票。   而那个街头艺人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吹奏,好像既不关心祁闻宥给他打赏的钱,也不关心他们的离开。   时间还很早,他们今天的第一站是费城有名的Reading Terminai Market。   一走进这里,姜庭鸾便因为集市里琳琅满目的霓虹灯招牌和汹涌的人潮小小地吃了一惊。集市里非常热闹,有各种食物飘出来的香气,还有不同口音交杂在一起的喧闹的说话声。   而祁闻宥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姜庭鸾在各个摊位旁的小道里左拐右拐,买了一些造型可爱的奶油蛋糕,几个不同口味的Cheese Steak,还有几大杯鲜榨果汁,地中海沙拉,还有几个小布丁,然后找了一个空着的位置,开始吃早餐。   姜庭鸾在祁闻宥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周边的摊位,不得不说这里的美食种类真的非常丰富,姜庭鸾看到了有卖意大利腊肠的,有卖一整只的烤乳猪的,还有各种口味的奶酪的,有一家很有名的甜甜圈店的展示柜里摆满了各种造型的甜甜圈,看上去十分诱人,可惜排队的人太多,他们就没有等。不仅有北美欧洲各国的特色美食,还有很多中餐里的食物,穿着中式厨师服、带着厨师帽的华人厨师将刚刚烤好的烤鸭从炉子里拿出来,挂在外面。祁闻宥和这家老板相熟,让他给自己片好一只鸭子,等他走的时候再拿。姜庭鸾甚至看到了在苹果上浇上山楂汁做成的山楂苹果,十分的漂亮鲜艳,像个小灯笼似的。见姜庭鸾十分稀罕的样子,祁闻宥便让那个说着一口奇怪粤语的老板拿了两个出来,都给了姜庭鸾。   等到祁闻宥将他们买好的食物摆好,姜庭鸾还在给那两个冰糖苹果拍照,祁闻宥便道:“先吃饭吧,那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姜庭鸾却好像十分唏嘘的样子:“我还是小时候吃过冰糖葫芦呢,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看见。”   话语里便有了淡淡的伤感。   祁闻宥想了想:“之前我来的时候也看过他做冰糖葫芦,下次我们再来好了。”   “好啊。”姜庭鸾十分高兴的样子。   见他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露出欢颜,祁闻宥只觉得心更软了。   “快吃吧,你尝尝这个蛋糕。”   奶油蛋糕都很小巧,姜庭鸾很喜欢有一个,用胡萝卜雕了兔子的耳朵,然后用裱花裱出了一只小兔子,非常的有创意,奶油也不腻人。而奶酪三明治则十分扎实,一个又很大,他们便分食了不同口味的几个。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鲜嫩的牛肉。吃腻了就喝一口鲜榨果汁,里面还有没滤干净的果渣。布丁是饭后小点,滑爽可口。   两个人吃完之后,祁闻宥便带着姜庭鸾继续逛这个集市,也当作消食了。姜庭鸾发现这里不仅有贩卖熟食的摊位和餐厅,还有贩卖新鲜的肉类和海鲜、水果和蔬菜的摊位,并且价格十分低廉。姜庭鸾看着那些摆放在冰块上还不时跳动的海虾,还有摆放得十分整齐、颜色丰富的水果,只觉得这里太让人心情愉悦了。   这里充满着烟火气息,是当下和此刻,正在发生和流动着的生活。   好像深深地呼吸,就可以在这里,和那无比鲜活的世界的找到重新链接的方法。   于是姜庭鸾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想到,祁闻宥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里呢?   仅仅是无心之举吗?   他不由得微怔,抬头看向祁闻宥,他正在接电话,手里还拿着给姜庭鸾买的冰糖苹果。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忽然放弃了再去追究的想法,他将那个冰糖苹果拿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祁闻宥的手。   祁闻宥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神色让姜庭鸾无比安心。   只有在他身边,姜庭鸾才算真正活在这红尘俗世间。   作者有话说:   关于费城的风土人情有参考马蜂窝上的游记。   我真的好爱他们啊。 第18章 请求   吃完早饭,也才刚刚九点,他们离开集市,继续在费城游逛。   姜庭鸾刚刚到费城时,这里最著名的一些景点都曾经慕名去看过,比如自由钟、独立宫。看到过带着裂痕的自由钟,也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过当年起草和签署《独立宣言》的议事厅,那些用过的桌椅、当时签署的文件都被妥善地保存了起来,供后人参观和瞻仰。这座城市曾经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是独立运动的中心。它见证了这个国家最振奋人心和惊心动魄的历史,也象征着这个国度最为骄傲的独立精神。   如今,昔日的荣光已经渐渐褪去,但是历史的痕迹依旧留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等待着有心人前去发掘。姜庭鸾觉得这座城市的气质因为历史的底蕴而分外悠然自在,既不轻狂,也不张扬。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   他们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祁闻宥不时让姜庭鸾抬头看墙壁上的大幅油彩壁画——这也是费城一景,各种构思巧妙、用色大胆的街头壁画在费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有的是人物的头像,有的是神话故事里的场景,也有蒸汽时代的火车,有后现代主义的怪诞画像,有农场的人采摘苹果的情形,甚至还有费城最原始的居民——印第安裔妇女和儿童穿着民族服饰庆祝丰收的情景。这些街头壁画大多颜色鲜艳,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不少年轻的气息,让人看了也会心一笑。   姜庭鸾最喜欢的是一幅圆形的花环,花环一半的色调素雅,一半的色调鲜艳,色调鲜艳的那一半上面站立着一只黑眼黄羽的鸟。还有一幅是大片盛开的向日葵,看着就有勃勃生气。   中午他们去了唐人街,在一家广式餐厅里吃到了很正宗的烧腊和虾仁火腿肠粉,祁闻宥还在另一家店给他打包了生煎包过来:“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吃不惯,又对这里不熟悉,买不到想买的东西,便天天和仲颉往这里跑。唐人街哪些店铺里的中餐好吃,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姜庭鸾笑着夹了一个,果然很好吃。   听姜庭鸾提起傅仲颉,他便又想起岑积松来,两个人虽然见面不多,但他对岑积松一见如故,很有好感,便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祁闻宥却微微皱眉,好像并不愿意提起傅仲颉似的:“最近这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跟他见面,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姜庭鸾自然看得出来祁闻宥并不愿意多提,便也不再问,低头吃东西。   到了下午,也许是因为上午走了太多的路,祁闻宥带着他去买了灯泡奶茶和一些点心,两个人去了特拉河附近的一家小公园。   两个人坐在公园的木制长椅上,看着河水缓缓流淌,享受着春日柔和而明媚的阳光。   灯泡奶茶顾名思义,就是用灯泡形状的玻璃瓶做容器的奶茶,看上去非常有意思。他们两人一边喝,一边说些来费城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有趣,有些狼狈,有些让人生气,但是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祁闻宥的确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姜庭鸾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有倾诉欲望过。在别人面前,他永远沉默得有些过分,在他看来,那些平常又庸俗的生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可是在祁闻宥温柔又耐心的眼神的鼓励下,他忽然觉得向别人开口也没有那么难。   “那次因为我理解有误,弄错了宿舍地点,我一个人拖着行李在陌生的校园里走了很久,敲开门却发现已经有人了。”姜庭鸾一脸无奈,“又是大夏天,只好重新去查宿舍地点,到晚上才搬进去。”   祁闻宥不由得笑了:“宾大这么大,第一次来找错地方也很正常。”   心里却想起自己来的时候,不仅父母都陪着来了,帮他安置好一切,还在这里陪着他住了一个星期,看着他适应了才回国。   而姜庭鸾一个人,独自远赴异国他乡求学,肯定是无比彷徨无措的,可是那个时候,又有谁在他的身边呢?   他的心中一黯,但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道:“那后来你是怎么找到住的地方的?”   姜庭鸾笑道:“在便利店买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同样是研一新生的英国小哥,十分热情,这才找到了住的地方。”   祁闻宥的笑容便有些促狭起来:“我看,他对你热情,肯定不是因为知道你和他一样都是研一新生。”   “胡说什么?”姜庭鸾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说的的确没错,那个英国小哥后来的确追求过他一阵,可惜被姜庭鸾拒绝了。   但那个人也颇有英国绅士的风度,说做不了情人还能做朋友,还对他说,看到了他,才终于明白中国历史上那些祸国殃民的美人是何种风情。   姜庭鸾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他并没有恶意,所以也没有去纠正他并不恰当的用词。   那天下午他们一直在说这些琐碎的小事,却并不觉得无聊,波光粼粼的河面游来一群天鹅,两个人便掰了点心喂天鹅。谁知又引来了一群野鸭子,和天鹅争食吃,“嘎嘎”地叫着,一时间河边热闹了许多。   姜庭鸾看着身边的祁闻宥,又看了一眼河面上扑棱着翅膀的野鸭,有风徐徐从他身边拂过,他却觉得心里十分平静。   是这样好的三月天。   到了傍晚,两人去了集市接那只早就预定好的烤鸭,然后又买了一些食材,去祁闻宥家吃晚饭。   祁闻宥系上围巾,熟练地处理食材,动作十分利落。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很喜欢看他做饭的模样,好像有着可以依靠的无限安全感。也许是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祁闻宥专注做饭的身影,好像和他心目中那个模糊的“父亲”的剪影重合在了一起。   姜庭鸾托腮看着祁闻宥用小碗盛了锅里的汤试了一小口,心里面对上天的怨怼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晚餐很快就做好了,祁闻宥把片好的烤鸭端了上来,旁边放着薄面饼、码得整整齐齐的葱丝、黄瓜条还有甜面酱。鸭架被祁闻宥拿来做了一个冬瓜鸭架汤,还有糖醋排骨、鸡汁香菇、清蒸梭子蟹,十分丰盛。   祁闻宥洗了手坐下,先拿了一块面饼,放了三块蘸了酱的、肥瘦相间的鸭肉,再放上葱丝和黄瓜条,卷成卷,喂给姜庭鸾:“来,张嘴。”   姜庭鸾却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祁闻宥却执意要喂他吃,姜庭鸾只好就着他的手将那个鸭肉卷吃完了。   烤鸭皮酥肉嫩,一口吃下去的确回味无穷。姜庭鸾也投桃报李,夹了一只梭子蟹,剥好蟹肉放在碗里,推给了祁闻宥。   祁闻宥眼里便有了淡淡笑意:“这家的烤鸭很正宗,和我从小吃到大的没什么区别。”   姜庭鸾想到他是B城人,连他都说正宗,那肯定错不了了,便笑道:“那今晚可要多吃点了。”   祁闻宥道:“那是当然,要是撑着了,我这里还有国内带来的消食的药。”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都笑了。   吃到一半,祁闻宥想到两个人下午交谈的内容,想了想,便道:“庭鸾,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想,要不你就搬到我这里来住好了,我也能方便照顾你。”   这句话本来按道理不应该这么早说出口,但是他一想到姜庭鸾一个人在异国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心里面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便再也忍不住了。   而姜庭鸾听到这句话却是吃了一惊。   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思考着祁闻宥的话。   从小因为家庭特殊的情况,外公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因为母亲焦头烂额,他就只能自己学着照顾自己,这么多年,好像早已经习惯。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诚挚的目光和语气对他说,想要照顾自己。   斟酌了片刻,姜庭鸾还是笑着道:“我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要你照顾呢?”   虽然他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祁闻宥依旧回答得很认真。   “和性别没有关系,庭鸾,我爱你,我想照顾你。我不愿看到你有一点病痛,那比我自己生病还要焦心,庭鸾,你能够明白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姜庭鸾眼角微湿。   祁闻宥还在说话:“就像那天你半夜你打电话给我,痛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心里面急得要命,偏偏你们宿舍楼的值班的前台人员一定要核实我的身份才放我进去,等待的时间虽然只有十几分钟,但我脑海里闪现了你一万种可能的情形。我根本不知道你怎么了,只知道你在受苦,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帮得上你。”   也许是回忆起那天焦灼无比的等待的时光,祁闻宥眉头皱得很紧:“我不想再这样了,我希望下次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能够守在你身边。”   姜庭鸾听了他的话,并不是不动容的。   可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更何况姜庭鸾身世特殊,从小就受了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苦楚,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习惯从最坏的角度去打算。   他之前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也听过看过别人的故事,大学里有不少情侣,恋爱的时候甜甜蜜蜜,一旦同居就有各种问题冒出来。和自己的恋人住在一起,在一个某种意义上的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所有的私密——这其实是一个很冒险的过程。   他会包容我吗?当他知道我身上除了他喜欢的部分,也许还有许多他不喜欢也不能接受的部分,他会厌弃我吗?   姜庭鸾一边思索着,一边看了一眼凝神静气等待自己回复的祁闻宥。   他却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恋爱中人患得患失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继续求收藏、评论、海星和打赏~ 第19章 应答   祁闻宥见他神色间有些犹豫,也并没有催促他。   其实除了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祁闻宥还有另外的想法。   他其实一直在观察姜庭鸾,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和外界隔离的淡漠,最初他以为这只是姜庭鸾面对陌生的人的一种防御,但是他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姜庭鸾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他从来都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每日三餐只要填饱胃就行,好像进食是为了维持身体的运行一样。就像上次阑尾炎,明明前几天就已经感觉到了不适,偏偏一直忍着,才导致后来不得不动微创手术的阑尾溃疡,差一点就有生命危险。这种不在乎就像是一把刀尖对着他自己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划破他的肌肤,刺进他的血肉。   这种不在乎被姜庭鸾很好地掩饰在他谦抑圆融的性格之下,旁人很难察觉,可这不包括把姜庭鸾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祁闻宥。也许会有人痴迷这种厌世感,但是祁闻宥并不希望姜庭鸾变成那样。   现在的姜庭鸾就像一束完美无缺的假花,因为没有生命,所以不会凋落。   但是,无论看上去多么美好,都是假的。   祁闻宥希望他能够变成一株鲜活的植株,在土壤里扎根,吸收水分、营养,经受阳光雨露。四季轮转有生命的植株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一天,可是在它存在的时间里,才是真正地活过。   只是这些话,他却并不打算这么快和姜庭鸾说。   “我知道,我这样的提议是有些突兀,你需要想一想是正常的,”沉默良久,还是祁闻宥先开口,“你去考虑一下吧,无论如何,我都随时欢迎你入住。”   他这样主动地给了姜庭鸾台阶下,姜庭鸾自然是感激的,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发现,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会认真考虑的。”姜庭鸾看着祁闻宥,表情很是真挚。   祁闻宥于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笑着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从祁闻宥家回来,姜庭鸾在宿舍里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可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和祁闻宥同居,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他并不反感,但是他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出这一步。   是不是太快了呢?   明明已经决定去接受祁闻宥,但一旦冷静下来,面对具体的问题,需要拿出勇气的时候,又总这样踟蹰不前。   他就是这样一个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人啊。   姜庭鸾自嘲地笑了笑。   那天之后,祁闻宥并没有再提起同居的事情,姜庭鸾便也当作从来没有听过一样。   他们两个人的专业都很忙,特别是祁闻宥,刚刚研一,不管是必修还是选修,负担都很重,可即使如此,他还是经常会约姜庭鸾出来吃饭,带着他去那些他曾经吃过并且觉得好吃的餐厅。姜庭鸾都跟他抱怨,自己最近体重增重了很多。   他却笑道:“你太瘦了,这有什么。”   姜庭鸾一米七九的身高,上次出院体检的时候却只有68㎏,的确是太瘦了。   又过了一个月,祁闻宥得知费城周边的长木花园有极其珍惜的蓝罂粟展出,便在官网买了展览的票,邀了姜庭鸾一同前往。   姜庭鸾听过长木花园的大名,它号称是A国最美丽的私家花园,占地一千多英亩,全年都有花木展出,花木的种类来自全球,从热带雨林到干旱沙漠,无奇不有。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展览展出的蓝罂粟生长在青藏高原海拔3000米的灌丛中,因为对生长条件非常挑剔,所以已经濒临灭绝。因此长木花园将它当作镇馆之宝,非常值得一看。   当然,姜庭鸾是不会知道这些的,都是祁闻宥在开车的路上兴致勃勃和他说的。姜庭鸾觉得,在他认识的人里,祁闻宥一定是最热爱生活的那一个,好像永远有着无限的精力和兴趣去认识和接触未知的世界。好像永远不害怕受到伤害,永远愿意去付出善意和爱。   也许潜意识里,他就是被这样的祁闻宥所吸引的吧。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专心开车的侧脸,抬头在他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祁闻宥的手抖了一下,道:“不要捣乱。”   虽然是这么说,但话语里却带着淡淡笑意,显然是没有半点恼怒的。   到了长木花园,还未曾进去,就在门口看到许多不知名的花树,开得热热闹闹,已经有了盎然的春意。   进去之后,先是看到了一大排的温室,据说光是这些温室就占地4英亩。虽然还是三月底,但一进温室,各种花卉开得极为炫目,幽香阵阵。但是他们并没有在温室里停留太久,而是立刻去找蓝罂粟。   原本生活在高原雪山上的珍奇花卉和绿绒蒿长在一起,和它那颇有噱头的名声不一样,它的姿态娴静而优雅,浅蓝的四片花瓣,修长的茎叶,像是巍峨雪山间孕育出来的精灵。   如果人类未曾发现,也许它就会在荒无人烟的灌丛和流石滩间静静生长,它会觉得寂寞吗?或许,人类将它带到这凡尘俗世,它反而觉得备受打扰吧?   姜庭鸾不知怎的,难得地多愁善感了起来。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便说给祁闻宥听。   谁知祁闻宥却认真思考了起来:“你说得很有道理。”   姜庭鸾见他这样,不由得大笑起来。   因为蓝罂粟那里有太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这里同时还有兰花展和君子兰展览比赛。姜庭鸾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多种类的兰花。他知道中国古代的名士都崇尚养兰,甚至有“兰为王者香”之说。而直到今天,他才深深为这种植物所折服,各种颜色,各种花型,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在这自然的空气里,好像忘记了那些繁琐的事务,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祁闻宥便问他道:“你也喜欢这些兰花吗?说起来,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很喜欢什么花。”   姜庭鸾沉吟道:“是很喜欢。”   他又想了想道:“小时候,我妈妈的病还能得到控制的时候……”祁闻宥便看到姜庭鸾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种了很多野姜花,你知道野姜花吗?绿色的茎叶,像是蝴蝶一样素白的花,盛开的时候,香气整个屋子都能闻到。夏天的夜晚,闻着野姜花的香气,就能好好睡觉了。每一年夏天,我都会期待野姜花开花。可能是心理的原因,每当我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睡不着的时候,回忆起有着野姜花香气的夜晚,就会觉得难得的安宁和平静。”   他说得平静,祁闻宥却为他感到心酸。   到底是有多缺少关爱,才会反复用这一点美好的回忆来自我慰藉呢?   祁闻宥不敢想。   “后来,”祁闻宥感觉姜庭鸾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我妈妈的病越来越重,外公已经没有办法管得住她了,便把她送去了精神病院,那些野姜花因为无人打理,也枯死了。”   祁闻宥看着他低垂着脸,明明是个已经成年的男生,可是此时此刻,却像是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的小男孩。   他心生不忍,于是道:“要不然,我们在我家种一些野姜花好了。”他看见姜庭鸾抬头看他,便继续道,“花匠知道怎么种,现在去移栽一些在花园里,夏天就可以看到了。”   他看到对面的人眼里忽然盈满了泪光,却笑着对他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祁闻宥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忙用手给他擦眼泪:“你别哭啊,我肯定给你种,我雇的花匠经验很丰富,肯定能移栽成功的。”   他就看见姜庭鸾噙着泪花对他笑道:“好,那我要一直看着,看着它种下来,看着它结花苞,看着它开花。”   祁闻宥一时间没有明白姜庭鸾的意思,而对面的人继续道:“你说过,无论何时都欢迎我入住,这句话还有效吗?”   作者有话说:   他们有没有很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uwwuwuwuwu反正我是甜到了,猜一下还有几章微博见吧! 第20章 搬家   祁闻宥只要他别再哭了就好,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我说过,那当然是有效的。”   他看姜庭鸾笑中带泪的模样,忍不住道:“怎么还和一个小孩子一样。”   姜庭鸾就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歪着头道:“你不喜欢吗?”   祁闻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他柔软乌黑的额发:“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姜庭鸾这才满意。   在长木花园附近有餐厅开放,他们吃了午餐,就开车回去了。   姜庭鸾要从宿舍搬出来并不容易,需要向学校申请搬出宿舍,在等待学校回复的那几天,他将自己的东西都一一打包整理,等学校的批复下来了,祁闻宥就约了搬家公司的工人来替他搬家。   姜庭鸾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不多,最多的就是各种书和资料。等搬家公司将打包好的行李都搬到祁闻宥家的时候,他们只花了一个上午便将他的东西都搬完了。   祁闻宥的独栋别墅有两层,一层除了客厅、餐厅、厨房,还有一间书房,一间杂物间。二楼则是一间带露台的主卧和一间客卧。   祁闻宥早已经将客卧收拾好,换好新的床单被罩,而姜庭鸾看到这一间焕然一新的客卧,不由得静静地站在房门口,心情十分复杂。   他知道祁闻宥对他体贴入微,但体贴到这个地步,他的确没有想到。   祁闻宥提着他的行李箱上来,道:“布置得很仓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庭鸾看着一尘不染的客房,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洒在深蓝色的被罩和同款床单、枕巾上。成套的胡桃木家具,包括床、床头柜、衣柜、书柜和深棕色地板,显得非常典雅舒适。床头挂着一幅印象主义的油画。书桌的上面有一个工艺鹿头装饰品,栩栩如生。姜庭鸾很是喜欢。   他接过祁闻宥手里的行李箱,似笑非笑道:“我当然很喜欢这间房间,不过,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为什么要睡客房?”   祁闻宥哪里看不到他眼里的揶揄之意,于是干脆道:“如果你准备好了,那现在就把东西搬去主卧好了。”   姜庭鸾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颊微红,于是拿着行李箱进去了。   他们收拾了一个下午,才将姜庭鸾的东西收拾好。晚上两个人都累了,祁闻宥做了海鲜意大利面,姜庭鸾在一边给他打下手。在这里做客和住在这里完全是两种感觉,姜庭鸾有一种进入了一个名叫“祁闻宥”的专属结界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觉得十分新鲜。但是又害怕触碰到祁闻宥的禁区,惹得他不开心,又有些紧张。   “你右手边第二个碗柜,里面最下面的抽屉里装的就是。”祁闻宥一边煮意面,一边指挥姜庭鸾将等会儿用来装意面的餐碟拿出来。   吃完饭,姜庭鸾主动提出去洗碗,祁闻宥也没有拦着,毕竟做一些家务能让姜庭鸾更快速地融入这个环境。   姜庭鸾在洗碗,祁闻宥就在他身边,告诉他一些常用的厨房用品放在哪里,并和姜庭鸾说一些自己的习惯:“我每周六都会去大采购,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去中超或者一些集市买菜做一些喜欢的中餐。等会儿我把我们两个人的课表都打印出来,看一下什么时候我们都有空闲,这样就可以安排一些出游或者约会。嗯,有时间的时候我也会去打球,你可能不喜欢,但我觉得你也需要一些锻炼,这个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再讨论……”   姜庭鸾一边冲洗碗碟,一边带着笑容听他这些小事,他发现他真的是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两个人在一起,商量一些生活的细节,无比温馨安逸,这一盏灯下的他们构成了一个无人打扰的世界。   姜庭鸾希望此时此刻永远不要被现实打碎。   祁闻宥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一楼的杂物间就有打印机和电脑,在打印课表的时候,姜庭鸾在打量这间房间。   这里放的大多数是NBA球星的签名、海报、球衣、篮球。祁闻宥见他在看那些贴着的海报,就笑道:“以前特别痴迷篮球,所以收集了很多,你别看这些篮球和球衣都普普通通,可都是有来历的……”姜庭鸾见他对各个篮球明星如数家珍,又想起那场他邀请自己去看的篮球赛,不由得笑了。   这晚他们两个人都睡得很早,姜庭鸾想着睡在隔壁的祁闻宥,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搬家太累,他睡在这个对他而言还很陌生的房间,却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依旧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姜庭鸾在客卧的卫生间洗漱完,走出去才发现祁闻宥已经起来了,走下楼梯,却发现祁闻宥并不在。   客厅和餐厅的窗帘都拉开了,光线十分充足。厨房的料理台上榨汁机正在运作。但并没有看到祁闻宥的身影。   他推开大门,发现一个戴着草帽的人正在弯腰给花园里的花除草,姜庭鸾知道这是祁闻宥雇佣的花匠,四十左右的年纪,他直起身体的时候,冲着姜庭鸾笑着点了点头。   姜庭鸾也对他笑了笑,见祁闻宥没有在这里,便回了别墅内。   他打开冰箱想看一看有什么做早餐的食材,拿了几个鸡蛋出来,这时,大门开了。   祁闻宥穿着一身运动装,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线条分明的脸庞滑落下来,和年轻的身体运动之后散发的荷尔蒙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逼人的英俊。   姜庭鸾觉得自己的喉咙不自觉地紧了紧,为了掩饰这种反应,他便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祁闻宥扬起一个笑容,举起手中的袋子:“刚刚出炉的面包,去跑步的时候顺路买回来的,我去洗个澡,就可以吃饭了。”   姜庭鸾低头,有些局促地说道:“好,我刚看到冰箱里有鸡蛋,你吃煎蛋吗?”   祁闻宥将面包放在餐桌上,随口答了一句:“吃,我要全熟的。”   等祁闻宥洗完澡出来,姜庭鸾已经将鸡蛋煎好了,两面金黄,油汪汪的让人看着十分有胃口。祁闻宥的头发湿漉漉的,一边擦一边从楼上走下来。姜庭鸾把榨汁机里的橙汁倒出来,然后把面包装盘。祁闻宥又从厨房里拿了几瓶果酱出来。   两个人一边喝橙汁一边聊天,面包蓬松柔软,抹一层蓝莓酱吃正好。他们两个人都没课,所以早餐吃得很悠闲。   祁闻宥就和姜庭鸾抱怨:“西式早餐吃来吃去都是这些,还是中式早餐比较合胃口,只可惜家里的面条没有了,下次去买一点来下面好了。”   姜庭鸾不知怎的,却想起那个广为流传带颜色的笑话,“我下面给你吃”,一口橙汁便呛在了喉咙里,不停地咳嗽起来。   祁闻宥只觉得奇怪,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庭鸾哪里能把这乱七八糟的心思说出口,只是摇头,抽了几张纸巾捂着口鼻,半天才顺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和朋友聊了很久的天,只想叹气,生活啊,对我和我爱的人好一点吧。   欸。 第21章 绮梦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姜庭鸾的脸都红了,祁闻宥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吃着饭呢,怎么就呛成这样了?”   姜庭鸾横他一眼,眸光自是撩人心怀。   等过了几天,祁闻宥下厨做了香菇鸡丁瘦肉面,面条筋道,汤鲜味清,姜庭鸾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想到那天的情景,只觉得面上微微发烫。   这是后话。   搬过来之后,姜庭鸾住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日常三餐是祁闻宥亲自准备,姜庭鸾也常常在一边做一些洗菜之类的小事。别墅内部的打扫和清洁有家政人员负责,不用他们操心。早上他们很多时候都有课,祁闻宥就会在前一晚做好一些馅料丰富的三明治,第二天热一下就可以吃了,很是方便。   有空的时候他们就一边做饭,一边谈天说地。有时他会和祁闻宥一起去晨跑,因此和附近的邻居也熟悉了起来。住在他们前面别墅的是一对白人夫妻,有一儿一女,家里养了一只大型拉布拉多。而后面住的是一个波兰籍女孩,单身,养了一只很可爱的柯基。他们在晨跑的时候常常碰到邻居在遛狗,一来二去便都熟悉了,而姜庭鸾见祁闻宥和他们好像都很熟悉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祁闻宥便笑道:“刚搬来的时候做了一大桌中餐请他们吃饭,结果他们都赞不绝口,又回请我。我做了饺子之类的也会给他们送一些,本来冬天的时候还说要请他们吃火锅,但一直没有时间。对了,家里的果酱就是伯德夫妇送的,他的妻子很擅长做果酱,经常用应季的水果做果酱送给我们。”   看来祁闻宥住的地方邻里间相处得十分好,姜庭鸾想。   春暮夏初的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和暖,日光越来越强烈,白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天清晨,姜庭鸾睡得迷迷糊糊的,在床上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一个身,却发现床头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除了祁闻宥还会有谁。   他张开眼睛,有些睡眼惺忪地喊了一声:“闻宥。”   祁闻宥见他醒了,对他笑了笑:“是我吵醒你了吗?”   他手里拿了几枝橙色的月季,见姜庭鸾看着那几枝花,便道:“这是花匠新栽种的品种,我看着好看,就剪了几枝,想放在你床头的花瓶里。”   那月季鲜妍润泽,花瓣上还有几滴露珠,显然是刚刚采摘下来的。   姜庭鸾坐起来,看着祁闻宥将花插在白瓷圆口花瓶里。   “好看吗?”他坐在姜庭鸾身边,问道。   姜庭鸾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揽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轻蹭着,像一只没睡足的小猫似的。   祁闻宥轻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他:“怎么了?没睡醒?”   两个人隔得极近,祁闻宥说话时的气息姜庭鸾都能感觉得到,自然而然地,两个人便吻在了一起。   祁闻宥吸-吮着那两瓣温软的唇瓣,然后忍不住顶开姜庭鸾的齿关,舌尖交缠,他一只手紧紧把姜庭鸾抱在怀里,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姜庭鸾抬起头,好让他能够更深入地汲取他口中的津液。   姜庭鸾被他亲得有些气息不稳,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推开他,祁闻宥立刻就感觉到了,松开捏着他下颚的手,两人的唇分开,额头抵着额头,依旧是极为亲密的姿势。   “怎么了?”祁闻宥低低呢喃,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战栗,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姜庭鸾却忽然心悸,蓦然之间情动不已。   “没什么。”他主动抬头在祁闻宥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被更深地吻住了。   在他住过来之后,两个人之间便愈发亲密,这样的接吻就像是寻常的吃饭喝水一样,两个人都很沉迷于此。   等这个长长的深吻结束,两个人都有些情动。祁闻宥在姜庭鸾有些红润的脸颊上吻了吻:“我去做早餐,等会儿下来吃。”   祁闻宥离开房间以后,姜庭鸾却没有立刻起床。   他靠在枕头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因为祁闻宥的吻而苏醒的情欲还未平复下去,幸好还盖着一层被子,才没有被发现。   他有些不自然地屈起一条腿,掩饰自己不自然的反应,却并没有自己解决的意思。   他有些想念祁闻宥的怀抱,想念他身上带着柑橘和森林气息的香水味道,想念他的手滑过自己的肌肤的时候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身体仿佛自有主张,在这些记忆里更加亢奋起来。   姜庭鸾不免有些烦躁,他重新躺了下来,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发呆。   等他下楼的时候,祁闻宥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祁闻宥看见他,便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下来,快来,今天我磨了新鲜的豆浆。”   姜庭鸾坐到餐桌旁边,上面摆着几盘包子和几碟切成细丝的酱菜。他喝了一口豆浆,醇厚的豆浆里有浓浓的红枣和核桃的味道。   他很喜欢加了红枣和核桃仁磨成的豆浆,味道会更加浓厚,而在他住到了祁闻宥家里之后,每一次磨豆浆,祁闻宥都会记得放这两样东西。   就是这样小的一个细节,他都能放在心上。   祁闻宥见状,夹了一个包子给他:“怎么,不好喝吗?”   姜庭鸾轻轻摇了摇头:“不,很好喝,很香甜。”   祁闻宥便没有再问,道:“尝尝这个包子,木耳猪肉馅的,就是前两天我们一起做的。”   姜庭鸾想起祁闻宥教自己包包子的时候自己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也笑了:“好,你也吃。”   这天晚上,已经有些晚了,两个人都回了房间。祁闻宥刚刚回复完导师的一封邮件,就听到手机在旁边响起,一看,却发现是姜庭鸾打过来的。   人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还要打电话?   祁闻宥有些疑惑地接了电话,姜庭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吞吐吐的。   “闻宥,你能过来一下我房间这边吗?”   祁闻宥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姜庭鸾在电话那边道:“我房间浴室的热水器好像坏了,出的都是冷水,我洗澡只洗到一半,只好给你打电话了。”   祁闻宥这才有些着急:“好,你别担心,我现在就过来。”   他走出卧室,去敲姜庭鸾的房门,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房门内的姜庭鸾却让他怔在了原地。   他只裹了一件浴袍,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一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滴到他的锁骨上,说不出的暧昧。   姜庭鸾见祁闻宥直直看着自己,还有些疑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才道:“怎么了?”   他自觉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这样半遮半露的模样,才越发引人遐思。   而祁闻宥看着他锁骨处露出的肌肤,可能因为刚刚在洗浴,从嫩白柔腻的肌肤里透出淡而鲜润的粉色,真真称得上活色生香,让人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才好。   祁闻宥只觉得自己喉咙一紧,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哦,没事,你不是说热水器坏了吗?我去看看。”   客卧因为之前一直没人住进来,所以热水器也基本没怎么用过,祁闻宥看了一下,却也没有找出哪里坏了,转头又看到姜庭鸾站在外面,因为冷而微微有些颤抖。虽然已经五月初了,但是费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冷,而姜庭鸾刚刚洗澡洗到一半从浴室出来。祁闻宥有些不忍,便道:“现在热水器估计也修不好了,你不如去我房间先洗了再说。”   姜庭鸾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拿了一件新的浴袍和一些洗浴用品,去了祁闻宥的房间。   而祁闻宥在听到浴室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之后,才发现这可能真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完整版请见微博“愿为熠星”。   作者有话说:   小祁:我太难了.JPG   下一章微博见~所以我能够拥有评论和海星吗嘻嘻嘻嘻。   没想到这章都被锁了……只能微博见了。 第22章 酒醉   未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仿佛对视的时候就有火花在目光里噼里啪啦闪现,触碰到对方的肌肤就会脸红心跳。好像是初识情爱一般的年轻人,接吻时都会心动不已,想要和他就这样永远黏连在一起。   宇宙星辰,都在心爱的人的眼睛里;爱欲喜乐,都在他抱着他的怀抱里。   姜庭鸾想,或许这就是热恋的滋味?能将最不解风情的人,变成最浪漫抒情的诗人。   他站在花园外,看祁闻宥和正在移栽野姜花的花匠说话,英挺的侧脸让他很想吻上去。   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祁闻宥只觉得脸颊有些痒,侧头一看,笑着躲开:“别闹,我有事呢。”   他又指着花匠旁边的绿色花枝:“花匠说了,好好照顾的话,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开花了。”   姜庭鸾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噢,是吗?”   那边花匠小心翼翼地将野姜花栽入土中,翠绿修长的枝叶和姜庭鸾记忆中的花枝并无二致,但是童年时那些就算快乐也蒙着晦涩阴影的记忆好像慢慢变淡,野姜花的枝叶在费城五月的阳光下舒展,他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柔绒一样的云絮飘扬在天空中,就像是一幅明朗的油画。   姜庭鸾对着这样毫无杂质的天空,扬起一个轻松而恣意的笑容。   过了几天,是越溪的生日,她提前两个星期邀了姜庭鸾前去,还特别提出一定要带着祁闻宥一起去。两个人认识这么久,姜庭鸾怎么会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和祁闻宥提了。祁闻宥自然满口答应,还和他商量两个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到了越溪生日那天,他们早早就去了聚会的餐厅,越溪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笑着向他们挥手:“这里!”   这是一家叫作“Fork”的餐厅,光线有些暗,祁闻宥和姜庭鸾走到越溪面前,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给越溪:“Happy birthday, all the best on your special day!”   越溪将礼物接过去,佯装生气:“庭鸾,你恋爱了就把我完全扔在脑后了,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姜庭鸾咳嗽了两声,掩饰面上不自然的发热,而祁闻宥则笑着道:“你不如先看看我们给你挑的礼物,庭鸾可是想了很久呢。”   他不动声色地给姜庭鸾解了围。   越溪果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开始拆礼物。   包装盒内是一座按照比例缩小的罗丹的经典雕塑作品《St?John?the?Baptist?Preaching》,是罗丹博物馆在罗丹诞辰170周年时候的限量纪念品,非常用心,完全还原了原作的精髓。越溪果然十分惊喜:“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谢谢,我真的很喜欢。”   姜庭鸾只矜持地道:“你喜欢就好。”   祁闻宥看了他一眼,笑了。   实际上这是他提出来的,越溪是艺术系的学生,又很喜欢罗丹的雕塑。不过这个礼品他们也花了一些时间才从费城一个收藏家手里买到。   只不过这其中的曲折,自然是不用说给越溪听的。   吃完了晚餐,他们又去了一家酒吧,来越溪生日聚会的大多是她的好友,大多都是女孩子,和越溪差不多的年纪,爱玩爱闹。在酒吧里要玩“国王游戏”,在座的只有姜庭鸾和祁闻宥一对情侣,于是大部分“国王”点的都是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只好见招拆招,像亲亲抱抱之类的就照做,一些太咸湿的要求就只能喝酒了。饶是这样,两个人依旧喝了不少酒。那些女孩子见他们不拒绝,越发兴奋起来,见到他们的亲密举动更是不停尖叫。姜庭鸾只觉得实在不好意思,祁闻宥似乎看出来了,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呢。”说完,还在他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这家伙,只怕是乐在其中吧?姜庭鸾腹诽道。   酒吧里本来就容易带动气氛,他们一群人又喝了不少酒。特别是有个非常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子,喝起来比大男人都凶。酒意上头,“国王”提出来的要求就越来越露骨,其他的人都在起哄,他们没办法,只能加倍罚酒。   到了后来,姜庭鸾都有些醉了,越溪见闹得实在有些过分,便出言维护:“庭鸾脾气好,你们可别都欺负他。再闹我就要生气了。”   在座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千伶百俐的,自然知道分寸,便笑嘻嘻地你一言我一语打趣起越溪来。   她说了这话,那些女孩子便不闹姜庭鸾了,罚酒都让祁闻宥喝了。   幸好祁闻宥的酒量很好,到结束的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和越溪一起把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孩子送上了回家的车,又找了一个代驾,让代驾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到了家,他先扶着姜庭鸾进门,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换了衣服,去厨房用山楂酱和一个新鲜的梨子榨汁,做了山楂梨子水。   他端了一杯,走到姜庭鸾身边,弯下腰低声哄劝道:“来,乖,喝了它,你能舒服一点。”   姜庭鸾醉眼蒙眬,两颊都是鲜润的粉色,看上去分外诱人,像是一个饱满的、即将成熟的桃子。   祁闻宥有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但姜庭鸾却嘟着嘴道:“满身的酒气……我不喝,我要洗澡。”   祁闻宥无奈,姜庭鸾这个样子,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他怎么放心他去洗澡?   但他却也知道这样的醉鬼只能哄着:“好好好,那先把这杯水喝了,再去洗澡好不好?”   姜庭鸾这才将杯子接过去,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山楂梨汁。然后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站了起来:“我要去洗澡!”   祁闻宥拦不住他,只好跟在他身后上了楼,见他按照平时的习惯在自己房间里准备好了洗浴用品,然后转身去了祁闻宥的卧室。   祁闻宥见他收拾东西的样子,只觉得暗暗好笑,没想到姜庭鸾醉了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平时坦率可爱多了。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见姜庭鸾进了浴室,依旧站在外面听浴室里的动静,生怕姜庭鸾不小心摔着碰着了。   水声响起没多久,祁闻宥就听见姜庭鸾在里面喊了一声:“闻宥。”   祁闻宥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   里面沉默了半晌,才道:“没怎么,我把你的须后水看成沐浴露了,看了半天才明白它为什么没有泡沫。”   祁闻宥又好笑又好气:“那你还能看出来,说明还没醉得彻底啊。”   姜庭鸾在里面没有作声,没过多久,就洗完出来了。   他现在正处于酒意上头的阶段,大脑里晕晕乎乎的,平日里那些束缚在此刻都浑然忘却,说话做事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他见祁闻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就笑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真的没有喝醉!”   哪个喝醉酒了的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祁闻宥叹口气,却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好好,你没醉,快去睡吧。”   但姜庭鸾却不想去睡。   他站在祁闻宥身前,鼻腔间是祁闻宥身上惯用的香水味道,清新酸甜的柑橘前调,明亮而温柔,就像是照射入葱葱茏茏的森林里的阳光,中调是丝柏木的味道,沉稳内敛。而熏烧的海地香根草让木质调中多了几分静谧和温柔。尾调是清馥的雪松木和龙涎香令人沉迷的气息,暹罗安息香仿佛异域神话里女神的歌谣,让人只想在他的肩膀里,沉沉睡去。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姜庭鸾往前走了一步,埋首在祁闻宥的怀里,在他肩上的羊绒衫里蹭了蹭:“我不睡,我要晚安吻。”   祁闻宥只好抱住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嗯,晚安吻给过你了。”   姜庭鸾却仿佛完全不满足一样,踮起脚尖,揽住祁闻宥的脖颈,含住他的唇瓣,毫无章法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错误估计了我的话痨程度,没能兑现承诺真的抱歉,但是这章继续写下去估计又会被屏蔽了,所以单独放出来,明天一定给大家整章的微博见,不会食言啦~!土下座_(:з”∠)_ 第23章 交融   酒醉的人一般对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没有什么概念,他这么一扑,让祁闻宥身形一晃,两个人双双倒在了祁闻宥卧室的大床上。   祁闻宥怕摔着他,所以眼明手快地揽住了他的腰,而姜庭鸾坐在祁闻宥身上,毫无顾忌地吻了上去。   ————————-——————全文请见微博“愿为熠星”。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 第24章 绝境   姜庭鸾很瘦,背部的肩胛骨微微凸出,线条优美,肌肤白皙细嫩到不可思议,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像凝脂一样化开。   因此覆盖在他背上,狰狞的、虬结的血红色的疤痕,看上去就分外触目惊心。   祁闻宥轻轻抚摸着那些疤痕,很想把姜庭鸾喊醒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但姜庭鸾眯着眼睛,像是睡得很沉,连将他从床上抱到浴缸里,都只是含糊地轻哼了几声,像个乖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祁闻宥心情很复杂,但也压下心里面的种种疑惑,仔细帮姜庭鸾用温水将身体清理干净,然后用宽大的浴巾包着,抱回了床上。   姜庭鸾一直没有醒,被他抱起来也只是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像只怕冷的猫一样贴着他的胸口。   祁闻宥把他放下来,带着一点疼惜的味道,亲吻他背后的伤痕。   就像是蝴蝶的尸体,堆积在他的肩背上,那样极致美丽而脆弱的事物的消亡,太容易引得人类的叹息。   祁闻宥却没有心思来感叹,姜庭鸾睡得很熟,背对着他,祁闻宥抱着他在怀里,想到姜庭鸾曾经跟他说过的只言片语,被生父抛弃,生母有精神疾病,只靠着外公当教师的工资养活一家人……   之前他虽然觉得唏嘘,却从来没有细想过。对于外人而言不过是一个虽然有些凄惨,但是放眼这世间,又太过平常的故事,谁不过是听过感叹两声就算了呢?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姜庭鸾从来不向别人多言他家中的事情呢?   可是一个生父不详、生母疯癫的孩子,又要怎样在世人讥嘲的冷眼里长大呢?那几句平淡的话语背后,有多少他在无人的黑夜里咽下的血泪呢?   祁闻宥只觉得他的心像是被拧了起来,痛意一直弥漫到了整个胸腔。   他吻了吻姜庭鸾的后颈,低低说了几句话,那声音太轻,飘散在了费城五月夜间的风里。   第二天,姜庭鸾醒来的时候,就因为迷迷糊糊间从床上坐起来的动作而牵动了腰部和臀部的肌肉,那种酸痛感让他一下就变得龇牙咧嘴。他一边吸着气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祁闻宥的睡衣。   大脑逐渐清醒了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像是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现,他想起自己趁着酒醉引诱祁闻宥的时候说的话,以及祁闻宥一边在他耳边哄他,一边压着他的大腿,又深又快地在他的身体里进出……   姜庭鸾的脸颊瞬间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下了床在浴室里用水洗了脸,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然后他直起身,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才好。   他和祁闻宥发生了关系,而祁闻宥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前者是他心甘情愿,他爱祁闻宥,他愿意和他做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   可是他并不知道祁闻宥会怎么看待他的过去和家庭,他也不知道祁闻宥问起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回答。   爱一个人,需要勇气,而让一个人知道自己埋藏得最深的秘密,把那些在内心最崎岖阴暗处的伤口展现在别人的面前,又何尝不需要勇气呢?   姜庭鸾长长叹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着,浴室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姜庭鸾转身一看,是穿着家居服的祁闻宥。   “在这里想什么呢?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下来吃。”   他的表情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一样地温和明朗,姜庭鸾的心情轻松了两分,走到浴室门口,却被祁闻宥揽住了腰。   “你觉得还好吗?我昨天给你清洗的时候看了一下,没有受什么伤。”祁闻宥低声问道。   姜庭鸾只觉得祁闻宥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隔着衣服,都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更不要提祁闻宥说的话了。   “我没事,”他小声道,尽量忽略身体上的酸痛感,“就是有点饿。”   祁闻宥果然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扬起一个温煦的笑容:“那好,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下了楼,到了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温热黏稠的小米粥,猪肉玉米小葱馅儿的蒸饺,还有一碟清炒莴苣丝,一碟白灼基围虾,非常清淡。   祁闻宥昨天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心事重重地入睡之后,没过几个小时又惊醒了过来。   一想到姜庭鸾背后的伤痕,他就很不好受。   但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喝粥的姜庭鸾,祁闻宥想了想,给他剥了一尾虾,放在他的碗里。   虾很新鲜,入口便是弹牙的鲜甜,只是姜庭鸾看着祁闻宥欲言又止的神情,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祁闻宥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昨天在浴室里,我发现你的背后有伤,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里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关切,姜庭鸾心中略定,想了想,看着祁闻宥道:“是因为我小时候,家里一场火灾,我逃出来的时候,被家里的老式吊扇砸到了背,所以留下了伤。”   祁闻宥立刻变得急切起来:“怎么会发生火灾?是因为电路故障还是煤气没有关?你除了背部有伤之外,还受了什么伤吗?你那时候多大?家里没有大人吗?”   姜庭鸾见他这样关心,胸口处便有了淡淡的暖意,只是一想起当年的情景,那暖意便转瞬即逝。   他好像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眼神变得幽暗深远,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不是电路故障,也不是煤气没关,是我母亲,趁着我外公外出的时候,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柴油,倒在家里的家具上,然后点了火。”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但祁闻宥却听得后背发凉。   “那,那为什么……你的母亲要这么做?”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姜庭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那时候我十岁,我母亲之前一直想去找我的生父,都被外公阻止了,那个时候,我的生父早已经结婚生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姜庭鸾并没有看他,但祁闻宥依旧感受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浓浓的讥嘲意味。   “后来她慢慢安分下来,我外公就以为她放弃了去找我生父的想法,因为她人也清明了很多,有时候外公有事外出的时候,就让她照顾我。”   “那天我在睡午觉,外公出去了,她就把柴油倒在客厅,然后点了火,把自己和我关在一起,想要活活把我和她自己烧死。”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了悲凉的意味:“我从来都知道她不喜欢我,但我也从来没想过,她会厌恶我到恨不得我去死的地步。”   祁闻宥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心就疼得难以描述。   他站起身来,坐到姜庭鸾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别难过,有我在。”他将姜庭鸾按在自己的怀里,摩挲着他的头发。   姜庭鸾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他已经很少去回忆这些事了,那些陈年的伤疤,在心底最暗无天日的地方鲜血淋淋,但好像只要不要去触碰,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不存在一样。   他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平静地说道:“我是被浓烟呛醒的,我母亲坐在我床边,眼神很温柔地看着我,我还问她,妈妈,谁在烧塑料啊。”   “结果她依旧很温柔地告诉我,别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烟雾越来越浓,我已经明白这不是正常的情况,肯定是哪里烧起来了,于是我想跑出去,但是我母亲突然变了脸,死死抱住我,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开了她,然后打开了卧室门,跑到了客厅里。”   祁闻宥放开他,见姜庭鸾满脸是泪,只觉得心头有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砍下来。   他伸手擦干了姜庭鸾脸颊上的泪痕,可是他的泪水依旧源源不断地流下来,而姜庭鸾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眼神空洞,好像魂灵都陷入了过去的记忆里。   “客厅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浓的烟雾,我不停地咳嗽,只要呼吸就会被那种呛人的烟雾呛到,只能紧紧捂着口鼻,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浓烟已经弥漫到了整个客厅,除了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大门走,慢慢地在浓烟里摸索,可是走到一半,客厅中央上面的老式吊扇突然摔了下来,正好砸在我的背上。   “老式吊扇是因为被火烧断了,才会掉下来,而我整个人都被吊扇压着,火迅速地把我衣服烧了起来,我又痛又害怕,想要喊人,但是一开口,就被浓烟堵塞了口鼻……”   祁闻宥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当时姜庭鸾的绝望和无助,被困在自己母亲亲手点燃的火海里,求生无门,周围是燃烧的火焰和浓浓的烟雾,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祁闻宥忍不住问道。   姜庭鸾的眼神飘得很远:“后来……大概是人到了绝境生出的求生本能,我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背上的灼辣的疼痛感把那吊扇掀翻在地,然后摸索着走到了大门的位置,大门被我母亲反锁了,但幸好她没有在这里倒柴油,火还没有烧到这里,然后我跑了出去,喊楼下的一个爷爷报了火警。”   祁闻宥只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直流,忍不住道:“幸好你没有事,要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亲生母亲纵火带着孩子自杀,对于那时候才十岁的姜庭鸾来说,伤害一定很大吧。   姜庭鸾道:“那时候我全身都着了火,把那个爷爷吓得不轻,帮我拍灭了身上的火,报了火警电话和120,消防员救出了已经昏迷的母亲,把她和我一起送到了医院。”   祁闻宥沉吟道:“蓄意纵火,并且还有谋杀嫌疑,按照刑法,是要定罪的,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姜庭鸾的眼神很冷:“她一直因为精神疾病在就医,后来经过司法精神鉴定,判定纵火时她不能控制和辨认自己的行为,并且处于不是故意引导的病理状况下,法律上判定无责,但是被强制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   祁闻宥半晌无语。   这里面的情况太错综复杂,他一时连一句妥帖一些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候,你害怕吗?”良久,他才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坦露   姜庭鸾垂眸道:“当然害怕。”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外公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反反复复地在说自己不应该让姜庭鸾和他母亲单独待在家里。姜庭鸾见到了自己的外公,才觉得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解脱了出来,终于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背上的伤口疼痛得厉害,哪怕护士给他清理创面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但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得了这种钻心的痛楚,姜庭鸾哭得身体都在抽搐,而他在哭,许崇山也一直止不住流泪。在姜庭鸾成长的历程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崇山这样失态。   他趴在床上,吃力地握住许崇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外公……别……别难过,我不疼……”   许崇山见姜庭鸾这样懂事,心里酸楚更甚,这时又有一个护士进来道:“许先生,您的女儿因为呼吸道烧伤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医生说让我来请您过去一下。”   一边是在清理创口的才十岁的外孙,另一边是在抢救的女儿,许崇山分-身乏术,人一下就苍老了十多岁一样,偏偏选哪一边,另一边都放不下来,又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沉浸在回忆里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别害怕,都过去了。”   姜庭鸾神情中带着几分怅惘:“那时候我母亲伤得比我严重很多,我逃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火势已经很严重了,她当时在卧室里已经因为烟雾太浓而窒息,差一点没有抢救回来。我外公又要照顾我,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母亲那边的情况,不过短短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幸好,我母亲抢救了回来,我也没什么大碍。”   祁闻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治疗费用,还有家里重新装修的费用,以及给被波及的邻居的赔偿费用,用光了外公多年的积蓄,所以并没有进行植皮手术,这些伤痕就留了下来。”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淡淡的自嘲:“没有吓着你吧?”   祁闻宥道:“怎么会。”   他想到姜庭鸾的母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不由得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外公才会将你母亲送到精神病院吗?”   “是,”姜庭鸾静坐在那里,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我母亲被强制治疗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看她,并且非常不解,为什么我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烧死我呢?”   他没有看祁闻宥,眼神落在一处虚无的地方,明明有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可是祁闻宥却仿佛看到了他心底背光处深不可测的悬崖,那里岌岌可危,诡秘莫测,没有任何的光能照进来。   姜庭鸾坐在餐桌椅上,有眼泪凝在眼角:“我真的想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厌恶我,我都是她亲生的骨肉,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祁闻宥没有办法回答。   他看着姜庭鸾眼睛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觉得心疼。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到,可心底的伤痕呢?又可以怎样被看到,被察觉,怎样去治愈呢?   他紧紧握着姜庭鸾的手,像是想要给他一点力量一样:“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是因为精神疾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姜庭鸾的声音微微上扬,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我外公跟我说过。我长大之后,也特意去精神病院问过当年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已经真的疯了,觉得是有我在所以外公才不让她去找我的生父,所以偏执到要带着我去死,这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能够理解。”   如果能够理解,那为什么声音还会这样悲凉呢?祁闻宥想。   “可是我也经常在脆弱的时候,反复地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从心底就无比憎恶我,所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火呢?”   这是一个死结,姜庭鸾明明知道无法得到答案,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放弃去寻找答案。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想问外公,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喜欢我,外公总是叹着气摸摸我的头,并不回答。”姜庭鸾垂眸道,“可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   可是就算不问,有哪个孩子,不会渴求母亲的爱呢?血缘天性,又怎样能抹杀?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曾经试图谋杀他,对于姜庭鸾而言,又是怎样深入骨髓里的绝望呢?   姜庭鸾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祁闻宥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可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姜庭鸾好受一点。   想了想,他去卫生间拿了一块热毛巾,递给姜庭鸾:“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姜庭鸾低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擦脸,祁闻宥又把餐桌上冷了的粥拿回厨房,重新盛了两碗热粥来。   “喝口热粥,身体会舒服一些。”他低声对姜庭鸾道。   姜庭鸾依言喝了几口,温热的粥喝下去,那些愁怨苦闷好像被食物的热气都带走了。   他不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祁闻宥。   之前沉浸在往事里,并没有顾及到祁闻宥的反应,而现在,他却有些踌躇起来。   他知道祁闻宥温柔绅士,胸襟宽广,富有同理心,能够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可是,即使理智上这样清楚,他依旧会害怕祁闻宥对他露出的异样眼神。   他可以对别人再过分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讥笑辱骂无所畏惧,因为他的心上有一层盔甲,早已经对那些风刀霜剑毫不在意。   但是祁闻宥不同,他用他的温暖而汹涌的爱意让姜庭鸾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他所有坚硬无比的防备对祁闻宥都起不了作用,他在祁闻宥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如果他面有异色,那么对姜庭鸾而言,就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在割心尖上的嫩肉一样。   他实在太害怕了。   而祁闻宥却不知道他心中的百转千回,但看到姜庭鸾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怎么了?”祁闻宥着急了起来。   姜庭鸾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问道:“你会因为这些事,不要我吗?”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祁闻宥开始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转瞬就明白过来。   他不由得酸楚更甚。   “傻孩子,”他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坐在姜庭鸾身边,道:“你的家庭、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的家人,都只是构成‘你’这个人的一部分,我会用我的心和我的眼去看在我面前的,完整的你。你的家人不能代表你,你遭遇了这样悲惨的事情,我只会对你感到疼惜,而不可能伤害你。”   他眼神清冽,自是情深意重:“而我爱你。”   我愿意接纳真实的你,我愿意了解你的过去,你的伤痛,你的委屈,你的愤怒不甘,上天对你所有的亏欠,我都想补偿给你。   悬在高空中的心仿佛终于能落在实处,还是一个柔软的,晒了阳光之后的棉花里。   姜庭鸾只觉眼底和心底都是酸而软的:“好,那说好了,你不会不要我。”   祁闻宥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你的外公也是不得已,可是听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为你感到委屈。”   有暖流在他的心底流淌,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为他感到委屈。   姜庭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有你替我感到委屈,我就不委屈了。”   祁闻宥叹了一口气,道:“快到你上课的时间了,上次你不是跟我抱怨上这个课程的教授古板严肃,对学生还特别严厉吗?快吃吧,吃完我们就早点过去好了。”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去上课,家政来打扫卫生。祁闻宥看着姜庭鸾进教学楼的时候,还是面带笑容。等姜庭鸾上楼之后,他的神情就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和姜庭鸾的课程并不同,上课的地方和时间都不一样,他一边往上课的地方走,一边在想姜庭鸾今天说的话。   一直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母亲又情绪极端而偏执,姜庭鸾的性格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因为从幼年时起,就被原本应该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所厌恶和冷漠对待,所以无论在哪一种亲密关系里,都没有信心,永远害怕被抛弃和被伤害,如果稍微有一点被伤害或者被抛弃的预兆,他都会亲手斩断这段关系。   因为在他所习得的经验里,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免即将到来的伤害的痛楚和即将被抛弃的绝望。   祁闻宥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无比压抑。   只要一想到姜庭鸾经历过的事情,他就十分难受。除此以外,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情况特殊,未来不知道还会要面对多少的考验和挑战,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是对姜庭鸾,他的确觉得有些无力。   但他素来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担忧里的人,想到今天在餐桌上时自己心里情真意切的那番话,他又笑了起来。   或许姜庭鸾从来都没有尝到过能够真正信任一个人的滋味,那就让他来给他好了。   他能够感觉到姜庭鸾对他的爱意,他也相信,姜庭鸾会有一天,能够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将一切都交付与他。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做了番茄浓汤小馄饨,切了香菇在里面提鲜,又清蒸了一条多宝鱼,做秋葵厚蛋烧和清炒芦笋。姜庭鸾对番茄浓汤小馄饨十分捧场,喝了两碗。祁闻宥就笑道:“怎么,这么喜欢喝番茄汤吗?”   姜庭鸾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很是满足的模样:“从小到大生病没有胃口,外公就会给我做番茄蛋汤,番茄在热油里翻炒,然后加水,把鸡蛋打进去,整个整个儿的荷包蛋,在水里和番茄一起浮浮沉沉,水开之后,咕嘟咕嘟炖着,番茄酸甜的气息和荷包蛋融为一体。等差不多了,再撒上一把葱花,鲜红的番茄,嫩黄的鸡蛋,翠绿的葱花,煞是好看。然后放盐,就能出锅了。外公会把荷包蛋夹给我,然后给我盛上一碗汤……”   他很少有这样絮絮叨叨的时候,祁闻宥耐心听着,然后道:“既然你想吃,那我下次给你做好了。”   姜庭鸾却是一怔,然后道:“也不是很想吃,就是很想念记忆里喝汤时候的味道。”   祁闻宥能够明白。   并不是这道西红柿蛋汤有多难得,而是这道最平常的汤里,带着幼年时候被关心和疼爱的滋味。   对于那时候的姜庭鸾而言,一定是无比珍贵的吧。   他胸口有微微的酸痛的感觉,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多宝鱼腹部最肥嫩的一大块肉都夹到了姜庭鸾的碗里。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小心鱼刺。”   到了睡觉的时候,姜庭鸾依旧是拿着洗浴用品去了祁闻宥的卧室。   客房的热水器一直没有修好,而祁闻宥好像也一点没有要去修的意思。姜庭鸾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以为祁闻宥是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不过等他洗完出来,就发现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祁闻宥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手中拿着一支药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卧室门已经被关掉了,而祁闻宥看着姜庭鸾,道:“来,躺在这里,我来给你上药。”   姜庭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地方需要上药。   “不用,”他强装镇定,“你把药给我,我回房间自己弄。”   祁闻宥却不同意。   “别让我担心,”他看着姜庭鸾,“今天早上我给你上药的时候发现你那里已经红肿了,需要好好上药才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发生好几件事,有点心力交瘁,写作节奏都被打断了,好在写完这更找回来了,求海星、评论、打赏啦~! 第26章 困囿   祁闻宥眼神很认真,姜庭鸾不知怎么的,见到祁闻宥这样的神情,就忍不住心软了。   他按照祁闻宥所说,趴在床上,让祁闻宥给他上药,过程虽然依旧感到十分别扭,但好在祁闻宥动作很快,没多久就上好了。   姜庭鸾努力忽略隐秘处传来的奇怪感觉,等祁闻宥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姜庭鸾整理好浴袍,坐在床边上,看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的祁闻宥道:“药已经上好了,我要回去睡了。”   祁闻宥却偏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你还要回客房睡?难道主卧的大床睡不下吗?”   姜庭鸾想起昨晚他们在这张床上放肆拥抱着翻滚,怎么滚都没有滚下床,脸又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偏偏祁闻宥一本正经地打量了那张大床:“嗯,我看,睡我们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庭鸾小声道:“可是,我之前不是一直睡在客房吗?”   祁闻宥笑了起来:“之前是怕你不适应,现在,你怎么样都应该适应过来了吧。”   他特意咬重了“适应”两个字,姜庭鸾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祁闻宥却只觉得他这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姜庭鸾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含笑望着自己,心中就像有暖流缓缓流淌。祁闻宥平时在外沉稳持重,但在他面前,有时候就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一样。   思及此,他忍不住道:“我睡这里可以,但我睡相不好,你半夜被我挤下去,可别怪我。”   祁闻宥温柔地看着他:“你放心,就算我摔下来了,也会躺在那里接住你的。”   姜庭鸾心中一悸,祁闻宥已经坐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柔地吻了下去。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他们在彼此的气息里沉溺,祁闻宥亲吻着姜庭鸾颈侧的肌肤,柔滑细嫩,他深深地呼吸,轻柔地顺着他的脖颈一直吻到他的耳垂。   “快睡吧,时间不早了。”祁闻宥克制住自己想要继续下去的欲望,“昨天睡得那么晚,再不好好睡都有黑眼圈了。”   姜庭鸾没有想那么多,再加上他前天晚上醉酒又早起,现在也已经很困了。   关了灯,房间里就陷入了黑暗中。姜庭鸾睡在祁闻宥的枕边,却并没有之前他所想的不适应,呼吸间都是祁闻宥身上柑橘和雪松木混合的味道,让他只觉得安心。   好像在这个人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无须有半分担忧不安。   姜庭鸾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归于缥缈的虚空中……   疼痛,无边无际的疼痛。   这是姜庭鸾唯一的感觉。   他在哪里?被什么东西压住导致完全无法动弹?为什么一呼吸,就是无比呛人的浓烟的味道?   姜庭鸾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处在小时候家中的客厅里。   滚滚的浓烟弥漫在客厅里,让人眼前一片灰暗,连客厅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都不那么明显了,可知这烟雾有多浓厚。   姜庭鸾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就紧紧捂住了口鼻,他不敢再吸入这些浓烟,害怕会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导致昏迷。他趴在地上,背上有一种灼辣的疼痛感,好像是火焰在侵蚀背部的肌肤,那种疼痛让姜庭鸾生不如死,他仿佛能够闻到自己背部的肌肤被火焰烧焦发出来的气息,以及诡异的、肉类被烤熟之后的香气……   姜庭鸾努力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背上压着他的东西就像是一座大山,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这座大山的一丝一毫,他不想放弃,咬着牙努力想要把那压着他的东西甩开,可是那座大山却稳沉无比,压在他身上,像是带着恶意的凝视——你看,无论你如何挣扎,你都摆脱不了这一切,你注定永远会被你的命运所拖累,所有的幸运和美好,终究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一个声音在姜庭鸾脑海里幽幽回荡,带着彻头彻尾的嘲弄。姜庭鸾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可是他一不小心,就会吸入那些烟霾,嗓子眼里立刻火辣辣地痛起来,不由自主地拼命咳嗽,但是在咳嗽的时候,却又吸入了更多的烟雾,整个人已经处于窒息的边缘,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泪水,他快撑不住了。   影影绰绰的火光里,他看到许晚初从卧室里走出来,蹲下身,带着他所不懂的怜悯开口道:“在这里陪着妈妈,难道不好吗?”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姜庭鸾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仿佛看见了鬼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不——!”   “不——!”   他一边叫,一边从噩梦里惊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的空气,他的声音打破了黑暗的寂静,但是惊魂未定的姜庭鸾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的眼神发直,胸口一起一伏,背后全都是冷汗。祁闻宥已经醒了,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便揽住他的腰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庭鸾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可依旧没有回答祁闻宥的问题,祁闻宥的手触摸到他的后背,却摸到满手的冷汗。   这是怎么了,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庭鸾?庭鸾?”祁闻宥轻声喊了几声,谁知姜庭鸾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忽然发出尖叫声来:“不!不要!不要!你滚开!滚开!我不要留在这里!”   祁闻宥紧急之下只好紧紧地抱住姜庭鸾,然后不断地安抚他:“庭鸾,庭鸾,没事了,是我,没事了。”   姜庭鸾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然而神色依旧是惊疑不定,声音却虚弱至极:“闻宥……”   他伏在祁闻宥的肩膀上,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的过去逃了出来,可是情绪依旧未恢复。   那些惊惧、愤怒、悲伤、绝望的情绪,依旧堵塞在他的心里,而伏在祁闻宥的肩膀上,他忽然觉得无比委屈,那些晦暗的情绪忽然化成大滴大滴的热泪,从胸口涌出,无止无歇。   “闻……闻宥,我梦见……梦见……”他一边流泪,一边将梦中所见所闻说了出来,祁闻宥肩头一片湿热,心中更是痛楚。   “好了,”他轻轻拍着姜庭鸾的背,耐心哄劝,“只是一个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姜庭鸾却没有办法把它当作一个噩梦,那扑面而来的绝望和恐惧太过真实,让他几乎要在梦境里崩溃。   哭了一会儿,姜庭鸾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却依旧在不自觉地小声抽泣。   祁闻宥依旧耐心拍着他的背,等他彻底平静下来。   没过多久,姜庭鸾坐直身体,从祁闻宥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怎么了?”黑暗中看不清楚祁闻宥的神色,但话语中依旧饱含浓浓的担忧。   姜庭鸾抽了一下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一些:“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闻宥心底,莫名地有一些失望。   刚刚从噩梦里惊醒的姜庭鸾,是祁闻宥难得地看到他毫无遮掩的真实自我,他很早就察觉,姜庭鸾习惯将他最真实的一面深深压抑在心底,表露出来的永远是沉着冷静、圆融自抑的一面。   祁闻宥按捺下这些想法,柔声道:“去洗个澡吧,你背后都是汗,洗个澡舒服一些。”   他伸手想要打开床头灯,却听到姜庭鸾有些紧张的声音。   “不用,”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先静一静。”   祁闻宥自然是会顺着他的,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黑暗是一种无声的伪装,在其中的人都会因为视觉的消失,而放下某种顾忌。祁闻宥先开口道:“是因为今天和我说了小时候经历过的这件事,所以才会做这个梦吗?”   姜庭鸾没有办法回答。   许久,他才涩涩道:“和你没有关系。”   只不过是经年未曾愈合的伤疤,只需稍稍触碰,就会流出恶臭熏人的脓血来。   难道他还要去责怪祁闻宥吗?   祁闻宥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只是想要让姜庭鸾开口说话罢了。什么都憋闷在心里,就算没病,也会憋出病来。   而姜庭鸾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我曾经以为,我长大了,过去的事情就不会像妖魔一样纠缠着我,可是我后来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我都不能摆脱它们,所有的魔障从来不在外界,而在于我自己。心魔和我如影随形,我生则魔影生,我灭则魔影灭。我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   祁闻宥默然。   姜庭鸾的这番话颇有些禅理的味道,可是他却不知道,要怎样痛苦地日夜求索,才能悟出这番道理呢?   被自己的生父抛弃,生母几次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被这样伤害过,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来呢?   他不知道。   “你恨过他们吗?”良久,祁闻宥问道。   姜庭鸾听到这个问题好像笑了一下,道:“恨过。”   “在我还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怨恨过,为什么我的父亲要抛下我们,为什么我的母亲要因此疯癫,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我大声地哭,肆无忌惮地发脾气,甚至和外公吵架,但是外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我,而是告诉我,困囿在仇恨里,荒废自己有限的生命,是最容易却也最不值得的事情。”   祁闻宥瞬时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明白这句话,后来慢慢大了,才明白外公的良苦用心。”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了光彩:“所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曾经怨恨过不公的命运,但我不会困囿在仇恨里,让它轻易地吸光我所有的心气。”   作者有话说:   好困,晚安大家,有海星和评论吗?(捧碗) 第27章 争执   说出这句话之后,姜庭鸾只觉得压在自己心上的那些沉重且阴暗潮湿的痛苦好像一下都不见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笑意便到达了姜庭鸾的眼底,他心想,有空要给外公打个电话才好。   他伸出手,把床头灯打开,祁闻宥见他神色还不错,便也放下心来。   “我去洗个澡,你先睡吧。”他起身,先去客房拿干净的睡衣,然后去了浴室。而祁闻宥看他动作轻快,已经见不到任何低落的情绪。   他也笑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有些饿了,我睡之前熬了紫薯黑米玉米粥,打算当作早餐的,现在应该熬好了,去喝一碗当夜宵好了。”   姜庭鸾无可无不可,道:“好,那我洗完就下来。”   祁闻宥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忖,姜庭鸾能够长成今日的模样,应该是得益于他外公对他的精心教养,对他而言,他的外公比他事实上的父母,要可靠得多,也重要得多吧。   等他洗完,头发湿漉漉的下去喝粥,祁闻宥早已经盛了两碗粥放在餐桌上,晾得温度适口。   姜庭鸾捧起碗喝了一口,看到已经三点了,国内应该是下午,便给外公打了一个电话。   许崇山隔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还有小孩子打闹的声音。   “庭鸾,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了?”许崇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他退休之后就和其他几个老同事租了场地办课外补习班,现在应该是补习班下课休息的时间。   “我没事,只是今天晚上在忙着一个马上要交的作业,所以还没睡,您放心。”姜庭鸾没有说出实情,是怕许崇山担心。   许崇山没有多想,姜庭鸾在他心中一向非常懂事,自然是相信他的话的:“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可不要因为读书,把身体弄垮了。”   “我知道,”姜庭鸾安慰他道,“我现在年轻,吃一点苦头也没什么,反而是您,年纪大了,补习班的课程就少上一些好了,我现在基本能够自理,您不用再按季给我汇钱过来了。”   许崇山却叹了口气:“你外公还没老呢,这些事还是做得了的,你孤身在外,身边又没有能照顾你的人,手里再没什么钱,让我怎么能放心?”   要不是为了他,许崇山又何必这样操劳,姜庭鸾想着,心中便一酸,但抬头看到坐在对面安静喝粥的祁闻宥,想到那句“照顾你的人”,只觉得面上一烫。   “外公,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姜庭鸾轻声道,“您担心我,我也担心您,您也得好好保重自己才好,您还得等着我接您到这里来享福呢。”   许崇山呵呵笑了起来:“好,外公等着你。你外公啊身体硬朗着呢,上次学校组织退休员工体检,医生说我一定能看到你成家立业,就是血压有些高,要按时吃降压药。”   姜庭鸾心头一窒。   在遇见祁闻宥之前,他从未把心思放在这方面,更谈不上为出柜做打算了。   因此现在也只能道:“那您也不能大意,得按时吃降压药才行。”   许崇山笑呵呵地应了,两人又说了些最近发生的事,到了许崇山上课的时间,才挂了电话。   祁闻宥看姜庭鸾眉目舒展,神情愉悦,知道是他和外公的一通电话的原因,对自己心里的猜测又肯定了许多,便道:“快喝粥吧,喝完了我们就去睡觉。”   姜庭鸾也觉得有些困了,便“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庭鸾都没有再梦魇,祁闻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都适应了睡在一张大床上的亲密,姜庭鸾原来放在客房里的东西也慢慢挪了过来,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周六晚上,祁闻宥的别墅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铃响的时候,姜庭鸾正站在厨房,看着祁闻宥揉面,准备做牛肉馅饼。门铃响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去开门,没想到却看到了脸色铁青的傅仲颉。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傅仲颉像是吃了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姜庭鸾,见他穿着家居服,明显不是来做客的模样,眼底惊讶之色更浓。   姜庭鸾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傅先生是来找闻宥的吗?他在里面做饭,你来得正好,今天闻宥要做他拿手的牛肉馅饼。”   那边的祁闻宥也听到了动静,手里沾着面粉,身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是傅仲颉,便笑道:“怎么今天有空到我这里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虽然这么说,语气却十分熟稔,显然并不在意傅仲颉这样贸然登门。   傅仲颉也没多说话,熟练地从玄关处拿了一双拖鞋,看得出来,傅仲颉对祁闻宥的住处毫不陌生。   不过他们两个人是多年的好友,想来也不奇怪。   姜庭鸾默默思忖着,于是先去给傅仲颉倒了一杯水。   傅仲颉看姜庭鸾以主人的姿态招待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之前听祁闻宥说过会和姜庭鸾同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住进来了。   祁闻宥看傅仲颉一脸怒容地进来,心下明白傅仲颉一定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惹得他这样怒气冲冲。祁闻宥想了想,便道:“馅饼都已经做好了,只等着下锅了,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傅仲颉语气依旧很冲:“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吃饭,走,陪我喝酒去!”   祁闻宥有些无奈地看了姜庭鸾一眼,姜庭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找了个借口去了楼上。   祁闻宥洗了手,把围裙脱下来,坐在沙发上:“说吧,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傅仲颉气冲冲地道:“还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下课之后和一个同学去喝了两杯酒,被岑积松撞见了,他居然质问我是不是不懂得‘忠贞’两个字怎么写。哼,我就奇了怪了,他是在酒吧看到我们,不是在宾馆吧?我他妈还能光天化日出轨不成?”   祁闻宥却一听就明白了:“你和那个同学,应该不是普通的关系吧?”   傅仲颉烦躁得很,扯了扯衬衣领口:“是长得挺漂亮的,是个混血非裔女孩子,腰细腿长,但我也没有跟她有什么呀,不过是喝杯酒而已,你可是不知道,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   祁闻宥无奈,知道傅仲颉多年的老毛病又犯了。   傅仲颉的父亲也是这样,家里有贤淑的妻子为他打理家族事务,外面还有环肥燕瘦各色花花草草,而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这又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傅仲颉自然是有样学样,对于他而言,能够保持只和岑积松一个人交往,只怕还觉得非常难得。   可是岑积松又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份居高临下施舍一般的“难得”呢?祁闻宥从认识岑积松第一天起,就觉得那是个极为傲气的人。   他想了想,道:“既然你觉得他让你下不了台,那不如直接说分手好了,你们两个人这样下去,也只会两看相厌。”   傅仲颉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仗着是我追的他,所以这么拿乔。想分手?没那么容易,我还没睡够呢。”   祁闻宥不由得皱眉,要不是看在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分上,他只怕早就出言斥责了。   他强忍着不悦,道:“既然你自己有主意,那我也不多说了。我去做饭了,等会儿一起吃吧。”   傅仲颉这才想起祁闻宥素来和他们这群混世公子哥儿想法不同,闻言神色也收敛了很多。   他看着去了厨房的祁闻宥,想到祁氏集团上任董事长只有一个女儿,偏偏这个女儿聪慧过人,把一干堂兄弟表兄弟都比了下去,是个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老爷子就歇了从兄弟的儿子里挑一个过来继承家业的想法,专心培养这个女儿,后来祁琼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祁氏集团在她手里蒸蒸日上。而她挑的丈夫却不过是一个普通企业老板的儿子,长得倒是出挑,可是有这样一个妻子,家里的生意和亲戚都要祁氏集团照顾,自然战战兢兢仰人鼻息,哪里敢在外面偷吃?所以祁闻宥的父母在他们的那个圈子里,倒是少见的恩爱夫妻。   想到这里,傅仲颉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要不是姜君维娶了祁琼瑟,他会这么老实?有这么一个家大业大的老婆,姜君维只怕得日日供着祁琼瑟才行,男人嘛,不都是一样的德行,祁闻宥也真是被他妈妈教傻了,才会和岑积松一样,信这些鬼话。   想到岑积松,傅仲颉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姜庭鸾见他们聊完了,便从楼上下来,对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傅仲颉也实在尴尬,便去了厨房给祁闻宥打下手。   而傅仲颉看着他们两个人,在厨房里边说边笑,眼神里只看得到对方,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更啦~! 第28章 变化   傅仲颉来之前,祁闻宥和姜庭鸾就在准备晚餐了,因为是周末,所以菜式十分丰盛。皮酥肉嫩的孜然烤羊腿、砂锅豆腐酸菜鱼、松茸鸡汤、清炒生菜,主食是牛肉馅饼。祁闻宥准备了甜汤,用雪梨、莲子、银耳、百合、鸡头米加上黄冰糖和桂花蜜炖的甜汤,生津止咳,鸡头米还是祁闻宥从国内带来的,因为姜庭鸾这几天有些咳嗽,特意给他炖的。   如果没有坐在他们对面的傅仲颉,那这大概是个完美的周末夜晚。姜庭鸾心中暗暗想道。   傅仲颉一点都不客气,祁闻宥一说开饭便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比在自己家还自在。一会儿说羊腿老了,一会儿说鱼肉不新鲜,一会儿说生菜有苦味,挑剔得不得了。姜庭鸾小口小口吃着馅饼,饼皮酥脆,一口咬下去汁鲜肉嫩,十分满足。   祁闻宥也不理他,只顾着给姜庭鸾夹菜舀汤,傅仲颉自觉无趣,便也不再开口了。   吃完饭,傅仲颉便嚷嚷着要祁闻宥陪他去喝酒,祁闻宥答应了,却让姜庭鸾陪他去楼上换衣服。   姜庭鸾看得出来,祁闻宥不耐烦应付傅仲颉,所以在卧室帮他找衣服的时候,便问了出来。   祁闻宥苦笑道:“我们两家是从我外公他们那一辈就开始的交情,不仅是生意,我有一个表姑姑还嫁到他们家。我和仲颉从小就认识,傅老爷子也一直很关照我。所以哪怕我知道他做了混账事,也只能什么都不说,毕竟傅老爷子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看着一点他。”   原来不仅是世交,还是亲戚,难怪祁闻宥对傅仲颉多有忍让。   想到这里,姜庭鸾放柔声音道:“那你要少喝点,别喝醉了。”   祁闻宥看他站在自己面前,眼睛里满是关切,不由得心都软了。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祁闻宥答道。   可是那天祁闻宥还是喝醉了。   “傅仲颉这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灌起酒来不要命一样。”祁闻宥路都走不稳了,神志却还清醒,姜庭鸾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和代驾道了谢,便道:“别说这么多了,先进去吧。”   祁闻宥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他的身上,却依旧怕姜庭鸾扶不动他,努力站直身体往前走,偏偏因为酒醉,根本控制不了。姜庭鸾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没事,我也是男人啊,还是能扶得动你的。”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祁闻宥仰头坐在沙发上,面色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姜庭鸾见他满身酒气,眉头皱得紧紧的,知道他是强忍着不舒服,心里对那个不靠谱的傅仲颉又多了几分怨怼。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用温水冲泡了桂花蜜,放在祁闻宥手边,又去拧了一条毛巾,给祁闻宥擦脸,让他能好过一点。又放了垃圾桶在祁闻宥身边,让他想吐的时候就不用忍着。   祁闻宥喝了半杯温热的桂花蜜水,感觉好受了许多,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带着些歉意对姜庭鸾道:“说好不会喝醉的,结果还是喝成这个样子。”   姜庭鸾自然不会怪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祁闻宥便将傅仲颉和岑积松的事情告诉了姜庭鸾,还道:“仲颉的性格就是那样,他父亲兄弟几个,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小就被宠得唯我独尊惯了,从来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这回被岑积松这样让他当众下不了台,还不知道要闹成怎样。我劝过他,不行就分手算了,他不听。我看,你要是遇见岑积松,就好好和他说说吧,如果他执意要分手,只怕傅仲颉也没什么办法了。”   姜庭鸾沉默。   若是依着他的脾性,这种事情他是完全没兴趣去管的,更何况他虽然和岑积松很是投缘,但也没到能够坦然谈论这样的私事的程度。   但看到傅仲颉在感情这方面这样不堪,活脱脱一个浪荡子的模样,他又犹豫起来。他实在喜欢岑积松这个朋友,也不愿意看到他在这个泥坑里越陷越深。   “好,”他低声道,“我下次见他,会好好和他说的。”   祁闻宥这才放心,又觉得浑身热得难受,便道:“你扶我上去吧,我想洗个澡。”   他连走路都走不稳,姜庭鸾又怎么会让他去洗澡,立刻道:“不行,你要是实在难受,我用热水帮你擦身好了。”   祁闻宥拗不过他,便半扶半靠上了楼,进了主卧,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祁闻宥实在是困倦得很,眯着眼睛便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姜庭鸾动作轻柔地在给他擦拭脸、脖颈、胸口,不由得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半夜口渴醒过来,想要起身开灯去喝水的时候,睡在他身边的姜庭鸾却好像根本没有睡沉一样,立刻就醒了:“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   祁闻宥应了一声,姜庭鸾便坐起来开灯,趿拉着拖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祁闻宥:“慢点喝。”   祁闻宥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水,见床边有个垃圾桶,知道是姜庭鸾怕他会吐特意放的,心里不由得熨帖极了。   而姜庭鸾看着祁闻宥,有些紧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照顾过酒醉的人,心里又担心着祁闻宥,一直都睡不踏实。   祁闻宥抬手揉了揉他的脸:“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姜庭鸾不由得腹诽,要真让我放心,你就少喝点酒啊。不过心里也知道祁闻宥也是无奈,所以只道:“快睡吧,要是不好好睡一觉,明天只怕会头疼得更厉害。”   祁闻宥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没有多说什么,躺下来沉沉睡去。   只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   傅仲颉开始频频约祁闻宥出去喝酒,祁闻宥不好拒绝,好几次都喝得醉醺醺的被代驾送回来,姜庭鸾只觉得心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耐心细致地照顾他。   祁闻宥开始还担心这样会累着姜庭鸾,谁知姜庭鸾瞪了他一眼,嗔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只能心安理得享受你对我的付出,却不能投桃报李的人吗?”   当然不是。   只是祁闻宥向来把他看得重,只想把自己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给他,却并没有想过要对方回报什么。   爱本来便是不求回报。   但听到姜庭鸾的话,他心中还是有淡淡暖意。   并且在姜庭鸾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他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姜庭鸾这段时间在网络上学习了很多照顾酒醉的人的窍门,准备了解酒的山楂雪梨蜜糖水冰镇在冰箱里,既解酒又去燥,喝了自然是舒服许多。又准备了一些面包和糕点,嘱咐祁闻宥无论如何都不能空腹去喝酒,必须要吃些东西垫一垫。还学习了一套给醉酒的人按摩的手法,有空就对着电脑上的教程练习,十分认真。   而祁闻宥在喝多了酒之后,见姜庭鸾耐心地喂自己喝解酒的蜜水,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身体,坐在他的旁边为他按摩。心里面那种微妙的感觉就越来越浓厚,为自己做这些的姜庭鸾就像一个全心全意只有丈夫的小妻子一样,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答应……   他心念一动,便顺势将姜庭鸾抱在自己怀里,和他耳鬓厮磨,舔舐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吹着热气:“累不累?”   一边说,一边从姜庭鸾的衬衫下摆伸进去,抚摸他如同传世珍品般瓷器那样细腻柔滑的腹部肌肤。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但很快又柔软下来,没有拒绝,没有不愿,甚至还轻轻靠在祁闻宥的肩膀上,是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祁闻宥的身体迅速地亢奋起来,好像有什么顾忌突然被放下,想着姜庭鸾那里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顺着自己的心意动作起来……   和第一次不同,祁闻宥不需要再处处注意姜庭鸾的反应,两个人的身体好像迅速契合了起来,他在姜庭鸾身体里横冲直撞,恣意妄为,而身下的那个人只是咬着他肩膀上的肌肉,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细碎的呻吟……   祁闻宥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姜庭鸾枕在他的臂弯里,还在沉沉睡着,显然昨夜累着了。祁闻宥也没有急着起来,而是把他抱紧了些。也许是觉得不舒服,姜庭鸾闭着眼睛,发出几声模糊的嘟囔声。   祁闻宥却面色微沉。   两个人的专业都课业繁重,平时白天一般都见不到对方,这段日子傅仲颉又三天两头喊他去喝酒,他又三次里有两次是喝醉了回来需要姜庭鸾照顾。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姜庭鸾明显瘦了很多,下巴都变尖了。   他皱了皱眉,决定下次傅仲颉无论用什么理由喊他出去,他都不会去了。   劝了他这么多天,傅仲颉依旧是在胡天胡地,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祁闻宥这么想着,又觉得这些天自己陪姜庭鸾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要好好补偿他才行。   在傅仲颉约了好几次要他去酒吧都被祁闻宥拒绝了之后,岑积松终于答应了姜庭鸾这段时间以来的邀约。   作者有话说:   晚安~!想要海星和评论~! 第29章 生疑   岑积松还是和姜庭鸾初见时他一样,神色间的淡然自若让人见之忘俗。他穿着一件纯棉绿色T恤,米白色棉质长裤,一双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一边捏着鼻梁一边拿下金丝细框眼镜的时候,神色间有无法掩饰的疲惫。   “最近在跟着导师做一个很重要的实验,整个team都全力以赴,我也一直没有时间。”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像是在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才来赴约。   姜庭鸾看着岑积松眼睛里的红血丝,自然是能够理解的。   侍者端上了咖啡,姜庭鸾想了想,开门见山道:“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看待,所以,我就直说了。这次我来找你,是受了闻宥的嘱托。”   顿了顿姜庭鸾又道:“你知道的,闻宥和傅仲颉是从小就认识,所以傅仲颉和你发生了争执,就去找闻宥喝酒了。”   他还是不习惯说这些事情,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闻宥其实也看不惯傅仲颉那样的做派,只是他不好说,便让我来劝你,合则来不合则去,既然他这样对待你,那就还是早些和傅仲颉结束这段关系吧。”   最后一句话,姜庭鸾是发自内心。   在他看来,傅仲颉这种眼高于顶、根本不懂得“尊重他人”为何物的情场浪荡子,不过是仗着家世优越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才引得这么多狂蜂浪蝶在他身边,岑积松和他,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况且岑积松本身条件也很优秀,离开傅仲颉,未必不会找到更合适他的人。   姜庭鸾说完,便静静看着岑积松,等待着他的回复。   岑积松拿起白色描金骨瓷咖啡杯,手指几乎和那骨瓷的颜色融为一体,他轻啜了一口杯中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是,你们不需要为我担心。”   姜庭鸾面露不解。   岑积松放下咖啡杯,道:“连你都能看出来傅仲颉秉性如何,我作为他的男朋友,只会更加清楚。”他的眉毛微微蹙起,沾上了这世间情爱里愁苦的味道,“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就不可能只接受他身上让我迷恋的那一部分,不接受我不愿意接受的那一部分吧。”   姜庭鸾一时语塞。   岑积松的语气清醒又无奈:“我知道他恶劣、粗俗,根本不懂得‘尊重’和‘忠诚’为何物,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知道我依然爱他。”   姜庭鸾看他眼底深深的无奈,忽然为他难过起来。   是啊,感情里面的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而心,从来都是自有主张。   也许是姜庭鸾的情绪太过明显,岑积松笑了起来:“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姜庭鸾抬头看他,岑积松才继续道:“我现在愿意依旧陪伴在他身边,是因为我在进行一场赌博,我在赌,看他对我的感情能不能深厚到为我改变,我知道我赢的几率太过渺茫,可是如果我没有进行这一场赌博,也许终其一生,我都会后悔。”   “赌赢了,便是皆大欢喜,我得到我想要的爱情。赌输了,也不过只是把原来就属于他一颗真心赔进去。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岑积松笑容里的苦涩渐渐淡去,眼神的光彩分外夺目:“我愿意去争取,也愿赌服输。无论得到一个什么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得来的。”   岑积松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姜庭鸾再想劝,也不能说什么了。   只不过看着岑积松,他却有几分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岑积松一见如故了。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决绝而骄傲的人,面对自己想要争取的人或者事,都会不顾一切去得到,哪怕前路遍布荆棘,也无法阻拦。   他对祁闻宥是如此,岑积松对傅仲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但想到岑积松哪怕和男友吵得昏天黑地也能一丝不苟地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他对岑积松又有了几分信心。   他不是那些恋爱大过天的少年郎了,而是一个有清醒头脑的成年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对岑积松开口,想了想又道,“要是碰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岑积松也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不少:“我知道,到时候不会和你客气的。”   祁闻宥这天很早就回家了,见姜庭鸾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没有开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庭鸾,”祁闻宥喊了他一声,按了客厅里大灯的开关,见姜庭鸾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   “怎么了?”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坐在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姜庭鸾心中一暖,将和岑积松说的话一一告诉他,然后叹息道:“他都已经这么说了, 我那些劝他的话,还怎么说出口?但是眼见他陷在这么一个火坑里,我真的不好受。”   祁闻宥沉吟道:“感情的事,说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那是个火坑,岑积松未必会这么想。我们已经做到能够做的,就别去管了吧。”   姜庭鸾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心情便好了很多。   祁闻宥见他不那么难过了,便撸起袖子,起身去厨房:“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庭鸾起身,像只无尾熊一样跟在祁闻宥身后,亦步亦趋。祁闻宥系好了围裙,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菜蔬准备清洗。   “怎么了这是?”他只觉得这个样子的姜庭鸾很可爱,笑着问道。   姜庭鸾他背后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道:“我觉得我很幸运。”   祁闻宥想了想,知道这是他还沉浸在和岑积松谈话之后的情绪里,便转过身,把姜庭鸾抱在怀里。   “别多想了,”祁闻宥轻声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姜庭鸾的心中忽然觉得无比苦涩。   是吗。   他忽然觉得独自背负的那个秘密长出了锋锐至极的尖刺,戳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那样的疼。   他曾经因为怨恨姜君维,而想利用祁闻宥的感情对他进行报复——但是,兜兜转转,在祁闻宥宽广汹涌如海洋暖流的爱意里,这个念头早已经冰消雪融。   姜庭鸾埋在祁闻宥的肩膀上,只觉得眼角酸涩。   在命运的这场的赌博里,他早已经是一个输家。   他爱祁闻宥,但这一生和他相伴到老的人,注定不会是他自己。   “谢谢你爱我。”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说道。   谢谢你爱我,哪怕这一生我不能够真正拥有你,但是曾经被这样真诚热烈、毫无保留地爱过,已经是人生至幸。   祁闻宥却只觉得这样的姜庭鸾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了好了,今天我回来买了新鲜的番茄,你不是说想喝番茄蛋汤吗?这是农场里种的,是真正的土番茄,用来做汤最好。”   姜庭鸾于是在厨房里待着,一边看他做饭,一边和他聊些日常小事。   “Leon说那些移栽来的野姜花都长得很好,有的已经开始长花苞了。”   Leon就是受雇于祁闻宥的那名花匠。   “是吗,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野姜花呢。”   “嗯,快到夏天了,等野姜花开了,就可以剪几枝,插在花瓶里,满屋子都是它的香气。”   “好呀,到时候我给你找一个漂亮的花瓶。”   两人说着闲话,饭菜的香味飘出来,气氛温馨而美好。   过了几天,傅仲颉又约祁闻宥出门,再三保证不会酗酒。祁闻宥想到姜庭鸾和岑积松见面说的话,便答应了。   傅仲颉约他在一家高尔夫会所见面,两人打了几杆球,便去休息区喝咖啡去了。   两个人都是玉树临风,高大英俊,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侧目,还有一个球童大胆对傅仲颉抛媚眼。   傅仲颉轻佻地对球童吹了一个口哨。   祁闻宥看着有些无奈,两个人坐下之后,他便把岑积松对姜庭鸾说的话都告诉了傅仲颉,话里话外都是劝和。   傅仲颉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打断祁闻宥的话道   :“别说我了,你和你家那位怎么进展这么快,都住到一起了,我记得上次不是还吵架吵得特别厉害,来你家做客大冬天跑出去,让你在寒风里找了好几个小时吗?”   那一次姜庭鸾一句话都不说就夺门而出,他十分担心,也打了电话给傅仲颉让他帮着找人。   祁闻宥没有在意,道:“都是误会而已,就让你帮个这样的忙,你还要成天挂在嘴上?”   傅仲颉嗤笑了一声:“认识这么久,你觉得我是这种人?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当时这么闹死闹活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怎么现在又肯了?”   祁闻宥很不喜欢傅仲颉说起姜庭鸾的语气,又想要是傅仲颉一直对姜庭鸾有这个误会就不好了,便细细将其中的曲折说给他听,包括姜庭鸾生父早逝,他的母亲因此成为了精神病人。生父生母都没办法依靠,只有一个在中学当教师的外公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   “所以就是这样,他从小对生父印象就不深刻,但我爸爸又和他记忆里的生父长得很像,所以那天反应才会那样过激,可是,这的确是个误会。”祁闻宥解释道。   可是在一边听着的傅仲颉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他的父亲从来都贪花好色,在外面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的母亲虽然看上去温柔贤淑,但手段也绝不含糊,要不然现在家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外面女人生的弟弟妹妹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比生活在单纯的家庭环境里的祁闻宥经历得多的多,所以一听祁闻宥这么说,他便直觉地觉得有些不对。   “闻宥,你就相信真相,就一定是他说的那样吗?”   作者有话说:   岑积松和傅仲颉就是那对会换攻的副cp。   今天提早啦,夸我! 第30章 挑拨   祁闻宥见他神色凝重,觉得他反应不太对劲,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为什么不相信他?”   傅仲颉却不说话了,低头想着自己心中的猜测,又想到祁闻宥的父亲姜君维一直都被称赞洁身自好,傅老爷子更是频频将他挂在嘴边,没少训斥他们父子,他心里面厌恶姜君维已经很久了。如果真的是自己猜的那样的话,看那个姜君维伪君子的面目被拆穿之后傅老爷子怎么说。   这样想着,傅仲颉只觉得得意,看着祁闻宥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隐秘的痛快:“我说,难道姜庭鸾说什么,你就认定是真相?”   祁闻宥不想和他耍花腔,索性直接说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何必这样故弄玄虚?”   傅仲颉手中夹着一根雪茄,慢悠悠点燃,却只夹在手里:“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他生父和姜叔叔真长得一模一样,我也并不奇怪,但是,为什么就那么凑巧呢?偏偏长得这么像的两个男人的儿子,都来了费城,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研,还这么凑巧地认识了,你还这样迷了心窍一样喜欢上了他。闻宥,这些巧合,只有其中一个的话,那还能够让人相信这是天意。但是这么多巧合在一起,就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他说完这段话,便惬意地开始吞云吐雾,静待祁闻宥的反应。   祁闻宥自然是听得懂傅仲颉话中的深意的,他神色微变,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傅仲颉笑了:“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他懒懒倚在身后的沙发上:“姜叔叔一家并不是N市人,只因为他家父亲和你家老爷子有旧,这才会出现在你家老爷子的寿宴上,祁阿姨才会认识他,又因为人品相貌俱佳,性格谦和有礼,家世也不错,你家老爷子想着以后女儿接管家业,女婿太强势了夫妻间只怕难以琴瑟和鸣,姜叔叔这样家世不如祁家,人却出类拔萃,这才动了心思。”   这里面还有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祁氏集团董事长的唯一的女儿,又是未来的继承人,若是能娶到她,便和祁氏集团有了名正言顺的联系,这其中的利益又怎能不让人心动?但如果处处受祁氏集团的照顾,祁琼瑟的丈夫自然会在她面前矮上一头。那些和祁家家世相当的人家,祁老爷子怕女儿嫁过去之后,祁家没有兄弟做后盾,家产被算计不说,日后他若不在了就更没有个依靠的人了。那些不如祁家的,有儿子成材的,自然不愿意同意这名为成婚实为入赘的婚事。而那些有心去攀龙附凤的,祁老爷子更不会同意让这些人品有瑕疵的人当自己的女婿了。所以当初姜君维出现在祁家父女二人面前的时候,祁琼瑟心里怎么想别人不知道,祁老爷子却是很满意的。   傅仲颉想到从长辈处听来的话,说姜君维的父母听说祁老爷子有意把刚出生不久的外孙定为祁氏集团在祁琼瑟之后的继承人,主动提出让当时还是个婴儿的祁闻宥姓“祁”,面上的笑意便更盛了。   “如果姜叔叔在认识你母亲之前,还有三两红颜知己,或者几桩露水姻缘,我想,就凭姜叔叔这样的人品相貌,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祁闻宥听他这样议论自己的父亲,心中便生了怒意:“就算我父亲在我母亲之前有过女朋友,那也是正常的事情。而且,如果我父亲没有和之前的人断干净,别说我母亲,我外祖父都不会放过他。你现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傅仲颉倒也不惧:“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姜叔叔在和祁阿姨结婚的时候,必定是和之前那些人断干净了的。可是,难保不会出一两个意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那位心肝肉一般疼着的男朋友,就是这个‘意外’之一。”   他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祁闻宥如何听不出来。   好像是一声闷雷平地起,炸得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祁闻宥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前的红颜知己,露水姻缘,会留下什么意外呢?   傅仲颉见祁闻宥如遭雷击的模样,又接着道:“偏偏你这个男朋友,他又姓姜,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就算他的生父和姜叔叔长得相似,怎么连姓氏都一样呢?”   傅仲颉说的话未必有什么实证,只是他的确很聪明,将一些旁人未必会注意到的细节串联起来,便成为了一个看起来颇有逻辑的论断。   祁闻宥的面色变得苍白,两只手都微微发抖。   “你是说,”他艰难地开口道,“庭鸾和我在一起,是……是另有目的?”   傅仲颉很满意这个效果,摊手道:“要不然呢?开始这样死活不愿意,现在却和你形影不离,为什么不能怀疑他心怀不轨?”   祁闻宥闭上眼睛,良久,才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他的心像是钝刀割肉一般,身体里最柔软的所在,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猜测,就好像整颗心脏都被一只叫做“无常”的手紧紧揉捏在一起,憋闷到近乎窒息。   傅仲颉把已经燃到头的雪茄掐灭,道:“我说的这些话,你未必就想不到,但是你和那姜庭鸾正如胶似漆,自然不会想到这些,但你真的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吗?你只是不去想而已。”   他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像是真心实意为祁闻宥打算的模样,祁闻宥心中不由得一动,但还是不肯相信。   “如果按照你所说,庭鸾真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他在我追求他的时候就可以说出来,狠狠羞辱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和我在一起?要是他真的厌恶我,我对他一片真心,他可以想方设法践踏我,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傅仲颉心底不由得有些吃惊,祁闻宥从来温文尔雅、谦逊礼让,还没见他这样失态过。   可见这个姜庭鸾,在他心底分量着实不轻。   但他也不肯收回自己原来的话,难得可以看祁家的笑话,哪怕给他家心里添堵,他也乐意啊。   “何必委屈自己和你在一起?”他冷冷笑了一声,“那原因可就多了,你以后要继承祁氏,他要是假装和你情浓意笃,挑拨你和你家的关系,或者明面上是你的枕边人,暗地里却和你的商业对手勾结在一起,算计你岂不是轻而易举?你也听过老爷子们说过商界如何诡谲莫测,难道要把这样一个隐患留在身边吗?”   他是故意在激怒祁闻宥,祁闻宥被他这么一激,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傅仲颉,眼神沉着:“你说的是没错,但,那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下——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且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   傅仲颉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刻道:“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现在就让人回国内去查,你知道,我舅舅在国内公安系统算得上是个实权人物,黑白两道的人都熟悉,只要打个招呼,查一个人的身世,还是轻而易举的。”   祁闻宥知道傅仲颉说的都是实话,他的舅舅是国内政界颇具能量的人物,傅仲颉的话说得还是含蓄的。可是,他真的要去查姜庭鸾吗?仅仅因为或许是子虚乌有的猜测?   祁闻宥难得地茫然了。   在他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让他心烦意乱、难以抉择的局面。   傅仲颉见祁闻宥一脸惊疑不定,便又推了他一把。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正中靶心。   傅仲颉这句话简直是戳中了祁闻宥的死穴。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定定看着傅仲颉:“好,我拜托你去帮我查这件事,但是,一定不要大肆声张,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更不能……让他知道。”   傅仲颉心底十分得意,但是自然不好显露出来,便道:“这是自然,我知道分寸。”   这种小事当然不用麻烦他的舅舅,依着他舅舅对他的宠爱,他手底下那些官员和那几个十分得力的心腹自然对他是多有奉承,这点小事自然会妥妥帖帖办好。而且,即使查出来他的猜测是错的,姜庭鸾若是“无意”间知道了祁闻宥对他起过疑心,就算再大度,他们的关系也必定会有裂痕。   傅仲颉嘴角微翘,祁闻宥现在关心则乱,没有想到这一层,等他想到的时候,只怕也晚了。   而如果查到他的猜测是真的,姜庭鸾真的是姜君维的私生子,那就更好了,只怕祁家会因为这个女婿的风流债,而彻底掀起一场风暴了。   至于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祁家和祁闻宥考虑,有谁能挑得出他半分错处?   傅仲颉心里十分痛快,觉着这一年半载,只怕都有好戏可看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他们两个会被傅仲颉挑拨吗~? 第31章 裂痕   傅仲颉越想越觉得有趣,连一刻也等不得了,只想着现在就回去吩咐暗中查探那姜庭鸾身世的事宜。只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祁闻宥眼中失魂落魄,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样,心中便生起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来。   原来以为两心相悦的情人其实是在骗他,原来以为品性高洁的父亲居然有私生子。只怕任何人同时受到这两个打击,都会受不了吧?   傅仲颉心里笑得厉害,面上却半分不显,还面带关心地说道:“你放心,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一定会尽快帮你查出来的。”   祁闻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得像三九寒冬暗夜里结成的冰棱。   傅仲颉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心里下意识便有些畏惧,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找个理由便先离开了。   只剩祁闻宥一个人颓然坐在那里,再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实际上,祁闻宥现在正心乱如麻。   傅仲颉说的那些姜庭鸾举止有异的地方,难道他作为当事人,就没有发现吗?   他当然发觉了,但是在他心底,总是会下意识为姜庭鸾开脱,又怎么会怀疑他呢?   但傅仲颉的话将他头脑中存在于暗影的记忆勾起,引入了一个几乎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方向,他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傅仲颉的分析的确颇有道理,他一时居然想不到反驳的话来。   于是鬼使神差,他居然答应了傅仲颉那样荒唐的提议——祁闻宥一时间头疼欲裂,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庭鸾是最近开始发现祁闻宥的异常的。   他们两个人同居一室,夜里共枕而眠,祁闻宥有什么事情,是肯定瞒不过他的。而姜庭鸾本来就敏感多思,如何察觉不出祁闻宥有心事。   开始只是每夜里辗转难眠,有时候姜庭鸾半夜迷迷糊糊往他身边靠过去,却发现身边的人把他揽进怀里,只是眼中的目光复杂难言,在黑暗中如有实质,连熟睡中的他都感受到了。   于是他起身,揉了揉眼睛,打开壁灯,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祁闻宥素来神采飞扬的凤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神情也有些疲惫,姜庭鸾还以为祁闻宥是因为最近繁重的学业任务累着了,便道:“快睡吧,周六去购物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杭白菊,用来泡茶喝是最清热明目不过的了。”   祁闻宥却没有说话。   姜庭鸾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开口问的时候,祁闻宥低低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睡不着。”   姜庭鸾索性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能够感受到祁闻宥温暖厚实的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为什么睡不着?”姜庭鸾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两个人亲密无间,他的脸在祁闻宥的胸口磨蹭着,好像是只依恋主人的幼猫。   而祁闻宥看着暖黄色灯光下的姜庭鸾,他以一种完全信任的姿态被自己抱在怀里,像是睡得熟了,双颊细嫩得像牛乳一样的肌肤上微微透出红晕,让人想要咬一口。那双足以勾魂夺魄的双眸半睁半闭,长而密的睫毛微卷,让人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   祁闻宥于是便顺着心意去做了。   触碰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心底翻涌的愤怒、怀疑、忧虑、悲伤、痛苦好像一瞬间都平静下来。   他忍不住收紧双臂,牢牢把姜庭鸾禁锢在怀中,有些蛮横急切地反复吮咬姜庭鸾的唇瓣,然后毫不犹豫顶开齿列,舌头伸进去肆意侵入,舔吻他极为敏感的上颚,满意地感觉到姜庭鸾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战栗。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在升高,姜庭鸾半是羞赧半是期待,和祁闻宥的情事永远能让他享受到极致的欢愉,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食髓知味,又怎么能抗拒得了他的诱惑呢?   可是渐渐地,姜庭鸾却发现这一次和之前经历过的情事,完全不一样。   祁闻宥好像在证明什么一样,发狠地在他身上大肆鞭挞,他疼得呻吟出声,祁闻宥也只是停顿下来,闷闷地说一声“抱歉”,却依旧未放缓动作。姜庭鸾开始还不解,但是后来也悟到了些许,便努力放柔身体,身若无骨一般,和祁闻宥紧紧贴合在一起,好让他更加满足。姜庭鸾两条腿都缠在祁闻宥劲瘦有力的腰上,但身上的人好似还不满足,用力掐着他的腰,动作得更快了。姜庭鸾一边轻轻咝出声,一边暗想,明天只怕祁闻宥掐住的地方得青紫一块了。   那晚祁闻宥的时间前所未有地长,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是万般体贴姜庭鸾,从来都先顾及姜庭鸾的感受,不舍得他有半分不适。可是那晚祁闻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姜庭鸾在昏过去之前想,祁闻宥是想把他在床上生吞活剥了吗?   第二天醒来,姜庭鸾揉着自己的腰,只觉得都快断了。   他靠在床头龇牙咧嘴地揉着腰的时候,祁闻宥走了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不忍,面上便带了些愧色,道:“我刚从家里找了红花油,给你按摩一下吧。”   姜庭鸾自然是不会拒绝,当祁闻宥看到睡衣下面姜庭鸾的身体上各种青紫红痕,面上的愧疚之色就更浓了。   姜庭鸾并非揪着一件事情不放的人,更何况他相信祁闻宥并非有心这么做,所以他便用带着撒娇的口吻道:“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你可要负责。”   祁闻宥却并没像往常一样和他谈笑,而是沉默良久,为他按摩完之后才道:“你放心,我会每天都给你按摩的,这一次是我不对。”   说完便将红花油盖好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去卫生间洗手。   姜庭鸾坐在床上,沉默良久,若是昨晚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么现在他却已经能够完全肯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祁闻宥越发疏远他。   开始是不在家里面做饭了,每天早出晚归,姜庭鸾都见不到他几面。到后来,姜庭鸾在主卧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床单枕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姜庭鸾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他对祁闻宥的事情并不了解,也不认识他的朋友。和越溪商讨了几次,也没什么结果。虽然他言语模糊,但越溪还是猜出来了,颇有些气愤地说道:“之前在我面前还承诺过要好好待你,才过多久,怎么就这样了?”   姜庭鸾苦笑,他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测,但愿事实不要像他猜测的那样就好。   和越溪分别之后,他独自回了祁闻宥的家,路过花园的时候,忽然闻到一种甜润清馥的香气。   这香气这样熟悉,唤醒了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姜庭鸾回头一看,发现花匠移栽过来的那一片野姜花,已经开花了。   翠绿妩媚的绿叶,亭亭直立的植株,上面雪白鲜润的花,像是蝴蝶的驻足。姜庭鸾忍不住弯下腰去,闭上眼睛,轻轻嗅它的味道。   祁闻宥的话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要不然,我们在我家种一些野姜花好了。”   “花匠知道怎么种,现在去移栽一些在花园里,夏天就可以看到了。”   “你别哭啊,我肯定给你种,我雇的花匠经验很丰富,肯定能移栽成功的。”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刻,他仰起头,眼角有些湿润。   等心情平复下来,他拿出手机,给祁闻宥发了两条微信。   “有空回来一下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祁闻宥这些天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学校教室和导师办公室里。那天晚上是因为和一群同学在导师办公室里讨论了个通宵,这才没有回家。   其实他之前遇到过比现在更忙的时候,却依旧能够抽出时间回家。现在这样,不过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要躲开姜庭鸾而已。特别是那天见到姜庭鸾被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他惊觉自己已经失控了。   他不想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才处处躲开姜庭鸾。   但是收到他的微信的时候,祁闻宥只觉得舌尖发苦。   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但他依旧回去了,面对姜庭鸾,他做不到拒绝。   打开门,客厅里并没有人,祁闻宥脱了皮鞋,换上舒适的居家鞋。他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四处打量,却并没有看见姜庭鸾的身影。   祁闻宥继续往里走,却发现餐桌上有几枝刚刚剪下来的野姜花,那香气的确浓润馥郁,整个餐厅都闻得到。而姜庭鸾手中拿着一个花瓶,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祁闻宥,便笑道:“你回来了?”   祁闻宥垂眸,只看着餐桌上那几枝翠嫩的新叶:“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让我回来一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庭鸾也不气恼,将那嫩芽黄色釉质圆口花瓶放在餐桌上,再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枝野姜花插了进去。   “我今天回来,见到野姜花开了,便剪了几枝,又在楼上找到了一个花瓶,你看,这样好不好看?”   祁闻宥不置可否,道:“还有呢?”   姜庭鸾反问回去:“什么还有?”   祁闻宥道:“这就是你很重要的事情吗?”   姜庭鸾将那瓶野姜花放在餐桌上,定定看着祁闻宥:“是,这就是我很重要的事。”   他继续道:“我还记得我们那天去看花展,你答应我让花匠在花园里种植野姜花,在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是我生命里,收到的最珍贵的花卉了,因为它无价可比,是完全为我的真心。”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可是这野姜花刚刚开放的时候,答应送我这些野姜花的人,却已经不在意它们了。”   他这句话自然是意有所指,不在意的,不仅仅是花,更是他这一个人。   姜庭鸾抬起头,直视着祁闻宥:“这几天,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对我避之不及。每晚我独自一人待在这 偌大的别墅,都会觉得孤独,然后觉得好笑。这明明是你的房子,为什么要你避开呢?你不如对我直言,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你这样厌恶我。我明白之后,自然也不会再纠缠于你。”   他一字一顿,眸光中带着几分毅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祁闻宥却觉得心口猛地被刺痛。   作者有话说:   卡文非常严重,需要鼓励。 第32章 微光   他看向姜庭鸾,却见他神色毅然,并非矫饰之态。   祁闻宥这才慌乱起来。   “不是的,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祁闻宥只觉得心中烦乱,又悔又气,“是我自己……”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要他怎么说呢?说他因为听了傅仲颉的几句猜测,因为那个荒谬的结论而生出无限的阴暗情绪?说他因为涉及到姜庭鸾,所以便方寸大乱,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清明?说他疏远姜庭鸾,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害怕自己再如同那夜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伤害了姜庭鸾?   祁闻宥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重重在餐桌上捶了一下。   “我不是气你。”良久,在一室寂静里,祁闻宥轻声开口道。   这脾气,的确是他冲着自己发的,也只有对自己发。   而姜庭鸾静静坐在他的对面,既然已开了口,他便不会轻易结束这件事情。无论要面对什么,他都不会有所畏惧。   祁闻宥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已经如往常一般沉着平和,他知道这件事必须了结,否则横亘在他和姜庭鸾之间,会变成越来越深重的裂痕。   “事情,是这样。”尽管说出来很艰难,但祁闻宥下定决心的事情,再困难也不会放弃。   他简单将自己和傅仲颉的对话说了出来,说到傅仲颉的猜测之时,简直觉得难以启齿,而说到自己的反应,更觉得羞惭,因为傅仲颉几句没有有力证据的推测,便这样怀疑姜庭鸾。因为无端生疑又疏远姜庭鸾——哪怕他不说,祁闻宥也明白,他的确是伤了姜庭鸾的心的,他一向高傲又脆弱,宁可自己主动放手,也好过这样钝刀子割肉般,在心惊胆战的猜疑里耗尽所有的耐心。   说到“傅仲颉说,你在我身边,只是为了以后回国之后勾结祁氏在商界的对头算计祁氏”这话时,祁闻宥实在觉得难以启齿,但他看到姜庭鸾的脸上已经没有半丝血色,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祁闻宥心头何尝不气苦,但他知道姜庭鸾听到这些,只会比他更难受,所以还是隐去了他要傅仲颉去查探姜庭鸾身世的事情。   而姜庭鸾听到祁闻宥说出来的话,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连小指都无法动弹。   明明是七月的天气,可他就像是赤身裸体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雪夜里,整个人都被冻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傅仲颉仅仅凭借他的反应和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真相,并且让祁闻宥对他心生猜疑,两人的关系也因此生隙。   而祁闻宥见他神色苍白,却还以为是自己对姜庭鸾生疑的事情又让他伤心,便情真意切地说道:“庭鸾,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起疑心。就算有了疑心,也应该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但是,庭鸾……我一听到他那么说,就昏了头,我一想到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对我,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庭鸾,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悔意,眼角发红,而姜庭鸾此时此刻,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   直到被祁闻宥拥入怀中,感受到他怀抱中的温暖,以及脖颈间熟悉的气息,他大脑中的意识才终于回到了此时此刻。   那刺骨的寒意似乎依旧存在,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可同时也让他神志清醒了许多。   他忍不住埋首在祁闻宥的脖颈间,贪婪地汲取他身体的温度,他不愿意那么快就失去这个男人,这个怀抱,更不愿意看到祁闻宥对他厌憎的目光。   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姜庭鸾神志恢复清明,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祁闻宥还愿意将这些事原原本本说给自己听,并且因为明白自己的伤心,而起了悔意,那么,这件事,就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事情“解释”清楚,让祁闻宥心中的疑虑尽消了才好。   他于是从祁闻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站在他面前,素白的脸,有泪水从他眼中缓缓流出:“我从来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傅先生,才让他这样对我的家庭这样出言不善!”   祁闻宥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又愧又怜:“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这些都告诉他。”   他想起姜庭鸾从来对他的家庭都是三缄其口,而自己却这样说给了傅仲颉听,又怎能不让姜庭鸾难过呢?   而其实祁闻宥完全想错了,姜庭鸾现在这样,并不是伤心,而是因为恐惧。   “如果他只这般恶意猜测我就算了,我外公和母亲又有什么错?他也这样毫无顾忌地诋毁?”姜庭鸾提高了声音。   祁闻宥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被姜庭鸾按住了。   “你听我说,”姜庭鸾哽咽道,“自小因为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生父,我母亲就经常犯病疯癫,我吃足了苦头,那一次她在家里面纵火,我更是差一点丢了性命,所以看到你家的全家福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实际上,我只在照片里看到过我的生父,根本记得不怎么清楚,完全只是长得有些相似而已。但我那天的举止的确不当,我向你道歉。”   “庭鸾,别这样说。”祁闻宥听到他的话,更是后悔自己不该轻信傅仲颉的挑拨。   “至于我的姓氏,”姜庭鸾顿了顿,这才道,“当时我出生后,因为没了生父,我的母亲和生父又未曾结婚,再加上那时候严抓计划生育,对我这种非婚生子就管理得更加严格了。外公为了能让我上户口,找了很多关系,最后我外公家族里的远亲同意让我的户口挂在他家,为了能够顺利办理手续,我就姓了姜。”   祁闻宥愕然,不过想一想又很合理,早些年国内非婚生子上户口的确十分艰难。但是如果没有上户口,就是黑户,小孩子长大了要入学,又是件麻烦事。   “至于他说的,我是要假意待在你身边,伺机勾结祁氏集团的商业对手,报复你们一家。”姜庭鸾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我没有办法给你证明,因为即使将我的心剖出来,也不过是一团带着腥气的暗红血肉,看不出你想要的答案。就像我刚才解释了那么多,信与不信,全都在你。”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姜庭鸾也觉得着实疲惫。   傅仲颉什么都猜对了,但是他算错了一样。   他待在祁闻宥身边,并不是为了报复他,更不是想要算计祁氏集团的财产。   他爱祁闻宥,即使日后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可是他此时此刻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可是他也不需要将这份真心给任何人看,除了祁闻宥。   而祁闻宥听他说完所有的话之后,沉默良久,才沉而缓地说道:“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听在姜庭鸾耳中,如同佛语纶音,他这才松懈下来,却依旧不露声色。   他低下头,掩去面上如释重负的神色:“你相信我,那么我这样费心费力地解释,便也没有白费。”   祁闻宥沉声道:“是我不对,不该疑心你。”   姜庭鸾摇了摇头,道:“你对我起疑,是有原因的,闻宥,我不怪你。但是,你知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吗?”   祁闻宥看着他,眼神很认真:“是什么?”   姜庭鸾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你在对我有疑心之后,就丝毫不曾过问我——闻宥,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及你和傅先生相识的时间长,但是,你至少也要听我的分辩。”   祁闻宥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次是我不对,我会记住你的话。”   然后他放开姜庭鸾,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还有一些事情。你在家里休息一会儿,我等一会儿回来做饭。”   姜庭鸾点点头,待祁闻宥出门,才整个人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只觉得全身无力,像是经历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回想起这件事情的种种,他觉得整颗心都冰冷而又绝望,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而系在剑柄上的马鬓什么时候会断裂呢?   姜庭鸾苦笑。   祁闻宥在电话里知道傅仲颉就在家中,便没再说什么,开车到了傅仲颉家,傅仲颉开门让他进去,见他行色匆匆,便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还非得上门一趟。”   祁闻宥在他客厅坐定,才开口问道:“上次你说要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傅仲颉心道原来是这件事,倒难得看到祁闻宥这样急切,面上却依旧嬉皮笑脸:“我还在琢磨着呢,你知道,这件事不好让我舅舅知道,所以我也只和他手下一个心腹放出了点风声,让他看看怎么办才好。”   他以为祁闻宥是来催自己的,有心让他急上一急,谁知祁闻宥却道:“那正好,你也不必再忙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让我知道你私下还在查,就不要怪我和你翻脸。”   傅仲颉听了这话,又惊又怒:“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姜庭鸾在你身边的目的?你就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祁闻宥像是被他的话堵了一下,顿了顿才开口,言简意赅:“庭鸾已经都和我说明白了,误会解开就好。这样私下查探,本来就不是君子所为。”   傅仲颉心下怒意横生:“你这是什么话,用得着我的时候就让我帮你查,用不着的时候就说这不是君子所为?”   祁闻宥却不说话,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眼眸乌黑沉静。   “我的确出尔反尔,可是仲颉,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但遇上这样的事情,你却撺掇我去查他。仲颉,你又安的是什么心呢?”   傅仲颉一时语塞,他的确没存什么好心眼。   但让他就这样算了,他也是绝对不甘心的。   正当他苦思冥想用个借口好让这件事继续时,祁闻宥淡淡道:“我们刚来费城的时候,你家老爷子多次在电话里问我,你有没有好好读书,有没有做什么混账事。我都帮你瞒了下来,如果让我知道你私下里还在查这件事,那就别怪我去和老爷子请罪,告诉他我当时没说实话了。”   此言一出,傅仲颉脑海里有再多念头,都只能打住了。   他狠狠瞪了祁闻宥一眼,祁闻宥不为所动,起身告辞:“我要回去给庭鸾做饭了。还有,这段时间你就别再出现在庭鸾面前了,免得他心里再有芥蒂。”   傅仲颉气得要吐血,偏偏什么也不能说。   傅老爷子和祁老爷子是老一辈的交情,两家的儿孙都是一起看着长大的。偏偏祁闻宥从小就聪慧机敏、知书达理,祁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多次开玩笑说,如果自己有个孙女儿,祁闻宥就必定是他孙女婿了。而傅仲颉从小就相反,没少惹得傅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因此两个人一道来A国后,傅老爷子和祁闻宥交代了许多次,让他看着些傅仲颉,如果他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立刻和他说。傅仲颉知道老爷子对祁闻宥信任非常,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老爷子必定会大怒,轻则掐住自己的经济来源,重则会让他回国亲自教训。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别人的热闹没有看成,火反而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傅仲颉恨恨看着祁闻宥,还是忍不住道:“我是没想到,你这么看重那个姓姜的,但是你想过吗?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他真的是骗你呢?”   祁闻宥停下脚步,却并没有看傅仲颉,眼中闪现出奇异的光彩来。   “我相信他,”他道,“他愿意解释给我听,我就相信他。”   傅仲颉心里的火气渐渐小了,他听得出来,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发小话语里,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也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4000+!我很棒对不对!希望有多多的海星和评论~!   这一章的标题是因为那句,“万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第33章 神谕   从傅仲颉家出来,祁闻宥将车开到一处僻静处,熄了火,伏在方向盘上,只觉满心茫然。   他此刻有家不回,在车里静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姜庭鸾。   他知道自己被傅仲颉挑拨而动的疑心已经给两人的关系刻上了一道裂痕,无论他是否承认,这道裂痕就在那里。哪怕姜庭鸾表示宽宥,但他终究心头存了几分愧悔。   怎么就会被那几句话迷了心窍,居然这样去伤他的心呢?而让姜庭鸾这样伤心的,居然是平时看到他皱下眉头都必得去为他抚平的自己。   祁闻宥懊恼得很,不由得狠狠用拳头捶了一下方向盘。   “汪汪!汪汪汪!”几声狗叫从车窗外传来,祁闻宥不由得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的霞光从浓艳过渡到浅黯,云絮形状变化不断。有风轻抚夏夜的燥热,让人都似乎平静了许多。车窗外,有一只漂亮的大金毛从远处欢快地跑过来,后面跟着它气喘吁吁的主人,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白人男孩儿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追上自家的金毛之后,一边笑着在说些什么,一边蹲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宠物便携水壶来,给大金毛喂水。   那大金毛显然是渴了,大口大口喝得很畅快。男孩也很高兴的样子,摸着大金毛的头,好像是让它慢点喝。   那只大金毛长得非常漂亮,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夕阳照耀下像是镀金一般,显然是主人照顾得很好。   饶是祁闻宥心情烦闷非常,看着这一人一狗,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许多。等那男孩牵着大金毛走远之后,祁闻宥才收回了目光。   只是刚才一人一犬和谐相处的动人画面,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祁闻宥思索片刻,忽然想起,姜庭鸾平日在花园里,喂养溜达过来的那些大小猫咪的时候,也是这样,似乎对那些小动物有着无限温情和耐心。   这一片居住的人家非富即贵,原来有一大群流浪猫,后来都被爱猫人士妥善照顾,带去医院绝育然后放归,并且定时定点投喂。那些花色不同大小各异的猫咪在街道和花园中穿梭的身影,倒也成了一景。   祁闻宥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便是因为春天时有一只白色的母猫带了一群小猫来他们的花园。姜庭鸾高兴坏了,给它们用纸箱做了一个猫窝,放了几条厚厚的毛绒毯在里面。每天给它们蒸熟牛羊肉或是鸡鸭肉喂它们吃。几只小猫崽子吃得肥壮滚圆。又联系了宠物医院,让他们来捉母猫去绝育。又在校内发布小猫的领养信息。祁闻宥看他这么上心,便问他要不要自己养一只,他记得姜庭鸾似乎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家里这么大,小猫顽皮得很,要是碰坏抓坏了什么,就不好了。”   最后几只小猫都被领养了,母猫依旧留在这里,那个猫窝和它的猫碗都在花园里,祁闻宥经常看到姜庭鸾给它喂食,替它梳毛。   想到这里,祁闻宥忽然有些心酸。   姜庭鸾应该是很喜爱那些猫的吧,当时拒绝,不过是因为担心猫损坏了什么东西,自己会不高兴吧。   沉思了一会儿,他便有了主意。心绪定了,便发动汽车,往家里开去。   回到别墅,停好车后,祁闻宥经过自家花园时,似乎是心有所感,不经意间扫过那比粉色霞光还要娇嫩几分的月季花旁,那只姜庭鸾经常喂养的白色的猫正静静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刚吃完肉,还没来得及走。   祁闻宥之前也曾远远看到过这只猫几次,每次它都对他这个陌生的人类十分警惕。祁闻宥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见它。   这只猫生得非常美,浑身白毛没有一丝杂色,圆润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深蓝的海,在明处看时又绚丽夺目,流光溢彩,像是镶嵌了两颗价值连城的蓝宝石。虽然接受人类的投喂,却依旧保持着兽类的特立独行,也只有姜庭鸾能够亲近它一二。此时此刻,它静静在那里观察着祁闻宥,确定没有危险了,才转头离去,轻灵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进夜色的掩护里,来去无声,让人疑心是不是看到了精灵。   祁闻宥失笑,只觉得心情又好了几分。   打开门,发现家里灯火通明,姜庭鸾正在厨房里洗菜,看到他回来,便道:“你回来了?我已经把菜都洗好了,但是我挑虾线不熟练,还是你来吧。”   祁闻宥怔住。   姜庭鸾的模样像是这几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两个人依旧和以往一样,在这座异国的城市里一起安静而简单地生活。   没等他想更多,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好,你去洗手等着吃饭吧。”然后穿上围裙,熟练地下锅,倒油,煎炒烹炸。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两个人坐在餐桌旁,餐桌上的花瓶已经被移到客厅的茶几上了,但野姜花的香味依旧隐隐萦绕于鼻端。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慢条斯理吃饭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道:“庭鸾,下午我们的事情没有说完,我……”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只想知道,你怪我吗?”   怪他吗?   姜庭鸾在心中苦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被伤害的感觉是清晰的,被痛苦折磨的感受更是难熬的。可是,怪他吗?   不怪。   这是姜庭鸾心底真切的答案。   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祁闻宥呢?他对他的隐瞒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之间上一辈的恩怨更是不能否认的。他和祁闻宥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相伴的时光,都是他和上天窃取而来。   总有一天,他要将祁闻宥完完整整地还回他原来应有的人生中去,他怎么舍得去责怪祁闻宥呢?   大概是他眼中的伤感太过明显,祁闻宥有些慌了,道:“你别难过,都是我不好。”   姜庭鸾低头想了想,道:“闻宥,你这样做,我的确很难过。”   祁闻宥眼神一黯。   姜庭鸾看在眼里,他轻叹道:“可是只是陷在难过里是没有用的,我不愿意让这件事一直横亘在我们之间,所以,我们两个人都要往前看,让这件事就过去吧。”   是啊,既然伤害已造成,那么后悔懊恼都无济于事,应该思考该如何弥补才好。   祁闻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之前被情绪蒙蔽了双眼,如今头脑清明,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祁闻宥粲然一笑,眼神中又恢复了往日的飞扬:“你说得对,我们两个人都要学着放下。”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费城的夏日到来,日光越发明亮刺眼。考试周也已经临近,姜庭鸾越发忙碌起来,可依旧一天里要往花园里的猫碗中早晚加两次清水,担心附近的猫会没有干净的水喝。   这一天姜庭鸾回家的时候,却发现除了祁闻宥,家里还有一个很年轻的白人女孩,高鼻深目,笑的时候嘴边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他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声响,祁闻宥回头,见是他,便笑道:“庭鸾,你回来了?”   那白人女孩很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姜庭鸾则有些疑惑:“这位是?”   祁闻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呃,这位是一家猫舍的繁育人,在跟我讲养猫的注意事项。”   他说得含含糊糊,但姜庭鸾怎么会不明白:“猫舍?你要养猫吗?”   他这才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褐色的猫包。   仿佛心有所感,姜庭鸾一步一步走到沙发旁坐下,把猫包提起来放在膝盖上,这才小心地打开了猫包。   里面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毛发是纯正的乳白色,发尖却有一层浅银色,十分奇妙。最妙的是小猫的眼睛,仿佛是深绿浅绿的森林,里面流淌出一条清澈的溪流来。妩媚又温柔,偏生这只小猫只蜷缩在姜庭鸾的怀里,像是有些忧郁一般,真是可怜可爱极了。   姜庭鸾看到这只小猫,是真的高兴,但他还有一丝理智,便问道:“这是?”   那个白人女孩似乎看懂了他询问的眼神,很是高兴地告诉他:“This is the cat your boyfriend send you.”   祁闻宥没来得及开口,只好解释道:“嗯,我前些天打算送一只猫给你,便让朋友在各家猫舍里打听一下,正好这家猫舍里有一只银渐层,只有两个月,原来预定的买家不要了,我就把它买下来了。今天正好猫舍的主人把它送过来,还送了很多猫咪用品。”   姜庭鸾怀里的小猫动了动,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这样小小的、无助的一团毛团儿,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两只尖尖的耳朵耸动。姜庭鸾只觉得心底深处涌上一阵暖流,是深沉绵延的感动。   他抬起头,对祁闻宥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我很喜欢,谢谢你。”   那个女孩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还是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脉脉流淌的情意,便知趣地告辞了。   姜庭鸾抱着小猫,指挥着祁闻宥摆放小猫的物品,把猫碗和猫砂盆都拿出来,猫碗放在餐厅旁,猫砂盆一个放在一楼阳光房,一个放在二楼的客房里的卫生间。   小猫对陌生环境还有些警惕,只愿意窝在姜庭鸾怀里,也不肯吃猫粮。姜庭鸾自然是乐意的,一边抚摸着小猫柔顺得不可思议的毛发,一边和祁闻宥说话。   祁闻宥见他这么喜欢这只小猫,便也放下心来:“这么喜欢猫,之前怎么不肯养呢?”   姜庭鸾正高兴着,话也不假思索便说出了口:“我养活自己都很不容易了,哪里有余裕来养猫。”   祁闻宥神色微沉,但转瞬即逝,又笑着道:“现在有猫了,你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姜庭鸾便顺着他的话,陷入沉思里,没多久便道:“叫Undine吧。”   祁闻宥问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姜庭鸾娓娓道来:“Undine来源于拉丁语unda,是‘波浪’和‘水’的意思,Undine是欧洲传统神话中的水之女神,传说中,她们和凡尘俗世里的男子相爱,但一旦这些男子变心,她们就会死去。”   祁闻宥心中一颤,看向姜庭鸾,却发现他神色并无异状,只是感慨:“曾经我读到这个故事,只觉得不解,这样脆弱的、需要依靠凡人的爱意才能活下来的神明,又有什么值得歌颂、值得流传后世的呢?”   祁闻宥看着他眼神中闪现过不解,然后又笑着低下头来,亲了亲小猫的头:“不过,我一定爱它胜过我的性命,一定不会让它身消神陨。”   作者有话说:   Undine水之女神的传说我查到的有几个版本,这里选取的是其中一个。   求海星求评论~! 第34章 出发   虽然姜庭鸾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神色也并无异状,但不知道为什么,祁闻宥就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安。   他抬头看向姜庭鸾,发现他正低头逗弄那只英长银渐层,一只手轻轻抚摸着Undine丰软厚密的毛发,小猫似乎被摸得很舒服,主动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祁闻宥心下稍安,便坐在姜庭鸾身边,也伸手去抚摸Undine光滑润泽的皮毛,它似有不满,回头咬了手指祁闻宥一口,只是并没用什么力气,连齿印都没留下。   祁闻宥佯装生气道:“这小东西,都不知道是谁把它带回来的,就只顾着跟你撒娇。”   姜庭鸾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只才两个月大的英长银渐层,迅速地粘合了他们之间本来就刻意避开的那条裂痕。姜庭鸾满心满眼都只有这只巴掌大的毛团儿,爱得不得了。当天便用牛肉、羊肉、鸡胸肉用绞肉机绞成馅儿,捏成肉丸蒸熟,放在猫碗里。小家伙蹲在猫碗前,矜持地嗅了嗅,然后便“嗷呜嗷呜”大口吃了起来,连汤带水舔了个干干净净,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姜庭鸾看着它这个模样,乐不可支,又抱起正在舔爪洗脸的Undine在它柔软的肚皮上亲了又亲,愉悦的神色让旁边的祁闻宥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心下放松了许多,总算送对了礼物,也能稍作弥补。   Undine虽然还只是只奶猫,但这个时候的小猫如同一只炸弹一样,小小的身里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姜庭鸾用逗猫棒逗它玩儿,逗得自己手都酸了,它还眼巴巴地盯着姜庭鸾,背后长而厚密的尾巴摇来摇去,姜庭鸾忍不住撸了又撸,手感好极了。要是没人陪它玩儿,它就从自己猫窝里拽出几个小老鼠玩具,能一只猫从一楼阳光房跑到二楼卧室,再原路跑回来,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一样。对祁闻宥他们越发熟悉之后,Undine胆子也越来越大,最喜欢等他们一回家,就顺着祁闻宥的裤腿爬山去,蹲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跟着他巡逻一般,怎么哄也不肯下来,淘气得很。   只不过据姜庭鸾观察,小Undine在他们不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各个它喜欢的地方摊开肚皮睡觉。外面日光毒辣的时候,就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两只前爪蜷缩着,放在胖乎乎的两颊边,像只招财猫一般可爱讨喜。柔软的肚皮一起一伏,像个婴儿一般纯净。有一次祁闻宥进门,便看见姜庭鸾坐在沙发边,见他进来,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下头去,轻轻抚摸正在熟睡的Undine,眼中的柔光看得祁闻宥心头也一软。   有时候日光正好,Undine便会在阳光房的木质地板上,睡得歪七扭八。阳光在它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上描绘上一层软金,要是在背后画上两只翅膀,只怕圣经里的天使也没有它这般憨态可掬。   自从养了Undine,姜庭鸾心情一直很好,见它趴在祁闻宥肩头用爪子挠他头发笑,见它吃东西要笑,见它上下飞窜要去捉那不小心飞进来的蝴蝶,笑得更是厉害。   小猫也黏他得紧,本来两个人是打算让小猫自己在外面睡的,结果关了主卧室的门不到十分钟,Undine就在外面哀哀叫唤,姜庭鸾自然不忍心,便开门让小猫进来了。好在它十分乖巧,只在姜庭鸾枕边睡下,也不吵闹。祁闻宥就算有意见,面对溺爱小家伙的姜庭鸾,也没有办法。   而Undine的确乖巧听话,完全不会闹腾他们。第二天姜庭鸾醒来的时候,看到它蹲在自己的枕头边,歪着头,注视着熟睡的自己的脸,姜庭鸾和它对视了一眼,那双猫儿眼里有深绿浅绿的翠,却是如稚童一样天真稚拙。   姜庭鸾将它抱起来亲了亲,低声道:“爸爸爱你。”   期末周临近,两个人也愈发忙,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小猫长得快,好像每一天都有不同一样。姜庭鸾这段时间最大的乐趣就是空闲时间让祁闻宥教他摄影,然后两人一猫拍得不亦乐乎。   待期末周过户,姜庭鸾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除了学校的事情,再不肯出门,每日便懒洋洋的窝在家里,逗着Undine玩儿。   祁闻宥见他没什么精神,便有些担心,喊他出门去费城附近渔村钓鱼吃海鲜,姜庭鸾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外面太阳这么大,出门干什么。”姜庭鸾半躺在沙发上,穿着宽松凉爽的棉质居家服,Undine在一旁,专心致志地追着尾巴玩儿。客厅内的空调正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凉风徐徐吹来,分外惬意。   “那你想不想游泳呢?这里有大片的海水浴场,傍晚的时候游泳可有意思了。”祁闻宥继续引诱。   姜庭鸾闲闲地拨弄了几下小猫的尾巴:“再大也没意思啊,人肯定多得和下饺子一样,不去。”   无论祁闻宥提出什么建议,姜庭鸾都会反驳回来。祁闻宥只好使出最后的招数:“那,要不然,我们去旅游吧?”   “旅游?”姜庭鸾有些犹疑地问道。   “是啊,现在天气这么热,不如……就去,就去威尼斯好了,威尼斯遍地环水,一定很适宜现在去游玩。”   姜庭鸾难得被他说动了:“可是,Undine怎么办?”   这对祁闻宥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这好办,把Undine送回那家繁育的猫舍好了,猫舍主人那天你也看到了,人是很好的,只要交足寄养费,再说明缘由,肯定会好好照顾它。再加上Undine从小就是那里长大的,也不会出现应激的现象。”   他这样妥当安排,让姜庭鸾放下心来,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和祁闻宥讨论起旅程的安排来。   两人想着既然去了意大利,那么必定要去看拉齐奥的古罗马斗兽场,看徐志摩笔下翡冷翠的落日,去威尼斯那充满风情的叹息桥。姜庭鸾越说越起劲,而祁闻宥只想让他打起精神来,自然是只有赞同,没有反对的。   一个星期之后,两个人收拾好行李,姜庭鸾万分不舍地将Undine送回它原来的猫舍,这才出发去了机场。   作者有话说:   心绪不好就懒怠罢工,是我的错。 第35章 叹息   飞机降落在威尼斯附近的机场,他们搭乘火车到了主岛,然后搭乘水上巴士到了酒店。姜庭鸾和祁闻宥两个人提着行李,进了酒店。到了订好的房间,两个人放下行李,姜庭鸾拉开窗帘,可以看到酒店外面的游泳池。   姜庭鸾很喜欢这间酒店用色大胆而鲜艳的装修风格,和夏日的浓烈绚烂融为一体。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在餐厅吃了一点东西,拿着iPad研究了一下出发之前做好的攻略,便兴致盎然地出门了。   姜庭鸾和祁闻宥根据导航走了大半天,最后才在当地人的指导下走到了位于主岛的圣马可广场。   从一条小巷穿过,转了一个弯,再往前走,豁然开朗,宽广宏大的圣马可教堂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拿破仑称赞过的“欧洲的客厅”,四周皆是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位于广场东侧的圣马可大教堂。   姜庭鸾十分激动,前段时间祁闻宥一直在教他摄影,现在已经学有小成,现在便一直拿着相机在拍。可惜没拍多久,就有一群胖乎乎的黑鸽子飞到他们面前,一直在他们附近盘旋。姜庭鸾放下相机,见周围的游客都在买小饼干或者玉米粒喂鸽子,觉得很有趣,便放下相机,买了玉米粒,洒在地上,看鸽子们“咕咕咕”吃得起劲儿。还有几只鸽子飞到他的肩膀上从他手里抢玉米粒吃,姜庭鸾哭笑不得,转头看着肩膀上的黑鸽子圆溜溜的眼睛,忽然想到了远在费城的Undine。   不知道它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捧着一把玉米喂肩膀上的鸽子,谁知更多的鸽子都围着姜庭鸾转,最后还是祁闻宥把这些鸽子从他身边赶开。祁闻宥帮他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道:“这些鸽子都被喂熟了,半点都不怕人,还是小心一点吧。”   姜庭鸾看着他和自己一样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群不速之客,姜庭鸾便将心思放回了面前这座举世闻名的建筑上。   圣马可教堂因为埋葬了耶稣门徒圣马可而得名,这位显赫的圣马可是《新约·马可福音》的作者,公元67年在埃及殉难。828年,两位威尼斯的富商在当时总督的授意下,成功地把圣马可的干尸从亚历山大港偷将出来,运回威尼斯,存放在今天圣马可大教堂的大祭坛下。从此,圣马可成了威尼斯的保护神。而教堂的穹顶之上,那只金色的人面带翼狮身象,正是他的化身。   圣马可教堂平面上呈现出的是希腊式的集中十字,是东罗马后期典型的教堂形制。设计上融合了东西方教堂的特色,五座圆顶仿自土耳其伊斯坦堡的圣索菲亚教堂,结构上有典型的拜占庭风格,采用的帆拱构造,而正面的华丽装饰是源自巴洛克风格。自十一世纪教堂落成后,经历多次增修,现在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圣马可大教堂,是融合了西方希腊艺术、东方拜占庭艺术、古罗马艺术、中世纪哥特艺术和文艺复兴艺术的多种结合体。人类在世界各地、古往今来光彩华烁的艺术都在这里熠熠生辉。即使供奉的是一位西方的圣人,却依旧接受东方的艺术和文化,这便是圣马可教堂的伟大之处。   姜庭鸾和祁闻宥两人参观完教堂外华丽的装饰,进入教堂内部时,彻底被里面的情景惊住了。   整个教堂内,包括穹顶、立柱,全部镶嵌了金箔马赛克,那种扑面而来的金光让姜庭鸾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是……太奢侈了。”   祁闻宥轻笑一声:“这里的镶嵌画,无论是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取材于耶稣、圣母、马可的事迹,有一些是用宝石镶嵌而成。不止如此,那时候威尼斯从海外归来的船只,都必须献上一件极为珍贵的礼物,来装饰圣马可大教堂。多年积累,才有现在的盛况。”   姜庭鸾不语,跟随人流漫步上前,金箔和宝石在阳光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让人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中世纪,穿着华丽欧式大裙摆的温香软玉的美人们轻摇手中的蕾丝小扇,巧笑嫣然间眼波流转,比冰冷的黄金和宝石*为夺目。   教堂内有两层,因为不许拍照,所以两个人都安静地用目光描摹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不时小声讨论一番,这样珍贵的艺术珍品,姜庭鸾连少看一眼都会觉得很浪费。   到了二楼阳台上,他们近距离地看到了马可和六位天使的雕像,在蔚蓝色飘着白色云絮的天空的映衬下,那几座金光闪烁的雕像,像是立于过去和未来的此刻交界,即使千百年过去,依旧永存于此。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眼角微微湿润。   从教堂出来,重新见到喧闹的人群和飞翔的鸽群,呼吸着带有烈日骄阳味道的空气,姜庭鸾才有重新回到现世的感觉。   圣马可教堂里,那些带着历史质感的金箔珠宝,在空旷的穹顶之下,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走入其中的人,好像能够那样直观而毫无距离地,观看那段历史的重现。   他将这段话说给祁闻宥听,祁闻宥却道:“别害怕,我在你身边呢,无论什么结界,我都能带你走出去。”   姜庭鸾听了祁闻宥的话,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虽然觉得他不解风情,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他们在广场一家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登上广场上的钟楼,在那里,可以眺望威尼斯的全貌。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远处的运河波光粼粼,在阳光下蔓延向远方,运河上的船只在他们的视野里就像是一些小巧的玩具模型。有风从远处吹过来,带来片刻凉爽。   已经到了午餐时间,祁闻宥看了一眼手上的表,问道:“饿了吗?先去吃饭吧。”   餐厅是之前做攻略的时候就订好的,墨鱼面和海鲜拼盘据说是他家的招牌。排队的人有很多,看得出来生意非常好。姜庭鸾和祁闻宥也是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那盘黑乎乎的墨鱼意面上来的时候,姜庭鸾看了半天,实在没敢下口。祁闻宥大笑,吃了一大口,示意姜庭鸾这个真的很美味,姜庭鸾这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   味蕾刚刚品尝到墨鱼意面的滋味,立刻就被征服了,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鲜美的味道,让姜庭鸾想起带着海盐味道的空气,在空气里弹跳的鲜活大虾和满载而归的渔船。没多久,餐厅老板真的上了一大盘海鲜拼盘上来,大多食材都只简单地白灼,但是因为海鲜十分新鲜,酱汁又调得十分美味,那一大盘海鲜拼盘都被两人吃完了。走出餐厅的时候,姜庭鸾难得地觉得有些吃撑了。   “我真的好饱啊。”姜庭鸾低声抱怨道。   旁边的祁闻宥道:“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开怀。   慢慢在水巷旁边走着,当作消食。水巷里不时有船夫用意大利语问他们要不要坐船。那些船夫大多高鼻深目,卷曲的头发不羁地翘着,笑容里洋溢着一种天生的热情,很难让人不对他们生出好感来。   祁闻宥和姜庭鸾上了一艘贡多拉,船只两头尖尖,中间也只能摆下两个位置,刚刚坐上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有些害怕,但船夫驾船的技术的确娴熟,虽然有些随波飘摇,但船身却一直很稳。   他们便慢慢放下心来,耳边很静,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身体好像随着水波在自由地飘摇,闭上眼睛,好像正在无风无浪的大海上,归于生命最开始的地方。   这对于他们而言,真的是难得的放松了。   水巷旁边大多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在船上观看,是一种很特别的角度。遇到有历史典故的地方,船夫还会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和他们讲解一番。姜庭鸾听得津津有味,祁闻宥却只含笑看着姜庭鸾,好像他才是最重要的。船夫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还能驾驭贡多拉穿过各种狭隘的水巷,哪怕对面有船行过来,他一样能避让。无论看上去多么惊险,船夫都能安安稳稳开过去,姜庭鸾不由得对这个三十多岁的意大利男人刮目相看。   船行到一座桥下,祁闻宥忽然道:“庭鸾,你看,这就是叹息桥。”   姜庭鸾抬头,看向那座古朴沧桑的石桥,却并看不出这和他们刚才经过的几座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传说,在叹息桥下接吻的情侣,能够一生一世在一起。”   祁闻宥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姜庭鸾有些想笑,这样的传言到处都有,祁闻宥还真的会信?可是当他看向祁闻宥的时候,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眼神中满是郑重。   他一下便有些怔住了。   而祁闻宥却用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轻柔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对圣马可教堂的描述有参考资料。   另外,新年好呀大家~! 第36章 鲤鱼   唇瓣黏湿唇瓣,舌尖交缠舔吻,祁闻宥几乎是有些虔诚地在进行这个吻,好像这样,就能让这个虚无缥缈的美丽传说变得真实可信一样。   姜庭鸾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后来却被祁闻宥热烈的情绪感染了,紧紧地抱住祁闻宥的腰身,在他怀里热切地回应着这个吻。   正当他们吻得忘我的时候,耳边传来船夫的歌声,曲调浪漫婉转,是一首不知名的意大利民谣。姜庭鸾这才从祁闻宥怀里挣脱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祁闻宥却爱煞了他现在的模样,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然后低声笑道:“没事,意大利人生性浪漫开放,我们这样他们是见怪不怪的。更别说不知道有多少情侣会在叹息桥下亲吻了,你别不好意思。”姜庭鸾这才觉得面上的高热退去了一点。   船驶出水巷,到了运河,宽广的河面上视野开阔,让人心境也开阔了不少。河面上倒映的日光如碎金一般,姜庭鸾伸出手去,掬一捧河水,看那些碎金的光影在指缝间流淌。   到了日落时分,船夫才问了祁闻宥他们要去哪里,然后掉转船头,重新驾驶小船进了一条水巷。   回程的水巷旁边,开着许多商铺,有些在透明的玻璃内,挂满了威尼斯特色面具,非常华丽也十分夸张。祁闻宥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面具看,便笑道:“如果我们是威尼斯狂欢节过来,那么到处都会是装扮得更加夸张的人,水上还有开幕式表演,的确是让人难忘。”   姜庭鸾便问道:“你看到过吗?”   祁闻宥便道:“第一次来威尼斯,恰好遇到了狂欢节,那时候我才十多岁,在街角一拐弯就看到一个戴着特别逼真的骷髅面具的人,吓了我一大跳。”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和姜庭鸾一起笑了起来。   到了酒店,两个人谢过船夫,结清费用,这才回了房间。晚餐随意吃了一些,一天逛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累,但却也很兴奋,穿着浴袍,在房间的露台上,一边吹着晚风,一边躺在躺椅上慢慢喝酒。   姜庭鸾在看相机里的照片,威尼斯非常美,建筑和风景都不俗。无论是在偏窄的水巷还是在宽阔的河面,随手一拍,都几可入画。姜庭鸾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只觉得每张都很满意,哪一张都舍不得删除。   祁闻宥给他酒杯里倒了酒,见他依旧低着头看那些照片,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有些不满地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让姜庭鸾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都看了一天了,还不满足吗?”   姜庭鸾只觉得他这样吃醋的模样可爱极了,便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祁闻宥见他眼中满是揶揄的笑意,放下了手中酒杯,忍不住道:“好啊,敢笑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他站起身,打横抱起姜庭鸾,不顾他的求饶声,把姜庭鸾抱回了房间,顺手拉上了窗帘。   春情无限。   (这里有一场非常味美量足的play,请在微博搜索用户“愿为熠星”,然后在这个微博里搜索“三十五章”查看。)   第二天两人起床时,祁闻宥问睡眼惺忪的姜庭鸾,要不要在酒店休息一天,姜庭鸾又羞又恼,忍不住用枕头向祁闻宥扔了过去。   祁闻宥笑出声来,不再去惹姜庭鸾,心情愉快地去了卫生间洗漱。   今天他们的行程是去威尼斯的玻璃岛。   这一个岛屿在威尼斯附近,因为盛产玻璃制品而得名。从威尼斯主岛出发,乘坐水上巴士,过了半个小时,便到达了玻璃岛。   他们到达的水上巴士站靠近要去参观的玻璃工厂,两人做攻略的时候就已经了解,有几座玻璃工厂是开放参观并带解说的,于是一下船便直奔而去。   和威尼斯的喧嚣不同,这里十分寂静。玻璃工厂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笑容带着意大利女孩特有的甜美。她带着两个人去了这座工厂开放参观的一部分。工匠师傅们用一条通气的铁管将烧红的原料熟练地灌进模具里,再进行细致的打磨。姜庭鸾看着那个师傅轻轻松松就制作出了一个玻璃水壶,这种区别于流水线作业的制造方法让姜庭鸾觉得大开眼界。而旁边的女孩子则熟练地讲解威尼斯在被迫让出航海霸主的地位之后,通过烧制玻璃器皿的方法振兴经济的故事,也让两人觉得大长见识。   出了玻璃工厂,又根据导航,到了玻璃匠之街。姜庭鸾他们离开时候,那个女孩子还笑着用英语提醒他们,到了那里一定要小心,否则就要面临巨额赔偿了。姜庭鸾还不以为意。结果到了街上,走进一个玻璃用品商铺,姜庭鸾一时被震住了。   店铺有两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货架上,全都摆放着各式各样彩色的玻璃制品。无所不有,无奇不有。各种动物、树木、人类,还有各种摆件、灯具、日常用品,千奇百怪。只有他们想不到的,就没有这些商铺里没有的。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们开始慢慢在商铺里盘桓,挑选一些带回去当纪念品。姜庭鸾从十二生肖的动物里挑选了自己家人的生肖,想了想,又把一只羊挑上。   他给越溪挑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摆件,是四方形,边上却用不同颜色的碎片拼成的长条分割开来,别出心裁,也不知道要多么精湛的手艺才能烧制出来这样的玻璃摆件。   祁闻宥也在一边挑选,见到他,便故意道:“挑了这么多,有没有给我的呀?”   姜庭鸾知道他是逗着自己玩,有些无奈,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视线下方那一对红色的活灵活现的鲤鱼吸引了视线。   他把那对鲤鱼递给祁闻宥:“这就是给你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祁闻宥接着他的话往下念,扬起一个笑容,“放心,我一定不让你这样牵肠挂肚。”   不知为什么,姜庭鸾看到他的笑容,心内却有些苦涩,他记得那首《饮马长城窟行》,开篇是什么呢?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在想什么呢?走吧,先去结账好了,再去下一家看看。”   祁闻宥道。   在玻璃岛上各色让人眼花缭乱的玻璃制品中逛了一天,祁闻宥却发现,姜庭鸾有些恹恹的,连饭也没有吃几口。问他怎么了,却也不说话。   祁闻宥也没有办法,见姜庭鸾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书桌前,不知在抄写什么。   他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他们今天念到的那首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是那首《饮马长城窟行》。   作者有话说:   小祁和小姜和大家说新年快乐~! 第37章 期限   祁闻宥有些诧异:“怎么在写这个?”   姜庭鸾却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一样:“没什么,只是随手写的而已。”说着就放下笔,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祁闻宥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转移话题道:“今天在外面玩儿了一天,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姜庭鸾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色微红:“没什么事,只是腰和腿有点酸而已。”   祁闻宥轻笑道:“那我们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出发去维罗纳——那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故事的发生地,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呢。”   莎翁笔下最经典的爱情悲剧,流传于世界各地。他们做攻略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这么个地方,因此决定去一览风光。   可是姜庭鸾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惊惶起来,眼神里满是哀求:“能不能……不要去那里了?”   “怎么了?”祁闻宥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是之前就计划好的吗?”   姜庭鸾却垂下头,并不看他,嗫嚅着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就不想去了。”   祁闻宥却紧张起来:“不舒服?我昨天晚上已经给你上过药了,来让我看看,有没有肿起来。”   重新洗手上药忙了半天,祁闻宥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一点点肿,但还好没有发炎。”   他又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坐在床边,对姜庭鸾有些歉疚地说道:“没事儿,要不你先睡一觉,看看明天有没有好一点,来,我来给你按摩一会儿腰。”   姜庭鸾没有说什么,情绪有些低落,转过身去,让祁闻宥给他按摩。祁闻宥自觉按摩手法不错,按了半个小时,正想问问姜庭鸾感觉怎么样,却发现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已经睡着了。   祁闻宥失笑,给他盖好薄毯,关了灯,轻手轻脚在他身边睡下。   可是第二天,他们还是没能去成维罗纳——姜庭鸾发烧了。   祁闻宥看着温度计上面的数字,暗暗皱眉,后悔自己前天晚上太过放纵,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的姜庭鸾,道:“没事,我刚才去买药的时候他们说,只要好好吃药,休息一两天就好了,都怪我,不该那样折腾你。”   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自责,可是姜庭鸾自己心里明白,他突然发高烧,完全是因为心病而已。   他没有说话,祁闻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我让酒店熬了白粥,等会儿送过来,你喝完再吃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姜庭鸾看着他难掩关切的目光,心头微暖,那些繁杂的心绪好像都淡去了一样。   “我没事,”他低声道,“就是一直觉得口渴。”   祁闻宥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完之后,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侍应生送来了一碗白粥,还有一小碟佐粥的酱。   姜庭鸾不知道那一碟酱是什么,尝了一点,味道咸鲜微辣,很有滋味。他就着这个把一碗粥喝完了,又吃了药,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他烧了一天,第二天便退了下去。祁闻宥却坚持让他再休息一天,这样一来,他们去维罗纳的行程便只好取消了。   不过虽然没能去成维罗纳,他们接下来的旅程却依旧很精彩。   在米兰大教堂的广场上,有街头画家为他们画了两个人的肖像画。在佛罗伦萨,探寻古罗马文化的神圣,发现文艺复兴之城的辉煌。在罗马,古斗兽场的血腥的狂欢和残忍的搏斗早已经是历史,却仍让人感叹。在五渔村,这个仿佛是上帝在悬崖上为他自己建立的小国度,每一帧画面都让人忍不住赞叹造物主的慷慨。他们看了许多博物馆的展览,品尝了许多意大利特色美食,拍摄了很多照片。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们在幸福中的证明。   姜庭鸾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这样怅然地想着。   祁闻宥见他一脸不舍,笑道:“怎么了?是不想回去了吗?”   “是啊,”姜庭鸾回答得很认真,“要是可以永远停在这个夏天,就好了。”   祁闻宥忍不住笑了,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道:“你先去睡吧,剩下的我来整理,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第二天下午,两个人乘坐飞机,离开了意大利。   别墅提前三天请家政来打扫过了,十分干净。姜庭鸾和祁闻宥忙着收拾带回来的行李,把给好友带的特产和纪念品拿出来,用礼品袋装好。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快递上门,来送之前姜庭鸾在网上给Undine买的猫爬架和各种玩具。   于是又是一通忙碌,两个人花了一个下午,才把那个结构复杂的猫爬架组装好。连姜庭鸾都有点后悔为什么要买一个这么大的猫爬架了。   一切收拾停当,姜庭鸾迫不及待地催促祁闻宥一起去接Undine回来。   猫舍主人的家离他们家不远,也是一栋单独的别墅,她把他们两人迎进去的时候,客厅里有四五只正在玩闹的猫咪,Undine和另外一只看起来比它小的金渐层翻滚成一团,打得难舍难分。主人一边笑着逗弄Undine让它过来,一边解释道,她家大多数的猫咪都在二楼活动,这几只小猫是特意放出来撒欢的。   姜庭鸾蹲下身,轻声喊着Undined的名字,它长大了一些,歪着头看着姜庭鸾,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凝碧的翡翠,姜庭鸾喜欢极了,从猫包里拿出它最喜欢的鹿肉冻干,Undine不再犹豫,立刻上前,津津有味地吃起冻干来。   一小包零食吃完,Undine已经腻在姜庭鸾怀里不肯下来了。姜庭鸾抱着猫,和祁闻宥一起向主人道谢之后,这才离开。   姜庭鸾开始还担心它换了环境会不适应,结果Undine回家以后玩疯了,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在客厅里像匹小马驹一样跑来跑去,精力充沛得不得了。   祁闻宥饶有兴致地道:“要不我们再养一只吧,今天我看Undine和那只小猫玩得可起劲了。”   姜庭鸾却有些犹豫:“还是等Undine再大一点吧,两只小猫太难照顾了。”   谁知,接下来的日子里,Undine就让他们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小家伙用幼猫充沛得像是原子弹一样的精力在家里大肆破坏,打碎了三个花瓶五只碗,其中有一个还是姜庭鸾特别喜欢的,可是看着它脸上“我无辜”的表情,姜庭鸾也只得无奈地笑笑作罢。   “还是不要再接小猫回来了,有这么个无敌破坏王还不够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便到了快要开学的日期,越溪从国内回了费城,第一时间来了他家撸猫。   “来,让姐姐看看,哎呀这是什么品种的小可爱!”Undine并不怕生人,一直淡定地窝在她的怀里吃零食,越溪看着喜欢得不得了,又抱起来亲了几口。   “真是好看,像小仙女一样,我也想养一只了!”越溪抚摸着Undine柔滑的毛发,满脸兴奋。   姜庭鸾道:“你还是算了吧,这可是一条生命,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别说它了。”   越溪自然是不服气的,姜庭鸾就把照顾一只猫的各种事项事无巨细地和她说了,从给猫的生骨肉里拌上预拌粉,到每天清洁猫砂盆。越溪只得道:“算了,那就回国再养吧,家里有保姆,就不用我操心这些了。”   说到这个,越溪忽然想到:“欸,净顾着你家小猫了,我从国内给你带了两罐红油腐乳,是我家老保姆的手艺,我记得你是最爱吃的。今天忘记带来了,下次带去学校给你好了。”   姜庭鸾微微地笑,越溪家这个老保姆是四川人,做的红油腐乳据说是祖传秘方,外面买的腐乳都没有这样的好味道。越溪有一次送了一小罐给姜庭鸾,他非常喜欢,咸辣过瘾,就着饭能吃一大碗。越溪于是每次都给他带几罐来。这种东西又沉又占地方,难为越溪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从国内人肉给他背过来。   “没事,我去意大利也给你带了东西,我给你去拿。”   他给越溪带的是一个在佛罗伦萨买的手工真皮包、从玻璃岛工艺店里买来的摆件和意大利有名的巧克力。越溪对那个玻璃摆件爱不释手:“真是好看,这真的是手工烧制而成的吗?工艺太精巧了吧?”   姜庭鸾于是给她讲在玻璃工厂的见闻,以及一些旅途中的趣事,正说着,祁闻宥回来了。   他微笑着越溪打了招呼,手里面提着两个大号的购物袋,道:“今天庭鸾说你会来,我就让他说了几个你爱吃的菜,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好了。”   越溪笑嘻嘻道:“这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祁闻宥神情很温柔:“没事,你们聊,我先做饭了。”   越溪用手肘碰了一下姜庭鸾:“你这什么运气,这样的男朋友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姜庭鸾只微微地笑,是啊,祁闻宥的确是他生命里的好运气。   不过他从来都清楚,这样的好运气,是有期限的。   作者有话说:   替换完啦。   很想拥有好多好多评论,证明我不是单机。   嘤。 第38章 两难   姜庭鸾在费城称得上朋友的人并不多,过了几天,办理完开学的手续之后,他约了岑积松,在他们经常去的咖啡馆见面。   岑积松到得比他晚,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头发长了一些,眼里有着难以忽视的阴郁之色,明明是盛夏天气,他却像一株久不见阳光的植物,在渐渐失去生机。   姜庭鸾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岑积松身姿如玉,像是清风朗月一般,和现在相比,区别真是太明显了。   “你这是怎么了?”姜庭鸾难得有些急切地问道。   岑积松垂眸,用咖啡勺搅拌杯中的咖啡:“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他已经复合了。”   这个“他”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姜庭鸾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经过上次他们两个人的长谈之后,姜庭鸾知道,对于岑积松而言,和傅仲颉复合势必会是他的选择,可是看到岑积松现在的模样,他却依旧有些难受。   岑积松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微微一笑:“你不必为我难过,就像我说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承担。”   他的眼神坦荡,说出这句话时,神情里又闪现出姜庭鸾初见他时候的光彩。   姜庭鸾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会对傅仲颉这样的浪荡子这样死心塌地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   可是想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不也陷在一样的爱欲情障中,双目皆盲吗?   沉默半晌,他才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岑积松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庭鸾,我觉得我真的很累,很多时候,我都很想放手算了。可是傅仲颉就像是我在深海里唯一能抓住的一块浮木,因为他,我和我的父母决裂,我的父母都是生性严谨的人,他们认为我是被傅仲颉引诱了,才让我从一个他们最为骄傲的、优秀懂事的儿子变成了声名狼藉的同性恋。我已经没有了亲人的支持,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他,我还能够去谁身边呢?”   岑积松的眼里满是茫然和苦涩。   姜庭鸾心里也不好受,国内对于同性恋这个群体虽然在年轻一代逐渐变得包容和平和,但上一辈固执的观点依旧很难改变。   在大部分的家庭里,这是需要双方漫长的时间来对抗和拉锯,上一辈再痛苦不甘却也只能妥协的时候,咽下血泪和对他们的谩骂,他们才能取得的惨痛的胜利。   姜庭鸾如何不懂。   他看着岑积松,眼神很坚定:“没事,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你和傅仲颉的关系如何变化,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   岑积松眼中便有了暖意:“好,我知道了。”   姜庭鸾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些了,你看,这是我给你从意大利带来的伴手礼。这是柠檬酒,我在当地尝了尝,用来调鸡尾酒很好,闲来小酌两杯也可,用来佐餐也不错。这是意大利最有名的黑巧,我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他在一边说着,岑积松面上带着笑意,安安静静地听,心绪却早已经飘去了其他的地方。   傅仲颉曾经在一次醉酒后,跟他说了祁闻宥和姜庭鸾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他当时觉得匪夷所思,更不明白傅仲颉为什么要这样做。谁知傅仲颉理直气壮地说,他只是觉得无聊而已。岑积松实在无话可说。   这次见面,他本来一直在想,要不要替傅仲颉向他们道歉,可是看到姜庭鸾的模样,他却犹豫了。   他们的感情似乎依旧那样甜蜜,并没有受到那场风波的影响,姜庭鸾说到他们旅行时发生的愉快的事情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里透进来,映照得他眉目间的神色越发璀璨,岑积松做了一个决定:还是不要再提那件事好了,就当它从未发生一样。   他知道自己能够得到幸福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希望,对他说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朋友”的这个人,能够真真切切地得到幸福。   姜庭鸾不知道岑积松的所思所想,开学在即,他却得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原来他担任助教的那门课程的导师因为查出了乳腺癌,不得不进行长期的住院治疗,而新任这门课的导师正是姜庭鸾曾经和祁闻宥抱怨过的那个,为人刻薄,性格古怪的老头。   其实这个英国绅士做派的老爷子在他们系里资历是最深的,只是性格太差,连姜庭鸾都觉得头疼。   但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再怎么抱怨也没有用了。姜庭鸾心中虽然烦乱,却强压下情绪,有条不紊地处理手中的事情。   时间已经是凌晨,祁闻宥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伸手一摸,床单上并没有温度,显然是姜庭鸾根本没有睡过。   他坐起来,开了壁灯,趿拉着拖鞋,走出了主卧。   客卧的门半掩着,祁闻宥推开门,发现姜庭鸾坐在书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不时打个哈欠,端起旁边的咖啡杯喝一大口,然后继续。Undine睡在他的手边,好梦正酣。   祁闻宥走了进去,姜庭鸾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祁闻宥看着他笔记本显示屏上的英文页面,皱着眉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姜庭鸾又打了一个哈欠,他的手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并没有停下:“明天就要和导师敲定课程大纲了,我心里没底,所以再来核查一下。”   祁闻宥觉得有些奇怪,姜庭鸾素对于助教的工作向来都非常重视,怎么可能会到半夜才来准备课程大纲?   他于是仔细询问了姜庭鸾,姜庭鸾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们新换的那个导师,眼高于顶,脾气怪异,我听说他曾经因为不满意助教而整整骂了他半个小时,那个助教都哭着去投诉了,可还是不了了之,我可不想被他骂到哭。”   祁闻宥皱眉,这可真是个棘手的状况。   “那也不能这样熬夜,你明天还要早起呢。”他沉声道。   姜庭鸾道:“没事,我就快检查完了,你先去睡吧。”   祁闻宥怎么睡得着,他干脆坐在姜庭鸾身边,把Undine抱在怀里,在一边陪着姜庭鸾。Undine睡眼惺忪,睁着眼睛看了祁闻宥一眼,发现是他,就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姜庭鸾这样尽心尽力似乎还是有效果的,他去交课程大纲的时候,老头儿虽然没给他好脸色,但好歹也没骂他,姜庭鸾以为他过关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几个月,姜庭鸾作为助教,许多次因为老头儿的古怪性格而焦头烂额,他对选课的学生要求都很高,特别是作业完成情况,稍有不满就给极低的分数,偏偏作业分在这门课的GPA里占比还很重,学生们怨声载道,却不敢直接和老头儿抱怨,都私下找姜庭鸾,求他去说情,姜庭鸾能够怎么办?老头儿现在对他脸色好看些了,也是他谨慎小心的缘故。可是学生们的意见又不能不顾及,他现在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在平衡导师和学生们的关系上,每天都觉得十分头疼。   为了学生向导师求情吧,老头儿会觉得你这个助教和导师对着干,能把姜庭鸾在办公室里骂一下午。不求情吧,学生又会有意见,觉得你这个助教没有尽力。姜庭鸾夹在中间,感觉自己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让他越发想念前一任导师,那位女性导师不仅专业能力很强,而且通情达理,成为她的助教之后姜庭鸾一直觉得十分轻松。他去医院看过了前导师,她已经完成了手术,恢复情况很好,姜庭鸾见她虽然消瘦了许多,但精神还不错,也就放心了。   可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姜庭鸾每天回家都身心俱疲,祁闻宥看着心疼,但也没办法,只好把Undine抱过来给姜庭鸾,只有看到Undine,姜庭鸾无论多难过,下一瞬眼底都会出现笑意。   Undine长大了很多,六个月的猫咪到了尴尬期,但姜庭鸾依旧怎么看它怎么可爱,抱在怀里亲了亲:“我的小宝贝,来,爸爸亲一亲,今天有没有吃饭啊?”   Undine眨巴着眼睛,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姜庭鸾怀里挣脱出去,它现在正是最顽皮的时候,祁闻宥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前几天自己蹿到窗帘上面,在墙角躲了一个晚上,吓得两个人找了它许久,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跑出去了。   祁闻宥有意引他多说几句:“你是它爸爸,那我是什么?”   姜庭鸾笑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当它妈妈呀。”   祁闻宥佯怒道:“你这也太占便宜了吧。”   姜庭鸾这才真的笑出了声:“没办法,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猫啊。”   即使这样,这天餐桌上,姜庭鸾依旧只吃了小半碗饭。   祁闻宥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   可是事情依旧往更坏的方向在发展。   到了十月份,费城的秋天来临。好几个晚上,祁闻宥半夜醒来的时候,都发现姜庭鸾依旧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   “我睡不着,”姜庭鸾双眼无神,“我知道我很累,但是根本睡不着。好像有什么压在我心底一样,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想到明天又要去上助教课程,我就不想睡了,好像只要不睡着,天就不会亮一样。”   祁闻宥陡然心中一紧。   他们课业本来就繁重,压力很大,再加上姜庭鸾本来就是个敏感内敛的人,无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消化,因为助教工作的种种困难,姜庭鸾现在明显是心理上出现了问题。   他想了想,道:“要不然,你就申请不再担任助教了吧?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会吃不消。”   姜庭鸾苦笑:“助教工资是以奖学金形式发放的,一旦选定课程,就不能更改了。”   祁闻宥道:“那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也许专业人士能够给你一些帮助呢?”   姜庭鸾什么也没说,只是偏过头去,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祁闻宥忽然想到,姜庭鸾的母亲就是精神疾病患者,对于这方面,他这样讳莫如深,也是有原因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祁闻宥耐心解释道,“看心理医生是因为你现在心理压力已经让你处于一个病态的状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一个‘病人’,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没有什么不同,进行专业的治疗是对自己负责任的体现。”   姜庭鸾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闷闷地说道,“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那些人故意让我难堪,骂我‘精神病的儿子也是精神病’,我那个时候就心中暗想,我一定不要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我一定要有和她不一样的人生。”   祁闻宥心中酸楚。   是不是因为这些无所顾忌地在别人心中伤痛的地方还要继续狠狠捅上几刀的恶心的人,才会让姜庭鸾对自己的母亲讳莫如深呢?以至于讳疾忌医,就是害怕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诅咒成真。   “这不是你的错,”祁闻宥拥着他,手滑过他背后凹凸不平的伤痕,“有些人对别人的恶意可以说是毫无缘由,可是‘恶’就是‘恶’,他们作恶,不应该由你承担后果,最好的报复,就是好好活下去。”   祁闻宥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脖颈间一片湿热,他心中一惊,正想看看姜庭鸾怎么了,却只听到他瓮声瓮气道:“别动。”   “我一会儿就好。”   他就这样躺在祁闻宥的怀里,无声地大哭,好像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心酸都倾倒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还是没啥评论,我要哭了我要闹了。(并不)   接下来的剧情会有之前文里的人物出场,不过我感觉没啥人会知道……(丧气) 第39章 童话   自从那晚在祁闻宥怀里哭过之后,姜庭鸾便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主动去找了导师谈话,坦诚告诉他学生的不满,以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承受的压力。老头儿难得通情达理了一回,在课堂上当着大家的面表态:给作业评分是他一个人的工作,助教并不参与,如果有意见,直接来找他,如果按照他的要求重新修改好了,他会考虑重新评分。   姜庭鸾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以后你就可以轻松很多了?”在餐桌上,姜庭鸾把这件事告诉祁闻宥的时候,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祁闻宥不动声色,给他夹了一筷子姜庭鸾最喜欢的粉蒸排骨,然后问道。   姜庭鸾苦笑,把那块排骨戳得稀烂:“哪里有这么容易?不过是让我有个借口可以找而已。”   祁闻宥想了想,道:“这也不全是,既然你们导师跟所有人都明确说了给作业评分是他全权负责,那么明白事理的就会知道你不是不想尽心,是完全插不了手。至于那些还在埋怨你的,大概都是些糊涂鬼,他们的看法,你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姜庭鸾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眉间紧紧皱在一起的“川”字这才淡了下来。   费城的冬天来得很早,不过是几场寒雨之后,温度就降低了许多,开始有了初冬萧瑟的景象。   可是祁闻宥却发现,姜庭鸾的抑郁症状,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最开始,是一点小事就会惹得姜庭鸾大发脾气,祁闻宥还从来没看到他这样暴躁过。Undine跑进他们的衣柜里睡觉,第二天姜庭鸾去衣柜里拿要穿的大衣,结果被Undine睡得全都皱了不说,还沾了很多猫毛。姜庭鸾生气得不得了,对Undine大吼了几句,祁闻宥那时候在楼下做早餐,听到姜庭鸾的声音,便上楼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Undine第一次看到姜庭鸾这个样子,大约也是被吓到了,祁闻宥开了主卧的门之后,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姜庭鸾满脸是泪,好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一样,背对着祁闻宥,走到大床边坐下,像是在擦眼泪。   “怎么了?”祁闻宥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姜庭鸾在用手背擦眼泪,但泪腺好像不受他控制一样,他越擦,掉得越多。   “我没事,”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Undine被我吓坏了吧?”   祁闻宥道:“没事,它平时调皮成那样,训斥它几句也好。”   他握住姜庭鸾的手,从床头抽了抽纸,给他擦脸上的泪痕。   “你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没事,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真的吗?”姜庭鸾像是十分迷茫一样,喃喃地问道。   “自然是这样。”祁闻宥安慰他道,“走吧,别难过了,我们去吃早餐。”   自从那次情绪失控后,姜庭鸾好像沉默了许多,不仅在学校如此,回到家里,也常常和祁闻宥说不了几句话。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经常坐在一个地方发呆,Undine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活泼,大部分时候都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陪着他枯坐。   与此同时,姜庭鸾的失眠症状也没有好转,哪怕是祁闻宥想要他疲极而眠,在让人筋疲力尽的性*之后,姜庭鸾依旧没有丝毫睡意,会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祁闻宥心急如焚,偏偏怕姜庭鸾看了会难受,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他给姜庭鸾找了几个心理医生,姜庭鸾去过一次之后,就不再愿意去了,只开了些药物,靠着这些药物,姜庭鸾的状况得到了一些改善。但祁闻宥终究不放心,依旧在私底下找更加专业的心理医生。   这天晚上,祁闻宥给姜庭鸾泡了一杯热牛奶,然后把医生开的助眠药物和牛奶一起递给姜庭鸾:“来,把牛奶喝了,会睡得好一点。”   姜庭鸾把药片接过来,然后就着牛奶喝下去,叹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还要外公哄着喝牛奶睡觉的日子。”   祁闻宥笑着问道:“是吗?那你小时候睡不着,你外公会做什么?”   姜庭鸾想了想,道:“外公会给我讲故事,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我都听了很多遍。”   祁闻宥于是也道:“那我也给你讲故事好了。”   “好啊,”姜庭鸾笑了,“不过那些童话我都听过了,我要听你给我写的童话故事。”   祁闻宥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让我写童话故事?你确定?”   “嗯,是啊。”姜庭鸾眼里亮晶晶的,笑着看他。   “欸,可是,如果让我写童话的话,大概会写成这样,”祁闻宥假装认真思考然后道,“从前,有一只小鸭子,长大后,它就变成了香酥鸭。从前,有一只小羊,长大后,它就变成了烤全羊。从前,有一只小猪,它甚至还没长大,就变成了烤乳猪……”   姜庭鸾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便趴在祁闻宥的肩膀上,还是笑个不停。   “你这是什么童话故事,明明是恐怖故事好吗?”姜庭鸾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道。   祁闻宥笑而不语,心里却是高兴的,有多久没看到姜庭鸾这样恣意而畅快的欢笑了呢?   费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是夜里,姜庭鸾抱着Undine,坐在沙发上,壁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姜庭鸾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Undine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腿上。祁闻宥坐在钢琴边,流畅的乐曲如星河倾泻,在这样的氛围下,让人无比放松惬意。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姜庭鸾很给面子地给祁闻宥鼓掌,还举起Undine的两只前爪,装作小猫咪也给他鼓掌的样子。   祁闻宥最近查看了大量关于心理学和心理健康的资料和期刊,当看到说古典音乐有助于缓解负面情绪之后,每天晚饭之后,都要给他弹奏一段,姜庭鸾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这是祁闻宥的好意,他自然接受。   “我先去楼上了,你等会儿要做什么?要我给你准备洗澡的衣服吗?”姜庭鸾习惯性地问道,他知道祁闻宥习惯在这个时间沐浴。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祁闻宥道,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似的。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和自己身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Undine一起上了楼。   直到要睡觉的时候,祁闻宥拿着一个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走进了主卧,对姜庭鸾道:“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姜庭鸾正在喝牛奶,见祁闻宥这样神神秘秘,便挑眉道:“准备了什么?”   祁闻宥见姜庭鸾似乎没有一点好奇的样子,有些失望,扬了扬手中的本子,道:“你前几天不是说想要听我写的童话故事吗?我费了好几天的工夫,绞尽脑汁,才想了这么一个。在这里,你要不要听?”   姜庭鸾却是怔住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祁闻宥会把他的戏言当真,还真的花费精力去为他写一个童话……   他感觉到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冲动,他想要告诉祁闻宥。   或许你才是这个世界,写给我的童话啊。   “既然是你花了好几天才写好的,我当然要听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祁闻宥听了他这句话,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坐在姜庭鸾身边,翻开了手中那个看上去厚厚的本子。Undine走过来嗅了嗅那个本子,见不是食物,便又扬长而去。   祁闻宥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念道。   “有一只生活在森林里的小狮子,它活泼可爱,健壮聪慧,森林里各种动物都很喜欢它,但是它越长越大,却渐渐觉得忧郁起来。小狮子已经在整个森林都进行过探险,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它觉得新奇。所以小狮子决定,离开森林去探险。”   “它走了很远很远,远到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离那片熟悉的森林有多远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它认识了一条鲸鱼。”   姜庭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不管这只狮子有多厉害,它也不可能走到海边呀。”   祁闻宥道:“这是童话,当然和现实世界不一样了。”   姜庭见他有些恼意,心下想着让他做这样不擅长的事情真的是为难他了,便作势求饶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你继续说。”   祁闻宥这才继续。   “那天小狮子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头深蓝色的鲸鱼。”   “鲸鱼在深深浅浅的海水里游曳,听到小狮子呼唤他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小狮子从来都没有见过鲸鱼,十分好奇,便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水里?”   “鲸鱼沉默了很久,就当小狮子以为它不会说话的时候,从海水中传出了一阵空灵的声音。”   “我是鲸,我来自深海。鲸说道。”   作者有话说:   嘤! 第40章 求助   祁闻宥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林间的风拂过初生的树梢——   小狮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蔚蓝纯净如同蓝宝石一样的海水,他好奇地用前爪去拨弄,然后海水掀起一个浪头,打湿了它的脸,小狮子伸出舌头舔了舔,是咸的,带着一点海腥味儿。   它忍不住又问道:“海是什么?”   鲸鱼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它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道:“海是无边无际的汪洋,是海水形成的宇宙。”   鲸的声音就像是一首海风吟唱的诗,小狮子想了想,道:“我知道!大陆是土壤组成的,海洋是海水组成的。鲸,海底有什么呢?海底有没有一望无际的森林,有没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草场,各种鲜妍动人的花,各种各样的动物呢?”   鲸道:“海底……并没有这些,海底,是无垠的寂静,只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浮游生物,在深蓝色的海水中舒展,发出微弱的光。”   小狮子从鲸平静的叙述里听出了那样深重的寂寞,忽然就觉得对鲸十分同情,生活在这样的深海,难怪鲸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那你跟我一起到陆地上来吧,”小狮子热情地邀请鲸,“这里可热闹呢,有时候有大大的太阳,有时候会有雷阵雨,有时候还会下雪!你见过雪吗?它真美,就像是天空做了一个雪绒花的梦……”   小狮子滔滔不绝,鲸却不发一言,良久,鲸才道:“我不能离开大海,一旦离开,我就会死的。”   “啊?”小狮子又惊讶又失望,“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鲸,”鲸说道,“海洋才是我生存的地方。就像你生活在森林里,鸟儿在天空中飞行一样。”   小狮子失望极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样喜欢的朋友,却不能和鲸在一起。   鲸看出了小狮子的失望,于是出言安慰道:“没关系,我虽然看不到你说的那些风景,但海洋也有很美的景色。”   小狮子果然好奇起来:“是吗?那你快和我说一说,你看到过什么?”   鲸鱼于是将它的所见所闻都一一道来:浮上水面呼吸时喷出的巨大水柱,将阳光折射出七彩的颜色;在月夜游经海中的岛屿,会听见美人鱼旖旎婉转的歌声,犹如天籁,可是却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她们的身影;在深海中遨游,身边会有各种各样的同伴,有时候是一大群沙丁鱼,有时候是一两只海龟,沙丁鱼可以让鲸饱餐一顿,海龟会让鲸减少旅途的寂寞。   翻腾的海浪如同云雾,让它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身处海中。辽阔耀眼的星空倒映在大海上,在海平线和天际交织的地方,星星偷偷来到海洋中游玩,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去。有些粗心的小星星忘记在太阳升起前回到天空,于是便留在了海里,成为了海星。   有时候鲸会游到浅海,去看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和浅海中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鱼、虾等海中的生物。在鲸独自游过的海域里,这些都是它从未和人分享过的珍藏,而看着小狮子热切的眼睛,它好像无法拒绝。   小狮子听得津津有味,突发奇想道:“那你带我去大海那一边看一看吧,我想亲自去看一看。”   鲸似乎是笑了,小狮子不确定,但它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于是它道:“你在笑什么?”   鲸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空灵:“我没有笑你,只是,你是生活在海岸上的动物,不可能跟我一起去深海。”   小狮子道:“可是我会游泳啊,不信,我游给你看。”   小狮子慢慢走进海水里,它游到了鲸的身边,非常开心,正想开口说话,一不小心却呛了水,身体一下就没有办法控制,差一点就沉了下去。   鲸把它放在自己的背脊上,然后将小狮子送上了岸。   小狮子的毛发都湿淋淋的,一想到刚才自己在鲸面前出了丑,就更加垂头丧气了。   “没关系,”鲸柔声安慰它道,“我从小就生活在海里,今天是追着一群沙丁鱼才偶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听你说了这么多陆地上的事情,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狮子听到鲸这样温柔平和,心里更难过了。忽然,它大声道:“我想到了!”   鲸甩了甩它的尾巴,在空中划出巨大的水花:“你想到了什么?”   小狮子笑着道:“我们森林里的猫头鹰爷爷是最有智慧的动物,它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我现在就回去找它,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鲸看着它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忍心拒绝,答道:“嗯,我在这里等着你。”   祁闻宥念完最后一句,便合上了手中的本子,姜庭鸾躺在床上,意犹未尽:“怎么?就没了吗?”   祁闻宥有些哭笑不得:“嗯,今天讲到这里就没了,明天晚上再继续,你现在该睡了。”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实际上他只写了这么多,再多,也没有了。   姜庭鸾之前吃了安眠药剂,这时候药效上来,他也有些困了,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祁闻宥给他讲的这个故事,他这一晚上睡得很好,不像之前,哪怕在药物的作用下熟睡,整晚都是在做各种各样的噩梦。   第二天是周末,他们吃完早餐,就驱车前往一家心理研究所。   其实姜庭鸾完全不热衷于这件事,但是祁闻宥很上心,一直在帮他寻找靠谱的心理医生,并且一直在耐心地劝说他,和他讲治疗的必要性。姜庭鸾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所以才这样配合他。   这次去的心理研究所离他们家有些远,祁闻宥一边开车,一边介绍那位医生的情况,是美籍华裔,小时候生活在中国,后来跟随家人举家来到美国,会说很流利的中文,他的病人对他评价一直很高,祁闻宥提前了两个月的时间预约,才约到了今天的面谈治疗。   到了研究所,姜庭鸾发现这是一栋在幽静街区的小楼,他们停好车之后,根据指示牌上了二楼,那里有两三张沙发,前台是一个蜜糖色肌肤,笑起来也如同阳光下的蜂蜜一样的女孩儿,她笑着提示祁闻宥和姜庭鸾出示预约凭证,然后让他们稍等,用旁边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便告诉他们周医生在四楼他的治疗室内等候他们,他们上去就可以。   当敲开四楼治疗室的门的时候,姜庭鸾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原来以为这位周医生会是一个带着几分世俗疲惫的中年人,却没想到他这样年轻,面容普通,最多是清秀而已,但是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像是在高山之上的深邃湖泊,水面清澈如镜,水深不得而知。   进了房间,他亲自为祁闻宥二人倒了咖啡,然后自我介绍:“我姓周,单名一个宸字。嗯,请问你们哪位是预约了治疗的姜先生呢?”   姜庭鸾于是出声道:“是我,帮我预约的人是……我的男朋友。”   周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祁闻宥放在姜庭鸾的腰间的手,道:“那请祁先生去治疗室外等候吧,姜先生单独留在这里就好。”   祁闻宥似乎有些不放心,低声和姜庭鸾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周宸坐在姜庭鸾对面,翻开病历档案,正襟危坐,对姜庭鸾道:“嗯,你是叫姜庭鸾,今年25周岁,目前的病情表现是抑郁、情绪失控和严重失眠,已经持续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是吗?”   姜庭鸾点了点头,他忽然感觉到有些不习惯,之前虽然看了几个心理医生,但交流都是用英语,他已经很久没有用中文和人这样交流过了。   因为不是英语母语者,所以当用英语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不会像用中文回答时这样,感觉自己内心无所遮蔽。   但周宸好像并没有发觉他的不适一样,一边在档案上“唰唰唰”记录,一边继续说道:“好,那你现在来说一下,你来求助,是想解决什么问题?”   姜庭鸾听到他的问题,有些无奈道:“其实我自己觉得并不需要看医生,虽然是很难过,但我觉得我能够忍过去,没有关系。”   周宸放下手中的笔,道:“但你还是和你男朋友一起来了。”   姜庭鸾道:“那是因为他执意让我来,我拗不过他,没有办法。”   周宸摇了摇头:“可是你是一个成年人,如果你真的不想来,你有许多办法,而且看得出来,你的男朋友很爱你,他肯定不会勉强你。但是你还是来到了我的诊室,这是不是说明,你的潜意识里的确想要向外界求助,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你并不愿意向任何人说出来——或许你觉得,需要求助的都是弱者,而你,不愿意当一个弱者。”   姜庭鸾抬起头来,看着周宸的眼睛,而周宸继续道:“但是在这里,我觉得你可以放心。这是我的诊室,我是拥有A国临床心理学家执照的医生。曾经有许多在社会意义上无比强大的人来到我的诊室,诉说困扰他们的烦恼。或许你会觉得,生病会带给你羞耻感,但在我看来,你也只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个人类,生的也只是很多人类都会被困扰到的疾病,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作者有话说:   之前发现猫咪左腮长了一个很大的肿块,心急如焚,一直没心思更新,非常抱歉。   本文之前没有想过入v,因为猫咪这个肿块,治疗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还是决定入了,希望大家谅解。   大概会在这周或者下周入,入v当日双更,希望大家能够支持。 第41章 病弱   一个小时过去后,姜庭鸾才从治疗室里出来,祁闻宥在外面等了许久,见到他便立刻起身,上前询问道:“怎么样?”   姜庭鸾似乎是不想多说,只简略地回答道:“我和周医生约好了下次治疗的时间。”   祁闻宥又惊又喜,姜庭鸾一直很抗拒心理治疗,之前找的几个医生他都不愿意再去看第二次,没想到这次却主动和周宸约好了下次治疗的时间,看来这个周医生的确名不虚传。   他笑着道:“好,下次我们一起来好了。”想了想又道,“已经快十二点了,你饿不饿?我记得这里附近有家泰国菜餐厅,我们中午就去那里吃好了。”   姜庭鸾眼中便有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过得幸福又平静,通过规律的治疗,姜庭鸾的抑郁症状有了很大的改善,睡眠质量也显著提高。祁闻宥这才松了一口气,安心投入期末考试的复习之中。   等期末考考完,他们便商量圣诞假期去哪儿玩,还没有商量出结果来,姜庭鸾便接到了许崇山打来的电话。   接到许崇山打来的电话时,姜庭鸾还在熟睡。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姜庭鸾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手机上定好的闹钟,本来下意识想要按掉,但是没过几秒钟,他就清醒了。   响起的音乐并不是闹钟的铃声,而是他特意给许崇山设置的电话铃声,是许崇山最喜欢的一首歌。   姜庭鸾一个激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枕头边上拿出手机,闪烁的屏幕上是“外公”两个字。   一旁的祁闻宥也被他的动作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道:“这么早,是谁打来的电话?”   姜庭鸾有些歉意地看了祁闻宥一眼,然后才接了电话:“喂,外公,我是庭鸾。”   那边许崇山的声音有些虚弱:“庭鸾,吵醒你了吧?”   现在姜庭鸾这边还没到早上七点,国内应该是晚上七点左右。因为时差,许崇山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庭鸾道:“没事,我也快要起床了,外公,您吃晚饭了吗?”   许崇山咳嗽了起来,好像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一样,姜庭鸾听着电话那头许崇山的咳嗽的声音,好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   “外公,”姜庭鸾心急如焚,“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咳嗽得这样厉害?”   许崇山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笑声里还夹杂着咳嗽声:“外公能有什么事?今年冬天特别冷,不小心感冒了,医生说肺部有点发炎,给我开了一大堆药。”   姜庭鸾道:“那您也要好好吃药,肺炎可不是好玩儿的。怎么会突然感冒呢?我给您买的羽绒服有没有穿?”   “穿了,穿了,”许崇山呵呵笑道,“人老了身体就不中用了,你不用担心。”   “您哪里就老了,”姜庭鸾劝道,“好好保重身体,我不在您身边,您也不要让我担心。”   “放心,放心,”许崇山应道,“我休养几天就好了。”   挂了电话,姜庭鸾已经没有了睡意。   祁闻宥也已经醒了,问道:“是外公打来的电话吗?”   “嗯。”姜庭鸾眉目间难掩担忧,“外公说他因为重感冒导致肺部感染,咳嗽得厉害。”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祁闻宥安慰他道,“肺炎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治不好。”   “我不是担心这个,”姜庭鸾摇了摇头,“我是在想,外公从来都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就怕打扰到我,今天怎么忽然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这和他平时的习惯根本不一样。”   祁闻宥也有些迟疑:“也许,你外公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和你说说话?就像我外公,现在老了,有时候也跟小孩子一样。”   “不对。”姜庭鸾依旧心中不安,他想了想,拨通了手机里邻居的电话。   这位邻居姓方,和许崇山差不多的年纪,姜庭鸾平时叫她方奶奶,原来是和许崇山同一个学校的老师,她的丈夫因为癌症去世之后,他们居委会的人都有意撮合许崇山和她,但不知为何,被许崇山拒绝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照顾许崇山一家人,姜庭鸾也和她十分亲近。   电话打通了,姜庭鸾便先道:“方奶奶,吃饭了吗?”   “是庭鸾啊,”电话那边是一个带着几分吴地口音的女声,“什么事这会儿打电话过来?你在那边还好吧?都两年多没看见你了,什么时候回国啊?”   姜庭鸾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方奶奶,我外公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惊讶:“怎么,你外公没有告诉你吗?”   姜庭鸾的心被高高提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方奶奶叹了一口气:“之前,你妈妈在精神病院里,偷偷藏了一把水果刀。你知道的,你妈住的是重症精神病院,别说水果刀了,稍微锋利一点的瓷片都是不准被带进去的,怕的就是他们犯病的时候会用这些东西伤人。你妈却不肯把这把水果刀交出去,跟护士吵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好在她没什么力气,捅得不深。但你外公知道了这个消息,人当时就倒下了,现在还在住院呢。”   姜庭鸾急了起来:“那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方奶奶道:“本来只是因为受了刺激,一下血压高了,才昏迷过去。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公这么多年,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身体不舒服了也不舍得去看病,一直都硬撑着。这次一病,那些老毛病就都发作了起来,我看着还得养好些日子。”   姜庭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不在国内,外公身边,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方奶奶道:“这是自然,我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说这些就见外了。”   挂了电话,姜庭鸾电话的情绪变得极为低落。   他坐到祁闻宥身边,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低声道:“外公生病了,我想趁着圣诞假期回国去看看他。”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圣诞旅行就无法成行了。   祁闻宥知道许崇山对他的重要性,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姜庭鸾声音有些发涩:“不用了,我……还没有跟外公说过我们的事情,我……”   祁闻宥能够理解。   “那我给你订机票好了。”祁闻宥道。   他知道姜庭鸾现在只怕是归心似箭,所以给他订了最快的航班,然后又帮他收拾行李,送他去了机场。   姜庭鸾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许崇山重病在床却无人照料的模样,恨不得自己能通天遁地,立刻就能到许崇山的身边才好。   出了机场,他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打车去了方奶奶给他的许崇山所在医院的地址。   敲开病房的门,许崇山像是在等着他似的,高兴得不得了:“你这孩子,要不是我听你方奶奶说了,你还打算不告诉我就这样跑回来是吧?”   说的虽然是抱怨的话,但许崇山眼角眉梢里都透着喜悦。   而姜庭鸾看着两年多不见,脸上皱纹又添了许多的许崇山,他又穿着病号服,更显得虚弱衰老,心中一酸:“您不也是生了病都不告诉我吗?您也真是的,知不知道我听了方奶奶的话,心里面急成什么样了。”   许崇山道:“外公不就是怕你着急吗?隔着这么远,你也只能白白担心罢了。何况你还要读书考试,这可是头等大事,外公不能耽误你。”   许崇山的目光慈蔼,姜庭鸾看着,只觉得心中酸楚。   他坐在许崇山病床旁边,脸贴着许崇山交握的双手,道:“外公,没事,我们已经放假了,这段时间我就在国内好好照顾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要是你不在了,我就真的成了没有家的人了。”   许崇山本来想说“不是还有你妈妈吗?”旋即又想到姜庭鸾对他的母亲的心结,转而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外公撒娇呢?”   话虽这么说,他却伸手抚摸姜庭鸾乌黑亮泽的头发,动作间带着明显的疼惜。   “好了,别难过了,外公没事,我看你还提着行李箱呢。快先把东西带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睡一觉,我这里不用你守着。”   姜庭鸾其实不想离开,但长途飞行和倒时差让他只觉得十分困倦,不想让许崇山为他操心,便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庭鸾一直在许崇山的病床旁悉心照料,任何事都不假手于人。来查房的医生、负责许崇山的护士都对姜庭鸾赞不绝口,说他有个孝顺的孙子。许崇山听得高兴,嘴上还要谦虚几句,但精神却明显好了许多。   姜庭鸾还特意和方家奶奶学习如何煲汤,隔三差五去菜市场买食材回来给许崇山煲汤喝,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许崇山就能出院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评论~! 第42章 惊变   许崇山住在N市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区里,地段不错,楼上楼下住的大多是之前在学校里一同任教的同事们,现在也大多已经退休了。房子是两室两厅,当年那场火灾之后,许崇山将房子里里外外都重新装修了一遍,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早已经没有了那一桩惨烈事件的痕迹。   从玄关进门之后,便能看见客厅里占据了一大片墙壁的橱窗书柜。米黄色布艺沙发已经有些陈旧,但却干净朴素。客厅一角的铁艺花架上摆放了两盆油绿翠嫩的绿萝,茶几上用玻璃敞口瓶养着几枝富贵竹,一下就让整个空间生机盎然了起来。客厅墙上挂了一幅红底黑字的“福”字十字绣。虽然两年多都未曾回到过这个家了,但是姜庭鸾依旧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只觉得十分亲切。   姜庭鸾打开书柜的玻璃门,上面陈列的书籍种类繁多,类别庞杂,有些书页都已经泛黄,他想起小时候许崇山和他一起读书的情景,内心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   许崇山今天出院,姜庭鸾和他到家之后,就让许崇山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换了身衣服,戴好口罩和手套,开始打扫卫生。   给书柜擦完了灰,姜庭鸾抬头一看,许崇山从他自己的卧室走了出来,捂着嘴咳嗽得厉害。   “外公,”姜庭鸾忙把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脱了,走过去扶着他,“不是让您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起来了。”   许崇山笑道:“在医院躺了那些天,还不够啊?再不起来走走,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他笑起来眼神温和清亮,虽然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清俊挺拔,但是却依旧很容易让人对这样慈蔼的老人心生好感。   姜庭鸾把他扶到了沙发上坐着,又给他端上了已经煨好的参茶。   “这人参是我一个朋友听说您生病了,让我带回来给您的。”姜庭鸾说得含含糊糊,其实是祁闻宥特意让国内家里在东北做人参生意的朋友帮他选的上好的东北吉林老参,又让他的朋友寄到N市姜庭鸾的家中。   许崇山喝了一口,奇道:“什么朋友对你这么上心?这人参喝着参味很浓,应该是野生的,这可不便宜。”   他转念一想,又笑道:“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姜庭鸾面上更不自在了,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许崇山的问题。   许崇山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女朋友,也可以带回来看看,只要姑娘家世清白,品性端正,对你好,就够了。我不会让你们操心。说起来,我家庭鸾条件这样好,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要不是我们拖了你的后腿,说不定早就成家有望了。”   姜庭鸾从小到大,都很少亲近对他表现出好感的女孩。后来读大学了,也对谈恋爱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许崇山觉得姜庭鸾是因为他的母亲才不愿意接受那些女孩儿,一直心存愧疚。   “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姜庭鸾忙道,“您把我从小养大,要是没有您,哪里有今天的我?我不为您养老,谁来给您养老?”   许崇山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慈爱:“外公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要你孝顺我,只要你过得好,外公就心满意足了。”   姜庭鸾鼻子一酸,是不是所有真心爱护小辈们的老人都是这样呢?只要小辈们过得好,自己过得怎样,都不会放在心上。   “您放心,”他挤出一个笑容来,“只要有我在,您肯定能安享晚年。”   许崇山拍了拍姜庭鸾的手,眼神里带着些许溺爱的味道:“好,我就等着享我们庭鸾的福了。”   许崇山病着,家里的家务都是姜庭鸾在做。姜庭鸾厨艺之前很是平常,不过和祁闻宥在一起这么久,总算有了些进步。爷孙俩吃完午饭,姜庭鸾又陪着许崇山下了几局围棋,他输多赢少,自然是有意让着许崇山,还故意道:“看来,外公这两年是棋力见长,我是比不过了。”   逗得许崇山笑骂道:“出去了两年,怎么变得这么滑头了!”   姜庭鸾见许崇山笑得开怀,乐意被多说几句:“瞧外公说的,我连夸您都夸错了吗?”   许崇山大笑,祖孙二人其乐融融。   到了傍晚,姜庭鸾进了厨房准备晚餐,许崇山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许久,还是道:“你回来这么多天了,还没去看过你妈,这两天还是去看看吧,她也几年都没见过你了。”   姜庭鸾的身影一顿,然后道:“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她也不一定想看到我。”   许崇山道:“怎么会呢?她是你妈,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血脉亲情是作不了假的。”   姜庭鸾听了这句话,手中的菜刀差点切到自己的手,他强忍下心中涌上来的情绪,淡淡地道:“外公,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来照顾您,别的事,就算了。”   许崇山急了:“这怎么算是别的事呢?她可是你妈!”   一说到许晚初,祖孙俩就一定会急眼,许崇山的心思姜庭鸾不是不懂,但是真让他毫无芥蒂地去看许晚初,他的确做不到。   姜庭鸾干脆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出厨房,扬声道:“外公,我知道她是我妈,但是她真的有资格当我妈吗?不说以前那些事,就说您这次被她吓得血压骤升昏迷住院,要不是因为她,您也不会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您年纪一大把了还要为她日夜忧心,她哪里尽了半分作为儿女的孝道?”   “至于我,”姜庭鸾冷笑道,“从小到大,她都只怕恨不得让我去死,骨肉亲情,呵呵,真是好笑,试问天下有哪一个母亲,会是她这个样子!?”   许崇山见他这样毫无悔改之意,又急又怒,身体又没好全,一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脸涨得通红,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指着姜庭鸾道:“你……你……”   姜庭鸾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忙坐到他身边,帮他拍背顺气:“外公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您别气坏自己的身体!”   好不容易等许崇山顺过气来,姜庭鸾又倒了半杯温水让他喝下,这时,门铃响了。   姜庭鸾只得先去开门,来的人是方奶奶。   她姓方,姜庭鸾听许崇山说她是叫嗣贞,大约五六十的年纪,头发花白,人十分瘦小,说话时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她见许崇山一脸怒容,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崇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方奶奶便提着手中一个纸袋道:“上次我女儿送给我的天麻,我想着自己留着也没用,就给你带来了,用来炖乳鸽也好,炖乌鸡也好,都是补身体的。”   姜庭鸾有些愕然,不知道该不该接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许崇山,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道:“谢谢方奶奶,您坐下来喝杯茶吧。”   方嗣贞也没有客气,坐在沙发上,和许崇山聊了聊他身体的康复情况,喝了一杯茶,就提出告辞。   许崇山有些疲惫,道:“庭鸾,去送送你方奶奶,她腿脚不好,你把她送到家里,小心别让她摔着了。”   方嗣贞住在他们小区另一栋楼,姜庭鸾答应了,和她一起出了门。   两栋楼之间隔得并不远,两人下了楼之后,方嗣贞看着姜庭鸾道:“庭鸾出国了两年,果然是大不相同了,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吧?”   姜庭鸾情绪有些低落,只简短地说道:“还好。”   方嗣贞就叹道:“你不在家的这两年,你外公日日夜夜都惦念着你,生怕你在国外吃不好睡不好,和我们说起来的时候,我听着都难受,他心里挂念你,你可不要惹他生气。”   姜庭鸾欲言又止,方嗣贞又道:“你们祖孙俩为什么闹气,我也猜得出来,又是因为你妈吧?”   姜庭鸾沉默。   方嗣贞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我就多说两句。你也别怪你外公,他就你妈这么一个女儿,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外孙。他自己老了,不管你妈妈怎么样,他心里面都是担心她的。你妈妈只怕一生都要住在医院里,要是以后你外公不在了,她要怎么办?你外公是个良善人,心肠软得不能再软,那些住进精神病院里的人,有几个的家属还和你外公一样,月月去送吃的,送穿的?你呀,也别和你外公置气了,就算再不喜欢你妈,以后就当照顾一个病人,让她衣食无忧,也就够了。”   方嗣贞这样苦口婆心,姜庭鸾心里自然是感激的,他点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方奶奶放心。”   方嗣贞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黯:“何况当年,你妈妈被……这件事情,你外公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妈……”   她说了一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话音便戛然而止。   姜庭鸾却觉得很奇怪,当年,什么事情让外公觉得对不住许晚初?   但见方嗣贞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便也只好把满腹疑惑都放回心底。   回到自己家,许崇山正坐在沙发上,见姜庭鸾回来了,也没有说话。   姜庭鸾坐到他身边,轻声道:“外公,别生气了。我明天就去看我妈,好不好?”   许崇山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怨你妈,我都知道……可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一把老骨头,半截身体已经入土,你妈却还年轻,我要是没了,她该怎么办呢?”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心绪十分复杂。   “外公,我妈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她吗?”   许崇山苦笑:“放弃?我是她的父亲,要是我都放弃她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愿意拉她一把?”   他眼里的苦涩都快溢出来:“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精神病,是个让人心惊胆战的隐患,是个迫不及待想要甩开的包袱。但是在我心里,却只是我女儿。”   姜庭鸾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第二天,他还是依照自己的许诺,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去探望许晚初。   在医院前台进行登记的时候,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许晚初了,甚至因为一些原因,他一直在刻意地遗忘这个人,她的脸已经在他记忆里模糊了,但那种恐惧和憎恶感依旧深深刻在姜庭鸾的心底。   登记完之后,有护士带着他去了封闭住院区,穿过几道铁门,才到了许晚初的病房。   “671号,有人探视,出来。”护士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说完就拿出笔写了些什么,然后转身对姜庭鸾道,“探视时间从现在算起,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到时候会有人来叫你。”   姜庭鸾和那个护士道了谢,再抬头时,许晚初已经出来了。   在这里,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便于管理的编号,她作为“人”的权利和义务、喜怒与哀乐都不重要,只要她作为“病人”,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够了。   她穿着医院里病人统一的病号服,头发简单地扎起来,却依旧是姜庭鸾记忆里那个让人一看就挪不动脚步的人间尤物,只是许晚初现在的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眼底没有什么生气,不像个活在烟火凡尘里的人,倒有几分像聊斋夜话里那些披着人皮的女鬼。   许晚初见站在病房外的是姜庭鸾,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又恢复了那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漠然。   护士领着他们两个人到了一间房间,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姜庭鸾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发现里面放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水彩颜料、画纸画笔、手工编织毛线之类的东西,大概是病人们平时活动的地方。   许晚初坐在那里,眼神放空,似乎什么都不想说,姜庭鸾无语,只好自己先开口道:“我这次来,是因为外公让我来看看你,我买了些草莓和橙子,你记得吃,草莓不能久放,糕点也是,外公说你喜欢吃稻香村的点心,所以我各种都买了一点。”   鲜红的草莓个头很大,散发着莓果的甜香,非常诱人,许晚初直接拿起来就吃,一声不吭。姜庭鸾也不好提醒她这些还没洗过,许晚初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吃了一小半了。   姜庭鸾也没有办法了。   他上一次见到许晚初,还是他出国之前,许崇山带着他来探视,那时候也是许崇山一个人在说,许晚初只偶尔点点头或者说一两句话。   姜庭鸾想了想,到:“这一次你出事,外公急得不得了,住了好几天院。他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就算是为了他好,你也不要再做这样伤人伤己的事情了。”   他自觉这句话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谁知坐在他对面的许晚初却冷笑一声,放下了手中咬了一半的草莓。   “伤人伤己?”她的嗓音带着一种怪异的粗粝,像是老妪一般。是因为当年在浓烟里窒息,喉咙受了伤,再也好不了。   “你去问一问你外公,他到底瞒了我什么,再来说我是不是伤人伤己。”   姜庭鸾见她指责许崇山,心有不悦,却只能强自按捺下来:“你说的是什么话!外公还有哪里对不住你半分吗?这些年来,要不是他,你能过得这么舒服?他自己病成那样,但还是放心不下你,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呵呵,呵呵呵呵。”许晚初冷笑,那笑声听起来像是秃鹫在死尸上空盘旋,分外瘆人。   “是啊,他没有对不住我。”许晚初停住笑,“是我,是我这个女儿,让他一生蒙羞,让他这个一辈子勤勤恳恳清清白白的教书匠抬不起头来,是这样吧?”   姜庭鸾只觉得窒息。   “外公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别人再怎么样看你,那只是别人,他从来都没有过。”   “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要紧。”许晚初嘲道,“我这一辈子,也已经是这样了。”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许晚初身上那种沉重的、像是永远看不到希望一样的窒息感就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彻底吸进去。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大概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却依旧要在这里苦苦煎熬。   姜庭鸾像是逃一般站起身,走到门边上的时候,许晚初突然高声道:“你也是吧。”   “有这样一个母亲,你肯定也觉得难堪吧。呵呵,呵呵呵呵,你小的时候,我还曾经想要烧死你,你肯定恨极了我吧。”   她的声音就像是女鬼的尖指甲在抓挠一块已经破裂的铜镜,阴森而可怖,尖利得让人头痛欲裂:“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的火没有烧得再大些,没有把我们两个一起烧死!”   姜庭鸾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门把手就在距离手边一厘米的地方,他却好像完全动不了。   惊怒、屈辱、恐惧、悲痛,这些情绪在他四肢百骸里不安地游走,姜庭鸾想要转过身去,大吼几句,让许晚初闭嘴,甚至狠狠揍她一顿,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许晚初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恨意,眼神里蔓延的是地狱里的无边业火:“你外公这样苦苦瞒着我,不过是为了让你活着!但是,你就是肮脏下贱的种子!血管里每一滴血都是黑的!”   她的厉声叫骂引来了几个护士,姜庭鸾有些恍惚地站在那里,看着进来的护士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快,快来人,拿镇静剂和捆绑绳来,671号犯病了!”   然后房间里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工,姜庭鸾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他看着护士们给神情狰狞额露青筋的许晚初打了镇静剂,然后把她绑起来,像是一只待宰的牲畜一样,抬回了病房。   没有一个人关注到他。   姜庭鸾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天天气很好,夕阳的光辉顺着门框照进来,他的影子显得孤孤单单,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可怜。   姜庭鸾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抬起手来无意识擦了一把脸,手湿了一大片。   那一天姜庭鸾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很多年之后他回想起那一天,记忆都非常模糊,唯一清晰的,是许晚初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地吃着草莓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被称作是他“母亲”的人。   姜庭鸾的遭遇,许崇山后来还是知道了,姜庭鸾本来很想去问一问许晚初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还是作罢了。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让许崇山更加为难而已。   圣诞假快要结束,姜庭鸾也收拾行李准备回A国。临行前许崇山去送他,在机场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好孩子,是外公错了。”   姜庭鸾没有说什么,提示登机的广播已经响了起来,他道:“外公,您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在飞机上,他想了很久,头痛到不行,只好放弃思索。   外公没有错,他只是担心,自己不在之后,许晚初没有人照顾。   但是许晚初呢?她为什么会这样恨自己?   在费城机场,来接机的祁闻宥本来兴高采烈,但一见到姜庭鸾,面上立刻露出惊容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外公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有和我提起?”   姜庭鸾摇了摇头:“没有,外公已经好了,没有什么事。”   祁闻宥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见姜庭鸾十分疲倦的模样,便也不再多问。   回家的路上,祁闻宥便只挑最近发生的趣事讲,说Undine如何如何调皮,姜庭鸾眼中果然有了笑意,回了家,姜庭鸾连衣服都没换,便抱着Undine玩了很久,小猫长得飞快,姜庭鸾抱着它也有些吃力了,但还是把它抱在怀里,看着它圆乎乎毛茸茸的猫猫头,自带眼线的眼睛像是妩媚的猫眼石,Undine在他怀里一边蹭他下巴,一边娇声娇气地喵喵叫,好像是问他到哪儿去了一样。   姜庭鸾的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接下来的开学季,姜庭鸾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一边,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还有在网络上投递简历,准备实习。   费城的春天到来得很晚,但依旧还是到来了。祁闻宥却发现,姜庭鸾似乎依旧有心事。   有时候他明明在和Undine玩儿,却会眼神放空,在那里呆坐很久。   要是发觉祁闻宥在满含担忧地看着他,姜庭鸾就会若无其事地笑笑。试探着问起怎么回事,姜庭鸾也会顾左右而言他。   的确不是姜庭鸾不想说,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哪怕是在周宸这个专业人士面前,他都觉得很羞耻。   因此面对祁闻宥关怀的目光,他只能逃避。   天气越来越和暖,转眼便到了五月间,他们花园里的野姜花又重新长出了花苞。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两个人在一起吃早餐,祁闻宥问道。   傅仲颉叫了他们一群朋友,准备去非洲大草原看动物迁徙,姜庭鸾要去实习,没办法一起去。   姜庭鸾给他夹了一个汤包,道:“这次的确是不行,你们去吧,只是小心别被狮子吃掉就好。”   祁闻宥笑了:“行,有你这句话,要是真被狮子追着跑,我也要尽力跑得快一点。”   姜庭鸾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祁闻宥走了之后的第一天,夜里凌晨三点,姜庭鸾接到了一个国内的电话。   “是姜庭鸾姜先生吗?我们是N市第一医院,您的外公因为脑血管破裂正在抢救,您是唯一能联系上的家属,病人有生命危险,还请尽快到本医院。”   作者有话说:   双倍更新分量长章节,下一次更新的就是V章了,请大家多多支持呀。   下一次更新,就是镜面破裂之时,他们的现在关系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之上,无论看起来多美好,都是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接下来,就是真相翻转的时刻。 第43章 血染   手机从姜庭鸾手上滑落,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钝重的响声。   怎么会,怎么会?   姜庭鸾只觉得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锤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整个人都晕眩了过去,眼冒金星,痛不可抑。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用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的书桌前,打开电脑,一边努力抑制让自己眼睛里模糊的泪水,一边搜寻回国的最快的航班。   在深夜的机场,候机区只有寥寥数人,惨白的灯光下,姜庭鸾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脸色想必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向他,只是姜庭鸾此刻根本顾及不了这些目光,他整颗心就像是在烈火上炙烤,又像是在翻滚的油锅里煎熬,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样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姜庭鸾都在持续体验这样的痛苦,他不断在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自己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许崇山会突然重病至此,为什么他已经受了这样多的磨难,这样多的苦楚,依旧不放过他!为什么他从小就没有父母疼爱,连唯一一个真心爱护他、和他相依为命的亲人,都要从他身边夺走!   痛苦如同翻腾的炽热火焰,滚烫地煎熬着他的心。   而命运往往就是这样,你以为不会有比这更难熬的痛苦了,但是下一瞬间,你就会明白,在让人受难这一件事上,它永远会有让人更加痛不欲生的招数。   用最快的速度从机场赶到医院之后,姜庭鸾在医院见到的,只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病人是脑血管破裂导致的死亡,送来医院的急救科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我们尽了全力来抢救,但是很抱歉,姜先生。”   姜庭鸾的声音嘶哑,双眼里满是红血丝:“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他连许崇山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几个月前还和他一起下棋聊天,夸他厨艺有进步,下次还想吃他做的冬瓜火腿汤的人,现在却冰冷而僵硬地躺在这张不知道躺过多少人的简陋病床上,白布下面只露出他的两只脚。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用那样温良而慈蔼的眼神看着他,再也不能和他一起读书下棋,谈天说地……   姜庭鸾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像是暴风雨夜的大海上的海浪一样的悲痛已经席卷了他的理智,他感觉他的意识已经和躯体剥离,明明想要去看一看许崇山的遗容,但是双腿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   而站在他身边的主治医生看着这个年轻人,却不知为何,有些悚然,医院里生老病死的事情见得太多,亲人去世后再怎样失态的情形他都见过,但是像姜庭鸾这样,不哭不闹,冷静到吓人的模样,看得他有些觉得后背发凉。   “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只喊了一个叫作‘晚初’的人的名字,没多久就没有生命体征了。”   晚初,许晚初。   姜庭鸾感觉自己被抽筋碎骨一样,只要有人轻轻一推,他就会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病房的门被敲响,有个年纪不大的小护士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打扰一下,请问姜庭鸾先生在吗?”   那医生见是急救科的一个小护士,便有些不悦地道:“什么事情?”   那小护士似乎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科室有一个自杀的死者,叫作许晚初,因为颈部和肺部大动脉出血死亡。她是这个病房许崇山的女儿,听说许崇山的家属来了医院,我们护士长就让我过来看看。”   医生听了也是久久无语。   这个年轻人的两个至亲,短短一周内,一个自杀身亡,一个病死。听说这个年轻人还是从国外赶回来的,在他出现之前,甚至没有一个亲属出现在医院……   哪怕是见惯生死如他,此刻也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一丝怜悯。   他正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姜庭鸾,谁知他已经转过身去,对那位护士道:“带我去看看吧。”   小护士把他带到了急救科的一间办公室,门外站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保安,他们看到护士只带了一个年轻人来,都面带诧异。不过姜庭鸾并没有在意他们,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病房内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坐在里面。   见姜庭鸾走进去,他们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中年人开口道:“是姜庭鸾先生吧,我是第一医院附属精神病院的院长,我姓刘。在这里我谨代表医院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都是我们的失职,没有察觉到您母亲的异常行为。我们医院聘请的律师会代表我院全权处理赔偿的问题,请您节哀。”   住在重症病房的精神病人自杀身亡,医院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之前在精神病院自杀的病人,都有一大群七扯八拐的亲戚来医院闹事,明着是在闹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死在医院了,暗着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过是想靠着这条人命多讹一些钱罢了。   他们都十分明白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所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家属明理,那还可以坐下来谈赔偿,如果只知道胡搅蛮缠,甚至有过激举动,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至少能控制住局面。   结果这件事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等了这么久,居然只有一个这样年轻的人来处理这个精神病人的后事。   院长说完这么一长段话之后,见姜庭鸾许久都未开口,不由得和周围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只好又道:“对于病人的离世,我们都抱以深切的哀悼,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和律师……”   “她是怎么死的?”姜庭鸾打断了刘院长的长篇大论,不知道是不是刘院长的错觉,这个年轻人问起他的母亲的死因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痛苦之感,反而有几分嘲讽。   他不敢多想,忙道:“是因为我们疏忽,她把一只老式钢笔的笔尖磨尖之后,偷偷在夜里,用那支钢笔,戳进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然后……又将这支钢笔戳进了自己的肺部,被值夜班的护士发现的时候,整个病房里都是她的动脉喷出来的血,人……已经没了。”   刘院长说完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却又听到姜庭鸾问道:“这支钢笔是哪里来的?你们连一把水果刀都不会让病人留下,怎么可能会让她把钢笔留在身边?”   刘院长面上便露出歉疚的表情:“重症病房一向监管很严格,这支钢笔放在一个很精美的笔盒里,许女士把这个笔盒看得很重要,只要拿走了一定会大吵大闹,绝食、绝水甚至不吃药。后来我们和你外公商量了很久,才决定让许女士把这个笔盒带在身边,后来她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再加上这支钢笔在她身边这么久都没出问题,我们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能让我看看这支钢笔吗?”姜庭鸾又打断了他的话。   刘院长和其他几个医护人员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拿出一个笔盒,递给了姜庭鸾。   “法医来尸检的时候曾经把这支笔带走过,后来尸检结果出来之后,就把这支笔还回来了。”   姜庭鸾把那个笔盒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他几欲作呕,钢笔已经被清洗过了,因为时间久远,上面蓝色的漆已经一小块一小块地掉了下来。   姜庭鸾认得这支钢笔。   这是姜君维留给许晚初的东西,她一直爱若性命,最后却也是用这支钢笔,结束了她荒唐痴缠的一生。   姜庭鸾忽然间很想笑。   不知道许晚初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过?因为一个抛弃了她和她的儿子的男人,把自己的一生过得这样不堪,她一生都在心心念念的薄情男人,这一生妻贤子孝,志得意满,早已经把她抛之脑后。而她等了一辈子,最后连性命都一并赔上。   姜庭鸾越笑越大声,连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去。那几个医护人员见怪不怪,只有那名有些微胖的护士长,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姜庭鸾,有些担忧地道:“喝口水吧,你的母亲,大概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难过。”   她错了,姜庭鸾想,许晚初不会愿意看到他,他也并不是为许晚初难过。   姜庭鸾接过那杯水,低声道了一声谢,胡乱将脸上的水痕擦干净,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漠。   “赔偿金额你们按照原来的案例给吧,我没有异议。什么时候商议定了,什么时候就再来找我吧。”   说完,他就走出了办公室,并没有看留在那个房间的人一眼。   “等一等,姜先生。”有个温柔和婉的声音叫住了他。   姜庭鸾回头,发现是那个在病房外怯生生地看着他的小护士。   他停在原地,小护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个塑封袋。   “当时发现许女士自杀之后,警察来带走了病房里的所有东西。这张照片是她一直到死,都紧紧抓在手里的,我想,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小护士看上去年纪很轻,皮肤很白,眼睛里还留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纯善,姜庭鸾伸手接过那个塑封袋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那几分暖意,好像在那一瞬间,将他拯救出了无边冰雪包围的寒冰地狱。   “谢谢你。”他低声道。   小护士有些局促:“东西给你了,我先走了,要是迟了一点,护士长会骂我的。”   姜庭鸾目送她小跑着离开,这才看向手中的那个塑封袋。   透明的塑封袋里,是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儒雅,一笑便可勾了人的魂。   此刻照片上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像是无声地诉说着一段隐秘的往事。   到死都不肯放手吗?只可惜,只怕这个男人,到了现在这一刻,只会嫌弃你像这张照片上的血迹一样,玷污了他原本完美无垢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下次入V时间暂时不定,可能会从前面的章节开始倒V,感谢大家!   这一章写得我真的压抑,求海星和评论! 第44章 痴梦   时间已经很晚了,姜庭鸾走到安置他外公的太平间时,却看到了方嗣贞。   “庭鸾!”老人满脸是泪,紧紧抓着姜庭鸾的手,“我苦命的孩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惜你外公,再也看不到你了……”   姜庭鸾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颤声道:“方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外公去得这样突然?我几个月前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他……”   方嗣贞双眼通红,本就上了年纪,如今悲痛满怀,更显衰老:“都怪我,本来你外公知道你妈妈自杀的事情,就差点犯了病,我一直劝他想开些,不为了其他人也要为你想想,你外公当时是听进去了。你妈妈的死讯传来之后,我和几个老朋友守了他两天两夜,他说自己已经想开了,要振作起精神为你妈妈治丧,还执意让我们都回去,我们拗不过他,只好都走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发病了,我们第二天怎么都敲不开门,找了开锁匠进去的时候就……”   她擦了擦眼泪:“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们有一个能够留下来陪着他,就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待着了,也能够及时把他送到医院了……”   姜庭鸾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颤声道:“方奶奶,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方嗣贞是听到了姜庭鸾回来的消息,就来了医院,姜庭鸾怕她独自一人回去不安全,便打算先送她回去。   到了小区楼下,方嗣贞又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非是让姜庭鸾保重自己,不要哀毁过度。   姜庭鸾一一应了,把方嗣贞送上楼,姜庭鸾才转身回家。   打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姜庭鸾忽然想到,上一次回国时,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出门送方嗣贞回家,然后折返。   可是,上一次在家里等着他的外公,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庭鸾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顺着墙滑下来,坐在地板上,无声地恸哭。   手机响了起来,姜庭鸾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电话接通了。   “喂,庭鸾,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逛集市吗?你家里没人,我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人来开门,你到哪里去了?”那一边是越溪有些焦急的声音。   而电话那边的越溪,听到的是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人痛哭的声音。   “越溪,我没有家了。”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抱膝坐在地板上,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客厅里没有一丝光亮,可他却仿佛能看到,从小到大,许崇山和他在一起的身影。   六岁那年,许崇山在书桌上铺开纸张,磨墨蘸笔,一笔一画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还答应他,要是他能坚持每天写一页大字,就养一缸他最喜欢的红色金鱼。七岁那年,爷孙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读书,他从怎么样都坐不住,到慢慢沉浸于书本打开的奇妙世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下围棋赢了许崇山,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许崇山脸上那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这样满足……   姜庭鸾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嚎,仿佛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恨!他真的好恨!   方嗣贞自责说她不应该让许崇山独自一人待在家中,实际上她有什么责任呢?她只不过是许崇山退休前的同事而已,无亲无故,如此尽心已经是难得。而真正应该负起责任的自己呢?却远隔重洋,甚至连许崇山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姜庭鸾重重一拳打在地板上,十指连心,身体立刻感受到钻心的痛楚,可是姜庭鸾依旧没有停下来,而是一下又一下,更加用力地捶打地面。黑暗里“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好像只有身体感受到这样难以承受的痛楚,心上的痛楚才会减轻几分。   他想起自己临出国的时候,许崇山就算是笑,眼底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了的怅惘,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用两年的时间学完所有的课程,然后努力工作,要么将许崇山和许晚初都接到A国,要么就回国,就近照顾他们,绝对不让他这样孤孤单单住在那个老房子里。   结果呢?   他沉浸在和祁闻宥的恋爱里,什么都不顾了,甚至为了能和他多在一起一段时间,并没有提前完成学业。许崇山病发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和祁闻宥卿卿我我!   许崇山是为什么脑血管破裂?是因为许晚初自杀身亡,而许晚初又是为什么会自杀?因为她放不下那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的男人,一生都在折磨自己,最后甚至断送了一条性命。   而自己呢?居然迷了心窍一样爱上了那个男人的儿子,忘记了外公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不易,忘记了被姜君维抛弃之后许晚初彻底疯癫的痛苦,忘记了他们之间如同天堑一样不可逾越的仇恨。   所以他不能恨任何人,只能去恨他自己。   但是,如果这是上天因为他爱上祁闻宥而给他的报应,那么为什么要报应到许崇山身上?为什么要让他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他视作珍宝的亲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就这样,如坠痴梦之中,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一整夜。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好说话的家属,医院的赔偿款下来得很快,姜庭鸾依旧是面无表情,开始操办许崇山和许晚初的身后事。   越溪赶回来的时候,姜庭鸾正和医院的员工交涉,要将两人的尸体送去火化。   越溪一见到他,眼泪就差点掉了下来,她扶着姜庭鸾的肩膀,大声道:“庭鸾?庭鸾你不要吓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姜庭鸾眼睛里依旧没有什么神采:“你怎么来了?”   越溪抹了抹眼泪:“我挂了电话就赶回来了,心里急得不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我给闻宥打电话,他也很吃惊,你放心,他就快回来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非洲了。”   姜庭鸾听到祁闻宥的名字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越溪看着不过离开几天却已经瘦得形销骨立的姜庭鸾,泪如雨下。   因为已经和殡仪馆约定好火化的时间,所以他们还是先将许崇山两人的尸体送去火化。   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姜庭鸾尽了很大的努力,鼓足勇气,才敢去看许崇山一眼。   这些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疲倦到极点睡过去的时候,他总是梦到许崇山的遗体被运去火化,而他在那里哭着喊着不肯放手——好像只要他不放手,许崇山就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   只看了一眼,泪水就模糊了他的双眼。   死亡是何其荒谬的一件事,上天用这种方式告诫人类,你以为你可以一直拥有,随心所欲挥霍的事物,他能在顷刻间让你拥有的灰飞烟灭,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也许是殡仪馆化妆师的功劳,许崇山的遗容显得很安详,许晚初的脖颈上放了一个花环,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异样。许家在这个城市里并没有什么亲戚,来参加遗体告别的只有许崇山之前的同事和几个朋友。姜庭鸾强打起精神向他们一一致谢。来的人都听说了他们家里发生的事情,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同情,和他说的那句“节哀”也听起来甚是真情实感。   方嗣贞一身黑色纱裙,从告别仪式开始就在哭,姜庭鸾看到也很不好受,只能开口劝道:“方奶奶,您别哭了,外公在天有灵,看着也会难受的。”   方嗣贞哽咽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想和你外公老来做个伴,你外公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怕拖累我。实际上,到今天,我还是会说这样的话,我不怕他拖累,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惜……”   姜庭鸾听了何尝不感慨,但是斯人已逝,说这么多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送走了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人们,在殡仪馆前厅,姜庭鸾和越溪坐在那里等候,姜庭鸾目光放空,轻声道:“我小时候曾经问我外公,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最可怕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有人在殡仪馆上班呢?那他们是不是天天都要伤心死了。”   “外公当时笑得不行,摸了摸我的头,说我长大就明白了。”   姜庭鸾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对于他们而言,你的悲痛欲绝,也不过是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司空见惯。你所有的痛苦伤心,都只是你一个人的而已,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的死亡。而在这个地球上,死亡和出生一样,到处都是,不值一提。”   越溪听得更难过,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无论如何,我都在这里,庭鸾,你不要这样难过,好不好?你这样,看得我都好难过啊……”   她说着说着就小声抽泣起来,姜庭鸾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从正文三十二章开始入V,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笔芯?( ’???` )比心 第45章 镜破   越溪接过他手里的纸,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手上许多道渗血的伤痕,在他没有半分瑕疵的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等一会儿去医院处理一下吧,你这是在哪里摔了一下吗?”   姜庭鸾把手抽出来,并不在意:“没事,不用管它。”   越溪有些担忧,正想说些什么,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对他们道:“698725和698726号的家属,来领取火化证明和骨灰寄存证明。”   他们跟着那个工作人员走到一个小房间,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两个骨灰盒,那么小,小到让人完全无法相信,人烧化之后的骨灰,居然能装在一个这样小的盒子里。   姜庭鸾捧着它们的时候,觉得自己双手都在颤抖,而他对面的那个工作人员将写好的证明递给他之后,又推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上的眼镜,道:“逝者已矣,生者也没有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一周之后您的家人的墓地就能修建好了,到时候再来祭拜吧。”   姜庭鸾抬起头,发现坐在对面的是个很清瘦的女孩子,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她发现姜庭鸾在注视着她,又轻声道:“别难过,他们只是停止了在人间的旅途,你要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会在另一个宇宙重逢。”   姜庭鸾把骨灰盒放下,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   他点了点头,努力压抑下自己的泪水:“好,我相信。”   从殡仪馆出来,姜庭鸾在回程的车上,问越溪道:“刚刚没来得及问,你这样突然回来,住在哪里?你的毕业考试怎么办?”   越溪道:“没事,我已经请好假了,也订好了回去的机票,等祁闻宥来了,我就回去考试,你放心,他最晚后天也该到了。来得太急,我也没来得及订酒店,你给我订一间你家附近的好了。”   姜庭鸾沉默。   他和祁闻宥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说给越溪听,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想,低下头用手机给越溪找合适的酒店。   而越溪的话也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和祁闻宥之间的关系,也应该有一个了断。   了断的时刻来临得很快。   他们从殡仪馆回来之后的第三天,祁闻宥就到了。   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二十四分,姜庭鸾已经起来了,这些天因为倒时差和情绪起伏过大,他几乎没有睡着过,即使短暂地入睡,又会马上惊醒。   门铃响了,姜庭鸾反应迟钝地思考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开门。   按门铃的人似乎有些着急,又连续按了好几次,等姜庭鸾开门之后,看到的是祁闻宥穿着T恤短裤,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胡子拉碴的模样。   他似乎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在姜庭鸾面前,让他觉得很陌生。   要知道,祁闻宥平时可是一个就算是出去扔个垃圾,也要换一身衣服,还要选一双和衣服配套的鞋子的人啊。   “庭鸾,我一听到越溪给我打的电话就往国内赶,你没事吧?我在马赛马拉保护区坐了快二十多个小时敞篷货车,才到达有火车的地方。我一直在担心你,庭鸾,外公和阿姨……是怎么回事?”   看着祁闻宥一脸关切的模样,姜庭鸾只觉得意外地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痛恨,什么情绪都没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挖了一个大洞,他只觉得自己心里面空旷得可怕,他看了一眼祁闻宥手边的一个小型行李箱,淡淡地说道:“你先进来吧。”   祁闻宥虽然觉得姜庭鸾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想到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失去两位亲人,也就没有多想。   进了门,换了拖鞋,祁闻宥才发现客厅的方桌上放着两个相框,里面是两张黑白的相片。   相框前面摆着一个香炉和几碟水果。姜庭鸾也没有看他,而是从那方桌上放着的线香里抽出三根来,点燃之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祁闻宥刚才放了行李之后就去洗了把脸,现在看到姜庭鸾在上香,便上前几步,从桌上拈了三根线香,道:“我也来给外公和阿姨上炷香吧。”   谁知姜庭鸾却把香从他手中夺走,冷声道:“他们不需要你给他们上香。”   祁闻宥有些愕然地看着姜庭鸾,现在,就算他再怎么不敏感,也察觉出了姜庭鸾对他毫不掩饰的排斥。   姜庭鸾将那三根香放在方桌上,然后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祁闻宥,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开吧。”   祁闻宥只觉脑中像是有个炸雷轰然作响,炸得他头晕眼花,他不远千万里从远隔山脉重洋的非洲辗转回到国内,为的就是安慰接连遭受丧亲之痛的爱人,但是为什么得到的却是他一句这样的话?   祁闻宥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争先恐后想要说出口,但姜庭鸾转过身来,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很想问,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和你分手?”   祁闻宥要说的话便都戛然而止。   姜庭鸾依旧在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知道这张照片上的人,她是谁吗?”他上前几步,将装着许晚初遗照的相框拿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照片里笑颜如花的年轻女子,眼中满是嘲讽。   “二十多年前,这个叫作许晚初的年轻姑娘,在N大附近的旧书店里,认识了一个N大的学生。那时候,这个姑娘是N市远近闻名的美人,那个男学生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开始用尽手段地追求她,可惜,无论他送花还是送礼物,写情诗还是当众表白,姑娘都不为所动。”   “学生觉得十分痛苦,追问姑娘说为什么,姑娘只得告诉他,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如果男学生不在意的话,她可以答应和他在一起。”   祁闻宥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姜庭鸾接下来说的话,一定隐藏着很重要的真相,直觉地,他不想要姜庭鸾继续说下去。   可是姜庭鸾并没有停下来。   “男学生追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一丝曙光,当然是不愿意放弃,立刻就答应了,还说了很多甜言蜜语,保证不会因为姑娘的病而嫌弃她。”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男学生开始的确对许晚初很好,这样过了一年之后,男学生要毕业了,他的父母才知道,他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女朋友,家境一般不说,还有精神疾病,除了长得漂亮,简直一无是处。”   姜庭鸾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个男学生家里是做生意的,很有几分家底,一门心思想着儿子能够找个能给他家提供助力的儿媳妇,怎么可能接受这个姑娘?于是就逼他们分手,男学生在前程和爱情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抛下这个姑娘,从N市人间蒸发了。”   “就在他离开以后,许晚初发现自己怀孕了,同时,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许晚初的精神分裂症一夜间加重,为了稳住她不让她自杀,姑娘的父亲,只能让她生下这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子。”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变化不定的神色和眼神里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为什么我看到那张全家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为什么当初我会忽然同意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今天我要突然和你说分手?”   姜庭鸾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面上扭曲的表情却是如同修罗恶鬼一般令人生畏。   “让我告诉你吧,我全都告诉你,那个让我母亲怀孕却又抛妻弃子的男人,就叫姜君维。那一个在腹中就差点夭折的胎儿,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二十多年啊,我们受了多少风霜雨雪,多少辱骂白眼。而那个男人呢?他攀上了祁氏企业,娶了祁氏的千金,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但我只想问他,午夜梦回,就不曾觉得害怕吗!”   他昂起头,高声道:“是,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外公就算知道这个畜生做下的事情,也只能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地把这个孩子养大,给他衣食,教他道理,让他健健康康长大。”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祁闻宥不由得后退一步,就听到姜庭鸾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带着几分怜悯的语气说道:“我们本来只能认命,但是谁能想到呢,在A国,在费城,在宾夕法尼亚,我居然会遇见你。”   “我的弟、弟。”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我看出来你喜欢我,当时我就有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没有办法报复我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但我可以报复他的儿子——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不是吗?”   祁闻宥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没有站稳。   不,不是的,祁闻宥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他茫然地看着姜庭鸾,却不知道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真相。   “所以,我假装犹豫了一下,就和你在一起了。”   “艹自己亲生哥哥的感觉怎么样?我亲爱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小姜在之前也许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一面镜子,是他亲手打碎的。 第46章 枯萎   看着祁闻宥满脸的不可置信,姜庭鸾心中涌上一股扭曲至极的快感。   现在的他,已经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境地里,他的世界已经被彻底毁灭,他也要去毁灭这个世界。   哪怕要以毁灭自己的一切为代价,他也绝不会停止。   他绝不会后悔。   而祁闻宥,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这真的是那个和他在费城的别墅里相伴数百个日日夜夜,与他情深爱浓的姜庭鸾吗?   不,他不相信。   祁闻宥的面上浮现出哀求的神色,一个一米八高的男人,露出这样低声下气的神色来,莫名就看得人心酸。   “庭鸾,”他上前一步,握住姜庭鸾的手臂,“我知道外公和阿姨去世,你很伤心,但是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惩罚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对?”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的眼神,冷得像冰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   他将祁闻宥的手用力地掰开,面上带了几分讥嘲:“你觉得呢?”   祁闻宥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万丈悬崖边,用两只手紧紧抓着悬崖上参差不平的石块的人,只要姜庭鸾轻轻一推,他就会摔下这深不见底的悬崖,尸骨无存。   他渴求着姜庭鸾收回他之前说过的话,就像是就快掉下悬崖的人,渴求路过的人拉他一把,救他性命。   可怜,姜庭鸾想。   真是可怜。   他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听清楚了,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当年抛弃了我和我妈妈的姜君维。我一直都在骗你,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砰——   祁闻宥彻彻底底从悬崖边上摔了下去,血肉崩析,粉身碎骨。   他甚至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舌尖满是铁锈一样的腥气。   他的脸上满是痛苦、震惊和不解,双眼变成血红色,却仍旧不死心,像是地狱里的鬼魂,犹自向往着人间。   “庭鸾,我不信,我不信。”祁闻宥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他的眼睛里赤红一片,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流下来的是鲜血,还是眼泪。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庭鸾,我不相信你没有一点真心!”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来。   姜庭鸾笑了,笑容越来越盛,几乎笑出眼泪来。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他感觉到自己面上有了湿意,“今天,在我外公和我妈妈的灵位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你要是还不信,完全可以去找傅仲颉再继续调查,你们当时不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吗?”姜庭鸾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既然他有这样的手段,你完全可以通过他去确认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呢?后悔当时被我蒙蔽,没有继续调查,真是可惜。”姜庭鸾的面上带上了几分讥嘲,“要不是如此,你也不会今天才知道这一切,这样无比狼狈吧。”   全身几乎被冰冻的血液渐渐回温,祁闻宥的理智重新回到大脑,他努力压抑下自己各种情绪,尽量平和地开口。   “你听我说,庭鸾,”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管上一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之间的感情都不可能作假。你知道吗?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在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我能够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用我的生命来爱你……”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我爱你啊,庭鸾,我爱你啊!”   姜庭鸾仿佛木雕泥塑,没有半分动容。   过来很久,他才轻轻地、轻轻地说道:“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年姜君维选择了荣华富贵,背弃了他自己许下的诺言,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都是姜君维的错!”   他说着说着便又激动了起来:“或许老天无眼,才报应到了你身上,但,这就是报应!我外公尸骨未寒,他绝对不想看到你站在这里,请你从我家滚出去!”   祁闻宥张着嘴站在那里,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姜庭鸾眼里明晃晃的厌恶和愤恨,他从心里面剜出来,双手捧着虔诚奉上的爱情,在对方眼里,就像病毒一样避之不及。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姜庭鸾背靠着大门,慢慢滑落下去。   他坐在地面上,拼命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为什么呢,他已经成功地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祁闻宥,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插入自己的心脏,反复用刀尖刺入血肉里,在里面反复用力戳刺。   无法承受的痛楚让他缩成了一团,为什么会这样痛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会这样痛苦呢?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天色由明转暗,姜庭鸾却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动都没有动过。   从白天,到傍晚,再到深夜,姜庭鸾的姿势都没有换一下。他察觉不到时间变化,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感觉,他已经失去了自己能够失去的一切,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够再让他在乎的东西。   无声无息地,姜庭鸾坐在那里,睡了过去。   被身上的寒意冷醒的时候,姜庭鸾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居然坐在大门背后,睡了一夜。   外面的天已经泛白,他试着站了起来,两条腿因为长时间并拢,肌肉都变得僵硬,好不容易站起来,姜庭鸾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他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饥饿让他大脑一阵一阵地晕眩。姜庭鸾从茶几上拿了钥匙和钱包,打算先去外面吃一顿早餐。   死去的人已经留在了他们死亡的这一段时间里,永远不会再继续向前。而活着的人依旧停在这世间,继续痴缠于数不清的爱恨悲欢。   只是他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大门前也有一个人。   是眼中满是红血丝,面上尽是疲惫的祁闻宥。   “庭鸾,”他的眼中迸射出一丝惊喜,“我一直等在这里,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庭鸾……”   “走开,”姜庭鸾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说完,他又快又急地关上了门,好像门外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一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前起伏不定。   祁闻宥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样真诚而渴求的眼神,他只觉得憎恶,为什么还要站在他面前,用那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在那一瞬间,好不容易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心防都轰然倒塌,他甚至想放下一切,紧紧抱住祁闻宥,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脸埋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汲取他脖颈间熟悉的香水被体温暖热的味道。   但是不可以。   上一次他这样放纵自己的后果,这么快他就忘记了吗?   姜庭鸾真的不知道是该憎恶他,还是憎恶这样容易忘记那般深刻的痛苦的自己。   姜庭鸾站在门背后,身体紧绷。在前一夜,门内门外,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坐了一夜。   外面响起了几声敲门声,祁闻宥的声音透过一扇门传进来。   “庭鸾,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所以我只想陪着你而已。”他的声音已经有几分沙哑,“如果你不想让我在这里,我就走好了……庭鸾,我……”   说到最后,他好像也已经不知道还能够说什么。   姜庭鸾靠着冰冷的大门,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流泪了。   姜庭鸾这样想。   可是几个小时后,他再打开门的时候,滚烫的泪水却夺目而出。   大门前面的地毯上,下面垫着几张卫生纸,上面放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一杯豆浆,两个荞麦馒头,两个鲜肉包。   食物早已经没有半分热气,但姜庭鸾还是把塑料袋拿起来,然后关上门,一口一口,将这份早餐吃完。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会在他家门外守候一整夜,会在被他赶走以后,依旧为他放下一份早餐。   再也不会有了。   许晚初和许崇山的墓地修建好之后,姜庭鸾亲自去看了看。   他们两个人的墓地修建在一起,姜庭鸾看着墓碑上两个人的黑白照片,在他们墓前各放了一束花。   此时此刻,他觉得好像有无数句话从心头涌出,可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费城。   他之前回国的时候十分匆忙,因此拜托了Undine之前的主人每天定时来别墅喂猫。他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因此他知道,祁闻宥还没有回到这里。   打开别墅大门,看着里面格外熟悉的陈设,姜庭鸾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客厅里墙壁上的画是他们两个月前逛画展一起看中的,餐厅上装花的花瓶是祁闻宥从拍卖会上特意为他买回来的。   只是里面插着的几枝野姜花,却已经彻底枯萎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海星呀~?( ’???` )比心 第47章 分离   他出发之前那一天,从花园里剪下来插在花瓶里的那几枝野姜花,洁白鲜润的花瓣和碧绿的枝叶都已经变得蔫黄。姜庭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口涌上一股酸楚难言的情绪来。   他强压下自己的心绪,把已经枯萎的野姜花扔到了垃圾桶里。   “喵呜。”从楼梯上传来一声猫咪的叫声,姜庭鸾抬头一看,Undine正颠颠地从楼梯上跑过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姜庭鸾的身边,站起来用爪子挠姜庭鸾的裤子,显然是想念姜庭鸾想念得不得了。   他弯下腰,把Undine抱起来,小猫已经有些沉手了,乍一抱起来还有些吃力。姜庭鸾见自己怀里不停用圆乎乎的猫头蹭着自己的Undine精神头十足,一身银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两只眼睛像是在阳光下变化莫测的妩媚猫眼石,便知道它这几天被照顾得很好,放下心来,一下一下用手抚摸它光滑的皮毛。Undine微微眯着眼,显然是十分享受。   姜庭鸾并没有逗弄Undine太久,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赶在祁闻宥之前,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然后彻底搬出去。   他和祁闻宥已经决裂,自然不会再赖在他的家里。他也不想看到祁闻宥,生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   没多久东西就已经收拾完了,只有两个行李箱,或许潜意识里,姜庭鸾一直都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从这里搬出去。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Undine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跟着他跑上跑下,半步也不肯离开,被他关在房门外就很焦虑地“喵喵”叫。姜庭鸾知道它这么多天没见到熟悉的人,难免会有些黏人,也就随它去了。   等东西全都收拾好,姜庭鸾看了一眼手机里网站上他买的车票的信息,发车的时间还早。他打算先带着行李离开,找个地方先吃午餐,然后去车站。   他忙了半天,有些口渴,便去开放式的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喝完之后,正打算放下手里的杯子,却被放在厨房操作台上的另一个杯子吸引了视线。   这两只杯子是祁闻宥特意去一家陶艺店里定制的,一只杯子的把手是活灵活现的小狮子,勺子的柄也做成狮子尾巴的模样,十分俏皮。另一只的把手是一尾蓝鲸,而杯勺则是蓝鲸的尾巴。看得出来,这一对定制的水杯非常精致,而且栩栩如生,细节也无可挑剔。   姜庭鸾还记得当时祁闻宥兴高采烈地把它们包装在礼物盒中,带着期盼的眼神让自己快点拆开看的模样。   当时姜庭鸾还在心里嘟囔着,又不是年节,怎么突然想起送礼物了,但是拆开的时候,看到这一对造型独特的水杯,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祁闻宥道:“你不是说,无论怎样,小狮子都不会遇到鲸吗?你看,它不仅遇到了,还能够和鲸永远在一起。”   姜庭鸾终于想起来,那个祁闻宥亲手给他写的童话故事,不由得觉得好笑,祁闻宥这个行为在他看来就像是个小孩子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一样。他正想开口调侃两句,却看到祁闻宥眼里期待的光。   想说的话就一下卡了壳。   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在哪里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恋人送给对方杯子的话,就是希望能和对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意思。   一杯子——一辈子。   姜庭鸾咽下原来想要调侃祁闻宥的话,拿着手中的小鲸鱼水杯,看着祁闻宥的眼睛,缓缓道:“嗯,是,它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祁闻宥的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向前几步,伸出手把姜庭鸾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姜庭鸾就被他珍而重之地吻住了。   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姜庭鸾看着手中这对杯子,心绪复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餐桌旁,想了许久,却依旧决定不了要不要把这对水杯带走。   Undine在他坐下来之后,就跳上了他的大腿,趴在他的怀里。   姜庭鸾心绪浮躁,不由得来回摩挲着猫咪柔润的毛发,Undine也一声不吭,静静地陪着他。   姜庭鸾看着自己怀里乖顺懂事的Undine,忽然间有些心疼。之前因为他们两个在家的时间都不长,只要一回来它就会缠着两个人让他们和它玩儿,要是不满足就一定不会罢休。这一次却这样安静,是不是它独自在家待得太久了,害怕他们再一次这样一去不返呢?   姜庭鸾这样想着,便打算站起来给Undine拿些零食来喂,谁知他一站起来,Undine就满脸警觉地看着他,还哀哀叫了起来,好像生怕姜庭鸾不要他了一样。   姜庭鸾心头一软。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带Undine走,毕竟他连一个固定住所都还没有,连自己都安顿不了,怎么能照顾好它呢?   可是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从祁闻宥把Undine送给他开始,这就是他的猫,他是Undine的主人,既然已经承诺要照顾好它,就无论如何都不能食言。   他不忍心看到Undine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模样。虽然以祁闻宥的人品,就算他们关系决裂,也会好好照顾猫咪。但是,这条小生命,说到底是因为他,才会被祁闻宥带回来,这是他的责任。   主意一定,他便起身,找出了猫包,又从网站下单了猫粮和Undine平时要用的一些用品,寄到纽约布鲁克林区他租住的地点。   然后他把Undine放进猫包里,把那对水杯也放进了行李中,用手机预约了一辆汽车。   等手机软件提示司机已经到了别墅附近后,姜庭鸾站了起来,环视这间他住了快两年的房子。   好像每一个地方,都拥有着让他难忘而温暖的记忆,而这些回忆里,那个真真切切地让他体会过“幸福”这两个字的人,叫作祁闻宥。   而现在,他要离开这里,祁闻宥,也不会再属于他。   姜庭鸾感觉自己眼角微湿,他强迫自己不再陷入那些回忆里,把两个行李箱和猫包拿出去之后,他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需要再见了。   因为他带了宠物,到达费城的火车站之后,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Undine带上火车。   两个小时之后,他带着猫咪到达了纽约。   姜庭鸾租住的房子在布鲁克林区,这是纽约人口最多的地方。房租相比其他地区要廉价许多,自然公共卫生就不能和在费城富人区的别墅相比。但姜庭鸾并不在乎那么多,走到他新家所在的街道时,道路中间有一个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果篮,里面的水果似乎已经腐烂了,有几只灰蓝色的鸟儿在里面啄食烂掉的水果,见有人来,飞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姜庭鸾两手都不空,还艰难地提着一个将近5kg重的猫包,便在心里想着,等把东西都放好了,要先来处理一下这条路上的这个果篮才好。   新房东早已经在一栋有些旧的楼下等着他了。是一个非常热情的白人男性,一见到姜庭鸾便笑着和他打招呼,确认过他就是新来的租客之后,就帮他提着行李箱,一起上了四楼姜庭鸾租住的房子里。   他租的是两室两厅,面积足够他和一只猫生活了。姜庭鸾见这里虽然家具和地板都有些陈旧,但打扫得很干净,也十分满意。   等房东走了之后,他把Undine放了出来,Undine换了新的环境,一时间还没适应,飞快地蹿到卧室的床底下去了。   姜庭鸾也不管它,又重新打水把家具和地板擦拭一遍之后,才打开行李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   忙了一个下午,才堪堪收拾完。姜庭鸾觉得已经有些饿了,便带上钱包和钥匙,打算去超市把空空如也的冰箱填满。   下了楼,他先把那个路中间的果篮扔到垃圾箱里,然后根据自己白天乘车来这里的记忆,去了附近最近的超市。   他在超市买了很多日用品和蔬菜,还买了一些鸡胸肉、牛肉和猪肉,一些自己吃,一些用来喂Undine。这边的超市蔬菜分量都很大,按照他的食量,基本上采购一次,就够吃一个星期了。   到了家,他先把给Undine买的猫砂盆组装好,放好猫砂。然后把买来的菜分门别类放好。买的菜很多,满满一大袋,当他从那个袋子里拿出一盒芦笋的时候,动作忽然停顿住了。   芦笋这道菜,是祁闻宥最喜欢吃的。   这个名字又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大脑,那个人带着笑意的话语又在他脑海里回响——“庭鸾不喜欢吃芦笋,这盒芦笋和新鲜虾仁,一定是给我买的吧?”   他想起有一段时间,祁闻宥很忙,他便接管了家里买菜做饭的事情,从那个时候起,姜庭鸾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祁闻宥喜欢吃什么,每一次祁闻宥买菜,都好像是按照他的口味来买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注意!   于是他便在微信上问了祁闻宥,默默记下他发过来的几道菜名,晚上祁闻宥回来的时候,满桌的菜都是他喜欢吃的。   姜庭鸾现在都还记得祁闻宥当时的神情,他心里又愧疚又难受,祁闻宥的要求何其少呢,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他都这样心满意足。   那天祁闻宥胃口大开,那盘芦笋炒虾仁几乎都被他一个人吃光了。从那天起,只要是姜庭鸾去买菜,必定会买这两样。   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哪怕姜庭鸾早已经不想记得,意识却自有他的主张。   作者有话说:   破五迎财神,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平安安,顺利暴富~! 第48章 击败   姜庭鸾在那里看了那盒芦笋很久,直到腿都有些蹲麻了,这才缓缓站起来。   没关系的,他想。   不过是一道菜罢了。   姜庭鸾把芦笋洗干净,然后切成薄片,起锅,倒油,把个儿大又新鲜的虾仁放进去,翻炒几分钟,等虾仁变红,滋滋冒出香味儿来,再放芦笋片,继续翻炒,放佐料,出锅。   整个过程中,姜庭鸾觉得自己无比冷静,头脑里没有半分杂念,炒出来的菜,芦笋青嫩,虾仁鲜红,很是好看。   他把这盘菜放在餐桌上,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夹了一筷子芦笋,只吃了一口,却突然站起来,把那盘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   姜庭鸾手里拿着那个空盘子,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   他蹲下身,把餐盘放在地上,然后抱住膝盖,脸埋在两腿中间,无声地哭泣。   在回国处理外公和许晚初的后事那段时间里,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醒来的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用这样的姿势哭泣。在离开国内之后,他曾经下定了决心,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好好活下去。   可是现在,仅仅是一盘菜,就击败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关于祁闻宥的一切,努力把那个人所有的信息从大脑里驱除,可是他却忘了,心,从来不由他的主张。   他该怎么办呢?   姜庭鸾只觉得心内有无穷的悲怆,在他以前有这样无法决断的时候,他总是带着这个问题去询问许崇山,可是现在,许崇山已经离开人世了。   再也没有人,能够替他解决这个问题了。   姜庭鸾拼命咽下自己哭泣的声音,肩膀不由自主地耸动,这是他来到纽约后的第一个夜晚,也许之后的夜晚,不会像此刻那样难熬。   “喵呜。”Undine的叫声传来,姜庭鸾忙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睛已经有些红肿。   “宝贝,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给你蒸了鸡胸和牛肉,等下喂给你吃好不好?”   Undine却依旧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些担忧,好像在问姜庭鸾怎么了一样。   姜庭鸾心中熨帖了许多,干脆在地板上坐下,把Undine抱在怀里,脸埋在它毛绒绒的身体里。   “爸爸是不是很没用,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得这样厉害。”   Undine并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舔了舔他的手。   猫咪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手背,是一种微痛微麻的触感,姜庭鸾却知道,这是Undine在安慰他。   他亲了亲小猫的额头:“没事的,爸爸答应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姜庭鸾伸长一条腿,让Undine躺在他的腿上,什么都不想,一下一下抚摸它柔顺光滑的毛发,心情便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姜庭鸾便开始准备去工作。   在来纽约之前,他已经收到了 Citigroup Inc的offer,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的实习期过后,他就可以转正了。   姜庭鸾对自己有信心。   Undine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沙发或者床底下,姜庭鸾也不知道那天它是怎么察觉他的情绪不太对然后跑出来笨拙地安慰他的。   姜庭鸾想到这里,心情便蓦然变好了许多。   他正打算出门一趟,有些日用品还没有买齐,他打算一次性去超市都准备好,等他开始上班,时间便没有这样充裕了。   刚刚下楼,却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到的人。   “庭鸾,”那个人转过身来,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迸发出的光彩瞬间又熄灭,让人怀疑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不是错觉。   “我找了你很久。”祁闻宥说道。   姜庭鸾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大脑里想的居然是,为什么他瘦了这么多?这些天没有好好吃饭吗?   转念间又觉得很好笑,自己现在是他的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去操心祁闻宥的这些事呢?   “我找了你很久,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去问越溪,她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但后来,我找了她很多次,苦苦哀求她,她才勉强答应告诉我。”   祁闻宥的面庞此时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令人目不转睛的英气逼人,眼底有深重的青黑,显然是很久都没有睡好了。嘴唇干燥起皮,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为了找到姜庭鸾,是多着急上火。   “我没有想到你回来之后就会直接搬走,庭鸾,我一直在找你。”他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对他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什么都已经说清楚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不,庭鸾,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心话。”祁闻宥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姜庭鸾的手,却被姜庭鸾避开了,他抬头看着姜庭鸾,眼里满是哀求:“我不相信,庭鸾,我不相信你从来对我都没有真心,我,我不相信……”   姜庭鸾心内大恸。   他别开眼,不去看祁闻宥,努力平复自己心内的气息:“你不相信又怎样。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你完全可以派人去查个一清二楚。就算是我一直都在欺骗你,你都无动于衷吗?堂堂祁氏集团的继承人,就这样自甘下贱吗?!”   话说出口,连姜庭鸾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出来。   可是他看到祁闻宥眼底受伤的神情,心尖上依旧觉得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割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可是这个时候,他别无选择。如果说出这句话,能够让祁闻宥死心,那么就算祁闻宥再怎样记恨于他,他也无所谓了。   他和祁闻宥断得越干净利落,就越对他们两个都好。   两个人正对峙而立的时候,姜庭鸾听到不远处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用英语说着什么,似乎在议论他们两个人。   他转头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正在用稚嫩的声音问她的妈妈,“They will fight between two people?”   小女孩的妈妈有些尴尬地看了姜庭鸾一眼,很快带着她离开了。   姜庭鸾稍稍冷静了一些,他低声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祁闻宥跟着他上了楼,进了他现在租住的地方,打量了一眼收拾的井井有条的房间,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我?”   姜庭鸾没有理他,进了厨房,给祁闻宥倒了一杯水,然后淡然道:“坐吧。”   祁闻宥依言坐下,还没说话,Undine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围着祁闻宥撒欢儿,显然是高兴极了。姜庭鸾别过眼去,只觉得心头发酸。   祁闻宥抱着Undine玩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在家里找不到Undine,也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把它带走了,难道在你心里,我连它都比不上吗?”   姜庭鸾直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祁闻宥从未看到过的冷意:“你说呢?”   “从最开始看到那张全家福起,我就知道你是谁,从那天起,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处心积虑的骗局,就这样,你还表现出这样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给谁看呢?”姜庭鸾只觉得分外可笑。   而祁闻宥认真闻言却认真看着他,眼神里万分郑重其事:“因为我不相信。”   “庭鸾,我不相信。”   “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这两年几乎日日夜夜相伴,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不会相信你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利用我来报复任何一个人。我比谁都要清楚你的心有多软,你不是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   姜庭鸾眼底有了嘲讽之意:“就算知道我是你同父异母的亲生哥哥,你也不觉得恶心?”   祁闻宥顿了顿,才说道:“我们从小就没在一起长大,就算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在我眼里,你只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而已。”   姜庭鸾久久没有说话。   真是令人心动的承诺,只可惜,祁闻宥把这个承诺给了最不该给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吧,在你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姜庭鸾忽然换了一个话题。祁闻宥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却也没有开口打断他的话。   “因为我从小到大,就不断看到我妈发病的样子,有时候仅仅是因为看到一个和姜君维背影类似的男人,她就能追出去几条街,又哭又笑地抱着那个男人不放。直到我外公从邻居口里直到这件事,找过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安抚发病的她。”   “所以我从来都觉得,爱情,不过是披着一层文艺面纱的瘟疫,从来都对它避之不及。所以你觉得,这样的我,会对你有几分真心?”   姜庭鸾似笑非笑地看着祁闻宥,对面的祁闻宥脸色一下就白了几分。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算到,许晚初会自杀,我外公会因此急病去世,我有时候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呢?罚我至亲全无,孤苦一生。”   姜庭鸾幽幽道:“所以祁先生,能不能看在我已经受到了惩罚的份上,放过我?”   “不!”祁闻宥忽然激动了起来,“庭鸾,你不要这样说,我会把上天从你这里夺走的东西,都一一还给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爱你,保护你。庭鸾,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好不好?庭鸾,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庭鸾,好不好?好不好”   姜庭鸾看着他无助却又狂热的眼神,却只觉得心酸。   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被众星捧月地捧着长大,也许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这样低到尘埃里吧。   但是,为了他的话,并不值得。   不值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摇了摇头:“不。”   不可能的,他们之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隔着一个抛妻弃子的姜君维,隔着二十多年的怨恨和痛苦,隔着许崇山和许晚初两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永远不会忘记,去精神病院接回许晚初的遗物的时候,她自杀的那间病房里,弥漫着哪怕是刺鼻的84消毒水的味道,都掩盖不住的浓浓血腥味。   听第一个发现许晚初自杀现场的人说,许晚初身上血流得到处都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扭曲,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被钢笔戳穿的颈动脉还在往外面喷着小股小股的血液。一般自杀的人都是割脉,很少有人会用一根磨尖的钢笔刺进自己的颈动脉。连精神病院的院长都说,有时候有一把好刀都很难刺进颈动脉里,因为颈动脉前面还有喉结保护,哪怕刺进去了,血液喷射出来之后,自杀者还会一直保持清醒,因为大量失血,身体四肢内的神经会反复痉挛,自杀者会一直清醒地感受着这种痛苦,直到失血过多,彻底死亡。   由此可见,许晚初自杀的决心是有多强烈,自杀的场面有多惨烈。   那个带姜庭鸾去的护士话有些多,一边走一边叨叨着:“诶呦,你是671号家属啊?诶呦你是真不知道,671号抬走以后,我们和清洁工人擦了三天才把那些血擦干净,这不,院长说过几天要让人重新来粉刷一下,要不然那血腥味儿,啧啧,怎么都掩盖不住。”   她用一种“今天出门天气真不好”的口吻议论着许晚初的自杀,好像这也不过是她生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也是,人类的悲欢从来都不相通,许晚初再怎么样惨烈的死亡,对于别人而言,重要的程度大概还比不过今天的猪肉涨到了四十八块一斤,不如下一顿吃牛肉炖萝卜吧。   姜庭鸾什么都没有说。   是不是因为许晚初选择了这样决绝的自杀方式,许崇山才一病不起,失了性命呢?   在那条长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走廊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姜庭鸾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不可能的。”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又恢复了淡漠。   “为什么?庭鸾,你要给我一个理由。”祁闻宥眼神痛苦而飘忽,似乎只要姜庭鸾一句话,就能决定他是被打入无边苦海的地狱,还是能得到神眷,重回人间。   “没有为什么。”姜庭鸾的话里没有一丝感情,冷酷得像是北极的万年不化的冰川。   “如果你再这样纠缠我,那么我就会写匿名邮件,发给祁氏集团,让他们集团所有人都知道,看似恩爱美满的祁氏夫妇,不过全都是作秀,祁氏董事长女儿的丈夫,更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能够抛妻弃子的陈世美——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他眼睁睁的,看着祁闻宥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无比,他的那一句话就像是女巫的魔药,让一片原来生机盎然的森林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他是一个刽子手,他的灵魂飘出了身体,在一边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举起那把刀,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得到过的爱情。   只是他鲜血淋漓的那颗心脏,不必被任何人看到。   姜庭鸾这个人,大概从出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从来都别无选择。   “如果你听明白了,就走吧,我就不送你了。”喉咙口好像有血腥味,姜庭鸾死死忍住,转过身去,不再看祁闻宥。也不让祁闻宥看到自己脸上因为压抑痛苦而不自然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才听到关门时“砰”的一声响动。   祁闻宥走了吗?   姜庭鸾想。   那像是把他身体都搅碎的痛楚终于不用被压抑,姜庭鸾“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红色的液体,然后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是这样,这篇文已经写完一半了,我从最开始定大纲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有争议,因为这篇设定的确非常狗血。但我自己一直在把握行文,虽然是狗血文,但我希望这篇文无论是内在逻辑,还是人物行为逻辑,都有脉络可寻,而不是为了狗血而狗血,为了套路而套路。我知道很难,但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我真的很不希望,小姜和小祁被简单地概括为“渣贱”,他们没有人渣,没有人贱,纯粹是命运弄人而已。他们就像是我们每一个人,在命运的肆意拨弄里苦苦挣扎,只是因为是小说,所以更多了几分戏剧性,但是,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字数限制,今天写到这里,另外,请支持正版,因为只有你们看正版,才能保证喜欢的作者能够继续创作下去 第49章 万丈   身体似乎变得很轻盈,灵魂陷在一片混沌。姜庭鸾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云絮一样柔软的地方,面前各种各样的画面像是泛黄的旧电影,不断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看见小时候许崇山带着他去公园放风筝,金鱼风筝和电线缠在了一起,许崇山只好给他买了一个更大更漂亮的。他看到小时候还没发病的许晚初,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鱼戏莲叶的旗袍,和他一起去摘初夏盛开的野姜花。她神情温婉,漂亮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看见他成长过程中许许多多的事,有些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现在他才发现,他还那样清楚地记得。   镜头不断地变换,意识一直在飘忽,姜庭鸾看见背着沉重书包的自己11点才下晚自习回家,许崇山依旧在等着自己,见自己回来了,便笑呵呵地接过自己肩上的书包,关切地问自己累不累,要不要吃点夜宵。   他看到十八岁的自己摇了摇头,说不饿,只是有点渴。许崇山便去厨房给他洗水果,然后端出来给他削皮。   姜庭鸾看着他削了一个梨子,然后切了一半分给他,正想伸手去接,就猛地醒过来了。   嘴里的血腥味又浓又涩,姜庭鸾缓缓睁开了眼睛,看都的是在布鲁克林自己新搬进来的家的天花板,而不是梦里,那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有许崇山的家。   他就这样躺在地板上,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全身都是冰凉,衣襟上是他呕出来一口暗红色的血,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可是姜庭鸾却只觉得十分疲惫,胃隐隐地疼,让他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一动都不动才好。   祁闻宥已经走了。   他说了这样决绝而不留半分余地的话,祁闻宥只怕无论如何,都会彻底死心吧。   姜庭鸾了解祁闻宥,他看重他的家庭,在乎和家人的关系。如果真的被人知道祁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婿还有个私生子,对他家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自嘲的笑了笑,Undine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见姜庭鸾醒了,便一直咬着他的衣服,像是让他起来一样。   姜庭鸾坐了起来,外面已经天黑了,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这这之前,他一直以为人会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只是影视和小说的里的夸张描写,到了今天,他才知道,这是真的可以发生的。   但是姜庭鸾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决定第二天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他去了社区医院,接待他的医生是个尼泊尔女性,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胃溃疡,询问他是不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按时吃饭。姜庭鸾想起自从知道许崇山死讯之后,他几乎没有怎么按时吃过饭,到后来,甚至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反胃。   医生批评了他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的做法,然后告诉他呕血大概是因为急性胃溃疡和情绪激动导致的,会昏迷可能是因为低血糖。给他开了一大堆药,让他回去按时吃饭,一周后再来复查。   姜庭鸾提着一大袋子药,慢慢从社区医院走回家,九月上午的阳光依旧很刺眼。姜庭鸾身旁的街道人很少,他没有打遮阳伞,一直低着头走着。   “庭鸾,看这里!”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传来,姜庭鸾听着声音很是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越溪。   她穿着一条明黄色圆形波点的长裙,更显得她娇小可人。姜庭鸾一见她就笑了,几步走过去,道:“你怎来了?”   越溪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闪躲:“我……我来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呗!”   姜庭鸾心里明白,也不多说,带着她上了四楼,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一杯他从药店买来配料熬煮的凉茶。   “快喝杯茶吧,这么热的天气,可别中暑了。”他温言对越溪道。   越溪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凉茶,还是忍不住了:“庭鸾,对不起,你之前和我说,不要把你现在的地址告诉任何人。可是,我看着祁闻宥那个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你不知道,有些无聊的人都在传他是不是吸毒,要不然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听说他的好朋友差点因为这件事跟被人去打架呢。”   姜庭鸾垂眸不语,越溪又忍不住问道:“你至少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分手吧,之前还看你们相处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姜庭鸾沉默了很久,才道:“你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越溪大惊失色:“该不会是他家人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想要和祁闻宥殉情他不答应吧?”   他被越溪古灵精鬼的想法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却并没有回答越溪的问题:“上次不是说已经准备回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越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这一次把我剩下都东西都带回国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越溪的男朋友的一直在国内等着她回去,两个人的异国恋持续了好几年,也难怪越溪一毕业就想着回国。   她一想到自己回国以后,就不能再常常见到姜庭鸾了,只觉得难过:“要不,你也回去吧。在这里你一个人待着,孤孤单单,有什么好?”   姜庭鸾却不好对她说出实情。   他就是想要待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他的地方,然后遗忘一切想要遗忘的事情。   “再说吧,”姜庭鸾言不由衷,“在这里沉淀一段时间,以后有资历了,再回国也不错。”   越溪自然是恋恋不舍,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姜庭鸾准备了一顿中餐请越溪吃,然后下午便送她回去了。   在火车站,越溪紧紧拥抱住姜庭鸾,语气里带着哭腔:“庭鸾,要是过得不好,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姜庭鸾想到近期内再也见不到这个性子活泼的好友,也只觉得心酸:“你也是,不要为了减肥嚷嚷着不吃饭,少吃冰淇淋。也不要让你的男朋友欺负你,知道吗?”   越溪破涕而笑。   从火车站回来,姜庭鸾觉得若有所失。但明天就是去实习的日子了,他打起精神,把自己的西服、衬衣、领带都熨好,喝了一杯牛奶,早早就入睡养好精神。   事实上姜庭鸾的实习生涯比他想象中顺利很多,他的同事有各种国籍,各种肤色。大部分时间都很友善,而剩下的时间,姜庭鸾还只是一个实习生,和他们还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因此也还并不了解。   他每天都在适应新的身份,用一切的时间快速地成长。带他们实习生的同事都说,他是这次应聘的实习生里最勤奋的,还有着惊人的天赋,他用很惊讶的语气问就姜庭鸾,中国人都是这样的吗?这样聪明又这样努力,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   姜庭鸾却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三个月之后,他顺利转正,成为Citigroup Inc一名正式员工。   他调去了另一个部门,每天在摩天大厦里进出,看到很多的性格各异的人,却都是点头之交。他有时候担心自己是不是对其他人太冷漠,有一次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他的上司,上司听了他的话却笑得很开心。   “听着,姜,”他的上司是个华裔,长相是亚洲女性面孔里少见的凌厉,“相信我,大多数人与其在意你态度如何,还不如说更在意你有没有好好完成你的工作,会不会害的他们要加班。”   姜庭鸾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便也笑了。   上司已经年逾四十,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男友。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成功女性。有一次在茶水间闲聊,上司轻描淡写地和几个同事提起过,如果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就用她已经冻好的卵子,人工授精,找代孕母亲生产。   姜庭鸾也曾好奇地问过她,会不会在意国内亲友的看法,上司虽然已经入A国籍贯数十年,但父母却依旧在国内。   姜庭鸾记得女上司笑得极有风情,她撩了一下头发,道:“姜,很多国人过得不幸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把别人的看法看得重要于自己是否真的过得幸福。我不想结婚,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一个让我觉得和他结婚会比我一个人过得更幸福的人。如果顺从别人的看法去找个男人结婚,但别人会保证我婚后真的过得幸福吗?既然不能保证,那他们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   她说完就去忙别的工作了,她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从背面看和年轻的女孩子没有一点区别。姜庭鸾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纽约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酒醉金迷,灯红酒绿,而姜庭鸾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清教徒。无论是同事相邀,还是酒局应酬,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去。要是去了,也是那个喝得最少,到了最后也保持清醒,给同去的人一个一个叫车,送他们回去的人。   时间久了,同事们不免打趣,但是姜庭鸾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也不解释。   其实他只是觉得疲惫,并不是和身体有有关的疲惫,而是心的疲惫。   没有人知道,他早已经因为一个叫做“祁闻宥”的名字画地为牢。这万丈红尘滚滚,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收藏订阅海星评论打赏,爱你们(づ ̄ 3 ̄)づ 第50章 心渊   但这是不需要对任何人言说的心事,姜庭鸾想。   他依旧很早起床,因为通勤的的时间并不长,只需要坐45分钟地铁。因此他在清晨花费很多时间来做饭,然后用便当盒带午饭去公司。他的厨艺越来越好,便当里的午饭不仅材料丰富、颜色鲜艳、味道可口,摆盘还十分精致,好看又好吃。每次午餐时间都会收获一片夸赞。   但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姜庭鸾原来厨艺一直非常普通,会突然开始钻研便当的做法,不过是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忽然回忆起来,他和祁闻宥说,他一直适应不了A国主流的饮食,各种热量超标的炸鸡薯条汉堡可乐,要不就是冷冰冰的带着金枪鱼腥味儿的三明治。祁闻宥就道,那以后他来给他做午餐爱心便当好了。姜庭鸾就逗他,要是有人问他这个便当是谁做的,他该怎么回答?难道说家里有一个贤惠的厨娘吗?   祁闻宥也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让人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就好了。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可是到底,他也没有吃到祁闻宥亲手为他做好的便当。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努力练习厨艺和摆盘,好像是在证明什么一样,对那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说,就算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就算没有你,我依然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就算没有你,我还是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他越是想要从回忆的蛛网里挣脱而出,却越被紧紧束缚,不得解脱。很多次在深夜的梦境里,祁闻宥依旧在,他在枕边安眠,在他的唇上亲吻,在他的眼中大笑,在床边喊姜庭鸾起床,在花园里为他挑选含苞欲放的野姜花剪下来插瓶,甚至是他伏在姜庭鸾的身体上方,眼里是恶极的野兽几欲噬人的光芒,他在他的身体里,释放出火山爆发的岩浆一样滚烫的热度……   姜庭鸾醒来的时候,脸颊上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冰凉的湿意。   梦里有多甜蜜温柔,现实就有多苦涩残酷。   姜庭鸾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开始过量服用安眠药和镇静剂,给他开药的医生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限制了给他的药。于是在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姜庭鸾开始吸烟,喝烈性的酒,第二天头痛到要命,还是要起来去公司。   他的上司Sophie看到他每天来公司的时候哪怕强打精神也显得颓靡不振的面庞,便在闲聊的时候直接询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面对入职以来一直很照顾的自己的上司的关照的神情,姜庭鸾实在是说不出“我没事”之类的敷衍之语,想了想,便道:“我……失去了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人。”   Sophie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姜,人不能为已经打翻了的牛奶哭泣,既然已经失去了,就不要再留恋了。你还会遇到新的爱人的。”   会吗?姜庭鸾觉得很茫然。   对于他而言,祁闻宥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人类。   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祁闻宥了。   Sophie的话灵验的很快,不久之后,他们部门接待了一个大客户,是一个美籍华人开创的餐饮企业的少东家。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是个ABC,中文都说得磕磕巴巴,但是一看到姜庭鸾却眼睛发亮。   姜庭鸾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早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这个ABC却一直锲而不舍地在他眼前出现,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姜庭鸾也不好直接拒绝他。   “我叫姬期衍,你知道‘姬’这个姓氏吗?它曾经,是中国,周天子的姓氏。”一次会议结束之后,这个叫做姬期衍的男人请他们部门的人喝咖啡,其他人自然是很识趣得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姜庭鸾虽然对这个少东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讨厌,听他一句话都分开几段说,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还特意练习过。   姬莘有些急了,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爷爷经常和我们说,虽然我们都在A国,但,我们都是华夏子民。”   难得他一次性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姜庭鸾忙收起脸上的不以为然之色,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中国古代的周天子,的确姓姬。”   姬期衍这才满意了一般,然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羞涩,这样的表情由他这样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做出来居然不让人觉得反胃,姜庭鸾想,大概是因为叫做姬期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少见的不带世故的天真。   并非是不通达世事人情,而是有一种,没有受过什么磨难,所以还对人对事抱有美好希望的纯粹感。姜庭鸾整个部门都知道这位少爷在追求姜庭鸾,可是他平时除了送花送甜食,请姜庭鸾的同事们喝咖啡和下午茶,就没有再过分的举动,连这一次单独相处,都是第一次,姜庭鸾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这种私下相处起来没有目的性和功利感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我知道,”姜庭鸾笑了笑,“你很喜欢中国文化吗?”   姬期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只是,认识你之后,便回去恶补的。”   他这样坦诚的话又让姜庭鸾笑了起来。   姬期衍似乎想了想,才道:“我听Sophie说,你来A国好几年了,会不会想家呢?”   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姬期衍的脸上难掩吃惊:“Sorry,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姜庭鸾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姬期衍看着他,忽然道:“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吧,这样,也算,为我的失言道歉了。”   姜庭鸾下意识想拒绝,但姬期衍的表情神神秘秘:“你先不要拒绝,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当姜庭鸾和姬期衍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一家开在纽约广场的重庆火锅店的时候,他半晌都没说话。   他们坐的桌椅上有着好像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油渍,就这样店里生意还好得不得了,旁边桌子上的火锅锅底烧开的香味儿传过来,辛辣扑鼻,人肚里的馋虫立刻便醒了。来吃火锅的大多是中国人,男女老少都有。老板娘操着重庆口音,颇有几分泼辣的味道。姬期衍很熟练地点了鸳鸯锅和一大桌子菜。等锅底烧开后就开始按照顺序放毛肚、鸭肠、黄喉、虾滑、肥牛、土豆、藕片,见姜庭鸾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便笑着给他用公筷夹了一筷子毛肚:“以前我爷爷刚来纽约,穷得没钱吃饭,一个月能来这家店一次就算,就算,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哦,打牙祭。”   姜庭鸾忍不住笑了,把毛肚在火锅蘸碟上滚了一下,然后夹入口中,鲜辣爽脆,让人觉得心底的郁气都被冲开了。   “后来家里有钱了,外公还是喜欢带着我们来这里吃火锅。小时候我吃不惯辣,并不喜欢来。后来长大了,每次心里觉得难受的时候,就会来大吃一顿,然后满头大汗。好像泪水都变成带着盐分的汗珠蒸发出去了,就不会想要哭了。”   姬期衍这段话说得非常顺畅,似乎在心里面想了很久才说出来。而姜庭鸾却怔住了,他其实隐隐听出了姬期衍话里的意思,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然而姬期衍接下来却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整顿饭他都一直在照顾姜庭鸾,放菜烫菜然后在熟得恰好的时候再把菜捞起。姜庭鸾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样痛快了。   等吃完这顿火锅,两个人之间都觉得熟悉了不少。姬期衍想要送姜庭鸾回去,姜庭鸾想了想,道:“不用了,从这里坐地铁,很快就能到我家的。”   姬期衍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吧?”   姜庭鸾眼睛里便有了笑意:“当然。”   姬期衍面上的失望之色一下便不见了,笑道:“那我下次可以单独约你出来玩儿吗?就是朋友之间的约会。”   姜庭鸾道:“只要我有时间,当然可以。”   姬期衍便高高兴兴地将他送到地铁站,姜庭鸾买了票,然后道:“今天的火锅很好吃,谢谢你。”   姬期衍道:“都说是朋友了,就不用这样客气了。庭鸾,我可以叫你庭鸾吗?”   姜庭鸾觉得姬莘就像是个知道了明天要去春游的学生一样,高兴得不行,便忍着笑意道:“当然可以。”   直到坐地铁回家之后,姜庭鸾嘴角都是一直带着笑意的。   他的变化自然瞒不过Sophie,她眼里带着一点试探,笑道:“怎么样,昨天约会很成功?”   姜庭鸾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有点漫不经心:“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把他看做一个好朋友。”   Sophie不以为然:“人家可没把你当成好朋友。”   姜庭鸾眼神微暗:“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的确没办法把他当作恋人来看待。   作者有话说:   么么叽~!大家记得多洗手少出门! 第51章 负罪   Sophie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人是要向前看的。”然后就走了。   姜庭鸾倚靠在茶水间的操作台上,手中的热茶慢慢变凉,直到没有一丝热气,他却一动也没有动。   向前看?不,他不要,在以后漫长到毫无边际的时光里,没有祁闻宥的生命,就像是毫无生命力的荒原。他宁愿画地为牢,活在自己虚构的幻觉里。   因为在他所固守的幻觉里,他依旧拥有祁闻宥。   不过被Sophie提醒后,他在下次和姬期衍见面的时候,明确地说了自己近期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打算。   姬期衍看起来很是难过,却依旧不死心:“那,以后呢?”   姜庭鸾道:“大概也不会有了。”   这大概是最彻底的拒绝了,虽然姬期衍并不明白,为什么姜庭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还这样年轻,”他抽噎着道,眼睛有些发红,“为什么就不想谈恋爱了呢?”   姜庭鸾耐心地给他递了几张纸巾,安慰他道:“没关系,你以后会遇到更喜欢,也喜欢你的人的。”   姬期衍半晌没说话。   姜庭鸾静静地坐在一边,也不打扰他,陪着他平复心情。   要是在以前,他是绝对没有这种耐心的,喜欢他的人多得就像稻田里数不清的水稻谷粒,他没有时间在乎不相关的情绪。   但是现在的他,却已经不一样了。   祁闻宥身体力行地教会了他,每一份纯粹的喜欢和爱意,都值得被珍惜,都应该心存感激,致以笑容。   因为这个世界所给你的温柔,实在是太过难得。   姬期衍却依旧没有放弃,又问了一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姜庭鸾想了想,觉得在姬期衍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我有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恋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他在一起,但是,我的心和灵魂,依旧属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和祁闻宥决裂之后,这样坦诚地说出他对祁闻宥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像是一块压在自己心口的巨大的铁石被搬开了一样,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姬期衍疑惑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这样爱他,却依旧离开了他?”   姜庭鸾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吗?”   姬期言大惊失色:“难道你们两个家族有宿仇,他还在决斗中杀死了你的堂兄?”   他的话成功逗笑了姜庭鸾,甚至让姜庭鸾觉得他实在有些可爱。   “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姜庭鸾斟酌着措辞,“我和他……是有血缘的兄弟,我们的父母辈之间有些恩怨,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外公,也因为这些说不清楚的恩怨去世了,所以……无论我多么爱他,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世人大多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爱情的凄美结局,却很少有人在意,他们爱情会变成悲剧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生在两个有宿仇的对立家族,他们的爱情本来就是一颗不该存在的种子,直至被两个人殉情流出的鲜血灌溉,长成荆棘上鲜艳明媚的玫瑰。   即使被永世传颂,但这依旧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姬期衍看上去十分困惑,又问道:“那,你外公的死,和你的那位恋人有直接的关系吗?”   姜庭鸾下意识地摇头:“没有,跟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姬期衍又接着问道:“那你那位恋人有参与这些恩怨吗?”   姜庭鸾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也没有,他其实完全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做过这些恶。”   姬期衍便道:“那,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离开他呢?”   姜庭鸾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姬期衍的问题才好。   祁闻宥做错了什么呢?姜庭鸾好像到了这一刻,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许崇山死去之后,他的心里便满是悲愤和仇恨,他被这些情绪冲昏了头脑,只想让祁闻宥一家人付出代价。   但他报复不了姜君维和祁琼瑟,只能让无辜的祁闻宥代为受过。   但祁闻宥又做错了什么呢?   姜庭鸾想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道:“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遇见了我,并且爱上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姜庭鸾的错觉,姬期衍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同情。   “不,爱永远都没有错。”他摇了摇头,“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哪怕被他们的家族所不容,但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觉得他们不应该相爱,错的是安排他们出生在这样的对立家族的命运,而不是爱。”   姬期衍这番话,颇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感觉。   姜庭鸾不由得沉默。   “但是我没有办法和他再在一起,”他轻声道,“只要想到我死去的外公和母亲,我就会有深深的负罪感,期衍,你不明白,也许对于别人而言,我外公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但是对我而言,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安全港和依靠。”   “我明白,我知道的。”姬期衍大声道,“我和我爷爷感情也很深。但是,姜,你有想过吗,他们的去世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把这个罪责揽在你自己身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灵魂的话,你外公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把自己爱的人远远推开,带着莫须有的负罪感活着。”   姜庭鸾却唯有苦笑。   事情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姬期衍见状,便转移话题道:“之前我听Sophie说,你好像很喜欢喝酒?我之前去过阿尔卑斯山下面的一个酒庄,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喝葡萄酒?就算不能成为恋人,成为朋友也很好,我依然很喜欢你——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姜庭鸾看着他清澈乌黑的眼眸,神情真挚,毫无作伪,心间一暖,能够认识姬期衍这样的人,的确是他的幸运吧。   但他还是婉拒道:“我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很长时间都没办法睡着,所以借助酒精入眠而已。”   姬期言惊讶道:“你睡眠不好吗?有没有去看医生?”   姜庭鸾不语。   和祁闻宥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过费城,和周宸的心理咨询自然就中断了。   那天他们分别之前,姬期衍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也许你现在并不想解决关于感情的问题,可是关于健康的问题应该放在首位。我想,真正爱你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吧。”   姜庭鸾心中有淡淡暖意,也很认真地和他道谢。   抽空在周末去了费城周宸的研究所,却也是在两个星期之后了。   在研究所的预约前台等候的时候,他看着外面红绿相间的爬山虎,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前台的女孩子和周宸打电话。等她确定了姜庭鸾预约的真实性之后,便很有礼貌地请姜庭鸾上去。   到了周宸的治疗室,姜庭鸾还没说话,穿着白大褂的他就问道:“之前的治疗有一定起色之后,你怎么就突然长时间没有再来了?”   姜庭鸾缓缓开口,眼睫低垂,微微发颤:“因为……这一段时间,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让我的生活有了彻底的改变,我和我的男朋友分手,我搬去了纽约,找到了工作,度过了艰难的实习期,我曾经以为我能够重新开始,但是却发现,我一直都生活在那一场灾难之后的现场里,我的周围都是一片废墟,而我被困在这片废墟里,从未离开过。”   周宸的眼神变得深邃,他双手交握,身体前倾,是一个专业的倾听姿势:“说说看。”   在专业并且十分信任的医生面前,姜庭鸾终于可以放开所有的顾忌。   他从他和祁闻宥的相遇开始说起,说他知道祁闻宥真实身份之后的震惊难过;说他决定向祁闻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在一起时的苦涩的决心;说他和祁闻宥在一起时如同梦境一般的幸福和喜悦;说他们在一起时,哪怕是紧紧被祁闻宥拥抱在怀里,都会患得患失的担心……   当姜庭鸾说到许崇山的死时,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很痛苦,好像又一次开始经历那一场末日一般的灾难。他眼里开始泛起泪水,周宸从手边拿出抽纸,递给姜庭鸾,并不打断。   “也许我那个时候真的已经疯了,我满脑子都是想着让他们也经历跟我一样的痛苦,所以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告诉了他真相,并且编造了一个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的谎言。看到他这样痛苦,我居然有种为我外公报仇了一样的快感,我逼走了他,决定和他永远都不再相见。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依旧不能够真正地重新开始?”   姜庭鸾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他说了太多的话,喉咙又干又渴。   周宸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金丝眼镜。   “因为你后悔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哗啦”一声,姜庭鸾猛地站了起来。   “胡说!”他双目赤红,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包括那杯还没有喝一口的水。   “我没有后悔,我绝不会后悔。”他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小姜现在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失去许崇山之后,他不能够只依靠仇恨活着。   只要放下那些该放下的,他才有可能面对自己的真心。 第52章 深流   姜庭鸾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过,而周宸却只是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沉静如冬日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的贝加尔湖。   “其实,你有没有后悔,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周宸的语速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真正需要面对这个答案的,是你自己的心。”   姜庭鸾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头深深埋在两臂间。   “你可以问一问自己,在每次午夜梦回,你会梦见什么?梦境是潜意识的折射,而在潜意识里,你所逼迫自己压抑下去的任何想法,它都会真实地反映出来。因为人类天生就需要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一只鸟儿生来就要歌唱,如果你一定要逼迫自己否定你真实的想法,那就会像那些不能歌唱的鸟儿,被压抑了它的本能,迟早会郁郁而终。”   姜庭鸾双手紧紧抱住头,大脑里许多画面飞速转动,变成薄而锋利的刀刃向他袭来,头疼欲裂。   “我做不到,”姜庭鸾喃喃道,“我做不到,如果我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我的母亲和外公,不就白白死了吗?!”   “我永远都没办法忘记,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有时候做噩梦,经常梦见我的母亲全身都是血,她躺在那里,就像别人告诉我她死前是怎么样的一样。我还梦见我外公,他孤零零地躺在那张病床上,盖着一块白布,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已经那样瘦,那样轻,好像连那块白布都会把他的身体压塌一样。你让我怎样去忘记,怎样去顺从我自己的心意?”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说出这一大段话,周宸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   “我明白,我知道,”许久,他才开口道,“我明白你的至亲接连去世对你的打击有多大,我也知道这是不可磨灭的伤痕,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周宸道。   “你说了,你母亲会自杀,是因为放不下抛弃了你们母子的父亲。而你外公也是因为你母亲自杀才引发急症身亡。但,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你,你是这出悲剧里,完全无辜的受害者。”   “你父亲贪图你母亲的美色,却又不愿意信守诺言,这是这出悲剧的起因。你母亲性格偏执,到死也放不下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抛弃的事实,这是她自杀的原因。你外公爱女心切,才会因为你母亲的自杀而心神俱衰,这是他去世的诱因。如此种种,都让人扼腕,而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的罪责背负在自己身上呢?”周宸叹息一声,声音带着姜庭鸾没有察觉到的悲悯。   “我……”姜庭鸾开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宸为他重新倒了一杯水,并不开口,等他厘清思绪。   “我一直觉得,”姜庭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秘的想法,我觉得,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按照我原来的计划,用两年的时间完成精算师的所有考试,然后开始工作或者回国,我也许就能及时发现我外公的异常,也许,他就不会死……”   这是他心里面折磨他许久的念头,姜庭鸾一直在固执地想,如果他做了另外一个选择,也许他就不必要面临这样惨痛的离别。   周宸又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所有的意外,其实都是上帝无聊的时候掷的色子而已。”   “而你以为你的行为能够阻止上帝掷下这枚色子,其实不过是一种妄念而已。要是在这种妄念里越陷越深,你会逐渐分不清楚真实和虚妄,最后彻底陷入这种虚妄之中。”   周宸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并且,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你再后悔,你也只能接受。命运的法则就是这样残酷,它永远不会让时间为你逆行。你只有顺流而下,放下不得不放下的东西,才有可能在山重水复间,再见柳暗花明。”   姜庭鸾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这段时间里,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了。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会无条件爱我的亲人,我没有办法再和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一起,也许我的人生已经如此,在日复一日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但是……”   周宸想了想,问道:“你刚刚和我说,之前有一个人追你,但是你没有答应,为什么?”   姜庭鸾怔怔说道:“因为,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但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依然爱着他,这个世界上,是他让我明白了爱与被爱的喜悦和欢愉。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一样了。”   “那么,你是打算把自己逼到绝境吗?你既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又不愿意接受其他的人,那么,你还有漫长的一生,你都要一直活在思念和愧悔里面吗?”周宸反问道。   “我不知道,”姜庭鸾的眼底漫上迷雾一样的水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接连说完三句“我不知道”之后,姜庭鸾已经泪流满面。   周宸把抽纸递过去,就不再说话,静静等待姜庭鸾情绪平静下来。   姜庭鸾低下头,许久才开口道:“就算是这样,也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想要回头,他会接受我吗?当知道自己深爱的人一直在欺骗他,甚至这样狠狠羞辱过他,他还会有可能再度接受我吗?”   “也许你可以想办法澄清这些事情,”周宸若有所指,“告诉他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精神状态,告诉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他你当时说的并不是真话。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未必没有转机。”   “这太难了,”姜庭鸾摇了摇头,“他要是把这一切当作我另一个谎言呢?”   周宸刚想说话,治疗室里的座机响起,他接通之后,带着一些歉意对姜庭鸾道:“这次的治疗时间到了,我们下次再约好了。”   姜庭鸾表示理解,到了二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周宸下一位要接待的求助者,是一个非常高大英挺的年轻男性,华人面孔,气质非常冷峻。他正在前台的接待本上签名,姜庭鸾忍不住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汉字。   孙弋。   倒是很少见的名字,姜庭鸾想。   回去的路程上,姜庭鸾坐在大巴的座椅上,人很少,空荡的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人都在戴着耳机睡着觉,十分安静。   姜庭鸾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却在想周宸说的话。   周宸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但是他并不打算去做。   他又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祁闻宥呢?   但他依旧会爱着他,到地球末日,到宇宙毁灭。也许他会把这藏在心底的遗憾重新握在手里,然后忽然想起。   原来我曾经和世界上一个人,这样深深相爱过。   或许在那一刻,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并不那样难以面对。   他回到纽约,从那一天开始,姜庭鸾没有再失眠过了。   他每天很早起床,做便当和早餐的菜早已经在前一晚就洗好切好了。吃完早餐之后,他就和Undine说再见,带着便当乘地铁去公司。   他在公司的表现极其出色,加上Sophie的提拔,职位一直在稳步上升。但是他对待其他人依旧和以前一样,温和友善,却并不和哪一位同事走得太近。   纽约的天气和费城相似,但是冬天比费城更长更冷。有时候他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不想起床的时候,总会感觉有人从他身后抱住他,宽厚温暖的肩膀紧紧拥抱住姜庭鸾,有低沉的、像是胸腔都在震动的男声在他耳边道:“起床了,再不起来等会儿上课要来不及了。”   姜庭鸾有些依恋地往后缩了缩,让自己完全陷进那个怀抱里。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再睡一会儿,一定起来。”   他的精神状况也已经好了很多,药物成瘾的状况也有了改善,每个星期都会按时去周宸的研究所进行治疗。随着治疗的深入,他慢慢开始发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另一个活在他的潜意识里,暗黑而拥有着强大的破坏力的“姜庭鸾”。   他一直在那里,在姜庭鸾因为许崇山的去世被打击的时候,当他的外在被击碎的时候,那个偏执的、病态的、眼里燃烧着蒙蔽了一切的火焰的“姜庭鸾”,就出现了。   “其实我回想起来,好像那几天的我,都并不是我,好像是另一股完全控制了我的力量。就算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姜庭鸾苦笑道。   周宸沉吟半晌,开口却否认了他的话。   “不,那其实就是你,只是那是被你否认,以及不被你接受的你自己。”   看着姜庭鸾略带困惑的眼神,周宸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你知道祁闻宥就是你父亲抛弃你母亲之后生的孩子,但是你一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当你无法再自欺欺人的时候,所有压抑下的对你父亲和他的家庭的愤怒和怨恨,都以更加势不可挡的力度涌现出来,你以为‘他’不是你,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承认,你就是‘他’。”   “至始至终,你和他,都从来密不可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6号的更新,抱歉因为我的任性又让大家久等了,的确是遇到了非常糟心的事,气很久都没顺过来,但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第53章 对错   周宸的这段话并不深奥,但姜庭鸾依旧微垂着眼眸,沉思了许久。   “那我该怎么做,才算接受‘他’?”姜庭鸾眼神中带着几分犹疑,但终究还是问出来口。   周宸摊手:“很简单,就是‘承认’,承认你心中有对他的家庭的怨恨,同时,也承认即使心怀怨恨,但你依旧对他心存有爱。”   姜庭鸾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可是,这不是很矛盾的事情吗?”他向周宸有些不解的问道。   “无论你怎样看待,这都是事实。”周宸继续道,“不过,恨意也许是可以放下的的,而爱意却有可能绵延不绝,如果你觉得矛盾,你可以做出选择。”   姜庭鸾依旧沉默。   然而周宸知道,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但是如果你选择不放下你心中的仇恨,那也没有错,因为对你而言,这一段往事,从某一个角度来讲,已经间接地改变了你的人生。无论你怎样选择,都没有错。”   “那我该怎么选呢?”姜庭鸾苦笑道。   周宸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姜庭鸾看不懂的东西。   “听从你的心,”周宸轻声道,“你的心会告诉你,什么该放下,什么应该继续去追寻。”   姜庭鸾觉得周宸的话是让这一场谈话又回到了原点——如果他能够明白如何抉择,那么他还会要这样痛苦难眠、辗转反侧吗?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我们下一次再谈吧。”   周宸看出了他的逃避之意,却也没有勉强他,只道:“好,回去小心。”   姜庭鸾回到纽约的时候,是下午五点。   从车站出来,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的数目都不少。因为临近万圣节,商场和临街的店铺都换上了应景的装饰,还有各种准备给小孩子的糖果。各种夸张的骷髅和南瓜灯随处可见,还有一些画着惊悚妆容的年轻人,节日的气氛十分浓厚。   姜庭鸾停下脚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和自己身边的人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就算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也行色匆匆,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回去,去见在家里等着他的人。   而他呢?   除了Undine,不会再有人等着他回家。   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能够责怪任何人,不是吗?   姜庭鸾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多想,拢紧了大衣里的浅驼色羊绒围巾,往家所在的地方走去。   到了家,Undidne听到开门的声音,飞快地从卧室的大床上跳下来,颠儿颠儿地冲到玄关处,站起来抱住姜庭鸾的腿,显得高兴极了。   姜庭鸾不由得失笑,弯下腰把Undine抱起来,它已经快有九镑了,抱起来很沉手。姜庭鸾脸埋在它软绒一样的身体里,忽然觉得,有Undine在,其实也没这么糟糕。   只是连Undine,也是那一个人送到自己身边的。   一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感受到的欢愉又被冲淡了几分,他放下Undine,换了鞋,去厨房倒水喝。   猫却并没有感受到主人的冷淡,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跟一个小孩儿一样。姜庭鸾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可可,然后端去客厅,坐在沙发上。   Undine跳了上来,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姜庭鸾拿着手机,摩挲了屏幕半晌,光闪了又亮,过了许久,他才解锁了屏幕,拨通了越溪的电话。   国内的时间应该还很早,但越溪却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喂,庭鸾,”越溪似乎正在洗漱,那边有水流的声音,“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   “越溪,”姜庭鸾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打扰到你吧?”   “怎么会,”电话那边的水流声停止了,越溪的声音和很轻快,听起来心情还不错。“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策划我的第一次个人展览,每天早出晚归的,现在刚起床呢。”   “那就好,”姜庭鸾稍稍安心。   越溪回国以后,就开创了自己独立的艺术工作室,如今在国内艺术界也已经崭露头角。   “对了,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你过得怎么样,还是跟之前一样,没完没了的加吗?你现在可不比以前,这样把公司当家一样拼,身体迟早会受不了的。”   姜庭鸾苦笑,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记住了,你怎么每次都要这样啰嗦。”   越溪道:“要不是关心你,谁想这样呀,真是不识好人心。”   姜庭鸾无奈,只好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少加班。”   越溪这才满意:“庭鸾,也只有我会这样直言不讳地和你说这些了。要知道,钱是赚不完的,身体却是自己,你要关心自己才是。”   姜庭鸾心间微暖:“我知道。”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越溪问道。   姜庭鸾想着自己心头萦绕不去的那个念头,犹豫了许久,才问道:“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祁……祁闻宥他,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   自从他和祁闻宥分手以后,这个名字就成了他们谈话间的禁忌,越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要这样坚决地和祁闻宥分手,但她尊重姜庭鸾的选择,也从未再在姜庭鸾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过了许久,越溪才故作轻松地说道,“祁闻宥现在可今非昔比了,我这几年忙着工作室的事情,家里的生意都是我爸妈和大哥在管,所以也没见过他几次。”   姜庭鸾却依旧执拗地问道:“那你有没有他最近的消息?”   越溪似乎是有些吃惊于他态度的转变,毕竟在这之前,姜庭鸾只要一提起他,便避而不谈,这是怎么了?   越溪想不明白吗,便只好如实说道:“其实我的确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只是偶尔听我爸妈提起,听说他一回国就进了祁氏基本,从基层做起。现在过去几年了,好像他做得很不错,他家老爷子对他很满意。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说完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噢对了,上次听我妈妈说,祁阿姨似乎在准备挑儿媳妇,我妈妈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快乐疯了,各个盼着自家女儿能入祁阿姨的眼,好让家里的企业可以一飞冲天……”   她一时嘴快,回过神才发现电话那一头,死一般的寂静。   “喂,庭鸾,你没事吧?庭鸾?”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一时暗暗责怪自己,明明知道姜庭鸾和祁闻宥的关系,说这个做什么!   “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越溪只觉得姜庭鸾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苍白。   “庭鸾,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你不要难过,明天我就把我认识的各种帅气无比的外国小哥介绍给你,我们学艺术的,其他的都不多,就是基佬多呀!”   姜庭鸾知道她只是想要逗自己开心,只是他现在实在是心烦意乱,疲于应对。   “我没事,可能是没吃晚饭,有点饿。越溪,我先挂了。”   说完,他也没等越溪再说些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随意扔在沙发角落上,姜庭鸾像是要避开什么避之不及的病毒一样,飞快地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连Undine冲着他不满地叫都顾不得了。   今天的晚餐是番茄海鲜意面,番茄切丁,洋葱胡萝卜切片,已经解冻好的海虾和鱿鱼拿出来,海虾开背去虾线,鱿鱼切花刀。说起来这还是祁闻宥手把手教给他怎么做的。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祁闻宥呢,噢,越溪刚刚说,祁闻宥就要订婚了……   他一时怔在那里,手里的菜刀却依旧在动,切到了他左手的食指上,切得太深,一时间血流如注。   姜庭鸾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同意,他看着食指上的伤口流的血越来越多。却好像一时间失去了对身体所有控制的能力。   他要订婚了……   那一个曾经说会用生命来爱他的人,从此以后,他所有的爱,会名正言顺地属于另一个人。   而不是他。   那不断流着鲜红血液的伤口,并不是在他食指,而是在他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他已经不会再痛了。   好像陷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姜庭鸾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压在了山下,胸腔的窒息感让人不由得拼命挣扎,但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庭鸾,庭鸾?你怎么了?”有一只微凉的手在脸上轻轻拍了拍,姜庭鸾一个激灵,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姜庭鸾看到的是祁闻我宥满怀担忧的面庞。   “怎么了?我看你刚刚眉头紧皱,看起来难受极了,怎么,是做噩梦了吗?”   姜庭鸾怔怔看着祁闻宥,不由自主地说道:“是啊,我做噩梦了,闻宥,我梦见你要和其他人订婚了。”   祁闻宥笑起来,依然如同费城六月阳光一样飞扬洒脱:“想什么呢?就算要订婚,也只会和你订婚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居然没人发现孙弋出现了吗?孙弋:不开心   下一章就回到楔子那章的时间线啦,实际上现在也已经是了。 第54章 从心   姜庭鸾看着他的眼睛,却并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   祁闻宥对他依然和往日一样耐心:“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奇怪,他为什么要用“依然”这个词语呢?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头快要裂开了一样,但祁闻宥似乎没注意:“快起来吧,你下午刚回来说要睡一会儿,我看天色已经黑了你还没有起来,都已经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给姜庭鸾穿上厚实的家居服外套,动作温柔,像是对待一件无价的珍宝一样。   “走,我们下去吧,今天我们吃番茄海鲜意面。”   姜庭鸾的身体一顿,有什么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任何有用的消息。   下了楼,祁闻宥接到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导师打过来的,他很重视,便去了客厅。姜庭鸾听到他用英语在谈论一些专业术语,便没有去打扰他,而是自己去了厨房。   食材已经都准备好了,姜庭鸾拿起一个西红柿,开始切丁,然后再把胡萝卜和洋葱切片,心中却还挂念着在客厅里打电话的祁闻宥。一不小心,左手的食指痛得钻心,姜庭鸾不由得痛叫出声来。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菜刀切出了好深一条口子,深红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来,看着十分可怖。   祁闻宥听到了他的声音,匆匆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sorry”就扔下了手机,快步走到厨房里姜庭鸾的身边。   “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的手切成这个样子?”祁闻宥这句话虽然带着责怪,可眼底的心痛之色却更浓。   姜庭鸾嗫嚅着道:“我是不小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被祁闻宥教训了,姜庭鸾却甘之如饴。有这么一个人,哪怕是管着你,也带着浓浓爱意。   他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   祁闻宥让姜庭鸾坐在沙发上,他自己去拿了家用医疗箱,然后用碘伏给姜庭鸾手上的伤口消了毒,包扎好之后,才道:“这几天要小心一点,伤口不要碰水,每天都要上一次药。”   他把医疗箱整理好,然后对姜庭鸾道:“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先去准备晚餐。”   姜庭鸾点了点头。   客厅的壁炉烧得非常旺,里面的柴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响声。角落的花瓶里插着几枝新开的月季,Undine正蹲在花瓶下面,跃跃欲试想把花瓶弄下来。室内温暖如春,姜庭鸾随手翻开手边一本英文原文书,里面专业的金融术语看得让人昏昏欲睡。   “吃饭了,快来。”祁闻宥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餐厅带着暖黄色的光线的映照下,温暖得让姜庭鸾舍不得移开目光。   “来了。”姜庭鸾应了一声,起身去了餐厅。   餐桌上摆着两碟番茄海鲜意面,还有爆炒洋葱鱿鱼。意面上熬煮得极浓的番茄酱酸甜开胃,这是祁闻宥拿手的菜,除了他做的,姜庭鸾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好的现熬番茄酱。   真是怀念,姜庭鸾一边吃,一边在心底感叹道。   他已经多久没有吃到过这个味道了呢?   大脑里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却让姜庭鸾动作一顿。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的面不合胃口?”祁闻宥见他忽然停下了动作,便关切地问道。   “没有,”姜庭鸾回过神来,对祁闻宥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我好像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你做的番茄酱的味道。”   祁闻宥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宠溺:“没事,只要你想吃,我就给你做好了。”   姜庭鸾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浸在这番茄酱上面一样,无比酸楚。   “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这可是你说的。”   “你今天是怎么了?”祁闻宥失笑,“快吃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吃完饭,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祁闻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厚厚的笔记本,道:“来,我最近又把那一个童话故事写了一段,要不要听?”   姜庭鸾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所说的那个童话是什么。   “好啊。”想到小狮子和鲸,姜庭鸾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等着听。”   祁闻宥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小狮子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森林。风雨鞭策它,日月锤炼它,当它回到它出生的森林的时候,它已经是一只大狮子了。”   “它去森林最深处,找到了猫头鹰,猫头鹰是它们森林中最富有智慧的动物。小狮子到的时候,猫头鹰还在睡觉,小狮子只好在猫头鹰所在的树下,等着猫头鹰醒来。”   “月亮顺着云絮做成的天梯慢慢攀爬,等它爬上天梯的最高处的时候,猫头鹰和满天的月光一起醒来。见到小狮子,它十分高兴,说道,哎呀,小狮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小狮子有些不好意思,道,猫头鹰爷爷,我有一个问题,想要你帮帮我。”   “猫头鹰抖了抖翅膀,道,你说,只要我能够帮你,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小狮子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猫头鹰,并询问猫头鹰能不能想一个办法,让自己能和鲸一起去海里,或者鲸能和自己一起生活在陆地上。”   “谁知猫头鹰听完它的话,却摇了摇头,道,小狮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的想法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狮子就是生活在陆地上,鲸从来都是生活在大海里。从有这一片森林开始,就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和一头鲸鱼在一起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小狮子却依旧不服气,说道,这是谁规定的呢?难道有这条规定,就一定要遵循吗?猫头鹰见它这样执着,也不再说话,拍拍翅膀,飞进了夜色里。”   “小狮子没有办法,它忽然想到了还在海边等着它的鲸,既然猫头鹰这边也没什么办法,那它还是快点回去,不要让鲸久等了。”   “可是谁知道,等它再赶回海边的时候,鲸已经不见了。原来的那片大海已经退潮,露出一大片沙滩来。”   “沙滩上十分空旷,哪里还有鲸的身影。”   他讲得格外引人入胜,姜庭鸾本来一直都在认真听,直到此刻才有些不满,嘟囔着道:“这不是一个童话吗?怎么结局是这样呢?”   祁闻宥笑得很开怀,揽着他的腰,在他的额头上亲昵地吻了一下。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你放在心上的故事,一定会迎来一个好的结局。如果你听到的结局不好,那么,一定是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是吗?姜庭鸾想。   他还想再问的时候,忽然觉得眼睛酸痛,眼前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枕套已经湿透了,姜庭鸾满脸是泪。   原来是个梦。   梦里有多甜蜜温暖,醒来的时候便是加倍的痛彻心扉。   如果可以,姜庭鸾情愿现在的生活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清醒之后,还有祁闻宥在身边,温言软语的安慰。   他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地恸哭。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周宸的那一句“听从你自己的心”真正的含义。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北京时间早上七点,在卫生间洗漱的越溪又接到了来自纽约的电话。   “越溪,我决定回来了。”   B城最大的国际机场,人流如织,越溪和她的男朋友钟霖等了许久,才看到姜庭鸾的身影。   “这里,庭鸾!”越溪眼睛一亮,对着姜庭鸾挥了挥手。   许久不见,越溪面上的神情依旧欢悦如少女。她身边的钟霖白而高瘦,看起来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   “怎么样,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越溪仔细打量着姜庭鸾,见他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好,这才放心。   姜庭鸾微微笑道:“我没事,除了和航空公司办理Undine的托运手续有点麻烦,其他的都还好。”   越溪接过他手里的宠物航空箱:“Undine还好吧?”   航空箱里Undine一动不动,姜庭鸾爱怜地看着它:“刚刚接它下来的时候喂了它一点水和猫粮,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到时候让它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越溪于是道:“那就好,我的房子已经请家政阿姨都收拾好了,生活用品什么的都买好了,你和Undine直接住进去就好了。”   姜庭鸾有些不好意思:“租你的房子已经占了你的大便宜了,怎么好意思还让你帮着收拾。”   姜庭鸾回国的决定很突然,B城是首都,长安居,大不易。越溪就把自己名下一套装修好但是并没有去住过的房子租给了姜庭鸾。姜庭鸾知道越溪是想帮助自己,便也没有拒绝。何况匆匆忙忙,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越溪笑嘻嘻道:“我们谁跟谁啊,还说这些。”   这时一旁的钟霖也微笑着向姜庭鸾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钟霖。常听溪溪提起你,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姜庭鸾也笑着伸出手去,打趣道:“希望越溪没说我什么坏话才好。”   作者有话说:   今晚二更,请夸我呀(#^.^#) 第55章 归家   钟霖怔了一下,身旁的越溪已经笑着捶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我哪是这种人啊。”   姜庭鸾只看着她笑,并不说话。   钟霖趁机道:“我已经在一家湘菜馆订好位置了,给姜先生接风洗尘,司机已经等在机场外面了,我们先走吧。”   越溪也道:“也是,庭鸾,我们边走边说好了。钟霖订的那家是B市最有名的湘菜馆,我记得你是很喜欢吃辣的。”   被人这样放在心上,姜庭鸾自然是心头一暖,道:“没想到你这都还记得。”   越溪挽着他的手,语气亲昵:“这是当然。”   姜庭鸾有些揶揄地看着她挽着自己的那只手,道:“你就不怕钟先生会吃醋?”   越溪脸颊一红,难得地露出一点小女儿娇态来:“谁管他吃不吃醋!”   三个人说说笑笑,坐着车离开了国际机场。到了他们订好位置的湘菜馆之后,姜庭鸾便一直在暗中观察钟霖。见他话虽然很少,却一直在耐心照顾越溪,注意着越溪的需要,给她递纸巾、倒茶水。因为天气还很冷,他们点了一个酸菜鱼头火锅。钟霖一直在注意着火锅里烫着的菜,不时嘱咐服务员加汤,是个很替他人着想的人。   姜庭鸾于是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越溪是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他自然希望越溪能够一生幸福。   火锅里面的鱼肉细嫩,几乎没有什么鱼刺,酸菜很够味儿,里面还加了泡椒,酸辣的滋味非常刺激食欲。姜庭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中国菜了,越溪见他吃得开怀,便笑道:“怎么样,还是回来好吧?”   姜庭鸾道:“是呀,要是不回来,怎么吃得到你请的这顿饭呢?”   越溪佯怒道:“原来你惦记的只有这顿饭啊?”   钟霖不明所以,便解释道:“姜先生别在意,溪溪一直都很惦记你。”   姜庭鸾和越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司机先送姜庭鸾和越溪去了位于一个高档富人区的越溪名下的房产,钟霖只说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先回公司,等会儿再来接越溪。姜庭鸾知道这是他有意让出空间来给自己和越溪说话,心里对钟霖这样的体贴还是感激的。   “这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爸爸给我当作毕业礼物的,装修好之后也只偶尔来住过几天。”两人换了鞋子,进了客厅。姜庭鸾放下行李箱和宠物航空箱,四处打量,房子三室两厅,两间卧室,一间书房,装修得非常典雅舒适,坐北朝南,光线极好。   “暖气片在这里,我记得你好像没在北方住过吧,这个和南方不同,打开暖气,在房间里就和春天一样暖和了。”越溪介绍得十分细致,姜庭鸾也饶有兴致地看了那光洁如新的暖气片。   “还有这一间卧室,我听说你要把Undine带回来之后,就把这里面的家具都让搬家公司搬走了。”越溪打开那间卧室的门,里面装饰得非常可爱,猫窝猫爬架一应俱全,还铺了软软的毛毯,墙角放了好几个毛绒玩具。姜庭鸾把Undine放出来,然后放了猫粮和水在碗里,准备好干净的猫砂盆,就和越溪一起出去了。   “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我都让阿姨给你买好了,要是缺什么,小区出去不远就有大型超市。”越溪像是很不放心他一样,事事都细心给他打算。   “好了,好了。”姜庭鸾听不下去了,有些无奈地道,“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   谁知越溪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嬉闹,而是叹了一口气,眼底是深深的忧虑:“庭鸾,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的确是担心你。你在A国已经取得了CAS的会员资格,那些考试的标准有多严苛,通过率有多低,就算我不知道,你这个亲自经历过的人难道不知道吗?你在A国发展得这么好,为什么要突然回来呢?你不要真的告诉我说,只是为了我请你吃的饭吧?”   姜庭鸾垂眸不语,越溪又问道:“当时你和祁闻宥闹成那样,祁闻宥那样苦苦哀求你,你都不肯和他再在一起,现在,为什么又愿意回头?庭鸾,自从知道你要回来,我心里面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庭鸾,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什么都瞒着我吗?”   姜庭鸾看着越溪关切中带了几分焦急的面庞,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其实这件事,我最开始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复杂,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   半个小时之后,越溪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吞下两个鸡蛋。   “你是说,你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关系,然后还这么巧,地球上七十亿的人,偏偏你们就相遇了,还相爱了?”越溪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这也太狗血了吧,你们之中哪个换个性别,就是八点档那些我妈他们爱追的言情剧了啊!”   姜庭鸾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那,你既然当年那样决绝地和他分手了,怎么现在又肯回头了?”越溪问道。   姜庭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离开他的这几年,我好像就是大梦一场,在梦里,我是被困在迷雾暗礁里的一条船,而太阳的光辉驱散迷雾之后,我才看到我归航的方向。”   “他就是我的方向。”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庭鸾的神情很是坚定。   越溪若有所思,又想起三年前祁闻宥找到她时,苦苦哀求让她告诉他姜庭鸾去了哪里时候的模样,便道:“那你这一次,可不要再这样伤他的心了,要知道,哎,你们之间的事,的确是太复杂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是对的。”   姜庭鸾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用多想了。”   越溪低头看了一下时间,然后道:“钟霖快要来接我了,我先走了,你倒时差估计也很累,好好休息吧。”   姜庭鸾把她送出了门,又去看了看Undine,洗了一个澡,然后就睡了。   这是他这三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就像他说的一样,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开,前方一片光明灿烂。   他终于快回家了。   祁氏主宅的清晨,是十分安静的。大厨房里的佣人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早饭,花匠在修剪花枝,还有大厅楼梯和各处戴着口罩手套在做清洁护理的佣人。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祁闻宥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头隐隐约约地在疼,是昨天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但他没时间为这点小事耽误工夫,今天早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他从二楼下来,嘱咐佣人给他找止疼药。   “祁先生,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佣人一边把止疼药给他,一边道,“还是先吃了饭再吃药吧。”   祁闻宥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知道了”就走了。   祁老爷子和姜君维还有祁琼瑟已经在餐桌旁等着他了,红木餐桌上摆着各色中式餐食,琳琅满目,热气腾腾。   “闻宥,快坐下,你难得回来一趟,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糖糯米藕,还有酥酪奶豆卷,这可是你老葛叔的手艺,你在外面寻常吃不着,快,坐下尝尝看。”   祁琼瑟已经年近五十,保养得却极好,皮肤光泽细腻,五官又生得明秀,看上去依旧芳华未逝。一双手更是娇嫩如同少女,此刻看着儿子,面上的笑便到达了眼底。   祁老爷子坐在主位上,虽然满脸皱纹,却依旧腰板挺直,精神矍铄。毕竟是年轻时候当过兵的人,哪怕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颇有气势。   此刻他端坐如松,手里不停地盘着两颗核桃:“你妈天天都盼着你回来,你在外面打拼是要紧,但也不能忘了在你爸妈面前尽孝。”   祁闻宥坐了下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姜君维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岁月虽然在他脸上添了几道痕迹,但还是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讨好:“孝敬我们倒没什么,好好孝顺你外公才是要紧的。”   祁老爷子没说话,面上却透出了几分满意之色。祁闻宥却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给自己盛了一碗薏仁红豆粥,慢慢吹凉,小口小口喝着。   祁琼瑟见他不说话,眼珠一转,便又道:“你爸爸说得没错,孝顺我们倒不是大事,孝顺你外公才要紧。你外公如今年纪大了,就想着子孙团圆。我和你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姑娘不仅年轻,家世也好,你可有觉得中意的?”   祁闻宥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祁老爷子,老爷子看似在专心盘手里的核桃,却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   他想了想,道:“妈,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高层立稳脚跟,您也不是不知道,那些看上去对我客客气气的叔叔伯伯们,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   “这你就错了,”祁老爷子声音中气十足,“你妈妈说得对,成家立业都是大事,这成家可在前头,你可不要弄混了。”   祁琼瑟和姜君维夫妇二人面色一松,一齐看向另一边的祁闻宥。   作者有话说:   小祁上线啦~! 第56章 入职   祁闻宥昨晚睡得本来就不好,一起来又被这样步步紧逼,心里说不烦闷是不可能的。但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半点,而是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粥碗,深深呼吸了一下,才道:“外公,您说的没错,只是我现在的确没时间去接触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女孩儿。但是,我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的。”   “没时间就找时间出来,”祁定北把手里的核桃递给身后的佣人,又接过一块热手帕,把手擦干净,“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更何况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也得自己放在心上。”   “我知道。”祁闻宥很简洁地回复道。   祁老爷子也没有再多说,祁琼瑟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粥,笑语晏晏:“要说闻宥还是只听您的话,我们说了这么多,也不比您说一句有用。”   祁老爷子却道:“前几天我去傅家,老傅说他那个小孙女儿,就是只比闻宥小三岁的那一个,过几个月也要回来了,你留意着些。那姑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两家又知根知底,如果能成,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祁琼瑟怔了一下,偏过头去看祁闻宥,却见他神色自若,好像并没有被祁老爷子这段话影响。   祁琼瑟不敢再多想,笑着应道:“是,到时候我会好好和傅老爷子商量这件事的。”   祁定北这才满意,不再说话,低头喝粥。餐桌上一时十分安静,只有汤勺和碗碰撞时发出的轻微的瓷片相撞的声音。   吃完早饭,祁闻宥坐在车上,由司机送自己去公司。   坐在后座上,他只觉得太阳穴依旧突突跳着疼,一边用手轻轻按揉,一边闭目养神。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他闭上了眼睛,便升起挡板,好让他睡得更安稳。   但实际上,他一直在想着今天吃早饭时发生的事情。   祁琼瑟的心思他能够明白,如果能找一个于事业上对自己有助力的女孩儿当儿媳妇,那自己在祁氏集团的地位自然会更稳。但是,祁定北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单纯觉得傅家那个女孩儿合适?还是想要祁、傅两家下一代延续上一代交好的情谊?还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想让他知道的呢?   毕竟这几年,他一直在用各种理由回绝祁琼瑟为他安排的相亲,祁定北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插手这件事了呢?   祁闻宥想不明白,头就更疼了。   他回国之后,想办法调查了姜君维当年在来B市之前发生的事,又隐晦地对姜君维旁敲侧击。调查出来的结果和姜君维惊慌失措却强作镇定的反应,以及后来姜君维说他“胡言乱语”的斥责,都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姜庭鸾没有说谎。   一想到这个名字,祁闻宥的心就好像被无数细密的针刺入,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好像这三年的时间不过是虚度,他从来都没有从那一个狼狈伤心而不知所措的噩梦中走出来一样。   他将调查得来的所有证据都锁在自己名下别墅的保险柜里。他虽然不齿姜君维的所作所为,但他更加明白,姜君维是他的父亲,是祁琼瑟的丈夫,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家人,这件事如果被曝光,受到波及和伤害最大的,首当其冲就是祁氏集团,其次是他和祁琼瑟。   姜庭鸾真的很明白,他的死穴在哪里。   “祁先生,已经到了,您是现在就下去吗?”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挡板降了下去。   “好,你就停在这里吧。”祁闻宥看了一眼司机,下车前又对立在车门外给他开门的司机说了一句,“你跟老爷子说一句,今晚我就不回主宅了,叮嘱他让他注意身体,我有时间就回去看他。”   司机恭谨地立在原地,点了点头。   姜庭鸾难得一觉睡到了十点多,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他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之后,便打开了笔记本的邮箱。   邮箱里收件箱最上面的邮件,标题写着“祁氏集团面试通知书”。   在他和Sophie提出想要辞职的想法的时候,Sophie非常惊讶,连连追问他是不是对公司或者同事有什么不满,无论是什么方面,她都可以做主给他提供补偿。姜庭鸾只得谢过她的好意,但还是坚定地提出了辞职的想法,并婉转地告诉她,和公司还有同事都没有关系,而是他自己一些私人的原因。   Sophie只在一开始十分震惊,到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告诉姜庭鸾,作为他的上司,失去他这样一名优秀的员工的确是损失,而作为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她的帮助,尽管可以开口。   姜庭鸾十分感激。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遇见有这种气度的上司的,他的确十分幸运。   Sophie据他所求,联系到了集团亚太分部公司的负责人,让对方写了一封邮件,把姜庭鸾的简历推荐给了祁氏集团总公司的HR。   祁氏集团以医药、医疗保健起家,后来又开始涉及医疗器械、大数据开发、房地产、金融服务、零售行业等,资产雄厚,自然就竞争激烈。都是有了这封推荐信,他才能跳过笔试和群面,直接进入和HR的面试。   离开之前,Sophie问他,为什么要毫不犹豫地离开纽约,放弃好不容易打拼而来的一切。   姜庭鸾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人是要向前看的。”   “而我想,我的确要放下一些曾经认为永远也不能放下的东西,向前方走去了。”   Sophie似乎是懂了,又像是还有几分疑惑,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前一步,拥抱了他一下。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吧。”   姜庭鸾轻轻回抱住她:“谢谢。”   三个月后。   姜庭鸾正在工位前,聚精会神地看一封国外合作方发来的邮件。   “庭鸾,章姐在办公室里喊你呢。”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搭配同色短裙,妆容清淡的年轻女性对他说道。   女孩姓刘,叫做刘楚杰,是和他同期进公司的新人。   姜庭鸾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然后便把邮件界面关掉,起身去了主管办公室。   他们的部门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姓章,看上去非常和气,但是姜庭鸾明白,能够在祁氏集团总公司坐到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章蕙见他敲门进来,一张圆润白净的脸便露出了笑容:“小姜呀,来,坐。”   姜庭鸾知道她不是一个喜欢讲虚礼的人,便坐下了。   “章姐,您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章蕙笑了笑:“是这样,小姜,你也知道,这个月公司就要举行高端酒会了,只有我们集团高层员工和有密切利益关系的公司才有资格参加。我们部门除了我和副总管,还有一个名额,就是你了。”   姜庭鸾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毕竟部门里有比我资历更深厚的员工。”   章蕙笑眯眯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部门,是这几个月才建立的,为的就是为公司进军商业保险领域做准备。这个名额,可是祁董亲自给你的,她还说到时候一定要见到你本人呢。”   “祁董?”姜庭鸾愕然。   “是啊,”章蕙也觉得与有荣焉,“你的履历这样优秀,祁董早就有所耳闻,这不,就想在酒会上见见本尊。你呀,也别多想了,回去捯饬捯饬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她笑得爽朗,紧接着又揶揄道:“不过我们小姜生得这样好,在酒会上就这么一站,只怕也会迷倒一大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庭鸾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见没什么事,便和章蕙打了个招呼,先出去了。   姜庭鸾从主管办公室出来,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惚。   既然是高端酒会,连祁琼瑟都会出席,那祁闻宥……肯定也会出现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进祁氏只有三个月,他就要见到祁闻宥了。   到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姜庭鸾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慌不择路地向这一楼的男士卫生间奔去,还差一点撞上了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同事,惹来不少路过的人侧目。   他疾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端详着光滑的镜子里那张脸。   镜中的青年俊美端秀,如一株可引来凤凰的梧桐。一张脸光洁若刚剥好的鸡卵,润泽细腻又如同上好的回鹘美玉。眼睛里光辉熠熠,眼波流转间更是让人心动神摇。明明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西装衬衫,在他身上,却莫名有几分色气的味道。   难怪他第一天来祁氏集团上班的时候引起整座写字楼的轰动,员工们都风传有明星来他们公司大楼拍摄。公司的行政部门没有办法,只好群发了邮件解释姜庭鸾的身份。哪怕是这样,现在还不时有不是他们这一楼的年轻女员工和姜庭鸾各种“偶遇”,在各种角落里偷偷拍他。   姜庭鸾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只要不打扰正常的工作秩序,他也就随她们去了。   只是现在,他却对自己,前所未有地缺乏起自信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真的见面啦!旁友们有评论我才有动力的!(暗示的眼神.jpg) 第57章 偿还   三年不见,祁闻宥再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他会不会再也不想看到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   甚至,他会不会连眼角余光,都不会施舍给他呢?   姜庭鸾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的人,一时竟是痴了。   他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手,吐出一口气来。   既然他已经决定回头,又费尽心思地进入了祁氏集团,所虑所求,难道不都是为了祁闻宥吗?   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坎坷阻碍,他都会一一克服,直到重新走到祁闻宥的身边。   他绝不会放手。   祁氏集团高端酒会的时间是在这个月的第一个周六。这天上午,姜庭鸾很早便起来了,去西装店里取回了提早订好的定制西装。下午,部门派了车来接他去祁氏年会举办的会场,是祁氏集团名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到了酒店,章蕙和他们部门副部长也已经到了。章蕙穿着一袭暗绒绿色的礼服,更衬得她圆润柔美。   “章姐,你今天可真漂亮。”姜庭鸾走上前去,真心赞美道。   章蕙捂嘴笑了,即使知道姜庭鸾只是礼貌地夸赞,但依旧让她心花怒放,毕竟,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赞美呢?章蕙笑道:“要说好看,谁比得上你啊,是不是啊,老伍?”   被称作“老伍”的就是他们部门的副部长,是个方脸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豪爽:“可不是,我们小姜,只怕那些明星都比不过呢。”   姜庭鸾也只笑了笑,没有说话。章蕙怕他第一次参加祁氏的酒会会怯场,便站在他身边细细嘱咐他:“到时候你也不用害怕,祁董人很和气,也不会说什么让你为难的话。她要是问什么,你就照实答好了。酒会下午五点半才开始,等会儿先去用餐,等开始了,我再带你去见祁董。”   姜庭鸾对她的善意十分感谢,只是到了用餐的时候,却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祁氏集团用来招待的酒席自然是流水一样上极其难得的山珍海味,但是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见到的人,姜庭鸾哪里还有心思细细品味。   五点半,晚宴正式开始。   原来迎宾的音乐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便都聚集在大厅台上聚光灯下的女主持人身上。她说了开场白和感谢来宾的话之后,场内的气氛便明显活跃了很多。然后姜庭鸾就听见她用略有些夸张的语气说道:“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祁氏集团董事长上台!”   台下一时掌声如雷,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走到台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她看上去非常年轻,让人猜测不出她真实的年龄,面上带着浅浅笑意,道:“感谢各位莅临祁氏集团年终酒会……”   她说了什么,姜庭鸾都没有听清,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祁琼瑟,脑海里的思绪翻腾若烧开的水,让他一刻都不能平静。   原来,这个让姜君维抛妻弃子的女人,是长这副模样。   和许晚初比,她没有那种动人心魄的美貌,但气韵天成,雍容大度,面对数百人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眉眼间有属于成功女人的强大自信,让她如明珠旁落,光彩照人。   与她相比,许晚初就如同一株柔弱的菟丝子,需要大量的爱、关怀和温暖,一旦离开这些,就无法独立生存。   姜庭鸾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转念间又想到,这次高端酒会,姜君维却并没有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哪怕他付出这么多的代价,也没有能够被允许进入祁氏集团的核心利益圈呢?   这么一想,姜庭鸾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了起来。   祁琼瑟说完致辞之后,酒会便正式开始了。   大厅中央的小型音乐喷泉变化着不同颜色,旁边的乐团穿着礼服的提琴手们正专心演奏,轻柔的弦乐如水一般流淌。能够来这次酒会的,除了祁氏的高层员工,还有就是B市的富豪名流了。好在姜庭鸾也只要跟在章蕙身后,端着红酒杯,见她笑语殷殷地和熟识的同事寒暄。她进祁氏已经多年,在高层工作人员里自然有自己的人脉,不时有人问她身后的姜庭鸾是不是那个让行政部门群发邮件的新人,惹得一群人大笑,章蕙却笑着道:“你们可别欺负我们小姜,长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何况他可是有真本事的。来小姜,这几个都是我以前的同事,他们就是喜欢开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   姜庭鸾当然不会在意,按照章蕙的介绍一一和那几个公司的前辈碰杯。   正说得起劲的时候,有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众人回头,原来是提着黑色长裙的祁琼瑟正款款而来。   “祁董。”“董事长。”和她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祁琼瑟只微笑着一一点头,片刻后才道:“不是说今年章部长部门里进了一个特别出色的年轻人吗?在哪里呢?”   章蕙忙开口道:“祁董,在这儿呢,小姜他面皮薄,您别在意。”   姜庭鸾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念头,尽量平静地开口道:“董事长好,我是姜庭鸾。”   祁琼瑟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才和旁边的章蕙笑道:“怪不得行政部门要发澄清邮件了。”   姜庭鸾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调侃,说没有不好意思是不可能的。这时旁边的一个人笑着开口道:“祁董,祁总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祁琼瑟眼底的笑意便到达了眼底,带上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柔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不耐烦这些应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躲懒呢。”   说完她便对身后像是秘书的人说道:“小于,你去看看祁总在哪里,让他过来,几位叔叔伯伯等着见他呢。”   祁琼瑟身边还有几个中年发福的富商模样的人,其中有一个便笑道:“哪能让他来见我们,祁董也太客气了。”   祁琼瑟的语气很温和:“你们毕竟是长辈,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   而另一个则看着姜庭鸾,笑道:“没想到今天在祁董酒会上还能见到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跟书上说的一样,真真是芝兰玉树。是叫作姜庭鸾吧?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吗?我有个女儿,今年二十五了,你要是愿意,哪一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如何?”   姜庭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际遇。   他之前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在祁琼瑟让人去喊祁闻宥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开始疯狂跳动。   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向那一个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直到章蕙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小姜,在想什么呢,王总问你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没有,想把他女儿介绍给你呢。”章蕙小声提醒他道。   姜庭鸾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话在唇边转了几转,刚想到怎样婉转而不失礼仪地拒绝这位王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   铁灰色西装,宝蓝色袖扣,都给他那个魂牵梦萦的男人增添了成熟的风度。依旧是英挺高大的模样,眉宇间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洒脱飞扬,而是端凝沉肃,不怒自威。   刹那间,姜庭鸾几乎要泪盈满眶。   幸好他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努力压抑下即将漫出眼眶的热泪,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他用祁闻宥能够听到的音量,十分镇定地开口道:“多谢王总抬爱,只是……我已经有爱人了。”   于是他如愿看到,祁闻宥的脚步明显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自己一直惴惴不安悬在半空的心,似乎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位王总似乎有些失望,却顾及着祁琼瑟在,没有再说什么。   祁琼瑟不经意间一偏头,看到祁闻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便问道:“闻宥,你这是怎么了?”   祁闻宥微微垂眸:“没事,刚刚喝酒喝得急了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祁琼瑟带着探究的神色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笑道:“来,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姜庭鸾,想必你也已经听说过他了。庭鸾,这是我的儿子,祁氏集团现任总裁。”   祁闻宥沉住气,伸出手去:“你好。”   他看见对面的姜庭鸾就好像真的只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面带微笑地和他握手:“祁总,您好。”   笑容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真的像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一样。   他却并不知道,姜庭鸾是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让自己没有显露半分异样。   祁闻宥不自觉地加重了握手的力道,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手指节分明,像是力气再大一些,就能捏碎了一样。   可是姜庭鸾的脸色始终未变。   他甚至感觉有几分畅快——三年了,只能在梦里看到的身影,第一次这样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能在梦中触碰的肌肤,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   他知道祁闻宥是故意的,但是,他无所谓,只要是祁闻宥给予的,哪怕是痛,他都甘之如饴。   姜庭鸾甚至在这一刻,才开始深深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当时,他居然能够狠下心来,把一个自己这样爱得深入体肤的人狠狠推开?   离开祁闻宥的痛苦,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切肤之痛呢?   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人开口道:“刚才见到姜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一时忍不住,冒昧问了下姜先生的感情状况,谁知道姜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主了。唉,我可真是遗憾,也不知道我家小女儿,和闻宥有没有这个缘分。”   祁闻宥这才松开了姜庭鸾的手,没有出声。祁琼瑟道:“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让他们自己做主吧,王总要是有心,不如下次将你的小女儿带出来,让他们见一见。”   那个被称作“王总”的中年男人听了这句话,自然是笑眯了眼:“既然祁董事长这么说,下回我就带她出来让您见见。”   祁琼瑟笑了笑没说话,又对祁闻宥关切道:“不是说不舒服吗?去让人给你备一碗醒酒汤。”   祁闻宥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失陪”便走了。   看也没有多看姜庭鸾一眼。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一章,可以去听一听王菲那首《偿还》   我觉得我实在写得有点慢,其实我也知道大家现在的心情,只能说我会努力的,毕竟他们重圆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第58章 挣扎   目送祁闻宥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姜庭鸾感觉自己心中沸腾的水瞬间变得冰冷,让他连面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只是他身边的祁琼瑟似乎兴致很不错,一直在给他介绍和祁氏集团关系密切的合作商们以及祁氏集团的高层员工们。姜庭鸾也只好在一边和那些人微笑颔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红酒。好不容易等祁琼瑟面露倦意,他才得以脱身。   大厅旁边有一个相连的小阳台,姜庭鸾推开门,走了进去。夜风微凉,吹在姜庭鸾微微发热的面颊上,让他觉得舒服了很多。   这个小阳台十分安静,大厅里面的笑语喧阗仿佛都和这里没有关系。姜庭鸾静静站立在阳台边上,脑海里想的都是祁闻宥。   想着祁闻宥对他恍若无视的冷漠眼光,想着他听到自己说的那句“我已经有爱人了”之后的反应,想着他握住自己手时候的炽热温度,想着他最后离去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身影。   他是怨恨自己的吧,姜庭鸾想。   以前的祁闻宥对他而言,是初见时费城六月里最灿烂肆意的阳光,是自南太平洋而来的海风,是墨西哥湾和北大西洋的暖流。   而现在,从前那个对生活好像有无限热爱的年轻的祁闻宥,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很难描述这一次重逢的感受,那个他爱的男人,皮囊越发无懈可击,灵魂却似乎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无声腐败。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起祁闻宥对自己冷待的难过,姜庭鸾却发现更让他痛苦的是他对祁闻宥的心痛。   不过,祁闻宥人生中真正可以称得上痛苦的,所有的风暴和无措,大概都是自己带给他的吧。   姜庭鸾自嘲地想。   他拍了拍脸颊,感觉清醒一些了,便打算先回到大厅去,免得章蕙找不到他。   刚刚转身,阳台和大厅相连的门就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倾泻而出。   逆着光站在那里的人,是和他久别重逢的爱人。   祁闻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明明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可是此时此刻,姜庭鸾依旧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不让那滴眼泪落下来。   “好久不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祁闻宥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却好像隔着千沟万壑,天涯海角。   只是祁闻宥停顿了许久,还是走了过来。   这一刻大厅中的热闹喧嚣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姜庭鸾只听得到皮鞋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第一步。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姜庭鸾忽然想起来,三年之前,他说让祁闻宥“滚”的时候,这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满眼通红,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绝望。   第二步。   他记得那时候的祁闻宥,就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拥有着温度适宜的温柔和不会停止的爱意。他那个时候就想,能够和祁闻宥共度一生的人,真的是太幸运了。   哪怕这个人,注定不会是自己。   第三步。   他们初遇时,最吸引姜庭鸾的,便是他像费城六月阳光一样的笑容,这是他从未拥有,却无比渴望的。   祁闻宥在他眼前站定,姜庭鸾痴痴看着他的眉眼,三年了,他无数次在梦中细细描绘过,没有哪一天能够真正忘记。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陌生得让他不敢认。   “你回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祁氏集团?”   “你有什么目的?”   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没有感情。   姜庭鸾自嘲地想,既然已经做好了被这样对待的准备,又何必在这里顾影自怜呢?   他抬起头,看着祁闻宥,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只要姜庭鸾抬起头,就能吻上去。   他的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可看着蹙眉望着他的祁闻宥,他很快回过神来。   “如果我说,我回来只是为了弥补我应该弥补的人,你信吗?”   祁闻宥眉头微挑,显然是不信的。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祁闻宥的语调很冷,眼中有明显的戒备。   那种戒备的眼神刺痛了姜庭鸾的心,他不自觉地挺直腰身,干脆毫无掩饰地说了出来。   “既然你装作听不懂,那我就干脆直说就好了——我是为了你,我所有的目的,都与你有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他的语调明显上扬,像是在掩饰自己心里的底气不足一样。   祁闻宥勾起一个带着几分讥嘲的笑容:“可是我刚刚还听到你对王总说,你已经有爱人了。怎么,难道这又是你的谎言吗?”   姜庭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一颗心好像被紧紧攥在一只巨手之中,血肉飞溅,那种窒息的疼痛感让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   “没有,我没有说谎,闻宥,”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是,我是有爱人了,那个爱人就是你,除了你,我不会有其他爱的人。”   祁闻宥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复杂。   姜庭鸾没有办法描述,他的眼神里的情绪变化得太快,似乎有狂喜,有疑惑,似乎有愤怒,还有伤心。   两个人对峙而立,彼此都沉默了许久,祁闻宥才缓缓开口道:“三年前,我曾经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苦苦哀求你,只是想要你回心转意。可是你没有,甚至威胁我,如果我再纠缠你,就将你和你母亲的事情公之于天下。”   姜庭鸾的手紧紧掐进自己手心的软肉里。   “可是三年之后,你却进入了祁氏集团,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的爱人是我。”祁闻宥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到不可思议。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这个问句像是千钧重石,砸在姜庭鸾的身上,让他觉得自己的嘴里满是血腥味。   “闻宥,”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眼角的湿意,“你要相信我。”   你不能不信我。   姜庭鸾在心底绝望地呐喊,他就像是一个面临生死绝境的囚徒,而决定他是否能生还的权力,却把握在祁闻宥的手上。   祁闻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我曾经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你。”   就这一句话,让姜庭鸾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在仲颉对你的身份起疑的时候,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如果你那个时候就说了实话,那么无论任何事,我想我都可以握紧你的手去面对。可惜,你没有,你还是欺骗了我。”   “闻宥!”姜庭鸾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依旧不放弃最后一丝生还的机会,“那个时候,我是害怕,你知道了真相,就会离我而去,闻宥,我是真的害怕……”   祁闻宥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就算你说的这一句话是真的,那么后来呢?我在你外公和母亲去世后,来到你家,你告诉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我不相信我们的爱情只是你单方面的一场报复,但是你否决了我所有的希望。庭鸾,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无辜呢?”   祁闻宥的声音很轻,就好像只是说着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似乎他已经放下了这一段感情,只留姜庭鸾一人,在这情天孽海里,苦苦挣扎。   不,不可以。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一片混乱,只有祁闻宥的声音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着。   “你可以利用我的感情报复我,也可以憎恨我的父亲。我知道,你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爸爸的确做下了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情。但是,我母亲是无辜的,我相信她也不屑于去做抢有妇之夫这种事。祁氏集团更是我外公和母亲一辈子的心血,如果……你要做出什么对祁氏集团不利的事情,我,是决不会允许的。”   祁闻宥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但说的内容,却不再是在他耳边倾诉的无尽的爱意和软语。   姜庭鸾抬起头来,祁闻宥比他要高,因此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他清隽的下颌。   “你就这样笃定,我进入祁氏集团,就是为了来报复你们一家吗?”姜庭鸾只觉得心灰意冷,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份道歉迟了三年,但我还是要对你说出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我和你在一起,也从来都不是为了报复姜君维。我……是真的爱上了你。”最后一句话,姜庭鸾说得有些艰难。   说完之后,他迫不及待地看向祁闻宥,眼里满是期待。   而祁闻宥的反应却比他想的要平静得多。   “这已经不重要了,”祁闻宥道,“你爱我或者不爱我,都不重要。我曾经用我所有去爱你,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很快乐。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对你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无论你对我的感情如何,我在去爱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爱自己所爱之人的快乐。”   “你是真心或假意,都与我无关了。”   祁闻宥看向他的眼神里,是经年不化的冰雪。   作者有话说:   开始虐小姜了。 第59章 无关   “与你,无关吗?”姜庭鸾的嗓音发颤,连手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是真的吗?”他像是不相信一样问道。   祁闻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是,是真的。而且,我希望你无论有任何计划,都还是放弃吧,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伤害到我母亲和祁氏集团分毫。”   姜庭鸾虽然在笑,但那笑容里却只有七分的冷意,和三分的凄楚。   他对祁氏集团和祁琼瑟没有半分不轨之念,可是,祁闻宥已经不相信他了 。   想到这里,姜庭鸾的面上就多了一丝毅然之色。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往祁闻宥的方向走了过去。   “是吗?”   说完,他也没等祁闻宥做出反应,就迅速揽住祁闻宥的脖颈,不顾一切地亲吻了上去——   直到触碰到这个人的时候,姜庭鸾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他。   他几乎是贪婪地吮咬着这个人的唇瓣,呼吸间是祁闻宥惯用的木质橘调的香水味。在这一个拥抱里,好像他们依旧是毫无芥蒂地相爱的情人。姜庭鸾固执而笨拙地亲吻着他,好像只要他不停下来,幻觉便会一直存在。   可惜他依旧未能如愿。   祁闻宥最开始似乎完全没料到他的举动,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他到底比姜庭鸾高大强健许多,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开来。   姜庭鸾被祁闻宥从他怀里推开来,眼泪立刻就忍不住了。他声音里带着哽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祁闻宥。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水雾,“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相信我是为了你才会来祁氏集团的吗?”   祁闻宥看着他眼里的水雾,下意识就想从西装口袋中拿出手帕替他擦干净。   幸好,他及时回过神来,知道面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千娇万宠,想把全世界都捧给他的那个人了。   所以祁闻宥只是退后几步,然后用一种冷静自持的语气对他说道:“姜先生,我们只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希望你能够明白,不要再做出这种逾越的举动,让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很困扰。”   说完,祁闻宥又像刚刚在大厅里一样,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庭鸾只觉得浑身瘫软。   那个口口声声把他称作“姜先生”的人,真的是那一个,连他皱一皱眉头,都要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的祁闻宥吗?   他还真的能够挽回这一个人吗?   姜庭鸾只觉得一片茫然,他甚至开始觉得,如果他一直留在纽约,留在那个永远不会让他伤心的回忆里,而不是回来面对这样残酷而冰冷的现实就好了。   酒会还未结束,姜庭鸾独自一人从小阳台出来,却发现祁闻宥站在祁琼瑟身边,正和一个高挑白皙的年轻女孩子说话。祁闻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祁琼瑟却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而那个女孩儿面上的羞涩神情,足以告诉姜庭鸾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姜庭鸾忽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他趁着没人注意,便悄悄出了酒店,搭乘计程车回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一开门,Undine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喵喵”叫个不停。姜庭鸾把它抱起来,忽然间只觉得伤感。   “Undine,你另外一个爸爸不要你了。”   “你只有我了。”   “而我,谁都没有了。”   Undine仰着头看着他,一双深绿色的眼睛仿若森林里浅澈的清溪,似乎能倒映出人的心来,好像在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没关系,”他摸了摸Undine的头,“虽然他现在不肯原谅我,但我一定会让他回到我身边的。”   “说到做到。”   简单的洗漱之后,姜庭鸾穿着睡衣,坐在大床上,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香水来,细心地喷洒在旁边的枕头上。   把香水瓶放回床头柜之后,姜庭鸾躺下来,把脸埋在喷洒了香水的枕头上,深深地嗅闻上面的气味。   那是祁闻宥的味道,干净清新的木质橘调的香水味,三年了,直到今天,姜庭鸾才知道,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还在用这个味道的香水。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祁闻宥比他想象中长情呢?   姜庭鸾闭上双目,深深呼吸着枕头上的香水气味。   在离开祁闻宥之后,姜庭鸾便多了这样一个习惯,他买了许多瓶祁闻宥惯用的香水,喷洒在枕边,衣柜,或是书房里,每当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就恍惚间觉得,喜欢用这瓶香水的人,依然和他在一起。他们和往常一样,共处一室,知道只要回头,对方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在这样莫名的依赖感中,姜庭鸾沉沉睡去。   冷,真的很冷。   姜庭鸾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及膝深的积雪,鹅毛一样从阴惨惨的天空不停飘落。   这是哪里?姜庭鸾十分茫然。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却看到了祁闻宥的身影。   “闻宥!”姜庭鸾想要追上去,可是走得太快,滑了一跤,重重摔落在雪地里。   而祁闻宥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冷漠,然后又毫不留恋地往前走了。   姜庭鸾心里十分急迫,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他就这样让祁闻宥走了,那么他可能再也追不上祁闻宥了。   于是他顾不得自己摔疼的地方,立刻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雪太深,路太滑,好几次姜庭鸾都以为自己要追不上了。可是看着风雪中祁闻宥的背影,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闻宥,等等我,等等我啊。”姜庭鸾急切而又绝望,祁闻宥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反而走得更快了。   “啊!”走得太急,姜庭鸾又摔了一跤,这一次,他感觉到大腿骨处钻心一样的疼,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站不起来去追祁闻宥了。   不要,不要。姜庭鸾只觉得绝望就像这漫天的大雪,即将把他整个人都掩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却还是失败了。   “闻宥——”   “闻宥!”   姜庭鸾满头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眼神还有几分迷茫,不停地大口喘着气。等过了几分钟,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   原来是个梦。   姜庭鸾的心里就像是生吞了一颗苦胆一样,额头上面的汗珠顺着面颊流到嘴角,又咸又涩。   睡在他身边的Undine也被惊醒了,却好像能够知道他现在极度低落的心情一样,舔了舔他的手。   姜庭鸾揉了揉它的毛,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他把手机拿过来,打开锁屏,微信里章蕙发了好几条消息,询问他在酒会上怎么不告而别。   姜庭鸾这才想到这件事,心中暗道糟糕,连忙给章蕙发消息道歉,说自己是连着喝了几杯酒,觉得有点不舒服,便先走了。   好在章蕙也并未计较,让他好好休息,明天按时来公司,姜庭鸾这才松了一口气。   把手机扔在一边,姜庭鸾又躺倒在床上。之前做过的梦感觉实在太真实,让他此刻无比疲惫。   祁氏主宅内,祖孙三代一起吃了早饭,祁定北便去花园练剑了。祁闻宥昨晚酒会之后便和祁琼瑟一起回了主宅,今天和祁琼瑟一起到了她的书房,向祁琼瑟提出了他深思熟虑了一整晚的要求。   “什么,你要去负责集团现在准备开创商业保险市场的部门?”祁琼瑟有些惊讶地问道。   祁闻宥点点头:“是 ,我想过了,现在集团日常的经营项目我也已经都熟悉了,接下来也不过是在熬资历。但是我还年轻,与其在那混吃等死,不如去自己开创一番新事业。这样一来,那些在祁氏集团资历深厚的高层员工也不会不把我放在眼里。您要是不放心,便把您身边那几个特助给我一个,我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可以提点一下我。”   “不,不,我不是,”祁琼瑟道,“我并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要过什么,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了?”   祁闻宥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然后再若无其事地道:“以前是您宵衣旰食为祁氏打拼,夙兴夜寐,没有一天能放下这个担子。我没有提出来主动替您分担,是我不对。”   祁琼瑟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骄傲:“别这么说,这三年你在祁氏里摸爬滚打,遇到什么挫折都从不喊苦喊累,妈妈都看在眼里。现在你想证明自己,妈妈自然也会支持你。你既然想在特助里挑个人,那你就自己挑吧。”   祁闻宥点了点头。   “还有,集团既然已经决定成立子公司在商业保险领域发展,那现在那个部门的人,以后就是子公司的元老了,你要知道礼贤下士,一定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寒了他们的心。”祁琼瑟谆谆教诲道。   祁闻宥自然是一一记下。   出了书房门,祁闻宥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要调去管理姜庭鸾所在的部门,的确是他的想法,不过祁琼瑟并不知道,他隐匿其中的私心。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从姜庭鸾回来了的震惊中平复下来,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睡,心里面想的就是这件事。   姜庭鸾想要干什么?   他还想要做什么?   祁闻宥想不明白,但是他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姜庭鸾的母亲是因为姜君维而自杀的,外公又是因为受不了母亲的死而去世。而他们一家人,除了自己,都好像对这一件事一无所知。   祁闻宥觉得目前的事态十分复杂,他不想祁氏集团或者他的母亲和外公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伤害。   所以他只能转被动为主动,调职到姜庭鸾身边,姜庭鸾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及时发觉,早做应对。   他知道姜君维对不起他们母子,他理解姜庭鸾的恨意和痛苦。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并不恨姜庭鸾对他的欺瞒和报复,但是……   他也有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他希望姜庭鸾的报复能够到此为止。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   祁闻宥自嘲地笑了笑。   祁氏主宅里,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照耀在年代悠久的木质楼梯上,有一种悠远沉静的美感。   不知道为什么,祁闻宥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往事。   好像也是这样好的阳光里,他对另一个人虔诚而温柔地许诺,会为他种下满园的野姜花。   而那个曾经满怀爱意和真诚的青年,和他为对方捧上去的晶莹剔透如水晶的心,又去哪里了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来玩儿一个互动激励小游戏~!是这样,为了鼓励大家投喂海星和评论,设置一个小游戏,1、当海星数达到6666,或者评论数达到666条,只要达到其中一条,那么当日加更一次~!如果继续翻倍,那就继续加更~!   如果海星数达到10000,评论数达到1000,只要达到其中一条,就在微博上发一篇不小于3000字的肉鲜味美的H~!如果数目翻倍,就写不少于6000+的H,说到做到!而且正文里面的H也不会减少。   这四个条件都是互斥的,意思是只要满足一条,就能加更、或者写H。   所有规则解释权在我,希望大家玩得愉快~! 第60章 酸涩   周一,出入于各大写字楼光鲜亮丽的白领们大都还未从假日时光的懒散中打起精神来,姜庭鸾身边的同事们无精打采地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却并没有做几件事情。还有几个人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一阵低笑。姜庭鸾姿势端正地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目不斜视。离他最近的一个工位是刘楚杰的,她大概也是这里仅有的两个在认真处理工作的人之一,依旧是西装套裙,一丝不苟的妆容。姜庭鸾余光看到她的时候,心里面也多了几分好感。   章蕙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却是红光满面,像是十分激动,她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章姐,看您气色这么好,是有什么好事啊?”有人带头问道,其他人都在附和“是啊是啊”。   章蕙也不在意,她一向待人和气,还是笑着道:“是有好事,你猜猜看。”   “难道是给我们部门的人都加工资?哎哟,那就先谢谢章姐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挤眉弄眼道,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章蕙笑骂道:“你这个小于,一天天没个正经。”然后又正色道,“我这次来,的确知道一个消息。从下个星期起,祁总就会调任到我们部门,负责子公司的组建工作。你们可得好好打起精神来,要是在祁总面前露了脸,以后可就前途无量了。”   她的这番话就如同倒进滚油里的沸水,气氛瞬间就沸腾起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章姐,这是真的?祁总怎么会来我们部门?”“废话,章姐说的还会有假?章姐,到时候你在祁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我一定不给你丢脸!”“你小子一边儿去!就算章姐要给祁总推荐人,那也应该推荐我啊,章姐,是不是?”   章蕙被他们吵得头疼,道:“好了好了,祁总为什么会来我们部门,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来我们部门,组建这个被董事会寄予厚望的新公司。但是这的确是件好事,毕竟有祁总在,集团的资源便会向我们倾斜。所以,你们也不要动那么多心思了,好好干就行了。”   她的话说完,大家的议论声却依旧没有小下去,章蕙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道:“好了好了,下周祁总就要来了,我要去看看给他准备的办公室。你们快去干活儿吧,省得等会儿还要加班。”   众人都散去了,只是依旧在热烈讨论祁闻宥即将到来的事。而姜庭鸾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上去一脸平静,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只不过他心中翻腾而起的惊涛骇浪,的确没有被任何人看出来而已。   祁闻宥要调职到自己所属的部门,并且还会一起完成组建新公司的工作?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一年半载,他们都会经常见面?   狂喜的浪潮一下子淹没了他的理智,只是他的心里还有疑问,为什么祁闻宥会做这个决定?他昨天说过,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超出上下级的关系,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决定调任到他所在的部门呢?   一想到这里,姜庭鸾的心绪又渐渐低落下去。   祁闻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想不明白。   不过,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个好消息。至少,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祁闻宥了,不是吗?   “你在想什么?看上去很是高兴的样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是刘楚杰。   姜庭鸾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事。”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刘楚杰却笑了起来,让她略显英气的面庞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   “跟你认识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样开心呢。”刘楚杰道。   “有吗?”姜庭鸾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刘楚杰歪着头看他,便难得带上了几分女孩子的俏皮:“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你脸上表情,真是高兴成什么样儿了。”   说得姜庭鸾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自从进了祁氏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同事间私下的聚会基本没有参加过,只有和刘楚杰还说过几句话。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姜庭鸾道。   刘楚杰似乎有些好奇,问道:“我来祁氏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见过祁总呢,你跟着章部长去了酒会,快告诉我,祁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庭鸾一怔。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闻……祁总他是个很好的人,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的眼神里有怅然,有回忆,还有一种刘楚杰看不懂的,似乎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刘楚杰心里颇为诧异,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出于女孩儿的直觉,好像姜庭鸾说的并不是一个刚认识的上司,而是久别重逢的……爱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怕是这些天韩剧看得太多了,还是好好工作吧。   祁闻宥来到他们部门的那一天,正好是情人节。   章蕙组织大家进入会议室,道:“祁总十五分钟之后就到了,都快进来吧。”   姜庭鸾一下整理自己的领结,一下整理自己的袖扣,只觉得这十五分钟分外难熬。章蕙还在上面说着什么,但姜庭鸾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他一直在不停地想,不知道今天自己穿的这套西装合不合身,祁闻宥会不会和酒会那天一样对自己视而不见,如果是这样,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小姜,你在发什么呆呢?”章蕙的声音从会议桌前传来,姜庭鸾这才反应过来,面上便有了几分羞赧之色,惹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好了好了,祁总就快来了,大家安静一点。”章蕙忙说道。   祁闻宥进来的时候,姜庭鸾明显听到了周围的几个女同事吸气的声音。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手工西装,浅白色格纹衬衫,银灰色条纹领带,越发显得肩宽腿长。一张英挺的面庞若刀削斧砍,让人从心底生出对造物主的惊叹来。站在那里便如同渊渟岳峙,气势非凡。而祁闻宥面上的神色十分沉着,属于男性的魅力便一览无余。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些女同事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慕,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泛起一种异样的酸味儿。   他甚至有了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幼稚想法,要是能够把祁闻宥藏起来,藏到一个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去就好了。   “大家好,我是祁闻宥,很高兴能够加入这个部门,成为大家的新伙伴。”祁闻宥刚开口说完这句话,会议室里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而姜庭鸾却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贪婪。   三年过去,祁闻宥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成为了一个沉稳而有担当的成熟男人,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像醇香的美酒,让人愈发为之倾倒。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给大家表演一个劈叉吧!_(:з”∠)_   小姜:这个情人节你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呵。 第61章 自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时光把祁闻宥雕刻成了他并不熟悉的模样。   姜庭鸾既觉得怅然,又觉得很骄傲。   祁闻宥的发言非常简练,没有半句废话。说完之后,便宣布散会,离开了会议室。   只是他的离开,却没有给办公区域的众人降温,大多数人都还在十分兴奋地议论着这个英挺不凡的新领导,夸赞他的容貌气度。姜庭鸾听他们一句接着一句,心里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但是想到刚才祁闻宥连看都未曾看向他,心下又觉得黯然。   现在的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只能仰望高高在上的、作为祁氏继承人的祁闻宥,因为除了这层关系,他已经不是祁闻宥任何人。   但是,他又能责怪谁呢?姜庭鸾苦笑。   不过是过由自取,无所怨咎。   接下来的几天,姜庭鸾心中更加焦躁。   尽管他每天到公司都能看到祁闻宥,但祁闻宥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样,从未和他多说过一句话,就连有时候因为工作相关,和姜庭鸾说话,也是言简意赅,连标点符号都吝啬给他。   姜庭鸾只觉得十分无力,但也束手无策。   祁闻宥不给他半分接近他的机会,就好像调任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工作一样。姜庭鸾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舌尖泛起酸苦的味道。   但至少能远远地见上祁闻宥一面,对于姜庭鸾而言,却也是莫大的慰藉。   他的心在这几种迥异的想法里煎熬,却又完全寻求不到解决之法。   “在想什么呢?给,你的咖啡。”清脆的女声传来,姜庭鸾偏过头去,见穿着纯亚麻米白色西装套装的刘楚杰,气色红润,风姿飒然,手里拿着一杯他平常喝惯的美式咖啡。   “谢谢。”姜庭鸾接过咖啡,向她道了谢。这些时日两人渐渐熟悉,也能说上几句话,平时也有了些私下的来往。   这时是午休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出去吃午餐了。姜庭鸾在茶水间热了自己带来的便当,刚刚吃了一小半。   回国之后他延续了之前的习惯,每天自己带便当来当午餐。他在祁氏没什么交好的同事,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的独来独往,姜庭鸾也乐得清闲。   刘楚杰在一边捧着一罐热咖啡小口小口喝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每天都看到你带这么丰富精致的便当来,菜式还日日都不同,你女朋友肯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姜庭鸾身体一僵。   他慢慢才平定了情绪,淡淡地说道:“我没有女朋友,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并没有发现,刘楚杰眼中闪过的窃喜。   “噢,是吗?”年轻的女孩儿声音清越而欢快,“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厨艺这么好,下一次一定要和你好好请教才是。”   姜庭鸾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她几句,便说自己有些困了,想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刘楚杰自然知情识趣,不会再打扰他。   其实姜庭鸾哪里睡得着。   他不过是因为刚才刘楚杰那番无心的话,又勾起了他在费城的记忆。那时候的祁闻宥在厨房里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能让他有胃口好好吃饭。   有一年春天,他得了重感冒,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吃小时候最喜欢的艾叶青团和马兰头香干包子。祁闻宥很费了一番周折,让人从国内带来了春季里新鲜的马兰头和艾草。当热乎乎的马兰头香干包子和带着艾叶清苦味道的豆沙馅儿青团摆上餐桌的时候,姜庭鸾只吃了一口就哭了。   弄得祁闻宥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哄好了他,祁闻宥半是开玩笑半是诉苦道:“人家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怎么我千里迢迢让人带马兰头和新鲜艾叶来,你却哭了呢?”   姜庭鸾瞪了他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   往事如梦,甜蜜如醉,让人想要永远沉醉其中,再也不醒来才好。   半睡半醒间,姜庭鸾感觉到身上被人轻柔地盖上了一件带着温度的衣物,他大半心神还沉浸在梦里,因此便顺着自己以往的习惯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那一个为他添衣的人。   “闻宥……”他闭着眼睛,喃喃念道,声音太轻,除了他没有人听到。   只是他到底,也没有抓住他想要抓住的人的手。   姜庭鸾睡了一会儿,渐渐被耳畔的声音吵醒了。他直起身,出去吃午餐的同事大多回来了,开始准备下午的工作。   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上盖了一件大衣,明显是年轻女性的款式,姜庭鸾心中一惊,原来刚才不是梦吗?   但为他盖上这一件衣服的人,却绝对不是祁闻宥。   姜庭鸾眼里刚刚闪现的光彩又快速地湮灭,他手中捏着那件大衣,怔怔不语。   刘楚杰正好从外面进来,见姜庭鸾手上拿着自己的大衣,面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对姜庭鸾道:“刚才我看你睡着了,虽然这里有中央空调,但到底是早春,容易感冒,所以就给你盖上了我的大衣,庭鸾,你……不会介意吧?”   她面颊酡红,眼里闪烁着少女般的羞怯,和姜庭鸾初见她时,那个端庄冷淡的都市丽人毫不相同。   姜庭鸾哪里还不明白。   只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古井无波,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多谢你的大衣,”姜庭鸾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下次就不必要了,就睡这么一会儿,想来也并不会冻到。”   能够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祁氏正式员工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有七窍。刘楚杰听了姜庭鸾这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面色顿时变得惨白,眼里满是失望和伤心。她并没有说话,只转过身去,一路小跑去了卫生间的方向。   姜庭鸾也十分无奈,只是他现在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团乱麻, 正自顾不暇,也并没有时间再去好好安抚别人。这样的情况,也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晚上六点整,岑积松在自己家中的厨房里,戴着围裙,正从炖锅里舀出一小勺松茸山参乌鸡汤来试试咸淡。今天傅仲颉发了消息过来说会过来吃饭,他便早早从研究所回家,在超市买了两大袋的菜,又在厨房里切洗炖炒,足足忙了一下午。   虽然一直不得空闲,但岑积松心头,却一直有淡淡的喜悦,他和傅仲颉已经差不多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傅仲颉家大业大,又是家里独子,事务繁忙,他能够理解。只是再怎么样,他也还是一个普通人,需要恋人的陪伴和慰藉。   把汤盛好之后,菜便差不多都上齐了。岑积松脱下围裙,又洗了手,看了眼墙上的钟,想了想,给傅仲颉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并没有接通,手机里只有甜美的机械女音反复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岑积松又打了傅仲颉助理的电话,响了几声,却被按掉了。   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期待了一下午的约会,究竟有没有人来赴约。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吃香干马兰头和艾叶青团~!有吃过的朋友告诉我它滋味儿如何吗呜呜呜呜呜呜 第62章 谎言   大理石纹餐桌上摆着的汤和菜渐渐失去了热气,一同冷下去的,还有岑积松的一颗满怀期待的心。   其实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傅仲颉就是这样,经常一个电话说他会过来,结果岑积松辛辛苦苦准备了很久,他又什么话都没有就消失了。   最让岑积松气愤的一次,是岑积松的生日,说好了傅仲颉会回来替他庆祝。岑积松便推掉了同事和朋友的聚会邀请,在家里买好了蛋糕等傅仲颉回家。   结果,那一整晚,陪伴他的,也只有那一个一口都未动的蛋糕。   那一次他们的关系几乎彻底决裂,岑积松从未那样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傅仲颉心里是怎样无关轻重的地位,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和傅仲颉生气,只为自己悲哀。   从那一次起,岑积松便搬出了傅仲颉的住处,住进了现在研究所在他回国入职的时候分给他的房子。   可能岑积松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让傅仲颉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心高气傲的傅公子终于放下身段,亲自去岑积松工作的研究所堵人,送礼物送花,低声下气说好话。岑积松耐不住他软磨硬泡,还是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岑积松静静坐在餐桌旁,他第三次热过的菜已经又冷得没有了半分温度。   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无望的等待,因为傅仲颉已经清楚地知道,无论他犯了任何错误,只要去和岑积松死缠难打,岑积松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头。   想到这里,岑积松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嘲讽傅仲颉。   他自己这样心软而毫无原则,又怎么能责怪傅仲颉这样肆无忌惮地糟践他?或许在傅仲颉心里,他只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什么男朋友,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罢了。   这样的念头就像他心底一块污臭逼人的腐肉,流出暗黑的脓血, 不见天日,无法痊愈。   客厅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响动,岑积松闻声站了起来,去了客厅。   傅仲颉正由他的助理小胡搀扶着,满脸通红,岑积松走过去,便被冲天的酒气熏迷了眼。   “怎么喝了这么多?”岑积松皱着眉去把他扶进来,又去泡浓茶给他解酒。那小胡便道:“傅总喝多了酒,麻烦岑先生好好照顾了。”   岑积松点点头,送小胡出门,又和他道谢。然后才回到客厅照顾醉了的傅仲颉。   “我没事,”傅仲颉意识 还是清醒的,“舅舅在银监会的老同学和闻宥组了一个局,我就去作陪了。”   他半眯着眼,见岑积松依旧是沉默不语,并没有看他,只是递过来一块浸过冰水的毛巾,他接过来,又道:“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没想到,这次是我……”   “我知道,”岑积松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解释。”   傅仲颉接过岑积松给他泡的茶,心里有些奇怪。而岑积松却自顾自地把他的大衣拿过来,整理好去挂在衣架上。   可是刚刚拿起那件质地上乘的浅灰色羊绒大衣,上面的香水味就让岑积松顿在了原地。   他因为工作的缘故,平时并不用香水,而傅仲颉惯用的几种香水他也知道,从来和这一种不同,岑积松不由得又仔细闻了闻,那显然不是劣质的香水,晚香玉和檀木的清淡气味,明显是女性钟爱的甜润香气。   “你换香水了吗?”岑积松别过头,淡淡问道。   傅仲颉顿时一阵心虚,面上的表情就不自然起来,他正想着用什么话俩来回答岑积松的时候,岑积松却并没有再问下去, 转身拿着衣服离开了。   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好让两人间的气氛不这么尴尬,傅仲颉便用一种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闻宥原来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位,最近回国了。”   岑积松的身形果然一顿,转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是……庭鸾吗?”   这个三年未曾再提起过的名字似乎掀开了他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个如珠玉聚侧的清雅男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可不是吗,”傅仲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当年闻宥喜欢他喜欢得什么似的,结果那姜庭鸾不声不响就跑了。闻宥当年伤心得什么似的,问他为什么分手却又不说,喝酒喝出胃出血。现在好了,他又不声不响跑回来了,闻宥又开始跟自己过不去了。今天我看他喝酒那架势,要不是我拦着,估计又得进医院。等着看吧,姜庭鸾那个人,不出现就算了,出现了准没什么好事!”   岑积松不喜欢傅仲颉议论姜庭鸾的语气,闻言便冷冷说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自有他们两个人论断。我们不过都是不知内情的旁观者,何必如此刻薄。”   傅仲颉何时被人这样顶回来过,刚想发作,看到岑积松脸色不好,便又忍下了,嬉皮笑脸道:“是是是,我们不管别人的事。”   他站起来,从岑积松身后抱住他,在他耳后暧昧的吹气:“我们也来做些我们才能做的事。”   谁料岑积松转过身来推开他,直接走开了。   “我已经给你在客卧浴缸放好水了,今天你喝了这么多酒,就在客卧好好睡吧。”   傅仲颉怀中一空,他看着岑积松离去的背影,面上满是不敢置信——曾经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岑积松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是周末,岑积松一人睡在主卧里,其实睡得并不好,睁着眼睛过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直到快中午才醒过来。   客卧里早已经空无一人,岑积松并不感到奇怪,傅仲颉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里看他脸色?   岑积松不无自嘲地笑了笑,可到底却掩不去心底一片悲凉。   下午,他收拾好自己,开车去了B市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   这里是一处他常来静心的茶馆,院中花木扶疏,亭台雅致,小桥流水,落花翩然。他进去之后,有穿着明制汉服的女子引他去了他常去的包间。绕过作遮挡用的山水屏风,矮小的茶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却正是祁闻宥   祁闻宥见了他也并不惊讶,只自顾自地用将烧好的沸水冲入茶壶,并简洁地说道:“坐。”   岑积松坐在他对面,仔细打量着祁闻宥,果然见他消瘦憔悴了许多,心里面有许多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祁闻宥用沸水烫过茶杯之后,然后将澄碧的茶汤倒入色白如玉的茶杯中。   “今天的水是我自己带来的,是别人送给我家老爷子,据说是玉泉山上的泉水,老爷子不好这些,我便都拿过来了。”祁闻宥说着,将第一杯茶端给了岑积松。   岑积松接过来,放在鼻下,果然茶香四溢,轻抿一口,更是甘冽清甜。   “果然不错。”喝道这样功夫考究的茶,让岑积松觉得心中郁气散了半。   他和祁闻宥成为朋友实属偶然,因为在这家茶馆里遇见过几次,便慢慢熟识起来,常一起相约来喝茶。   但如果仅是如此,大概两个人也仅仅是泛泛之交,但在那一次岑积松决意和傅仲颉分手那次,他们在一起喝茶,岑积松原以为祁闻宥会劝和他们二人,但是祁闻宥却对他直言,傅仲颉并不是能够与他相携一生的良人,劝他早做打算。   岑积松还记得祁闻宥面上无奈的叹息之色:“虽说我跟他是一起长大的,只是有时候……他的所作所为,我也实在无法认同。你这次要是能和他断了,就断了吧。”   哪怕后来他又和傅仲颉重归于好,但祁闻宥却也没有对他表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类的情绪,只对他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别人都无权置喙。”   从那一刻起,岑积松才真正视他为好友。他们两人相对一起吃茶,有时候漫谈许久,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相对静坐,在茶香缭绕间消磨一个下午。   很多时候,岑积松看着祁闻宥沉思的面孔,都忍不住在想,他是否在思念什么再也见不到、却无法忘怀的人呢?   祁闻宥和姜庭鸾的事,他也大致知道,因此也不会去直言询问,触碰祁闻宥心底也许未曾痊愈的伤疤。哪怕谈及在费城的岁月,也会小心避开。   只是今天他想到傅仲颉的话,又想到祁闻宥的反常,思索许久,还是开口问道:“我听说……庭鸾回来了?”   祁闻宥听了他的话,立刻坐直身体,眼神变得十分警觉,整个人都似乎因为听到“庭鸾”这两个字而绷紧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祁闻宥目光锐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岑积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祁闻宥闻言道:“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他,只是当年我跟他也算是朋友,所以才问起而已。”   祁闻宥绷直的背脊一下便塌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颓然。   “我今天看到你,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错不了。只是闻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变成了这样?”   岑积松小心措辞,但即使这样,也是过了许久,他才听到祁闻宥的回答。   就像杯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茶,祁闻宥的话也让人凉到了心底。   “也没什么,积松,如果是你,发现你真心相爱的人,一直都在骗你,你会怎么想?”   岑积松心弦一颤,傅仲颉大衣上的女性香水的味道似乎又隐隐约约出现在了鼻尖。   作者有话说:   感觉真的是长(中?)篇的节奏……   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63章 决心   岑积松不自觉地伸手去拿茶桌上的茶杯,却被茶杯滚烫的温度烫得缩回了手。   他回过神来,强自按捺下烦乱的心绪,开口道:“或许,他是有苦衷的。”   祁闻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我们上一辈人的宿怨,还是真的因为从未真心爱过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报复而设计的一场骗局。”   岑积松就算再愚钝,也听出其中隐藏的许多信息来,何况他本来就十分聪敏。   “你和庭鸾……”岑积松斟酌着字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闻宥深深看了他一眼,岑积松其实并未觉得祁闻宥会真的告诉他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祁闻宥居然开了口。   只是当祁闻宥说完之后,饶是沉稳持重如岑积松,也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你说,庭鸾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岑积松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祁闻宥眉眼间一片肃然:“没错,我后来又去细查了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谎。这件事,牵连太大,我连仲颉都没有告诉。”   岑积松知道他的意思。   傅、祁两家几代都交好,傅仲颉的祖母是B市一个根深叶茂的红色家族的长女。官商本就一体,祁家和傅家利益关系自是匪浅。是以祁闻宥就算对傅仲颉品性知之甚深,但因为两家的关系,对外也依旧是一起长大、如同兄弟一般的朋友。   “我明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岑积松看着祁闻宥,认真地说道。   祁闻宥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就像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压抑在他心底,不能和任何人倾诉,连在梦里都害怕自己不小心说出去。而今天将这一切宣之于口之后,他忽然觉得异常地轻松。   好像放下了一块千钧重石头,连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当时他那样决绝地告诉我,和我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又让我如何相信,他现在进入祁氏,不是抱着目的而来呢?”祁闻宥面上的神情颓丧,声音嘶哑,显然是被心中这样的念头煎熬已久。   岑积松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每次见到祁闻宥这样的神情,似乎都和姜庭鸾有关系。   “或许,庭鸾他是有苦衷的呢?”岑积松轻声问道。   “苦衷?”祁闻宥的眼神里依旧没有半分光彩,黯然如暮夜,“这个世界上,谁又没有苦衷呢?”   岑积松于是不说话了。   “你和他一直交好,以后说不定也会见面。”祁闻宥的面容十分疲倦,“但这些事,你不用和他提,也不用提起我和你说过的话。”   岑积松明白祁闻宥是不想让他们见面时尴尬,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   姜庭鸾家中,他和越溪却也在说同一件事情。   难得周末,越溪带了大包小袋来他这里,抱着Undine在怀里又亲又揉好一会儿,才把它放下来,让Undine去吃她给它买的罐头。   姜庭鸾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没有睡好。越溪问他,他却只轻描淡写道:“最近工作很忙,新公司筹建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半分都不能松懈。”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家居服,在厨房里煮咖啡,越溪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小声问道:“欸,最近你和祁闻宥怎么样了?”   姜庭鸾眉头一蹙,却没有说话,只低头端起咖啡杯,去了客厅。   越溪跟着他回了客厅,叹气道:“唉,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不顺利,但是,究竟是怎么了?”   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怀疑我回国是别有目的,进祁氏是处心积虑,他……不相信我是真的依然爱着他,才回心转意。”   姜庭鸾坐在越溪身边,垂下长长的眼睫,面上一片落寞。   越溪心疼他,便道:“要不,就算了吧?你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复杂,就算真的在一起,只怕也很难长久啊……”   “不,”姜庭鸾抬起头来 ,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越溪,你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我已经把他弄丢过一次了,这次,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执拗,越溪直觉地心头有些不安,于是有些担忧地问道:“但是,要是找不回来怎么办呢?”   姜庭鸾面上漾出一个笑容,直如那唤作昆山夜雪的名种牡丹,清贵娇妍,让人移不开眼神。   “他不信我,我就把心剖开给他看。”姜庭鸾的声音很低,语气却十分坚定,“只要他不嫌弃,我的血会弄脏他的衣角。”   越溪哑口无言,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溪伸出手去,握住姜庭鸾的手,有些急促地开口说道:“听我说,庭鸾,你其实并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我知道祁闻宥曾经和你很相爱,但是这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祁闻宥和你,已经很难再回到过去了,覆水难收,就算你想要挽回,你们的关系也未必能够毫无裂痕地重归于好。更何况你曾经这样羞辱过他,他也已经知道了姜君维和你妈妈的事情,我真的害怕他会对你不利。我……”   姜庭鸾的面色变得柔和许多,他覆上越溪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君子。”   所以自己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想到这里,姜庭鸾的心只觉得钝钝地痛了起来。   “我知道,你说的都没错。从下定决心要回国开始,我就明白前路困难重重,他的家庭,我的家庭和这两个家庭之间夹杂不清的过往,无一不是艰难险阻。”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越溪看着他的侧脸,因为姜庭鸾正入神,却也并未发觉。   “你知道吗?越溪,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爱我,他明明看穿了我这副皮囊之下,灵魂罅隙之中的灰尘和污垢,但是却依旧爱我如初,从无反复。”   姜庭鸾的声音像是在念一首写给挚爱的情诗,只是越溪却听得眼眶发热,隐隐有泪。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不再是那一个曾经爱你如生命一样的人了,庭鸾,你还要去冒险吗?”   姜庭鸾看着她,微微笑了:“傻姑娘,哭什么?”   “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又怎么能奢求他依旧爱我如往昔呢?可是如果不去做这件事,那我想,我一生都会后悔——我伤害了一个曾经那样爱我的人,却没有用我的生命去弥补他。所以,无论我们之间结局会如何,我都会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越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她只得紧紧握住姜庭鸾的手,对他道:“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还有我和Undine呢。”   姜庭鸾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颔首,不愿意再多提:“好了,已经这个点了,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好了。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你想吃什么?”   越溪面上这才有了笑容:“你不是说上次学会了炸酱面吗?就吃这个好了。”   姜庭鸾有意和她凑趣儿:“你可是千金小姐,就吃这个怎么行?”   越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去你的。”   祁氏集团大楼23层的会议室里,听完最后一个员工的发言,坐在会议桌首位的祁闻宥便放下手中的钢笔,道:“很好,除了林望,还有谁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今天戴了一副黑色金丝眼镜,有一种别样的英挺俊美,中和了他身上的男性气质,更加惑人心魄。   因为是开会,姜庭鸾看他的时候便也不用遮掩,一场三个小时的会议开下来,他几乎没怎么听其他人说了什么。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这个阶段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好了,想必大家也累了,我也不多说了,散会吧。”   “祁总,既然这个阶段的工作完成了,你要不要犒劳大家伙儿啊?”   说话的是于毅,他性格跳脱,在同事里人缘很好,也爱起哄。不过祁闻宥似乎不怎么反感他,摘下眼镜之后,揉了揉太阳穴,祁闻宥便道:“好啊,你们想去做什么?”   没想到祁闻宥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会议室里的人不由得都兴奋起来:“祁总请我们吃大餐吧!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炖小牛腿肉是它家的招牌!”“还有寿司店也不错,刺身都是日本空运来的。”   年轻职员们热烈地在讨论,连章蕙都来凑趣:“光吃饭不够,吃完了还得去喝酒唱K。”   祁闻宥在工作之外的事上,对待员工都很宽和,此刻他脸上虽然有些疲倦,但还是耐心应答着:“没关系,你们挑地方就好了,到时候我让助理来买单。”   “这可不行,”听到他这句话,于毅又跳了出来,“这可是祁总您来我们部门之后和我们吃的第一顿饭,怎么着也得亲自到场啊。”   祁闻宥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于毅的话。   其他人见祁闻宥这般反应,自然是起哄得更加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理清思路了,下一章上H 第64章 解酒   章蕙见状,便起身道:“那好吧,大家收拾一下,一起去吃饭吧。”   会议室里顿时一阵欢呼,姜庭鸾却趁着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回头看了一眼祁闻宥,却看见他半垂着头,眉间深深蹙成晦暗不明的一团,像是极为疲累的模样。   最后决定去的餐厅是公司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因为他们部门人数多,祁闻宥让他的助理把餐厅二楼都包了下来。大家坐在餐厅里,情绪都很热烈。点完菜之后,没过多久,就有穿着西装戴着领结的侍者鱼贯而入,将他们点的菜一一端到他们面前。头盘、汤、面食、主菜、甜品,侍者有条不紊地按顺序一一端上来。而当姜庭鸾看到那一道熟悉的墨鱼面和海鲜拼盘的时候,心中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抬头看向坐在他侧面的祁闻宥,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像是吃药一样一口一口咽下餐碟里的食物,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那一次出游,在圣马可教堂前用玉米粒喂鸽子,在威尼斯街头的餐厅里,吃最地道且新鲜的墨鱼面和海鲜拼盘,乘着贡多拉在叹息桥下拥吻,在玻璃工厂挑选纪念品和因故没有去成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发生地——维罗纳。   他心里酸楚,盘中的食物自然吃不下去了。只是其他人都兴致高昂,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对菜品议论纷纷,不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姜庭鸾见祁闻宥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去了餐厅卫生间的方向,他便也放下刀叉,跟在祁闻宥身后,也去了卫生间的方向。   这座餐厅的卫生间离进食的区域有一段距离,还要穿过一条长而幽静的走廊,才能到达位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姜庭鸾站在走廊外,看到祁闻宥从男卫生间里出来,在烘干机那里烘干双手。他鼓起勇气,走到祁闻宥身后。   “闻宥。”   祁闻宥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转过身来,看到是他,便挑了挑眉:“有事吗?”   姜庭鸾喉头一窒,话音便带了几分涩意。   “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祁闻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感情:“现在是下班时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说。还有,‘闻宥’这两个字不是你应该叫的,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姜庭鸾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像是不敢相信祁闻宥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一年在威尼斯,我们一起吃意大利菜,还有,我送给你的那一对红玻璃鲤鱼,你有好好收藏吗……”   “没有,”祁闻宥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已经把跟你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扔得干干净净,而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你送的东西,还留在自己身边呢?”   姜庭鸾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在闪烁,却仍旧倔强地看着祁闻宥:“就算是这样,可是有些东西,是扔不掉的。”   “就像你在叹息桥下给我的那个吻,花园中为我种植的野姜花,为我而带回家中的Undine,那一个为我亲手写下的童话。”   “你说,放在心上的故事,一定会迎来一个好的结局,如果你听到的结局不好,那么,一定是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姜庭鸾固执地看着祁闻宥,好像要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祁闻宥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转身,从姜庭鸾身边走过。   “抱歉,不是任何人都有义务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如果没事的话,我先离开了。”   就好像姜庭鸾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姜庭鸾在此时此刻,才体会到一种,彻骨的绝望。   吃完晚餐,他们离开这家餐馆之后,便一起去了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夜色正浓,酒吧里声色喧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祁闻宥在,大家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几杯酒下肚之后,男男女女都放开了。这段时间繁重的工作已经让部门里所有人都超出负载,在酒吧这种地方,自然要肆意发泄出来。于毅他们几个年纪轻的还去给祁闻宥敬酒,本来以为祁闻宥会拒绝,结果他意外地爽快至极地喝下了,这下于毅他们更是有恃无恐,各种酒混着兑在一起,轮番去和祁闻宥敬酒,老伍和章蕙他们几个资历深的老人自然不甘示弱,也纷纷倒了酒到祁闻宥面前。祁闻宥不知是怎么了,无视旁边助理几次三番的阻拦,只要有人来,他都喝得干干净净。   姜庭鸾捧着一杯低度数的果酒,坐在角落里。大家都知道他性格孤僻,倒也没人来闹他。他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变幻的灯光里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毫不犹豫的祁闻宥,莫名觉得有几分解气。   喝到最后,祁闻宥神态未变,其他人大多已经东倒西歪,醉得不成样子了。   但只有姜庭鸾知道,祁闻宥一定已经醉了,他就是这样,哪怕是酒醉,看起来也和常人毫无区别。   夜色已深,姜庭鸾和祁闻宥的助手,还有几个依旧清醒的女同事纷纷叫车来将酒醉的同事送回家去。等好不容易将那些醉汉都安排好,姜庭鸾松了一口气,在酒吧门口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一点了。   “庭鸾。”有年轻的女声在他耳侧传来,姜庭鸾转头一看,却是刘楚杰。   她看着姜庭鸾的目光有几分犹豫,但还是开了口:“我已经叫了一辆车过来,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自从那一天姜庭鸾窥破她对自己的心意之后,两人之间就恢复了普通同事一样的相处,关系冷淡了许多。   姜庭鸾没有想到刘楚杰会对他这样关心,想了想还是道:“没关系,我家离这里不远,你还是自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自然看到了刘楚杰眼中的失望,但他选择不去理会。   既然给不了对方希望,就还是不要释放错误的信号吧。   把有些醉意的章蕙送上车,大部分人都已经安排好之后,姜庭鸾便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回去了。但他刚回到酒吧他们的包厢里,却发现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祁闻宥和他的助理还在。   “祁总?祁总?你怎么了?”祁闻宥的助理姓欧阳,是个皮肤微黑的年轻人,跟祁闻宥的时间并不长。此时他正神色焦急地弯着腰,急切地和祁闻宥说着什么。   姜庭鸾走了进去,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欧阳蕴有些着急地说道:“我刚见祁总没什么异常,就先去送其他同事了,可是现在回来之后却发现祁总闭着眼睛坐在这里,我说什么都没有回应,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打120?”   姜庭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他只是喝醉了,你去吧台要几块冰毛巾,还有解酒药、矿泉水,我来照顾他。”   欧阳蕴正着急,见姜庭鸾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时也没有多想,转头就走了。   等欧阳蕴把东西都拿过来了,姜庭鸾先用冰毛巾给祁闻宥擦脸,然后把解酒药哄着迷迷糊糊的祁闻宥吃下,又给他喂水。没多久祁闻宥便恶心要吐,姜庭鸾把垃圾桶举着,让他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给祁闻宥喂水,让他漱口,把他嘴边的秽物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祁闻宥果然清醒了一些。   而旁边的欧阳蕴看着姜庭鸾熟练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奇怪,他跟祁闻宥的时间不长是不假,但据他所知,姜庭鸾来祁氏时间也并不长,他是怎么懂得这样熟练地照顾祁总的?   不过他知道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见祁闻宥神色舒缓多了,便笑着道:“今天多亏有你在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姜庭鸾却只淡淡笑道:“他酒醉的时候和别人都不同,越是醉得厉害,就越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在费城的时候,祁闻宥也不是没有酒醉过,开始姜庭鸾也是不知道怎样照顾他,但次数多了,便也慢慢摸索出来了。   “回去之后记得给他喝一杯新鲜的橙汁,如果有山楂冰糖梨汁就更好,要不然他这一晚上,都会睡不安稳。”姜庭鸾继续叮嘱,欧阳蕴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当他忍不住想怎样发问显得不失礼一些的时候,祁闻宥醒了。   听到祁闻宥发出的声音,他连忙甩掉头脑里各种不着调的念头,对祁闻宥道:“祁总,你怎么样了?”   而祁闻宥却并没有理他,只是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神情莫辨的姜庭鸾。   “庭鸾,是你吗?”   祁闻宥低低地笑道:“我就知道,只要一喝醉,你就会出现了。”   “啪嗒”一声,欧阳蕴听到自己下巴掉在了地板上的声音。   祁闻宥的眼睛湿漉漉的,泛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面上有一种不正常的红晕,姜庭鸾站在他对面,听到他这句话,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说:   首先给大家道个歉,昨天因为倒霉催的这房子跳闸了(对就是那个倒霉催的电路老化导致起火的我家的临时租房),我没有更新,今天写完却发现,没能写到H……欸,不过能够确定的是,下一更就是H啦,抱歉抱歉,九十度鞠躬 第65章 佳期   姜庭鸾几乎是无意识的,一步一步走向祁闻宥的方向。祁闻宥呼吸滚烫,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热烈而灿烂,就像是初见之时,费城六月的阳光。好像那一个单纯的、无条件地爱着他的大男孩,穿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庭鸾,这帮人,他们又灌酒给我。”祁闻宥伸出手,揽住姜庭鸾的腰身,脸在他的怀里磨蹭着,“幸好你来了。”   姜庭鸾被他用这样一个信任而依赖地姿势拥抱着,只感觉全身都瞬间石化,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良久,他的两只手才似乎恢复知觉,慢慢的、慢慢的,像是拥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拥抱住了祁闻宥。   “没关系,我来了。”他轻声地对祁闻宥道。   祁闻宥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地可怕:“我知道,每一次你都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就不见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   他在姜庭鸾怀中喃喃自语,而姜庭鸾紧紧抱着他,眼中有晶莹的水珠落下。   “我知道了,”他轻声对祁闻宥道,“这一次,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我不信,”祁闻宥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每一次你都这样说,但是,你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望着面前一坐一立的两个相拥的身影,欧阳蕴只得沉默。   他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的思绪在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此刻不由得暗暗思索,原来从来从容镇定、不苟言笑的祁总还有这一面。   他跟着祁闻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几个助理里最得祁闻宥重视的那一个,欧阳蕴也自问对祁闻宥的心思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在他看来,祁闻宥似乎是抽离了正常人的所有情绪,才能够无论面对任何事,眼底都毫无波澜。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正常人的爱欲哀乐,而是只有在那一个人面前,才会毫不设防地表现出来。   欧阳蕴轻轻叹了一口气,打算从这间包厢里退出去,把空间留给那两个人。   “欧阳助理,”一道温和的男声从他耳边传来,欧阳蕴转头一看,却发现是姜庭鸾。   “欧阳助理,祁总他喝醉了,我没有开车来,还是你送他回去吧。”   姜庭鸾的面色平和,好像欧阳蕴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并不存在一般,欧阳蕴立刻道:“好,我现在就去把车开过来。”   姜庭鸾向他致谢:“麻烦你了。”   欧阳蕴只觉得有些尴尬:“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等欧阳蕴把车开过来之后,两个人扶着酒醉的祁闻宥离开了酒吧,一路上祁闻宥十分安静,只紧紧揽着姜庭鸾的肩膀,身体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上了车,祁闻宥闭着眼睛,靠在姜庭鸾肩膀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欧阳蕴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祁闻宥的睡容,便放慢了车速。半个小时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位于城东开发不久的别墅区。   “祁总回国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少回主宅。”欧阳蕴这句话似有所指,好像在对姜庭鸾解释什么一样。而姜庭鸾抬起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视线,微微笑了笑。   都是聪明人,自然无需多言。   姜庭鸾有些吃力地扶着祁闻宥从别墅的车库往里走,这里的别墅都是独立建筑,从车库出来,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绕过花园,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室外泳池。从泳池边走过去,才是别墅大门。   欧阳蕴开了门,把别墅一楼的灯都打开之后,便要离开。姜庭鸾送他到门口,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欧阳助理,今天的事情……”   欧阳蕴何等知趣,不等他说完吗,便道:“祁总今天喝醉了,是我送他回来的。其他的,我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姜庭鸾松了一口气,笑着目送他离开。心中思忖着,能够到祁闻宥身边的人,的确是不简单。   而那边躺在沙发上的祁闻宥已经醒来,正在喊着他的名字。姜庭鸾忙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这间别墅内部。   别墅总共有两层,还有一层地下室。大厅顶部的水晶灯璀璨夺目,十分耀眼。装修都是极尽奢华,只是太过干净冷清,并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姜庭鸾好不容易安抚好祁闻宥,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消失”,然后去了半开放式的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几个新鲜的狝猴桃和血橙,用榨汁机打成果汁,让祁闻宥喝下。然后扶着祁闻宥去了二楼主卧室,本来想把祁闻宥放在床上,而祁闻宥却坚持要漱口,漱口完又要洗澡。   姜庭鸾没有办法,只好在浴缸里放好热水,让他进去躺着。一个没注意,便被祁闻宥拉入了浴缸里。   察觉到重心不稳的姜庭鸾不由得惊呼一声,可是下一刻,他就落入了一个魂牵梦萦的怀抱里。   “哗啦”一声,浴缸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而姜庭鸾却被祁闻宥紧紧抱在胸前,祁闻宥看向他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痴迷和温柔。   “庭鸾,我抓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顾不得自己浑身都湿透的衣服,伸手紧紧揽住祁闻宥的脖颈,覆上他滚烫的胸膛,两个人毫无间隙地拥抱在一起。   “闻宥,”姜庭鸾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内容见微博“愿为熠星”,记得打赏海星和评论哦~! 第66章 如梦   祁闻宥这一整晚,都在做着无序而混乱的梦。   他梦见他和姜庭鸾赤身裸体躺在软絮一样的厚厚云层上,他紧紧拥抱着姜庭鸾,肆意在他的身体里律动,交颈缠绵,享受痛快到极致的欢愉。   而当他拥抱着姜庭鸾,如以往一般在他耳边诉说爱语,突然间他们所处的空间就像是镜面翻转,他倏然间从云层上坠落,瞬间的失重感让他无比恐惧,可是下意识地,他还是紧紧抱住胸前的人,生怕姜庭鸾受到半点伤害。   但是,他的胸前空空荡荡,姜庭鸾并不在那里。   他心中的担忧在那一瞬间盖过了恐惧,身体依旧在半空中下坠,但是他心里眼里却只剩下了一件事——他的庭鸾去了哪里?   场景又在瞬息间变化,祁闻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攀援在一处悬崖之上,双手紧紧抓住峭壁上嶙峋的石峰,而他低下头望下去的时候,万丈高峰下,谷底深不可测。人若是摔下去,只怕即刻粉身碎骨。   而祁闻宥想要抬起头呼救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姜庭鸾就站在悬崖边上,目光冷漠地注视着他。   祁闻宥顾不得去深究姜庭鸾的神情,而是欣喜若狂地对姜庭鸾道:“庭鸾,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就算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境况下,他心里想的,依旧是,太好了,庭鸾没有事。   他吃力地伸出手去,对姜庭鸾道:“快,快把我拉上去,我就快撑不住了。”   而姜庭鸾看了一眼在悬崖边上苦苦挣扎的祁闻宥,看向他的眼中却满是嘲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呢?”说完这句话,姜庭鸾再也未多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姜庭鸾离去的背影那样决绝,就好像没有一丝一毫在意他的生死一样。   刹那之间,祁闻宥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仿佛能够听到骨缝中冰碴碎裂的声音。   寒冷彻骨。   此时他紧紧抓住的那块石头开始松动,唯一能够抓住的石块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坠落下悬崖。   可是祁闻宥没有呼喊,没有惊叫,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姜庭鸾看他的那一瞬间。   是了……庭鸾恨他,因为他的父亲抛弃了他的生母,间接害死了他的外祖父,让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仅有的两个亲人。   他恨他,恨他到想方设法来伤害他,报复他,想要祁闻宥也品尝一下姜庭鸾曾经尝到过的滋味。   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被硫酸侵蚀,可是痛楚到极致,却依旧难挨不过伤心。   他是这样地,因为姜庭鸾对他毫不掩饰的恨意而伤心。   耳畔是因为快速在悬崖间坠落传来的风声,祁闻宥闭上了眼睛。   别墅一楼的餐厅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半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榨汁机工作发出的轻微噪声。   姜庭鸾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系带浴袍,因为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松松垮垮。从脖颈到锁骨,他滑润且毫无瑕疵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红青紫深深浅浅的痕迹,印在他白腻如牛乳的肌肤上,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站在料理台前,心不在焉地等着榨汁机把果汁榨好。   他回国已经这么久,在祁氏企业工作了这么久,在祁闻宥身边观望了这么久。可是如果没有昨天那一场意外,他和祁闻宥之间甚至都不会有半分进展。   想到这里,他唇畔不由得溢出一丝苦笑来。   祁闻宥将他拒于心防之外,不给他半点解释和靠近的机会。姜庭鸾知道他对自己的信任感已经彻底破碎,他知道要祁闻宥重新信任他非常艰难,可是却从来没想到,祁闻宥会对他这样冷漠和戒备。   会产生这样巨大的落差感,大概是因为还在费城的时候,祁闻宥对他从来都是宽容到了娇纵的地步,就算两个人偶尔有争执,像寻常情侣一样赌气冷战,但只要他低头去主动和祁闻宥说话,祁闻宥从来都没办法真的对他生气很久,通常都只会一脸无奈地揉一揉他的头发,然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而现在……   姜庭鸾眼神微黯。   飞速转动的榨汁机停了下来,姜庭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榨汁机内水绿色的狝猴桃汁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   如果寻常手段已经行之无效,那么就只有兵行诡道——无论如何,他现在至少要拥有和祁闻宥在私下相处的机会。   不过想到昨晚醉酒之后的祁闻宥像个大男孩一样抱着他撒娇,说他想他的模样,他的心又变得无比柔软。   但是在那一刻,姜庭鸾只觉得无比心酸。   他从来没有像那时候一样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一个毫无罪责,并且还深爱着他的人。   他到底,亲手毁灭了什么对于自己而言,价值连城的东西呢?   姜庭鸾不敢去想。   他眼角微微有了湿意,姜庭鸾别过头去,无意中看到象牙色的料理台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用蓝色水性笔写了一行字。   “祁先生,中药放在冰箱第一层,记得每天热好喝一袋。”   下面是一个姜庭鸾并不熟悉的名字,应该是祁家的佣人之类。他皱起眉头——什么时候祁闻宥都要喝中药了?   姜庭鸾打开厨房里的双开门冰箱,果然发现在冷藏室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袋袋已经熬好的褐色药汁。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决定去二楼主卧里看祁闻宥有没有醒过来。   祁闻宥躺在大床上,看着四周熟悉的主卧陈设,心里松了一口气。   上半夜那个梦境太过真实,连下半身那个不可言说的部位都有剧烈摩擦之后微微的疼痛感,让他怀疑那不仅仅是一个绮梦。不过是在自己家里,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欧阳蕴不会放不三不四的人进自己的别墅。   祁闻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宿醉让他的头隐隐作痛,昨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只不过是看到姜庭鸾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就烦闷到对那些来灌自己酒的人来者不拒。   难道自己还相信姜庭鸾是真的为了他们的感情而难过吗?   不可能的。   祁闻宥在心里,一次又一次,无望地回答自己。   姜庭鸾端着一杯绿色的果汁走进来的时候,祁闻宥还以为是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就那样出现在那里,穿着自己惯常用的浴袍。窗外的晨光静谧安宁,给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直如细瓷美玉,莹然生华光。   但祁闻宥却恍惚回到了下半夜的噩梦之中,那种彻骨的寒冷似乎又一次降临到了他的身上,祁闻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说话没有颤音。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语调冰冷,甚至带着质问的味道,而姜庭鸾却恍若未闻,只把手中的玻璃杯递给他:“有没有很渴?我在你家没有找到山楂,但是有奇异果。我挤了几滴黄柠檬汁放在里面,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喝这个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放你进来的?”祁闻宥语气变得更加强势,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   姜庭鸾继续自说自话:“早餐想吃什么?你昨晚喝醉了,我熬了清粥,看了一下厨房还有不少风味小菜,等会儿发了面蒸包子好不好?”   祁闻宥感到十分无奈,他揉了揉额头,像是放弃了一般:“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你就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姜庭鸾顿了顿,又道:“你不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祁闻宥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他现在绝对不想和姜庭鸾有任何关系。欧阳蕴看来办事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细致可靠,看来还是需要找个更有手腕的特助才行。   “你不用怪欧阳蕴,”姜庭鸾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昨天晚上,是你一直抱着我不放,欧阳蕴也没有办法,才让我来照顾你的。”   姜庭鸾的声音非常冷静,祁闻宥却只觉得更头痛了——若是早知道这次出去喝酒会喝出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会拒绝。   “男人喝醉酒之后的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祁闻宥只觉得烦躁,“不要跟我说因为这几句话,你就觉得我对你还旧情难舍?你哪里来的信心?虽然你长得是不错,但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也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最后几句话,祁闻宥已经语带讥嘲。   姜庭鸾静静听着,并没有反驳,好像祁闻宥对他的恶言恶语,他都不在意一样。   “别的男人酒醉之后说的话,我不信,但是你酒醉之后的话,我信。”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问他,当然,欧阳蕴会不会按照你的意思,矢口否认这一切,我也不知道。”姜庭鸾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苦涩,“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有打算再回头了。”   祁闻宥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长而明亮的凤眼里带着危险的光芒。他赤裸着身体半坐在那里,肩宽腰窄,腹肌分明,有些发皱的浅灰色薄被让他的下半身半露半掩,让四散的荷尔蒙更加浓郁。像是一只休憩之时发现周围有风吹草动的猎豹——分外警惕而迷人。   在这种时刻,自己居然还能分心去想这些,姜庭鸾不无自嘲地笑了笑。   “我要住进这座别墅里,以你床伴或者情人的身份都可以,重要的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这几天感觉我真的太废物了,抑郁之下沉迷游戏,今天死磕写了一章,反而觉得气顺了不少~人啊,果然不能太惯着自己。 第67章 对峙   祁闻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眼神中的光芒越发摄人魂魄。   “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呢?”他压低嗓音,听起来便无端多了几分危险之意。   姜庭鸾弯下腰,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在祁闻宥手边的床头柜上,然后站直身体,直视着祁闻宥。   “如果你不担心昨天晚上我们在这张床上做的事情被祁董看到,那你大可以拒绝。”姜庭鸾很冷静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了祁闻宥身上暴涨的怒意,那一刻姜庭鸾甚至觉得祁闻宥会化身为一只矫健的猎豹,毫不犹豫扑上来用利齿和爪牙把自己血肉筋骨都撕成碎片。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往身后退了几步。   姜庭鸾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祁闻宥这副模样,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强撑着才没有显露出自己内心的恐惧来。   其实他并没有拍什么视频,但他知道,如果他不用这个方法,他根本无法接近祁闻宥。   事情到了这一步,姜庭鸾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们两个人对峙半晌,如同角力一般,谁也不肯先认输。过了很久,祁闻宥的怒气似乎暂时收敛了一些,他看着姜庭鸾冷笑道:“你威胁人的招数,可真是一成不变啊。”   “变不变有什么要紧,有效果就可以了,”姜庭鸾面色自若,“既然你已经认定我是个无耻之徒,那么,我就无耻到底好了。”   祁闻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当年你用这件事情逼迫我和你分手,现在又要用这个理由把我绑在你身边。是不是你觉得,因为我这样爱你,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任何事情,哪怕用刀子割我的心,我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你是吗?”   姜庭鸾听到祁闻宥那句“我这样爱你”,不由得心里面钝钝地发疼。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祁闻宥如何辱骂他讥讽他,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依旧做不到。   姜庭鸾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   “我需要在你家的别墅大门上输入我的指纹,知道大门的密码,还有——这里的出入通行证,我也需要一张。”   祁闻宥只觉得努力压抑下的怒火像是又浇上了一瓢滚油:“送上门来给别的男人操,你就不觉得是自甘下贱吗?”   姜庭鸾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你如果不答应的话我就去找欧阳蕴好了,相信他很乐意帮我这个忙的。”   祁闻宥额头上青筋暴露,抬手就把床头柜上那杯狝猴桃汁扔到了地上。   “滚!”   姜庭鸾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看了一眼棕褐色木质地板上四散的玻璃碎片和绿色汁液,便走了出去。   他下了楼,心里面也是烦乱得很。于是去了厨房,煎了几个两面焦黄的蛋,热了吐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狝猴桃汁。   一式两份的早餐,他坐在餐桌旁,明知道祁闻宥不会来吃,却依旧固执地把餐具摆放在对面。   他在吐司上蘸了炼乳,这是他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分外嗜甜。   食不知味地把早餐吃完,祁闻宥依旧没有从主卧出来。姜庭鸾却觉得有些困倦了,他几乎一整晚都没合眼,和祁闻宥的对峙消耗了他仅剩的精力,此时此刻,胃进食之后全身都放松下来,他觉得有些困倦,便起身去了客厅。   这里的布置和他们在费城住的别墅风格很相似,只是更大,配置也更完善。沙发周围都铺了上好的羊绒地毯,一踩上去便如在云端行走。茶几上有一个造型古朴的白陶花瓶,里面是一束鲜绿清白的铃兰,花叶上还带着鲜灵的水珠,看着都让人心情好转不少。   姜庭鸾坐在沙发上,盖上旁边放着的软被,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祁闻宥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姜庭鸾像是曾经他们居住在费城时一样,双手抱膝,蜷缩在沙发上一角,整个人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一样,盖着软被,歪着头睡在那里。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姜庭鸾,就算是熟睡,眉宇间依旧笼罩着散不去的愁绪。   祁闻宥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凝视着姜庭鸾的睡容,想到刚刚自己哪怕生气到想要掐死他,却依旧舍不得下手。   或许在那一刻,他看不懂的不仅是姜庭鸾,还有他自己。   依旧是那座古色古香的院落,这个时间段茶馆内的客人并不多。有着豆绿色立领长袄,米白色织金马面的清丽女子在琴桌旁弹奏一首《渔樵闻答》,更让人有清心静气之感。   “这个时候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岑积松挑眉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烫杯的祁闻宥,不由得问道。   他们通常除了约定俗成的时间,其他时候很少在这里见面,而祁闻宥主动约他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祁闻宥心里满腹郁气,却又不知道和谁说才好。除了岑积松,他也找不到第二个知道他们过往还没有利害关系的人了。   他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岑积松。岑积松心里颇为诧异,没想到祁闻宥会将这样私隐的事情告诉自己,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看着祁闻宥面上的沉郁愤懑,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尝试着开口问道:“既然你对他的行为不齿,那你,有想过怎么解决吗?”   祁闻宥的眼中浮现出罕见的茫然。   “我不知道,”他垂下头去,似乎突然变得十分脆弱起来,“我真的不知道,积松,你知道吗?我有一千个办法,一万个理由,可以让他不知不觉消失在B市,可是,我居然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积松,我是不是蠢透了?他是不是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对我?”   岑积松静静听他说着,此时才开口道:“其实,我想你来问我这个问题,并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庭鸾未必不知道这样威胁你,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他依旧这样做了,难道仅仅就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伤害你吗?而你未必不能用你刚才说的手段对付他,可是为什么呢?这个答案,或许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自己。   “或许当年的事,他的确是另有隐衷,既然你们现在这样僵持不下,那不如再试一次好了——如果他接近你当真是如你猜疑的那样,别有目的,你也可以再也不用顾忌旧情,稳准狠地下手为祁氏除了这个隐患就是。如果……说不定,这便又是你们的机缘。”   岑积松淡淡道:“既然迟早都要痛苦,那,长痛不如短痛,只看你能不能狠下心来而已。”   祁闻宥的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对上岑积松的目光,沉吟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了。”   岑积松的笑容便带上了一丝苦涩的味道:“谁又不是这样呢?能清醒明白看清其中关窍的,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   “什么人?”祁闻宥问道。   “局外人。”   从茶馆回来之后,岑积松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却意外发现,傅仲颉也在。   “你怎么在这儿?”岑积松有些惊诧地问道。   傅仲颉显然是刚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懒洋洋从沙发上站起来,道:“忙完了公司的事儿,当然要来看看我家大宝贝儿了,你今天下午去哪呢?”   岑积松的反应却很冷淡:“和闻宥去喝茶了。”   傅仲颉知道他们经常一起喝茶,也不奇怪,又道:“你来这里坐,不用做晚饭了,我在你最喜欢的那家淮扬菜馆点了一桌外卖,还特意让他们家的老师傅来做那道西湖牛肉羹。你坐着等就行了。”   岑积松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说了几句最近的日常,就冷了场。毕竟一个星期都见不到几面的人,能有什么话题可聊。   岑积松有些自嘲地想着,又想起下午的时候祁闻宥饱含痛苦的那句“我居然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一时便出了神。   “你们今天下午聊些什么呢?”耳畔传来傅仲颉的声音,岑积松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就说出“闻宥和我说他还有庭鸾的事情”。   话一说出口,岑积松就后悔了。   他知道傅仲颉一向不喜欢姜庭鸾,果然傅仲颉面色立刻就变了:“是不是他又去纠缠闻宥了?我就知道,闻宥那小子是最没用的,肯定经不住他缠。他不跟我说却跟你说,肯定是怕我对那个姓姜的不利吧?我就奇了怪了,那姓姜的有什么好?得了,这回我是能看够他的笑话了。”   岑积松赶紧道:“你别乱说,闻宥他是有分寸的人。”   傅仲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有分寸?他要是有分寸,这几年就不会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刚回国那阵他喝酒喝得胃穿孔住院的事吗?我就不明白了,那姓姜的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糊了心窍一样地着迷?”   作者有话说:   手顺了!开心!请大力夸我不要停!今天看物种日历,看到铃兰的花语——“重归幸福”,真的感觉被击中了~! 第68章 困囿   傅仲颉尤自愤愤不平,岑积松却不想让他掺和到这件事里去,毕竟这是祁闻宥和姜庭鸾两个人的事情,以傅仲颉的为人,不知道还好,知道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好了,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岑积松道,“闻宥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能处理好。”   这时傅仲颉的手机响了起来,送外卖的人到了。岑积松去开门,送餐的有两个人,推着专门的餐车。岑积松开了门让他们进来之后,他们换上自带的一次性鞋套,把餐车里的菜都帮岑积松端到厨房,这才离开。   被这么一打岔,吃饭的时候,傅仲颉便没再提起这件事,岑积松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傅仲颉真的做出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就真的没脸去见祁闻宥和姜庭鸾了。   姜庭鸾睡到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只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别墅内灯火通明,他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却并没有发现祁闻宥的身影。   B市的四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中央空调开着,室内温度十分舒适,客厅中的加湿器正徐徐喷出细润的水雾,倒也不觉得干燥。   他从沙发上起身,却听到别墅玄关处有响动的声音。   是祁闻宥回来了吗?姜庭鸾心中一惊站起来的时候差一点没站稳。   可是从门外进来的,却是欧阳蕴。   姜庭鸾心内不由得一阵失望。   欧阳蕴见了他,却神色自若地和他打了招呼:“祁总今天回祁氏主宅了,所以叫我过来一趟,协助姜先生录入别墅的指纹,还让我告诉姜先生一些注意事项。”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身体一僵,心内不知道作何感想,同时也有很多疑惑涌上心头:祁闻宥为什么要让欧阳蕴来告诉他这些?他是什么意思?他同意自己早晨和他说的话了吗?   而另一边的欧阳蕴却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整座别墅都安装了智能家居系统,会自动保持别墅内部恒温恒湿。每周一到周五都会有祁氏主宅的佣人来负责家政,购买新鲜的肉蛋奶蔬菜水果和日用品,因为祁总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他们都会及时离开。花园有花匠负责,游泳池每日都要自动过滤消毒,所以可以放心使用。”   欧阳蕴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黑色描金的卡,看起来很是低调奢华:“这是别墅进出的门禁卡,祁总吩咐我给你的。”   姜庭鸾接过那一张薄薄的卡片,却感觉它重若千钧。   “麻烦你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欧阳蕴微微一笑:“不客气,来,我来帮你把你的指纹录入防盗系统吧,这栋别墅采用的是指纹和密码双防盗,需要确认指纹以及输入密码才能自由出入。”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完成,欧阳蕴连水都没喝一杯,就告辞了。全程都没有对为什么姜庭鸾到底是用什么身份入住这栋别墅表露出丝毫疑惑和不解,好像这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姜庭鸾心里感觉十分复杂,再一次感叹,祁闻宥身边,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欧阳蕴走后,姜庭鸾想着祁闻宥不会回来,那么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自己两天一夜都没回去了,Undine不知道会不会有事,便约了一辆网约车,离开了祁闻宥的别墅。   在车上,姜庭鸾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认识祁闻宥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大发雷霆,姜庭鸾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依旧受了些惊吓。但是,即使如此,祁闻宥却让欧阳蕴送来了门禁卡,还告诉了他如何出入别墅的方法,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姜庭鸾坐在车后座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至少现在已经有了些许进展,他打算回家里开始收拾东西,明天就让搬家公司来搬运到那边的别墅去。   到了家,开了灯,Undine听到开门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便一个箭步从房间里窜出来,“喵呜喵呜”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片刻也不愿意离开。   姜庭鸾弯下腰把它抱起来,坐在沙发上,用脸蹭着它柔软厚密的毛发:“宝贝,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祁爸爸了,你还记得他吗?”Undine深绿色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十分不解的模样。   姜庭鸾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亲了它一口:“现在你祁爸爸说不定只喜欢你,到时候如果他又生气,你可要记得去哄他啊。”   Undine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却很积极地回应着他,又“喵~”了一句。   姜庭鸾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天的疲惫颓废似乎都在这一刻散去。   他起身,对Undine道:“饿了吧,爸爸给你开个罐头。”   简单洗漱之后,姜庭鸾就睡了,这一晚他睡得很不好,梦里不断梦到过去的事情,那些面目模糊的面孔在他的大脑里像是泛黄的旧电影,带着那一段他不愿意再翻起的记忆里的陈腐味道。   但他被困囿于其中,无法挣脱。   第二天起来,姜庭鸾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青黑,不由得苦笑。   他和搬家公司约定了十点的时间,要带过去的东西并不多,主要是Undine的日常吃的用的,和他的一些衣物日常用品。姜庭鸾想着公司离这里不远,想要回来拿什么,也很方便。   到了那边的别墅,居然还有两个佣人为他开了门,说是祁闻宥特意安排的,来帮助他整理搬家的东西。   姜庭鸾看着这两个佣人训练有素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语凝,但还是礼貌笑道:“麻烦你们了。”   两人连声称“不麻烦”,然后就利落地去做事了。   姜庭鸾却站在了原地,有些发愣。   昨天祁闻宥勃然大怒的模样依旧让他心惊,怎么忽然又是让欧阳蕴给他门禁卡,又是让人帮他搬家。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庭鸾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搬家是细琐又麻烦的事,他还有的是事情要做。   Undine被他暂时安置在了一楼的阳光房,推开门出去,就是宽阔的泳池。考虑了许久之后,他还是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客房,而不是主卧。   祁闻宥现在虽然虽然同意让他住了进来,但没有明白他现在对自己真实的态度之前,还是不要再惹怒他为好。   姜庭鸾想道。   好不容易收拾得差不多了,姜庭鸾站在客卧门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忽然之间觉得,这和几年之前,他搬进祁闻宥在费城的别墅的场景,又何其相似呢?   姜庭鸾垂眸,只是这一次,他和祁闻宥,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   “傅先生,你怎么来了?”楼下佣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祁先生不在家,您是要找他吗?”   姜庭鸾不由得心中一沉,傅仲颉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别人的,我知道闻宥不在。”傅仲颉和祁家这些佣人都相熟,也并不觉得拘束,“姜庭鸾在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庭鸾顾不得多想,便转身下楼。   傅仲颉见到从楼梯上下来的姜庭鸾,挑了挑眉:“你果然在这里。”   说完他又转头对那两个佣人道:“去给我泡一壶金骏眉来,记得要用闻宥最近收来的那把紫砂壶。”   大户人家的佣人何其乖觉,哪里看不出来傅仲颉是要支开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傅仲颉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想到,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姜庭鸾早就明白了对方来者不善,倒也没有太吃惊,只淡淡道:“傅先生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傅仲颉扯了一下自己领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应该很清楚吗?倒是你,为什么回国之后就进入了祁氏,现在还这样死乞白赖地纠缠着闻宥,你又有什么目的?”   姜庭鸾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道:“那不巧了,我既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我‘有什么目的’。”   “好,那我们今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傅仲颉也不跟他兜圈子,“当年在费城,你突然要和闻宥分手,闻宥那时候在非洲执意要一个人回国,好不容易找到愿意搭载他的车辆,结果因为那些人不顾当地政府的警告走了另一条路,遇上武装团伙火拼,后来又被发怒的野象袭击。要不是他命大,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你吧?后来在费城,他就差给你跪下了,你却执意要跟他分手,他到底哪一点就这么对不住你,让你这样狠得下心来,一次一次用刀戳他心窝子?他对你还要怎么样?说一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吧?你知道当年你们在一起我们多少一起长大的人都笑话他吗?你呢?你回报他什么了?你知道他后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他妈都骂过他无数次了,为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不值得,可是他呢?”   姜庭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他想起那一年祁闻宥敲开他家的门,满脸的憔悴,他当时却沉浸在自己的丧亲之痛里,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傅仲颉犹自骂得起劲:“好不容易回国了,祁闻宥在他爸妈面前总算有个人样了,我还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呢。结果呢?这个蠢货找借口搬出来,在这间别墅里,没事就酗酒。有一天他没去公司上班,他助理来找他,结果看到他躺在床上,脸上白得跟纸似的,他助理吓得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你猜怎么着?他当自己修仙呢,不要命地一天天不吃饭只喝酒,活生生把自己喝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住了一个月院,调养了大半年都没调养好。他妈妈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来问我在国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拦着不让我告诉他妈妈。就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要护着你!”   姜庭鸾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反驳。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那个双开门冰箱上层,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中药。   他那个时候就奇怪,以前祁闻宥一年四季连感冒都没有,怎么就会忽然要长期喝中药调理身体呢?   傅仲颉恨恨地瞪着他:“你要是稍微有一点廉耻,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到底还要祸害他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因为佩佩的推文,来了很多新旁友,首先,感谢大家的喜爱和支持,非常感谢~!然后,我想重申一点:请不要人身攻击主角和作者,请不要攻击主角和作者,请不要攻击主角和作者。这么说吧,我在这篇文里,很努力地贴合每个人的性格脉络和故事背景来发展情节,尽量做到合情合理。你可以质疑主角的行为,比如你不认同他这么做,我觉得没关系,我能接受,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能理解。但是一上来就说主角“渣”“贱”“恶心”之类的,那不好意思,你说的通通反弹给你本人,我绝对不接受。作者玻璃心还暴脾气,幸好大部分时候还挺好说话,热烈欢迎各种友好交流~!(比如彩虹P催更讨论长评)哈哈哈哈我虽然长得一般但想得美啊XDDDD 第69章 剖心   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个耳光,姜庭鸾只觉得自己面颊滚烫而痛楚,眼冒金星,脑海里像是不断有闷雷轰隆隆滚过,让他连傅仲颉说的话都没有办法听清楚。   “你要是稍微有一点廉耻,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到底还要祸害他到什么时候?”   傅仲颉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姜庭鸾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他。   是啊,自己出现在祁闻宥的人生里,到底又给祁闻宥带来了什么呢?   姜庭鸾闭上眼睛,眼眶微湿,心脏疼得就好像被什么猛兽的尖牙利齿狠狠撕碎,然后饕餮食尽。   傅仲颉高声骂完,见姜庭鸾面上的泪痕,心里面厌恶之意更浓:“别做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来,我可不是闻宥,不吃你这套。今天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你大可以到闻宥面前去告状,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帮你!”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姜庭鸾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座人形雕塑,没有半分生机。   那两个佣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试探着开口道:“姜先生,你还好吧?”   姜庭鸾并没有出声,眼神一片死寂。两个佣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另一个佣人也开口道:“要是您不太舒服,要不要我们打电话给小祁先生,让他回来看看?”   她们口中的“小祁先生”,自然是祁闻宥。   姜庭鸾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立刻脱口道:“不用。”见她们面露不解,便解释道,“我没什么事,不用打给他。我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辛苦你们了,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佣人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毕竟是主人家的事情,她们不好插手。   等那两个佣人离开之后,姜庭鸾站在这栋别墅里,感觉只要再多待一分钟,都仿佛酷刑加身。   他再不犹豫,离开了这里。   他对B市并不熟悉,因此在出租车上也只对司机说道:“去附近最大的酒吧。”   司机对这里的路线自然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说了一声“好嘞”便调转方向盘往前驶去。   到了一家装修十分低调的酒吧前,司机停下了车,对姜庭鸾道:“这就是这里最大的酒吧了,现在还早,人估计不多,你可以先去占个座儿。”一口京腔十分地道。   姜庭鸾道了谢,又付了钱。下了车站在酒吧门前,看着大门上十分有设计感的LOGO,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买醉的经历,可是此时此刻,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够被酒精麻痹,好让自己少受一些像是被地狱里无边业火所炙烤的痛苦。   这个时间酒吧里人很少,吧台前的酒保正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擦拭着玻璃杯。见姜庭鸾进来,一众酒保都眼前一亮,有几个还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这样清水芙蓉一样毫无雕饰的美人,的确是难得一见。   只可惜姜庭鸾对他们眼里的惊艳都视而不见,只坐在吧台前,一双墨玉一样清冷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给我上你们这里最烈的酒,越多越好。”   等越溪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姜庭鸾面前已经有两个空酒瓶了。   他平时喝酒都十分节制,因此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样的好酒量,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毫无醉意,连面色都没有半分变化,只有一双眼睛愈发水光潋滟,像是被山泉冲刷过的墨玉。   “庭鸾,你这是怎么了?”越溪放下手包,坐在姜庭鸾身边的高脚椅上,看着他,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这时候正是暮色四合,酒吧里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有个酒保看见越溪,便道:“您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吗?是的话就劝劝他吧,他已经喝了一瓶龙舌兰一瓶伏特加了。”   酒保说完就去忙别的事情了,越溪听了他的话大惊失色,一把夺过姜庭鸾手中的酒杯。   “别喝了!庭鸾,再这样喝下去是会出事的!”越溪有些焦急地说道。姜庭鸾打了一个酒嗝,有些醉醺醺地说道:“出事?出什么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越溪急得不行,偏偏姜庭鸾一个字也不吐口,她连想劝一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她到底聪慧过人,稍加思索便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是不是和祁闻宥有关系?”   她话音刚落,却看见姜庭鸾的脸上有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   越溪一下便慌张了起来,她和姜庭鸾认识了这么多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没看到姜庭鸾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中痛哭过。   “你别哭啊庭鸾。”越溪从手包里拿出一条手帕来,不过没多久,那块真丝手帕就被姜庭鸾的泪水浸湿了。越溪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又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之前和越溪说话的酒保小哥又递过来厚厚一包纸巾,显然是很有经验:“没事,你就让他哭吧,哭完了说不定心里还好受一些。”   越溪这才心中略定,她对酒保小哥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然后低声问姜庭鸾:“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他欺负你了吗?”   姜庭鸾缓缓开口:“没有。”   越溪急了:“那是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来这里酗酒了?”   姜庭鸾的笑容惨淡,他又自顾自地拿过一个酒杯,倒了满满一杯伏特加,连冰块都不放,就这样直接仰头喝下。   烈酒入喉,似乎连他的灵魂都要焚化成灰烬。   可是姜庭鸾现在却迫切地需要这种感觉来麻痹自己,只有这一种痛苦,能够暂时让他感受不到另一种痛苦。   “你知道吗?”喝完之后,姜庭鸾突然开口道,“今天有人来告诉我,在他知道我外公和妈妈去世之后,从非洲赶回来的路上,碰到反政府武装在火拼,从枪林弹雨里死里逃生。然后又遇到发怒的野生象群攻击,差一点点,就要死在异乡了。”   越溪从未听过这些,一时语凝。   “他那样拼却了性命回来见我,可我呢?我做了什么呢?”   姜庭鸾的声音哽咽:“我欺骗他,让他伤心,让他绝望,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就是因为我放不下自己的仇恨,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甚至忘记了他曾经为我做过什么……”   姜庭鸾越哭越伤心,几乎是号啕出声:“我甚至不知道,他回国以后甚至把自己喝进医院过,他原来是那样自律向上而且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走到这样伤害自己的这一步,是我毁了他,都是我。”   越溪也忍不住湿了眼眶,酒吧里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在一旁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显然都是在看热闹。只是越溪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轻声对姜庭鸾道:“你不要这么想……那个时候,想必你也是很痛苦的吧。”   姜庭鸾摇头道:“我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痛苦和自己的仇恨,连一丝半点都没有想到他。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吗?他又做错了什么?越溪,我真的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他真的不应该爱上我。”   越溪无法,她看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姜庭鸾,他就像陷在一片充满毒气的沼泽里,越是挣扎,便陷落得越深。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祁闻宥打了一个电话。   祁闻宥来得很快,他一身深灰色风衣,更衬得整个人高大英挺。他看着醉趴在吧台上的姜庭鸾,眉头皱了皱,却先对越溪道谢:“谢谢你给我打电话,在这里照顾他,我现在就把庭鸾带回去了。”   越溪仔细打量着他,或许是这几年在祁氏集团磨砺的原因,祁闻宥周身的气质沉静若山谷幽渊,和原来那个飞扬若夏日阳光的大男孩的确有了很大的不同。   最让越溪心惊的是,他看向姜庭鸾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那种像是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一样,熠熠生辉的光。   越溪试探着开口道:“庭鸾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过,你们是吵架了吗?”   祁闻宥却避而不答:“现在已经晚了,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越溪忙道:“没关系,我男朋友等会儿会来接我。”   祁闻宥便又道了一次谢,然后半扶半抱着,和姜庭鸾一起出了这家酒吧。   越溪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到了车上,祁闻宥和姜庭鸾坐在后座,欧阳蕴在前面开车。祁闻宥便道:“开慢些,他这个样子,只怕待会儿会吐。”   欧阳蕴应了一声“是”,眼睛却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着姜庭鸾,心里面暗暗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人物,不仅让祁闻宥答应和他同居,还在和祁老先生下棋的时候特意编了个谎出来,大晚上的来接一个醉鬼。   只不过他也不敢多想,毕竟祁闻宥就是喜欢他办事利索话还不多,他可不想惹得祁闻宥不快,丢了现在这份在祁氏集团人的眼中如同唐僧肉一样的工作。   到了家,祁闻宥见姜庭鸾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想了想,便半蹲下身,让姜庭鸾趴在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往前走。   姜庭鸾搂着他的脖颈,趴在他的宽厚的背上,呼吸间是祁闻宥用惯的香水味,依旧是柑橘和雪松木混合的清新气息,姜庭鸾知道,祁闻宥一直都是个长情的人,不管是对香水,还是对人。   他贪婪地呼吸着,就像是一个获释的囚犯呼吸着监狱外自由的空气。眼泪仿佛自有主张落了下来,打湿了祁闻宥的后颈。   “闻宥。”姜庭鸾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   “如果你的人生中,我从未出现过,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很多?”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一直一直在心里哭,我的小姜太苦了真的。小祁的香水是宝格丽城市森林,我买了分装回来,是的那就是小祁的男友香! 第70章 痛哭   姜庭鸾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感觉到祁闻宥的脚步一顿。   只是接下来,他却依旧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姜庭鸾只觉伤心难抑。   祁闻宥虽然没有说一言半语,但是在他心里,应该就是这样想的吧。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他恣意而耀眼的人生,本来就该更加平顺美满。   姜庭鸾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感受他后颈温热的肌肤。   他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是这样贪婪而卑微的念想。   后来的事情姜庭鸾便有些记不清了,模模糊糊间只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换了衣服,用热毛巾给他擦洗身体。那个人身上的气息那样温暖而熟悉,是潜意识里就存在的安全感。   于是他安心地睡去,让自己坠入黑甜的梦乡里。   半夜的时候,姜庭鸾是渴醒的。   他迷迷糊糊想要去开床头灯,却怎么也够不到床头灯的开关。然后才想起来这并不是在自己家里,床头灯开关并不是在自己之前熟悉的位置。于是他起身,开了开关,发现自己果然是在祁闻宥家的客卧。   喝醉的人都容易口渴,姜庭鸾正打算去楼下倒水喝,不经意间转头一看,却发现床头柜上,正放着一杯温水。   他一怔,然后又发现书桌上放了一个玻璃水壶,里面的水是满的。   把这个玻璃水壶和水杯放在这里的人,显然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口渴,特意放在这里的。   除了祁闻宥,还会有谁做这样的事情呢?   就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胸腔,狠狠把他的心捏得血肉模糊,姜庭鸾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那样伤心,就像一个痴傻的人一样,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却不知道用手去擦一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伤心,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亲手毁去的,到底是怎么样珍贵而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他哭到感觉连自己的心肝肺都要呕吐出来,却依旧无法停止哭泣,到最后他昏睡过去,却依旧满面泪痕。   客卧的门“咔嗒”一声打开,进来的人看着满室昏黄的灯光里,背对着他睡熟的姜庭鸾,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是祁闻宥。   姜庭鸾哭了多久,他就在门外听了多久。   祁闻宥想起了姜庭鸾外公去世的那一年,他也是那样,和姜庭鸾隔着一扇门,他在门里,他在门外,就那样度过了他这一生当中,最漫长而绝望的那一夜。   只是现在,那一颗滚烫而炽热的心,早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犹带余温的灰烬。   他看着姜庭鸾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像是个极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心里还是不忍。便从床头柜上的抽纸盒中抽出几张柔软的面巾纸,轻柔地给他擦干净面上的泪痕,然后给他盖好被子,关上灯,这才离开。   第二天姜庭鸾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肿得不能看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自嘲地想,幸好章蕙一直对他印象不错,今天早晨去请病假的时候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还叮嘱他好好照顾身体。要不然,要是顶着这么个模样去公司,只怕立刻就会成为办公室里的焦点。   他想下楼去取些冰块来做冰敷,却很意外地发现,祁闻宥居然也在。   祁闻宥身上穿着熨帖整齐的白衬衫,肩宽背直,腰线若隐若现。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姜庭鸾站着楼梯上,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曾经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千次万次,没想到还有一天,他能够亲眼看到。   这是不是他又一个梦境呢?   姜庭屏息凝气,像是害怕呼吸声大一些,都会惊扰了这一个梦境。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注视着他的目光,祁闻宥转身,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姜庭鸾,淡淡道:“起来了?我煮了面,过来吃吧。你昨天喝了那么多酒,面条好消化,也养胃。”   原来不是梦。   姜庭鸾走过去,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而祁闻宥却好像十分平静,端上了两碗汤碗盛着的面条,以及几碟风味小菜。   面条汤色金黄,是用熬了一晚上的老母鸡汤做的汤底,下了两把水灵灵的青菜,面上铺着香菇丁、木耳丝、瘦肉丝,面条下面是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黄澄澄的鸡汤香味扑鼻,面条劲道爽口,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好味道,只是品尝这碗面条的两个人,心境都已经不复从前。   姜庭鸾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祁闻宥重逢之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吃顿饭的情景,想象过这个时候他要说什么,他要做什么。可是当他真的置身于此情此景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这样相对而坐的静谧时光,就已经太过难得。   祁闻宥显然也没有什么好胃口,他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着姜庭鸾,眼神直视着他,平静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   姜庭鸾心头一酸,正想说些什么,祁闻宥又说道:“我已经知道仲颉来过的事情了,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去和他说的,让他不要再来打搅你。”   姜庭鸾只觉得喉头一哽。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他依旧仰起头,和祁闻宥对视。   “那你呢?”姜庭鸾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他说了什么,我都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怎么想而已。闻宥,你让我住进你的别墅,是意味着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来问出这个问题,却又害怕祁闻宥给他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姜庭鸾听到自己的胸腔里那颗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时间好像在他们之间凝固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缓慢。   祁闻宥却并没有回答他。   他站起身来,像是并未听到他问的话一样,避而不答:“我要去公司了,你继续吃吧。”   他去了二楼换衣服,然后西装革履地出了门,并没有再多看姜庭鸾一眼。   姜庭鸾听着玄关处关门的声音,对着自己面前依旧冒着热气的碗,却只能自嘲地一笑。   他忽然对这一碗面条失尽了胃口,就这么一直坐在那里,直到面汤上的油花都凝固到一起,也没有再动一口。   到了下午,却来了一个姜庭鸾意想不到的客人。   当他打开别墅的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焦急而局促的岑积松。   “积松?怎么是你?”姜庭鸾有些讶异地开口道。   他回国之后还没有和岑积松见过面,今天看到他贸然登门,不由得有些讶异。   而岑积松看到姜庭鸾红肿的双眼,也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姜庭鸾不愿意多说,便道:“没什么,你先进来吧,我们进去聊。”   姜庭鸾对这栋别墅还不怎么熟悉,并不清楚茶叶放在厨房哪个橱柜,就用新鲜的血橙榨了汁,然后端出去招待岑积松。   岑积松眉目间有几分焦灼,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姜庭鸾也不好多问,就道:“我回来还没几个月,一直没来得及联系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岑积松就更窘迫了:“庭鸾,其实……我是来道歉的。”   姜庭鸾不明所以,问道:“道什么歉?”   话一开了头,说下去就顺畅多了,岑积松满脸歉然:“都是我不好,把你和闻宥的事情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了傅仲颉,他这才……”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十分难堪,“都是我不好,傅仲颉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所以对你才会有这么深的误解,我……”他的话说得太快太急,回过神察觉到不对时又来不及了,只好停了下来。   姜庭鸾却并没有发觉。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翼微微扇动,像是有精灵翩然而落。   “没关系,”姜庭鸾叹道,“我不怪你,而且你也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而岑积松却更不安了:“其实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也不用憋着,傅仲颉那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说话有多难听我不是不知道,我……”   “真的没关系,”姜庭鸾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介意。”   姜庭鸾并没有说谎。   傅仲颉为祁闻宥来打抱不平,他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是在某些层面上,却也让他得知了一些他之前不曾知道的往事。   而且傅仲颉说的没错,祁闻宥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是真的不值得。   岑积松见姜庭鸾神色怅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坐在沙发两端,一时便沉默了下来。   “几年没见了,怎么样,你现在过得还好吗?”过了一会儿,姜庭鸾才打起精神,和岑积松寒暄起来。不管怎么样,现在他算是这里的主人,总不好冷落了岑积松,便主动换了个话题。   作者有话说:   沉迷游戏,无法自拔,需要监督。 第71章 破碎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岑积松的神色便迅速变得黯然起来。   姜庭鸾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祁氏集团和傅氏集团联系紧密,姜庭鸾也因此在工作的空闲时间得知了许多关于这位傅仲颉傅大公子的逸事。大部分都是他们部门的人在茶水间的谈资,什么如今当红的一线知名女星,B城内家大势大的富家千金,根基深厚的世家闺秀,甚至是负责祁氏集团和傅氏长期合作的美艳高管,都和这位傅公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姜庭鸾听着其余同事说得绘声绘色,热火朝天,心里面却只觉得无趣。   他一直以为岑积松和傅仲颉早已经分道扬镳,毕竟以他对岑积松的了解,他并不是能够放下自尊,容忍至此的人。   只是没想到,岑积松时至今日,都还在傅仲颉身边。   想到这里,姜庭鸾便试探着开口道:“你和他……还好吗?”   岑积松笑容十分惨淡:“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既然不好,你又为什么要一直忍受这一切呢?”姜庭鸾说得含蓄。   岑积松低头,神色怅惘:“我不知道该和你怎么说,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傅仲颉是怎样一个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是,即使再清楚他是怎样地不堪,我却依旧无法轻易割舍。”   岑积松的眼神里有着姜庭鸾看不透的情绪,就像他少年时在N市的梅雨季抬头看到的灰霾阴云,似乎撕不尽,扯不脱。   “因为当你爱一个人,习惯到如同呼吸的时候,他就是你的空气,你只能待在他的身边,因为一旦离开,你就会窒息。”   姜庭鸾蓦然有些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祁闻宥。   当你爱一个人,习惯如同呼吸。   祁闻宥是不是因为这一个原因,才会勉强接受自己在他的身边呢?   “不会的,”姜庭鸾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音中带着几分涩意,“这个世界上,离开任何一个人,你都依旧可以呼吸,因为,谁都不是必不可少的空气。”   岑积松眉目间隐隐约约的愁绪无法遮掩,却依旧抿唇笑了笑。   “也许吧。”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喵呜。”Undine从阳光房的猫爬架上跳了下来,两条前腿向前伸直,塌下腰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敏捷地跳上了姜庭鸾的膝头。   岑积松看着Undine,难掩吃惊:“它都长这么大了?”他还是当年在费城的时候看到过Undine,那时候Undine还是只身娇体软的小奶猫。   “是啊,”姜庭鸾笑着答道,一下一下抚摸着Undine柔顺厚密的长毛,Undine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它都已经三岁多了,这几年一直跟着我在国外。”   一说起Undine,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便轻松了很多,小家伙聪明活泼可爱温顺,给姜庭鸾在国外独居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也排遣了许多寂寞和孤独。   于是他便挑了些Undine的趣事和岑积松叙说,说着说着他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个人齐齐大笑,岑积松眉目间的愁绪也散开许多。   送走岑积松,姜庭鸾却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岑积松。   只是没有等他想太多,祁闻宥就回来了。   姜庭鸾十分诧异,四目相对时,祁闻宥却依旧目光平静,好像他这些天对姜庭鸾的避而不见都不存在一样。   也对,这毕竟是他的家,无论如何都是会回来的。   虽然这样想,但姜庭鸾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些紧张,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这么晚了,你吃过饭了吗?”姜庭鸾有些局促地问道。   祁闻宥凝视着他的面庞,让姜庭鸾只觉得更加不安,许久之后,祁闻宥才道:“用冰毛巾湿敷一下吧,看起来会好些。”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二楼,只有姜庭鸾一个人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出神。   原来祁闻宥,还是关心他的……是吗?   那一整晚,姜庭鸾都在想祁闻宥这一句话。   而上了二楼的祁闻宥想的却是今天傅仲颉来找他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   傅仲颉和他在两人常去的那家叫作“金猊”私密会所的专用包房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但没想到你会这么没用,说吧,你怎么又和那个姓姜的搅和到一起了?”   祁闻宥舒展身体,靠在沙发上,双手撑在沙发两个扶手上,会所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眉毛微蹙,带着几分疲惫。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就为了这件事,你就急吼吼地把我喊来这里?”   门外传来年轻女性甜美清润的嗓音:“祁先生,傅先生,请问可以进来吗?”   祁闻宥说了一声“进来”,就有服务生进来给他们上酒,都是之前他们储藏在这里的,然后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离开了。   祁闻宥端起高脚杯,水晶一样的高脚杯里暗红色的酒液如同有生命一般,混合花香和酸橙、苹果的气息丝丝缕缕蔓延,他抿了一口,淡淡道:“你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不用说我也知道,只是这到底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下次就不要再跑到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骂一顿了。”   傅仲颉不满:“什么叫我不分青红皂白?他当年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只骂他一顿还算轻的了,要不是……”   “要不是怎样?”祁闻宥打断他的话,眸光扫过傅仲颉的脸,竟有几分凌厉的威慑力。   “你在外面这样胡天胡地,我也没有在积松面前说过半句,”祁闻宥缓缓开口,“因为我知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他再怎么不好,也不是你能轻易置喙的。”   傅仲颉瞪了他一眼:“你这话就太没良心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你和岑积松的关系怎么比得上……喂喂,你别走啊!”   祁闻宥懒得和他废话,起身拿了自己的风衣就准备离开。   “我要回去了,要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又去打扰他,就别怪我不客气,还有,我家老爷子那边你要是泄露半点风声,也别怪我不讲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   傅仲颉当然是气恼得不行,但他比谁都清楚祁闻宥的手段,也只能暗自憋着气。   清晨。   宽敞的主卧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大床上的被褥床单皱成一团,床边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扔着浴袍和内裤。两个赤裸的身影交颈而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是浓烈的汗液里混杂着湿润的栗子花的气味。   姜庭鸾睡得很沉,昨夜里他实在被折腾得不轻,因此祁闻宥起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想要抱住他不让他离开,却被祁闻宥拉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彻底清醒过来,腰和背都很酸,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但是又睡不着了。姜庭鸾干脆坐起身来,捡起地上的浴袍穿上,趿拉着拖鞋,走到落地窗边,拉开了窗帘。   从主卧的这扇窗看下去,就能看到庭院中的室外泳池,祁闻宥正在里面游泳,他身材矫健,泳姿优美,在蔚蓝的泳池之中,就像一头破水而来的鲸,在海面自由地呼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姜庭鸾站在窗边看着他,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他喝醉那一晚之后,他们之间就十分默契地开始保持着类似床伴的关系。两个人在这栋别墅里,就像寻常的情侣一样,一日三餐,做|爱和喝水一样频繁。只是祁闻宥自己开车去公司,而姜庭鸾却经常错开他去公司的时间点。他们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来他们之间半点不同寻常的亲昵。   想到这里,姜庭鸾只想苦笑。   他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祁闻宥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生活在一起的床伴,尽管身体已经亲密无间到了这个程度,但他却再也没有了半分情不自禁溢出的爱意。   他感觉现在的祁闻宥对他,就和对每天佣人们为他洗好熨好的各色衣物一样,穿的时候哪怕再贴身,脱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地脱下扔开。   但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那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用整个生命来爱他的祁闻宥,已经不在了。   就算他在午夜梦回间,在斑驳光影里,无数次伸手想要去拥抱住他,但是最后留在他的怀抱里的,依旧是一抹幻影。   姜庭鸾微垂下眼眸,眼睛微湿,只是他听到主卧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的时候,便赶紧用浴袍一角擦了擦眼睛。   他转身,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祁闻宥,挤出一个笑容来:“游完了吗?我给你去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等会儿你来衣帽间就好了。”   祁闻宥不置可否,转身便去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   手机内屏摔坏了,换屏大概需要七八百,好难过好难过,本穷人真的超难过。然后写文的时候又好心酸,我为啥这么糊啊!要是我稍微红一点也好啊,收入不说大富大贵养活我自己和两只猫就满足了啊,我真的好难过啊。 第72章 饮鸩   祁闻宥只穿了一条深蓝色三角泳裤,一米八八的身高英挺修长,肩宽腰窄,腹肌块垒分明,小腹前面的三角区域鼓|鼓|囊|囊一团,背部线条流畅明朗,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在浴室门前弯下腰脱下三角泳裤的动作,都有让人止不住脸红心跳的荷尔蒙四溢出来。   姜庭鸾忽然觉得,哪怕现在只能像现在这样,无限地贴近他的身体,也算是一种慰藉。   就算是饮鸩止渴,他亦是心甘情愿。   祁闻宥洗了澡,便披着浴袍去了衣帽间,已经有一套搭配好的衣物挂在衣帽间的等身穿衣镜旁边,浅灰色西装,同色羊绒马甲,米白色衬衫,淡蓝色条纹领带,是十分合他心意的搭配。   祁闻宥的手抚摸过西装光滑的布料,一时却也陷入了迷惑之中。   他不是看不出姜庭鸾这段时间竭尽心力地对他好,处处做小伏低,忍让包容,可是很奇怪的是,他却再也无法对姜庭鸾这些付出拥有什么感触。   祁闻宥觉得他和姜庭鸾之间,就像隔了一块毛玻璃,对于姜庭鸾的感情,他只剩下了淡漠和厌倦。   人类对于痛苦的记忆,之所以会这样铭心刻骨,完全是因为这是在漫长的演化中存续下来的基因一般的本能。就如同幼儿看到跳跃的火焰,心中好奇,会伸手去触摸,然而被火焰灼烧的痛苦会令他失声痛哭。在这次痛哭之后,再看到跳跃的火焰,他不会在好奇,而只会心生警戒,绝不会再次去触碰。   祁闻宥也是如此。   有时候在深夜噩梦中醒来,看到身边熟睡的姜庭鸾,他总会有种深刻的不真实感。   梦境中窒息一样的痛苦仿佛还缠绕在他的身体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在非洲死里逃生地回国之后,在姜庭鸾的家中,面对那两张黑白遗像——   梦里的姜庭鸾连笑意悲凉,在桌前对着那两个刚刚逝去的亲人面前,告诉他二十多年前所发生的往事,那一段孽缘纠缠半生,竟然葬送掉两条人命。梦里的姜庭鸾面容扭曲,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要报复他们一家人,梦里的姜庭鸾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火焰,愤怒无比地要他滚……   他常常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夜风寒凉,他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姜庭鸾,常常在暗夜中独自迷惘,现在这个回到自己身边的情人,这副柔软乖顺的面孔之下,又是怎样的肚肠呢?   他会不会,再下一次,自己重新对他敞开心扉之后,手持一把名为“复仇”的利刃,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恐惧和疑虑是双生的藤蔓,在暗夜里悄然生长,只要一碰上它们茂密的藤叶,就会流下见血封喉的毒汁,将一颗早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彻底腐蚀。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句话是一个修佛的朋友对他的告诫,他一直铭记在心。   祁闻宥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脱下浴袍,换上西装,他又成为了那一个仿若戴上了一个没有一丝裂痕面具的祁闻宥。   周一的早晨,写字楼里忙碌中却也带着几分懈怠。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总觉得自己十分疲倦,头晕目眩,做事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他用力闭上眼睛,轻轻甩了几下头发,心底却愈发烦躁。姜庭鸾干脆关上正在做的报表页面,起身去了茶水间。   给自己泡了一杯又浓又苦的黑咖啡,姜庭鸾轻轻吹着咖啡表面的浮沫,小口小口喝着。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穿着一身浅褐色西装,深红色波点裙的刘楚杰。   姜庭鸾抬头看她,面上难免有些不自然。   自从那一次他拒绝刘楚杰的告白之后,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这样私下单独的见面更是几乎没有。   刘楚杰款步向他走过来,还顺手带关了茶水间的门,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姜庭鸾心中难免有些不自然,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微   微对刘楚杰笑了笑。   而刘楚杰却直接走到了他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开门见山道:“我有话对你说。”   姜庭鸾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纹丝不动:“你讲。”   刘楚杰便道:“那天,公司聚餐,我看到了你和祁总……”她没有说下去,姜庭鸾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   他还没说完,刘楚杰就很急迫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被他强迫的?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和他在一起?”   姜庭鸾看到女孩眼中溢满的担忧,心中不由得软了一下。   他开玩笑道:“你怎么就不觉得,是我费尽心机,攀附于他?毕竟,他可是祁氏下一任继承人。 ”   刘楚杰楞了一下,下意识便道:“怎么会,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姜庭鸾又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和他的关系……十分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但是,他并没有逼迫于我,我和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我……我很爱他。”   女孩儿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连话都有些哽咽:“我还以为……我以为……我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是喜欢男人的……”   姜庭鸾低声道:“别哭了,待会儿要是有人看见了,于毅说不定要找我麻烦了。”   于毅对刘楚杰的喜欢,他们都看在眼里,有意无意间也喜欢开他们的玩笑。   刘楚杰擦了擦泪水,道:“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她嘟囔着,“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用为你拒绝我难过这么久了。”   姜庭鸾道:“是,楚杰,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值得被很好的人珍爱一生。我之所以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完全是我的缘故。”   他低下头,轻声道:“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说完,姜庭鸾又看着刘楚杰的眼睛,用一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对刘楚杰道:“这件事关系重大,除了你,我们部门其它人都不知道,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可以吗?”   刘楚杰眼中还有泪花,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姜庭鸾笑了笑,递给她一包纸巾:“别哭了。”   等刘楚杰平复情绪之后,便先出了茶水间。姜庭鸾看着她的背影,眉目间的神情却渐渐端凝。   他相信刘楚杰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这样善良而又温暖的女孩子,一定会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他担心的是,刘楚杰会因为对他过度的关注而了解到他和祁闻宥的关系。而祁氏集团里,那些每时每刻密切关注着祁闻宥的视线,只怕会密切如蛛网,无处不在。   如果祁闻宥的家庭,以及他的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么,他们两个人这本来就危如累卵的关系,又还能存在多久呢?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缺氧一般,钝钝地痛了起来。   祁闻宥的办公室内,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类文件,祁闻宥坐在办公桌后前,戴着一副黑金细框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本的屏幕,过了许久,他才直起上半身来,扭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脖颈,摘下了眼镜,活动了一下上半身。   欧阳蕴端了一杯热茶,从门外走进来,恭敬地将茶杯放在他的面前。   “这份文件你待会儿去拿给章部长,需要重新核算的地方我已经标出来了,你让她明天下班之前重新给我交一份上来。”   祁闻宥啜饮了一口茶水,龙井馥润美的香气让他疲劳减轻了不少。   欧阳蕴微垂着头,应了一声“是”,然后提醒他道:“祁总,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傅家为他家表小姐开的接风宴就要开始了,老爷子提醒过您好几次了,要您今天务必在接风宴之前到达傅家。”   祁闻宥动作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道:“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准备走吧。对了,今天我不回去了,你记得跟他说一声。”   欧阳蕴应了一声“是”,显然是对这个“他”是谁了如指掌。   说起这个欧阳蕴心中就犯嘀咕,自从那天祁闻宥酒醉之后,欧阳蕴自然就知道他和姜庭鸾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祁闻宥对姜庭鸾的态度却十分古怪,说他不上心吧,欧阳蕴在祁闻宥身边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能够近祁闻宥身的男男女女,姜庭鸾绝对是第一个,甚至还住进了祁闻宥的私人别墅。说他上心吧,可是连今天不会回去这样的事情都要欧阳蕴转达,那种刺骨的冷漠,连欧阳蕴都感受到了。   只不过这到底是祁闻宥的事情,欧阳蕴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下,然后拿出手机给姜庭鸾发消息。   祁闻宥却不知道欧阳蕴在想些什么,他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想着今天傅家的接风宴。   傅家这位表小姐,是傅仲颉舅舅的女儿,他的亲表妹。傅仲颉的舅舅和母亲都出生在B市内根深蒂固的红色家族,从建国起,从未站错过队。祁闻宥回国以后,更是得知如今这个家族的掌舵人行事低调沉稳,子弟们从商的从商,从政的从政,都十分出息。祁老爷子曾感叹,若照这样下去,他们家再向上走一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傅仲颉这位表妹叫做闵慧琳,祁老爷子在让他回来参加接风宴的时候,曾意味深长地对他道:“慧琳和你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如今大了,两家又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自然就更好。老傅和我说过,慧琳的父亲对你也是十分欣赏。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总不是坏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整个祁氏集团都会是你的,有些事情,你也要多多思量才好。”   话说到这里,祁闻宥怎么可能不知道祁老爷子的意思?   祁闻宥却只觉得烦躁。   一个姜庭鸾已经耗尽了他在感情里所有的爱和热忱,他真的没什么心力,去应付一个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感谢大家的打赏、支持,非常感谢~!最近也在思考我之前提出的问题,后来听郑秀文的《终身美丽》的时候,那句“是你唤醒我,努力才能被爱慕”,大概就是我找到的答案吧,与大家共勉~!但是,没有评论我真滴好难过啊哭哭哭。 第73章 两心   祁闻宥到傅家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夜幕初启。傅家客厅内灯火通明,济济一堂。   “哟,你怎么才来啊。”傅仲颉第一个发现在玄关换鞋的祁闻宥,对着他挤眉弄眼,“慧琳可是等你很久了。”   祁闻宥并没有理他,而是直接进了客厅,和红木沙发上坐着的几位长辈一一打招呼。   “傅爷爷,爷爷,傅叔叔,闵阿姨。”他微微颔首,一个一个喊过去。在傅仲颉妈妈的身边,坐着一个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孩,双手交覆放在膝上,端坐在一旁,明眸善睐,雪肤红唇。那双手细腻白皙,指甲如同泛着粉光的珍珠。不仅外貌出挑,而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大家闺秀般矜贵端庄的气质。她见祁闻宥在打量她,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便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但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瑟缩之态,的确是个顾盼神飞的人物。   傅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呵呵笑道:“闻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小孙女儿,叫作慧琳,你们以前也是见过的。”   其实闵慧琳并非傅老爷子的亲生孙女,只是傅仲颉的妈妈闵修语没有女儿,把这个外甥女儿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兼之她和傅仲颉的舅舅闵肃言是龙凤胎,比一般的亲姐弟又更是亲厚几分,待闵慧琳就更加不同了。   寒暄过后,祁闻宥坐了下来。闵修语笑吟吟地和一边的佣人说了一句“李嫂,你先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然后才转过头来,亲切地开口道:“闻宥一定是这段时间一心都扑在工作上面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是要紧,但你身体状况更是不应该忽视才对。”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不过你们男人,都是这副脾性,仲颉的爸爸到了这个年纪,也还要我为他打点衣食琐事。闻宥,你年纪不小了,也应该听阿姨一句劝,成家立业都是大事,你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的人照顾着才好,这样你妈妈也不用一直担心你了。”   祁琼瑟也笑着接过话头:“可不是,你这番话简直说到我心坎上面了,我跟他说多少次了,他就是无动于衷。闻宥,你闵阿姨也这么说,你总该听进去几分了吧?”   两人的话状似无心,但细听句句都有关窍,祁闻宥并未回答,只是端起面前的茶,低头抿了一口。   闵修语见状,眼睛一转,又笑着对闵慧琳道:“之前你爸爸不同意你去英国读书,你却一定要去那伯明翰大学读戏剧专业,怎么样,现在毕业回来,还是觉得在国内好吧?”   闵慧琳抿唇一笑,开始说起在英国留学的趣事来,她口才不错,说的一些日常生活里发生的有趣的事让客厅里几位长辈都呵呵笑了起来,祁老爷子和祁琼瑟看她的眼神里就更多了几分满意。闵修语便又笑着开口道:“说起来,闻宥之前也是在外留学过,你们两个之间,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闻宥,你说是吧?”   几位长辈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祁闻宥只好开口道:“嗯,是。”   他惜字如金,闵修语也不介意,依旧笑吟吟地道:“你们都是年轻人,自然更有共同话题,慧琳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的生活难免有些不适应,还请你多多带她出去逛一逛,玩一玩才好。”   她都这么说了,祁闻宥自然不好直接拒绝,正当祁闻宥想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闵慧琳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姑,这样不好吧,祁先生这么忙,怎么好意思麻烦他让他带我出去玩儿呢?”   闵修语还没开口,祁老爷子却说道:“这有什么,慧琳小时候还会因为过家家酒不能当闻宥的新娘而哭鼻子,现在怎么这么见外了。”   客厅里立刻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闵慧琳再落落大方,此刻也是两颊酡红,娇羞鲜艳得像春日落霞映照着的灼灼桃花:“祁爷爷,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的事情了,您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祁定北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慈蔼,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小辈一样,带着一种疼爱的纵容:“好好好,我不说了。”转头又正色对祁闻宥道,“这段时间你也没什么事,周末的时候就带着慧琳出去走走吧,你也别总是闷在家里,年轻人,这样暮气沉沉可不行。”   祁定北都发话了,祁闻宥自然只能应声道:“好,我知道了。”   闵修语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爷孙俩,见祁闻宥应了下来,立刻笑着道:“李嫂说晚餐准备得差不多了,爸,妈,祁伯伯,我们先去吃饭吧。”   自然不会有人有异议,只是餐桌上,尽管每一道菜都是傅家的厨师精心烹饪的珍馐佳肴,祁闻宥依旧没有什么胃口,这名为聚餐实为相亲的聚会让他十分厌烦,偏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一丝半点。   吃完晚饭,厨房里又上了餐后甜羹,祁闻宥借口出去透透气,在客厅外的露台站着吹了吹风。   六月的晚风还带着几分凉意,拂去了祁闻宥心中的燥热。露台的推拉门被推开,傅仲颉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祁闻宥转头看见是他,也没说话,傅仲颉递给他一根烟,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在落寞的夜色里一闪而过。   “我表妹怎么样?还算入得了你的眼吧?”傅仲颉吸了一口烟,表情惬意。   祁闻宥不置可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何苦害了她?”   傅仲颉嗤之以鼻:“少来,你以前又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这话你骗别人可以,可骗不过我。”   他们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对方发生什么事情都基本清楚,祁闻宥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傅仲颉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我知道你眼光挑剔,但我表妹的家世相貌,配你绝对不算辱没。而且以前你家和我舅舅最多算是拐弯抹角的姻亲,如果这件事成了,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你要是成了他的女婿,对祁氏集团发展的利处,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我舅舅如今已经是副部级,他现在正当壮年,凭着闵家这么多年在国内的经营,再往上面走一步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慧琳青春少艾,貌美端庄,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想要娶她呢。要不是我家老爷子和我妈都喜欢你,你以为我舅舅会这样殷勤?别做梦了!”   祁闻宥嗤之以鼻:“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原来婚姻就是可以这样明明白白放在台面上算计的事情,只看利弊,被挑中成婚的两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只要操纵这木偶的人满意就好,这木偶是否愿意,居然完全都能无视?”   他这话让傅仲颉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他这句话让祁闻宥也沉默了下来。   “不过,你不会心里面还惦记着那个姓姜的吧?我劝你早点死心,要是被你家老爷子知道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你就等着哭吧。”傅仲颉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撇撇嘴道。   祁闻宥冷笑道:“只要你不无事去多嘴多舌,我家老爷子自然不会知道,要是他知道了,我头一个就来跟你算账!”   傅仲颉听了这话自然是恨得咬牙,正要说什么,露台的门被打开了,来的人是闵慧琳。   傅仲颉只好收住话头,勉强对闵慧琳笑道:“慧琳,你怎么来了?”   闵慧琳打量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像是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样,但却并没有多问,而是道:“是姑姑让我来的,祁老爷子要回去了,让我来告知祁先生一声。”   祁闻宥听到后,对她冷淡而不失礼貌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闵小姐。”   闵慧琳能够察觉到祁闻宥对她的态度十分生疏,心中不免觉得有些难堪,但还是竭力笑道:“没事,祁先生还是先回客厅吧,别让祁老爷子久等了。”   回家的路上,祁闻宥和祁老爷子坐在一辆车上,汽车行驶得十分平稳,祁老爷子一直在闭目假寐。过了一会儿,祁定北睁开眼睛,看着祁闻宥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闻宥,你年纪不小了,有些话,爷爷也对你说得了。我们这样的人家,男孩子年轻的时候再怎么荒唐,也只是小事。只是年纪到了,就该收心。古语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你以后是要继承整个祁氏的人,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妻子为你打理一切。慧琳就很好,不仅人温婉贤淑,而且相貌家世都和你相配。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这老古板的说法了,只是,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你也要好好思量一下才是。你以后是祁氏的家主,那么现在,就应该知道,你任意一个肆意妄为的举动,都会让祁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外公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祁氏上了,所以我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作为日后祁氏真正的掌权人,你现在要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祁闻宥只觉得祁定北字字句句皆有深意,老人的目光像是鹰一样锐利,像是能透过他的身体,看穿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又像是烧得滚烫的利刃,能轻易刺穿他的肌肉骨骼。   他背上冷汗涔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   祁定北得到他的这句答复,遂偏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   他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却让祁闻宥的衬衫在这瞬息之间,都让冷汗浸透了。   等回到祁氏主宅,祁闻宥在自己的卧室里,压低声音和欧阳蕴打电话。   “我上次让你安排在庭鸾身边的人,现在还在吗?”   电话那边的欧阳蕴答道:“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联系一直和我们祁氏合作的安保公司,而是找了另一家和我们祁氏没怎么合作的安保公司,在业内口碑也很好。也并不是我出面联系的,现在负责保护姜先生的人,都还在他附近,日夜轮班值守。”   祁闻宥心头的大石这才放了下来,又道:“那你马上派人和那家安保公司的人联系,再多派三倍的人到他身边,记住,一定要快,还有,就是千万不能让人发觉。要是有什么异常,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只要他安然无恙,每个保镖每个月另外按照工资的三倍发放额外的红包。让他们知道,只要用心,我不会亏待他们。”   欧阳蕴一一应下,正要挂电话的时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要不要和姜先生说一声呢?您派了保镖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似乎都没有发觉。”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祁闻宥沉默的时间太久,让欧阳蕴心中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当他想换个话题的时候,祁闻宥才开了口。   “让他知道……也不过是白白担惊受怕,还是不要了。你自己口风也要紧一些,不要让他知道。”   欧阳蕴松了一口气,自然是连声应是。   等挂了电话,祁闻宥却半分睡意都没有。   祁定北那番话看似毫无深意,但祁闻宥知道,老爷子绝不会无的放矢。祁定北是参加过战争,真正上过战场,在朝鲜战场上浴血杀敌,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手中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作风凌厉。如今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依旧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他半分。   他和姜庭鸾的事,祁定北一定有所察觉,否则他不会这样处处对他警告,句句带着打压。   所以祁闻宥不敢对姜庭鸾的安全有半分轻视,但祁定北一定只是觉得他一时被美色迷昏了头,所以暂时姜庭鸾还是安全的,但是如若祁定北察觉到了不对,要对姜庭鸾下手又会怎样?   祁闻宥不敢想象。   只要一想,心脏处的疼痛足以让他恨不得死去。   另一边,祁闻宥的别墅内,姜庭鸾也依旧没有入睡。   祁闻宥不在身边,他睡不着。哪怕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枕间都是最熟悉也最迷恋的那个人的气息,他也依旧毫无睡意。   已经是深夜,手机屏幕闪了闪,姜庭鸾便伸手拿过手机,划开了屏幕。   “姜,我这几天就要回国了,有时间我来找你玩儿好了。”   一打开就是一条来自姬期言的微信消息,姜庭鸾心情好了不少,便回复道:“你怎么要回国?是有什么事吗?”   姬期言回复得很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们两边有时差,姜庭鸾有些无语,只好道:“有些睡不着,正好看到了你的消息。”   好在姬期言没纠结这件事,欢欢喜喜回复道:“爷爷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回国,说是要落叶归根。就让我先来国内探探路,看看有没有我们企业发展的空间。”   姜庭鸾也很高兴:“那好啊,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吃饭。”   另一边姬期更是高兴:“好呀,那你可得带我去最地道的馆子,我可是很挑嘴的。”   姜庭鸾笑着回复道:“你放心好了,包你满意。”   作者有话说:   最近感觉真的和林妹妹一样,多病多灾。(林妹妹:勿cue我,本绛珠仙子独美)好不容易买到了药,但一直头晕,晕眩到想狗带,晕晕乎乎躺了几天,今天在知乎上查了一下头晕的原因,嚯,好家伙,吓得我瞬间以为我妈给我买的那么多重疾保险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呸呸呸,我就是乌鸦嘴!我不想生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真心觉得你们太难了,追狗血文这么碰到这么卡文的作者,对不起呜呜呜呜呜。不过今天写完,虽然晕眩的感觉让我想吐,但还是很快乐,写文让我快乐。但是生病真的好消磨人的意志啊,到现在我都觉得好难受…… 第74章 妒忌   因为有了姬期衍这么一打岔,姜庭鸾心情也好了很多,不再去想祁闻宥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虽然依旧辗转反侧,好歹也睡着了。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他想到姬期衍很快就要回国,便趁着这会儿休息,打开手机,想要看看有什么合适请他吃饭的地方。   姜庭鸾一边滑着手机,一边在想上次姬期衍在纽约请他吃的重庆火锅,便觉得他的口味应该和自己比较相似,更加喜欢重油重辣、口感厚重的菜系。只是虽然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没什么主意。   “在看什么呢?”刘楚杰捧着一罐冰咖啡,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自从那天把话说开之后,他和刘楚杰又恢复了原来的相处模式,这个女孩子豁达又聪慧,很难不让人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噢,没什么,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我想请他吃饭。”   刘楚杰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部门三天两头聚餐,老任又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从小就在这皇城根下长大,舌头不知道多刁钻,他这种老饕找出来的地方,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她说的姜庭鸾都明白。   金融行业的压力本来就出了名的大,他们这个部门又是为了筹建子公司而成立的,任务紧,节奏快,为了让部门的成员们放松心情,隔三差五就有聚餐。老任是他们的副部长,这些事情平时都是他负责,一般他找的聚餐场所,部门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姜庭鸾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刘楚杰见自己的话帮到了他,也不再多说,抿唇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   姜庭鸾把之前他们去聚餐过的地方都列了出来,然后从里面找了一家自己觉得最合适的,这才满意。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下班的时间,姜庭鸾先去超市买了一些菜,然后才搭乘计程车回到别墅。   祁闻宥有时候会不在别墅过夜,但第二天都会回来,所以他想买一些祁闻宥喜欢的菜,早点回家做好,然后等他回家。   可是直到他把最后一道甜品桂花糯米藕端上餐桌,依旧没有看到祁闻宥的身影。   “好,我知道了。”姜庭鸾面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回复着电话那头的欧阳蕴,心里不是不苦涩的。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呢?姜庭鸾想,或许是真的有正事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接下来几天,他却再没有办法用这个理由来让自己忽视心头越来越大的空洞。   祁闻宥接连几天都再没有回到别墅过,从傍晚到天明,这里都只有姜庭鸾一个人,只有Undine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陪着他待在这间空旷到可怕的别墅里。   姜庭鸾第一次觉得,这间别墅这样大,这样冷,仿佛漏夜的风掀开了窗,刮到了他的心里一样。   他已经能够肯定,祁闻宥是特意避开他,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就像他刚刚回国的时候那样,哪怕白天在公司交接工作,也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就好像、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半分联系一样。   那一种熟悉的痛苦又在细细密密地啃噬他的心脏的血肉,可是他不能说,不可说,不得说,他只能沉默。   他不知道祁闻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又一次选择疏远他,但是他很清楚地明白,现在的祁闻宥,早已经不是那个能够无条件包容他的大男孩。他再也没有了在他面前任意妄为的资格。   更没有能够名正言顺质问他的身份和立场。   一想到这,姜庭鸾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是被冰棱刺穿,连心尖上的热血,都慢慢变得冰冷。   他毫无办法。   为了让自己抑制住去找祁闻宥的冲动,姜庭鸾把很多的工作都带回了别墅去做。有事情可做,漫长而寂寥的夜晚好歹能够流逝得快一些。有时候姜庭鸾抬头活动僵硬的脖颈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姜庭鸾会抬起头,静静看着泛白的天幕一点一点亮起来。可是他的心却像是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永夜,再也没有见到日光的希望。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姬期衍回国那天,他的航班正好是周六下午,姬期衍嚷嚷着下了飞机就让姜庭鸾请他吃完饭,姜庭鸾觉得时间来得及,便也没有拒绝。周六早早吃完午饭,便出门去接机了。   姬期衍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单纯,笑起来就像一个赤忱的孩童,让他的笑容拥有了极其浓厚的感染力。   “庭鸾,好久不见。”刚一见面,姬期衍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真的很想你!”   姜庭鸾笑着回抱了他一下:“我也很想你。”   两个人分开之后,姬期衍仔细看了一眼姜庭鸾的脸,有些吃惊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睛跟个大熊猫似的。”   他说到大熊猫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哪怕姜庭鸾这段时间心情郁郁,也被他逗笑了。   “没什么,只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所以看起来脸色不好吧。”姜庭鸾轻描淡写,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你不是说让我请你吃饭吗?走吧,司机在机场外面等我们,现在就去吧。”   姬期衍自然是能够看出姜庭鸾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一边拉着行李箱一边和姜庭鸾往外走。   在出租车上,姜庭鸾不想让姬期衍看出什么端倪来,便一直和他说些七七八八的杂事,也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这次我们要去的餐厅叫作‘天下盐’,是B城很有名的川菜私房菜,他们家的每一道菜都讲究将食材发挥到极致,对食材的选择也极为严苛,每一种重要的食材必须从其原产地采买,比如什邡紫皮蒜、黔江黄姜、双流牧马山二荆条……调料亦然,盐得是自贡井盐,醋得是保宁醋,酱油得是德阳酱油才行。虽然说我不太懂这些,但是听起来也很有意思。他家有几道招牌菜,黄门牛肉,樟茶鸭,还有王献之排骨,都十分美味,去了一定要尝尝。”   姬期衍本来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后来听到菜名却不由得疑惑道:“王献之不是人名吗?为什么拿他来做排骨?”   姜庭鸾不由得大笑起来,不免要细细和他解释这道菜名称的由来。他说,姬期衍时不时发问,从机场到市区的时间便也很快就过去了。   到达B市主城区的时候,正是这座城市最繁忙最热闹的时刻,路上免不了有些堵车,但好在还是在饭点到达了“天下盐”。   这家私房菜馆开在一条被改造成文化街的胡同里,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四合院,从大门跨进去,姜庭鸾还在和姬期衍说这家私房菜馆的渊源:“听说这家的先祖曾经是御厨,在清朝的时候被慈禧太后钦点,为两宫太后进奉过御膳,‘天下盐’这块牌匾,也是帝王御赐,不过,这种哄人的噱头,我觉得听听就好了,不必当真。”   姬期衍又忍不住迷惑了:“中国古代的太后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会有两个太后呢?”   姜庭鸾又不住笑了起来,但身边人来来往往,他又不能恣意大笑,忍笑忍得很辛苦。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我一边吃一边告诉你好了。”姜庭鸾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对姬期衍正色道。   他们两个人正打算进去吃饭,可是姜庭鸾一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微凝,却是怔住了。   姬期衍不明所以,不知道姜庭鸾是怎么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姜庭鸾凝视着的方向有一对看上去像是一对相携而来的情人,似乎是刚刚从里面吃完饭,迎面走了出来。男人高大英挺,女人娇柔纤细,就外表而言,两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不仅般配,还分外赏心悦目。那个年轻的女人穿了一条黑色丝绒吊带裙,精妙的剪裁将她身材勾勒得更加窈窕有致,上半身搭了一件戗驳领深绿咖西装,西装的英气中和了丝绒的娇媚,让她平添了几分端庄自持的味道。年轻女人通身并没有什么首饰,只在柔美白皙的脖颈间戴着一条细细的银质项链。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那里,作为男朋友的男人似乎正低头专注地为女朋友整理肩上的秀发,看上去很是温馨和睦、甜蜜恩爱。   只是姬期衍有些不解地看着身边的姜庭鸾,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姬期衍这才察觉出不对来,赶紧摇了摇他的肩膀,满脸担忧地问道:“姜,你怎么了?”   姜庭鸾脸色煞白,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碎了一样,姜庭鸾感觉自己的舌尖都能尝到血腥的味道,那种浓重的铁锈味让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他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感才能唤醒自己残存的理智。   “姜,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姬期衍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那边那对情侣似乎也听到了这一边的动静,两个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姜庭鸾却忽地变了表情,就像是之前的痛苦战栗绝望愤怒都不存在一样,眉眼弯弯,眼神柔和地看着他,用一种像是情人之间嗔怪的口吻一样对他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领结都系歪了?”   “嗯?”姬期衍还是不解。   他想起刚刚下飞机的时候,自己这一身西装还被姜庭鸾嘲笑了,说他坐飞机都穿得这么正式,真是看着都累得慌。   姜庭鸾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疑惑一样,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双手灵敏地给他整理脖颈前的领结。   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姬期衍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姜庭鸾的发顶,可是他却十分不知所措,不管是在他追求姜庭鸾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做回朋友之后,姜庭鸾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暧昧的举动,今天是怎么了?   还未等他想明白,对面有灼热得像是要把他烫穿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姬期衍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那个给女朋友整理头发的年轻男人。   刚才只是匆匆一瞥,这下仔细看过去,姬期衍发现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十分出色,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种上位者的端肃沉稳,不怒自威,一眼扫过来,寻常人只怕就会心中发怵。   但姬期言衍不是寻常人,他并不害怕这个男人看向他的目光,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他没有感觉错误的话,为什么这个年轻男人对他有这么深的……敌意?   “好了,我帮你整理好了,先进去吧,我已经订好位置了。”姜庭鸾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那个年轻男人的目光一样,挽着他的手,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祁闻宥一直目视着他们走进房间里,直到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都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一旁的闵慧琳不知所以,见祁闻宥一直沉默,喜怒难辨,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   祁闻宥的目光黯淡,像是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狮子:“不认识。”   闵慧琳有意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便徐徐道:“看起来他们像是一对gay,感情还很不错的样子,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因为英国在这方面比国内开放很多嘛,国内现在好像也渐渐好起来了,只是不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祁闻宥却突然转身,说了一句“走吧”就大步往前走了出去。   闵慧琳十分诧异,之前祁闻宥虽说是依着祁老爷子的意思带她出来玩乐,却一直对她十分有耐心,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怒形于色过。   她只好赶紧跟着祁闻宥走了出去,上了车,闵慧琳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便道:“刚才谢谢你帮我把耳链和头发分开,我刚刚回到B市,还没适应这边的干燥的气候,头发疏于护理,才会让耳链和头发缠到一起,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今天戴了一对细长的耳链,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发觉和头发缠到一起去了,头一动就扯得头皮发痛。然后她只好请祁闻宥帮她把头发和耳链分开。没想到祁闻宥看上去冷淡疏离,为她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却这样耐心细致,让她不由得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没事,顺手而已。”祁闻宥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要是姜庭鸾在这里,一定会看出他其实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而已。   祁闻宥此刻真的可以说是极其烦躁,面上阴霾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自从察觉到祁定北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姜庭鸾的存在之后,他为了让祁定北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姜庭鸾身上,这几天都住在祁氏主宅,又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陪着闵慧琳出来玩乐。这个地方是欧阳蕴订的,他之前也在公司聚餐的时候来过一次,觉得不错,就同意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里遇到姜庭鸾。   一想到刚才姜庭鸾低着头专注地为那个陌生男人整理领结的画面,祁闻宥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眼神中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姜庭鸾还可以对另外的人,露出那样温存柔和的表情。   他从来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有一说一,这种噼里啪啦的修罗场,写起来真的,太!爽!啦!(变态警告哈哈哈哈哈)   发现小姬的名字又双叒叕和配角撞了,所以再改一下,他真的是文里改名最多的配角了…… 第75章 苦胆   姬期衍满腹狐疑地跟着姜庭鸾去了预订好的房间。这里装修都和四合院的风格一致,家具、摆件都是古香古色的,连服务员端上来的茶碗都是青花瓷缠枝莲纹盖碗。进来递菜单的服务生是个年轻生嫩的女孩儿,相貌姣好,但是看着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姜庭鸾,未免有些战战兢兢。姬期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姜庭鸾,对那个服务生温声道:“把菜单给我吧,我是第一次来,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那女孩儿明显松了一口气,把菜单递给他之后,便开始流利地和他介绍这里的招牌菜品,姬期衍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姜庭鸾。   他点完菜,把菜单递给那个年轻服务生,女孩儿如释重负地出去了。姬期衍这才问姜庭鸾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谁知他不问还好,一问姜庭鸾便如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扬手将他面前的盖碗“哗啦”一声扔了出去,滚烫的茶水从盖碗里泼洒出来,盖碗“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这一下连姬期衍都惊住了。   茶盖在地上孤零零滚了几圈,然后滚到了姬期衍脚下。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先生,出什么事情了?要我进来看一下吗?”   姬期衍看了一眼姜庭鸾,见他胸前微微起伏,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有些无奈,扬声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一个茶杯,你们不用进来。”   门外顿时便没有了声音,姬期衍起身,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用手帕包着手,一块一块捡起地上的碎瓷。   他捡完之后,将手帕包着的碎瓷片放在桌上,对着姜庭鸾轻声道:“刚刚在四合院里走过去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一个‘罗密欧’吧。”   原本犹自沉浸在自己难以压抑的愤怒情绪中的姜庭鸾此时此刻不由得有些惊疑地看着他,像是不解姬期衍怎么会知道一样。   姬期衍眼底有几分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自嘲,眼神却依旧沉静自持,他的眼眸虽然依旧乌黑澄澈,但和姜庭鸾印象中那一个天真单纯的姬期衍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此时此刻……姬期衍在姜庭鸾的眼中,更像是一个出世的智者。   “你在我面前,只有两次这样失态过,而上一次,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姜庭鸾听到他的话,嘴里就像是咬破了一枚新鲜的苦胆一样,又苦又腥又涩,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甚至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是那种又苦又腥的味道。   他抬起头来,笑容凄楚。   “你都知道了。”   姬期衍看着他,轻声问道:“所以你当时执意要回国,也是因为他吗?”   “对。”姜庭鸾回答得十分干脆,他现在急需一个出口,好让自己身体里奔涌乱窜的、像是激流一般的情绪发泄出去。   “就像当时你和我说的那样,即使我那样憎恨姜君维,却依旧对他无法忘怀。我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于是克服万难,回到了他的身边。”   和祁闻宥重逢之后的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他和那个看上去就美丽高贵的名门淑女站在一起的那一个瞬间。   姜庭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姬期衍看着他眼角的泪光,只觉得不忍,却听到姜庭鸾用几乎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欺骗了他,利用他对我的感情,伤害了他,无论他对我如何戒备疑虑,我都没有关系,我总觉得,日久见人心,我在他的身边的时间长了,他一定能够明白,我在离开他的时日里,是真的悔恨万分,痛入骨髓,我回到他的身边,不是为了处心积虑给外公和母亲复仇,只是因为,我依旧深爱于他……”   姜庭鸾几乎要痛哭出声:“可是我忘了,命运从来都不会眷顾于我,他现在是决定要彻底将我从他的生命中分割,重新回归他平安顺遂的人生吗?”   姬期衍看着姜庭鸾,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虽然不知道姜庭鸾和他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姜庭鸾对那个人的感情,绝望而浓烈,汹涌而悲伤。   在他的心中姜庭鸾是一个永远对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的人,没有什么能够打破他心中的和外界的那一层看不到摸不着的玻璃墙,但他却从来不知道,姜庭鸾会因为一个人,伤心失态至此。   他只好言不由衷地安慰姜庭鸾:“或许……这只是个误会?或许他们只是一起来吃饭?”   姜庭鸾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的光亮得吓人:“真的吗?”   姬期衍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样,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说不定是这样呢,你既然说了,你们已经重归于好,那么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姜庭鸾正想开口说话,但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先生,请问现在可以上菜了吗?”   他只得咽下自己想说的话,抽了几张纸出来擦干净自己的脸。然后低着头,不让来上菜的服务生看到他的异样。   整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很沉默,姜庭鸾更是心不在焉,频频看着手机。姬期衍知道姜庭鸾是在等那个男人的电话,也不说破,可是直到他们吃完这顿饭,姜庭鸾的手机都没有响起过。   本来姬期衍回国,姜庭鸾说好了给他接风洗尘,自然也安排了其他的活动,但是出了这件事,两个人都没有了什么心情。   姜庭鸾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一些,从四合院中走出来,B市这个季节早晚风依旧有些凉,吹在人身上,吹得人头脑都清明了许多。   “对不起,”姜庭鸾低声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姬期衍见他状态好了许多,心里面也轻松了起来:“没关系,毕竟我也知道,你这火不是冲我发的。”   两人相视一笑,姬期衍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最近还有跟你的心理医生联系吗?”   姜庭鸾不知道姬期衍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回国之后,和周医生的咨询,就都变成视频了。”   “那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对面的姬期衍像是松了很大一口气一样,然后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饭也吃完了,我现在觉得有点困了,先回酒店了,你先回去吧。”   姜庭鸾知道姬期衍必定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心里眼里牵挂的都只有关于祁闻宥和那个年轻女子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陪他到处玩乐。   姜庭鸾感激他的体贴,却也因为他的体贴心中有些不安, 踌躇了一会儿,才道:“那,过几天……”   他的话未曾说完,就被姬期衍打断了。   姬期衍很认真地看着他,对姜庭鸾说道:“庭鸾,你不必这样。”   “我们是朋友。”   只这一句话,便让姜庭鸾眼眶微湿。   他明白姬期衍的意思,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姜庭鸾并无必要顾虑这么多。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叫车回去吧。酒店离这里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姬期衍道。   姜庭鸾想了想,同意了,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和姬期衍告别,准备去打车。刚转头走了几步,却又听见姬期衍在叫他的名字。   姜庭鸾停下来,转过身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姬期衍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庭鸾,无论如何,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姜庭鸾刚听到时面露不解,但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姬期衍的言外之意,对着姬期衍有些感激地笑了笑。   姬期衍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也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第76章 炼狱   姜庭鸾回到别墅里的时候,除了由智能家居系统自动开启的灯光,和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在玄关处等待他的Undine,便再无其他。   祁闻宥并没有回来。   姜庭鸾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无视Undine有些焦急地让他去开罐头的喵喵叫,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画面,祁闻宥和那个高贵的名门淑女想携而来,就像是金童玉女一般赏心悦目。   他只觉得大脑都要炸裂开来,不由得低下头紧紧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却丝毫不能延缓那种有什么在自己大脑里横冲直撞的力量到来的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不会给他一个答案。   他想要大叫,想要大哭,想要拼命宣泄掉这种几乎快让他死去的痛苦,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Undine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还主动为他舔去两颊边的泪水。可是无论它怎么舔,那样咸涩的液体却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它困惑地看着姜庭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庭鸾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去了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给Undine的猫碗里添了水和猫粮,又喂了它半个罐头。   做完这一切,他又拿出自己的塑料药盒,药盒里装着他今天要吃的药物,姜庭鸾从厨房里倒了一杯冰水,毫不犹豫地将那一大把药物塞进嘴里,和冰水一起咽了下去。   他想起姬期衍说过的话,或许他们只是和他和姬期衍一样,仅仅是去吃一顿饭而已。   可是只要想到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姜庭鸾就无法说服自己。   他拿着手机,点开和祁闻宥的微信聊天界面,上一次的祁闻宥回复他的消息的时间,还停留在上一个月。   姜庭鸾咬了咬自己的唇瓣,下定决心,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然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今晚你有时间回来一趟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行字发出去之后,姜庭鸾紧张地捧着手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好像生怕他只要一眨眼,就会错过心心念念想要收到的消息一样。   好在祁闻宥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没多久便回复了一个“好”字过来。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姜庭鸾瞬间心安了不少。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否则再这样煎熬下去,他真的就快要疯了。   姜庭鸾打开工作的电脑,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去看那些繁琐枯燥的数字。好不容易有一点进度,却又因为一个比较冷僻的专业问题难住了。姜庭鸾皱眉想了想,祁闻宥在二楼的书房有一个极大的书柜,他曾经进去过几次,也许在书柜里会有相关的专业书籍可以参考。   这么一想,姜庭鸾便起身去了二楼。书房的门并没有锁,他很轻易就打开了。   那个书柜很高,整齐排列了许多或新或旧的各种类别的书籍,姜庭鸾一排一排仔细寻找,终于在书柜最高那一层找到了他要的那本书。   他有些吃力地站直身体,伸手去书柜最高一层拿自己想要的书,他的手却意外碰到了书柜上面,似乎有一个箱子。   姜庭鸾有些意外。   他退后几步,仰头看著书柜顶部,发先那里确实有一个箱子,只是因为书柜实在太高,平常很少有人会注意到。   姜庭鸾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在书房的露台上拿了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把那个箱子拿了下来。   那是一个实木做成的木箱,纹路清晰,做工十分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姜庭鸾想要打开,却发现箱子外面有一个三个字母的密码锁。   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能让祁闻宥这样珍而重之地放在这里。   姜庭鸾有些困惑地想着。   可是没等他想明白,露台外传来汽车行驶进大门的声音,祁闻宥回来了。   姜庭鸾顾不得多想,忙把那个人木箱放回原处,然后拿着那本他找到的书籍,离开了祁闻宥的书房。   祁闻宥一手拿着脱下来的长风衣,正在玄关的地方换鞋。姜庭鸾默默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风衣,然后又去厨房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祁闻宥已经换好了鞋,正坐在沙发上,姜庭鸾把水递给他,看着他一仰头喝下,对姜庭鸾说了一声“谢谢”。   姜庭鸾站在那里,看起来平静。   “天下盐的菜的确是地道的川味,麻辣鲜香,不过我记得,你每次吃完这样重口的菜,都会觉得很咸,冰箱里有昨天榨好的果汁,现在喝正好,要不要我给你倒一杯出来?”   祁闻宥听了这句话,果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在宾夕法尼亚的时候,祁闻宥一直迁就他的口味,给他做姜庭鸾喜欢的重油重辣的菜式,即使自己一直都不太吃得惯,却还要笑着对姜庭鸾说:“没关系,你这么瘦,当然要多吃一点才好。”   祁闻宥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像是一把经历了岁月流逝却依旧典雅华贵的大提琴。   “你想说什么?”   姜庭鸾看着他长而明亮的凤眼,直直看着自己,没有半分回避退缩之意。   姜庭鸾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恨意。   他恨他怎么可以这样置身事外。   姜庭鸾深吸一口气,心底像是有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滚烫炽烈的岩浆在他的心底缓缓流动,可是他面上却愈发平静:“没什么,只是关心你会不会因为今天的晚餐口味太重而觉得口渴,哦,对了,今晚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位小姐看上去就温柔体贴,想必也不至于让你吃完饭之后一直口渴着回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毫无波澜,却依旧掩盖不了里面的妒忌和醋意。   可是祁闻宥却依旧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回应,侧过头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姜庭鸾从他的书房内拿的那本书。墨灰色封面上,金色的烫金标题在灯光下十分耀眼。   祁闻宥眼色微变,沉声道:“这本书是你从哪里拿来的?”   姜庭鸾不明所以,下意识回答道:“怎么了?这是我从你的书房的书柜里拿来的。”   祁闻宥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才道:“下一次,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进出我的书房。”   姜庭鸾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祁闻宥的书房是他在家办公的地方,里面的电脑和高级保险箱里有很多祁氏集团的高层极其隐秘和重要的资料,祁闻宥这么说……是在怀疑他吗?   怀疑他在他的书房里,是在窃取祁氏集团的机密资料吗?   一想到祁闻宥会这样想他,姜庭鸾只觉得浑身都冷了。   他只是去找了一本书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用紧张,如果我真的是向你想的那样,是去窃取祁氏高层内部的资料的,那我决不会大意到还特意带一本你书柜中的书出来,摆在这里让你发现。”   姜庭鸾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还有,如果你疑心我回国之后到你身边的目的并不单纯,那么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让我住进来,不是吗?还是你故意让我搬进来,好抓住我偷窃祁氏集团机密资料的证据?”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偏激而又极端,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他却完全按捺不住自己,他心里面那座沉寂已久的火山已经让地表裂开一道一道缝隙,像是流金一样滚烫赤红的岩浆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迸射出来。   他只想用最尖锐的言语去刺痛祁闻宥,哪怕这把利刃同时会刺伤他自己。可是他就是想看到祁闻宥痛苦,好像只有证明并不只有他自己会这样痛苦,姜庭鸾才能够释怀几分。   可是祁闻宥沉默良久,却只吐出了一句话:“这并不是一件事。”   “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件事!”姜庭鸾有些激动地吼出了声,只要是有关于祁闻宥的事,都会让他丢失掉他从小到大的聪慧自持,变得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比陌生。   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姜庭鸾便不想再忍耐:“还有,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吃饭的人是谁呢?不要和我说只是普通朋友,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哪里劳动得了日理万机的祁总的大驾,亲自陪同绕过大半个B城去吃私房菜呢?”   祁闻宥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幽暗,他背着光坐在沙发上,明明姜庭鸾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触碰到他,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他和祁闻宥之间隔了无数浩阔渺茫的星系,亿万间距的光年。   祁闻宥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距离外传过来,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不真切。   “那你又是用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呢?你不是说过吗,你要住进来,以床伴或者情人的身份都可以。我都已经给你了,但是,作为床伴和情人,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和谁一起出去吃饭呢?”   姜庭鸾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祁闻宥的面容依旧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就像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假面,他的眼睛是曜石一样黑,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像让姜庭鸾手都在发抖。   “你又是用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的呢?”   作者有话说:   复健X2成功!!!激动到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哈,难产了一个月的修罗场终于生出来了! 第77章 意乱   祁闻宥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而姜庭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间如坠冰窟,连头发丝都冒着寒气。   而祁闻宥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还有,今天和你在一起吃饭的那个年轻男人,又是谁呢?”   姜庭鸾努力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勉强稳住心神,直视着祁闻宥。   “你这样说,是真的在乎他是我什么人,还是仅仅只为了反过来质问我呢?”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紧咬住的舌尖似乎能尝到血腥的气味,而祁闻宥微垂下眼,目光只看着他面前一小块地方。   姜庭鸾一直紧紧看着他的身影,而祁闻宥却站起来,绕过茶几,并不看他。   “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是说这个问题对他并不重要,还是说姜庭鸾这个人对他并不重要?   没有人知道。   姜庭鸾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自己觉得你说的是真心的吗?”   祁闻宥并没有回答他话,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姜庭鸾终于按捺不住,他疾步冲到祁闻宥面前,挡住他离开的路,然后毫不犹豫地大步上前,紧紧拥抱住祁闻宥,用力地吻了上去。   祁闻宥一时没有防备他会这么做,被姜庭鸾紧紧抱住,不得挣脱。姜庭鸾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用力吻住他的双唇,磕磕绊绊间,两个人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祁闻宥心底还是有几分顾忌,生怕用力太过会让姜庭鸾仰头摔倒在地板上,所以并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去推他。而姜庭鸾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拼命吮咬他的唇瓣,血液腥锈的气味唇齿间泛开,就像是一场绝望的狂欢。   当再一次感受到祁闻宥宽厚有力的怀抱,嗅到他脖颈间熟悉的柑橘和雪松的气息,姜庭鸾才发觉,他是这样疯狂而无望地,想念这个此刻近在咫尺、却依旧好似远在天涯的人。   “闻宥……”肢体交缠,唇舌相抵。两个人之间的温度飞速上升。意乱情迷之间,姜庭鸾低低地呼唤着祁闻宥的名字,就像是在他的梦里,曾经无数次呼唤过的那样。   他已经能够感觉得到祁闻宥两腿之间已经有了反应,姜庭鸾试着去解开祁闻宥西裤上皮带,却被祁闻宥一把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祁闻宥对着他喝道。   姜庭鸾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他定定看向祁闻宥,却见他一脸怒容。   姜庭鸾心都灰了。   “闻宥,你我之间,难道就只剩下无休无止的争吵了吗?”   也许是他面上哀戚之色太过明显,祁闻宥没有回答,眼神却黯淡了下来。   良久,祁闻宥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如果不是你非要追问今天的事情,我们之间也许不必吵这一架的。”   姜庭鸾闻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思绪又开始像岩浆一样沸腾,灼烧得他片刻都不得安息。   “我忍不住,闻宥,我忍不住!”姜庭鸾神情激动,“看到你和她站在一起,那样登对,那样般配,闻宥,你让我怎样才能冷静?”   看着他伤心成这副模样,祁闻宥坚如磐石的心也裂开了一条缝隙,他沉吟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和她现在并没有什么。”   姜庭鸾听了他这句话,原本隐隐带泪的脸庞居然笑了出来。   “现在没有什么,是因为以后会有什么吗?闻宥,我清楚你的性格,如果真的对那位小姐无意,你是一定不会答应她的邀约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姜庭鸾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扬起脸来的笑,祁闻宥只觉得心烦意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不要走!”   还未等他走两步,姜庭鸾便挣扎着几步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不要走,闻宥,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   祁闻宥顿时顿住了脚步。   姜庭鸾的声音悲哀而急切,就像是一个绝望到极致的人,牢牢抓住他手中那一根至死也不愿意放开的稻草。   祁闻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庭鸾。   在他的眼里,姜庭鸾从来都是高傲的,无论在何种境地,他都有自己决不会放下的自尊。或许是因为曾经遭遇过被命运差一点压垮的境地,受到过太多人的鄙夷白眼侮辱唾弃,他心中这一根弦于是绷得格外紧,轻易不肯在人前露出软弱之态。   哪怕是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姜庭鸾也从来没有过先低过头的时候,而祁闻宥哪怕再生气,只要姜庭鸾有些许示好的举动,他便只能叹气投降。   爱得更深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输家。   因此祁闻宥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姜庭鸾,就好像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化成齑粉。祁闻宥想要回头看他,却被姜庭鸾抱得更紧。   “闻宥,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想半夜做了噩梦醒过来,身边却只有冷冰冰的空气了。”   姜庭鸾的话里带着颤音,祁闻宥想要去掰开他的手指,却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那一刻无论祁闻宥的心里有多少想法,现在都消失不见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覆住姜庭鸾的紧紧缠在他腰身上的两只手:“松手。”   也许是从他语气不像之前那样冷硬,姜庭鸾惴惴不安地松开了紧紧抱住他腰身的手,却依旧像是不放心一般,牢牢地握住了祁闻宥的手。   祁闻宥任他握着,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你不会走了吧?”姜庭鸾看着他,惴惴不安地问道。   姜庭鸾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满了哀求,好像只要祁闻宥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即刻落入尘埃里。   祁闻宥却没有回答。   姜庭鸾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忽然拥住祁闻宥,往后一倒,两个人便都倒在了沙发里。   祁闻宥呵斥了一声“你要干什么!”可是他却充耳不闻,伸手去解祁闻宥的腰间的真皮手工皮带。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这一章接下来还有一部分,发布在微博——愿为熠星,这个账号上面,记得去看~   考完的朋友们放松一下哦~ 第78章 愧悔   疼。   无休无止的疼。   这是昏睡着的姜庭鸾唯一的感觉。   他的意识仿佛被压在巨石堆积而成的高山之下,他想醒过来,却像是被那沉重的高峰紧紧压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彻底清醒。   而他的身体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痛楚。   真的好疼。   姜庭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他缓慢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有些酸,他记得昨天最后他哭着让祁闻宥停下来,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腰就像断了一样,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地疼,姜庭鸾一边轻咝出声,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是他自己的房间,窗帘紧紧拉着,透不进一丝光线,也看不出来几点了。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虽然难受,但身体并没有黏黏糊糊的感觉,祁闻宥到底是帮他清理干净才离开的。   姜庭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刚把被子掀开,Undine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就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喵~”它站起身,用脑袋蹭了蹭姜庭鸾,像是极为关心他的样子。   “Undine,乖。”姜庭鸾摸了摸它,便感觉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掀开薄被,对自己身体上各种刺目的青紫红痕视而不见,只是刚刚站起身,他却眼前一花,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姜庭鸾坐在床边上,大概也明白自己估计是生病了。他用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果然,烫得出奇。   他闭了闭眼睛,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感觉好受一点了,这才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下去。   一楼,阳光房,姜庭鸾看到祁闻宥正在藤椅上专心致志地对着笔记本,应该是在处理邮件。他戴着一副黑色的金属框眼镜,穿着浅棕色的家居服,却依旧有一种认真工作的男人身上特有的魅力。   姜庭鸾站在那里,像是定住了一样,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坐在那里的祁闻宥的身上,好像想要把这一个画面印刻在他的大脑里。   永远都不要忘记。   祁闻宥回复完一个邮件,伸手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余光瞥到了站在那里的姜庭鸾。   祁闻宥见他就穿了一件睡衣,空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他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懊恼,姜庭鸾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瘦成了这个样子。   祁闻宥放缓了神色,温声道:“我熬了白菜肉末粥,你去吃一点吧。”   这样的温柔小意,让姜庭鸾眼睛一酸,只是他依旧不敢像以前在祁闻宥面前一样自在和放肆,只小声道:“那个……我好像发烧了,家里有药吗?”   他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所以姜庭鸾没有看到祁闻宥眼中“噌”地一下冒起的两簇怒火。   祁闻宥在听到他那一句“我好像发烧了”时就顿时怒气冲天,刚想责怪姜庭鸾怎么自己发烧了不早点说,但看到他一脸怯意,满腹的火气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姜庭鸾之所以会发烧,大概是昨天被自己折腾的。这样一来他就更顾不得别的了,立刻起身,半扶半抱着姜庭鸾去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加了些盐,让姜庭鸾喝下。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给程医生打电话,让他马上就过来。”   祁闻宥口气不善,姜庭鸾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吃点退烧药就可以了……”   他想站起来,却被祁闻宥按住了。   祁闻宥背着光站着,姜庭鸾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却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像是翻腾的云雾,复杂莫测。   他说:“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听到他这一句话,心里才算安定了下来。   他小口小口喝着蜂蜜盐水,祁闻宥站在他面前打电话,都是在安排工作,还推掉了一个今晚的商务晚餐。   他打完电话,走过来摸了摸姜庭鸾的额头,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却依旧柔声安慰他道:“别怕,医生马上就过来了。”   姜庭鸾没有说话,所以祁闻宥也无从得知,此时此刻,姜庭鸾最留恋的,其实只是他的手触碰自己额头肌肤的体温。   医生很快就来了,听祁闻宥和他的对话,似乎是一直为祁闻宥提供医疗服务的家庭医生,姓程,是一个保养良好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气质平和,却并不像一般的中年男人一样发福和油腻,很容易就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来。   他给姜庭鸾做了基本的检查之后,又开了药,说了这几天姜庭鸾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就走了。   祁闻宥拿了车钥匙,匆匆地和姜庭鸾说了一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和程医生拿点药。”   虽然不知道什么药还要祁闻宥亲自去拿,但姜庭鸾还是乖顺地坐在那里,点了点头。   祁闻宥出去之后,姜庭鸾去了厨房,砂锅里煨着白菜肉末粥,这粥看着简单,却最费功夫,先用大骨汤熬粥,然后把白菜剁碎了放里面,和肉末一起煨。尝起来鲜香爽口,又好消化。想必是祁闻宥知道经过昨晚的情事,他现在也只能吃这样好消化的流食。   他盛了一碗粥,坐在餐桌旁慢慢喝着,喝完大半碗之后,祁闻宥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姜庭鸾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药?还要你特意去买?”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祁闻宥便面露尴尬:“刚刚程医生问了我你有没有受什么外伤……我就……他说你是因为身体受伤发炎才导致的,所以……等下我给你上药吧。”   他说得含糊不清,但姜庭鸾一下就听明白了,脸“腾”地烧得更热起来,他连忙拿起碗一口把粥喝完,谁知喝得太快被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祁闻宥叹了一口气,坐下来在他身边,一下一下帮他拍着背顺气。姜庭鸾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然后掩饰什么一样道:“你把药给我吧,我自己上药就可以。”   祁闻宥态度却很强势:“你自己上药不方便,我来给你上。”   姜庭鸾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一起上楼,进了卧室,然后脱了身上的睡衣,赤裸着趴在床上。   一夜过去,他身上那些痕迹看上去愈发触目惊心,祁闻宥当时心潮翻涌,爱恨交织,哪里顾得上看自己下手轻重,现在看着姜庭鸾腰上腿间这些印痕,还有那个难以言说的地方发炎肿胀,心头不由得涌上阵阵愧悔。   姜庭鸾有些紧张地屏息凝气,却只听见祁闻宥发出一声叹息。   “对不起。”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个落在他线条优美的背脊上的亲吻。   姜庭鸾的眼泪一瞬间就掉落了下来。   幸好他背对着祁闻宥,不会被他看见。   两个人都很沉默,好不容易上完药,祁闻宥匆匆忙忙打了个电话,然后告知姜庭鸾他要出去。   “药我都放在餐桌上,记得按时吃,饿了的话自己叫外卖吧,我先走了。”   祁闻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姜庭鸾垂着头,并没有说出挽留的话来。   但他其实心里是有疑问的,明明祁闻宥已经推了所有工作相关的事务,为什么又突然借口要离开?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祁闻宥对他的态度……像是要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到底怎么了?   祁闻宥的确是像逃一样离开了那栋别墅,他心里烦乱得很,下意识把车开回了祁氏主宅。   但是开进主宅的车库,他就回过神来,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疲累得就像刚刚负重越野跑了八千米。   他的确是带着一种类似逃避的心态离开的,因为祁闻宥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姜庭鸾。   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爱他,但他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恨他。   这两种无比强烈的感情轮流占据他的大脑和心灵,他整个人都似乎要被割裂成两半,可是任何一半,都不是完整的他自己。   现在他已经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庭鸾,祁闻宥满脸颓丧,他想,也许当初答应姜庭鸾的要求,就是一个错误。   “少爷,有人看到了你开车回来,怎么不进去?”车窗被敲响,祁闻宥抬头一看,原来是他家的老管家老葛。   老葛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祁闻宥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各种杂念:“哦,没事,只是刚刚接了个电话,我这就下车。”   老葛是看着他长大的,说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也不过分,见祁闻宥回来,十分高兴:“事先也不先打个电话,厨房也没准备你喜欢吃的菜,我现在就让人去买去……”   祁闻宥听着他絮絮叨叨,不知怎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客厅里,祁琼瑟穿着一身柔软贴身的家居服,正在一边看外刊杂志,一边喝茶。祁闻宥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刚刚上完瑜伽课,心情应该不错。   “回来了。”祁琼瑟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祁闻宥微微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刚刚运动过,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光滑水嫩,气色好极了。   “妈。”祁闻宥喊了一声,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祁琼瑟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然后柔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平时可难得见你的人影。”   祁闻宥不想多说,随便敷衍了过去。祁琼瑟自然也看得出来,话题便渐渐向公司的日常事务之类的转移了过去。   母子两正谈得投契,祁琼瑟目光忽然停顿在祁闻宥的脖颈上,她止住了话头,伸手端过茶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你和慧琳这段时间,交往得怎么样了?”   祁闻宥不明所以,不知道怎么祁琼瑟忽然问这个。顺着祁琼瑟的目光,祁闻宥低头一看,心中暗道一声坏了。   他出来的时候心烦意乱,随便套了一件T恤就出来了。祁琼瑟坐在他的对面,自然就能看到他脖颈上被姜庭鸾咬出来的牙印。   祁闻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琼瑟看着他的表情,自然不用他回答,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放下茶杯,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家,你也没有结婚,身边有几个解闷的玩意儿,也是正常的。只是你现在和慧琳在交往,这些事情,也应该做得隐蔽些,不至于让两家面上难看。你说是不是,闻宥?”   祁琼瑟眼中的深意太过明显,祁闻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不去看她。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和闵慧琳在交往。”   祁闻宥的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日,愿望是新的一岁能够稳定而持久地输出,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吗能做到吗能做到吗……?) 第79章 虚妄   祁琼瑟听了他这句话,却似乎并不在意,含笑看着他,像是调侃一样:“怎么,慧琳那样的人品相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祁闻宥蹙眉道:“她很好,什么都完美,只是我不喜欢她而已。”   祁琼瑟抬眼看他,神情间便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怎么,你不喜欢慧琳,那你还能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合适的结婚的对象呢?”   祁闻宥一听便有些受不了了,难得顶了回去:“所以只要她合适,我就必须无条件地答应和她结婚?那我到底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祁琼瑟知道她这个儿子的脾气,也不生气,而是耐心道:“你以为你联姻的对象,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喜欢?错,这恰恰是最不重要的。”   祁闻宥抬起头,看着他的母亲,眼神中难掩惊愕。   祁琼瑟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心情也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却唯独在感情上有着在他们这种豪门大族里罕见的天真。她之前一直不愿意也不忍心戳破这一点,可是事到如今,祁闻宥也应该明白了。   她先示意客厅里的佣人们都下去,这才压低声音对祁闻宥道:“你爷爷属意慧琳,你以为真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好得天上有地下无吗?错,为的只是她身在B市根深蒂固的闵家,还有她位高权重的父亲,这些,我想你都明白。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虽然身为祁氏的继承人,可是你的外公,并不只有你一个选择。”   祁琼瑟话里颇有深意:“你外公那几个兄弟,现在依旧不死心,想方设法让他们那几个出息的子孙在你外公面前露脸,我心里面也有数,那几个年轻人里,还真有让你外公很满意的人选。这桩婚事是你外公亲自看的,自然错不了。慧琳一嫁过来,你在你外公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会更加不同。”   祁闻宥却依旧沉默。   祁琼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闻宥,妈妈这一辈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住祁氏集团,不落到外人的手里,你可不要让妈妈失望。”   “那你呢?你和爸爸的婚姻,也仅仅是为了让外公满意,巩固自己在祁氏集团的地位吗?”祁闻宥忽然开口问道。   祁琼瑟没有想到祁闻宥会问她这个问题,但她依旧神情优雅,举止端庄,对祁闻宥微微笑了笑。   “不然,你以为呢?”   她用手拂了拂耳边的碎发,像是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样:“你外公打拼了一生的基业,自然不肯便宜了他那几个兄弟。可惜他又只有一个女儿,不想替他人做嫁衣裳,所以才挑选了你父亲。”   “你父亲相貌才学样样都好,放在当时,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选了。只是家世平常,性格又庸懦。你外公便不用担心他对祁氏集团有觊觎之心,就算有,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万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祁琼瑟闲闲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   祁闻宥只觉得万分荒谬。   “所以你当时和我爸爸结婚,仅仅是因为觉得他很好控制?”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家父母是这个圈子里难得的恩爱伴侣——事实上祁琼瑟和姜君维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样。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所以为的真相,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都是虚妄。   祁闻宥只觉得像是有人抽走了他的脊梁骨一般,浑身半分力气都没有。他脸色太难看,祁琼瑟自然察觉到了。   “怎么了?”她对着祁闻宥关切道。   祁闻宥摇摇头,灰败的面色并没有半分好转。   他忽然很想问一问祁琼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虚情假意,貌合神离,她过得真的很幸福吗?   可是看着面上没有一丝忧色,保养得如同双十年华一般的祁琼瑟,他在心底便知道,真心和感情,对于祁琼瑟而言,才是最不需要在乎的东西。   可是祁闻宥不是。   所以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门口忽然一阵喧闹,是姜君维回来了。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佣人跟在他的身后,提着各种钓具。姜君维喜欢钓鱼,闲暇时便约一群钓友出去野钓。   “闻宥回来了?你回来得倒是巧,我正好钓了一条大的,今晚就让厨房加菜。可惜老爷子不在,要不然你回来,他是最高兴的。”姜君维笑道。   祁老爷子前几天去了另一个省探望以前的战友,这祁闻宥是知道的。   可是祁琼瑟母子俩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姜君维便有些讪讪地说道:“你们聊,我去洗个澡。”说完便上楼了。   祁琼瑟这才道:“你爸回来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只是你得记着,越早和慧琳确定关系,妈妈才能越早安心。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不要让妈妈失望。”   在祁氏主宅吃完晚餐,祁闻宥便借口离开了。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他都觉得窒息。可是想到回去要面对姜庭鸾,他也不愿意。想了想,便开车去了“金猊”。   祁氏主宅里,祁闻宥一离开,祁琼瑟便沉了脸。   “去,让人把朱润丰喊过来。”她对老葛吩咐道。   姜君维不解:“这么晚了,你还把人喊过来做什么?”   祁琼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姜君维被她这么一说,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却只转过身离开了。在祁琼瑟面前,他向来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老葛倒是一句话也没多问,立刻就派人出去接人了。   朱润丰是她安排在祁闻宥身边的特助,跟了她许多年了,因此祁闻宥对他也是以礼相待。此时他大晚上急匆匆赶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心里面不免有些打鼓。   他跟着祁家的佣人进来,被告知祁琼瑟在茶室等他。   茶室在一楼,是祁琼瑟特意辟出来用来喝茶的地方,平时也用来待客。   他一进去,佣人就离开了。祁琼瑟坐在茶桌旁,桌上却连一壶水都没有。   走得太急,朱润丰身上热出了一身汗,可他连擦也不敢擦,只低声道:“董事长。”   祁琼瑟眉眼未动,却厉声道:“老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可以说把你当成我的心腹了。我把你放在闻宥身边,是让你好好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看的?”   朱润丰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祁琼瑟说的是哪一桩,但他到底清楚祁琼瑟为人,立即道:“董事长说得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董事长骂我就是。”   祁琼瑟口气舒缓了一些,道:“我只问你,我让你跟在他身边,是为了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来知会我一声。如今他身边有了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   朱润丰一时间冷汗直流,祁琼瑟说的他自然有所察觉。但谁都知道祁老爷子看重这个唯一的外孙,祁氏集团迟早是他的,朱润丰自然不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去得罪他。谁知道祁琼瑟居然大发雷霆,一时之间他倒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好在他到底在祁琼瑟手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急智还是有的:“董事长,都是我的错,我是知道一点内情,但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您说,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您千万别生气。”   祁琼瑟找他来也不是为了骂他一顿,她略一思索,就道:“这件事我先不罚你,但你也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在集团里的人吗?”   祁琼瑟看着他的目光压迫感十足,朱润丰只得吞吞吐吐道:“是……祁总现在手下的一个人,叫作……姜庭鸾。”   “姜庭鸾?这名字倒是少见,谁家女孩儿起个这样的名字?”祁琼瑟有些疑惑地说道,她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朱润丰简直是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一样,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狠狠心道:“他您也是认得的,就是前几个月,那个入职之后引得公司里许多女性员工都去围观的……男孩子。”   空气里一瞬间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好,”祁琼瑟怒极反笑,“我还当是什么人迷了他的心智去,却没想到还是个男人,我的儿子,还真是出息了啊。”   朱润丰赶紧道:“祁总还年轻,年轻人总是贪新鲜的,过了这一阵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祁琼瑟摇了摇头:“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这副模样,分明是对这个人认了真,要真只是玩玩而已,那反而就好办了。”   朱润丰喏喏。   祁琼瑟继续道:“你亲自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叫作姜庭鸾的人,仔仔细细地查,身份来历都要查清楚,不能有一点遗漏的地方。”   她盯着朱润丰看,语带威胁:“你瞒着闻宥身边有人这件事,我可以暂时先不计较,但是你要是再出什么纰漏,我也就不会顾及你在祁氏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功劳了。”   朱润丰连连点头,从茶室里出来便在心里暗骂自己倒霉,摊上这种事。   他并不知道,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半个月后,从私家侦探手里接过那一堆厚厚的资料,朱润丰只恨怎么不来辆车把他撞晕过去,资料最上面那一页的东西看得他胆子都要吓破了,可是还是只能把心提在嗓子眼儿,把这些资料交给祁琼瑟。   只是,祁琼瑟接过那些资料之后,反应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   朱润丰所预想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到来,只是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祁琼瑟。   “朱润丰。”他听见坐在宽大的木质办公桌后面的祁琼瑟喊道。   朱润丰下意识站直身体:“在。”   祁琼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你想个办法,拿到姜庭鸾的生物样本,然后和姜君维的一起,送到一个靠得住的检验机构做个DNA检测。”   “记住,这件事你要是透露出去半个字,我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不用再多说了。”   朱润丰后背都湿透了,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80章 事现   祁闻宥一个人在金猊喝闷酒,自然有好事者把这消息传到了傅仲颉那里。傅仲颉特意开车过来,美其名曰为他排忧解难。祁闻宥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眼神,知道傅仲颉在想什么,却也懒得去戳穿他。   傅仲颉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也不生气,自己拿了个酒杯倒了一杯酒,颇有兴味地说道:“怎么,大好的周末不和美人去花前月下,躲在这里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啊?”   祁闻宥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天只想着怎么左拥右抱啊?”   傅仲颉有些好奇,身体向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伯母又催你和慧琳的事情了?”   祁闻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傅仲颉于是笑得更畅快了:“我真是不明白,慧琳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对你一见钟情,家世又于你有莫大助力,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样一推再推。我舅舅那个人你可清楚,你这么怠慢他的宝贝女儿,就不怕他以后给你使绊子?”   祁闻宥冷哼一声,一口闷掉杯中的酒:“你说得这么好,怎么你自己不去娶?”   傅仲颉奇道:“这话就有意思了,我要有一个条件这么好的联姻对象,我二话不说就立刻订婚。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遇见的。”   祁闻宥有心想要问一句那岑积松呢?但他也知道,傅仲颉可能压根就不在乎,便忍了下来。   傅仲颉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难得地感慨道:“我们这样的人,这婚哪有为自己结的,为了这偌大家业,样样都要仔细算计。既然肩上担了这样的担子,少不了有些事情就要违拗自己的心意。所以我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和慧琳结婚以后,祁氏集团就是你囊中之物。要是你再犹豫下去,祁老爷子可不好说话。”   祁闻宥沉默半晌,才道:“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别人看是风光无限,但身上的桎梏,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么一想,倒不如当个普通人,至少可以落个自在无拘。”   傅仲颉差点把自己口里的酒喷出来:“普通人?我看你真是大少爷的日子过腻了。不说别的,就说你现在住的带游泳池的那栋别墅,B市寸土寸金,这套豪宅市值起码几千万,普通人几辈子能够挣到?在B市,普通人就算想买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那也得搭上一辈子的身家积蓄。大少爷,你就算再不知民间疾苦,也不用说这种话吧?”   祁闻宥缓缓道:“也许在你看来,锦衣华服,豪车美人,这样纸醉金迷的日子是最重要的。但是我不这么想。”   “人生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那就算外人看来再怎样风光无限,又有什么意思呢?”   傅仲颉一听就觉得无味,道:“是是是,祁大少爷,你说的都对。可是你就算说这么多,又能改变什么呢?”   祁闻宥失笑。   是啊,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他便再也不想坐在这里了:“好了,今晚说了那么多,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傅仲颉不满道:“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真没意思。”   祁闻宥没理他,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就离开了包间。   坐在车上,他想了想,还是先绕道去了一家粤式酒楼,让那里的大师傅现做了虾饺、鲍汁凤爪、桂花糕和鱼片生滚粥。清淡有味,想必姜庭鸾也会喜欢。   回到家,祁闻宥提着大包小袋刚进门,就见姜庭鸾枯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身看着祁闻宥,眼神一下便亮了起来。   “你回来了!”   祁闻宥见他这副模样,心一下就软了:“嗯,你吃了饭吗?我给你带了点心回来。”   两个人去了餐厅,祁闻宥将打包回来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姜庭鸾拿了两个碗盛粥,两个人坐在一起,慢慢吃了起来。   祁闻宥在祁氏主宅里吃得食不知味,刚刚又喝了酒,现在倒真有些饿了。   姜庭鸾先吃完,然后又从厨房里端了一杯冰糖山楂梨汁:“我刚刚闻到你身上有酒味,多少喝一点吧。”   祁闻宥笑了笑,接过那杯梨汁,一饮而尽:“好了,我喝完了,不早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姜庭鸾也笑了起来,他能够感觉到,经过这次的事情,祁闻宥的态度对他和缓了许多,两人之间终于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这是件好事。   他高兴地“嗯”了一声,先上了楼。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祁闻宥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深邃幽远,难掩复杂。   每个周一都有着相似的上午,办公室里的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姜庭鸾也不例外,所以当朱润丰让人喊他去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不知道朱润丰有什么事。   到了办公室门口,姜庭鸾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朱润丰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朱特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姜庭鸾礼貌地问道。   朱润丰的职位是祁董事长的特助,平时和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工作对接,姜庭鸾也想不到他会找自己干什么。但是他在祁氏集团多年,又是祁琼瑟的亲信,姜庭鸾部门里的人都是把他当成前辈看待。   “哎呀,是小姜啊,快过来坐。”朱润丰热情地说道,“没什么事,只是上次你反馈的问题,董事长让我再仔细问一问你,看看你有什么改进的建议。”   一听说是祁董亲自过问,姜庭鸾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通。   朱润丰就在一边听着,不时点点头,说:“嗯,不错。”   姜庭鸾说完了,朱润丰眉开眼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啊,我们迟早要被你们比下去咯。”   姜庭鸾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您说的这么好。”   这时朱润丰从茶几上拿出一包烟来,撕开包装:“来,小姜,这是上回董事长给我的,特级烟,听说是别人送给祁老爷子的,我一直没舍得抽,来一根?”   姜庭鸾道:“谢谢,我不怎么抽烟。”   朱润丰却直接递了过来:“别介,男人抽根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就是你嫌我的烟不够好?”   这话一说,姜庭鸾想推也推不掉了,只好接了过来。两人一边抽烟,朱润丰也只问问姜庭鸾一些在公司里感受如何的小事,并不谈其他。   一根烟抽完,姜庭鸾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起身告辞。   朱润丰也没留他,等姜庭鸾离开,他看着那个烟头,只觉得像是放下了一个千斤重担。   一个星期之后。   祁氏集团新的子公司成立在即,祁闻宥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听到朱润丰说祁琼瑟让他去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也只以为祁琼瑟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问自己。   “董事长说了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吗?”他问朱润丰道。   朱润丰低眉顺目,却不发一言。   祁闻宥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贵宾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他一个人进去,按下了顶楼的楼层。   董事长办公室在这栋楼的顶层,六十七楼,办公室休闲区有大片的落地窗。从这里望过去,这一座巨大的、钢铁丛林一样的城市再无半分遮挡。大路上缓缓移动的轿车行人,都像是蝼蚁一般。   祁闻宥进去的时候,祁琼瑟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董事长。”祁闻宥犹豫了一下,才喊道。   祁琼瑟转过身来,对他笑了一下,道:“闻宥,来,站到这里来。”   祁闻宥不解其意,走了过去,祁琼瑟又问道:“站在这里,你有什么感觉?”   未等祁闻宥回答,她又说道:“是不是觉得,这世间万物,都在你脚下?”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是祁氏董事长才能站到的地方,也是你未来能够站到的地方。你只有到了这个位置,才会发现,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数不尽的人逢迎趋奉,你想要什么,都可俯拾即是。是真正的随心所欲,再无顾忌。”   祁琼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是,你要想真正得到这个位置,就必须有所舍弃。”   舍弃什么?   舍弃作为人的情感、爱和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吗?   祁闻宥想。   他只看着祁琼瑟,道:“母亲,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祁琼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着走回了办公室的办公区域,然后坐在办公桌后,道:“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最近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所以想来问问你。”   祁闻宥不为所动:“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你身边养了个人,难怪你一直不肯和慧琳确定关系,原来是自己找了一个。我就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样死心塌地,派人去查了查,发现这个人来历,真是有意思得紧啊。”   她的话如平地惊雷,让祁闻宥瞬时目眦欲裂。   他“嚯”地转身,厉声问:“你想对他做些什么!”   祁琼瑟面上的笑意慢慢隐去,眼中是一片古井无波。   “我想对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你和一个男人,还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搅和在了一起,我倒想问问你,你要做什么?”   祁琼瑟的话音并不高,只是每一个字都如千钧重石一样砸落在祁闻宥的心上。   他慢慢垂下头,像是痛苦不堪一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嗓音沙哑:“你都知道了。”   祁琼瑟继续道:“你们在宾夕法尼亚的时候就在一起,后来你回国就分开了是不是?那段时间我以为你是刚刚进入集团压力大,才那样不管不顾地酗酒,现在想起来就是为了这个姜庭鸾吧?你在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他的身世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在三年之后继续和他在一起?难道就因为他回国进了祁氏?”   她冷哼了一声:“我倒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一个痴情种子,你明明知道姜庭鸾的母亲是因为姜君维自杀的,他外公也是因此而死,你居然敢瞒着这件事情不告诉我!要不是我这次察觉不对亲自去查,日后他在祁氏集团越走越高,要是能接触到集团的核心机密,和我们的对手里应外合,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面对祁琼瑟的怒火,祁闻宥只觉得无力。   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祁琼瑟最在意的,永远都是祁氏集团的利益。   “那您呢?”祁闻宥轻声问道,“爸爸在结婚之前,抛弃了和他相爱的女友,以及他自己的孩子,瞒着这一切和您结了婚,您难道不会有一丁点的愤怒吗?”   祁琼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   “那个女人,蠢钝不堪,以为只靠着一张脸就能留住你父亲,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殊不知在你父亲眼里,她半分分量也没有。”祁琼瑟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爸爸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就算他知道自己真有这么个私生子,他敢认他?他敢让这个私生子叫他一声爸爸?别做梦了!他要是敢这么做,祁家立刻就能把他赶出去!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祁闻宥看着祁琼瑟面带狰狞地说出这番话,忽然觉得,他父亲和母亲能做这一世的夫妻,真的是缘分。   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在无情无义这一点上,两个人简直不分伯仲。   作者有话说:   请大力夸我~不要停~ 第81章 真心   祁琼瑟见他别过脸去,不再看着她,也意识到她自己失态了。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放柔了声音,对祁闻宥耐心道:“我们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父亲的事,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完全不值一提。你是我的儿子,应该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   祁闻宥依旧不发一言,祁琼瑟继续道:“你是你外公最看重的继承人,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边,呕心沥血耐心教养,就是为了日后祁氏在你的带领下稳步上升。你外公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如果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你说,他会怎么做?”   祁闻宥对她怒目而视,眼睛就快喷出火来,但祁琼瑟神情十分平静,不惊不惧。   祁琼瑟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外公或许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不知道还有多少。就算你去求情,你又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够说动你外公?”   两人对峙了许久,终是祁闻宥先败下阵来。   他嗓音沙哑,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困顿许久的旅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   祁琼瑟从眼底深处透出畅快的笑意来:“很简单,和那个叫作姜庭鸾的男人彻底断绝来往,并且立刻和慧琳订婚。”   祁闻宥站在那里,就像木雕泥塑一般,分毫不动。   许久,他才应了一句。   “好。”   下午三点,机场候机厅。   姜庭鸾帮姬期衍提着大包小袋的行李,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嘈杂的声音混合着机场的广播,没有一刻安静。   “姜。”即将坐飞机离开的姬期衍看着姜庭鸾,满眼都是担忧。   即使姜庭鸾没有告诉他,但他郁郁寡欢的模样依旧让姬期衍猜出来他和他的恋人之间又出了问题。   这几天姜庭鸾不提,他便也不说,只是现在即将离开,他的心思还是流露了出来。   姜庭鸾见他这样犹豫,只觉得有些好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用不着这么吞吞吐吐的。”   姬期衍思量再三,才道:“你的那位男朋友,那天你回去之后,有说什么吗?”   他就见姜庭鸾面上的笑意瞬间便退了下去,不用他回答,便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姬期衍又忍不住道:“他对你好吗?”   姜庭鸾垂眸,淡然道:“好和不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须他人来置喙。”   姬期衍却忍不住道:“姜,即使你这么说,但我看到你这样难过,我依旧心疼你。”   广播里空姐轻柔甜美的声音开始提醒姬期衍这个航班的乘客准备登机,姜庭鸾站起身来,道:“好了,你该登机了,别耽误了。”   姬期衍也站起来,看着姜庭鸾,忽然向前一步,用力拥抱住姜庭鸾。   “如果过得不好,请一定要记住,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姜庭鸾任由他抱着,心底除了一丝丝感动,竟然很奇怪地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没必要的,真的。”他轻声在姬期衍耳边说道,“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你值得一份完全只有你和对方的爱情。”   姬期衍放开他,面色复杂:“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姜庭鸾轻轻笑了;“谢谢,我知道。”   看着姬期衍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队伍里,姜庭鸾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姬期衍的心思,但他更清楚,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没有办法给他想要的回应。   如果他没有遇见祁闻宥,没有被这样真挚而热烈地爱过,没有和他刻骨铭心相思如海的一场深爱。   或许他永远不会真正明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没有信心,还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能够代替祁闻宥的人。   没有人可以替代。   从机场离开,姜庭鸾开车回了市区,因为是周末,并不需要去公司,他便想着先去超市买一些菜,然后再回家。   祁闻宥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家,姜庭鸾面上神情心不在焉,手里握着方向盘,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要做些什么菜。   B市的晚高峰一如既往,堵得能让最有耐性的人耐心全失,堵在环城高速上半个小时动都不能动,姜庭鸾不由得烦躁地按了按喇叭。   好不容易开回家,天已经黑透了。   姜庭鸾提着大包小袋从超市里采购回来的东西,站在别墅门口,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用指纹开了锁。   站在玄关处,他正准备换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客厅里灯火通明,地毯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收纳箱。在姜庭鸾搬进来的时候来帮他收拾过东西的那两个佣人,正在从楼上往楼下搬东西,然后把东西打包好。   “你们在干什么?”姜庭鸾出声问道,有些不满,“谁让你们动这些东西的?”   那两个佣人面面相觑,可是谁都没有开口解释。姜庭鸾正想开口继续问一句,却听到了祁闻宥的声音。   “是我让他们收拾的,都是你的行李。”   祁闻宥站在二楼的楼梯上,背着光,姜庭鸾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无端地觉得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你让她们做这个干什么?”姜庭鸾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镇定一些,而祁闻宥却并没有理他,只对那两个佣人道:“都收拾好了吗?”   那两个佣人忙不迭道:“都按您的吩咐,全都收拾在这里了。”   祁闻宥点点头:“好,辛苦你们了,现在可以走了。”   那两个佣人忙不迭地离开,姜庭鸾依旧一头雾水:“闻宥,你在干什么?”   祁闻宥抬起头看着他,一双大而明亮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   “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完了,待会儿欧阳蕴会让人帮你搬走。Undine你愿意带走也好,愿意留在这里也可以——无论如何,你要在今晚就搬走。”   姜庭鸾只觉得不可思议:“发生了什么?闻宥,你为什么要赶我离开?”   祁闻宥抬手揉了揉鼻梁,像是有些疲倦:“我想,你自己应该还没有忘记,你是怎么样才住进这栋别墅的吧。”   姜庭鸾的脸一瞬间变得灰白,半丝血色也无。他嚅动着唇,只觉得自己身体在发颤。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祁闻宥并没有看他,目光直直注视着不知道哪一个方向:“如果你想利用你知道的事情让祁家和我蒙羞,请便,只要你不畏惧祁氏集团之后的报复就可以。”   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来,姜庭鸾打了一个激灵,大声道:“是祁董知道了对不对,是她逼你的对不对!”   祁闻宥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呢?”   姜庭鸾用力地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把眼眶里的泪水收回去,他不想让自己此时此刻在祁闻宥面前过于软弱和狼狈。   “我不知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哽咽的声音吞了回去,“但是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祁闻宥,都已经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够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祁闻宥面上的神情沉静无澜,双眸亮而黑,直视人的时候,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深湖中的漩涡神不知鬼不觉地吸进去。   “你想知道?”祁闻宥轻笑了一声,怎么听都觉得带着几分嘲讽。   他几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姜庭鸾面前,直直看着他。   “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没有人会比你更明白吧,庭鸾。”祁闻宥的声音低而沉,就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   “你还记得,三年之前,在你外公和你妈妈的灵位前,你说……” 祁闻宥停顿了一下。   “你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当年抛妻弃子的姜君维。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这番话好像是压在他心口最隐秘的地方,终于被吐了出来,祁闻宥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面上有了一丝笑意,三年了,好像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我不是不知道你回头来找我意味着着什么,可是庭鸾,你觉得我们还真的有可能毫无芥蒂地重新开始吗?”祁闻宥语速加快,“我相信你的恨意是真实的,我也相信在宾夕法尼亚的时候我们是真的相爱过。我也相信你当时说出这番话或许并非真心,但是庭鸾,我已经没有办法去相信你了。”   “庭鸾。”祁闻宥喊他的名字,姜庭鸾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着他。那一个高大英挺的、像是六月明亮的夏日阳光一样出现在他灰霾的人生中的男孩子,满含悲意地看着他。   “我再没有第二颗真心,可以供你肆意糟践了。”   姜庭鸾站在那里,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觉得祁闻宥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剥开他的皮肤肌理、经脉血肉,凌迟至他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可是他想不出一个字去反驳他。   想不出一个字。   他有一千种为难、一万种无奈,祁闻宥却没有说错一个字。   ——他从来都没有半分伤害到他,而他却是凭仗着祁闻宥对他双手奉上的、真挚而热烈的爱意,肆无忌惮地对他发泄自己的旧怨。   平心而论,祁闻宥从头到尾,又做错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虐啊…… 第82章 痴妄   姜庭鸾只觉得心口剧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身体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   祁闻宥……一定很痛苦吧?   他已经因为之前自己在他心口上狠狠捅进去的刀子痛苦了那么久了,而自己却这样恬不知耻,仗着他对自己的爱意,肆无忌惮地自私自利地继续伤害他。   姜庭鸾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他自认为的爱,对于祁闻宥而言,不过是对他一次又一次的精神绞杀。   “好,”他听到自己的发颤的声音,“我现在就走。”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却依旧紧紧看着祁闻宥,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依旧渴望着上天给他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   只是那个濒死的人却失望了。   祁闻宥像是放下了一桩极为重要的心事一般,面上的神情疲惫到无以复加:“欧阳蕴等会儿会让搬家公司的人来帮你,还有,我先走了。”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再看姜庭鸾一眼。   姜庭鸾想要喊他一句,但嗓子里却像是坠着千斤的石块儿一样,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说了又能说什么呢?   姜庭鸾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祁闻宥走了之后,欧阳蕴很快就来了,看到姜庭鸾这样的神态,也没有露出异色来,而是安排搬家的人将打包好的东西都搬上了外面的货车。   等东西都搬完了,他才谨慎而不失恭敬地对姜庭鸾道:“姜先生,已经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姜庭鸾却像是丢了魂一般,身体僵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半点反应都无。   欧阳蕴不得不又喊了一句:“姜先生?”   姜庭鸾后背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欧阳蕴的眼神里满是茫然。   “啊,对不住,你刚刚说什么?”   欧阳蕴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姜庭鸾这才道:“没什么了……我去把Undine抱过来,我们就走吧。”   说完就像是逃一样离开了客厅,把待在他的卧室的Undine抱了下来。   欧阳蕴开车,姜庭鸾坐在后座上,除了刚上车的时候简短地说了一下他租的越溪那套房子的地址之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搬来祁闻宥的别墅的时候,并没有退了越溪这套房子。越溪也不缺地方住,所以也并没有收回去。   或许是潜意识里,姜庭鸾也明白,他强求来的这段关系,绝不可能长久。   希冀水中月如真正的高悬明月般夜夜皎洁,镜中花如盛开的鲜花般娇妍明媚,不仅痴愚,还贪心得可笑。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笑出了声。   欧阳蕴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就看见姜庭鸾面上满是悲凉,眼里的伤心连遮掩也不愿遮掩一下。   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正襟危坐地开车。   姜庭鸾却并没有在意,Undine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怀里,不时舔一舔他的手。   姜庭鸾低下头,一下一下抚摸它丰润细密的毛发,感受到Undine暖热柔软的身体紧紧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块碎玻璃,无数的玻璃碴子挤在他的心脏里,割裂出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痛得他连呼吸时都觉得快要死去。   可是,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一直在固执地想,那一天站在他家门外的祁闻宥,会不会更痛呢?他是怎样熬过那一晚的呢?   可惜这个问题,他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回答了。   姜庭鸾想。   他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欧阳蕴从后视镜里看到,忙问他道:“姜先生,没事吧?”   姜庭鸾勉强坐直,眼前依旧有些发黑,他忍住喉头的恶心感,回答道:“我没事。”   一个小时之后,搬家公司的人将姜庭鸾的东西都搬到了他住的地方。欧阳蕴是最后离开的,离开之前,还给姜庭鸾留下了一张他的名片。   “祁先生说,您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姜庭鸾苦笑,这算什么?   他一夜未眠,强迫自己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第二天,他去了公司,找人事部办理离职。   如他所料,人事部的人和公司其他的人没有对他突然提出离职有一丝半点的意见,祁闻宥应该上上下下都关照过了。连章蕙都只叹了口气,嘱咐他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就在他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字。   人事部一次性为他发了半年的工资作为离职补偿,姜庭鸾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祁闻宥的手笔,他知道,祁闻宥一向都是这样体贴入微的人。   可是从今以后,这份体贴就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吧。   姜庭鸾站直身体,强迫自己忽略心口处针扎一样细密的痛楚。   越溪是在两个星期之后,才知道姜庭鸾从祁闻宥的别墅搬出来的消息。   她正在准备婚礼的事情。越溪和钟霖在一起这么久,两家父母都是早有默契的,一直期盼着他们早早完婚。越溪自己是不急,但抵不住钟霖三番五次的求婚,终于在最近他的生日上松口答应了。   两家的父母自然是高兴坏了,操办婚礼的热情劲儿让越溪实在抵挡不住,今天去试婚纱,明天去看场地,后天又要确定婚宴的菜单……她虽然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但也要试婚纱,选去哪国拍婚纱照等等。所以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了姜庭鸾现在住的地方。   越溪在门口按了很久的门铃,姜庭鸾都没有来开门,打电话他也不接。正当她心急如焚想要打电话给钟霖商量着怎么办的时候,姜庭鸾开门了。   越溪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姜庭鸾,已经下午三点了,他却依旧穿着一身睡衣,头发有些凌乱,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好在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越溪松了一口气,对姜庭鸾道:“我才知道你搬过来了,要不是物业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又搬回来了。你没事吧?”   姜庭鸾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两个人进了门,越溪一直看着姜庭鸾,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几分端倪来,可是偏偏什么也看不出来。姜庭鸾从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柠檬茶,自己也拿了一瓶喝了起来。   越溪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没过多久便问道:“你和祁闻宥……这次是真的分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姜庭鸾的伤口,但姜庭鸾依旧面色如常,道:“什么叫我和他分了,从头到尾,都是我死皮赖脸在纠缠他而已。”   越溪无奈,知道这个话题是不能继续了,又道:“我刚刚敲了好久的门,怎么,你一直在睡觉吗?”   看着越溪关切的眼神,姜庭鸾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知道越溪担心他什么,从祁氏集团辞职之后他一直过着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三餐也没有规律,饿了就吃冰箱里的速食。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但他真的很累。   并不是生理上的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困倦。他很累,外面的世界熙熙攘攘,繁华无比,但对于他已经没有半分的吸引力。   他只想沉浸在睡眠的永夜里,让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他,这样他就不必去思考任何事情。   姜庭鸾知道他这样很不对劲,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的身体和大脑好像都变成了石块,血脉经络、肌肉骨骼都已经硬化,他感受不到外界的冷暖喜怒,只有心底无时无刻不停响起的嘶吼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很少觉得饿,也很少觉得渴,他只想沉入意识的深海里,不断坠落,不断分解。   就像一头死去的鲸。   只有在漫长的沉睡里,他才能忽略掉心里庞大到可怕的痛苦。那种痛苦的感觉就像存在实体一样,每时每刻都让他感觉心脏在被处以最狠酷的刑罚。   他知道他不能怨怪任何人,这是他该受的。   姜庭鸾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这些,打起精神来道:“没什么,只是人有些犯懒而已,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越溪显然不信他的话,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姜庭鸾只得苦笑道:“你不是一直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吗?现在不正是如你所愿吗?”   越溪吞吞吐吐:“我是不赞成你和他在一起,但是……”   但是我更希望你过得好。   姜庭鸾满眼自嘲:“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所谓破镜重圆,只有两个人都有心都将这破镜重新粘合,那才叫重圆,而我……”   而我只不过捧着满手的碎玻璃,在痴心妄想而已。   他低下头,再抬头时便换了一副表情:“不说我了,你不是在准备婚礼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越溪无奈,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起来:“都挺好的,婚纱选好了,办酒宴的场地也选好了,现在我们天天在家写请帖。只不过我爸和我妈为我到底要去哪个地方拍婚纱照吵起来了。我和钟霖都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两个人选的地方都去拍一套。”   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兴冲冲地说道:“对了,我可是早就说好了,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钟霖那边还少一个伴郎,你要不要来?”   姜庭鸾心中清楚,像钟霖这种在B市出生,又自小在B市长大的富家子弟,怎么可能会缺人当伴郎?不过是越溪想要拉着他去做些其他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于是他也轻快地笑道:“我可不去当伴郎,干伴郎这活儿多折腾人啊。”   越溪也笑嘻嘻道:“也是,那你那天可得捯饬得好点,我的姐妹们都听说过你的大名,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   姜庭鸾微微弯唇,眼里满是纵容:“好,我一定不会让你那群姐妹们失望。”   作者有话说:   新鲜的玻璃渣奉上,食用…… 第83章 前兆   越溪见他凑趣,自然更高兴了,打开手机滑着照片,看姜庭鸾喜欢她认识的哪位私人西装定制的师傅的手艺。姜庭鸾只好陪着她一张一张看过去,然后耐心听越溪给自己选到底要在哪位师傅那里定制姜庭鸾在他婚礼上要穿的西服。   越溪说得起劲,话题又转到筹备婚礼上的事情去了:“对了,婚礼的捧花我打算用国外空运来的铃兰,这种花的花语是‘幸福归来’。这种花可娇贵呢,离开生长的地方24小时就会枯萎。给宾客的伴手礼里的香水,每一瓶都是我亲自选的,依照他们的个人特质来选适合他们的香水。你的那一瓶是我特意为你选的,是个特别小众的香水品牌,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己拆开看……”   姜庭鸾侧着头看着越溪,耐心地听她说,没有一点的不耐烦。也许是因为越溪脸上那种由衷的期盼和喜悦太能感染人,他觉得自己糟糕到无以复加的情绪也好了一点。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越溪道:“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钟霖,是你和他不记得因为什么吵架。你一个人在宿舍里哭,我在一边陪着你,然后他连夜就从国内赶了过来。”   其实他那个时候和越溪并不是特别熟悉,更对哄女孩子没有什么心得,只能满怀无措地坐在一边看着越溪一边哭一边自说自话。   后来钟霖出现了,他如释重负,把哭得妆都花了的越溪交给钟霖。自己逃难一样离开了越溪的宿舍。结果第二天,越溪给他打电话,说钟霖要请他吃饭。   只不过过了一天,再次出现在姜庭鸾面前的越溪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风采。要不是看到她仍未消肿的双眼,姜庭鸾差点以为昨天自己是在做梦了。   钟霖的长相是南方男孩子的白净秀气,却也不失英俊。更难得的是落落大方,有种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少见的沉稳。   他微笑着对姜庭鸾伸出手来:“你好,我是钟霖,谢谢你对溪溪这段时间的照顾。”   在餐厅里,趁着钟霖去卫生间的空隙,姜庭鸾趁机询问越溪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越溪难得有些羞涩,道:“都是一场误会啦,那些照片都是钟霖的狐朋狗友撺掇的,他其实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子。”   姜庭鸾默默无语,心想,他说什么你就信吗?   结果越溪又补了一句:“钟霖被拍这些照片的时候我爸爸一个下属也在场,就是在应酬。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我都知道,但我就是看着难受。”   姜庭鸾:……   回忆起往事,姜庭鸾忍不住和越溪说了起来:“当时我跟你也并不那么熟悉,你怎么会让我陪着你呢?”   越溪想了想,才笑道:“当时在宾夕法尼亚的留学生圈子里,我认识的人的家里大多都和我爸爸认识,我怕被人传到我爸爸耳朵里,到时候我爸妈为难他就不好了。”   她说完,还调皮地对姜庭鸾吐了吐舌头。   姜庭鸾只得在心里叹气,他们能够走到现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在越溪和钟霖两个人心目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最重要的,都是对方。   他打趣道:“当时你都哭得这么惨了,还在为他着想啊?”   越溪的神情变得有些怅惘:“是啊,有句话不是说,真爱一个人,便是他用匕首在你心上捅了一刀,你还会担心,他会不会被那把刀割伤了手。”   她这话一说完,两个人之间陡然一静。   越溪看到姜庭鸾瞬间惨白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哪怕机敏如她,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救场,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旁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盹的Undine忽然站了起来,跳下了沙发,然后迈着小步走到了姜庭鸾身边。它像是察觉到了姜庭鸾糟糕到了极点一样的情绪,跳到了姜庭鸾的身上,一下一下轻轻舔着姜庭鸾的手。   姜庭鸾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许,他抱着Undine ,把它放下来,对越溪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便离开了客厅,也顾不得在乎越溪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了。   姜庭鸾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两次脸,这才觉得胸口急喘着的那口气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青年苍白阴郁,像是久不见天日的鬼。   他知道越溪的话纯属无心,只是他心中有愧,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他听到越溪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是祁闻宥的脸。   年轻的祁闻宥在宾夕法尼亚六月灿烂而耀眼的阳光下,英挺俊美的青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比阳光还要绚烂。   可是转眼之间,就是他满脸的哀伤,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对自己说道:“庭鸾,我再没有第二颗真心,可以供你肆意糟践了。”   他不敢想象,祁闻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一句话的。   姜庭鸾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然后回到卧室里,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大堆药盒来。   碳酸锂、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富马酸喹硫平片、安飞他酮片,这些读起来晦涩绕口的药名,对于姜庭鸾而言却熟悉无比,独自在异国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需要服用这些药物来对抗疾病。   他把一大把药丸都塞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把药都吃完,也许是心理原因,他自觉好受了不少,这时才顾得上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的越溪。   走出卧室,沙发上的越溪正坐立不安,一看到他走出来,立刻道:“庭鸾,你……”   姜庭鸾看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话。   “我没事,越溪。”   他坐到沙发上,伸手抚摸这个和他在异国一起度过了几年青春岁月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纯善娇憨,是他最珍重的朋友。   “钟霖不会这样伤害你的,你们一定会白首相携,恩爱到老的。”   姜庭鸾是衷心地给越溪祝福的。   越溪果然很感动,眼圈儿都泛红了:“庭鸾,其实在我心里,最希望看见的,还是你也能够幸福。”   “好了好了,”姜庭鸾温声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时间不早了,待会儿堵车就不好了。”   越溪正深感自己说错了话,想要给姜庭鸾赔罪,立刻道:“好啊,我们去吃印度菜吧。我知道一家印度菜馆子,羊肉马萨拉还有咖喱鸡做得可地道啦。其实你一回国我就想带着你去我喜欢的各家餐馆一一吃过去,可惜你那时候跟……”   越溪一时语塞,但还好姜庭鸾并不介意,温和道:“没关系,现在去吃也不晚。”   祁氏主宅。   祁琼瑟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儿子身边那个像烫手山芋一样的情人不仅离开了祁氏,还离开了祁闻宥身边。祁闻宥还默认了和闵慧琳订婚的事情。不仅解决了姜庭鸾这个地雷一般的隐患,还得了一个处处让她满意的儿媳妇,祁琼瑟怎么能不得意?   只是现在,祁家一家人都坐在大客厅里,祁老爷子、祁琼瑟和祁闻宥无一不身着正装,显然是要去赴极为重要的酒宴。   祁琼瑟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去看看你爸,都要出门了,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慧琳他们一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两家人都有意结亲,这次便是坐在一起吃顿饭,如无意外,之后便要准备祁闻宥和闵慧琳的订婚仪式了。   祁闻宥应了下来,正准备去喊姜君维,却被祁老爷子制止了。   他先是让一个仆人去看看姜君维,如果实在不舒服就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然后略带不悦地对祁琼瑟道:“你看看你刚刚说的话,哪里有一点为人妻母的样子?君维是你的丈夫,他不舒服你不去嘘寒问暖也就算了,还这样不耐烦。你儿子也是快成家的人了,你这样让他怎么看你?”   当着祁闻宥的面被祁老爷子训斥,祁琼瑟自然是下不来台,辩解道:“爸,我只是着急啊。慧琳的爸爸亲自来赴宴,这说明他有多重视和我们家的婚事。你也知道,他位高权重,我们要是去晚了,只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祁老爷子摆摆手道:“他家是显赫,但我们家也不差。不用做出这副做低伏小的样儿来。否则,你先就看轻了自己,还指望他家看得上你?你可是闻宥的母亲,将来可不能让你儿媳妇踩到你头上来。”   祁琼瑟讪讪然:“爸,慧琳是个好孩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们父女两个人说话,祁闻宥却只默然站在那里,好像他们说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姜君维这时才被几个佣人搀扶着走了出来,脸色惨白,额角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去的汗。   他一见祁老爷子便咧出一个笑来,只可惜比哭还难看:“爸,真是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祁老爷子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爱护,不舒服怎么也不早说?”   姜君维道:“也就是最近这些天,腹部总是一阵一阵地疼,程医生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让我多休息。”   祁老爷子点点头:“要是实在难受,哪天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吧,小病不治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姜君维自然连声应是。   祁琼瑟见姜君维出来了,怕再晚下去真的迟到就不好了,忙道:“好了好了,爸,人都到了我们就走吧,别让慧琳他们一家那儿在等我们。”   作者有话说:   钟霖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的时候说是第一次和小姜见面,是BUG。还有,越溪和钟霖的名字真的有玄机欸,起名的时候我想,只有有源源不断甘霖,小溪才能长存啊。我们的越溪大宝贝,要幸福呀~ 第84章 选择   这顿饭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   宴席上不只有闵慧琳一家和祁闻宥一家,连傅仲颉一家也来了。闵修语笑称是两家的媒人,宴上言笑晏晏,附和着祁老爷子,也不会冷落闵家的人。言语诙谐,这宴席上大半风头倒是她的。   作为订婚的两位当事人之一,祁闻宥一直显得很冷漠,好在两家大人相谈甚欢,也并没有人太在意他。闻肃言却似乎也并不介意,他生得一张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半点也不像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他说话很少,但自有一种长居高位者的威仪。他似乎对祁闻宥印象很好,基本都只是在和祁闻宥交谈,问他对时政和股市的看法,还颇为中肯地对祁闻宥的话进行了点评。   闵慧琳的母亲看上去就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身上颇有民国那些贵族名媛的风韵。闵慧琳的美貌和风情一看便是和她一脉相承。   这顿饭快吃到尾声的时候,闵修语便道:“闻宥,慧琳和她的朋友约着一起去看礼服,不如你等会儿送她去吧?”   这时桌上的长辈们都纷纷停下谈话看了过来,祁闻宥哪怕心中烦躁,也不得不先应了下来。   “好,我会把慧琳安全送到的。”   看着他的长辈们这才满意,纷纷打趣起他和闵慧琳来,直说得闵慧琳羞红了脸。祁闻宥更不自在了,看了一眼闵慧琳,两个人一起离了席。   祁闻宥自己开了车来,闵慧琳坐在副驾驶上。路上依旧是走走停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很是沉闷,祁闻宥顺手打开了车载音箱,放出来的音乐是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   流畅的钢琴曲让祁闻宥一吐胸中的郁气,至于身边的闵慧琳,他实在没有心情再去顾及她在想些什么。   谁知他不发话,闵慧琳却开口了。   这个看上去一直贞静秀雅的世家小姐,一开口就扣住了祁闻宥的命门。   她用听起来格外动人的声音,问祁闻宥道:“上次在‘天下盐’吃饭碰到的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我们的订婚宴,他会出席吗?”   钢琴的声音瞬间变得高亢、尖利,祁闻宥在那一刹那差一点控制不住手里的方向盘。   好在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祁闻宥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   车里光线很暗,祁闻宥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丝毫看不出其他情绪。   闵慧琳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尽管如此,她依旧感觉到了祁闻宥心绪的波动。   所以她也尽量用一种平静无澜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只是那一天见面匆忙,总觉得他和你关系并不一般。所以就想问一句。”   祁闻宥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手里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开车,直到把车开进停车道,他才熄了火,对闵慧琳道:“就是一个普通的下属而已,前几天已经离职了,没什么必要非要请过来。”   闵慧琳自己都没察觉似的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既然是这样,那也不必请了。想必阿姨也不会愿意为了这样的人费心。”   祁闻宥觉得这话实在刺耳。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既然是聪明人,祁闻宥对她说话便随意了几分。   他一下一下叩击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其实,以你的家世,别说在B市,便是在国内,也是凤毛麟角。想要找什么样的结婚对象找不到呢?偏偏选择了我。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坚定不移地选择的呢?”   闵慧琳一扬下巴,便有了几分轻灵狡黠的味道:“这就要看你能够给我什么了。”   祁闻宥沉默了一会儿,用很是郑重的语气回答道:“我可以给你祁氏继承人妻子的身份,一生的尊重和忠诚,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除此之外,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车里的气氛陡然一冷。   过了一会儿,祁闻宥才听到闵慧琳故作无谓的回答:“是吗?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了。”   真是个聪明人,祁闻宥想。   也真是个可怜人。   闵慧琳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接了电话:“喂?你们到了吗?好,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闵慧琳对祁闻宥晃了晃手机:“来陪我看礼服的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祁闻宥点点头,看着闵慧琳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看着闵慧琳的背影,第一次想,自己向祁定北和祁琼瑟妥协,做下的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注定是悲剧的婚姻,真的应该开始吗?   B市的夏天燥热而漫长,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姜庭鸾照旧是睡到很晚才起来,简单吃了一点速冻水饺,喂了Undine,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越溪去了冰岛拍婚纱照,他一个人越发待得没意思,便起意想要回N市一趟。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等到越溪的婚礼之后,他便打算回N市定居了。   B市已经是他的伤心之地,也不必再留在这里,时时刻刻伤感自身。   姜庭鸾抬起头,看着窗外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日光,心里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到N市的航班是下午,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热气就让人有些受不了。N市的热和B市不同,无论多热的天,空气里面都夹杂着潮气,又闷又热。   坐的士回了家,一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灰尘。尽管他离开的时候把家具什么的都罩上了防尘罩,但久不住人的房子,积累的灰尘也够人受的。   花了一下午打扫干净各个房间,姜庭鸾又累又饿,拿着手机去外面觅食。买了鸭血粉丝汤、鸡汁汤包,斩了半只烤鸭,还打包了牛肉锅贴和鸭油烧饼,打算明天当早饭。   大约是真的饿了,也可能吃的是家乡风味,这顿饭是姜庭鸾最近吃得最香的一顿。鸭血粉丝汤他特意叮嘱老板多放辣子和葱花,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痛快不少。烤鸭的店是他从小许崇山就带他去买的,老板换成了原来老板的儿子,但烤鸭却依旧皮脆肉嫩,卤子鲜咸适度,十几年了,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吃完饭时间才六点多,夏天天黑得晚,外面晚霞绚烂,清风习习。姜庭鸾一时起意,便想出去走走。   他们小区外不远处便是公园,公园里有一片大湖,湖内种满了莲花。正是花期,满湖的莲花盛放,一路走来,衣襟都沾满了荷香。   湖边有许多人,带着稚童来散步的母亲,携手走过的一家人,或是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走过去的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脚步缓慢的老年人。   有人在拍照,有人在买路过的商贩卖的小玩意儿,姜庭鸾还看到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年轻人在玩儿滑板,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有一个老人挑着一担子荷花在卖,担子上铺着鲜嫩翠绿的莲叶,上面还滚着浑圆剔透的水珠。深粉玉白的莲花摆在上面,说不出的好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姜庭鸾买了很多,大多是含苞未绽的花枝。他小时候许崇山经常买,插在花瓶里,放在家中一角,便是一幅静谧的画。   姜庭鸾手里拿着那几枝莲花,慢慢走在路上,耳边喧嚣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心头的郁气一点一点散开。   他想他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他的人生,这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哪怕他在外面再无处可去,这里也会敞开怀抱接纳他。   就算没有祁闻宥,他也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最开始离开祁闻宥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呼吸,就好像时时刻刻有人掐住他的喉咙,但他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   会好起来的,姜庭鸾想。   祁氏主宅,祁家人正在见客。   “哈哈哈哈哈哈,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闻宥的好消息了。祁家最近真是好运连连啊,老爷子,闻宥订婚之后,就该吃我家崝则家那个小儿子的满月酒了。”   客厅沙发上笑得开怀的中年男人是祁老爷子的亲生弟弟,叫做祁原南,也是祁老爷子在几个亲兄弟里最为信重的一个。   祁老爷子缓缓点头:“老二你比我有福气,崝则一毕业就结了婚,早早就给你添了孙子,连这第二个小孙子都要做满月酒了,我们闻宥的孩子都还没有影呢。”   祁崝则是个理了平头,脸略有些方的年轻人,长得倒和祁老爷子有几分相似:“大伯也不用着急,等过一两年,您还怕抱不到孙子吗?”   他目光清正,吐字不疾不徐,很容易就让人生出好感来。   祁定北也很喜欢自己这个侄子,闻言便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吧。哪天有空了把你媳妇儿和两个儿子都叫过来玩儿。”   祁原南又一脸关切地道:“听说君维最近身体有些不好?可是出了什么毛病?”   祁老爷子这下面上真的有了几分愁容:“不知道呢,这几天无缘无故便吐,还腹痛得厉害,刚刚你们来之前,琼瑟和闻宥陪着他一起去医院了,希望他平安无事才好。”   祁原南安慰他道:“他还年轻呢,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觉得,盛夏的傍晚,会让人觉得这世间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第85章 无望   私立医院里,从检查室内出来,祁闻宥扶着痛得面色惨白的姜君维,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程医生,我爸没事吧?”   程医生一边看着手中厚厚的检查报告,一边对他道:“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先扶着你爸去病房里面躺着吧。”   祁闻宥看了一眼姜君维,见他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便喊来了护工,让护工陪着姜君维去了楼上的单人病房。   看着姜君维进了电梯,祁闻宥跟着程医生进了病房,见程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依旧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检查报告。   祁琼瑟放下手中的手包,对程医生道:“医生,君维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程医生放下手中的检查报告,见祁琼瑟母子都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病人腹腔内出现大量腹水,腹部疼痛和呕吐都是腹水压迫内脏导致的,并且出现了黄疸,合理考虑是肝部出现了问题。”   祁琼瑟眉心一跳:“那,是不是……”   程医生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很大的可能就是肝癌。”   祁琼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没站稳。   祁闻宥扶住了她,用眼神安抚了满面惊惶的祁琼瑟,又道:“医生,你不要吓我妈妈。”   程医生道:“不是我要吓你们,你爸爸的身体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还要等肝功能和肿瘤标记物的检查结果,等明天腹部CT增强的结果出来了就有定论了。不过估计结果不会很乐观。”   祁琼瑟已经捂着脸开始小声抽泣起来,祁闻宥扶着她坐下来,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小声地安慰她。   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但此时此刻,他不能再在已经快要崩溃的祁琼瑟面前露出一点心绪来。   让司机先把祁琼瑟送回家去休息,祁闻宥一个人在医院等结果。他用手机查询了肝癌相关的资料,越查就觉得一颗心越沉。   他索性不再看手机,上楼去了姜君维的病房。   护士给姜君维打了一针镇痛剂,他已经睡着了。祁闻宥看着病床上哪怕是沉睡过去依旧紧皱着眉毛的姜君维,忽然发现他真的已经老了。   原来俊美风雅的脸上皮肤已经松弛了许多,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嘴角耷拉着,因为病重,老态尽显。   祁闻宥一时说不清心中是怎么一个滋味。   在知道姜庭鸾一家的事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姜君维有着说不出口的憎恨,可是到了现在,知道这个自己憎恨着的父亲很可能一病不起,他却又发现,自己对姜君维不是真的没有一丝父子之情。   毕竟那一个陪着他从小学钢琴做手工,踢足球放风筝,从小便疼宠他,在他青春期彻夜和他谈心的父亲,并不是假的。   无论他做错过什么,他都是他的父亲。   祁闻宥想到这里,心里便做了一个决定。   等程医生的结果出来,姜君维被确诊了肝癌。   这件事情一下便让祁氏主宅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爸那边都还在瞒着他,医生只把结果告诉了我们。”祁闻宥道,“有多个病灶,幸好还没有转移,现在开始治疗还来得及,只是,程医生建议最好立刻寻找肝源,做移植手术。”   祁定北握着手中的拐杖,沉声道:“我现在就去给我那几个老战友打电话,让他们帮着疏通一下关系。人命关天的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祁琼瑟已经冷静了下来:“爸,你那几个老战友现在都退了下来,不知道他们说话还有没有用,不如我去和慧琳的爸爸说一声,让他帮帮忙?”   祁定北沉吟了一会儿,道:“也是,多一个人便多一条路。你现在就去打吧,话尽可能说得委婉些。不过我那几个老战友别的不说,只要他们点了头,自然是会尽力去办的,你就放心吧。”   祁琼瑟这才露出一丝欢容来,祁闻宥趁机劝她:“妈,爸已经病了,你更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不然谁来照顾爸呢?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不如让老葛叔给你做一道你最喜欢的桃胶牛奶炖皂角米给你吃?”   祁琼瑟本来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见儿子关切地看着她,便伸手握住祁闻宥放在她肩头的手:“好,妈妈听你的,现在就去吃东西。”   姜庭鸾在N市并没有待多长时间,因为越溪的婚期很快就到了,他要回去参加越溪的婚礼。   临走之前,他去了许崇山和许晚初的墓地。   把鲜花放在两人的墓碑前,姜庭鸾的表情看上去还算平静。   “外公。”他轻声唤了一声,墓碑上黑白的照片上面的老人笑得慈蔼,音容笑貌,一如当年。   姜庭鸾蹲下身,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外公,这是你最爱吃的芳婆糕团,尝尝看,还是不是你记挂着的那个味道?”   “我过得挺好的,你放心,等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回N市来了,到时候就可以经常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姜庭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旁边许晚初的照片。   他的心绪一下就变得格外复杂难言起来。   姜庭鸾几步走了过去,看着墓碑上的许晚初的照片,不得不承认许晚初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依旧难以掩盖她眉目间的绝世风华。   姜庭鸾曾经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万般不解,并不能理解她为了一个男人便要死要活,连累得老父一生都在为她操心劳累。可是此时此刻,时过境迁,他却开始有些明了许晚初当年的心境。   可是即使再明白,他想,他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落入到许晚初那般的境地里去。   越溪婚礼那一天,姜庭鸾起得格外早,在卫生间里刮胡子修脸,收拾得妥妥帖帖地开车出门。   越溪家里早已经忙成了一团,越溪的父母是第一次见他,看得出来对他印象很好。只可惜他们也没来得及和姜庭鸾说几句话,姜庭鸾也能够理解,唯一的女儿婚礼的日子,做父母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操心。   越家布置得一派喜庆,伴娘们忙着折腾等会儿为难新郎和伴郎的点子。姜庭鸾无事可做,便陪在越溪身边看她化妆,顺便和她聊天。   请来的化妆师正一丝不苟地为越溪描眉画眼,而越溪却显得格外紧张,不时对着仆人们喊道:“我的敬酒服熨烫好了吗?”“那双高跟鞋不用带,放家里就好。”“那条蓝宝石项链呢?快找出来。”   姜庭鸾只觉得有些好笑,走到越溪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新嫁娘一脸娇羞,眉目中莹润着幸福的光华,便道:“你都和钟霖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越溪叹道:“开始还觉得没什么,真到了这一天,总觉得这也没做好,那也没做好,希望到时候不要闹笑话就好。”   姜庭鸾安慰她道:“不会的,你就放心好了,你今天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   越溪笑了起来,旋即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姜庭鸾:“对了,我准备请柬的时候,祁家和闵家都给了,你……不要紧吧?”   原来和祁闻宥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姓闵,听越溪的语气,应该也是B市当地的望族,姜庭鸾想。   他本来就该和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吧。   神思恍惚间,姜庭鸾见越溪依旧担忧地看着自己,便立刻回过神来,笑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担心这么多做什么?我难道还能在你的婚礼上和他吵架不成?”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姜庭鸾便道:“我出去看看,应该是迎亲的人到了。”   越溪的伴娘团个个了得,好不容易等新郎闯进新房里接走新娘,给越溪父母敬完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等姜庭鸾赶到他们结婚的场地,很多宾客已经到场了。   越溪举行结婚仪式的地方是一个穹顶很高的教堂,上面有一扇巨大的玻璃天窗,阳光从天窗里折射进来,让整间教堂都十分明亮。教堂里被婚礼团队布置成了森林的主题,入口处的巨大花篮旁有两只兔子人偶,两旁的玻璃窗上垂着各种树叶枝条。教堂内上空飞旋着格外逼真的猫头鹰,还有几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小鹿。最有趣的是有一条溪流一般的水流从外面流进来,整个场地就像是森林里的一场夏日宴会。好在整个场地够大,看上去也并不显得凌乱。   姜庭鸾看着面前做成刺猬形状的糕点,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越溪就是这样的小孩子心性,好在钟霖愿意处处包容她。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仪式还没有开始,旁边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闲话。   “欸,这钟家小子运气可真不错,自己家倒了,还能靠着岳家。”   “听说他能力不错,越家才这么看重他。”   “别说最近喜事还真是多,祁家听说也是好事将近了。”   “哦?哪家闺女有这个福气?”   “那可不是咱们这种寒门小户家的闺女能配得起的,你看,他们不是来了吗?”   坐在姜庭鸾身后的两个中年贵妇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姜庭鸾虽然没听清她们说什么,却也转头去看门外来的是什么人。   只是这一眼,便让他心魂俱丧。   携手而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高大英挺,一身得体的手工西装更显得他肩宽腿长,和秀场的模特相比也不遑多让。女人身姿曼妙,一身暗蓝色礼服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妩媚娇柔。他们两个人一齐走进来,便是金童玉女也没有两人风流。   如果他们不是祁闻宥和他即将订婚的妻子,姜庭鸾说不定也会这么想。   耳边聒噪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可是姜庭鸾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全身上下仿佛都已经变成了石头,再也动弹不得。   可是不够,还不够,姜庭鸾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深深地埋藏在地下,不要看见任何人。   这样他就不会看见祁闻宥臂弯里,缠着的另一个女人的手。   他这般异样,好在周围太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时台上的司仪开始说暖场的话,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姜庭鸾一直自虐一般地盯着祁闻宥他们看,却看到那个年轻女人一直低声在和祁闻宥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祁闻宥脸上的笑容那样真切,像是真的因为那个年轻女人的话而开怀,刺得姜庭鸾的眼睛和心都生生发疼。   他们在说什么?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祁闻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眼神直直看向了姜庭鸾所在的方向。   姜庭鸾骤然呼吸一紧,他的背一瞬间绷得挺直——他像是迫不及地想要知道祁闻宥会有什么反应,又像是害怕祁闻宥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祁闻宥却像是根本未曾察觉到有他这么一个人一样,面无表情,又在长桌上拿了一碟点心,递给了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   姜庭鸾那颗刚刚有了一丝温度的心,又立刻冷却了下去,像是一直在不停地坠落到更深更冷的深渊中去。   音乐响起,教堂的大门打开,越溪身着极其修身的鱼尾蕾丝抹胸婚纱,轻灵得就像安徒生笔下带着咸腥潮湿的海水味道的人鱼公主。   但她的眼里,的的确确只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   越溪的妈妈帮她盖好了头纱,越溪微微倾身,抱住了她。   母女两人的眼角都微微有了泪花,而越溪的母亲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替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把越溪的手放在了她的父亲的手里。   在那位著名女歌手深情而温柔的《I Will Allways Love You》里,新娘和父亲一步一步走向翘首以盼的新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温馨、美满。   只是站在观礼席里的姜庭鸾眼前忽然一闪,看到台上的新娘和新郎忽然都变了一张脸。   穿着深黑色西服的祁闻宥单膝跪地,英俊到不可思议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些许紧张,但是依旧虔诚地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了新娘。   他看到祁闻宥带着幸福的笑意站起身来,轻柔地掀开新娘的头纱,为她戴上戒指。   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接吻,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满是缱绻神情。   姜庭鸾就那样直直看着他们,仿佛他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感官在这一刻通通都失灵。   他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直到身边的人忽然开始一片喧腾,他茫然无措地和周围的人一起站了起来,然后被周围的人推搡了几把,随着一阵大声的惊呼,他下意识接住了往他这一边抛来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姜庭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怀里多出了一束花。   是今天婚礼上新娘的手捧花,越溪和他说过的,特意从国外空运回来的铃兰。   姜庭鸾这才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他看到穿着婚纱的越溪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他看到周围很多年轻的女孩子都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并且把他围在了人群中央,一齐鼓起了掌。   可是祁闻宥没有看他。   祁闻宥在看着那个年轻女人,甚至体贴地把她环在自己的怀里,以防周围的人会不小心撞到她。   手里的铃兰花散发着甜淡的香气,小巧玲珑的润白色的花朵像是铃铛一样细细密密垂在鲜绿的花枝上,这样令人惊叹的、精灵一样的花,还有一个更加动人的花语。   幸福归来。   可是他的幸福,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想七夕节在这里发刀的,信我() 第86章 盛夏   婚礼结束之后,大部分的宾客都纷纷告辞。晚上越溪和钟霖还安排了一个小型的室外party,来招待两边亲近的朋友们。   晚风习习,姜庭鸾坐在一张米白色的长桌旁。不远处一群年轻人凑在一起,不时发出兴奋的大笑声。   越溪端着一碟新鲜烤好的曲奇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姜庭鸾,道:“在想什么?”   她喝了很多酒,脸颊酡红,却依旧很精神。姜庭鸾淡淡笑道:“没什么,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怎么合群。”   越溪自然不会勉强他,换了一个话题:“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度蜜月了,有什么想要我给你带回来的吗?”   姜庭鸾抬头看着她,很想摸一摸越溪少女一样饱满红润的脸蛋,但还是克制住了。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们好好玩就可以了。多拍一点照片,让我看看就好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看到了,姜庭鸾想。   “越溪,到你了,快过来!”有一个女孩子在不远处对着越溪招手,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姜庭鸾拍了拍越溪的手:“你去吧,我先回去了,再不回去Undine该饿肚子了。”   越溪忙道:“那好,我让人把你送回去好了。”   姜庭鸾道:“不用,我自己开了车来的。”   回到家,Undine一见他就围在他身边喵喵叫,显然是饿了。姜庭鸾给它开了一个罐头,看着它吃完,然后安慰似的摸了摸Undine的头。   Undine一副很是享受的表情,眯着眼睛蹭着姜庭鸾的手,姜庭鸾停下来的时候还不满足地呼噜呼噜叫。   姜庭鸾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自己在这个房子里的东西。   其实他刚搬进来没有多久,很多东西都没有打开,但姜庭鸾整理得十分认真,万分郑重,就像在准备一个盛大的告别。   从出国留学开始,他就会有意识地限制自己置办东西的数目,因为他知道,无论暂时居住的地方在哪里,要住多久,都不是他自己的家。   而许崇山去世之后,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他的那一个家,也没有了。   从此以后,天地之大,他也只有孤身一人,在此间漂泊了。   在这栋房子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整理好,也不过占了半个房间。   然后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没有用电脑,而是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思索着什么。   Undine跳上来,趴在他的手边,静静地陪着他。   如果姜庭鸾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牵念,那就是Undine了。   原本他想要把Undine送还给祁闻宥,但是转念一想,祁闻宥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送回去他未必真的愉悦,不如就留给越溪吧,希望Undine能够有一天,代替他看着越溪的孩子出生,陪着他长大。   这么一想,姜庭鸾竟然微微笑了出来。   他放下笔,把那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小心地用一本书压住。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觉得很疲累。   姜庭鸾就这么躺在地板上,双手枕着头,过去种种如同放映的旧电影,在昏黄的幕布上倏然而过。爱欲嗔痴,生死悲欢,在这一刹那,似乎都被他那样轻而易举地放下了。   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姜庭鸾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心上一直重重压着他的那块大石此刻似乎终于湮灭,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祁闻宥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像是一直有人在哭,可是等他想要循着哭声在一片雾蒙蒙的地方往里走,弄明白哭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却又猛地惊醒了。   在卫生间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疲态,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祁闻宥想自己大概是因为姜君维的病才会这样反常,这么一想右眼皮又跳得格外厉害。祁闻宥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因此也只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甩干净脸上的水珠。   吃早饭的时候,他一边听祁老爷子说那几个老战友给他的回复,一边端起一杯牛奶,不知道为什么,手忽然一抖。   那个玻璃杯一瞬间摔得粉碎。   祁闻宥心头忽然有什么飞快地闪过,快得让他几乎不能细想,刹那间便消失了。   “闻宥,你没事吧?”祁琼瑟看着他,秀致的眉目紧紧皱成一团,又对身旁的佣人道,“快把这里扫了,重新倒杯牛奶来。”   “我没事。”祁闻宥安抚她道,他知道祁琼瑟最近因为姜君维的事情,精神有些过度紧张了。   祁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又道:“闻宥,今天上午你要是你没有什么事,便陪着你妈妈去医院吧。”   祁闻宥自然不会拒绝。   到了医院,他们先去病房里看了姜君维。虽然没有人将姜君维具体的病情告诉他,但是周围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多少应该让他猜到了些许。   “爸,感觉好点了吗?”祁闻宥看着姜君维,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姜君维没说话,一边的护工道:“姜先生今天的胃口不错呢,刚刚喝了一碗紫米黑米粥,小笼包也吃了几个。”   这时护士进来做每日的例行检查,祁琼瑟母子便退了出去,去了程医生的办公室。   “我和国内几个肝癌治疗方面的顶尖专家都进行了视频会议,一致认为现在进行肝移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但是国内的现状你们也知道,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不知凡几,供体却异常紧缺。所以现在我们也只能一边进行靶向治疗,一边等待合适的供体了。”程医生一边整理着手中的资料,一边对他们二人说道。   “还有,如果可以,还是尽早将病情告知病人吧,你们要是一直瞒着,病人就会一直紧张,也不利于养病。再者,病人迟早都会知道他真实的病情的,与其让他到时候难以接受导致心理崩溃,不如现在就缓着些告诉他。”程医生用手推了推眼镜,对祁闻宥道。   祁闻宥点点头:“这个我们明白,只是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合适的供体,有了合适的供体,一切也就都解决了。”   程医生叹气道:“话是这么说,但以我们国家现在的国情,愿意在死后进行器官捐献的人只是极其少的一部分,而挣扎在生死边缘,苦苦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能够等到合适供体的病人,只能说是万里挑一。”   “那……如果一直没有等到供体呢?君维他还能够坚持多久?”祁琼瑟满含担忧地问道。   程医生摇了摇头:“姜先生现在已经是肝癌晚期,如果不能尽快进行活体移植,那么癌细胞就会有很大的转移风险。活体移植越晚,那么他死亡的风险就越高。”   一旁的祁闻宥忽然插嘴道:“如果我捐献部分肝脏给我爸爸呢?”   程医生听了他的话,却首先看了祁琼瑟一眼,然后才回答道:“那当然是最好的,亲体移植不仅风险更小,而且器官受体排斥反应也会大大降低。”   祁闻宥眉间一松,正想继续说些什么,身旁的祁琼瑟却尖声叫道:“不行!”   她疾言厉色道:“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知道捐肝对身体风险有多大吗?”   祁闻宥以为祁琼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便温声道:“妈,你不用担心太多,我向程医生咨询过了,人体肝脏有强大的再生功能,最多三个月,我就可以恢复健康。而且如果一直等下去,爸的病很可能越来越严重,我们等不起了。肝脏移植已经是很成熟的手术了,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请这方面最权威的医生来主刀,你说好不好?”   谁知他说了这么多,祁琼瑟的语气却依旧坚决:“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祁闻宥半晌没有开口。   良久,他才道:“他是我爸爸,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祁琼瑟像是自觉失言,再也没说什么,提着手包就离开了医院。   已经是夏末,但B市的下午依旧热得出奇,虽然已经四点多了,但刺眼的阳光直直晒过来,让人心里平白多了几分焦躁。   姜庭鸾跟着手机里的导航播报,开着车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这附近最大的花卉市场。   找地方停了车,姜庭鸾抬头看了一眼花卉市场的招牌,便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便感觉遍体生凉,这里仿佛和钢筋水泥建筑而成的那个超级都市隔离开了一般,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意,让人像是喝了山泉水一般爽快。   这个时候来逛花卉市场的人并不多,来的也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买花都是次要的,不过是寻个地儿打发时间。因此摊主们对姜庭鸾都格外热情:“您是要买野姜花?哟这个我们这地儿有的人可不多。您直走,再右拐,老周的摊位上应该有,他是南方人,对这花儿了解多些。”   姜庭鸾跟摊主道了谢,按照他的指点,找到了摊主说的那个摊位。   叫作老周的是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一口南方口音在这里格外与众不同,他听了姜庭鸾的话,笑眯眯地说道:“野姜花啊,我这里的确还有几盆。这个在北方不太常见,因为不好养,你要是再来迟一点,它花期就过了。听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姜庭鸾但笑不语,老周也没多问,而是道:“你等等,我打电话让人把那几盆花都搬过来,你要多少?”   姜庭鸾不疾不徐道:“你有多少,便都搬过来吧,我全都要了。”   老周一乐,又殷勤道:“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全都搬过来。不过路上估计要等上一段时间,你不如先进来坐坐?”   姜庭鸾婉拒了他的好意,老周是个人情练达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在意,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那里,隔着几盆花说话。   “这野姜花在北方不好养活,它喜高温又喜湿,得常常浇水才好。”老周乐呵呵地说道,“对了,这花很少有人来买,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它?”   姜庭鸾表情淡淡的:“这花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老周眼睛一转:“一次性买了这么多,难道是要准备给你女朋友求婚?用这花儿来布置求婚现场?哈哈哈,长得这么好看的小伙儿,还这么浪漫体贴,你女朋友真是幸福。”   姜庭鸾没有说话。   只是他的身体里又开始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绞过一般剧痛,他想,祁闻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幸福过吗?自己对他而言,究竟是一场奇遇,还是一场灾难?   送花的人很快就到了,是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他动作利落地把十几盆野姜花都搬了下来,整齐地放好。然后对老周憨憨一笑,并不说话。   老周似乎跟他很熟稔,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和姜庭鸾说话:“您看,都是刚刚结了花苞,很快就要开了,你回去勤快着点浇水,过一夜差不多就会开了。”   姜庭鸾俯身,野姜花独特的、素雅清芬的气味萦绕鼻间,让人倏然便放松不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付了钱给老周,然后把自己家的地址给了老周,道:“麻烦您让人把花送到这个地址吧。”   老周自然是满口答应,让送花来的年轻人继续把花给姜庭鸾送过去,还送了些花肥营养剂之类的东西。   “下次要什么花还来找我就是,保准给你最实惠的价!”   姜庭鸾抿了抿唇,没说话。   在花卉市场待了快两个多小时,离开的时候天边已是薄暮,绽出浓橘淡紫的赤色霞光。沉寂了一天的花卉市场也热闹起来,有刚下班的年轻人来挑盆花装点自己的出租屋,也有情侣在摊位前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绿植。姜庭鸾看到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小女孩儿长得格外漂亮,一张脸和粉团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她被妈妈抱在怀里,扭头看见了姜庭鸾,歪着头对着他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和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似的,别提多可爱。   姜庭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孩童的笑容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让人心情愉悦的事物之一,这句话的确没错。   这个世界真好啊。   可惜,他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野姜花的花语是,“永远将记忆留在夏天。” 第87章 自戕   尽管祁闻宥不明白祁琼瑟为什么对他要给姜君维捐肝这件事情这样反对,但是他依旧用最快的速度去本市综合实力最强的公立医院做了一个器官移植配型——姜君维现在所在的私立医院百分之六十九由祁氏集团控股,他知道如果在这家医院做配型,祁琼瑟立刻就会知道。   不管祁琼瑟因为什么原因而阻止他给姜君维捐肝,他都不能不做这件事。   无论如何,姜君维都是他的生身父亲。   那十几盆野姜花送到家中后,果然如同老周所说,很快就都开花了。   这么多野姜花一齐盛开,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里都弥漫着野姜花的香气,姜庭鸾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眼神放空,思绪却又沉浸在缥缈的回忆里。   他想起在宾夕法尼亚,他和祁闻宥居住的那栋房子外的花园,那里满园的野姜花,现在怎么样了呢?今年的盛夏,是否有好好开花?   还是因为无人打理,早已经荒芜不堪?   没关系,姜庭鸾想,他折下一枝纤细柔弱的洁白花朵,放在鼻间轻轻嗅着。   至少在此刻,他依旧可以凭借回忆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良久,他才扔下手里已经揉搓到破败的花瓣,站起身来。   姜庭鸾走到自己的床头柜前,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盒药物,国内对精神科药物管制并没有很严格,有处方就可以在网上购买到药物。姜庭鸾以前工作太忙,都是一次性囤积很多在家里,避免因为忘记采购药物而断药。   他把那些药物都拿出来,一粒一粒抠出来,堆积在一起。一旁的Undine还以为姜庭鸾是在拆给它的零食,凑过来低头四处闻。姜庭鸾觉得有些好笑,便揉着它的头道:“这些可不能吃,乖。”   很奇怪,到了这一刻,姜庭鸾反而觉得无比轻松。就像做出了一个重大而难以抉择的选择,他终于可以无怨无悔地走下去了。   已经是深夜了,姜庭鸾没有开灯,把所有的药片都取出来之后,他站起身,光着脚去储物柜里拿了一瓶红酒。   他并不喝酒,家里也没有存酒,这一瓶酒是越溪婚礼答谢来宾的伴手礼,想来价值不菲,不知道越溪知道她送他的伴手礼被他用来做这种事,会不会气得骂他?   想到越溪的反应,姜庭鸾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开了那瓶红酒,然后抓起一大把药片,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嘴灌了下去。   红酒浓醇的香气掩盖了药片的苦味,但是那些药片太多,饶是姜庭鸾一次吞咽下一大把,也吞了好几次才全部吞完。   那瓶红酒已经空了大半瓶,酒意上涌,姜庭鸾只觉得头变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药。   大脑变得混沌起来,让他此时此刻思考不了太多,心中的顾虑似乎也有所消减,姜庭鸾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03点32分。   他点开微信,打开被置顶的对话栏,想了很久,最终却依旧只发出去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人生中,我从未出现过,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很多?”   这是姜庭鸾存活在人世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可惜,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了。   姜庭鸾略有些遗憾地想道。   他的脚步已经有几分踉跄,到浴室就几步路,却像是走了很远一样。   姜庭鸾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清瘦秀致的青年,不由得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抱歉,”他喃喃道,“我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对不起。”   而镜子里的人却不会给他哪怕一字一句的回应。   就像是命运,亦是从来吝啬给予他半句谶言。   姜庭鸾从置物架里拿出刮胡刀,拆下刀片,小心地放在手边。   Undine跟着走进来,蹲在他的脚边,静静地陪着他。   姜庭鸾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Undine,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能继续陪着我了。”   姜庭鸾忽然想起来,Undine的名字还是他自己取的。   北欧神话中的水之女神,与凡人男子相爱,但一旦那个凡人男子变心,她们就会死去。   “曾经我读到这个故事,只觉得不解,这样脆弱的、需要依靠凡人的爱意才能活下来的神明,又有什么值得歌颂、值得流传后世的呢?”   曾经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此时此刻想起来,姜庭鸾心中却只剩下嘲讽。   他缓缓坐进放满了冷水的浴缸,虽然是夏季,但姜庭鸾依旧打了一个哆嗦。   他身上穿着的家居服都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然而姜庭鸾在此时此刻,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   他举起手中的刮胡刀的刀片,那刀片极为锋利,哪怕在夜色里,都能反射出银色的光。   姜庭鸾有些迷茫地看着手中的刀片,思绪却不知漂浮去了哪里。   他看见在宾夕法尼亚,祁闻宥带着他去中溪保护湖区,看成千上万只雪雁迁徙,在湖边认真地劝解他的样子;看到了花园里祁闻宥为他移植来的满园的野姜花;看到了叹息桥下,他们在船中拥吻的身影;看到祁闻宥为他写的那一本童话里的小狮子和鲸鱼。   可是他也看到了,他连夜从A国赶回之后,看到的病床之上盖着白布的许崇山的尸体;看到了许晚初自杀的病房里,墙壁和地上刺目的大片血迹;看到了许晚初扭曲而愤怒的脸,她像是对着一个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一样,对着他怒骂:   “你就是肮脏下流的种子!连血管里每一滴血液都是黑的!我只恨当年那场火没有再烧得厉害一点,把我们两个人都一起烧死在里面!”   最后看到的,是他十岁那年,差一点没有逃离的火灾现场。   姜庭鸾仿佛能闻到浓浓的烟雾的味道,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在浓烟里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那台老式电扇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姜庭鸾甚至没有办法把电扇从背上掀开,好从这间已经烧得什么都看不见的客厅里逃离开。   周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滚烫的烈火像是要把一切都焚毁。姜庭鸾忽然发现,无论他做出多少努力,命运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他。   那庞大的、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阴影就悬浮在他的头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苦苦挣扎,然后只用一个小拇指,就轻轻将他所有拥有的东西,都掀翻在地。   这不公平,姜庭鸾想。   所以他这一次拿起刀片的手再也没有犹豫,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左手手腕割了下去——   锋利至极的刀刃切开了他的皮肤、肌肉、神经,剧烈的痛楚让姜庭鸾几乎休克过去,但他却从这无边的痛楚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   他从来都没有在和命运的斗争中赢过哪怕一次,那么,最后这一次——   哪怕是这样惨烈的胜利,他也不会再让命运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姜庭鸾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血液迅速地涌了出来,姜庭鸾割破的是手腕上的动脉,十几分钟之后,浴缸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红色。   大量的失血让他头脑眩晕,却依旧牢牢地抓着手中的手机。   还想抓住什么呢?   浴室里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气让Undine也变得格外不安起来,它在浴缸边来回踱步,不停地喵喵叫,似乎是想要知道姜庭鸾是怎么回事一样。   可是姜庭鸾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摸一摸它了。   他吃力地拿着手机,调到联系人界面,看着祁闻宥的电话号码,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按下通话键。   在人世的最后几分钟里,姜庭鸾大脑里唯一清醒的想法,就是再听一听祁闻宥的声音。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甜蜜最幸福、最无忧最快乐的体验,都是祁闻宥带给他的。   但是姜庭鸾也知道,祁闻宥在这个世界上,最沉重最痛苦、最难过最恶心的体验,也是自己带给他的。   姜庭鸾没有脸给他打出这个电话。   最后一丝意识回归虚空的那一刻,姜庭鸾再也拿不住手上的手机,“砰”的一声,摔在了浴室了地板上。   “闻宥,”姜庭鸾闭着眼睛,已经血肉模糊的左手无力地垂在浴缸边上,脸上却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我爱你。”   整个浴室里寂静得可怕,只有“滴答、滴答”像是水滴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Undine久久得不到主人的回应,焦急地围在浴缸边不停地走来走去。柔软的爪垫踩在尚未息屏的手机屏幕上,阴差阳错。   电话打出去了。   祁闻宥睡得并不沉。   他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梦里他背着喝得烂醉的姜庭鸾,一步一步走在路上。   祁闻宥知道姜庭鸾是向来把“严于律己”四个字刻在骨子里的人,要不是真的伤心到了极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失态。   他感觉到自己颈窝处湿了一大块,姜庭鸾带着酒气,泪眼蒙眬地问他。   “闻宥,如果你的人生中,我从未出现过,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很多?”   傻瓜,祁闻宥想,他的心有些疼,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想把背上的姜庭鸾放下来,抱一抱他,为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   可是等他把姜庭鸾放下来,一转身——   身后却只有一具阴森森的、毫无生气的骷髅。   那具骷髅见他回过身来,抬起没有一丝血肉的手掌,像是想要抚摸他的脸。   “闻宥,”   “我爱你。”   祁闻宥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瞳孔中依旧带着从噩梦里惊醒后的恐惧,额头冷汗涔涔,就像是有什么真的发生了一样。   他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却发现屏幕上显示,三分钟之前,他有一个来自姜庭鸾的未接来电。   作者有话说:   来自作者的郑重提示:本文剧情纯属虚构,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在现实里,真正爱你的人,哪怕你的手划破一道伤口,他都会心疼,不爱你的人,哪怕你付出自戕的代价,他也只会厌恶你道德绑架。请一定要记住,你的生命高贵于一切。 第88章 急救   祁闻宥不知道姜庭鸾为什么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但还是迅速回拨了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打过去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重复而漫长的接线声让祁闻宥无比烦躁,他挂了这个电话,却发现屏幕上还显示有一条微信的未读信息。   “如果你的人生中,我从未出现过,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很多?”   祁闻宥瞳孔猛地一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在联系人界面找出欧阳蕴的电话,拨通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上一次我让你帮他搬家,你还记得他搬到了哪里吗?”   三更半夜被大老板叫醒的欧阳蕴却不敢有一丝怨言,尽管祁闻宥语焉不详,但他当然清楚祁闻宥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努力回想了一下,欧阳蕴说出了一个地址,祁闻宥没有半分犹豫:“你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开锁匠,立刻赶到你说的这个地址来,要快!”   挂了电话,他连身上的睡衣都没有换,就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祁闻宥把油门踩到底,一心只想着快些再快些。他脑海里有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但他不敢去想,祁闻宥只希望,这个念头就仅仅是他的念头而已。   他到的时候欧阳蕴还没有来,祁闻宥急促地按着门铃,但却没有任何回应。   祁闻宥再也顾不得许多,疯狂地砸门,一边砸一边大喊大叫:“庭鸾!开门!姜庭鸾!你听到没有!姜庭鸾!姜庭鸾!”   他的手在门上砸得一片青紫,可是祁闻宥好像完全都察觉不到一样,依旧用尽全力地想要把门敲开。动静太大,引得对面的住户都开门出来,对面出来的是个三十多岁只穿着一条裤衩的男人,大半夜正睡觉被这样吵醒谁都会心情不太好,那个男人脸色自然也很是难看,但此时此刻的祁闻宥煞气实在太重,他也只得低声骂了一句“有毛病啊”就关了门。   祁闻宥没有去管他,事实是现在什么事情都分不了他的心神去,他现在只想立刻证明,他大脑里面那个荒唐可怕的猜测,仅仅是猜测而已。   欧阳蕴很快带着开锁匠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小区的保安。   “你们这大半夜的要干什么?对面的住户都投诉你们了,赶紧走!”   祁闻宥没有理他,而是对开锁匠吩咐道:“用最快的速度,把门打开。”   保安没想到他们还要开锁,愣了一下后道:“你不是住在这里的人,有什么权力让开锁匠开锁?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报警了!”   祁闻宥冷眼以对:“今天晚上这栋房子所有损失我都会照价赔偿给房子的主人,但是现在人命关天,耽误了一条人命,你赔得起吗!”   他身上的气势太过骇人,保安一时竟没有反驳。欧阳蕴忙把保安拉到一旁,好说歹说,总算让保安没有干扰开锁匠开锁了。   祁闻宥从来都没尝试过这样煎熬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把他的心脏放在烈火上炙烤。好不容易等开锁匠开了门,他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对欧阳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欧阳蕴自然是不会有异议。   祁闻宥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祁闻宥能够闻到满室的野姜花的香气。   但是在这花香中,仿佛还掺杂着些许奇怪的味道,十分腥气,带着些铁锈味。   房子里静得可怕,祁闻宥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试着开口,喊姜庭鸾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祁闻宥只听到一声猫叫。   “Undine,你在哪里?”祁闻宥立刻道。   Undine的声音越来越大,祁闻宥循着它的叫声走到了主卧。   推开门,祁闻宥发现主卧的床头灯开着,他的视线瞬间就被床上那几十个药盒和空的铝片吸引了。   祁闻宥的心在刹那间就沉了下去。   Undine依旧在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祁闻宥走了几步,到了和主卧相连的卫生间门前。   只是他已经不敢再推开门走进去了。   他看到了许多条暗红色的黏稠的水流,从卫生间的门和地板缝隙中缓缓地蜿蜒而出。   祁闻宥颤抖着伸出右手,似乎是身体下意识地在抗拒面对门后面的真相,他几乎使不出力气来去推开他面前那扇虚掩着的门。   欧阳蕴被祁闻宥吩咐在外面等着,脑子里自然也没停着,猜想这大半夜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祁闻宥不辞辛劳地这样在这里折腾。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头绪来,就被里面祁闻宥一声肝胆俱裂的嚎叫吓得一颤。   那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一头失去了伴侣的狼,一只失去了配偶的孤雁,哀嚎声几乎能摧人心肝。   欧阳蕴不敢再深想下去,拔腿就往里走。饶是他再镇定自若,看到主卧卫生间的情景时依旧被吓得腿都软了。   那间卫生间的地上和浴缸里几乎都是血,祁闻宥紧紧抱着倒在浴缸里的姜庭鸾,连意识都似乎已经不太清醒,只是反反复复喊着姜庭鸾的名字,好像这样他怀里那个湿淋淋的已经没有什么生气的人就能够再醒过来。   那暗红色的血还在往外流,让人怀疑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够流出这么多的血。欧阳蕴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那血腥味实在是让人作呕,满地板的暗红色也实在让人看得胆战心惊。他退了出去,给程医生打了电话,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急救。然后在房间里找了一件T恤,强忍着不适走进卫生间里,对祁闻宥道:“祁总,姜先生他现在失血太多了,还是先给他止血吧。”   祁闻宥就像失了魂一样,只知道喊着姜庭鸾的名字。那模样看得欧阳蕴都觉得心酸,也不再去喊他,用那件T恤给姜庭鸾包扎了伤口。   程医生的人来得很快,祁闻宥执意要抱着姜庭鸾,谁劝都不听。欧阳蕴他们也无法。到了医院里,程医生已经安排妥当,祁闻宥就这样抱着姜庭鸾在怀里,看着他们处理姜庭鸾手上的伤口,建立静脉通道,安排输液,上氧气机。   “用最快的速度去血库配型。要血库调血过来,要快!”   程医生看着祁闻宥满身都是血,眼睛却依旧直直地看着面无血色的姜庭鸾,好像他只要一眨眼,姜庭鸾就会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一样,心里未免也有几分不忍。   “祁先生,还是先把病人放下来吧。我听您的助理说病人服食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再不洗胃的话,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或许是“生命危险”这四个字终于触动了祁闻宥,他终于肯把怀里的毫无气息的姜庭鸾从怀里放下来。   他站在洗胃室的外面,手脚冰凉,连意识都仿佛遁入虚空之中,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只有心脏猛烈地跳动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感受到自己还在活着。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被放在洗胃室的手术台上,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被插进**长长的胃管,灌入洗胃的药物,然后因为被灌进去的药物,条件反射性地吐出来许多稀薄的液体。   他的身体因为被反复灌入药物而不停地痉挛,看上去那样痛苦,祁闻宥几乎想要冲进去,大声制止那些按着他的身体的医护人员,想要大喊。   停下来!你们没看到他那样痛苦难受吗!停下来!   可是他却动不了,他的身体仿佛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一般,而他的灵魂却在十八层地狱里,经受这世间最残酷狠绝的刑罚。   祁闻宥想,最让姜庭鸾痛苦的,大概不是洗胃,甚至不是这次自杀,而是他自己。   他想起在越溪的婚礼上,他明明知道姜庭鸾在看着自己,却依然故意表现出和闵慧琳十分亲近的样子,当时看到姜庭鸾眼里黯然的神色,他甚至还有几分快意。   而现在祁闻宥只想回到当时,杀死那一个愚蠢至极的自己。   是他亲手把姜庭鸾推上了这一条绝路。   他身上沾染的姜庭鸾的每一滴血,都是对他的控诉。   程医生从洗胃室里出来,满脸疲惫地摘下口罩:“祁先生,病人因为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导致休克,不过幸好及时送过来,再晚一点,可能就……”他看了一眼祁闻宥,没有把话再说下去,“现在我们要给他手腕上的伤口做缝合手术,因为他的伤口太深,有些神经可能已经坏死,肌腱的损伤也很严重。不过我们院的副院长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他坐镇,你可以放心。”   祁闻宥的眼中依旧没有半分神采。   良久,他才嚅动着嘴唇道:“麻烦了……请务必用最好的医疗资源,确保他平安无事……”   程医生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护士推着姜庭鸾从洗胃室里出来,祁闻宥失魂落魄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庭鸾,可能是输液的缘故,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祁闻宥握着他的手,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庭鸾,庭鸾。   你就算再痛苦再难过,来报复我好不好?来惩罚我好不好?把一切都归咎于我好不好?   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杀死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昨天把全文翻了一下,发现有些打赏没有回复,在这里一并谢过~!也谢谢一直正版订阅的大家,爱你们~! 第89章 遗书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祁闻宥颓然坐在手术室外的靠椅上,连坐都坐不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   有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人走到他面前,手中拿着纸笔,对他问道:“你是姜庭鸾的家属吗?还是他的朋友?他在抢救之前都吃了什么药物?你知道吗?有些特殊的精神类药物需要用特定的解毒剂,为了不耽误治疗,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   祁闻宥一开始听到他的话的时候还有些茫然,过后便迅速反应过来,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吩咐欧阳蕴道:“去……把他主卧里面那些空了的药盒都拿过来,记住,每一个都要拿过来,不要漏了。”   欧阳蕴自然是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的,连连应是。   医院走廊的窗户外透出曚昽的天光来,祁闻宥转头看向窗外,一时间竟然觉得这漫长而混乱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一晚,就这样结束了。   而他却依旧沉浸在姜庭鸾自杀的这个噩梦里,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   若是之前,祁闻宥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姜庭鸾会用这样软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他的心里,姜庭鸾心性比寻常人的坚毅太多,常人若是处在他这样的境地,即使不入歪门邪道,也大多心志庸懦,怨天尤人。   可是姜庭鸾却从来不是这样。   祁闻宥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连姜庭鸾都承受不住,逼得他意图轻生。   他也不敢去想。   欧阳蕴回来得很快,他除了将那些空药盒拿了回来,还带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祁总,这是我在姜先生的书桌上发现的,你……要不要看看?”   祁闻宥抬起头,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不知为何,拿到手里,他竟觉得那张纸重若千钧。   “祁总……”欧阳蕴眼含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祁闻宥先是不解,而后明白过来,他胡乱擦了一把脸,满手是泪。   “我没事,”祁闻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去公司吧,跟他们说我这几天不会过去,有什么事情让章姐拿主意就是,实在不搞不定的,你就带到这里来。”   欧阳蕴点头。   “还有,”祁闻宥语气一缓,低声道,“不要让我妈知道我在这里。”   欧阳蕴心头一紧,忙道:“祁总放心,我知道轻重。”   等欧阳蕴走后,祁闻宥又深呼吸好几次,才开始看那张纸。   姜庭鸾的字很好看,秀丽颀长,方圆兼备,想来也是他外公从他小时候就一笔一画督促他练成。   “越溪:   见字如面。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一定很伤心,想必也在怪我,为什么要用这样不堪的方法,离开这个世界。   别哭,我亲爱的姑娘。   我外公去世的那一年,我亦是时时刻刻有心如刀割之感,夜半醒来,也总觉他还在我身边,披着外衣来我房间,为我掖好被角,才放心继续去睡。   我是那样地思念他。   但是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魔法师,总有一天,你再想起我的时候,会只有淡然的笑意和深深的怅惘。   我相信会有这样一天,所以别哭,我亲爱的姑娘。   我自幼亲缘浅薄,活到如今,父母俱无,亲长俱丧,思来想去,竟只有你可以托付后事。幸好上天还算待我不薄,让你成为我一生至交,想来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现在,Undine我便只能交给你了,希望它能代替我陪伴着你,看着你和钟霖恩爱美满,看着你的孩子出生,长大。我想你会不会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嘴边有两个甜美的梨窝?   还有,Undine太过贪吃,平时你一定要注意控制它的食量,不能让它吃得太胖。   我留下的所有财产,除了医院因为我母亲自杀而赔偿给我的大笔款项之外,都是我这几年的积蓄。你可以用来重新装修这栋房子,给你留下这么大的麻烦,真是抱歉。   佛教视自杀为犯五戒之一,了断自身,亦是犯了杀戒,需堕入阿鼻地狱偿还杀身之罪。但是越溪,我却已经不再畏惧这些鬼神之说,活着便已经时时刻刻在体会业火焚身之苦,又何惧死后?   我曾经以为,命运终有一天会恩赐于我,我可以平静淡然地活下去。可是我后来发现,是我错了。   我这一生,本来就是荒唐至极,我已经倦了,不想再做任何无意义的缠斗。死亡只是一把铡刀,终于能将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清理干净。   在这一刻,我只觉得无比地放松。   从前几年起,我就已经必须依靠药物才能入睡,到了今天,我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好轻松啊……   我已经将我外公旁边的墓地买下,希望你能将我的骨灰埋葬在那里。在此之前,我已经在国内的器官捐献中心进行登记,我没有亲属,恳请你在捐献意向书上签字,将所有有用的器官捐献出去。   天地以精气化五谷,以育人身。我没有好好珍惜,就将它赠送给需要的人吧。   若是可以,你在来看我时,带一束野姜花即可,若是说我在这人世还有什么牵挂……便是,便是这野姜花吧。   庄子说,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我也是这么觉得,别哭,姑娘,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姜庭鸾。”   写到野姜花那一行的时候,姜庭鸾的笔迹明显顿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他在写到这一行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谁?   读完这封遗书,祁闻宥已经满脸是泪。   他的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了,可是他却完全哭不出来,只能压抑而无声地哀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姜庭鸾到底经受过什么?   祁闻宥想起他对姜庭鸾刻意的疏远和冷漠,想起他视而不见的姜庭鸾眼中的伤心和无助。   他才是这场谋杀中真正的刽子手,是压垮姜庭鸾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闻宥狠狠握拳,“砰”的一声砸在座位的不锈钢扶手上。   声音太大,护士站工作的护士小跑过来,制止他道:“先生,这里是手术室外,请您保持安静。”   祁闻宥强忍心中的恨意,勉强对那小护士点了点头,小护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叫保安过来。   要不是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祁闻宥想,他一定会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被折磨得疯掉。   主刀医生是医院里年过五十的副院长,连夜被叫过来,又动了一台手术,此刻已经是疲惫至极。但他还是很镇定地对一脸期盼的祁闻宥道:“手术很成功,他的伤势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很多,现在就是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了。”   他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祁闻宥,他的一颗心总算能暂时归为平静。接下来姜庭鸾被送到ICU,输血补液,等体征平稳才能转普通病房。   祁闻宥隔着ICU病房的玻璃,痴痴地看着他,姜庭鸾身上插满了管子,氧气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让祁闻宥只觉满腔心酸   难忍。   他在心内向上天祈求,只要能让姜庭鸾醒过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他的性命。   可是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一样,姜庭鸾一直昏迷不醒,连着三天都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祁闻宥这三天一直守在外面,连吃住都只在医院里解决,胡子拉碴也毫不在意。那些小护士们见他这个样子,私下里都在讨论他和姜庭鸾的关系,但祁闻宥却毫不在意。   到了第四天下午,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祁闻宥正在看欧阳蕴送来的文件,一个小护士很兴奋地跑进他所在的给家属休息的房间,对他道:“602病房的家属!602号病房的病人醒了!”   祁闻宥听到这句话,一瞬间身体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要不是小护士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只怕就要摔在地上了。   “谢谢。”站稳之后祁闻宥对她道了谢,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602病房内,程医生和医院里其他医生似乎刚刚给姜庭鸾诊断完,在一旁说些什么。   祁闻宥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用手势制止了要和他打招呼的几个医生,慢慢走到了姜庭鸾的病床前。   姜庭鸾闭着眼睛,眉毛轻轻蹙着,像是不舒服一样。因为过量失血,他的脸色依旧比纸还白,但总算有了几分活气,而不是像那晚倒在他怀里时,连灵魂都被抽空一样的虚无。   祁闻宥握住他的手,低声唤道:“庭鸾。”   那双闭着的眼睛睫毛微微翕动,似乎要睁开,却又未曾睁开。祁闻宥从来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感激上天,太好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病床上的人幽幽醒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些不知所措的茫然,祁闻宥半跪在病床旁,激动地亲吻他的手指。   “庭鸾,你看到我了吗?庭鸾?你感觉怎么样?”   可是没等祁闻宥高兴多久,姜庭鸾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突然——   他像是用尽了自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疯了一样挣扎,手上正在输液的留置针被他生生拔了出来,他用的力气太大,输液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祁闻宥又惊又急,想要去制止他,但是姜庭鸾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挣脱他的禁锢,连血袋都摔在了地上,黏稠的暗红血浆缓缓流出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一般的笑话。   “庭鸾,庭鸾!”祁闻宥紧紧抱住怀里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一样的姜庭鸾,不禁泪眼婆娑。而他怀里的姜庭鸾却依旧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挣脱他,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却依旧没有办法。   “祁先生,你现在还是先离开吧,病人情绪太过激动,他身体十分虚弱,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没命的!”   病房里乱作一团,程医生满头大汗,大声地跟祁闻宥讲道理。   好在祁闻宥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缓缓放开还在挣扎着姜庭鸾,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隔着病房的玻璃,他看到医护人员给姜庭鸾注射镇静剂,看着姜庭鸾不再挣扎,慢慢沉睡过去。   他的心里第一次生起这样浓重的无力感,他甚至在想,躺在那里的,为什么不是他呢?   为什么他的庭鸾,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呢?   作者有话说:   微博发了一个《天青》里太子和哥哥那对的应节番外,i这对的可以去看看。一边发糖一边写刀,我居然还没精神分裂,也是佩服自己。 第90章 结果   过了半个多小时,情绪极度不稳的姜庭鸾才因为注射的镇静剂开始发挥作用而安静下来,又陷入了沉睡里。   有护士进来打扫一片狼藉的病房,祁闻宥缓缓走进来,注视着姜庭鸾苍白的睡颜。他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一样,脸上的肌肉不时的从抽搐,眼角还有没有干的泪痕。   程医生站在一边,对他解释道:“病人现在处于应激状态,需要专业的自杀心理危机干预。我们会很快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过来,但是在此之前……”   程医生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病床上这个自杀的年轻男人喝祁闻宥必定关系匪浅,说不定连他自杀都和祁闻宥脱不了干系,但祁闻宥显然不想让这件事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也只得照做。   “在此之前,您还是先不要来见他了,免得病人再受到更严重的刺激,对他的康复也想必也不利。”   祁闻宥没有看他,而是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伸出手,缓缓摩挲姜庭鸾的脸颊。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程医生离开病房之后,祁闻宥就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姜庭鸾,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傍晚的时候,祁闻宥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他有些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对面是一个因为缺少情绪而显得格外机械化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祁闻宥祁先生吗?”   “我是。”   “您再本院做的与您父亲肝脏移植配型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是目前出了一些问题,需要您配合。”   祁闻宥站起身,看了一眼姜庭鸾,然后走出了病房。   “出了什么问题?”他沉声问道。   “因为最开始做检验时,您的血型是AB型,而您的血型为O型。所以我们为了保险起见,做了HLA配型,结果显示,两份检验物位点能对上的仅仅只有百分之8,那么你们二人在生物学意义上来讲,是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祁闻宥忍不住低吼出声,而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一般:“抱歉祁先生,如果您对检验结果不满意,可以去更加专业的检测机构进行检验。”   祁闻宥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抱歉。”   挂了电话,祁闻宥立刻给欧阳蕴打了电话。   “给我找一个保密性和检测的正确率都很优异的DNA检测机构,动作要快!”   那边的欧阳蕴应下之后,祁闻宥迅速挂了电话。   他现在只觉得大脑都要炸开了。   他选的医院是B市最权威的公立医院,不可能会犯检测标本被弄错的低级错误,检查结果的可信度想必也是十分高。   可是,又有谁会像他解释,这个结果是怎么回事!   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爸爸,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老天爷若是在跟他开玩笑,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些!   他又想起那天他提出要给姜君维捐肝的时候祁琼瑟怪异的反应,如果……如果检测结果是正确的话,祁琼瑟的反应就完全能够说得通了。   祁闻宥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无比烦躁而又无能为力,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捕兽笼里的狮子。   祁闻宥知道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但他真的没有办法能够冷静下来。   他想了想,嘱咐护士好好看顾姜庭鸾,自己坐电梯下了楼,去了姜君维所在的病房。   祁闻宥敲门进去,就见照顾姜君维的两个护工站在门口,而姜君维却坐在病床边,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直直望着窗外。   自从姜君维得知自己确诊肝癌的消息之后,便常常是这副模样,祁闻宥也见怪不怪了。   “祁先生,姜先生非要这样,我们也劝不住……”一个年轻一些的护工有些局促地向祁闻宥解释道。   祁闻宥道:“我知道,不会怪你们的,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护工离开之后,姜君维才像反应过来病房里有人进来一样,回过头来,见是祁闻宥,面上便浮现出关切的神色来。   “闻宥,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   祁闻宥心中一酸。   不管他与自己有没有血缘关系,姜君维对自己的关心爱护,都不是作假的。   但是更大的疑问却又浮祁闻宥的心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姜君维才会明知自己不是他的血脉的情况下,对他视如亲生?   或许,祁琼瑟对姜君维也隐瞒了这一事实?   祁闻宥想不透。   “没什么,刚刚和程医生在聊什么时候才会有合适的肝脏供体。”祁闻宥像是掩饰什么一样,“不过,爸,你不用担心,以我们家的人脉,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姜君维叹了一口气:“要是这么容易的话,肝癌的致死率还会这样居高不下吗?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有时候想一想,说不定这就是命。”   姜君维的眼神蓦然放空,不知道看向了哪里:“闻宥,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当真是有报应的。”   祁闻宥想到姜家那两张黑白的照片,想到今天刚出来的那个检测结果,不由得苦笑。   “我想,或许是真的有吧。”   姜君维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我算是真的明白这句话了。”   祁闻宥嘴里发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护士进来给姜君维输液,祁闻宥趁机离开了姜君维的病房。   每多待在那里一秒,他都觉得几乎要窒息。   姜庭鸾的身体在慢慢恢复,那一刀虽然割破了动脉造成大量失血,好在他年轻,慢慢地养回来也就是了。姜君维不敢在他醒着的时候去看他,他的情况都是由程医生转告给他的。   “病人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他毫无求生的意志,拒绝进食,也拒绝和我们安排的心理医生交流。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上鼻饲了,但是鼻饲对病人的身体也有一定的伤害。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激发病人的求生意志才行。”   祁闻宥眉心紧皱,良久才回答道:“我知道了。”   程医生走了之后,他才走到病房门口,隔着一道门,就这么从玻璃窗外看着姜庭鸾。   姜庭鸾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醒来的时候不多。但因为那天他的过激反应,祁闻宥只能克制自己,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这样看着他,好像离他近一点,呼吸到的空气就能抚慰祁闻宥不安至极的心。   姜庭鸾躺在血泊里的身影,大约会成为祁闻宥这一生的噩梦,现在他只能一次一次地看到姜庭鸾安然无恙的身影,才能暂且从那个噩梦中挣脱出来。   “庭鸾。”   是谁?   眼前是一片墨一样浓、海一样深的黑暗。   “庭鸾。”   姜庭鸾的意识慢慢在这黑暗中寂灭,可是谁在一直这样坚持不懈地呼唤他?   他想让他安静下来,但是那一个人却固执地没有放弃。   有什么破开这一片黑暗,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庭鸾,不要走。”   姜庭鸾睁开眼睛,病床旁有一个小护士正在给他换输液的药。   “你醒了,要不要喝一点水?”   姜庭鸾的嘴唇干燥起皮,因此他并没有拒绝护士递到他唇边的水管。   他喝了两口水就不喝了,护士又问道:“要不要喝一点粥?甜的咸的都有。”   姜庭鸾沉默不语。   照顾他的护士也习惯了,一个人自言自语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干嘛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爱惜?   姜庭鸾动了动自己的左腕,被绷带包扎得结结实实的左腕一动就钻心地疼,但姜庭鸾已经记不起自己割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为什么要把他救回来呢?   为什么要让他重新回来面对这个世界呢?   姜庭鸾想起许晚初自杀之后,自己去收拾她的遗物,听到那个护士用议论今天菜市场牛肉多少钱一斤的口吻议论提起她的死亡。   他想他们也是在这样议论自己吧。   姜庭鸾真是厌憎透了这个世界。   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也没有恢复过来,他很容易就觉得疲倦,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蒸鸡蛋羹的味道,碗底有肉末,上面撒了葱花。   这是他外公在他生病的时候经常做给他吃的。   恍惚间姜庭鸾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他闭了闭眼睛,道:“拿出去,我不会吃。”   许崇山已经不在了,会做这个的,只是祁闻宥而已。   而他现在已经不想跟祁闻宥有任何关系了。   “庭鸾,你醒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姜庭鸾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是周宸。   当真是意想不到。   姜庭鸾失声道:“怎么是你?”   周宸微微笑了笑,将姜庭鸾扶起身来,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我最近刚回国,在国内开了一家心理研究所。”   姜庭鸾有心想问他为什么会回国,但想到两个人的关系,问这句话只怕是交浅言深,因此便沉默了下来。   周宸把蛋羹从保温桶里拿出来,舀了一勺:“蒸的这么好的蛋羹,为什么不吃?”   姜庭鸾没有看他,转过头去,眼睛看着窗外高大挺拔、绿意斐然的银杏树。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当真是十分可笑。”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两天睡得昏天暗地,终于起来更新了。 第91章 厌倦   周宸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西装,他看了姜庭鸾一眼,放下手中的碗,这才坐直身体,用格外郑重的语气对姜庭鸾道。   “我不觉得你有任何可笑的地方。”   姜庭鸾听到他这话,不知怎的,心中一酸。   周宸看着他,眼神十分认真:“相反,我觉得你一定是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姜庭鸾反问他道:“怎样的决定?”   周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我的工作守则之一,就是对来访者‘不评判’。”   姜庭鸾听了他这一句话,眼神中才算有了些许活气儿。   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你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了,我就不用再多说些什么了。”   这个“他”是谁,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周宸的语气依旧很平和,“别人告诉我的,只是他心目中这一段事情的解释,而不是你的。我却是想要听一听,在你的世界里,到底经过了什么,才会让它分崩离析。”   周宸的声音缓而柔,像是潺潺流过山岩的溪水,一洗人心中的沉浊积郁。姜庭鸾的眼神闪了闪,苦笑道:“我也其实不知道是怎么了。”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我一直努力让自己从悲痛里走出来,我知道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能够这样无条件地爱我,包容我的人了。”   “而我的母亲……”姜庭鸾眼神微黯,“无论她对我怎么样,我们始终血脉相连,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那么就存在一个和我有联系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姜庭鸾垂下头,千篇一律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却有和别人完全不同的风致。他修长的脖颈微微弯下,苍白的皮肤几乎可以透过光看清楚血管的颜色,脆弱得好像只要轻轻一折,就会被折断一样。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精力,才让自己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便只有我一个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周宸一直安静地聆听着,此刻适时地插话进来:“然后呢?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又怎么会这样崩溃呢?”   姜庭鸾语气一滞。   他的眼神像是困惑,又像是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   思考了许久,姜庭鸾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周宸也很有耐心,专注地看着他,示意姜庭鸾继续说下去。   “那天,在越溪的婚礼现场,我看到他……和他的未婚妻站在一块儿。”像是针刺一般细密的疼痛猛然袭上姜庭鸾的心头,他努力地压抑着这种疼痛,平静地回答周宸的问题。   “在看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个瞬间,我忽然,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境地——失去了一切,也被一切所抛弃。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在那个时候我想,连他都已经抛弃我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姜庭鸾抬起头来,眼中有闪烁的泪花。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溢出来:“其实我并不是想要死去,我只是厌倦了这样活着。每一个人终将到达死亡的彼岸,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早到达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周宸看着他,问道:“他对你而言,就那样重要吗?重要到你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姜庭鸾的的表情像是十分难堪,又像是带着几分茫然。   “我……我不知道。”   周宸看着他,又问他道:“那你恨他吗?”   姜庭鸾深深地呼吸,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手掌心的肉里。   “我恨他,但我希望,如果我能够只去恨他就好了。”   周宸的神情未变,看着姜庭鸾,温声道:“其实,你想过没有,你以为的‘在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意义’,只是‘你以为’而已。”   姜庭鸾面露困惑。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和事的意义,都是人类赋予。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赋予任何事腻想赋予它的意义。”   姜庭鸾摇摇头:“我还是不懂。”   “就像这碗蒸蛋羹,”周宸道,“对于别人而言,这就是一碗最普通的蛋羹而已,但是对你而言,它意味着你外公对你无微不至的爱。”   嫩黄色的鸡蛋羹滑嫩鲜香,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即使你的外公已经不在了,但是只要看到这碗鸡蛋羹,你就会想起他。在你的心里,永远都会有被爱的记忆,和体验。”   周宸放缓了声音:“即使你可以不在乎全世界的人,但你能够不在乎你的外公吗?如果他还在世,要是知道你这样做,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姜庭鸾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   “他在的,”周宸的声音十分坚定,“只要他活在你的心里,那么他就活在你的世界里。   姜庭鸾伸出右手,从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那碗蒸蛋羹,手微微颤抖。   蛋羹已经不冒热气了,但姜庭鸾还是一口一口,慢慢吃了下去。   吃着吃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就从他的眼中滑落下来,掉入了那碗蛋羹了。   姜庭鸾却没有去擦,而是任由眼泪滑落。   “你知道吗?我外公给我蒸鸡蛋羹的时候,喜欢在蛋液里放一小块猪油,不多,多了就会腻。南方人都喜欢自己煎猪油,煎好的猪油会凝结成白色的块儿,无论做什么菜放一点,都会香得不得了……”   姜庭鸾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不停往下落,最后整个人都泣不成声。   周宸接过他手里的碗,把抽纸递给他,让他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你的外公,他很爱你,真实爱意会形成链接,这种链接能够穿越生和死之间巨大而狰狞的隔阂,你永远不会被抛弃。”   你永远都不会被抛弃。   “你拥有的、曾经被爱过的真实体验,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大的意义。”   周宸看着他的眼神十分真诚。   姜庭鸾只觉得心中郁积的淤泥一样腐臭、又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口的情绪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他终于可以好好呼吸。   “我知道,”他努力抑制住泪意,对周宸道,“谢谢你。”   周宸道:“没关系。”   也许是因为哭得太厉害,情绪过于激动,姜庭鸾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周宸见他呼吸急促,连忙按铃让护士进来照顾他,自己退了出去, 免得病房里人太多让姜庭鸾更不舒服。   他离开了病房,看见病房外的祁闻宥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   “怎么样?”见周宸从姜庭鸾的病房里出来,忙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怎么样?”   周宸看着他急切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这一次的沟通还算是成功的,但接下来还是需要继续治疗。”   祁闻宥不由自主地皱眉,道:“我想知道,他这一次自杀,到底是因为什么?仅仅就是因为我要订婚了吗?”   周宸的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祁闻宥。   “你不知道吗?”   祁闻宥疑惑地看着他:“知道什么?”   周宸叹了一口气道:“他在A国的时候就已经确诊了BPD,就是边缘性人格障碍,这种疾病介于神经症和精神疾病之间,致死率是普通人的10到50倍,是自杀率最高的心理疾病之一。所以他这次的自杀并非意外事件,而是早有预兆。”   祁闻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爆炸一样,炸得他只听得到大脑中“嗡嗡”的回响声。   “这不可能!”祁闻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病历档案就在我的电脑里,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回去之后可以发给你看。”周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回国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过,现在他的状况很差,我虽然是他的医生,但能做的也十分有限。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照顾他,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祁闻宥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低哑:“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周宸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祁闻宥对一旁的欧阳蕴道:“把周医生送出去吧。”   欧阳蕴便客气地对周宸道:“周医生,这边请吧。”   走廊里又只剩下祁闻宥一个人,他走到姜庭鸾的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姜庭鸾   护士已经给他戴上了氧气罩,他面色依旧苍白,像是极为难受的样子。   周宸的话又在他的大脑里回响:“他在A国就已经确诊了边缘性人格障碍……这种疾病的致死率是普通人的10到50倍,是自杀率最高的心理疾病之一……”   他忽然想到在祁氏的年会上,他们重逢后的初见,姜庭鸾哪怕是笑,都散发着哀戚之色的脸。   祁闻宥不敢去想象,在他看不到的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姜庭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1、自杀后的心理危机干预需要有相关经验的专业人士,我写的纯粹是为了过剧情,没有参考意义。2、在世界中心呼唤评论,我最近太爱犯困了,只有评论和海星能让我打败瞌睡呜呜呜呜呜呜呜3、据说以后不能在指路外链了,麻烦大家关注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和微博,微博上有全部省略部分,拜托拜托。4、推荐一下《寻梦环游记》,我永远爱《Coco》!!! 第92章 流逝   祁闻宥在病房外枯坐了很久,欧阳蕴送完周宸回来之后,见他一人独坐,也不敢打扰他。直到入夜,欧阳蕴才小声提醒他道:“祁总,已经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祁闻宥这才仿佛有所知觉一样,抬起头来看着欧阳蕴:“周医生送回去了吗?”   欧阳蕴道:“您放心,我亲自开车送周医生回去的。”   祁闻宥“唔”了一声,又道:“明天下午,你还是亲自去接周医生过来。”   欧阳蕴应下,祁闻宥又有些犹豫地说道:“他……今天吃了什么?”   欧阳蕴忙道:“周医生带进去的鸡蛋羹姜先生都吃完了,还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护士说姜先生太长时间未曾进食,需要少食多餐。您放心,姜先生身边有专门的护工24小时照顾他,什么时候都会提供餐点的。”   祁闻宥有些疲惫地点点头,道:“你安排得很好。”   欧阳蕴自然是喜不自胜,但见祁闻宥面色灰败,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第二天下午,当周宸准时来到医院的时候,却在医院楼下见到了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的祁闻宥。   “周医生……”祁闻宥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是一夜未曾好眠。周宸还在他的身上闻到了烟味,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   “祁先生。”周宸礼貌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祁闻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还是想听你说一说……他的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呢?是不是因为我,是我才害得他这样吗?”   他的语气里有浓浓的惶恐和不安,哪里还有往日的淡定自若。周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即使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也不赞同一个人的生命需要另一个人来负责,哪怕是最亲密的人——没有,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负起责任。”   他示意祁闻宥坐到旁边的石桌旁的座椅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你不用过分自责,我可以简单为你讲一讲,关于边缘性人格障碍的病理机制和临床表现,但因为这种疾病的确过于复杂,我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你听。”   祁闻宥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周宸顿了顿,才开口道:“这种心理疾病,在大众认知中的普及度并不高,甚至很多国内的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常常会被医院误诊成其他的疾病。所以你会觉得困惑,十分正常。”   “简单来说,就像我们生活之中,会有这么一种人,对我们来说最普通不过的花生,牛奶,葱末,甚至是灰尘,都会成为他们过敏甚至致死的原因,对于他们而言,这些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就像是在战争过后的战场上埋藏着的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意间踩中引爆,就会致命。”   周宸看了一眼屏息凝气的祁闻宥:“而对于他而言,这个过敏原就是‘被抛弃’。”   祁闻宥神色一僵。   周宸自然观察到了,但他却不动声色继续道:“但是他一直在被抛弃。”   “从他懂事的时候,知道他母亲对他的极度厌恶,这是第一次被抛弃。后来他知道他父亲当年的事,生而不养,这是第二次被抛弃。当他外公因病离开人世,和他阴阳两隔,这是……第三次被抛弃。”   周宸眼中带着一种奇特的怜悯:“所以当他知道你即将订婚,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为了逃避这一次即将到来的‘被抛弃’,他宁可选择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只要不再体会到这种让人绝望至死的感受,他愿意去做任何事。”   他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不必过分自责,其实从理性角度来看,你并不是导致他自杀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病理性的,你最多只能算一个导火索。但是,即使作为心理医生,我会告诉我的病人,所谓命运,不过是一种习得性无助的行为模式,可是作为普通人,我依旧在想,所谓命运,在一个渺小的个体的一生的洪流中,却是那样残酷而庞大,难以抵挡。”   祁闻宥面露痛色,周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对他道:“我和姜先生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祁闻宥点点头,目送周宸的背影离开。   他原来以为,当年的姜庭鸾,在狠狠往他心口捅上一刀之后,在把所有的从仇恨都发泄在他身上之后,姜庭鸾会过得快活恣意,再也无需被这些沉甸甸的怨恨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错了,还错得十分离谱。   姜庭鸾纵然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伤筋动骨?   他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一次报复真正的舒心快活过,从来都没有。   周宸来到姜庭鸾的单人病房里,见他正在喝粥。姜庭鸾见他进来,便把粥碗交给一边的护工,让护工先出去。   周宸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姜庭鸾的脸色:“今天看上去好一点了,感觉怎么样。”   姜庭鸾习惯性地回答了一句;“还好。”然后又问道,“今天怎么迟了一会儿?”   周宸微笑道:“路上有些堵车。”   他回答完这句,姜庭鸾也没有再问,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周宸像是并不介意一样,耐心等待着姜庭鸾开口,良久,姜庭鸾才涩涩道:“今天喝的是牛奶燕麦粥……医院的食堂伙食很不错,我现在只能喝粥,他们便能把粥做出一百八十种花样来。”   “嗯。”   “但我也喝不了多少,”姜庭鸾的笑容带着苦味,“每当我吞咽食物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起那一天,我躺在急救台上,护士们往我的身体里插进胃管的感受,食道里的胃管粗而硬,就这么插进来,撑得我几欲作呕,我想要挣扎,却没有半点力气。胃里面各种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和他们灌进去的液体一起在我身体里面翻涌。那个时候即使我依旧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但那种痛苦却依旧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原来以为,没有比……更痛苦的事情,原来是我错了。”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看着便像是有些累了,微微垂着头,病号服后面一截修长的脖颈,苍白到几近透明,都能看到上面青色的血管。   “一直到现在,每当我吞咽食物的时候,身体会自虐似的条件反射性回忆起当时的感受,那根胃管仿佛还在我的喉咙口里。”   周宸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这种感觉的确让人十分难受。”   姜庭鸾抬起头来看着他,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琥珀色的眼瞳看上去就像一种猫科动物,看着人的时候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软起来。   周宸的声音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但是感受都会变化的。”   “就像你说的,在洗胃时候的想法,每个人在经历不同的事情之后,对同一件事,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所以,痛苦的感受并不那么可怕,因为它一定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姜庭鸾微微歪着头看他:“为什么周医生你这么肯定?”   “就像你为了一件开心的事情十分高兴,但再让人高兴的事,喜悦的情绪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幸福和喜悦是人的情绪,痛苦和悲伤亦然,这是人类用上万年的时间进化出的本能,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姜庭鸾微哂:“我原来以为以为,你会告诉我,怎么样消解痛苦的办法。”   周宸也笑:“心理医生也只是普通人,并不是上帝,就算是上帝,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的话音一落,病房里霎时间静得可怕。   姜庭鸾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就这样接受吗?”   周宸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或许你可以试一试。”   “就像你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祁先生订婚这件事更让你痛苦的事情,但是后来这个想法被你自己推翻了。你可以暂时先接受这种痛苦,或许有一天,这种痛苦的影响力会降低到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的程度,也许那一天的到来会很漫长,但我想,你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再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抗拒这种痛苦。”   姜庭鸾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似乎在惊讶周宸为什么会这样坦然地把祁闻宥订婚的事情在他面前说出来。   周宸道:“我知道你在惊讶什么——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事情就像恐怖片,当你被它虚假的面貌欺骗时,有些人甚至会被吓到心脏病发。但是当你知道,恐怖片也只是人拍摄出来的,只是利用各种拍摄方式打造的视觉效果,你就会放下不必要的恐惧,因为你已经彻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心中的恐惧也像是看恐怖片时的情绪,会被光影效果无限渲染,但当你明白这只是你内心深藏的恐惧的投影的时候——你就会无所畏惧。”   他看着姜庭鸾不解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我说的只是理论上的事情,事实上就算是我,内心深处也有许多无法面对的恐惧,我们都是凡人,但也要作为一个凡人,好好地活下去。” 第93章 失声   但也要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姜庭鸾咀嚼着周宸这句话,默默垂首,沉默了许久。   周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对姜庭鸾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工作室还有一个已经预约好的病人在等着我,我就先走了。”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见姜庭鸾想要从病床上起身,忙道:“你不用起来,好好养病,下一次我再来看你。”   姜庭鸾也没有勉强,目送周宸离开了病房。   周宸离开后,有护士进来给他换输液瓶,换完笑着对他说:“今天这是最后一瓶药了哦,输完液就没有了。”   姜庭鸾很喜欢这个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小护士,看见她朝气蓬勃的笑容,整个人都好像从阴郁的心情中被解救出来了一样。   他想到了越溪,在国外度假的越溪恐怕还不知道他自杀的消息,只是此刻,他希望越溪知道得越晚越好。   B市这几日天气都很好,虽然前几天下了几场雨,早晚温度也降低了许多。午后的阳光从病房的窗外照进来,让人昏昏欲睡。   姜庭鸾拉高了身上的被子,打算闭目小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以为是照顾他的护士去而复返,但睁开眼睛,却看到站在病房门边,手中握着病房门把手的,是祁闻宥。   他们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本就十分安静的单人病房里,刹那间几乎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心脏蓦然间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从昏沉噩梦之中醒来,仅存的意识告诉自己是祁闻宥救了他,心中恨意翻涌,恨不得让全世界和祁闻宥一起毁灭的疯狂……   “庭鸾,你不要激动,”祁闻宥见他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心口像是被利刃狠狠捅了进去,“我只是来看看你,不看到你,我总是不安心。”   姜庭鸾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巨大的痛楚感让他大脑清明了不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现在看也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祁闻宥见姜庭鸾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心中痛意更甚,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苦涩之意:“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看到我……但是庭鸾,我想说……”   想说什么?   姜庭鸾下意识地想。   只是他等了许久,到底也未曾等来祁闻宥想说的话。   “……你安心住院,这是B市最好的私家医院之一,我已经和院长再三嘱咐了,一定会请来最好的专家医治你的手伤。还有,Undine我会好好照顾,你不用担心。”   从头到尾,姜庭鸾只有听到Undine的时候神色稍微有些变化,祁闻宥眉眼间只余黯然,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认真对姜庭鸾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和照顾你的护士说就可以,她会让医院的餐厅给你做的。”   病房的门打开又被关上,好像祁闻宥从来都没有出现一样。姜庭鸾漠然地转过头去,一阵风从窗外吹来,让他觉得面上微凉。   姜庭鸾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水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不知道为什么,眼中的泪滴大颗大颗地掉落了下来。   就像所有流窜在心脏里的、让人几乎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的痛苦,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姜庭鸾忽然毫无预兆地捂着嘴痛哭起来。   他紧紧地用手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开始只是无声地哭,因为穿着病号服而更显单薄的肩膀不停耸动,痛楚就像是无数刀枪剑戟,在他的身体里肆意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忍了太久太久,和祁闻宥分手的时候,他没有哭,许晚初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甚至连许崇山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而这一次,他终于能毫无顾忌、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了。   姜庭鸾抱着膝盖,哭到像是要连心肝肺都要一起呕出来才作罢。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停止不了,所有的情绪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如同无比汹涌的波涛,以无可阻挡之势从他身体里倾泻而出。   哭到最后,他的眼前一片昏花,只看得到护士熟悉的脸,焦急地呼唤自己,而姜庭鸾什么都说不出,像是失声了一般。他看着有人在他的胳膊上注射了一支药剂,然后他的大脑逐渐变得空白,在如同海浪一般不断冲刷他大脑的疲惫感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眼睛肿痛得几乎睁不开,医生还告诉姜庭鸾,因为那天他情绪过于失控,伤到了声带,只怕有几天不能开口说话了。   而姜庭鸾对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灵魂的人偶,静默得让人害怕。   周宸也过来过,只是无论他如何耐心引导,姜庭鸾的反应都很迟钝,这一次,哪怕是耐心如他,心里面也有些着急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对祁闻宥道,“如果庭鸾还是一直没有好转,只怕就要请精神科医生介入了。但是国内的精神科现状并不完善,治疗手段也很粗鲁,我想,或许应该想想其他的办法。”   他对面的祁闻宥眼窝深陷,面上一片疲惫,已经是几日几夜不曾入眠。他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我知道,或许有个人,能够有办法帮助我们。”   两天之后。   姜庭鸾依旧是目光空洞地躺在病床上,病房的门“咔嗒”一声被打开,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庭鸾!”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那样熟悉,让姜庭鸾身体微微一颤。   他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站在病房门口的,是一身风尘,满面泪痕的越溪。   越溪见他看着自己,再也忍不住,几步走过去,在病床旁俯身,紧紧抱住了姜庭鸾。   “我一听到消息就马上坐飞机赶了回来,你怎么那么傻!这天底下除了祁闻宥就没有别的好男人了吗?你知道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姜庭鸾被她紧紧抱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听着越溪状似责备的话语,他却伸手,抱住了越溪的背。   姜庭鸾干燥的嘴角微微张开,有些吃力地吐出两个字:“越……溪……” 第94章 报应   越溪松开姜庭鸾的身体,坐在病床旁,气恨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想狠狠骂你一顿!受了什么委屈,都不知道和我说吗!?要不是……要不是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我一定要找人把祁闻宥狠狠揍一顿!”   姜庭鸾想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说话,刚笑出声就咳嗽了起来,到后面越咳越剧烈。越溪帮他拍背顺气,见他病得形销骨立,心中只觉心酸,再也狠不下心来对姜庭鸾生气。   “你放心,现在我回来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至于那些臭男人,就让他们见鬼去吧!”越溪看上去真是气狠了,一边给姜庭鸾顺气,一边道。   姜庭鸾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听到越溪的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并不觉得祁闻宥当真亏欠他什么,他们之间这段孽缘,除了命运的恶意捉弄之外,很大一部分,都是他过由自取,无所怨咎。   越溪会这样生气,纯粹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场着想而已。   祁闻宥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即使再这样努力用最理性的方式思考,阵阵难以自抑的心痛却一次又一次袭来,姜庭鸾痛苦地闭上眼睛,额角有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渗透出来。   “庭鸾,庭鸾,你怎么了?”见他这样,越溪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我去喊医生来!”   姜庭鸾猛地抓住她一只手,吃力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咳咳……没事……”   越溪见他这样固执,愈发心酸起来,忙不迭道:“好,好,我不走,你放心,好不好?”   姜庭鸾这才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越溪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再有什么刺激到姜庭鸾,这就不好了。   好不容易等姜庭鸾安静睡过去,她才离开病房,病房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见到她出来,便对她微微颔首。   “越小姐,你好,我姓周,是姜先生的心理医生。”   越溪面上略有警惕之色:“怎么会是你,祁闻宥呢?”   周宸的面色未变:“因为姜先生现在的病情,所以我建议他最好不要出现在姜先生面前。而我作为他的心理医生,也想跟你讲一讲在照顾他的过程中应该注意一些什么。”   越溪上下打量他几眼,周宸十分坦然,任她打量。越溪这才道:“好吧,趁着庭鸾现在睡着,你就跟我说一说吧。”   自从越溪回来之后,姜庭鸾就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日三餐加一顿夜宵,都是越溪家的老保姆精心烹制的,不说顿顿都是鲍参翅肚,也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姜庭鸾要是不吃,就会被越溪板起脸来教训一顿,姜庭鸾也只好乖乖吃下去。这样过了半个月,姜庭鸾的气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来,庭鸾,这是你上次说好喝的虫草花乌鸡汤,最能安神滋补,你快喝了。”越溪盛了一碗汤,递给姜庭鸾。   姜庭鸾有些无奈地接过来,他的喉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说话的声音还有些许嘶哑:“越溪,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这样天天在这儿守着我。你和钟霖刚新婚呢,你这样天天守在这里,钟霖会对我有意见的。”   越溪轻哼了一声,秀致的眉目紧蹙:“你要真让我放心,就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至于其他的,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姜庭鸾知道,越溪是当真被自己自杀的事情吓坏了,才会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汤碗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越溪的眼睛,认真道:   “越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放心,我不会再做那样伤害自己的事情了。我是个成年人了,这样不计后果放纵自己的事情,经历了这一遭,也已经够了。”   越溪看着他的眼睛,却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是在责怪你吗?不,我只是在怪我自己,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异常,或许就能避免这种惨剧的发生。虽然我真的怪祁……但我一想到,如果不是他救下你,我就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真的……”   姜庭鸾眼眶微湿,道:“对不起。”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任何人,”越溪道,“你真正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   姜庭鸾低头,掩饰自己的泪意:“嗯,我知道,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越溪破涕为笑:“好了不说这些了,先把汤喝了,这汤,我家老保姆可是炖了整整一下午呢。”   在越溪的照顾下,再加上周宸的治疗,姜庭鸾恢复得很快。这天他们在聊姜庭鸾出院之后的安排,越溪便道:“你原来住的房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你要是不愿意住,我就想办法另外给你找一个地方好了。”   姜庭鸾摇头道:“不用了,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住在那里就很好。”   越溪看着姜庭鸾,欲言又止。   姜庭鸾有些奇怪,越溪性格爽朗,很少有这样闪烁其词的时候。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姜庭鸾不由得问道。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越溪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听我妈妈说,祁闻宥的爸爸,也住在这家医院,听说是肝癌晚期,现在在到处寻找合适的肝源做移植手术……”   姜庭鸾的表情在刚听到的时候,似乎很平静,然而面部的肌肉却逐渐变得有些怪异而狰狞,他开口,像是从喉咙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哈?居然有这种事?”   越溪从来没有见过姜庭鸾这副模样,打心底有些害怕,怯怯道:“庭鸾,你怎么了?”   姜庭鸾却像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喜事一样,畅快痛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没事,越溪,我只是特别高兴而已,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现世报这回事,当真是痛快。走,越溪,他在哪间病房?我要去看看他。”   越溪这回是真的有些害怕了:“你要去干什么?”   姜庭鸾站起身来,面色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   “我要去亲自看看那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是怎么被老天报应的。”   因为祁闻宥的缘故,要知道姜君维的病房在哪里并不难。越溪生怕姜庭鸾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又劝不住他,只好一路跟在他身后。   电梯里的姜庭鸾穿着一身病号服,外面随意套了一件外套,神色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而他越是这样,越溪心里就越担心,想要劝解他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姜庭鸾和越溪走了出去,这一层都是贵宾病房,楼道里十分安静,姜庭鸾直接走到了左手边最里面一间,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打开了病房的门。   他抬起头,见那个从小只在相片里见过的男人正躺在病床上,衰老而又虚弱,完全没有了当年器宇轩昂的模样。而祁闻宥正坐在病床旁,正和姜君维说着什么。一旁的开放式小厨房里,祁琼瑟正把榨汁机打开,往玻璃杯里倒刚榨好的果汁。   很好,当真是一副父慈子孝、阖家团圆的好景象。   姜庭鸾冷笑了一声,走进了这间贵宾病房。   病房里的一家人也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祁闻宥一脸慌乱,祁琼瑟却是若有所思,而这里面唯一不知情的姜君维,见这个穿着一身病号服却依旧不掩瑰姿艳色的羸弱青年,有些困惑地问道:“你是……”   姜庭鸾站定,没有再往前一步,就那么任姜君维打量自己。   眼前的青年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使姜君维在祁家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上流社会各种环肥燕瘦,也不得不承认,他当真是被上天偏宠的绝色。他仔细打量着青年的眉眼,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从心底深处涌上几分熟悉的感觉,那些封存了许久的、陈旧泛黄的记忆不断翻涌,让他一瞬间有些迷惑。他总觉得他和这青年应该是有过什么交集的,就好像……就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姜君维端详了一会儿,不由得问道:“你是谁?我们曾经见过吗?”   姜庭鸾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祁闻宥几步走过来,拉住姜庭鸾的手:“庭鸾,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好不好,我爸正病着,你……”   姜庭鸾用力甩脱了他的手,厉声道:“他得病,本来就是老天给他的报应,有什么值得同情的的?”   祁闻宥面露哀求之色:“庭鸾,无论如何,现在不要说这些,可以吗?”   姜庭鸾不理他,直直走到了姜君维面前,抬起头道:“姜君维,你就真的认不出我吗?”   仿佛是一道闪电蓦然间劈过灵台,姜君维一瞬间豁然开朗,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姜庭鸾,整个人像是被吓得三魂丢了七窍。   “你是……你是……晚初!”   “你和晚初,是什么关系!” 第95章 真相   姜庭鸾看着他满脸震惊却又不敢相信的神情,冷笑着眯起了眼睛:“不错,难为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不枉她连自杀都要用你送给她的钢笔。”   姜君维忽然捂着心口往后倒去,祁闻宥连忙扶住他:“爸?你怎么了?爸,你没事吧?”   姜君维却不让他扶,左手紧紧抓住病床的床单,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你说什么?晚初她……她怎么了?”   姜庭鸾见姜君维这样急切而痴情的模样,却只觉得当真好笑。   做出这副神情,难道当年那个贪慕富贵、抛妻弃子的人就不是他姜君维了?   “她怎么了?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姜庭鸾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像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一片一片凌迟姜君维身上的血肉。“在你离开N市之后,她的精神分裂症骤然加重,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她的下半生,然后——用你送给她的钢笔,穿喉自杀了。”   姜君维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姜庭鸾却并没有停止,他的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真切的恨意:“因为她的死,我的外公也因此离世。姜君维,你好的很,因为你,我从此亲长俱丧,飘零于世。你说,你欠我们家的这笔血债,应该怎么还?”   “够了,”一旁的祁琼瑟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秀致的眉目紧蹙,“姜先生,我丈夫他正在养病,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这么对待一个病人吧?”   “祁董事长,”姜庭鸾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我一向很敬重您,但这是我们一家和姜君维之间的多年的恩怨,您是否也让我先处理完这些私事再说?”   他特意加重了“私事”这两个字,祁琼瑟被他这么一噎,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姜庭鸾转而看向病床上的姜君维,因为咳嗽得太过剧烈,他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潮红,胸口一起一伏,更显得无比虚弱。   他望着姜庭鸾,不知道是不是明白自己死期将至,眼神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浓浓疲倦,以及看透生死的漠然:“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不错,当年的确是我辜负了晚初,我认。如今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或许就是我当年的报应。我对不起你母亲,但是你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想要做什么?”姜庭鸾嗤笑一声,“我想做的,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现在不是在寻找合适的肝源供体吗?好,我会去做配型,但条件是——你去我爷爷和我妈的墓前,磕三个响头。怎么样,你这条贱命,要不要,就全在你。”   就像是吐出了常年淤积在胸口一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血块,姜庭鸾只觉得无比的畅快。他欣赏着对面一家三口不断变化的神情,挑了挑下巴:“怎么样,我提的这个条件,你们也不算亏吧?”   “够了!”祁琼瑟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出闹剧一样,“姜先生,我念在你的丧亲之痛,本来不想和你计较什么。但你却口出狂言,一而再再而三出言挑衅。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请你从这个病房里出去。”   姜庭鸾抬眸,看着这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高贵女子,心下了然,对于她而言,最不能忍受的是祁家因为姜君维受辱,而非她这个丈夫的性命。   他忽然对姜君维有了一种奇特的怜悯:哪怕是此刻性命危在旦夕,自己的枕边人却从来都没有觉得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这样的情形,在他当年春风得意,成为祁氏集团驸马的时候,姜君维有没有想到过呢?   “祁董事长怎么能这么说,”姜庭鸾漫不经心地看着抚摸着自己的手指,“虽然我和姜君维的配型不一定能百分之百的符合,但怎么说,他都是我另外一半基因的提供者。如果我答应去做配型,您的丈夫总有一半救命的机会不是?还是说,为了掩盖我是姜君维儿子的事实,所以连这个救命的机会都弃之不顾?”   祁琼瑟被气狠了,凌厉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却被祁闻宥劝住了:“妈,你最近心脏不太好,程医生嘱咐了你要少动气,要不你先回去吧。爸这里我来照顾就好了。”   “少动气?”祁琼瑟冷笑道,“人家都欺负到你面前来了,你还在劝我少动气?”   祁闻宥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姜庭鸾,继续劝慰道:“妈,都已经是陈年旧事,再多说也无用,为这些事生气,实在不值得。”   祁琼瑟冷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那些事。之前我可以忍,是因为没人把这些事挑到明面上来,现在都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好忍耐的?”   “阿姨,”一直没有说话的越溪此刻也忍不住了,“庭鸾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的确是……是姜叔叔对不起他们母子,庭鸾要发泄一下这么多年的委屈,也是正常的啊。”   姜庭鸾却未曾说话。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祁闻宥,心头五味杂陈。   他可以怨恨姜君维,可以怨恨祁琼瑟,但是他想,他是没有办法去怨恨祁闻宥的。因为——   祁闻宥从来都没有欠他什么。   也许生为姜君维的儿子是他的原罪,但是作为一个恋人,祁闻宥从来无可指摘。   “够了,”一片混乱之中,姜君维虚浮无力的声音响起,一下便让整个病房安静下来。   他安静地看着姜庭鸾,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尘封于他心底里无尽尘埃的人。   “我不许需要你为我去做配型,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是我的儿子。”   姜君维的神情平和而又笃定,而姜庭鸾却像是听到了他这一生听过做好笑的笑话一样,抬起头,讽刺道:“哈?怎么?既然你承认了认识我母亲,不会现在又要说,和她的关系清清白白,没有丝毫不正当的牵扯吧?”   病房里其他人都屏息气凝,姜君维有些吃力地在祁闻宥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好像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一样。   “我没有想要否认我做过的错事,该我认的,咳咳……”姜君维捂着胸口,像是极为难受,“我都会认,但是,我没有生育能力,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亲生的血脉,所以,你不会是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透着久病之人的虚弱无力,并且还断断续续,可是他说出的内容却不亚于平地惊雷,震得人心慌神乱。   姜庭鸾只觉得眼前的人和物都像是天旋地转一般,膝盖一软,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庭鸾!”好在一旁的越溪眼疾手快,立刻搀扶住了他。   而姜君维却只侧过头去,看着一旁默然无语的祁闻宥:“你早就知道了吧,好孩子,可惜这一辈子,爸爸没有缘分和你做真正有血缘的亲生父子。”   祁闻宥微微皱着眉,看着姜庭鸾,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关切。回过神来,听到姜君维的话,他却也只能沉默。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祁闻宥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可能!”姜庭鸾蓦然尖声道,“如果你不是我父亲,那为什么……”   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姜庭鸾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在往事里浮浮沉沉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透的事情,仿佛无数细小的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出了一个明晰的答案。   “你外公这样苦苦瞒着我,不过是为了让你活着!但是,你就是肮脏下贱的种子!血管里每一滴血都是黑的!”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的火没有烧得再大些,没有把我们两个一起烧死!”   许晚初嘶哑尖利却又恶毒疯狂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回响,直至此刻,姜庭鸾才终于明白,许晚初对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到底来源于何处。   原来自己并不是她意中人的亲生骨肉,原来他的存在,对于许晚初而言,就是意味着对她所爱之人的背叛。原来竟然是这样一个原因,让许晚初恨不得生啖其骨,生食其肉。   原来竟然这么荒唐,这样可笑。   那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姜庭鸾只觉得无数的声音在他头脑里乱窜,像是有实体一般,撞得他大脑生疼。他下意识地摇头,想要甩开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却毫无办法,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   “庭鸾!”越溪忽然惊叫一声,原来是姜庭鸾挣脱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祁琼瑟和姜君维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祁闻宥下意识也想和越溪一起追出去,却被祁琼瑟喊住了。   “闻宥,去把护工喊进来,照顾你爸爸,我和你出去谈一谈。”   祁闻宥无法,只好按照祁琼瑟说的去喊护工。   他只觉祁琼瑟只是想要避开姜君维而已,多年夫妻,两人默契地维护着的相敬如宾的表象被这样血淋淋地撕破,只怕祁琼瑟心里也是实在不好受了。   祁琼瑟站在楼道尽头的窗户旁,落日熔金,无边暮色从天边流淌而下,照在祁琼瑟的气度雍容的面容上。不知怎的,尽管祁闻宥眼里的她依旧保养良好,一张脸姣好没有半丝皱纹,身段依然轻盈若少女,可是祁闻宥就是觉得,她老了。   不知怎的,祁闻宥心头涌上一丝不知名的悲凉,他轻声喊了一句:“妈。”   祁琼瑟转头,挑眉看着他:“来了。”   “那件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祁琼瑟状似无意地问道。   而祁闻宥却知道她口中“那件事”指的的到底是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隐瞒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去了做了配型,医生告诉我,我和我……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祁琼瑟轻叹一声:“这孩子。”   “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现在你也大了,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关系。”祁琼瑟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祁闻宥。   祁闻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我真正的父亲,到底是谁?”   祁琼瑟的表情却显得很轻松:“我也不知道,当年我是在国内的精子银行做的试管,精子银行提供的是从全国筛选的最优秀的男性捐精者的样本,我在里面挑了一个最中意的。”   她见祁闻宥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样,便安慰道:“不用担心,不管你的精子提供者是谁,你都是我唯一的儿子。”   祁闻宥想的却不是这一件事。   当年姜君维从那么多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会不会也有这一个原因呢——祁氏集团下一任的继承人并没有姜氏的血脉,这样更加能阻拦姜君维染指祁氏集团内的权力……   姜君维为什么能够接受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还对他这么好,答案也在于此。   祁闻宥忽然觉得悲哀。   有古诗言,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他的父亲和母亲,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可事实上,他们对彼此都心怀猜忌,毫无信任。   “妈……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后悔过吗?”冲动之下,祁闻宥忽然问道。   “后悔什么?”祁琼瑟先是不懂,但两个人到底是母子,她一眼便从祁闻宥眼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语。   她昂起头,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神色间就有了往日里熠熠夺目的风采:“妈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自己做的选择,就永远不需要后悔。”   她淡然道:“何况当年,就算我选别的路,结局就一定比现在要好吗?”   祁琼瑟拢了拢身上的昂贵的海狸皮草,转身离开:“我先回公司了,你好好照顾你爸爸,有事给我打电话。”   祁闻宥目送她离去,尽管说自己并不会后悔,只是此刻自己丈夫真实的面目被这样毫无余地地解开,饶是祁琼瑟,此刻也不愿意面对吧。   只是此刻他无暇再去咀嚼祁琼瑟的复杂心事,而是走向这一楼的另一个备用电梯,满心急切地去了姜庭鸾所在的楼层。 第96章 生命   祁闻宥匆匆走出电梯,却发现姜庭鸾的病房外围着好几个医生和护士,连越溪都站在病房门外,急切地拍着门:“庭鸾,庭鸾?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开门好不好?”   祁闻宥的心刹那间往下沉了下去,他快步走到病房外,却发现病房门紧锁,越溪不停地在拍门,手都拍红了,姜庭鸾却依旧没有半分回应。   “这是怎么了?”他皱着眉问道。   越溪快急哭了:“庭鸾回了病房之后就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无论我怎么喊都不开门,我怕他出事,让医生来开门。可是医生说,他们也没有备用钥匙……”   一旁的一个男医生忙说道:“不好意思祁先生,为了保证病人的隐私,我们的vip病房都是没有备用钥匙的……”   祁闻宥打断他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里面的病人是因为自杀而入院的,他刚刚又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现在我必须确认他安然无恙,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你们医院也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祁闻宥话语里的威胁之意谁都听得出来,只是他已经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外人看上去他现在依旧是镇定自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心急如焚。   要是姜庭鸾再出什么事……祁闻宥不敢再想下去。   “这……”接话的那个医生迟疑了一下,道,“那我马上给我们主任打电话。”   这时电梯门又一次打开,微微喘着气的周宸走出电梯,气息还有些不稳:“我刚接到你的电话就连忙过来了,庭鸾现在在哪里?”   祁闻宥此刻见到他,和见到救命稻草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周医生,庭鸾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怕他出什么事,所以只能把你请来了。”   周宸示意他们都保持安静,走到病房门口,有节奏地敲门,然后试探性地开口道:“庭鸾,我能进来吗?”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可是病房里还是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声音。   周宸又一次敲门:“庭鸾,可以把门打开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越溪用手捂着脸,眼睛已经泛红,却仍在竭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我没事,”漫长到让人几乎窒息的寂静之后,姜庭鸾的声音终于从门内传出来,“就是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宸听到之后,示意所有在病房门口的人都散开,压低声音道:“既然他说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就让他待着吧,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几个医生和护士闻言便回去工作了,而祁闻宥却依旧很难放下心来:“周医生,庭鸾他……不会有事吧?”   周宸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的,他能够将自己的情绪明明白白表露出来,那说明他现在会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的几率还是很低的。他现在想要自己待一会儿,我们如果表现出太紧张的话,反而会给他增加负担。”   祁闻宥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宸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对祁闻宥和越溪道:“我们坐在这里等吧。”   祁闻宥摇了摇头:“我坐着只怕也是坐立难安,还是站着吧。”   周宸也不勉强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周宸又试探着去敲了两次病房的门,第一次毫无动静,而第二次,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祁闻宥和越溪不知道他们两人在病房里说了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姜庭鸾的状态却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他依旧按时吃饭,好好吃药,遵照医嘱,积极接受治疗,就好像那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越溪却依旧放不下心来,当姜庭鸾再一次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时,终于开口说道:“越溪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谈起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个好的迹象。越溪心底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庭鸾,你真的,不在乎吗?”   姜庭鸾抿唇,笑容苦涩:“不在乎?谁能够做到真正不在乎呢?越溪,这些事如果换成你,你能够做到不在乎吗?   越溪想到姜庭鸾的身世,也不由得沉默了。   “我曾经读到过一个故事,”姜庭鸾道,“说是,曾经在有一个国度里,有一个王子,生性敏感善良,每当听到什么不幸的事情,都会感慨道,‘天啊,这真是太悲惨了,如果换做是我,是一定受不了的。’”   越溪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放下手中正剥着的石榴,专心听姜庭鸾说这个故事。   “后来,王子的国家发生了政变,战乱中王子的父母都被俘获,处以绞刑。王子在老仆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却也失去了一条腿,成日以乞讨为生。”   “这一天他来到了曾经属于他的国家的城市,有些百姓认出了他,其中一个穿金戴银、脖子上戴着宝石项链的的富家夫人对着他惊叹道,‘天啊,这不是原来的王子殿下吗,他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换做我,是一定受不了的。’”   “谁知王子殿下转过身,对富家夫人正色道,‘您错了,夫人,人无论遇到怎样悲惨的事情,不管是战争,疾病,是家破人亡,或者是其他的天灾人祸,只要是这个人还活着,那么他就都得受着,并且都能受得了。’   说完,王子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而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感叹,‘天啊,这真的是太悲惨了……’”   姜庭鸾说完,眼中带上了嘲讽之色:“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这个故事。只要活着,那么无论经历什么,就都得受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姜庭鸾这副模样,越溪所有劝慰的话一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才能让姜庭鸾感觉好受一些。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一时凝固,但好在越溪看到了床头柜上剥了一半的石榴:“庭鸾,尝尝这个石榴吧。”   周宸这一周的心理治疗安排在下午,外面天气很好,周宸便建议他们去楼下,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话。   姜庭鸾同意了。   他换了病号服,和周宸一起坐电梯下楼。从住院部的大楼走出去的时候,秋日温煦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姜庭鸾仰起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每一个肌肤的细胞都在贪婪地感受着阳光的灿烂温柔,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了呢。   恍如隔世。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   “走吧。”   周宸选的地方旁边有一棵有些年纪的银杏树,他们坐在银杏树不远处的长椅上,对面是一架海棠,鲜艳红润的海棠果一嘟噜一嘟噜长在一起,而金黄色的银杏叶在秋风中缓缓飘落。北国绚烂浓郁的秋景,让人心醉神迷。   “现在感觉怎么样?”周宸开口问道。   “不怎么样,”姜庭鸾道,很多时候他觉得和周宸之间,说起有些关于他自身的敏感话题,反而不会像和越溪说起来时有那么多顾忌。越溪是担心他会难受,但是其实他   看着越溪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明白那种感觉,原来你以为的,能够去理直气壮憎恶的人,原来你其实并没有资格去憎恨他。   这世间父母和子女之间,原来就是最深重的牵连,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和这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这种牵连。   很奇怪,当我在那样恨他的时候,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飘荡其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和我真正有关联。这种空虚感,真的能活生生把人逼疯。”   周宸侧头,看向姜庭鸾,却发现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每个人在遇到生命中这样剧烈的动荡的时候,会有这样的身份认同障碍,是很正常的。”周宸斟酌着言语,“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这些其实并不会影响真正的‘你’,你到底是谁,是由你灵魂是内核所决定的。它就像星辰一样,悬于天际,亘古不变,熠熠生辉。”   “我到底是谁?”姜庭鸾轻声重复,“我其实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还想去问我的母亲,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这样厌恶我,却又要把我生来来?我也想去问问我外公,为什么要隐瞒我真实的身份,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可是,”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哽咽,“他们现在,谁也不会回答我了。”   周宸看着他,心中生起了一丝不忍。   “你有没有想过,”周宸接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银杏叶,“或许他们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姜庭鸾不解。   “真正爱你的人,并不会在乎你到底是谁的孩子,毕竟在你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所谓的‘父亲’都是形同虚设。”   “他门爱你,仅仅是因为你就是你,是姜庭鸾。”姜庭鸾没有看清周宸是怎么动作的,只见那片银杏叶在他手里折了几折,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枯叶蝶。   “送给你,我男朋友教我折的。”周宸把那只“枯叶蝶”递给了姜庭鸾。   姜庭鸾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别致的礼物,有些不知所措:“啊,谢谢。”   他自然是对周宸口中的“男朋友”有些好奇的,但一想到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可以打探私生活的地步,就忍住了。   周宸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笑着道:“我和我男朋友是在A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是我的师弟,我们之前一直很不对付,但那个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和他在一起,甚至为了他,重新回到国内定居。”   他说到自己男朋友的时候,那种欢悦和爱意都像是从心底溢出来,像是新启封的槐花蜜一样,清甜浓润。   姜庭鸾看着周宸,不知怎的,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那真的应该祝福你们了。”   周宸很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我想说的是,人生际遇无常,但依旧值得走下去。你看,这座医院这么多的医生,自然能够医治好你身体上所有的创伤。而我,也许能够尽力弥补好你灵魂的创伤。但是,当‘医治’的过程结束后,你会如何度过你的人生。”   “也许你会一直待在你的‘创伤’里,拒绝继续去迎接生命中新的改变,也许你会走出来,从创伤里汲取一些有用的东西,继续往前走,走到生命更深更远的地方。如果你选择了拒绝从创伤里走出来,可能会因此终生遗憾。如果你选择走出来,也许终会有一天,你会原谅这些伤害,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周宸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似乎也没有期待姜庭鸾的回答,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感受着秋风拂过脸颊,带来微微凉意。已经熟透的海棠果“扑通”一声掉落在草地上,周围很快又恢复寂静无声。有几只棕褐色圆头圆脑的小鸟在草坪上跳来跳去,啄食掉下里的海棠果。   一切都那样自然,又那样美好。   “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长久的安静之后,姜庭鸾轻声道:“我知道。”   “出院以后,你打算去做些什么?”   姜庭鸾低下头,拨弄着手里面那只周宸送他的小礼物:“我想要回N市看看,有些事情,尽管我明白你说得很对,但是我还是要去弄个清楚明白,否则,我想我一定会不甘心。”   周宸心下也了然,毕竟对于自己的身世,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完全不放在心上。   “那,祁先生呢?”周宸思考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姜庭鸾听到他的话,先是很快低下头,垂眸不语,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一样,但是很快,他又抬起头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早已经分手,而且,他也已经有了未婚妻,很快就要结婚了。”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姜庭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不得已,我们之间,除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难道就没有别的阻碍了吗?他身为祁氏集团的继承人,迟早需要结婚生子,一个在世俗中能够称得上美满幸福、妻贤子孝的家庭,才是他最好的助力。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其他门当户对,让他爷爷和母亲满意的结婚对象。难道他能够抛下整个祁氏集团,和我在一起吗?同性恋在这个社会上,除了少部分开明人士的支持,在大部分人眼里,依然是丑闻。一个庞大且潜力无限的商业帝国,和我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之间,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一涉及到祁闻宥,他心头就格外烦躁。于是便直接有些突兀地站起身,道:“我觉得有些冷,先回病房了。”   只是他一转身,却怔住了。   他们身后不远处,祁闻宥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件姜庭鸾的外套。 第97章 送别   姜庭鸾怔住,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看着祁闻宥晦涩不明的目光,抿了抿了唇,继续迈步往前走。   姜庭鸾走到祁闻宥身边,却被他拉住了。   “天冷,”祁闻宥声音低沉,像是流淌着秋日流金一样光泽的蜜糖,“把这件外套穿上吧。”   姜庭鸾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迟疑之后,依旧一言不发,挣脱了祁闻宥的手。   “谢谢。”   那件外套依旧搭在祁闻宥手臂上,姜庭鸾也到底没有多看他一眼。   姜庭鸾出院的那一天,B市连着下了几天的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姜庭鸾休养了这么一段时间,因为降温,又感冒了一场,咳嗽得厉害。   “咳,咳咳。”姜庭鸾一边咳嗽,一边打开病房里的橱柜,收拾里面的东西。   “庭鸾,”越溪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担忧,“你真的要这么快就回N市,不在B市多休养一阵子吗?”   “不用了,”姜庭鸾将手中的外套细心叠好,十分的郑重其事,不像在叠衣服,倒像是在收拾什么稀世珍宝,“我已经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了,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越溪还是不放心,姜庭鸾对她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走吧。”   越溪只好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办出院手续。   回到姜庭鸾原来住的地方,越溪本来还隐约担心姜庭鸾会因为之前自杀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好在姜庭鸾面色一切如常,她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机票我已经订好了,就在三天之后。”姜庭鸾环顾着已经完全恢复的房间,对越溪说道,“因为我,你们的蜜月都没有好好过,说起来,我还真应该和钟霖好好道个歉。”   “说什么呢,”越溪眼角微微湿润,“钟霖不是那样的人。”   姜庭鸾笑了:“是是是,知道你找了个好老公。”   越溪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认真:“你离开B市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姜庭鸾知道越溪的意思。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拍了拍越溪的肩。   “我会的。”姜庭鸾亦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姜庭鸾其实自己也未曾想到,再次回到这里,他自己的情绪会这样平静。   那些激烈而痛苦的、无比暗黑而又扭曲的情绪,就好像随着浓稠的血液和无尽的泪水,一起流出了他的身体里。   姜庭鸾闭上眼睛,努力忽略心头细密而尖锐的刺痛:“收拾完东西,我们再去吃一顿裕德孚的铜锅羊肉吧,离开了B市,以后就难得吃到这一味儿了。”   越溪自然是没有意见,嗔道:“想吃还不容易,B市和N市也不远,你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请你去吃饭。”   姜庭鸾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此生,他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城市。   姜庭鸾离开B市那天,祁闻宥也到了。   熙熙攘攘的首都机场,无数人来往匆匆,并没有空闲看无关的人一眼。   钟霖和越溪站在一起,小声安慰着眼角泛红的她。姜庭鸾取了票过来,见越溪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奈:“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去你的,”越溪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姜庭鸾佯装吃痛,笑着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姜庭鸾将另一块巧克力递给了钟霖:“越溪性格有时候有些跳脱,还请你多多担待了。”   他的态度很是诚恳,钟霖颔首道:“应该的。”   祁闻宥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身上穿着整齐的三件套,手中却提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箱。这种天气,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显然是刚刚从公司里赶过来的。   “抱歉,有一个临时会议,我来晚了。”   越溪见姜庭鸾来了,便扯了扯钟霖的衣袖:“我们在另一边等你。”   姜庭鸾没有多说些什么。   他知道越溪将自己离开的时间告诉了祁闻宥,姜庭鸾也默许了。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离开,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心底,却依旧贪恋,想和这个人,再见一面。   “没关系,”姜庭鸾道。“我们也才到。”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姜庭鸾看着他,眼前的男人高大英挺,俊美难言,一如他们初见。   但他终究是不一样了,现在的祁闻宥,眉宇间有着只属于上位者的强大自信,也已经在这些年的历练里成为了一个沉稳可靠的成熟男人。   姜庭鸾贪婪地描摹着他的面容,不舍得浪费片刻,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为漫长余生留下足够去思念的素材。   祁闻宥抬头,两人目光相接,却没有谁偏过头去。   此时此刻,机场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离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两个人之间,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最后还是姜庭鸾先偏过头,带着些许自嘲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还能有这样平静说话的时候。”   祁闻宥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世事如大梦一场,”姜庭鸾抬起头,对祁闻宥道,“经历了这么一遭,才发现有些事,可能真的是我做错了。”   “可惜,无论我多后悔,都无法做出任何弥补了。”   姜庭鸾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一些,但祁闻宥却依旧心中一痛。   姜庭鸾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喂,现在我们之间,算不算是两不相欠了。”   祁闻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   姜庭鸾看着这个他爱的男人,眼眶微热。   他努力抑制自己的,不让眼泪流出来:“Undine就交给你养吧,你本来就是它的主人,我想你也会好好养着它的。”   他已经无法再待在祁闻宥的身边,陪伴他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但如果还有Undine在,姜庭鸾多少能够减少一些遗憾。   私心里,他依旧希望,即使相隔千里里,动如参商,即使后半生他们彼此分离,可是姜庭鸾依旧希望他和祁闻宥之间,有些许牵绊。   是这样卑微而无望的念想。   祁闻宥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顿了顿,他又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机场的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开始提醒姜庭鸾所乘坐航次的乘客有序登机。姜庭鸾垂着头,掩饰着自己真实的情绪,等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一片清明。   “好了,我要走了。谢谢你能来送我。”他对祁闻宥道。   祁闻宥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之前,落了一些东西在我那里,我都收拾好了,特地给你送过来。”   姜庭鸾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祁闻宥那里,可是此时此刻,他也并没有多问,伸手将那个手提箱接了过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走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姜庭鸾就像逃一样转身,再也不敢看祁闻宥的脸。   “庭鸾!”   祁闻宥在他身后大喊出声,不少周围的人都转身看着他窃窃私语,姜庭鸾甚至能听见他们议论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要回头。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姜庭鸾握紧自己手里的手提箱,过了安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候机厅。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有空姐在轻言细语地说着注意事项。姜庭鸾把手机拿出来,准备调成飞行模式,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姜庭鸾看着屏幕,忽然僵住了。   他颤着手,点开那条微信消息,那是在他微信界面,唯一置顶的那个人发来的。   对话框倒数第二条消息,还是他自杀的那个夜晚,他向祁闻宥发去的那句话。   “闻宥,如果你的人生中,我从未出现过,你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很多。”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等来了祁闻宥的回答。   “不是这样的,庭鸾。   我人生里最难以遗忘、值得珍藏的幸福,都是来自与你有关的记忆。我永远感谢命运的恩赐,感谢它让我遇见你。”   我永远爱你。   姜庭鸾捂住自己的脸,忽然间泣不成声。   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却不可自抑地从眼中滑落下来。   最后他彻底放弃,根本无法顾及这是在飞机上,和身旁陌生乘客的诧异眼神,放声大哭。   他哭得那样伤心,像是一个丢失了自己最珍贵宝藏的小孩子,无论旁人如何劝慰,都无法停止哭泣。   飞机上的乘客和空姐也不会明白,这个风姿秀逸,韵致天成的年轻男人,为什么会哭得这样伤心,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爱侣。   他们的确不会知道,姜庭鸾在这一刻才明白,他的的确确,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这样深爱着他的人。   他好像曾经拥有过整个世界都艳羡不已的爱情和幸福,然后又那样轻而易举地失去了。 第98章 俱焚   飞机降落在N市机场的时候,姜庭鸾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神情十分平静,好像刚刚那一个痛哭失态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机场里也有人因为他泛红发肿的双眼好奇地看他,但姜庭鸾却依旧神色自若,那些人便也不好意思再多打量他了。   姜庭鸾刚刚到家,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是方嗣贞。救驾   “庭鸾,到家了吗?老于的菜都快做好了,就等你了。”   方嗣贞知道他要回来之后,便说要为他接风洗尘。姜庭鸾知道方嗣贞担心他一个人回来,孤零零的在家想到外公会难受,心里也感念她对自己的关怀,便答应了。   “方奶奶,我刚到家,现在就过来。”   方嗣贞家和姜庭鸾的家隔得并不远,五分钟之后,他就来到了方嗣贞家的门口。敲开门,方嗣贞看到他,似乎是楞了一下,却并没有多问,只道:“庭鸾,你回来了。快进来,老于在厨房里,马上就能吃饭了。”   姜庭鸾把从B市带回来的礼物拿给方嗣贞,见方嗣贞比他上次看见她的时候气色好了不少,便也放心许多。   “方奶奶,这是一些B市正宗的本地点心,还有一套景泰蓝的摆件,您别嫌弃。”   方嗣贞笑着收了:“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进来说话。”   姜庭鸾进去之后,进看见一个个头不高,双鬓微白的老年男人,长得很普通,神情却很严肃。   “庭鸾,这就是老于,老于,这时我和你说过的,崇山那个外孙。”方嗣贞道。   姜庭鸾便道:“于爷爷。”那叫做老于的人也只点点头,看上去十分沉默寡言。   方嗣贞却是真的很高兴:“来,吃饭,你于爷爷退休前可是四星级酒店的厨师长,现在也难得亲自做这么一大桌子菜了。”   姜庭鸾打量了一眼餐桌上摆盘考究、刀工精细的菜,果然是地地道道的淮扬风味,笑容也真切了许多:“那我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   方嗣贞心疼他:“你看你,又瘦了这么多,上回说在住院是怎么回事?现在身体好全了没有?”   姜庭鸾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自家儿孙来照顾,便真心实意地回答道:“没事,我已经好多了。这次回来之后,就不会离开了,过一段时间,我就去找工作。”   方嗣贞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给他夹菜:“那就好,我和你于爷爷两个人平时也没什么事,你有空就来我家吃饭。”   从方嗣贞家离开。已经很晚了。   南方深秋的夜晚,寒气渗骨,冷的人发颤。姜庭鸾一点一点收拾从B市带回来的行李。东西太多,他也只能先把要用的先拿出来,其他的接下来再处理。   只是祁闻宥在机场拿给他的那个箱子,他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皮质的黑色手提箱并不大,也并么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在姜庭鸾眼里,此时此刻这个箱子便像是洪水猛兽,让他避之不及。   对于姜庭鸾来说,只要和“祁闻宥”相关,他都需要戒断,他已经下定决心,此后他的人生,再也和这个人无关。   恩怨已清,两不相欠。   思及此,姜庭鸾迅速起身,提着皮箱进了家里的杂物间,把那个皮箱杂物间的柜子里,又找出一把早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铜锁,一口气把那不知尘封了多久的柜子给锁上。   做完这一切,他提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仿佛终于落了下去。   姜庭鸾洗了手,去了许崇山的卧室。   看着放着许崇山黑白照片的相框,姜庭鸾喃喃道:“外公,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他感觉到眼角微微湿润,便抬起头,像是要眼泪倒流回去一样。   “但是我没有办法。”   “外公,我要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醒来,姜庭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整理许崇山的遗物。   他知道许崇山有写日记的习惯,从少年求学时开始,便从未断过。许崇山刚去世的时候,他一是因为伤心,二是因为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从未想过要翻阅外公的日记。   而现在,姜庭鸾深深呼吸,打开那个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的樟木箱子。   许久未曾打开过的木箱,一打开便有种呛人的气味,姜庭鸾咳嗽了几声,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牛皮纸封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陈旧不堪,连纸页都已经发脆。姜庭鸾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笑得甜蜜的两个年轻人,正是许崇山和他的妻子。   姜庭鸾曾经听许崇山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了S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姜庭鸾的外婆。   而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姜庭鸾外婆怀孕的时候。照片上面的女子温婉美丽,眉尖若蹙,和许晚初极为神似。她的父亲是一个历史学家,在文.革时被批斗致死,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在生下许晚初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姜庭鸾仔细读者上面的文字,字里行间都是一个年轻男子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   哪怕是后来经历丧妻之痛,许崇山也并未一直陷在悲伤的情绪里,而是很快就打起精神,用心养育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女儿。   “吾妻已逝,孤女无依,唯含泪苟且于人世,不致幼女失怙。”   许崇山的字迹挺拔遒劲,笔锋圆润。自从亡妻逝世之后,他的日记里除了对亡妻的思念,便只有独自一人抚育幼儿的酸甜苦辣,文笔诙谐幽默,哪怕一些小事都能写得妙趣横生,看得姜庭鸾都有几分感慨。   而许晚初在成年之后,被检查出了精神分裂症,医生委婉告诉许崇山,许晚初的病很大几率是因为遗传,许崇山的日记里这才多了几分愁苦之意。不过好在他生来便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很快日记里记录的便是他带着许晚初四处求医的心得。他甚至为了看懂国外关于精神分裂症这方面最新的研究的期刊,开始在不惑之年自学英文。   姜庭鸾喉头像是梗了什么一样,心中酸苦难言。   许崇山拳拳爱女之心,谁人看了会不动容。   樟木箱里的本子虽然封皮都不相似,但却按照日期顺序放得十分整齐。每一个厚薄不同的本子里都写满了字。姜庭鸾一个一个翻开,就好像在翻阅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悲欢离合的一生,而姜庭鸾却从里面,看到了那些仿佛早已注定的命运。   姜君维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许崇山的日记里时,姜庭鸾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身体深处都渗出寒意来。   很显然许崇山对女儿这一个男朋友,并不怎么放心。   “古人皆云,齐大非偶。何况此子胆气不足,昏懦有余,实非良配之选。晚初自幼被我娇宠长大,不求大富大贵,荣华加身。只求她能舒心畅意,平安终老。”   只是可惜,命运却并没有让这个一生坎坷的老人如愿。   姜庭鸾消失之后,许晚初病情加重,许崇山的日记里寥寥几行字,姜庭鸾都能读出他的焦头烂额,可是,事情并没有好转。   一次因为许崇山的疏忽大意,许晚初从家里跑了出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几天的许崇山罕见地没有写日记,整整一页纸,只写了四个字。   “五内俱焚。”   姜庭鸾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栗,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告诉他,他苦苦追寻的那个答案 ,就要呼之欲出。   姜庭鸾屏息凝气,翻开了下一页。   “警局之内,晚初衣不蔽体,精神疯癫。女警告诉我,她在不远处一个公园长椅被发现,身上有……被严重性虐的迹象。”   这一行字力透纸背,隔着几十年的光阴,都能感受到书写者的痛苦和愤怒。   “晚初归后,在精神病院数次自杀,吾老泪纵横,却无法可施。此时晚初却被诊断出有一个月身孕,而距离她上次失踪,也是恰好一月。”   仿佛有什么在姜庭鸾大脑中炸开,他一瞬间头晕眼花,膝盖一软, 险些摔倒在地上。   手颤得几乎抓不住那个本子,但姜庭鸾却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他粗喘着气,几乎自虐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晚初得知自己有身孕之后,却十分高兴,笑问我这是不是她与姜君维的孩子。她此时已经精神错乱,医生建议我不要再刺激她,我只好顺着她话哄她。可恨那个薄情寡义的姜君维,离开N市已经半年,再无音信……”   姜庭鸾猛地把那个本子扔在地上,好像它是什么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的眼神惊恐无比,瞳孔猛然放大,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冲向头顶,他忽然站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他一路奔跑,一路急喘着气,丝毫不顾小区里行人惊诧的眼光,就像是一个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小孩子,不顾一切想要逃离开让他害怕的地方。   方嗣贞和老于正准备出门去女儿家见见外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方嗣贞放下手中的提包,打开门,就看到了面无人色,一脸惨白的姜庭鸾。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却死死抓住方嗣贞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   “方奶奶,方奶奶……我……”姜庭鸾语无伦次,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顺利地说出口。   方嗣贞却被他吓了一跳:“傻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老于,快去做一碗安神定惊的汤来。”   老于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方嗣贞反握住姜庭鸾的手,焦急地看着他:“好孩子,快,咽一口唾沫定定神,别吓你方奶奶,啊?”   她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姜庭鸾,一下一下拍着姜庭鸾的后背,像是小时候许崇山不在家,姜庭鸾在方嗣贞家午睡,她也是这样,哄着年幼的姜庭鸾午睡。   那时候小小的姜庭鸾睡在她的房间里,窗帘一拉,外面燥热的阳光和聒噪的蝉鸣似乎都被挡在了外面,房间里面就是小小的姜庭鸾的整个世界。方嗣贞轻轻哼着儿歌,她身上并没与喷什么香水,但莫名就是让小孩儿安心。   那时在姜庭鸾记忆里,为数不多,模模糊糊的像是“母亲”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着方嗣贞关切而又焦急的脸,忽然间就安定下来。   “方奶奶,我究竟……是什么人的孩子?” 第99章 龌龊   B市,祁闻宥依旧守在姜君维的病床前,姜君维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自从姜庭鸾来过之后,他便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医院检查的各项指标都和之前无异,祁闻宥他们都明白,姜君维完全是因为心病。   姜君维躺在那里,整个人瘦的只剩皮包骨,放在棉被外的手青筋暴起,看上去分外可怖。他仿佛在做什么噩梦一样,眉头紧蹙,嘴里喃喃在念着什么人的名字。   “晚初,晚初,晚初!”姜君维大汗淋漓,从病床上猛地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爸,”祁闻宥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爸,你没事吧?”   姜君维的眼神呆滞,仿佛仍然沉浸在那个久久不能摆脱的噩梦里:“当年,我明明知道,你外公要……要……要对……”   他重复了好几次“要对”这个词,却依旧无法顺畅地把下面的内容说出来,仿佛潜意识里已经牢牢记住,这是无论在什么境况下,绝不能吐露半个字的秘密。   “我……我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姜君维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不仅仅是悔恨,还有恐惧、怨怼、以及憎恶。   “外公……他做了什么?”祁闻宥试探着问道。   姜君维却像听到了什么格外恐惧的事情一样,猛地睁大眼睛, 死死地盯着祁闻宥:“闻宥,听爸爸的话,不要去问当年的事!不要和你爷爷作对!不要擅作主张!”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要”,精神状态明显高度紧张,祁闻宥不能再刺激他,只好道:“好,我听你的好不好?你先躺下,我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姜君维像是极为疲惫一样,缓缓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祁闻宥起身,打开病房门,离开病房之前,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姜君维,若有所思。   N市。   姜庭鸾喝了老于煮的定神汤,精神明显恢复了不少,可是他依旧没有忘了他是为了什么来的——他看着方嗣贞,执着地问道:“方奶奶,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方嗣贞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孩子,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姜庭鸾紧紧抿唇,不作回答。   不过方嗣贞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继续道:“这件事,你外公原来是打算谁都不说,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棺材里的。只可惜,你还是知道了。”   想起许崇山,姜庭鸾心中便是一痛。   他实在是不能明白,对于他这么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许崇山是如何能毫无芥蒂,养育他一直到他成人的。   “当时除了我和你外公,这件事没人知道,为了你和你母亲着想,这种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方嗣贞拢了拢头发,“当时你我们把你妈妈从警局里接回来,她就已经半疯癫了,后来知道自己怀孕后,却好转了很多,认得出人了,也不再无故发病了。只有一条,她就是执着于,她怀着的孩子,就是……那个姜君维的。”   方嗣贞想起当年的事情,不住地叹气:“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哄着她。但是你外公一直都知道,你妈妈她经历了什么,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几个奸污了你妈妈的畜生。只是很奇怪,当年警察查了很久,却一直都没有破案,警方说,怀疑是外地流窜人口作案,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姜庭鸾嗫嚅着唇,整个人依旧没有从那种巨大的震惊中挣脱出来:“所以……外公他一直知道,我不是姜君维的孩子?”   方嗣贞似乎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傻孩子,在你外公心里,你就是他的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是你妈妈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滴血脉。你的父亲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姜庭鸾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周宸对他说过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外公隐瞒了你的身世,也许是为了保护你?”   “我还记得当年,你刚刚出生,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哭起来却惊天动地,”方嗣贞感慨道,“你外公整晚整晚带着你,眼睛都熬红了,却还在笑,说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最会折腾人的主。”   “我也问过他,难道他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来历心生芥蒂?你外公却只回答我说,幼子何辜?”   幼子何辜。   姜庭鸾只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他微微抬起头,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态。   许崇山是一个何其心胸宽广之人,姜庭鸾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强烈地感受到,许崇山对他的爱,是这样深沉而无私。   从他幼年起,许崇山永不消失的、没有条件的爱就像涓涓细流,随着他渐渐成长,许崇山日益老去,细流却从未干涸,却一日日汇聚成河。   “你的外公,他很爱你,真实的爱意会形成链接,这种链接能够穿越生和死之间巨大而狰狞的隔阂,你永远不会被抛弃。”   到了今天,姜庭鸾终于明白,原来这条日夜流淌的河流,便是那一个真实的“链接”,它连通了这个世界最遥不可及的距离,哪怕和许崇山隔着生与死的两端,他都依旧能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这样深沉而无私地爱着他。   在许崇山这里,他从来都没有被抛弃过。   姜庭鸾半跪在地上,头埋在方嗣贞膝上,眼泪濡湿了他的脸颊,他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方嗣贞只轻轻叹息着,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傻孩子,别哭,你外公这辈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够幸福。”   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之后,还没有晴好几日,N市便已经入冬了。   “怎么好好的,你就不去找工作了,要去S省支教?”今天是立冬,方嗣贞喊了姜庭鸾来家里吃火锅,谁知姜庭鸾就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看着一脸疑惑的方嗣贞,姜庭鸾放下手中的碗,解释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那天正好看到阿坝州那里需要支教人员,我就报名了。正好那里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待过的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事实上自打姜庭鸾记事起,家里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收到阿坝州寄来的包裹,都是当地的土产,或是农家自家灌的香肠,晒好的木耳、花椒等等等等,每年的署名都不同,但都写着“寄给许老师”。   姜庭鸾开始以为这是许崇山的学生寄来的,可是之前看了日记才知道,原来许崇山在下放时期,在拿到了回城的资格的情况下,主动留在那里,又任教了三年。   也许就是因为那几年在当地教书的原因,那里的乡亲一直都对许崇山心存感激,年年不断地给许崇山寄东西来,即使并不贵重,但这份心意让人不得不动容。   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姜庭鸾也想去看一看。加之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姜庭鸾一直觉得心头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了。去一个风光秀丽,没有任何人认识把自己的地方,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放松。   “可是,现在寒冬腊月,那里条件又差,我听说有些地方甚至通电都没多久,你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怎么受得了啊?”方嗣贞很是担心。   姜庭鸾笑着安慰她道:“没关系,我年轻,不怕吃苦,何况都这个年代了,再贫困的地方,电力供应还是有的。”   “可是……”方嗣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于制止了。   “年轻人,趁着身上还没什么负担,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是好事。以后你成家立业了,想出去也没机会了。”老于说道,“只是那个地方的确很偏僻,我和你方奶奶会多给你准备些东西的。”   老于神情仍然是淡淡的,但姜庭鸾看向他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感激。   因为方嗣贞担心姜庭鸾在阿坝挨饿受冻,所以光是行李都给他准备了三个行李箱,还对他嘱咐道:“到了那里先给我打电话,给我个地址,我在网上给你买东西,寄到离你最近的代收点去。”   姜庭鸾道;“不用带这么多吧……”   方嗣贞却很执着:“穷家富路,何况你要去的又是个穷乡僻壤,宁可多带点,也比到了那里缺东少西来得强。”   姜庭鸾是对“穷乡僻壤”半分概念也没有的,他去过的乡村匜仅仅是N市周边,所以当他真的到达阿坝的时候,才真的知道什么是“穷山恶水”。   从飞机上下来,坐了快七八个小时的大巴,阿坝州属于高原地带,到处都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姜庭鸾甚至怀疑自己坐的大巴永远都会在这山里不停地绕来绕去,根本出不去。事实证明这当然是他的错觉。从大巴上下来,姜庭鸾吃力地提着自己三个行李箱,问大巴司机。   “师傅,黑水乡怎么走?”   司机矮矮胖胖,叼着根烟斜睨了他一眼:“你是来探亲还是干嘛?黑水乡离这里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路呢,天就快黑了,你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明天再上路吧。” 第100章 困兽   司机说完就会回车里休息了,姜庭鸾四处打量,可是周围除了一个装修十分简陋的商店,连人都不多见,一眼望去全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姜庭鸾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他只好先拖着机子的行李箱,去商店里面买了一瓶水和一包饼干,当作晚饭。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翻出当时地方政府部门负责人发给他的茸安乡校长的电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原因,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正当姜庭鸾不知所措的时候,路边开来一辆小三轮,停在商店门口,一个脸色黑红,神情拘束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对姜庭鸾道:“你是……你是姜老师吗?”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姜庭鸾一开始没听清,他便又重复了一遍:“是来给娃儿们上课的姜老师不?沈校长让我来接你去我们那儿。”   姜庭鸾这才明白过来:“是,是我,辛苦您了,还特意过来接我。”   那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那地儿是山沟沟里,没人愿意来,要不是林老师,我们娃儿都没人教,现在姜老师也来了,我们乡里的人都高兴。”   他帮着姜庭鸾把行李提到小三轮上,然后让姜庭鸾也坐了上去。天气本来就冷,坐在小三轮上的姜庭鸾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有些受不了,但看着为了来接他冻得连鼻子都通红的中年男人,他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来之前他就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茸安乡是阿坝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经济发展极度落后,连唯一一条土路都是社会爱心人士捐赠修建的,这样的路在类似的贫困山区也有许多,被称为“山村的毛细血管”。尽管这条土路让山村的居民出行便利了许多,却并没有让茸安乡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经济的贫困同时也反应在教育上,据姜庭鸾所知,这里五个山村,总共的学生不过百人,学校里除了沈校长,就只有另外一个长期在本地支教的年轻老师。虽然同在S省,茸安乡并不像其他县市一样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大多数青壮年劳力都在外讨生活,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开着小三轮的中年男人不善言辞,姜庭鸾一路上只知道他姓贺,家里有三个孩子。今年年景不好,他是村里少数没有外出打工的人,一家人靠采摘草药为生。   因为下了雨,土路有些泥泞,小三轮开了两个小时才到达茸安乡。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山村里没有路灯,但姜庭鸾却看到路口一片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姜庭鸾有些不解。   中年男人憨笑道:“应该是听说姜老师来了,特意来接你的。”   果然,车开到路口,姜庭鸾就看到许多人举着火把,看见他便发出一阵欢呼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簇拥着迎进了路口旁的一栋平房里,有穿着藏族服饰的女人一边唱歌,一边端上大碗的米白色的酒来。   她们用藏语唱的歌姜庭鸾其实并没有听懂,但是那种热烈欢愉的气氛真的是格外感染人,所以姜庭鸾并没有拒绝,痛快地喝下了端上来的酒。   那酒味道清香醇厚、绵甜爽净,姜庭鸾喝完,那些围着他唱歌的人兴致便更高了。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一条雪白的哈达,姜庭鸾知道一点习俗,便低下头,双手接过。   “好了好了,”人群里走出一个个头不高,戴着黑框厚底眼镜的老人:“酒也喝了,歌也唱了,姜老师远道而来,只怕很累了,大家先散了吧。”   这个老人似乎颇有微信,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都笑嘻嘻地散了。他转头慈眉善目对姜庭鸾道:“我姓王,是这儿的乡长,姜老师一路辛苦了,我们准备了一点酒菜,给姜老师接风。”   姜庭鸾忙道:“没什么,大家太客气了。”   王乡长笑呵呵道:“这都是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支教,我们茸安乡的人都很感激。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就是。”   说完他指着一个五十多岁、面容瘦削的中年女人道:“这位就是沈校长。林老师在厨房里和我老婆一起准备饭菜,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姜庭鸾知道他说的林老师,来的时候听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却是坚持待在这里最久的一个支教老师。   只是当他见到这个“林老师”的时候,却还是吃了一惊。   “你好,你就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吧?我叫林非花,你叫我非花就好。”   站在姜庭鸾面前的女孩,青春娇美,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她裤子的裤管里,并没有下肢,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机械假肢。   也许是见过太多异样的眼光,所以姜庭鸾诧异的表情并没有让她有什么反应,仍旧十分坦然。   “你肯定饿了吧,今天王婶炖了牦牛肉,炖好的肉蘸蘸料吃,汤也鲜得能让人掉眉毛。”   姜庭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道:“你好,我是姜庭鸾。”   林非花笑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向阳花一样蓬勃而茁壮的力量,让她看起来分外生机盎然:“听说有新的老师要来,可把我高兴坏了。这下终于有人帮我和沈校长分担教学任务了,真是太好了。”   姜庭鸾还没说话,王乡长就道:“你高兴归高兴,小姜老师坐了这么久的车还没好好吃顿饭呢,你让人家先吃饭。”   林非花笑着道:“得了得了,知道您是嫌我话多了”。   看得出来她和这里的人都十分熟悉,也十分亲近。   晚饭就是在王乡长家里吃的,虽然是乡长,但他家里也十分简陋,家具都上了年头,表面的漆掉了大半,看得出来家境清贫。但晚饭却准备得十分丰盛,几乎是用盆来装的清炖牦牛壮骨汤,连骨带肉一起炖,要吃自己用小刀割下来。姜庭鸾看了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动手。   林非花一边笑话他,一边教他怎么用小刀割肉下来吃。姜庭鸾试着吃了一口,牛肉炖得肉酥筋软,汁浓味厚,蘸料里各种香料的香气在舌尖一齐迸发开来,当真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   那顿饭姜庭鸾吃得最后都有些醉了,王乡长不仅能喝酒,还能劝酒。但姜庭鸾却觉得这是他这么长时间里过得最舒心的时候,所以喝起酒来也毫不犹豫。   好在他们喝的是青稞酒,度数并不高,后劲也不大,姜庭鸾也只些微有些醉意。   吃完饭,王乡长送他们去学校。两个支教老师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也就两间平房。只是当姜庭鸾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条件还不错。有空调,有淋浴,还有智能马桶。   “我爸担心我在这里适应不了,所以出钱把这里简单装修了一下。”林非花解释道。   大概是林非花看起来真的太不像姜庭鸾印象里的残障人士了,所以她不说,姜庭鸾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双腿截肢的女孩在这种贫困山区生活有多么不方便。“那,伯父就不会担心你吗?”他实在有些好奇。   林非花歪头,有种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俏皮:“他当然担心啊,但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他也只好支持我了。”   姜庭鸾忽然想见见这个林爸爸,想必也是一个非常温暖有趣的人。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林非花道。   姜庭鸾也实在累了,把生活必需品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   宿舍里的单人木板床很硬,姜庭鸾躺在上面,反而有些睡不着了。酒意上涌,麻醉着大脑神经,那些过去死死按捺在心底不得见光的角落里的念头,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又冒出头来。   他真的好想祁闻宥。   他真的好想他。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发热,下面某处更是硬.得.发.疼,他粗鲁地弄了几下,却无论如何都弄不出来。   姜庭鸾只想哭。   好像他之前每一次醉酒,都有祁闻宥陪在身边。   那时候祁闻宥明明已经对心有隔阂,却依旧在接到越溪电话之后,立刻来接他回家。   那时候他趴在他的背上,那种伤心欲绝的滋味,姜庭鸾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发生在他酒醉之后。那时候的祁闻宥还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愿意为他奉上整个宇宙。   可是今时今日,无论哪一个祁闻宥,他都失去了。   他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像一场自我放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太过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他更害怕,他回头之后,祁闻宥的身旁,已经有另一个比他更适合站在他身边,接受世俗祝福的人。   姜庭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他是这样懦弱。   他可以忍受所有的磨难,他可以咽下所有的痛苦,但如果被祁闻宥再一次放弃——   他宁可让自己永远放弃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清醒过来。 第101章 失去   第二天,姜庭鸾醒得很早。   窗外乌黑一片,呼啸的山风穿林而过,听起来有几分渗人的味道。床上垫的床单被套虽然是姜庭鸾自己带过来的,但是姜庭鸾总觉得被褥间有发霉的味道。   他烦躁地翻了一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他坐了太久的车,身体劳累,姜庭鸾很快就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姜庭鸾猛然一惊,立刻坐起身来,把手机拿过一看,幸好还没有过闹钟的时间。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却发现林非花正从厨房里出来,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你起来得正好,可以吃饭啦。王婶刚端来两碗红油抄手,我在厨房里热了一下,赶紧来吃吧。”说完林非花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解释道:“我不会做饭,所以一般都是王婶做给我吃。”   姜庭鸾便道:“那以后我来做饭吧,我们两个人,总不好一直麻烦王婶。”再者,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让一个残疾的女孩子照顾自己。   林非花眼神发亮:“好呀好呀,那你厨艺一定很不错吧?”   她这副小孩子模样成功逗笑了姜庭鸾:“算不上多好,但是应该也能入口。”   冬天的早晨,吃一碗麻辣鲜香的红油抄手,吃得人便是辣得满头大汗也不想停下来,当真痛快极了。姜庭鸾吃完,林非花给他递了一沓纸巾,笑道:“好吃吧,王婶做的红油抄手可是一绝。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让王婶给你做。”   姜庭鸾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林非花却道:“被担心,在这里久了你就知道了。这里民风再淳朴不过了,特别是对前来支教的老师,附近十里八乡的人更是都心怀感激。”说完,林非花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学校吧。”   说是学校,其实也只有按照六个年级分的六个班级而已,每个班拉拉杂杂只有三四十个学生。“这里是藏族和汉族的混居地,有不少藏族低年级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林非花带着姜庭鸾走在教室外,看着正在读书的孩子们,眼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因为教师资源极度缺乏,我们也只能先教他们基本的汉字、数字和算术,尽力让他们和这个社会不要过分脱节。”   姜庭鸾默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以前看关于贫困山区的报导,都是在网页上,新闻上,报纸上。可是当他真的来到这里,从镜头里来到现实,亲眼看着陈旧破败的校舍,逼仄窄小的教室,看着教室里孩子们明显不合身的、油渍斑斑的棉袄,以及怯生生的、面对陌生人不知所措的眼神,还有手上冻得青紫发红的冻疮。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林非花丛包里拿出冻疮膏,开始一个一个给小孩子们涂上:“这些孩子爸妈大多都不在家,都是爷爷奶奶们带着,老人家嘛,总有些顾不到的地方。所以一到冬天,我来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年纪小的孩子们涂药。”她转身看了一眼姜庭鸾:“你不用陪着我了,沈校长办公室在二楼,你去她那里,她会给你分配教学任务的。”   姜庭鸾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剧烈翻腾,无数滚烫的气泡升起又破灭,让他一时之间完全失声。   他曾经那样怨憎上天不公,为什么要他承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他要失去唯一真心疼爱他的外公。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在这片连绵不绝的大山内,那些像是小萝卜头一样的孩子们,连吃饱穿暖,都是难事。   现在想来,他当时为了自身情爱欲念,那样痛苦纠缠,真是有些可笑。   姜庭鸾深深呼吸,把自己大脑里有关祁闻宥的念头都按下,去找沈校长了。   沈校长看上去有几分严肃,并且十分寡言,她把教材和教案都拿给姜庭鸾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姜庭鸾离开了。   他和林非花的办公室在另外一间,林非花还在上课,姜庭鸾便翻开教案,认真读了起来。   虽然他在宾大有当助教的经验,但却从来都没有教过这么小的孩子,所以难免有些忐忑。但庆幸的是,这里的孩子十分懂事,并不需要他花更多的精力去维持纪律,一节课下来,姜庭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一回到办公室,林非花已经在里面等他了。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姜庭鸾认真道,“比我想象得轻松点,那几个藏族的孩子进度比较慢,但却非常刻苦。”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林非花道,“这些孩子们都懂事得早,也是不需要我们多操心的。”   日子一日日滑过去,姜庭鸾也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每天备课,上课,生活单调又平静。他也终于明白林非花说的这里“民风淳朴”是什么意思了。自从他和林非花自己生火做饭之后,每天他都会收到乡里的人送来的各种菜蔬,有自家菜园里的菜,自家养的走地鸡,和鸡下的土鸡蛋,还有他们养的兔子,果园里种的苹果和橘子。有时候谁家有红白喜事,杀了自家养的猪,那也必定会给他们送来一大块猪肉来。姜庭鸾开始还拒绝,想要付钱给村里的人,但后来送菜来的人就不露面了,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   林非乐不可支:“你就拿着吧,我开始也不想收,但你要是不收他们才会不高兴,觉得你看不起他们。”   姜庭鸾只好收下,打电话给方嗣贞,让方嗣贞订购了一批童装,大部分都是儿童羽绒服,然后给学校里的孩子每人一件。   衣服到的那天,整个学校都热闹了,孩子们个个都穿着整齐簇新的羽绒服,眼睛亮晶晶的,都高兴得不得了。   姜庭鸾也很高兴。   他从小废寝忘食地读书,后来远渡重洋求学,为的都是“利己”,可是现在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其实是“助人”。   施比受有福。   不时有领到衣服的学生跑到姜庭鸾身边来,向他鞠躬道谢。姜庭鸾还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用汉语和藏语写了长长的感谢的话,旁边还有一颗红色的笔画成的心。姜庭鸾看着手中的纸条,抿唇笑了笑,然后珍而重之地收好了。   林非花和沈校长在分发羽绒服,好不容易把衣服发到每个学生手里,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沈校长道:“现在已经不早了,反正是周五,让学生们都早点回去吧。”   林非花自然是没有异议地方,等学生都离校之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坛青稞酒来,对着姜庭鸾扬了扬:“怎么样,来喝点酒?”   一起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姜庭鸾明白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不仅生性豁达,心胸开朗,而且还难得的没有骄娇之气,心里面也当她是半个朋友,因此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好,我现在去做两个下酒菜,等会儿我们一起喝两杯好了。”   姜庭鸾动动作很快,盐水花生、青椒炒腊肉,还有一道风干牦牛肉很快就上桌了。林非花给两人道了酒,道:“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面是藏了事情的,怎么样,来这里快两个月了,你心里的事情放下一些了吗?”   姜庭鸾平静地喝下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酒:“还好。”   确实还好。   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经常整晚整晚地梦见祁闻宥,但是渐渐的,那份浓郁得化不开的思念却也仿佛渐渐淡去,至少在此时此刻,想起祁闻宥,他已经不会再那样心痛。   山区偏远,经常会断水断电,姜庭鸾只得从其他人家的水井里一趟一趟地挑水回来,脚跟上不知道磨出了多少个血泡。他甚至开始学着扎篱笆,在宿舍后面开垦出了一小块菜地,想要种一些时令蔬菜,和葱姜蒜之类。扎篱笆用的是村民们给他砍好的竹子,上面毛竹的刺把他的手划得伤痕累累。可是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却能换来一晚上梦境里没有祁闻宥的好眠。   姜庭鸾觉得很值得。   林非花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敷衍,夹了一颗花生扔到自己嘴里,又喝了一口酒:“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大脑里第一个想法是,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后来又想,这人怎么能这么话少。既然你不想说你的事情,那我就说说我的事情吧。”   姜庭鸾抬起头来看着她,表示自己很愿意一听。   “我的名字,来源于白居易的一首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据我爸说,这是他当时追求我妈妈的时候,第一封情书上写的诗。”不知道是回忆到了什么,林非花的脸颊上是一种蜜一样甜润的神情,“我爸对我妈是一见钟情,他们在大学里相遇,我妈却觉得我爸这样的文弱书生不是她的理想型,我爸追了她很久,才终于成功。”   “后来,我爸知道自己有了个女儿,便一定要给我取这个名字,说,我的存在,就是他们爱情最美好的纪念。”   姜庭鸾点点头,他自幼就没有一个完满的家庭,现在听到这样动人的故事,难免从心底深处生出些许羡慕来。   他想,也只有在这样的家庭里,才能教养出像林非花一样,哪怕身体残疾,却依旧不向命运低头的女孩子来吧。   “后来呢?”姜庭鸾问道。   林非花低头,看着自己两条泛着刚的机械假肢。   “后来……我和妈妈出了车祸,对方酒驾,在那场车祸里,我永远失去了我的一双腿,而我的爸爸,失去了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第102章 爱恨   姜庭鸾心头猛地一颤。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非花,见她的神情如常,这强忍着没有失态。   林非花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没关系,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姜庭鸾不语,林非花似乎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候我做完截肢手术醒过来,简直就像是天塌地陷——我成了一个残废,并且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妈了。”   “回想起来,我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林非花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只记得我天天和医生对着干,不吃药,不打针,不吃饭,哪怕腿疼得我全身都跟从水里拎出来一样都拒绝打止痛药,好像只有这样自我折磨,才能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   林非花眼神放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最好笑的是我爸,你不知道,我爸是大学教授,以前真的是不问世事,只知道埋头做学问,家里面的水电天然气费该怎么交都不知道。但是我和我妈出事之后,他扛下了所有,该扛的,不该扛的,他都咬牙扛了下来。无论我怎么自暴自弃,他都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直到那一天,我又和护士发生冲突,打碎了所有的吊瓶,那天是那场车祸发生那么久之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林非花眼中有了晶莹的泪光,她仰起头,继续说道:“哪怕是在我妈妈出殡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哭得那么厉害过,他哭得那样伤心,对我说,女儿啊,你妈已经走了,难道你也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吗?”   林非花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终于停止了所有自暴自弃的行为,那一天我和我爸爸抱头痛哭,也是那一天我才明白,哪怕我双腿残疾,哪怕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残废,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依旧会有人觉得我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依旧会有人,把我当作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意义。”   她说得十分平静,好像就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姜庭鸾却依旧感受到心头酸苦难言,像是吃了一颗千斤重的橄榄。   “后来呢?”他轻声问道。   “后来……”林非花轻声笑了起来,“后来,我努力配合医生复健,我爸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拿着对方的赔偿款,带我出国,安装了当时最先进的假肢。爸爸和我说,逝者已逝,但生者只有好好地活下来,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不瞒你说,哪怕是到了现在,我有时候都会感觉到失去的腿在痛,医生说那是幻肢痛。我已经失去我的腿很久了,但是有时候半夜依旧会痛得醒过来,吃多少止痛药都不管用。可是没关系,我已经不害怕了,我不会因为失去了它,就停止向前继续走的决心,无论命运给我怎样的回答,我都不会失去,重新开始的勇气。”   林非花含着泪,可是却依旧在笑着:“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知道吗?你就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就算是在笑,眼睛里也没有一丝光亮。”   她低下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也许古人有句话说的是对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也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在一个认识没有多久的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姜庭鸾也笑了:“不,是我要谢谢你。”   “就像你说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重新开始的勇气。”他低声重复道。   “那你又是怎么会来到这里,当一名支教老师呢?”姜庭鸾问道。   “后来我在做复健的时候,也同时在治疗车祸导致的PTSD,那时候我的心理医生给我放了一个演讲,那是一个在512大地震里失去了左手和左腿的一个男孩子。他为了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便去了西藏,和那些藏民们一起,沿着川藏线,磕等身长头,餐风露宿,不辞辛苦,一直磕头到拉萨布达拉宫朝圣。”   “他说,在那场大地震之前,他从来都不明白,那些藏民这样历经艰难,做这样一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后来,让他终于明白了,人生若是一场修行,就必须明白,自己应该去哪里朝圣。”   姜庭鸾给两个人的酒碗里倒满了酒,示意她继续说。林非花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所以,我便来了这里。在这个地方,我不再是一个残废,我是这个学校所有学生最酷的机械老师,可以实现他们所有的愿望。”   “在这里的日子,便是我的‘朝圣’。”   听到这里,姜庭鸾便真心实意道:“恭喜。”   林非花笑笑:“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而且有你在这里,我和沈校长也能减轻不少的负担。但我想,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想必不是和我一样,是想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所以,即使很舍不得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去面对,那些你过去逃避的事情。”   姜庭鸾难得地开了回玩笑:“你怎么就知道我和你的目的不一样呢?”   林非花笑得很爽朗:“那更好啊,那你就跟我一样,长年累月待在这里,我先替这里的孩子们谢谢你了。”   姜庭鸾也笑,只是一想起祁闻宥,面上的笑容便瞬间淡了下来。   林非花看得分明,也不多问,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累了,我先去睡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姜庭鸾便没有多留她。   只是林非花离开之后,姜庭鸾却一直在想她说过的话。   他想他的确是没有再重新去面对的勇气的,不管是祁闻宥,还是他们的感情。   他对祁闻宥的感情太偏执太盲目,那种焚烧自己献祭一般的决绝,他体验过一次,便绝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是这样爱着祁闻宥。   他也是这样恨着祁闻宥。 第103章 利益   第二天清晨,姜庭鸾起来之后,仔细对着镜子检查了半天,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什么异常的痕迹,这才去上课。   刚到教室,他就发现黑板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许多东西。姜庭鸾有些奇怪,上前一看,却发现是很多吃食。   有刚做好的糍粑,用牛皮纸包好的砖茶,还有风干的牦牛肉干。他正想问这些是哪里来的,班级里有一个叫做卡桑的藏族女孩子走上前来,给他端来了一杯新鲜的热奶茶。   “姜老师,谢谢你。”女孩子说汉语还是有些吐字不清,但是一双清澈得像是黑玛瑙一样的眼睛里谢意却十分诚恳。   姜庭鸾接过了那杯奶茶,心中熨帖得无以复加,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端着这杯奶茶从家里走到学校一路上是怎么小心翼翼。“以后不用给老师送这些,你们好好学习,认真读书就够了。”   卡桑有些害羞,低头笑了一下就跑了下去,姜庭鸾看着她,忽然想摸一摸她黑里透红的脸颊。   也许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错,姜庭鸾想。   小年,祁家、傅家又和闵慧琳一家人聚了聚,姜君维因为在住院,身边也只有两个护工照顾。   祁家和傅家本就是世交,十分熟稔,而因为祁闻宥和闵慧琳的关系,祁家和闵家也渐渐融洽起来,说话间也有了些“自家人”的味道。   宴席过半,坐在上首的闵肃言便对祁闻宥道:“闻宥啊,论理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该多插手。只是你和慧琳年纪都不小了,要定也能定下来了,要我说,年后你们订婚,再准备准备,明年就结婚,你说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席上徒然一静,莫名地便有了几分暗流汹涌的味道。   按理说祁老爷子也在这,闵肃言也不是辈分最高的长辈,这话也不该他说。只不过闵家正得势,闵肃言又位高权重,祁老爷子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不满来。   祁闻宥没说话,傅仲颉嬉皮笑脸道:“舅舅,你也真是,我们慧琳什么人品性情,怎么就要这么便宜这小子。”   闵修言笑着凑趣:“你小子懂什么,快闭嘴。你妹妹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桩大好姻缘,可不许你坏事。”   傅仲颉佯装求饶:“好吧,我闭嘴我闭嘴,不过妹妹你放心,以后要是祁闻宥欺负你,我一定要他好看!”   闵慧琳含羞带怒瞪了傅仲颉一眼,席上的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气氛正好,傅仲颉却颇为玩味地地看了一眼喜怒难辨的祁闻宥,要知道,越是像闵家这样的豪门贵族,嫁女儿便越是矜持,高门嫁女,不说个两三年,婚事极少有定论。虽然说现代社会婚姻讲究你情我愿,但底下这套潜规则却从来没有变过。自家舅舅这样明确地提出婚期,看来对祁闻宥是真的相当满意了。   祁老爷子也开口了:“这话没错,我现在人老了,也没其他的念想,就是希望早点抱上重孙。”   一旁的闵母道:“别说您了,我也想知道,闻宥和慧琳的孩子,以后生出来,该是长得多好看呢。”   大家便都又笑了起来,纷纷看向闵慧琳和祁闻宥。祁闻宥还好,闵慧琳即使尽力保持镇定,脸颊却一片酡红。   闵肃言又看着祁闻宥,温言道:“我听说你爸爸最近生了重病,我一直忙,也没空去看看他。其实,人要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三病两痛,要是家里有喜事,也可以冲一冲,说不定你爸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闻宥,你觉得呢?”   祁闻宥在他们议论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道;“这事不妥。”   仅仅四个字,便让宴席上变成了一片死寂。   祁闻宥却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话造成了什么效果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能让闵小姐为了给我父亲冲喜就这么快和我结婚,我觉得这样对闵小姐未免不太尊重。”   闵修语忙出来打圆场:“闻宥这孩子说得也没错,现在也不是以前了,不兴封建迷信那一套了。”   闵肃言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好转,祁老爷子深深看了一眼祁闻宥,祁闻宥却拿着餐桌旁放着的热手帕,恍若无事一般擦了擦嘴角。   宴席终究是不欢而散,离席的时候闵肃言的脸色都一直不太好看。傅仲颉看了一眼祁闻宥,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厉害”三个字。   回到主宅,祁老爷子便把祁闻宥喊去了他的书房。   祁闻宥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听了祁琼瑟的话之后,便直接上了二楼,去了祁定北的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祁闻宥便看到祁定北负手站在书桌前,便开口喊了一声:“爷爷。”   祁定北没有回头,只问道:“今天你闵叔叔提起你和闵家那姑娘的婚事,你为什么要拒绝?”   祁闻宥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我说了,不想为了冲喜这种事就结婚。”   “你住嘴!”祁定北猛地回头,面上难得有了怒意:“你明明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托词而已,你这样拒绝了闵肃言,你要他回去怎么想?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结这个婚?”   祁闻宥没有说话。   祁定北怒极反笑:“好啊,真是翅膀硬了,现在祁家还不是你当家呢,你就想反了天不成?”   “爷爷!”祁闻宥无奈道,“我从来都没想要去挑战您的权威,但我从来都不认为,婚姻仅仅是为了让家族更稳固的工具而已。我和闵小姐根本就就没有什么感情,为什么就一定要成为两个家族利益交换的纽带?爷爷,你难道不觉得,这对我们两个人都太残忍了吗?”   祁定北神色平静下来,冷哼了一声:“你不会觉得,凭你现在在集团里的地位,祁氏集团日后就是你囊中之物吧?”   “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祁闻宥的声音很是淡然,“但是如果一定要靠联姻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那这样的继承人,我想未必也太无用了一些。”   “你!”祁定北额头上青筋暴起,饶是多年的养气功夫,此刻也破了功。   “你给我滚出去!”祁定北大吼道。   祁闻宥看了老爷子一眼,虽然心里担心老爷子身体,但也知道现在自己在这里只会让老爷子更生气,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祁定北的书房。 第104章 预兆   祁闻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些烦躁地扯开衬衫领口,倒了一杯冰水,坐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一口气将冰水喝了个干净。   冰凉的液体暂时让他心绪没有那么焦躁,和闵慧琳的婚约让祁闻宥后悔不已,但最麻烦的是,现在想要解除这个婚约,绝非易事。   祁老爷子年轻时杀伐决断,大权在握。如今年纪大了,也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和闵家的婚约对于祁氏集团有百利而无一害,祁老爷子不会允许祁闻宥不配合。更重要的是,祁闻宥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婚约背后,是祁老爷子对他的一项试探和考验,考验他作为祁氏继承人,是否完全符合祁老爷子的要求。   如果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姜庭鸾,或许祁老爷子就能如愿以偿了,祁闻宥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不由得苦笑。   如果在宾夕法尼亚,他没有遇到这个人,或许就会按照祁老爷子的规划,回国接手祁氏集团,和闵慧琳这样家世显贵的名门淑女结婚,过完在世人眼里,煊赫富贵,值得艳羡的一生。   可是这样的人生,终究比不上,在那一个六月的午后,万千惊艳的初见。   祁闻宥打开手机,他和姜庭鸾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天他去送机,在机场回复姜庭鸾的那一条。   姜庭鸾没有回答他。   祁闻宥也并不在意,点开姜庭鸾的朋友圈,发现有一条更新。   朋友圈的配图看上去是一些藏族人日常的吃的东西,现做的糍粑,用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装着的奶茶,还有一块用粗绳系着、用牛油纸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天收到的礼物。”   平平淡淡,但祁闻宥知道,姜庭鸾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是不会特意发一条朋友圈的。   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姜庭鸾的朋友圈几乎没有更新过,而去了S省之后,他才渐渐地重新开始发一些日常生活的照片。   有时候是一大群在山上吃草的牦牛,有时候是飘过山谷的云,或者是当地产的一些药材,乡亲们送他的各种水灵灵的蔬菜。祁闻宥常常觉得,也许在那里,才是姜庭鸾这几年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唯一让祁闻宥介怀的是,姜庭鸾朋友朋友圈出现的一个年轻女孩儿,尽管姜庭鸾没有对她表现出特殊的感觉,但祁闻宥难免耿耿于怀。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等他解决完所有的问题……祁闻宥的手不自觉地握拳,像是在暗暗下定决心。   他又一次点开那几张照片,只觉得整颗心最隐秘的角落,不自觉地又变得柔软。   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人,仅仅是想到,他和自己一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感觉就像电流一样,从脊椎末端一路窜到大脑,整个胸腔都挤满了酸胀的滋味。   祁闻宥想,再也不会有像姜庭鸾这样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刻下这样深刻的印记了。   他们注定无法分离。   姜庭鸾这一天刚刚醒来,就总觉得自己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早晨做早饭的时候,隔壁王乡长家养的狗一直在狂叫,姜庭鸾听得心烦,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收拾碎瓷片的时候,又划破了手指。   林非花给他找了半天创可贴,还嘲笑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姜庭鸾没有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具体有什么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蔓延到他去上课的时候。下课的时候他在教室里批改作业,没有回办公室,听到班上几个大孩子说,家里养的牦牛最近生了疯病,牦牛群里的公牛都特别狂躁,不知道是怎么了。   姜庭鸾不知怎的,猛地心头一跳,对那个学生道:“你说你家的牦牛怎么了?”   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回答道:“不知道啊,它们不吃草,也不喝水,就在那里互相顶角,好几只成年的公牛都受伤了。阿爸说,再这样下去,就把疯得最厉害的几只杀了,免得其他的牛再受伤。”   姜庭鸾皱了皱眉,刚想多问几句,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姜庭鸾也只好收拾心绪,继续上课。   下午,姜庭鸾难得没有课,便打算好好睡一觉。他想自己可能是没有睡好,才会这样疑神疑鬼吧。   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姜庭鸾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但他却并没有睡实,朦朦胧胧间,像是总有什么事情让他悬着心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又梦到了许崇山。即使知道是梦,姜庭鸾却依旧觉得很亲切。   “外公,”他呼喊着许崇山,但许崇山却并没有回应他,他看到许崇山站在他住的屋子的中间,却并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站在屋子外的院子里,对着他招手。   “外公!”姜庭鸾猛地坐起身来,满头大汗,连手心都是湿的。   不知道怎的,他连外套都没穿,立刻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几步走出了宿舍,在空旷的宿舍门前四处张望,像是要验证自己的梦是不是真的一样。   只可惜,除了诡异到寂静的风声,没有任何有活气儿的东西回应他。   乱吠的狗不见了,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没有了,就连那一群平常总是咯咯哒个不停的鸡,也失去了踪影。   姜庭鸾总觉得有些诡异,但具体诡异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正想回宿舍喝杯水,还没迈开脚步,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那一瞬间姜庭鸾根本站都站不稳,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周围都是飞沙走石,黄土迷了他的眼睛,眼眶一阵剧痛,姜庭鸾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只听得到砖石碎裂的声音。大地持续地在晃动,姜庭鸾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那一刻他心里几乎恐惧到了极点。大自然仿佛肆意向人类展示他不可战胜的威力,而人类毫无还手之力。   漫长而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晃动终于渐渐停止,姜庭鸾拼命地揉着眼睛,好不容易能够睁开眼,却发现原来自己熟悉的教师宿舍,已经夷为平地,变成了一片砖石木料堆积的废墟。   他的腿软得就像面条一样,使力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是却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呼吸到空气。   姜庭鸾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恐惧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整颗心脏。 第105章 混乱   天塌地陷一般的变故毫无预兆地袭来,饶是姜庭鸾,也不由得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便发疯一般往教学楼跑去,一边跑一边拼命在心里祈祷,正在上课的林非花和那么多的孩子们,千万不能有事!   学校里的唯一地方一栋四层教学楼还是社会慈善机构近几年捐助新建的,可姜庭鸾跑到教学楼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这栋楼已经向一边倾塌,一楼也已经陷入地里一大半了。   姜庭鸾倒吸一口凉气,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地震这样的天灾。他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必须打起精神。   教学楼前面全是惊慌不定的学生,脸上全是死里逃生之后的惊惶。姜庭鸾随意抓了一个又高又壮,面色黑红的男生,问道:“怎么样了,你们班上的同学都跑出来了吗?”   那男生道:“我们班在上自习,忽然教室两边的玻璃一下就碎了,整个教室都在摇动。之前林老师给我们上过地震灾害演练的课,我们又在一楼,大部分人都跑出来了。可是,可是,林老师她……”、   姜庭鸾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道:“林老师她怎么了?”   “她在四楼上课,四楼没有一个跑出来的!”   听到这里,姜庭鸾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对那男生道:“你听着,你好好看着同学们,让他们不要乱跑,待在空地上,小心不要站在建筑下面。”   说完,他看了一眼几乎摇摇欲坠的教学楼,还是毫不犹豫地大步跑了进去。   教学楼毁坏的痕迹很明显,有些栏杆已经成片地掉落了下去。姜庭鸾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四楼,一上去便看到林非花正站在教室门口,指挥着学生们一个一个离开教室。   “庭鸾!”林非花一看见姜庭鸾,先是一喜,然后带着几分焦急的口吻说道:“你怎么上来了?”   姜庭鸾松了一口气:“我听学生们说你没能旁跑出来,心里着急,还好你没事。”   林非花道:“自从上次S省的大地震之后,地震灾情演练就是所有学校的必修课。刚才我怕他们来不及跑出去,便让他们都躲在课桌底下。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什么事情。”   姜庭鸾便也帮着林非花指挥着班里的学生排着队下楼。正如林非花所说,这个班的学生除了后排几个因为楼顶的砖石掉下来受了伤,其他学生都好好的。   他们两个连同沈校长在操场清点每个班级的人数,但情况并不乐观,基本上每个班级都有失踪的学生,向来寡言少语的沈校长都快急哭了,林非花安慰道:“没事的,说不定只是小孩子害怕,跑回家去了呢?”   姜庭鸾默然,他并没有这么乐观,教学楼的一楼毁坏程度非常严重,他已经不敢去想废墟之下,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学生能有几分生存的几率。   这时从学校外面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村民,对姜庭鸾他们道: “沈校长,姜老师,林老师,王乡长让你们过去一个人,汇报一下学校里现在的情况。”   沈校长便道:“庭鸾,你去一下吧,我和非花留在这里,照顾孩子们。”   姜庭鸾没有异议,跟着那个村民走了。   走出校门,一路上便看到路边的房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乡里的人都还好吧?”   那个村民是个七尺大汉,他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这才道:“大多数人都在地里干活,算是老天爷可怜,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房子都塌了,但是歇在家里的老人都……”说到这里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堂堂大男人,却一直在抹眼泪。   姜庭鸾无言,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到了王乡长家门前,许多人早就到了,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骂,有人瘫坐在地上,仿佛还未从这一场大乱中回过神来。   王乡长正在焦头烂额地跟人说着些什么,一见姜庭鸾来了,便忙问道:“姜老师,学校里面怎么样?”   姜庭鸾尽量简短地回答道:“学生们很多自己跑了出来,但是也有失踪了的。”   王乡长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站到高处去:“乡亲们,大家静一静!”   他说话到底还是有威望的,人群很快静了下来,王乡长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冷静下来,开展自救。我已经让脚力最快的赵家老三带着干粮去外面求救了。现在我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我们只要记住,党和国家是不会忘了我们的,我们一定会等来救援的!”   王乡长的话铿锵有力,让人颇为信服,下面的乡民了显然振奋了很多。他便继续说道:“现在,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男人们拿着铲子,先去救人!再安排几个人,去寻找还能打水的井。女人们安排几个细心的帮着乡里卫生所的医生们给伤员看病,其他的人去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如果家里的谷仓没有榻的,就喊几个壮劳力把谷子都搬出来。记住,现在只有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我王济民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乡长,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还有党员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偏私一家一户,一定会带领大家,支撑到救援的解放军来的那一刻!”   他说完之后,姜庭鸾看着他满是皱纹、表情肃穆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酸。   乡民们自然是信服这个老乡长的, 当下就开始按着人头分配任务,正当大家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男人忽然从村头的方向跑了过来。   “乡长……王乡长!”那男人气喘吁吁,脸上全都是汗,“不好了!我只走出去半里路,就发现山上的石头滚下来,把我们那条出去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现在我们出不去了,别人也进不来了!”   姜庭鸾心中一沉。   他曾经也有所了解,地震时很多山路容易被山上滑落的大石挡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现在等于被困在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他们这里伤亡情况还没有统计,小山村的医疗条件又十分落后,如果救出来的伤员没有得到及时救助,后果会怎样……姜庭鸾不敢再想下去。   “他奶奶的!”人群中有人破口大骂,“这不是存心断我们活路吗?”有几个年纪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小声开始哭起来,那哭声几近哀戚,听得人肝肠寸断。   “都慌什么!”王乡长又大吼一声,“想要活命,就得自己救自己!要是你现在就觉得必死无疑,我也不拦着你。但是,想要活下去,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还没死呢!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能从老天爷手里挣回这条命来!”   或许是他这番话起了作用,众人便接着刚才商量的计划开始去做事,救人的救人,搬物资的搬物资。王乡长一脸疲惫,问姜庭鸾道:“姜老师,你是大城市来的,又有文化,你说说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姜庭鸾道:“您做的已经很全面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救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能让大家喝污染过的水。我们现在缺医少药,人心不稳。只盼着救援的人快点过来才好。”   王乡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刚才给外面打了电话,根本打不通,短信倒是发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   姜庭鸾忽然道:“乡长,如果能发短信出去,您必须和外面的人说明,我们村入村的路被堵住了。让来救援的部队携带大型挖掘机器过来,要不然他们就算来了,也会被堵在外面进不来。”   王乡长忙道:“对对对,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发。”   对于祁闻宥而言,今天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周二。   他把文件最后一页看完,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时候,是祁琼瑟打电话过来了吗?   祁闻宥接起电话,那一头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喂,是祁闻宥吗?我是越溪。”   越溪似乎是在强忍着哭声:“你看了刚刚的新闻吗?S省地震了!震中就在阿坝州,庭鸾,庭鸾他就在那里!”   祁闻宥只听见大脑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电流飞速窜过他全身,让他连手指尖都动不了。   “我给庭鸾打了电话,也发了短信,但他什么都没回复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庭鸾会不会有事,我……我……”   祁闻宥机械地打开自己办公室里的电视,电视台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下面播报一则紧急新闻,今日下午16时19分46秒,S省北部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震中位于北纬33.20度,东经103.82度,九寨沟核心景区西部5公里处比芒村。震中东距九寨沟县城永乐镇39公里、南距松潘县66公里、东北距舟曲县83公里、东南距文县85公里、西北距若尔盖县90公里,东偏北距陇南市105公里,南距成都市285公里。”   “国家主席对S省九寨沟7.0级地震作出重要指示,要求迅速组织力量救灾,全力以赴抢救伤员,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国务院总理对四川九寨沟7.0级地震作批示,要求国家减灾委、国务院救灾指挥部即派联合工作组赶赴灾区,指导帮助地方做好抗震救灾。” 第106章 救援   祁闻宥只觉得他全身的血都冷了。   他拿起手机,给姜庭鸾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嘟……嘟……嘟……”   漫长的占线的声音听在祁闻宥的耳里,就像是一把电锯在他心头,血淋淋地割着他心上的血肉。   祁闻宥再也坐不住了,他拿过自己的大衣,迅速穿上,一边穿一边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喊来欧阳蕴吩咐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任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另外,帮我联系一个靠谱的长途车队,在最短的时间里采购大量救灾物资,要快!”   自家上司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虽然让欧阳蕴摸不着头脑,但长期养成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下意识应了一句“好的”,刚想问一问具体应该怎么做好,但还没等他开口,祁闻宥就已经消失在电梯口了。   “这是怎么了?”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祁闻宥是去找傅仲颉的。   到了傅仲颉办公室,他开门见山道:“S省地震了,我知道你舅舅在cd军区有人,现在肯定在安排去灾区的部队。无论怎样,你想个办法,把我安排过去,我一定要过去。”   傅仲颉刚刚回公司,就被血红着眼睛闯进自己办公室的祁闻宥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cd附近刚刚地震,你去那里做什么?疯魔了吗?”   祁闻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用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庭鸾在那里,就在阿坝州,我必须得过去。”   傅仲颉挑了挑眉:“原来是这样,我说我舅舅提起你和慧琳的婚事,你的态度为什么这么消极。原来还是没有忘了那个姓姜的吗?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仲颉!”祁闻宥吼了一声,但立刻又软了态度,几近哀求,“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求过你什么,但现在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就算我求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傅仲颉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祁闻宥,而祁闻宥不躲不避,直直看着他。   “仲颉,”祁闻宥低声道,“只要你这一次帮了我,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记你的人情,无论你要我拿什么来还,只要我有,我必定允诺。”   或许是看在两个人多年的情分,或许是看在祁闻宥的这个承诺,傅仲颉最终还是妥协了。   “把他所在地的具体地址告诉我,不过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随行。”   祁闻宥松了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能放松些许,他看着傅仲颉在那里打了半个小时电话,然后面无表情对他说道:“你现在搭乘最近一班航班去cd,去了之后打这个人的电话,这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用最快的速度打通这个山村救援通道的队伍。”傅仲颉顿了顿,又道,“那个地方离震中太近,救援可能会有很大的难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祁闻宥立刻站起身,将傅仲颉给他的那个手机号存起来:“多谢。”   傅仲颉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帮了他这个忙,到底是对是错。   祁闻宥出了傅仲颉公司写字楼的门,便打电话给欧阳蕴:“你给我订一张去cd的机票,要最快的那一班。你就和运送物资的车队一起过来,到了再给我打电话。”说完,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家,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就赶往首都机场。   “姜老师,王乡长安排我们来这里救学生,现在有几个娃儿被埋起来了?”   几个声音粗犷的中年男人围着姜庭鸾,姜庭鸾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先回学校去看看。”   “好,我们现在就跟着你去。”   回到学校,沈校长一看见他们就赶忙过来道:“我刚想派人去找你,我们刚刚听到被埋在下面的娃娃的声音了!有三个人!都还活着!”   姜庭鸾心头狂喜:“是吗?在哪里?”   那几个来帮忙的中年男人也精神一振:“是吗?快带我们去看看!”   沈校长忙不迭道:“快跟我来!”   那几个学生被埋在倒塌的教室下面,刚走到那里,姜庭鸾就听到了他们哭泣的声音,林非花正站在一边,满脸都是泪水:“你们别哭,老师们都在呢。”   “老师,我好疼,我好疼,我的腿都快疼死了。”一个男生不断哭泣着,从声音就能听出来,他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姜庭鸾心头一跳,大声道:“里面的同学们,我是你们的姜老师,放心,我们现在就来救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慌,要保存体力,听到了吗?”   说完,拿着铲子的中年男人就开始清理废墟,姜庭鸾和林非花也上前帮忙,帮着搬一些能搬得动的砖头、木料。几个学生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清晰,应该被埋得并不深。   果然,没多久,那几个正在废墟里挖着的中年男人惊喜地喊道:“快来!这里有个娃儿的头!”   姜庭鸾和林非花几步跑了过去,发现正是被埋着的那个女孩子。   林非花细心地给女孩子清理了口鼻里的灰尘,姜庭鸾给她喂了几口准备好的淡盐水。几个中年男人见终于挖出了人,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更是加大力气挖,想要把这个女孩子救出来。   “老师……”那个女孩子唇上沾了点水,眼睛微微睁开,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气息也非常微弱。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有些吃力地说道。   姜庭鸾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安慰这个女孩子道:“没事,我们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了。”   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小女孩上半身就露出来了,但他们很快发现,压在小女孩身上的,是一块巨大的预制混凝土板,以他们手里的铁铲,根本不可能搬动。   “怎么办,”林非花急得团团转,“要不我去多喊几个人来?”   那几个中年男人弯下腰来,口中喊着“一、二、三”,每个人额头上青筋暴起,但预制板丝毫不动。   姜庭鸾知道这不是多喊几个人来的问题,小女孩明显伤得太重,而这种预制板,必须要大型起重机才能移开。   “快来人,这里也有个男娃儿!”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人忽然吼了一嗓子。   姜庭鸾转过头,果然,另一边也挖出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一露头,就哭着道:“姜老师,快救我,我的腿断了,我好痛。”   姜庭鸾几步跨过去,蹲在那个男孩子身边,那男孩子疼得满脸都是汗,但明显比那个女孩子好太多,还能自己喝姜庭鸾喂给他的水。   “姜老师,那个女娃儿我们现在也救不了,而且我们也只有这么几个人,不如先把这个男娃儿救出来吧?”有人向姜庭鸾提议道。   姜庭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理智上来讲,他知道现在去救这个男孩子才是最优选择,但从道义上来讲,他无法说服自己对这个女孩子见死不救。   “不行!”姜庭鸾还没说话,林非花先爆发了,“她还活着啊!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她!”   那几个中年男人面露难色,并非他们不想救人,但这个预制板,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搬不动的,就算把现在都在全都在救人的壮劳力算上都没用。没有专业的救援工具,他们根本没办法撬动这块预制板。   林非花实在忍不住,她伏在姜庭鸾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姜庭鸾强忍着鼻酸,对看着他的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子的上半身基本没有受伤,被挡在了一堆砖石隔开的小角落里,可是当挖到他的下半身的时候,几个男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左腿从膝盖开始,就齐齐断了,现在的左腿膝盖上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断骨。   姜庭鸾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包裹在他的断腿上,可是血液却依旧不断地渗透出来。姜庭鸾对林非花道:“快去卫生所让医生过来!他快撑不住了!”   林非花擦干净眼泪,还是立即就去了。   没多久,废墟里又挖出了一个人来,姜庭鸾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   那实在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他的右腿整条腿都已经没了,连着臀部都少了一大块,下半身只是一团血肉,地上全是他流出来的血。不只是姜庭鸾,连那几个挖他出来的中年男人也在干呕,空气里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道。   姜庭鸾强忍着不适,蹲下来伸手在他鼻间探了一下,发现还有似有似无的呼吸。姜庭鸾精神立刻一振,大喊道:“他还有救!快,让医生来给他输血!”   赶过来的卫生所的医生刚好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对他苦笑道:“姜老师,我们这个卫生所连手术室都没有吗,怎么给他输血呢?”   仿佛一盆凉水泼在姜庭鸾的头上,让他瞬间清醒了。   他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 第107章 奔赴   祁闻宥下了飞机之后,就和即将要去阿坝州的两支救援队伍汇合了。这两支队伍,一支是专业的搜救队,一支是军方的医疗队。搜救队的队长姓张,医疗队的队长姓刘。两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也并未多在意中途加入的祁闻宥。   “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信息,阿坝州大部分道路都损毁严重,特别是我们要去的茸安乡,地理位置非常偏僻,而且我们也是不知道具体的受灾程度,这次救灾工作开展可能会非常困难,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救援队伍的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祁闻宥不由得打量起他们来,两支队伍的人年龄大多在30到40之间,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坚毅,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无畏一般的英勇。   不知怎的,祁闻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忽然安定了一些。   从S省省府到茸安乡,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车上大多数人都在闭目养神,但祁闻宥却只感觉每分每秒的流逝,都是对他的折磨。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满身是血的姜庭鸾,祁闻宥从来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他现在却在心中虔诚发愿:诸天神佛,四方菩萨保佑,他只要姜庭鸾平安无恙。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司机下去看了一眼,对张队长道:“队长,前面的路不能再开进去了,会有危险的。”   好在大家对这个情况早已经有准备,张队长让车里的人都下了车,然后道;“所有人,男同志负重50公斤,女同志负重30公斤,把所有的救援工具和医疗器械都带上。无论如何,今晚一定到到达茸安乡!”   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异议,默默将车上带的东西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祁闻宥帮几个瘦弱的女性医疗队成员分担了几十公斤的医疗器械,得到了她们真诚的感谢。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两支队伍打着强光灯,背着几十公斤重的东西,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可是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更没有人抱怨一个字。   走了半个小时的样子,他们发现山路被滚下来的山石给彻底堵住了。   “队长,不能往前走了。路已经被堵住了。”拿着强光灯的队员往前照了照,对张队长道。   张队长接过强光灯,仔细查看了一番,又和几个队员商量了一下。那几个队员便拿下自己背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液压钳、液压千斤顶等物,开始清理路面的山石。   这条路一边是山,另一边却是无底的悬崖,救援人员好不容易在靠近悬崖的一边清理出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张队长便对两支队伍道:“救援队的人,还有医疗队的正副队长,跟着我一起继续往前走。其它人原地待命,等明天大型挖掘机器到了之后,再往茸安乡前进。小何,你留下来,务必要保证医疗队其他人的安全。”   被叫做小何的年轻人大声回了一声“是”,同时敬了一个军礼。   张队长分配完任务,就看到祁闻宥站在他面前。他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只知道这是上面的领导特意吩咐要带上的人,因此他放缓语气,问祁闻宥道:“有什么事吗?”   祁闻宥看着他,眼神坚定:“张队长,请让我一起去吧。”   张队长有些诧异,问道:“你确定吗?你也看到了,那条路那么危险,而且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你完全可以等在这里,明天等大部队过来了,再跟他们一起过去。”   “我等不了了,”祁闻宥道,“我必须进去,张队长,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困在里面,我必须现在就去确认他的安全。”   张队长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再拒绝:“那好,你跟着我们,记住,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仅能让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左边是摇摇欲坠的山石,右边是万丈绝壁。祁闻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整个队伍大概走了五六分钟,才算绕过了被山石堵住的地方。祁闻宥努力平复着急促得有些不正常地方心跳,张队长没有让队伍休息,而是让大家继续前进。   入夜,山村里的人却依旧没有放弃搜救,打着火把在四处大声呼喊,用最原始的方法寻找被埋在废墟下的人。   而姜庭鸾却依旧守在那个小女孩附近,小女孩的母亲已经问讯赶来。那是个藏族女子,连汉语都不会说。当她看到大半个身体都埋在废墟下的女儿,听到林非花磕磕巴巴地用简单的汉语给她解释。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句责备都没有。   姜庭鸾看着她跪在小女孩身边,小女孩已经没有了气息,偏着头,趴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的母亲跪在他的身边,低低地用藏语在念着什么,声音虽然悲伤,却有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味道。   就像是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那棵树挽留一般的叹息。   “她在给她的女儿念经祈祷,希望她的女儿能早入轮回。”林非花擦着眼泪,一边像姜庭鸾解释道。“刚刚我才知道,那个受伤严重的男孩子……已经没了,那个只少了一条腿的,卫生所的老医生费了好大的力气给他止住了血,但也是危在旦夕。”   姜庭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有这样深重的无力感,他看着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看着他们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但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林非花一直在哭,可是姜庭鸾哭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泪腺应该已经坏了,情感的河流仿佛都已经干涸,露出龟裂的河道来。   林非花递给他一个糍粑:“给你,你一直没有吃东西,吃这个垫一垫吧,刚刚校长给我的。”   姜庭鸾接过那个糍粑,却没有吃,而是蹲下来,拿给了那个悲伤的母亲。   “逝者已逝,”他顿了顿,只觉得喉头漫上无比酸楚的滋味,“您也不要太伤心了。”   他知道对方其实完全听不懂,但与其说他是在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村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来了!”“解放军来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姜庭鸾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如果有国家派遣的救援队伍过来,那么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困愁城了。   有一道强光打过来,晃得姜庭鸾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   “庭鸾!”   什么声音?   姜庭鸾一瞬间以为自己深处梦中。   “庭鸾?是你吗庭鸾?”手中拿着强光灯的人越走越近,那个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声音依然在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呼喊着他。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回应他快去拥抱他。   “是我。”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就看到强光灯被来人扔在了地上,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姜庭鸾身上满是尘土,手上还沾着未曾洗去的血迹,还有自己都受不了的汗臭气。可是祁闻宥却好像完全不在乎,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牢牢地、牢牢地抱住了他。   “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我看到新闻,就想方设法过来了。幸好你没事,幸好老天保佑,你没有事……”   祁闻宥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句话,姜庭鸾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健壮胸膛下,急促而又有力的心跳。   “这里这么危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不害怕吗?”   他的耳畔静了静,良久,姜庭鸾才听到祁闻宥轻声回答他。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哗啦啦。   仿佛是久旱之后终于降下的一场甘霖,龟裂的土地变得湿润,干涸的河道重新有浑浊的河水在流淌。   无声无息间,姜庭鸾泪流满面。   他们不知道抱在一起多久,直到林非花赶过来,尴尬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呃,乡长让我来喊你们一声,大家准备好了晚饭,让我们一起去吃。”   姜庭鸾有些尴尬地松开手,祁闻宥却仿佛十分坦然,落落大方地对林非花道:“好,谢谢你,我们现在就过去。”   在王乡长家的空地面前,燃了一堆篝火,大家席地而坐。负责做晚饭的大婶给每个人发了一碗酥油茶,几个糍粑。   这样的食物的确十分简陋,但对于负重几十公斤步行好几公里的救援队伍来说,却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是姜庭鸾看着捧着酥油茶碗,虽然很饿,但吃东西的动作依旧优雅的祁闻宥,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他心里,祁闻宥哪怕出现在这种大山深处的山村,也只可能是以一个装备齐全的游客的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周全是废墟,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境况下。   可即使是这样糟糕的境况,祁闻宥为了深陷险境的他,还是毫不犹豫、不顾安危地奔赴过来。   一想到这,姜庭鸾心里就好像有汹涌的浪潮在翻滚,那来势汹汹的狂涛骇浪,几乎就要将他淹没。 第108章 余震   虽然已经快四月底,但山中的气温昼夜温差非常大。因为担心会发生余震,所有人都在篝火旁边的平地上坐着休息。   姜庭鸾和祁闻宥都席地而坐,地震来临之前,姜庭鸾正在午睡,刚醒来的时候便跑出了屋子,身上只穿着一件T恤,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夜晚被山风一吹,身上便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意,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坐在他身边的祁闻宥自然察觉到了,便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冲锋衣,不由分说地给姜庭鸾穿上。   “不……”姜庭鸾下意识地拒绝着,可是这件带着祁闻宥温度和气息的衣服,他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那是他连梦里都魂牵梦萦的人。   祁闻宥却不由得他拒绝, 态度十分强硬:“穿上,这个时候事态危急,你要是生病了,就不好办了。”   姜庭鸾裹着那件冲锋衣,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急切地欢呼,贪婪地汲取着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的气息, 好像下一秒钟,哪怕神魂俱灭,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要问祁闻宥,想问他为什么要不顾及自身安危来到这里,想问他与那位小姐的婚约有没有履行,想问他姜君维现在身体如何,想问……但是每一个问题,他都问不出口。   姜庭鸾害怕他问出这些问题之后,会得到他完全不敢听到的回答。   所以他憋了很久,也只问道:“我听我们乡长说,我们这里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道路已经被堵住了,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而且,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似乎都是军人,你是怎么跟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   祁闻宥尽可能简短地回答道:“仲颉的舅舅在军区里有关系,我跟他打了个招呼,所以才能跟军队一起过来。山路的确被从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给堵住了,但好在他们有专业设备,挖出了一条小路来,救援队就先过来了。”   夜色太浓,他看不清姜庭鸾面上的神情,又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他是今天受了惊吓,便轻声安慰他道:“因为今天天黑了,那条小路又在悬崖边上,所以张队长让医疗队先在原地待命,等明天大型挖掘机器一到,山路一通,医疗队就能进来了,救援物资也可以运送进来,你不要害怕。”   姜庭鸾其实并不是害怕。   尽管祁闻宥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却也能够知道,这其中的艰辛绝非他说的那么简单。且不说傅仲颉本来就对他厌恶非常,又怎么会为了他去动用他舅舅那一边在国家军区的关系。另一边,连军队派遣的医疗队都因为山路难行而被命令原地待命,就可以让姜庭鸾清楚祁闻宥这一路上是如何惊心动魄。   一时间他心中只觉得酸楚难言, 喉头一梗,还是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值得吗?”   祁闻宥笑了,他伸手,把姜庭鸾的衣领裹得更紧一些, 免得吹了风:“今天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无论我之前付出了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老天总算听到了我的祷告,让你平平安安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听到他这一番话,姜庭鸾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些杂乱无章的画面。他看到了那个大半截身体被埋在混凝土预制板下的小女孩,和她青灰色的、像是沉睡过去了一般的侧脸。想起那个下半身都已经没有了,整个人一团血肉模糊的男孩子。想到那个断了一条腿,却依旧在不断求救的男学生……   最后定格在他脑海里的,是那个半跪在女孩儿身边,用藏文给已经去世的女儿念经的藏族母亲。   还有在他梦中,在灾难来临之前,将他唤醒的许崇山。   姜庭鸾眼前忽然一片湿润。   经历过这样多的生劫死难,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有一些坚持显得十分可笑。   人生不过百年,他从来不相信有所谓来世,若是连这一生心中挚爱携手相度,那来这世间一遭,还有什么趣味?   想到这里,姜庭鸾强忍着哽咽,对祁闻宥道:“你知道吗,在大地震来临之前,我正在午睡。”   “很奇怪的是,我梦见了我外公。要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因为这个梦,我才醒了过来,然后从宿舍里,走到了宿舍外面。”   “在我刚刚走出去不到一分钟,我就看见宿舍在我面前倒塌,如果我再晚出来一分钟……”姜庭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被被这个假设的结果吓到了,“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祁闻宥自然也是听得连心跳都加快了几拍,他忍不住揽住了姜庭鸾的肩膀,像是要用这个动作,确认对方的存在。   姜庭鸾意外地没有挣扎,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样,自言自语:“你说,外公是不是一直在挂念着我,所以我一有危险,他就及时出现了。”   祁闻宥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像是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是,你外公肯定是记挂着你,才会及时来提醒你的。”   这一夜,山村里的人几乎都是彻夜难眠,姜庭鸾靠在祁闻宥肩膀上,好不容易睡熟过去,却又会很快惊醒过来。   “什么时候了,”姜庭鸾一睁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祁闻宥轻声道:“已经七点了,张队长得到消息,挖掘机已经开始作业了,最多半个小时,医疗队就能进来了。”   姜庭鸾记挂着那个断了腿的学生,他被安置在王乡长家里,林非花和他的家人在这里轮流守了一夜。   姜庭鸾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和林非花说话。   “林老师,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没关系,林老师的腿也没了。”   “那我会和林老师一样,变成机器人吗?”   “对,林老师保证,你会成为比林老师更酷的机器人。”   男孩似乎想笑,但却因为断腿处钻心的疼痛,刚扯开嘴角,就疼得叫出了声。   姜庭鸾走到他床边,发现男孩儿两眼全都是血丝,看上去十分可怖。林非花见他来了,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他疼得一夜都没闭眼,真是遭罪……他这么小,我真的不知道他以后该怎么办。”   姜庭鸾沉默,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非花。   “医疗队很快就能进来了,做完手术,想必他就没有生命危险了。想开些,和昨天那两个已经没命的孩子比,他已经很幸运了。”   林非花这才好受了些,她又想到昨晚和姜庭鸾拥抱在一起的英挺高大的男人,不由得问道:“昨天那个男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姜庭鸾只得苦笑:“我们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实在很难说清,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说吧。”   林非花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他们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是救援的大部队来了。   除了医疗队伍、救援队伍,还有大批用卡车运进来的医疗器械,救援物资,甚至还有一辆专门的手术车。山村里的人们几乎喜极而泣,几个年纪大的老人甚至要给来救援的队伍磕头,最后当然是被救援人员拉起来了。   接下来的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医治伤者,分发物资,搭建临时帐篷。最关键的,是用专业的生命探测仪,寻找被压在废墟下,还活着的人。   “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的女儿啊,你哥已经丢下我先走了!你不要丢下你娘啊!”   教学楼前,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哭天抢地,几个救援人员似乎是在拉着她,一边劝她,一边跟她说现在进入教学楼十分危险,不让她进去。   “这是怎么了?”闻讯而来的姜庭鸾皱着眉,问林非花道。   林非花也有些为难:“刚才有救援人员的生命探测仪检测出来三楼还有活着的人,李婶的女儿就在三楼,生死不明。”她又小声道,“昨天死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她的儿子,她早年丧夫,一直没有再嫁,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现在又……”   姜庭鸾听了,也是久久无语。   这样的情况,让他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做李婶的女人不知怎么的挣脱了救援人员的钳制,不顾一切地跑了进去,几个救援人员无奈,也只得跟了进去。   林非花一看便急了,自己也想跑进去,却被姜庭鸾拉住了。   “你快松开我,我得把李婶拉出来!她刚刚死了儿子,不能再出事了!”   姜庭鸾深吸一口气,道:“你不用着急,我进去把她拉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放心。”   说完,他没等林非花拒绝,就一头冲了进去!   “欸!”林非花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个昨晚和姜庭鸾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男人,也紧随着姜庭鸾进入了教学楼。   林非花急得跺脚,可是又毫无办法,只得双手 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希望姜庭鸾他们几个人能够平安无恙。   但老天好像故意在跟她开玩笑一般,不过几分钟之后,大地又开始震颤。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到交底,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管是远处的山峦,还是近处的建筑,都在不停地摇晃。这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微缩的模型,被人恶意地拿在手里,不停地摇晃。   林非花的瞳孔猛地缩小,一颗心在这一刻提在了嗓子眼里。   余震!是余震! 第109章 被困   姜庭鸾冲进教学楼的动作很快,可是刚上二楼,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楼梯旁边的栏杆差不多都倒了,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右手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握住了。   姜庭鸾吓得差点喊出了声,回头一看,发现是祁闻宥,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你怎么也跟上来了?”姜庭鸾不由得问道。   祁闻宥皱着眉看他,手却依旧紧紧握着姜庭鸾的手。   “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下去。”   姜庭鸾却出乎意料地执拗:“要走你自己走,我要去把李婶带下来。”   祁闻宥用力拽住了他:“这里是危楼,随便掉下点什么东西下来,你的命就没了,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   姜庭鸾看着他,轻声道:“于你而言,他们不过都是陌生人,但对于我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我在这里教书,他们家家户户,都将我奉为上宾,无论谁家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各种好吃的好喝的,都不会忘了我和非花的一份。对于我而言,他们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我受了他们这么多照顾,此时此刻,也决不能忘恩负义。”   祁闻宥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把姜庭鸾护在自己身后,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刚上了三楼的楼梯,就听到了李婶悲怆的声音:“我不走,我不走!我女儿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姜庭鸾一听便急了,想要挣脱开祁闻宥的手,想要跑上去,可是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整座教学楼又开始剧烈地摇晃。   他被晃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幸好祁闻宥眼疾手快,把姜庭鸾牢牢抱在自己怀里。   大地的晃动还在继续,他们两个人就像是空气中的两粒砂砾,被晃得连站都站不稳。姜庭鸾只感觉眼前一片地动山摇,除了紧紧抓住祁闻宥的手,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四周不断有东西砸下来,发出沉重的声响。祁闻宥尽力护着姜庭鸾,可到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庭鸾,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得赶紧走。”趁着余震稍微缓下来,祁闻宥便竭力喊道。   姜庭鸾头晕眼花,只能吗勉强跟上祁闻宥的脚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等祁闻宥无意间回头一看,只一眼,却几乎被吓得心魂俱灭。   在姜庭鸾身后的上方,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正向他倒过来。   “小心!”   这是姜庭鸾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他只看到祁闻宥奋力向他扑过来,下一秒钟,姜庭鸾只感觉到背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姜庭鸾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眶里十分干涩,可是无论他如何眨眼睛,眼前除了一片黑暗,还是一片黑暗。   他的大脑发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姜庭鸾试着挣扎了一下身体,却发现他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有一双手臂牢牢抱着他,似乎有一个人,在这片废墟之下,将他护在自己的身下。   姜庭鸾的脑海逐渐恢复清明,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闻宥,”姜庭鸾的声音几乎在发抖,“闻宥,你理我一下,你不要吓我。”   有什么黏稠的液体一滴一滴滴在姜庭鸾的脖颈后面,带着一种浓厚的腥气。   “闻宥,祁闻宥!”姜庭鸾几乎是吼了出来。   因为他的愚蠢,他们两个现在都便被困在了教学楼的废墟下面。祁闻宥早已经提醒了他,这是一座危楼,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不仅如此,还让祁闻宥也深陷险境。   他恨地死死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直到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才放开。   “闻宥,”姜庭鸾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祁闻宥却依然没有回应。   姜庭鸾的身体被祁闻宥都护在怀里,除了左臂传来的剧痛,其他基本没有受伤的地方。他转动了一下脖颈,费力地喊道:“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我们被埋在这里,有人吗?”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在这个小小角落里诡异地响起,有一种渗人的寂静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姜庭鸾。   姜庭鸾曾经看过地震相关的报导,报导上说,大部分被困在废墟下的人,除了死于身受重伤、饿死渴死之外,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死于被困在地下的绝望感。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姜庭鸾想。   他的性命无足轻重,但他绝对不可以让祁闻宥陪着他死在这里。   “闻宥,”姜庭鸾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你醒一醒,好不好?你回我一句话,就一句话好不好?”   他终究没有忍住,放声哭了出来。   “你傻不傻,”姜庭鸾仿佛要趁这个机会,将淤积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吐出来一样,“你明明可以留在B市,娶妻生子,继承祁氏,遵循你爷爷的意志过完这一生,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追过来呢?为什么还要让我对你心存留恋呢?为什么……还要然我欠你这一条命呢?”   他哭得那样伤心,甚至连身后紧紧抱着他的人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都没有察觉到。   “别哭,”祁闻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断断续续道,“你知道的,庭鸾,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会伤心。”   “庭鸾,就像我明白你的心意一样,你也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骤然听到祁闻宥的声音,姜庭鸾既惊且喜,只可惜不能转过身去看一看祁闻宥的模样:“闻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身后的人顿了顿,才回答他道:“没有。”   姜庭鸾这才放心些许:“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劝。闻宥,如果你因为我出了事,我这一辈子,都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祁闻宥似乎因为刚刚才清醒过来,停顿了很久,才开口回复姜庭鸾的话。   “现在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祁闻宥问道。   “什么……心情?”姜庭鸾不解。   “当时……你自杀的时候,”祁闻宥的口吻淡淡的,落在姜庭鸾的心里,却重若千钧。“我也是这样,痛苦万分,愧悔无比。庭鸾,那个时候,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只希望你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和我再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知道,你活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那么我也心满意足了。”   祁闻宥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不断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所以庭鸾,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知道吗?”   他这仿佛交待遗言一般的话,让姜庭鸾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大惊失色,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闻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闻宥,不,不,不!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好不好?外公已经走了,他们都走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第110章 生死   可是无论姜庭鸾如何大声呼喊,祁闻宥都没有再给他半句回应。   “滴答、滴答、滴答”,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只有这微弱却清晰的水滴的声音,其余的,姜庭鸾什么都不能听到。   那种刻骨的恐惧和绝望,像是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无法抵挡。而姜庭鸾左臂处因为骨折,每分每秒都从断骨的地方传来针刺一样绵密不绝的疼痛,姜庭鸾在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才好。   他和祁闻宥已经不知道困在这废墟底下多久了,开始姜庭鸾还能感觉到饥饿的滋味,但是到了后来,饿过了头,他的肠胃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一样,完全没有了感觉。可是另外一种痛苦又开始折磨他——渴,口渴,无比的干渴让他像是一个在无边荒漠里行走的乞丐。现在哪怕给他他自己的尿,他恐怕都能喝得下去。   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会停止的痛苦,每一样都在折磨着姜庭鸾。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总是昏过去一段时间,又因为左臂断骨的钻心之痛又清醒过来。   “闻宥,”姜庭鸾喃喃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的,”那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低沉男声却依旧在安慰他,“你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姜庭鸾已经并不奢望得到祁闻宥的回话了,他甚至怀疑这个祁闻宥的声音,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是即使是幻觉,对于姜庭鸾来说,也弥足珍贵。   所以他继续和这个声音交谈了下去:“上一次我快要死的时候,是一个人,躺在浴缸里。现在想一想,即使我就快要死了,可是你还在我身边,好像就连死亡,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惧了,对不对?”   那一个声音沉默了一回儿,才回答道:“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姜庭鸾听到他这句话,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长时间待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听力会变得非常灵敏。隐隐约约间,姜庭鸾听到有东西被移开的声音,有金属碰撞砂石的声音,似乎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幻觉吗?姜庭鸾想,还是真的等到了来救援他们的人呢?   “闻宥,醒醒,”姜庭鸾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没有人回答他。   有什么东西被搬开,从外面透进来一束光,那光其实并不十分明亮,但对于姜庭鸾来说,却刺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有人,还活着!快过来!”有个粗犷的男声充满喜悦得说道,很快,姜庭鸾头上的东西都被移开,有人给他眼睛上面搭上了一块黑布,有人给他嘴唇上用棉签沾着水喂他。等他上半身都被挖出来之后,又有人给他手臂消毒,安排静脉注射。   但是这一切姜庭鸾其实都没有什么感觉,撑到了救援人员发现他们,他身上最后一丝精气神其实也已经消耗殆尽。脑海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念头在挣扎,他不能昏迷过去,他一定要确认,祁闻宥也安然无恙。   “和刚刚那个年轻男人一起挖出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一个女声在他头上响起。   “很不好,已经送去急救了,他的伤在头那一块儿,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但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这是彻底支撑不住的姜庭鸾,在陷入黑暗识海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不要,姜庭鸾心底在绝望地呐喊着,可是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被已经过度透支的身体,拖拽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茸安乡唯一的一栋教学楼,在这次地震里,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此时此刻,救援工作仍旧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尽管黄金72小时的救援时间已经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放弃。   林非花得知姜庭鸾被救出来之后,却没有立刻看到他。茸安乡后来运进来的最早的物资,除了当地省政府运过来的,还有一个自称祁氏企业的员工带来的几卡车的各种灾区当地的急需物资,那个叫做欧阳蕴的男人说这都是祁氏企业捐赠的,王乡长大为感动,大力拍着欧阳蕴的肩膀,眼角有泪光闪动。   而姜庭鸾和祁闻宥被救出来之后,立刻被运上了欧阳蕴带来的医疗救护车,随行的医生和护士都非常专业,设备不仅齐全,和政府所派来的军医带的设备也不遑多让,显然来头不小。   所以林非花在高兴姜庭鸾终于被救出来的同时,心底也格外疑惑,她不知道这个显然和姜庭鸾关系匪浅的男人是什么人,也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姜庭鸾能够平安顺遂。   姜庭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昏暗。   他的眼睛前面蒙了纱布,因此姜庭鸾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房顶上朦朦胧胧的白炽灯的灯光。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的动作惊动了在他病床旁边小憩的人,下一秒,姜庭鸾便听到了越溪既惊且喜的声音:“庭鸾?庭鸾你醒了!”   姜庭鸾干燥开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他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声音。   越溪握住姜庭鸾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那天我看完新闻之后就急疯了,只好给祁闻宥打电话。其实我当时心里根本没有底,给他打电话也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去灾区把你带回来。庭鸾,幸好你没事!”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越溪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你不知道,祁老爷子得知祁闻宥去了阿坝州之后,大发雷霆,连傅仲颉都被他骂了一顿。听说祁闻宥之所以能去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傅仲颉帮的忙。祁老爷子这回是生了大气了,要不是……”   说到这里,越溪的声音戛然而止。   要不是什么?   姜庭鸾也并不在乎这个,他吃力地张开嘴,声音很小,但他依旧很执着地问道:“越……溪……,庭鸾……他怎么……咳咳……怎么样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说完整,姜庭鸾闭上眼睛,缓慢地吞吐着气息,等待越溪的回答。   他看不见越溪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得到,越溪明显停滞了一下,才回答他道:“没关系,他刚做了手术,正在ICU观察,但是你放心,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姜庭鸾得到她的回答,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左臂也刚做完手术,麻药的效力已经慢慢散去,他刚才就是被疼醒的。但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哪怕是这样的疼,也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身体慢慢地开始恢复,眼前为了防止刺激他眼睛的纱布也摘了下来。左臂钉了钢钉进去,不能碰水,越溪请了一个男性护工照顾他,但姜庭鸾始终不太习惯,能自己做的事情都坚持自己做。   上一次他在这家祁氏的私人医院养病时,也同样是这样气息奄奄,身虚体弱。但上一次他躺在病床上,是心存死志,毫无生念,但这一次,他却比谁都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他是这样迫切地想要亲自去看祁闻宥一眼。   哪怕越溪每次都说祁闻宥并没有什么大事,他都没办法真正放心,和祁闻宥一起在废墟下面待的十几个小时会成为他这一生的噩梦,没有见到祁闻宥, 他就永远不会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医院的23楼,贵宾病房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祁闻宥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氧气罩连着呼吸机,身上插着各种各样或粗或细的管子,管子连着的仪器正在精密地运作,发出有规律的、极为单调的声音。   祁琼瑟看着不过几天便瘦得几乎脱了形儿子,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正在小声议论的医疗团队,难得地放下身段,眼里满是哀求。   “张医生,我儿子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被称作张医生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七十左右的老年男性。尽管年纪大了,但他目光炯炯,眼睛十分有神。   “祁董事长,开颅手术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祁先生各项体征指标都很正常。但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保证祁先生一定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要。要知道,开颅手术是对主刀医生要求最严格的手术之一,因为人的大脑构造太过神秘,哪怕是0.5毫米的误差,都可能导致病人身体不可逆转的变化。祁先生大脑内的血肿因为被埋在废墟下太久,即使现在已经做完手术将血肿清除干净,但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们也无法预料……”   “够了!”祁琼瑟只觉得怒不可遏,这样的长篇大论在此时的她眼里,不过都是推托之词罢了。   祁琼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她素来涵养极好,但现在牵扯到唯一的儿子性命攸关的问题,也无法再镇定自若下去。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要我儿子清醒过来,平平安安地好起来。要是不能好起来,要是……”   要是什么呢?   祁琼瑟忽然发现,哪怕祁家家财万贯,堆金积玉。哪怕她可以给祁闻宥找来最好的医生,用全世界最好的药物,她却依然没有办法把自己儿子的命,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   她没有任何办法。   想到这里,祁琼瑟脸色惨白,膝盖一软,要不是身边的助理扶住了她,她就要这样直直摔了下去。 第111章 过继   那张医生见祁琼瑟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忙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了B市脑外科、神经内科还有神经外科最顶尖的专家,来进行联合会诊。您不要太担心,祁先生的病情是会有好转的。”   祁琼瑟却只勉强道:“希望如此。”   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而是吩咐一旁的欧阳蕴道:“叮嘱那几个护工,让他们好好照顾闻宥,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欧阳蕴微微垂下头,恭敬地回答道:“是。”   祁琼瑟点点头,满脸疲惫地离开了病房。   回到祁氏主宅,祁琼瑟包递给一边的佣人,又去了自己房间的换了衣服。从二楼下来,客厅里冷冷清清,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圆润的核桃。   “回来了?闻宥怎么样了?”祁老爷子的声音苍凉而疲惫,带着几分迟暮的沧桑感。   祁闻宥被送回B市那一天,祁老爷子见到自己唯一的一个孙辈重伤昏迷,差一点犯了老毛病,当时祁家两个男人都差点倒了下去,当真是天塌地陷一般。   好在祁老爷子心志坚毅,心里清楚自己要是倒下了,女儿和外孙只怕更不好过。更不要说祁闻宥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在病床上休养了两天,便执意回了祁家,主持大局。   祁琼瑟听到自己父亲的话,眼角不自觉便湿润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悲意来,怕又让祁老爷子伤心:“医生说,闻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只是……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却是不确定的……”   说到这里,祁琼瑟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祁琼瑟从出生开始到现在,大半生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到了如今,父亲垂垂老矣,丈夫命在旦夕,儿子重伤昏迷……祁琼瑟越想,便越是觉得老天当真是不公平,越想,便越是觉得伤心难抑。   “别哭了,”祁老爷子的声音很是淡漠,“你与其哭,还不如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   祁琼瑟忍不住反驳道:“爸,我就闻宥这么一个儿子,您也就闻宥这么一个外孙,您让我怎么不伤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伤心,我不难过?”祁老爷子提高了声量,“只是你在这里哭,闻宥就会醒过来了?”   “那……那也不能……”被祁定北这么一训,祁琼瑟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祁老爷子长叹了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命里既然注定有这么一劫,那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如今,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祁琼瑟眼里顿时又盈满了泪珠:“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啊,要是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来替他受着呢?看到他在那里受苦,我这心里面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一样……”   “你有时间想这些,”祁老爷子不冷不淡地道,“不如想一想怎么应付董事会那些人吧。闻宥的病情一传出去,只怕有些人又要蠢蠢欲动了。”   祁琼瑟满脸惊疑不定:“您……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祁定北嗤笑道:“还需要听到些什么?你怕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忘了这商场之上,向来都是虎豹豺狼当道?”   祁定北说到这里,又叹道:“当初我想要闻宥和闵家那女孩子联姻,想的就是,有闵肃言这个岳父,也能护着闻宥,躲开一些明刀暗箭,只可惜……昨天慧琳还来看我了,说想去看看闻宥,她倒是有情有义,只可惜和我们家没缘分。”   祁琼瑟忙擦掉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了,下次我去看闻宥,会带上慧琳的。”   祁闻宥现在住的vip贵宾病房,医院没有得到允许,是不会随意放行想要进病房探视的人的。   祁定北现在想的却不是这一件事,他蹙着两道已经花白的眉毛,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   “下个星期,老四家的小孙子就要做周岁酒了,你准备一份厚礼,到时候我们亲自上门,去给老四恭贺。”   “爸!”祁琼瑟这会儿是真的不解了,“四叔是您几个兄弟里和你关系最要好,这我是知道的,可是四叔家一个小孩儿做周岁酒,也不必要您和我亲自登门啊?”   一想到祁闻宥现在躺在床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而祁老爷子却忽然这样重视起祁原南一家,祁琼瑟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爸,您不会是想……”   祁定北也没想瞒着这个他素来最疼爱的女儿:“以前闻宥在祁氏集团,不仅果敢坚毅,勇于担当,还言出必行,知人善任。别说是我,就是董事会那群人,也挑不出他的错来。可是如今……我们不能不早做打算。”   “爸!”祁琼瑟不由得尖声喊道,“就算是闻宥现在醒不过来,那也不代表他以后就醒不过来啊?你怎么可以现在就剥夺他继承人的身份!”   祁老爷子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是多年被护在自己羽翼下,太过不谙世事了。   “琼瑟,来,你坐到我的身边来,”祁定北拍了拍沙发,示意祁琼瑟坐过来。   祁琼瑟心里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坐了过去。   “当年我还在董事会的时候,把你推了上去,是因为当时的董事长是我,对于祁氏集团的掌控,远比现在要大。你二叔和三叔当时就不愿意,觉得你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能当此重任。好在你能力出众,闻宥小小年纪,也已经出类拔萃。他们才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说起来,当时要是没有你四叔的支持,这件事情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祁琼瑟不解:“可是,现在……”   祁定北打断她的话:“现在当然不一样了,你二叔和三叔这些年在集团内培植自己的亲信,在董事会也有自己的势力。看现在的情势,难免他们不会联合董事会和集团的高层,一起逼迫你,来选出下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祁琼瑟眼中便露出恨意来:“这么多年,祁氏集团可曾亏待他们分毫?现在我的儿子重症不治,他们却已经做这样的打算了!当真以为我是死的不成?”   祁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道:“这么多年,老四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他吃亏便吃在读书不多,眼界太窄,能力才干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好在他有自知之明,遇事都是先来请教我,从不自作主张。崝则就更不用说了,心地宽厚,遇事有主见,处事也公允。崝则的大儿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活脱脱就是闻宥小时候的样子,进退有度,少年老成。对长辈孝顺知礼,对同辈宽仁温厚。我昨儿夜里一晚没睡,想了一整晚,觉得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那……您的意思是?”祁琼瑟试探着问道。   “我想,把他过继到你名下,作为祁氏继承人悉心教养。”   一想到自己儿子现在正昏迷在病床上,自己和父亲却已经在这里讨论过继的事情,祁琼瑟被悲从中来,泪盈于睫。祁定北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做出这个决定,他何尝又不是心如刀割。   “琼瑟,不是我心狠,与其被你二叔和三叔步步紧逼,把这偌大家业鲸吞蚕食,你们娘两最终连安身之地都没有。不如我们拿出些气魄来。这一招看似是壮士断腕,但,你四叔和崝则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将来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让你们依然过上不输于现在的生活。”   祁定北一腔拳拳爱女之心,祁琼瑟如何不能感觉出来。只是她想到父亲一生要强,到了却要和人低头,悲意更甚。   但现在这个时候,祁琼瑟心中明白,若再不打起精神,所有的事情都让老父受累,才是真的不孝。   她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脸,对祁老爷子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会好好准备的。”   姜庭鸾这几天恢复得很快,大概和心态有关,上一次在医院里他是怎样都养不好病,这一回却好得很利索。   越溪提了保温盒来看他, 保温盒里面是炖了很久的乌鸡红枣枸杞汤:“你来尝尝,这是我家老保姆炖的,最补气血了。”   姜庭鸾接过汤碗,用汤勺搅了搅,却并不急着喝:“越溪,昨天我问你,闻宥现在怎么样了,你说要回去问问你妈妈,怎么样,伯母有他的消息吗?”   越溪支支吾吾的:“欸呀,我昨天是答应你回去问了。你也知道,我妈妈她们平日里就是打牌跳舞,最闲散不过了。谁家出什么事情都是最快知道的。可是这一回挺奇怪的,我妈妈说祁家谢绝了其他人去探病,说祁闻宥需要好好静养。所以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姜庭鸾更加狐疑:“你不是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吗?为什么还要谢绝他人去探病。”   越溪眼神闪烁:“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祁老爷子担心来探病的人太多,祁闻宥不能好好休养呢?”   不对。   姜庭鸾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段时间他一提到祁闻宥,越溪便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说开始他还相信越溪的说辞,而现在,心底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他坐在病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既然这样,那明天,我亲自去看看。”   越溪大惊失色:“庭鸾,你不能去!”   姜庭鸾神色如常:“你是说祁家谢绝探病吗?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因为……因为……”越溪搜肠刮肚,一时却也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拦姜庭鸾的理由。   而姜庭鸾定定地看着他,一双黑眸沉静如水。   “越溪,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和我说实话吗?” 第112章 相依   越溪被他这样直直看着,心中越是慌神,一时间连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了:“我……我也是在家吃饭是时候听我妈妈说起过,也没多问……”   “越溪,”姜庭鸾看着她,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从来都不擅长撒谎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听在本就心虚的越溪耳中,却是步步紧逼一样,越溪想到自己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消息,想到姜庭鸾和祁闻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她看了一眼姜庭鸾,越溪和他相识多年,自然熟知他的脾性,要是自己今天不告诉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探听祁闻宥的情况,瞒得了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   “庭鸾,”越溪狠下心来,“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出什么傻事?知道吗?”   姜庭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越溪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说了出来:“你们被埋在地下的时候,祁闻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块到倒下来的混凝土预制板,护住了你,所以你只有左臂骨折,可是他却……”说到这里,越溪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他的头被摔下来的混凝土预制板狠狠砸了一下,形成了血肿压迫神经。又因为当时救援难度太大,哪怕后来又增派了救援人员过去,还是过了十几个小时才把你们救出来。祁闻宥大脑里的血肿没有及时清除,对颅内组织造成了伤害,脑组织损伤严重。所以……所以……哪怕后来做了开颅手术,也可能……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姜庭鸾目光呆滞,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样:“你在说什么呢?”   “是真的!”越溪泪眼婆娑,“祁老爷子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了国内外的这一方面的名医前来会诊,但是……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的!祁老爷子受不了这个打击,还住了几天院,前天才刚刚出院……”   姜庭鸾大脑里乱哄哄的一片,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横行,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听不到。   “庭鸾,”越溪看着他惶然无措的脸,心中更难过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祁闻宥是为了你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姜庭鸾坐在病床上,如同木胎泥塑一般,眼里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   他想起那个时候两个人都被埋在废墟之下,神思混沌间,他听到祁闻宥对自己说,“嗯,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那排山倒海袭来是痛楚像是一双布满荆棘的手,将他的一颗狠狠撕裂开,又如同无数根尖利锋锐的针,一齐扎向他心尖上的最嫩的软肉上。   那样的痛,那样的苦,可是姜庭鸾眼睛却干涩无比,他连哭,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越溪看着他这副模样,更是心疼:“庭鸾,你别这样吓我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姜庭鸾喉头像是哽着千斤重的巨铁一样,他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他拍了拍越溪的手,以示安慰,“我想去看一看他。”   越溪面露难色:“祁家担心祁闻宥他出什么纰漏,所以谢绝探病,我们只怕是进不去的。”   姜庭鸾想了想,对越溪道:“你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越溪依言从包里拿出手机给了姜庭鸾,姜庭鸾则拨下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是欧阳助理吗?我是姜庭鸾。”   打完这个电话,姜庭鸾便对越溪道:“走吧。”   越溪虽然疑惑姜庭鸾给谁打了电话,但也没多问,而是给姜庭鸾拿了一件外套递给他:“穿上,外面冷。”   姜庭鸾接过去,低声说了声“谢谢”。   他们乘坐电梯到了23楼,电梯门一开,姜庭鸾便看到了等在电梯门口的欧阳蕴。   “欧阳助理,”姜庭鸾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感激,如果不是欧阳蕴,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见到祁闻宥的。   欧阳蕴点点头,简短地说道:“跟我来吧。”   走过长长的走廊,欧阳蕴停在一间病房的门口,打开门,示意姜庭鸾和越溪进去。   姜庭鸾深吸了一口气,手心里全都是汗。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祁闻宥病房门口,他反而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一步一步踏进病房,他看见祁闻宥静静地躺在那里,头上包着无菌纱布,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是各种各样粗细不一的管子。病床上的高大男人静静躺在那里,仿佛气息全无。只有周围各种检测仪器发出的单调而又规律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   姜庭鸾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昏迷的祁闻宥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因为瘦脱了形,鼻梁更加高挺,眼窝也更加深邃。   “闻宥,”姜庭鸾轻轻喊了他一声,像是怕吓着他一样,“闻宥?”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在茸安乡,那个被混凝土预制板困在废墟下的小女孩青灰色的脸,她也像是是现在的祁闻宥一样,就像仅仅是睡着了一样。   姜庭鸾颤抖着伸出手,弯下腰,去抚摸祁闻宥的脸。   温热的肌肤,鲜活的触感,还有他无比熟悉的气息,都让他的心,瞬间从地狱里,回到人间。   姜庭鸾把头埋在祁闻宥脖颈间,贪婪地汲取着他无比渴望的气息,右手轻轻摩挲着祁闻宥放在身侧的手。   “别怕。”他喃喃道,“我在这里。”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姜庭鸾闭上眼睛,眼角湿润了。   欧阳蕴和越溪站在一旁,谁都没有去打扰让他。越溪甚至悄悄侧过身去,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痕。   姜庭鸾静静坐在那里,等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起身,先是把祁闻宥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才转过身去,走到欧阳蕴面前,诚挚地说了一声“谢谢”。   欧阳蕴微微颔首:“姜先生不用客气,都是我该做的。”   姜庭鸾道:“还是要谢的——要不是你,我们可能也没有那么快被救出来,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总要有所表示才好。”   欧阳蕴道:“这都是祁总思谋周全,若非他前往灾区之前做了多方面的准备,我也是束手无策。”   一提到祁闻宥,姜庭鸾眼神便是一暗:“闻宥现在的情况……当真糟糕到了他们说的那样吗?”   欧阳蕴的语气仍然不急不缓:“的确十分凶险,但也不是没有转机。以祁家的财力物力,再加上有这方面最顶尖的专家的治疗,我想,应该也不至于那样悲观。”   姜庭鸾点点头,正想仔细问问欧阳蕴关于治疗的具体情况,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刚刚有一位年轻的先生和女士过来探病,是欧阳助理放行的……”护士打开门,看到门里的人,便笑着打了个招呼:“欧阳助理,祁夫人来了。”   病房里的空气却是忽然凝固了。   姜庭鸾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样不好,刚刚没过来多久,就碰上了祁琼瑟。   他他抬起头,打量着祁琼瑟身边的妙龄女子,正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闵慧琳,祁闻宥的未婚妻。   明明早已经清楚对方的身份,可是此时此刻,看到和祁闻宥母亲联袂而来的她,姜庭鸾依旧感觉心头被刀割了一样的钝痛。   越溪自然感觉到了病房里古怪的气氛,她笑着上前,对祁琼瑟道:“阿姨,你怎么来了?听说闻宥不好,我们……”   祁琼瑟却是看也没有看她,直接从越溪身边走过去,几步走到沉默着的姜庭鸾面前,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让病房里每个人都是心中一凛,姜庭鸾闭上眼睛,没有躲闪,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一巴掌。   面上是火辣辣的刺痛感,姜庭鸾轻吸着气,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祁琼瑟打了这一巴掌,尤不解气,伸手正要再打,一旁的越溪却反应过来,伸手抓住了祁琼瑟的手:“阿姨,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不要动手!”   欧阳蕴也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姜庭鸾面前。   姜庭鸾原本还不觉得什么,此刻看着欧阳蕴的背影,却无端觉得心酸又委屈。   他知道欧阳蕴隶属祁氏集团,在这种境况下,又如何会帮着他对付祁琼瑟?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祁闻宥的授意。   “好好说话?”祁琼瑟冷笑一声,“他把我儿子害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和他好说的?”   姜庭鸾深吸了一口气,道:“越溪,别对阿姨无礼。阿姨她说的没有错,是我害了闻宥。”   “可是……”越溪犹自不解。   姜庭鸾抬起头,直视着祁琼瑟:“阿姨,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闻宥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对着祁琼瑟,深深鞠了一躬。   “但是,阿姨,请你相信我,如果可以,我宁愿现在躺在那里的人事不知的,是我,而不是闻宥。”   这并非违心之言。   若是可以,姜庭鸾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祁闻宥的命。   祁琼瑟却丝毫未曾领情:“哼,说得倒是简单,但是现在重伤不治的,却是闻宥,而不是你!”   她看着姜庭鸾,眼中是深深的厌恶:“从你出现在闻宥身边开始,给他带来的就是灾难!如果不是你,闻宥就不会几次三番违抗他外公的意愿。如果不是你,闻宥现在只怕早就和慧琳结婚生子,闻宥外公只怕早就抱上了重孙。如果不是你,闻宥现在只怕早就继承了整个祁氏,平稳地交接了所有权力。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不是你,闻宥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是有一丝廉耻,就不应该再舔着脸出现在闻宥面前!”   姜庭鸾垂着头,任她责骂,自己一个字也不辩驳。   没什么好辩驳的,他想,他此时此刻,面对的不是别人,是祁闻宥的母亲。她有再多责难,言辞再过分,姜庭鸾都应该受着。   这是他该受的。   一旁的越溪却看不过去了,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那个小护士打断了。   “你们看!”小护士指着病床上的祁闻宥惊叫道,“我刚刚看到祁先生的手动了一下!”   她的这声呼喊不亚于平地惊雷,一时间病房里所有人都顾不得争吵,一齐围到了病床前。   欧阳蕴最机敏:“我现在去喊医生来!”说着便几步离开了病房。而祁琼瑟坐在病床旁边,声泪俱下:“闻宥?闻宥?你听得到妈妈在说话吗?你听得到吗?”   医生们来得很快,打头的就是那天和祁琼瑟说话的张医生。张医生先是给祁闻宥做了例行检查。祁琼瑟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张医生,刚才我儿子的手指动了一下,是不是意味着他快醒过来了?”   张医生行医数十年,见过的类似病患不知道有多少,反应也平静很多:“祁先生对外界的刺激能够有反应,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但是否能够清醒过来,还是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说完,张医生环顾四周,问道:“现在我需要知道,刚才祁先生有反应的时候,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们需要仔细排查,找到祁先生到底是对什么刺激源做出了反应,这对后续的促醒治疗会有很大的帮助。”   祁琼瑟面色上掠过一丝尴尬,语气便有些强硬:“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说话而已。”   张医生点点头:“那好,刚刚你们在说话的人,在轮流试着呼唤一下患者,看看能不能让患者再有反应。”   祁琼瑟自然是愿意的,她坐在祁闻宥病床前,病房里的人都屏息凝气,注视着祁闻宥。   “闻宥,闻宥,是妈妈啊,你听得到吗?”祁琼瑟开始的情绪还算平静,只是没说几句话,便哭得不能自已,“你这孩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让妈妈怎么办才好啊……闻宥啊……”   闵慧琳一直在祁琼瑟面前,此时也弯下腰去,一边给祁琼瑟递上纸巾,一边轻声劝慰着她。   以张医生为首的医生们面色都十分严肃,仔细观察着祁闻宥的反应,很可惜,十多分钟过去了,祁闻宥的手都没有再动过。   祁琼瑟擦干脸上的泪水,看着张医生的反应,知道自己失败了,正想要闵慧琳或者欧阳慧去试一下,但却被越溪抢了先。   “庭鸾,你过去试试,”越溪将姜庭鸾推了过去,转头对张医生道:“医生,这是对祁先生很重要的一个人,你就让他试试吧。”   张医生自然吗没有意见,祁琼瑟面色一僵,但碍于这么人在,不好发作。   姜庭鸾开始还有些紧张,但看着越溪鼓励的眼神,便也放松很多。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开始说话。   “闻宥,听到了吗?是我,我来了。”   “你是不是很难受?我想是的,当时在废墟下面,你一直和我说话,但是却没有和我说你的伤,你是怕我担心对不对?”   姜庭鸾说到这里,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但是没关系,”姜庭鸾说道,“当时我们两个人都生死不明的时候,你对我说,你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现在这句话,换我对你说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无论生死,富贵,贫贱,健康还是患病。   “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第113章 治疗   姜庭鸾说这些的话的时候,心里十分平静。   他看着祁闻宥沉睡的面容,无知无觉,仿佛将会永远沉浸在睡梦里一般。   但姜庭鸾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恐惧,他已经明白最坏的结果,并且决定一力承担。   但是在等待着祁闻宥反应的这几分钟之内,他依旧觉得格外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病房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祁闻宥,空气里渐渐弥漫起紧张的气氛,四周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只有姜庭鸾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还记得上次你在首都机场,发给我的话吗?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我一定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离开。那样,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他话音还未落,祁闻宥的眼皮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右手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狂喜一瞬间席卷了姜庭鸾的心脏,一时间他甚至顾不得自己是否失态:“医生,医生!他有反应了!”   以张医生为首的各个医生都走近病床,张医生又仔细给祁闻宥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之后,态度还是十分审慎。   “祁夫人,”张医生开口道,“祁先生对这位先生的声音有这样剧烈的反应,那么这位先生在我们对祁先生进行促醒治疗方面应该会有很大帮助。”   祁琼瑟面色不是很好看,但是现在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儿子能够恢复健康,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看了一眼姜庭鸾,这才对张医生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张医生看着姜庭鸾:“不知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姜庭鸾忙道:“我姓姜。”   张医生点点头:“姜先生,因为前六个月是患者从植物人状态恢复健康唯一的机会,超过六个月,恢复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所以这六个月,你最好一直守在祁先生身边。只是不知道,您时间上是否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听到祁闻宥有醒过来的可能,纵然是沉稳持重如姜庭鸾,此刻也几乎是欣喜若狂。   祁琼瑟看着他,神情却有些复杂。而一直注视着祁琼瑟和姜庭鸾两个人的闵慧琳把两个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面上若有所思。   张医生先是让跟过来的医生都散了:“太多人围着了,病房里空气不好。”欧阳蕴和越溪也退了出去,他才对姜庭鸾道:“姜先生,现在祁先生有六名专业的康复科医生,分别负责他的物理因子治疗、高压氧治疗、针灸治疗。虽然有这么多科学治疗方法,但唤醒疗法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尽可能多的和祁先生待在一起,这样,也许祁先生会尽快脱离植物人状态。”   说完,他又继续说道:“当然,像祁先生这样的情况,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到底能不能醒来,要多久才能醒过来,都还是未知数,我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   姜庭鸾早已经从之前的狂喜里抽身出来,恢复了原来的淡然,他听完张医生的话,也只是矜持地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回家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准时来医院配合你们的治疗。”   说完,他看了一眼祁琼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阿姨,我先走了。”   姜庭鸾最后看了一眼祁闻宥,这才离开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姜庭鸾把自己要去帮去医生对祁闻宥做促醒治疗的事情告诉了越溪,越溪不禁有些担心:“你能不能行啊?你自己也还是病人呢。还有祁阿姨,我今天真是吓了一跳,她这样不由分说就对你动手,未免也太伤人了!”说到最后,越溪已经语带不忿。   姜庭鸾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越溪解释。   他理解越溪为他愤愤不平,但是从某个角度而言,祁琼瑟这一巴掌,却也多少抵消了他心底深处对祁闻宥的愧疚。   要不是他,怎么会害得祁闻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庭鸾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底已经一派清明。   “没事的,”姜庭鸾对越溪道,“我就是一只手骨折了而已,休息了这么些天,已经没事了。何况有其他六个专业医生,我只是过去和闻宥说说话而已。”   越溪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姜庭鸾仿佛早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一样,开口打断了她:“至于祁阿姨,你也不用担心了。就算她再不喜欢我,现在张医生都说我对闻宥的治疗有帮助,想必也不会再为难我。”   越溪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姜庭鸾只好道:“你放心,今天要不是我敬着她是长辈,也不会站在那里随她打的。不会有下次了。”   这时候越溪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电话,听到对面的人的声音,面上便泛起带着甜意的笑容,脸颊一下变得红扑扑的,像是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娇羞。   等她挂了电话,姜庭鸾便打趣道:“怎么,是钟霖打电话过来了吗?”   越溪有些不好意思:“是,今天说好了去他爸妈家吃饭,他说过来接我。”   姜庭鸾便催促她道:“那你快去吧,被让他等着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越溪到底又仔细嘱咐了照顾姜庭鸾的护工一番,让他们好好照顾姜庭鸾,这才离开医院。   虽然越溪这样小心翼翼,但姜庭鸾其实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一晚是他从灾区回来之后,睡得最沉的一个晚上。好像在见到祁闻宥之后,他终于能够从这个纠缠他数日的噩梦中醒来。   而未来无论将要面对什么,他都已经无所畏惧。   第二天,姜庭鸾醒得很早。大概是因为睡得很好的缘故,他只觉得自己难得的神清气爽。护工端来早餐,他胃口也不错,喝了一碗黑米紫米粥,两个奶香馒头,以及一小碗香菇木耳猪肉馅儿的饺子。   吃完饭,姜庭鸾换了一身衣服,去了23楼。   祁闻宥的病房里,正有两个中医在给祁闻宥施针。   姜庭鸾不敢打扰,便站在一旁等他们针灸结束。   那两个施针的中医都只看了姜庭鸾一眼,然后便继续专心致志给祁闻宥针灸。祁闻宥头顶、面部、胸膛上已经插着不少又长又细的银针了。尽管知道他们手法精湛,但姜庭鸾看着他们把闪着银光的针插入祁闻宥头顶的穴位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颤了颤。   等过了一个小时,针灸结束,那两个医生将银针都收好,和姜庭鸾打了个招呼,便都离开了。   姜庭鸾的左手不方便,但还是坚持和护工一起给祁闻宥穿好衣服。等张医生查完房,例行检查之后,病房里便只剩下他和病床上沉睡着的祁闻宥两个人。   姜庭鸾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度适中的水,找了一块新的毛巾,细细给祁闻宥把脸擦拭了一次,好不容易擦完,姜庭鸾没有忍住,在祁闻宥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刚刚他们给你针灸的时候,你痛不痛?”姜庭鸾小声问出了自己心底的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不说祁闻宥现在能不能感受得到痛的感觉,只说给祁闻宥施针的这些中医,想必也是各个医术不凡,哪里需要有这种担心。   “但是我还是会担心,你会痛,闻宥。”姜庭鸾低低地说道,他伸手抓住祁闻宥的手,脸贴在上面,慢慢感受着祁闻宥的温度。   “你为什么不醒来呢?是想太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吗?”姜庭鸾又问道,“没关系,你想睡就睡吧,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好不好?”   他自然是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的。   祁闻宥依旧躺在床上,紧闭双目,毫无反应。   姜庭鸾心中有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你不想说话,我们就听音乐好不好?是你给我弹过的那首《小星星变奏曲》。”   他打开手机,放出这首音乐,流利悦耳的钢琴曲目,繁复的十二段变奏,让他想起祁闻宥第一次在他面前弹奏这首曲子的场景。   他歪着头, 面上浮现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来。   姜庭鸾还记得,那天他们谈到姜君维,姜庭鸾心绪不好,故意刁难祁闻宥。让祁闻宥去外排了一个小时的队去买冰淇淋,祁闻宥好不容易买回来,姜庭鸾只吃了一口,就把冰淇淋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本来以为祁闻宥会大发雷霆,然而祁闻宥那个时候的反应,姜庭鸾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是不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从心底深处,就开始依恋祁闻宥对他无限的温存与爱意呢?   姜庭鸾叹了一口气,轻轻伏在祁闻宥身上,闭上眼睛。   “快点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这一次,就换我大冷天的夜里排一个小时队,去买冰淇淋好不好?” 第114章 祈祷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B市的夏季如期而至。白昼越来越长,阳光亮得刺眼,照在油绿繁茂的的树叶上。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又刺耳。   姜庭鸾起身,把病房里的窗帘拉上,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做完这些,他又打了一盆温水,给祁闻宥擦拭身体,让他尽可能保持清爽和洁净。   距离祁闻宥出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祁闻宥虽然偶尔对姜庭鸾的声音有一些反射性的反应,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姜庭鸾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祁家请的那几个护工便清闲了下来,除了姜庭鸾回家的时候,其他时间,无论洗澡、擦身还是其他的事情,姜庭鸾从来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他还和康复科的医生学习了专门的按摩手法,每天都坚持给祁闻宥按摩,让他身体的肌肉不要萎缩得那么快。   可无论他再如何用心照顾,昏迷中的祁闻宥依旧一天一天地变得衰弱下去。   北方的夏天和从小就在南方长大的姜庭鸾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哪怕是下雨,水蒸气也会很快蒸发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炽热的气息。而姜庭鸾记忆里,N市的夏天,闷热潮湿的傍晚,云层压得格外低,往往这个时候,便会有一场疾风暴雨,洗去一天的燥热。让人能在苦夏里得一晚安眠。唯一的相同的,就是大地上万物蓬勃,茁壮生长。   除了他的祁闻宥。   姜庭鸾每天给祁闻宥擦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生机被一丝丝抽走,原来那样高大英挺的一个男人,现在瘦到一摸就可以摸到皮肤下面的骨头。   贵宾VIP病房的配置非常齐全,除了两个卫生间、小厨房,还有陪护休息的小房间。姜庭鸾大多数时间都休息在这里。但他很多次在流流满面中醒来的时候,他都会走出这个房间,挤在祁闻宥的病床上,几乎是把自己贴在祁闻宥身上。   黑暗之中,这个世界就好像只剩下姜庭鸾自己,和他所紧紧抱着的温热躯体。   姜庭鸾的头埋在祁闻宥的胸口,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可即使在这种时候,他都不敢哭出声来。   可是在白天,无论在任何人面前,姜庭鸾都不会表现出半分颓唐。他认真听取医生吩咐的每一句话,然后一丝不苟地做到。   这期间,祁琼瑟虽然依旧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却也没有再对他恶言相向。他也见到了祁定北,但是除了第一次祁定北来看望祁闻宥的时候,姜庭鸾和他打了个照面之外,之后的几次,他都避开了。   姜庭鸾很不喜欢祁定北看着他的眼神,虽然祁定北并没有多和他说什么,但姜庭鸾本能地感觉,祁定北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至于这恶意从何而来,姜庭鸾并没有深想。   姜君维也来看过祁闻宥,他已经病得几乎没有人形了,哪怕是盛暑天气,轮椅上的他还要裹着厚厚的毛毯,只说了几句话,枯黄的脸上便全都是汗,显然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姜庭鸾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姜君维,很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如古井无波,再也不起一丝波澜。   或许人只有真的在生和死那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缝之上俯视过,才会明白,所谓爱恨嗔痴,皆为妄念,诸如浮云,风吹即散。   无论他有多恨姜君维,许崇山都已经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   姜庭鸾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祁闻宥昏迷的第四个月,姜君维去世了。   知道这个消息,姜庭鸾不为所动,越溪却很担心,特意和钟霖来医院看他。   姜庭鸾看到越溪便忙让她坐下:“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来一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过来。”   越溪微红着脸,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姜庭鸾斗嘴,钟霖在一边扶着她的腰身,十分的小心谨慎。   姜庭鸾看着,面上便忍不住有了笑意。   越溪有了身孕,刚刚两个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姜庭鸾也为他们高兴,看到钟霖这么心疼越溪,他更是欣慰。   越溪也没有忘记来意,坐下来便问道:“我听说姜伯父去世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姜庭鸾面色淡淡的,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件事。   越溪长舒了一口气:“我就是担心你,所以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庭鸾,你……没事吧?”   看着越溪关切的脸,姜庭鸾心中有暖流淌过,他握住越溪的手,低声道:“我没事,越溪,现在对于我来说,这些仇恨已经不会再扰乱我的心智了。”   他眼神坚定,越溪这才放下心来,就又听到姜庭鸾道:“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医院这种地方,没事的话还是少来为好。”   说完,姜庭鸾又对钟霖道:“越溪一向任性,麻烦你多多照顾她。”   钟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得体:“我是她的丈夫,这是应该的,姜先生客气了。”   他和钟霖寒暄完,正要送他们走的时候,越溪眼尖,忽然发现病房一角的书桌上,正摆着笔墨纸砚,他们来之前,姜庭鸾应该正是在写字,摊开的宣纸上,笔墨还未彻底干透。   “欸?庭鸾,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练习书法了?”越溪走过去,好奇地看着那张宣纸上的字。   “并不是练习书法,”姜庭鸾解释道,“这是我手抄的《地藏经》。”   越溪不解:“抄写这个做什么?”   姜庭鸾的神色便有几分黯然。   停顿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道:“《地藏经》又称《地藏菩萨本愿经》,传说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抄诵此经,可消无量罪业,可度一切灾厄。”   越溪心有七窍,如何不懂姜庭鸾话里未尽之意,她便开口安慰姜庭鸾道:“你放心,你这样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闻宥早日醒过来的。”   姜庭鸾苦笑道:“但愿吧。”   求神拜佛,也不过是束手无策下的一种方法罢了。   越溪他们走之后,姜庭鸾将自己抄写的经文收拾好,让护工来照顾祁闻宥,自己去了灵光寺。   灵光寺是千年古刹,向来香火旺盛。只是这样的酷暑天气,除了来寺里纳凉的人,香客寥寥无几。   姜庭鸾一进地藏殿,就有沙弥认出他来,双手合十:“姜施主来了。”   姜庭鸾也对他还了个礼,道:“我又抄写了一遍《地藏经》,麻烦师父帮我供在佛前。”   灵光寺内每尊佛像年年都需要维修翻新,姜庭鸾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用来翻修地藏王菩萨金身,唯一的要求是将他抄写的《地藏经》供在佛前,让寺内的和尚每日早晨和傍晚诵读《地藏经》和《药师咒》。这笔香油钱自然是要价不菲,但姜庭鸾花得心甘情愿。   那小沙弥道:“施主稍等,我先在就去喊师傅过来。”   姜庭鸾颔首,没多久,便有一个身材矮壮,面容慈和的和尚过来和姜庭鸾打招呼:“姜施主,这么快又抄了经文送过来吗?”   姜庭鸾还了礼:“是,只希望菩萨看在我心诚的份上,了我心愿。”   那和尚便笑道:“阿弥陀佛,我佛自会保佑施主。”   姜庭鸾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小沙弥将原来供奉在地藏王佛像前的经文拿下来,又换上了新的香烛、鲜果、鲜花,将姜庭鸾今天送来的经文恭恭敬敬供奉在佛前。又将原来那份经文在佛前焚化。   姜庭鸾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姜庭鸾在心中默念,“若当真有业障未消,我愿为他承担,祈求菩萨让他早日醒来,恢复健康。若我心愿得尝,我愿成为菩萨的信徒,年年布施……”   他在蒲团上跪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起来,寺庙内没有空调风扇,又燃着香烛,姜庭鸾热得满脸都是汗,却连擦都没有擦一擦。   做完这件事,他也没有在灵光寺内久留,而是动身回了医院。   谁知刚回到祁闻宥的病房,却发现祁琼瑟也在。   这些日子以来,也许是看他照顾昏迷在病床上的祁闻宥毫无怨言,祁琼瑟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平和起来,今天还破天荒和他打了招呼。   “刚刚护工说你出去了,这三伏天气,你去哪了?”   姜庭鸾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祁阿姨,我手抄了地藏经,供奉到灵光寺的地藏殿去了。”   祁琼瑟点点头,之后便没有理他了,一直在和张医生他们说话。   一直到离开医院的时候,在电梯里,只有祁琼瑟和跟了她多年的特助,祁琼瑟才幽幽道。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难得了。”   没头没尾,也没说是谁,但特助跟了她这么久,怎么不知道祁琼瑟说的是谁,但也只敢讪讪地笑,不敢开口说话。   不过祁琼瑟也没想要谁回答她,说完,她又道:“崝则的大儿子过几天就要正式搬到主宅来了,你注意着些,不要出什么岔子,免得老爷子不高兴。”   特助在心里记下,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第115章 苏醒   祁崝则的长子叫作祁明庾,这个月刚满十二岁,却有种远超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早熟。在得知自己将被过继给祁琼瑟,又被祁原南带来祁氏主宅之后,也并未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惊慌无措,撒娇耍赖,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歪着头看着祁定北:“那,以后大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了吗?”   祁定北很高兴,摸着他的头道:“对,以后我就是你的爷爷了。”说完,又从佣人手里拿过红包和包装好的礼物,“这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祁明庾接过红包和礼物,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祁定北转头问起琼瑟道:“给明庾住的房间都打扫好了吗?照顾他的佣人都安排好了吗?”   祁琼瑟尽管对这个过继而来的孩子观感很是复杂,但此时此刻却也不敢在祁老爷子面前表现出分毫:“都已经安排好了,我特意选了两个人勤快心又细的佣人来照顾明庾,爸和四叔放心就是。”   祁原南依旧笑得憨厚:“你一向是最能干的,把明庾交给你,我们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祁定北听了这话更是满意,对祁明庾道:“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问你母亲就是。这里现在就是你的家了,在自己家里,就不要拘束。”   祁明庾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恭声应了声“是”。   这时候有佣人来告知可以开饭了,祁定北满脸慈爱地看了一眼祁明庾:“走吧,去吃饭吧,可别饿着我们明庾了。”   B市的秋天,是这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天清气朗,风物极佳。灵光寺内几株几百年的银杏树上黄灿灿的叶子,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寺内的红墙青瓦,更是引人驻足。   可惜这样好的秋色,也吸引不了姜庭鸾的半分目光。他将自己手抄的《地藏经》照旧供在佛前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已经是他手抄的第一百零八遍《地藏经》了。   祁闻宥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转,尽管听到姜庭鸾的声音手指和眼睛会有反射性的动作,却一直看不到苏醒的希望。   最让姜庭鸾揪心的是,再过一个星期,就是祁闻宥陷入昏迷满六个月的时间了。   一想到这里,姜庭鸾一回到医院,便去找了张医生。   “张医生,”姜庭鸾因为走得太急,还有些气喘吁吁,“我记得您说过,过了六个月,植物人状态的病患苏醒的几率就要大大降低,对吗?”   张医生对姜庭鸾也已经很熟稔了,对这个对自己男友一直不离不弃的年轻人也很有好感。听到姜庭鸾的问题,他思索片刻才回答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一旦超过六个月,植物人状态的患者大脑功能可能进一步退化,甚至会造成永久的大脑功能的障碍,而且……”张医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算病患能够醒过来,也只有极小部分能够恢复到可以独立照顾自己的程度。”   姜庭鸾不可避免地沉默下来。   张医生看着他,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行医数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家属,像姜庭鸾这样的,却屈指可数。大部分病人家属最多在两三个月之后,就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将病人扔给护工照顾,自己再也不闻不问。而姜庭鸾,甚至还不是那位祁先生的家人……想到这里,他说话的声音便柔和了几分:“不过你也不用太丧气,说不定你男朋友就是那万分之一呢。”   姜庭鸾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没关系,我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张医生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这样笃定,但还是忍住了。姜庭鸾又和他讨论了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祁闻宥身体的情况,然后就离开了。   贵宾病房里,姜庭鸾走到祁闻宥病床前,静静躺在上面的男人再也没有了昔日英气勃勃的俊美外表,就像一棵枯萎了的白杨树,早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   可是姜庭鸾看向他的眼神,却像是看待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   他半弯下腰,吻了吻祁闻宥的额头,然后顺势坐在病床旁边,握住了祁闻宥的手。   姜庭鸾把自己的脸贴在祁闻宥的手上,声音无限依恋。   “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对不对?”   “他们都说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不相信,闻宥,我知道的,你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对不对?”   “你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   他握着祁闻宥的左手,虔诚地吻着他的手背。   “我相信你不会的,闻宥。”   又过了一个星期,姜庭鸾照旧去了灵光寺。   秋高气爽,正是适合出游的时节,许多B市的人携家带口来这里赏秋景,顺便礼佛,处处都是欢声笑语。一向没什么人来的地藏殿也多了许多来上香的人。姜庭鸾将自己新抄的经文供在佛前,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若有所思地向难得在寺中露面的住持发问。   “都说佛度世人,可是,佛究竟在何处?”   那住持年纪已经有七十左右,一张脸瘦得像是一颗皱巴巴的核桃,下巴上有一缕白色长须,他看着姜庭鸾,笑呵呵道:“施主若心中有佛,佛祖便在施主心中。施主若心中无佛,又何须寻我佛庇佑?”   姜庭鸾心中失笑,自己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便双手合十,向住持施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住持又看着他,正色说了一句:“施主既然是诚心所求,那必定会心想事成。”   姜庭鸾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走出寺门,却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望,从这个角度看,正好能够看翘角飞檐的舍利塔,在澄净湛蓝的天空下,如一句无声的佛偈。   姜庭鸾回到医院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平时这个时间,祁闻宥一般刚刚结束高压氧治疗,他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擦身、换衣服、帮助护士给他上鼻饲。   但是这一次他刚出电梯,就发现平日里一向安静得过分的走廊里一片喧哗,几个小护士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激动,姜庭鸾心中一紧,拉住一个还算眼熟的护士,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个护士眼睛里满是喜悦:“姜先生你总算回来了!祁先生他醒了!就在刚刚!张医生在给他做初步的检查,你快去看看!”   乍然听到这个护士的话,姜庭鸾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一样,脑海里全是“嗡嗡嗡”的响声,两条腿直打战,连站都站不稳。姜庭鸾用手撑着一边的墙,勉强站稳,这才开口,问小护士道:“这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他的声音发虚,就像是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   小护士两眼发亮:“是真的!姜先生,祁先生真的醒过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姜庭鸾闭上眼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身体那种像是极度脱力以后在打摆一样的感觉才好了一点。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你去忙你的吧。”   小护士喜滋滋地走了,姜庭鸾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再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当日夜期盼的好消息变成真的的时候,姜庭鸾反而怀疑自己在做梦,生怕下一秒,他就要从这个美梦里醒过来。   他一步一步地往祁闻宥病房走去,看到了拄着拐杖,站在病房外翘首以盼的祁老爷子,还有脸上欣喜若狂,却不停地在擦眼泪的祁琼瑟。他们身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细看五官,和祁闻宥有几分相似。不过现在,姜庭鸾却是没什么心思去分辨的。   他看向病房里,那个几个月来都只能躺在病床上、仿佛永远不会再给他回应的男人,此时正按照医生的指令,举起自己的右手。   那一瞬间,姜庭鸾泪流满面。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躺在病床上的祁闻宥转头看向病房门口,一双凤眼含着温润笑意,可能因为刚刚醒过来,祁闻宥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姜庭鸾看到他努力对自己扬起笑容的模样,依旧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好让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   张医生做完检查之后,带领着病房里几个医生走出来,对他们几个说道:“好了,今天做了基本检查,很幸运的是,病人可以说基本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具体的还是要明天做完彻底的检查才能定论。不过祁先生能够醒过来,已经是极少数幸运的特例了。恭喜了,祁老先生,祁夫人。”   祁琼瑟热泪盈眶,并没有理张医生,而是几步走进病房,几乎是扑在祁闻宥身上,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祁老爷子和那个男孩子随后也走了进去,姜庭鸾站在病房外,看着祁闻宥躺在病床上,略有些吃力地回答他们的话。   他不是不想进去,而是现在在病房里的是祁家的人,他现在进去,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了快一个多小时,祁琼瑟接了一个电话,这才准备和祁老爷子带着那个小男孩离开。   离开之前,她反复叮嘱护工许久,要好好照顾祁闻宥。看到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姜庭鸾,祁琼瑟抿了抿嘴角,一句话也没说。   好在姜庭鸾也不想和他们说些什么,看着他们三个人离开,他才走进了病房里。   祁闻宥像是有些疲累了,正闭着眼睛,但姜庭鸾刚走到他的病床前,他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庭鸾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祁闻宥,就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无声地哭。   祁闻宥张开嘴,他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表情有些怪异:“庭……鸾,别哭。”   姜庭鸾弯下腰,狠狠吻住了他。   这个吻里倾注了他这段时间内所有无法倾诉的情绪,姜庭鸾甚至不自觉地带着一点力度反复啃咬舔舐祁闻宥略有些干燥的嘴唇,好在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清楚祁闻宥还是个病人,在浅尝即止遏制住自己的心瘾之后,他便放开祁闻宥的唇,俯身靠在祁闻宥的胸膛上,脸埋在祁闻宥的脖颈间,很快那里便濡湿一片。   祁闻宥舔了舔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有泪水咸湿的味道,他想笑,却还是问道:“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没有……没有看到你……?”   “我去拜菩萨了。”姜庭鸾闷闷地说道。   祁闻宥伸出手,抱住姜庭鸾,尽管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却还是坚持完成了这个动作。   好像怀里抱着这个人,就是环抱住了整个世界。   “我以前……没有听说过……你还……信佛……?”   姜庭鸾道:“外公告诉过我,不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就不要轻易去求神拜佛,否则菩萨听多了,也会厌烦。”   祁闻宥似乎是笑了,一边笑一边咳嗽了起来,姜庭鸾生怕是自己压到了他,正要站起来,却被祁闻宥按住了。   “别动……让我抱抱你。”   只这一句话,姜庭鸾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他哽咽道:“现在你知道还有我在等你吗?你昏迷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早点醒过来!”   他低吼出声,然后忍不住抽泣起来,祁闻宥没有出声,像是全然接纳他的所有情绪,像大海包容所有的惊涛骇浪。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姜庭鸾的控诉还在继续,“如果你醒不过来,如果,你醒不过来……”他喃喃念了几句,忽然发狠,“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逗笑了祁闻宥:“是是是……所以我主动醒过来了……别怕,庭鸾,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   姜庭鸾的眼泪又“唰”地一下流了下来,他站起身,有些紧张地看着祁闻宥:“说了这么久的话,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或者我去把张医生喊过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真的是整夜整夜的咳嗽,完全没睡好,所以停几天更新。昨晚写到现在才写完,希望能收到有关于文的评论,谢谢大家。 第116章 拷问   祁闻宥摇头,但姜庭鸾见他面色疲惫,到底不放心,让他躺平睡好,好好休息。祁闻宥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庭鸾陪同祁闻宥做了一系列身体检查,因为祁闻宥病情特殊,医院里事无巨细都检查到了,把姜庭鸾累得够呛。但让他十分欣慰的是,祁闻宥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张医生也坦言,祁闻宥的恢复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不过,”张医生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各项指标数据并没有异常,但是小祁先生毕竟昏迷了六个多月,想要彻底康复,不花费一番功夫也是很难做到的。”   姜庭鸾早已经习惯了张医生无论什么事情都先讨论最坏情况的说法,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   祁闻宥能够清醒过来,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困难,姜庭鸾都不以为惧。   祁氏主宅,这几天因为祁闻宥的苏醒,祁家人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祁琼瑟更是大手笔地给祁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发了红包。唯一的儿子能够从植物人状态清醒过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情可想而知,连着几天都是红光满面,精神饱满。   这天祁琼瑟正和管厨房的老葛商量给祁闻宥炖补身体的汤,祁闻宥刚醒来还虚弱得很,用些汤汤水水既滋补又好消化,两相得宜,祁老爷子坐在一边喝茶,祁明庾则坐在祁老爷子身边,认真看着祁老爷子为他选出来的棋谱。   “琼瑟,你要是说完了,跟我来书房一趟。”   祁琼瑟正说到让老葛把之前收着的几根老参拿出来炖汤,闻言一怔,但还是道:“好,我这就来。”   祁老爷子点点头,温言对一边的祁明庾道:“你在这认真看,等会儿有什么不懂的爷爷回来教你。”   祁明庾表现得十分懂事,睁着一双酷似祁闻宥的、黑如墨玉的凤眼点了点头。   祁老爷子就和祁琼瑟去了他在楼上的书房。   “爸,你现在喊我来,是有什么事?”祁琼瑟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率先问道。   祁老爷子浓眉一皱,便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我刚刚在楼下,见你嘱咐老葛给闻宥炖汤,事无巨细都想到了。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明庾也是你的儿子,你就算心里再不满意,面上也要顾及他一些,他还这么小,受了委屈也不会说。我当时可是和你四叔保证了,绝不会亏待他的。”   祁琼瑟没想到祁老爷子找她来是要和她说这些,说起来,当时祁老爷子说要过继祁明庾,她心里本就不情不愿,十分勉强。如今祁闻宥醒过来了,她就更不愿意认祁明庾做自己的儿子了。   “爸,”祁琼瑟不由得分辩道,“当时说要过继明庾,是因为您说害怕闻宥醒不过来了,二叔三叔借此生事。可是现在闻宥已经醒过来了,你为什么还……”   祁定北眼里就闪过几分怒意。   “因为闻宥醒过来了,所以你就对明庾不闻不问?”祁定北嗓音提高了几分。   祁琼瑟不解,但还是解释道:“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定北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祁定北道,“你四叔已经将明庾过继给了我们一家,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你作为他的母亲,应该担负起教养之责,衣食住行,应该事事关心。在我们家面临危难的时候,你四叔毫不犹豫站了出来,把他的孙子过继到了我们家。现在你这样对这个孩子,岂不会让你四叔寒心!”   “爸,当时让这个孩子过继过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祁琼瑟也忍不住争辩起来,“而且当时闻宥昏迷不醒,难道四叔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他的亲孙子成了祁氏下一任继承人,难道不是他得益最大?现在闻宥醒了过来,一切不就应该物归原主吗?”   因为情绪激动,祁琼瑟的声音拔高了几度,眉目间也隐约有忿然之意。   祁定北表情肃然:“不管你四叔是否得益最大,他的的确确是在我们身处困境的时候帮了我们。不说你四叔为人本就忠厚,只说我们受了他的好,就应该懂得知恩图报。何况……”祁定北眼神一暗,“我和张医生长谈过,他坦诚告诉我,就算闻宥现在醒了过来,可是具体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要知道,一个植物人是毫无疑问不能成为祁氏的继承人,但一个身体不够健康的人,又怎么能坐稳这个位置?”   祁琼瑟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满脸骇然:“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定北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何尝不心疼闻宥……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安安稳稳把祁氏集团交到闻宥手里,可是……”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厉色,让人不寒而栗,“祁氏集团是我一生的心血,我绝不允许它在我手上有任何变故!”   祁琼瑟整颗心都凉了。   作为祁定北唯一的女儿,她当然明白清楚祁定北未曾说出口的话。   祁闻宥是他最看重的子孙不假,但是没有什么比祁氏集团在他心里更重要,如果有任何阻碍,哪怕是自己唯一的外孙,祁定北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B市正是秋天,但祁氏主宅内有自动温控系统,一年四季,无论何时都温暖如春。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感觉背后寒凉渗骨,让她整个人都如堕寒冰地狱一般。   而祁闻宥对祁老爷子的安排也是从祁琼瑟口中听说的。   乍然得知祁明庾过继成了自己的弟弟,他也只是挑了挑眉,却并未露出多少失望之色,还反过来安慰祁琼瑟。但知道姜君维去世的消息,他却沉默了许久。   祁琼瑟离开之后,祁闻宥的情绪便一直很低落。   姜庭鸾坐在他身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口。   “你是因为那个过继的孩子不高兴吗?”   祁闻宥原来在沉思,被姜庭鸾的声音一打断,他才回过神来:“哦,不是,你是说明庾吗?我外公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这么做,我也并不意外,我只是在想,我爸他……这么快就去世了。”   姜君维这个话题,在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禁忌。   姜庭鸾便不说话了。   祁闻宥苦笑道:“我知道你……不过,庭鸾,在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一直都是我的爸爸。”   姜庭鸾不想说这个话题,也不想和祁闻宥吵起来,便道:“祁老爷子过继了你四叔的孙子,你就真的不担心……以后他成为祁氏的继承人吗?”   祁闻宥像是未曾料到姜庭鸾会问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呢?你希望我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这个位置吗?”   姜庭鸾眼神一黯。   祁闻宥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   姜庭鸾想到在祁闻宥醒来之后,那位闵慧琳闵小姐也曾前来探望。   她和祁琼瑟等人礼貌寒暄之后,便借故将自己喊去了医院走廊,但姜庭鸾去了之后,她却一个字都没说。   姜庭鸾对她本来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所以闵慧琳一言不发,他也就耐心在那里等着。   许久之后,闵慧琳声音艰涩:“现在想来,曾经我居然有把自己看作是你的对手的想法,真的是太过于自不量力,闻宥他对你,是愿意舍命相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只能祝福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姜庭鸾一个人在原地。   就算现在没有了闵慧琳,但只要祁闻宥是祁氏继承人一日,日后迟早会有王慧琳,赵慧琳,孙慧琳……坐在那个位置上,祁闻宥就必须得有可堪与他相配的妻子,一个世俗意义上美满幸福的家庭。   而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姜庭鸾他自己,他也无法给予祁闻宥这样一个家庭。   但是平心而论,姜庭鸾就算不愿意,他能够开口去恳求祁闻宥放弃这一切吗?   他愿意为祁闻宥放弃所有,无论是性命还是尊严。   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祁闻宥放弃呢?   一想到这里,姜庭鸾便心痛如绞。   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只是不敢开口罢了。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一边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普通不过的自己,扪心自问,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又会如何选择呢?   姜庭鸾不敢去拷问人性,他更害怕自己问了之后,他和祁闻宥之间本就危机累累的感情会更快地灰飞烟灭。   就当他懦弱胆小,姜庭鸾现在只愿意做一只缩头的鸵鸟,上天容他在祁闻宥身边一天,他便珍惜一天。   祁闻宥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道姜庭鸾心中所想,只是现在很多事尘埃未定,有些话,他也不好对姜庭鸾说出口。   他半躺在病床上,背后靠着枕头。因为身体虚弱,他只是抬起手,去抚摸姜庭鸾的脸颊都有些吃力。   “来,到我身边来。”祁闻宥温声对姜庭鸾道。   姜庭鸾依照他所说,小心翼翼找了个姿势,被祁闻宥抱在怀里。   他靠在祁闻宥怀里,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个人的气息,好像在这一刻,他所拥抱的这个人,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天地人间。   作者有话说:   复健成功~求海星求评论~! 第117章 对峙   接下来的时间,姜庭鸾的精力全都放在陪伴祁闻宥复健的事情上。   祁闻宥在病床上昏迷了大半年,身上有些肌肉都已经萎缩,身体也十分虚弱,光是练习重新站立,都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姜庭鸾看着祁闻宥借助康复器械每天练习那些对于健康的人来说十分简单的动作,可是即使如此,每次结束复健,祁闻宥都是一身的汗。   说他不心疼,那是假的。   但是张医生却一脸平常:“小祁先生毕竟是曾经陷入植物人状态这么久,现在的恢复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吧。”   姜庭鸾这才放下心来。   祁闻宥现在每天都有专业的复健医生安排进行复健项目,针灸也没有停,慢慢的,他已经能够扶着人走一小段路了,只是左边小腿一直使不上劲儿,负责针灸的中医说是经脉不通,需要长期针灸才能看得到效果。   而祁闻宥在听到这个中医的话之后,人便沉默了下来。   最开始苏醒的喜悦褪去之后,他就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身体不良于行的事实,对于一个曾经精力无比旺盛,热爱各种户外运动的祁闻宥来说,那种挫败和痛苦的感觉也是难以想象的。   姜庭鸾能够明白他的心情,所以也格外留心祁闻宥的心理状态。   “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趁着祁闻宥去进行高压氧舱进行治疗,他给周宸打电话,语气里是疲于掩饰的无奈和担忧,“他如果再这样抑郁下去,要是哪一天我不小心没有看住他,那……”   “不用担心,”周宸安慰他道,“祁先生是我见过意志最为坚定的人之一,他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对自己的生命轻言放弃。虽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的确是充满困难的一段日子,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好好陪伴他,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依然能够滋养他的心,让他有继续站起来向前走的勇气。”   姜庭鸾一时哑然。   “这听上去很容易,但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在他面前表露出了的你的惶恐、你的不安,那么他受到的打击会更大,要知道,对于他而言,现在心里面最重要的支柱,就是你了。”   姜庭鸾深深呼吸,然后才道:“嗯,谢谢周医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姜庭鸾走到医院的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乌黑的云,以及如同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下雪了。   B市深冬的寒夜里,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姜庭鸾怕祁闻宥感冒,空调开得很足,温度也特意调高。祁闻宥行动不便,姜庭鸾还是像之前他昏迷的时候一样,擦身之类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他用湿毛巾仔细擦拭完祁闻宥的身体,然后仔细给祁闻宥一粒一粒地扣好睡衣的扣子。   祁闻宥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羸弱的一双手,不由得自嘲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像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   姜庭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坐在病床上,双手环抱住祁闻宥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背上,是一个非常依恋的姿势。   “怎么会呢,”姜庭鸾轻声道,“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你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闻宥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想,如果这个世界上,你不在了,那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感觉到祁闻宥的身体一僵,但是他却像没有意识到一样,继续说道,“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我,不会的,闻宥不会放弃我的。”   他把脸贴在祁闻宥的背上,深深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所以闻宥,我相信你,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一定会好起来。”   祁闻宥面上的笑容带着苦味,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会的,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转眼就到了年下,祁闻宥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下来,又快到年关,祁家人便想将他接回去过年,祁琼瑟带了人亲自来把祁闻宥接回去。   “这种药物必须在饭前吃,因为吃完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让人完全没有食欲,这种药剂需要冷藏保存,还有,这是医生开的食物禁忌单,上面的东西都是必须忌口的……”姜庭鸾正在滔滔不绝对着祁家的营养师和照顾祁闻宥的医护人员说着各种注意事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祁琼瑟神色复杂的脸。   “他平时都是这么照顾你的吗?”祁琼瑟站在病床边,忽然开口问道。   祁闻宥微微一哂:“是啊,照顾我的所有人,没有谁比他还要细心周到。”   祁闻宥偏过头看向他,笑容便到达了眼底。   而姜庭鸾说了这么多,却好像还是不放心,祁家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祁闻宥坐在轮椅上,他现在基本左腿还是无力,走一会儿路便会十分疼痛,所以出行还是要靠轮椅。   “你要记着,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药要和医生说,知道了吗?张医生说你情况特殊,一不小心引发并发症可不是好玩的。”   祁闻宥笑着回答他:“知道了。”又低声问道,“你一人在B市过年,会不会觉得孤单?”   姜庭鸾不以为意:“有什么孤单的,我这么大一个人了,你还怕我不会自己找事情做吗?”   其实越溪也曾经说过要姜庭鸾去她家过年,但姜庭鸾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团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其实在国外的时候好几年春节他都是孤身一人,早就习惯了。   祁闻宥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祁琼瑟走一上前来,道:“都收拾好了吗?好了就走吧。”   姜庭鸾对着祁闻宥露出一个笑容,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医院,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有了几分落寞。   他低下头,将所有都是思绪都抛掷到脑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到自己的住所。   一回到家,姜庭鸾打开门,在玄关处就呼唤了一声:“Undine!”   声音刚落下,Undine便飞速跑了过来,滚圆的身躯看上去可爱极了,姜庭鸾弯下腰抱住它,狠狠亲了它一口:“想我了没有啊?”   之前他在医院照顾祁闻宥,Undine一直由越溪照料。但快要过年了,越溪怕他一个人无聊,就把Undine给他送了过来。   这栋房子有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了,姜庭鸾打算先好好做一次大扫除再说。   祁氏主宅里,祁闻宥一到家,就看到祁定北和祁明庾站在门口,一看到祁闻宥,祁老爷子明显十分激动。   “回来了?快,快进去,外面太冷了。”祁老爷子又摸了摸祁明庾的头,“明庾,这是你大哥,快喊大哥。”   祁明庾比上次祁闻宥见他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看着他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紧张,但依旧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哥。”   祁闻宥笑着应了一声,祁琼瑟便道:“好了,先进去吧,我让老葛熬了你最爱喝的汤,先喝一碗暖一暖身体。”   这顿饭祁家人兴致都很高,特别是祁老爷子,还不顾医生的话,喝了小半杯酒,脸颊都红了大半。   吃过饭,祁老爷子便让他一起去了书房。   因为在室内,他没有用轮椅,尽管用力控制,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一瘸一拐。   祁老爷子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怎么,腿还是使不上力吗?”   祁闻宥却被不愿意多谈:“没什么,医生说好好复健就能就能康复,不用太担心。”   祁老爷子便没有再多问,转而道:“坐吧,爷爷和你好好说说话。”   有佣人给祁老爷子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给祁闻宥端上一杯热牛奶。祁老爷子啜了一口热茶,道:“这一次事故,你能大难不死,又能平安醒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以后,你千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那个姜庭鸾……”祁定北皱了皱眉头,“你也要和他保持距离才好。”   祁闻宥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之色,他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   对于祁闻宥和姜庭鸾的关系,祁老爷子自然是十分清楚,但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因为祁闻宥重伤未愈的关系。   “外公已经老了,”祁老爷子叹道,“以后祁氏集团,还是要靠你撑起来。你好好的,让外公少操些心,就算是孝顺外公了。”   “至于明庾……”祁老爷子停顿了一下,才道,“既然已经认了他,反反复复未免显得我们太刻薄,不如让他回本家去养,名义上还是你的弟弟,日后你也好多一个帮手。”   他说完之后,祁闻宥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外公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那为什么不依照之前的打算做呢?”   “什么意思?”祁老爷子皱眉,“你是怪外公在你昏迷的时候把明庾过继了过来吗?那是因为你当时昏迷不醒,所以才定的权宜之计, 现在你醒转过来,那当然是……”   “我没有责怪外公的意思,”祁闻宥很是罕见地打断了祁定北的话,定定地看着祁老爷子,道,“我是说,既然外公有另外的候选的继承人,为什么又一定要执着在我身上呢?”   “那当然是因为你才是我的至亲血脉,是……”话还未说完,祁定北心念电转,刹那间便察觉出不对来。   祁老爷子一生在商海沉浮,杀伐决断,瞬间便明白过来:“你不想当祁氏的继承人?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姓姜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样荒唐不堪愚蠢至极的决定?”   祁定北的眼神就像出鞘的利剑一样,寒光凛凛,锐气逼人。   祁闻宥却丝毫不惧,表情依旧十分平静:“既然您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又何必要多问呢?”   作者有话说:   呼,来啦 第118章 因果   祁定北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高涨的怒火压了下去,才沉声问道:“是为了那个姓姜的小子?”   祁闻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定北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饶是他饱经风浪,早已经练就七情不上面的功夫,现在也是面容扭曲:“好啊,真是好啊,我对你明示暗示这么多次,让你离这个人远点,你倒是好,现在倒是要为了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祁家,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祁闻宥抬起头,看向祁定北的眼神万分坚定:“外公,你是知道我的,我既然将这话说出了口,那么,便再也不会回头了。”   “好,好,好,”祁定北怒极反笑,猛地从红木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亏得我当初还以为你心里有数,分得清孰轻孰重。现在看来,我就不应该心慈手软。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姜的人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接近你是有什么目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对盛怒的祁定北,祁闻宥依旧坐在那里,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祁定北:“不仅这些,我还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父亲,我知道他母亲为什么会在他小时候就被关进精神病院,我知道他外公会什么会猝然离世,我知道为什么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会亲长俱丧,父母俱无。”   “我都知道。”   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被凝固了一样,原本咄咄逼人的祁定北也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闻宥缓缓开口:“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却还愿意孤注一掷,放弃唾手可得的祁氏继承人的位置,我想,也许无论我如何解释,在您耳中只怕都是荒唐不堪,可笑至极。与其被您斥责,惹您生气,不如我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只是纵使他什么不说,祁老爷子的怒气也不会减少半分,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祁定北见他神态坚决,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便放软口气,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来:“闻宥,从小到大,你都是格外让人放心的好孩子。我知道,现在你是被那个姓姜的迷了心窍,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你清醒过来,你就会明白,为了这么一个人背弃自己的家族,放弃大好的前程,简直是无比可笑。你还年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你经历过世事风雨,就会明白,外公现在对面你说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不过,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荒唐事呢?但是要紧是要,是要分得清孰轻孰重,把持得住自我。”   祁闻宥听完这段话,却是露出一个略带些讽刺的笑容来:“当年,我爸爸犹豫是不是要和我妈妈结婚的时候,您是不是也用这段话,成功说服了他呢?”   祁定北神色一滞。   祁闻宥垂下头,声音很轻:“可惜,我不是我爸爸,我不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   他站起身来,平视着祁定北:“外公,您从小就教我,想要做成任何事,就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您还教我,只要是自己选择的路,就必须坚定地往前走。”   “外公,我从小到大,最敬服的人,就是你,您的教诲,我从来都铭记在心,绝不敢忘。今天我站在这里,向您说出而、我的决定,就是意味着,我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承担这个决定会造成的任何后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管这对于我来说,是否公平。”   “放肆!”祁定北厉声喝道,“所以我从小对你精心教诲,祁家对你寄予厚望,就换来你现在为了个外人忤逆长辈,甚至要和家族决裂的下场吗?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祁家,如果不是你身上流着祁家人的血,你以为你会拥有现在的这一切吗?”   祁老爷子声如洪钟,势如惊雷,如果是其它人,此刻怕是早已经两股战战,但祁闻宥神色未变,依旧如常。   他先是半蹲下来,强忍着左腿钻心的疼痛,跪在了祁定北面前。   祁定北见他这样,面上露出惊诧之色来。   “外公,”祁定北压低声音,“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和我妈妈的养育之恩。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对你和妈妈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请您原谅我的不孝。”   祁定北怔在原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祁闻宥,一时间心头涌上万千滋味,每一种都难以用三言两语来言说。   “你,你这又是何必。”祁定北长叹一声,他看着低着头跪在地上的祁闻宥,想到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倔强,犯了错,哪怕当着大人的面认错,眼里就算有泪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哭出来。   “你以为你想明白了,可是你真的想明白了吗?”祁定北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颓意,“就算你实在放不下他,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祁家?如果那个姓姜的小子知道你为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你以为他以后真的会安心和你在一起吗?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如深海,波橘云诡之处,更胜过那深海无数。你们现在是两相情好,但是以后呢?以后你失去了祁家的庇护,赤手空拳在这个社会打拼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你现在做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对那个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心生怨怼?你们现在的感情,不过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一时让人迷了眼而已。但是你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却已经迟了!”   祁闻宥抬起了头,眼底如静水深流,无半分波澜。   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这不是牺牲,”他道,“这是我心甘情愿。”   “至于为什么我不愿意流下来,”祁闻宥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那是因为,我实在太清楚,您的手段有多厉害,多让人防不胜防。”   祁定北微眯起眼睛,眼中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因为一些原因,我去调查了当年庭鸾母亲被……的事,但是,当年经手这个案件的警察,无论职位高低,都被调走了。连卷宗都被密封,不允许人调阅。到底是为什么,一起最普通的强奸案要被这样费心掩藏?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祁定北已经镇定下来:“你都知道了?”   “是,”祁闻宥回答得很干脆,“我都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当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爸爸在婚后依旧忘不了庭鸾的母亲,偷偷在打听他的消息,您知道以后,为了震慑他,就秘密命人做了这件事吧?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您就这样轻易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您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祁定北哼了一声吗:“你既然知道我的手段,那你以为,把他带走就会吗没事了吗?”   祁闻宥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我当然知道,仅仅是带他离开,自然是不能保护他周全,但是,如果再赌上我自己的命呢?”   跪着的左腿越来越痛,祁闻宥额头上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半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祁定北看着他的目光冷得像寒冰,祁闻宥神色不变,道:“他要是少一只手,我就把我一只手赔给他,他要是少了一条腿,我就把我的一条腿赔给他。他要是没了命……那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   “反正我们祁家欠他的,早就已经算不清了,既然是这样,那就也不必算了。”   祁定北听他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竟然只想发笑。   他看着这个从小一手养大的外孙,这个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祁定北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祁定北一生不信神佛,不敬鬼神,也从来都不相信“报应”这两个字。直到看到病床上的祁闻宥昏迷不醒的模样,他才惊觉,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是有报应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真正的报应,是在这里等着他。   祁定北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是猛地上前,用足力气,猛地踹了祁闻宥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又是照着祁闻宥心口踹上去的,祁闻宥当时就跪不住了,往后一仰,喉咙口一片腥甜。   祁定北尤嫌不足,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厉声喊道:“来人!把我的高尔夫球杆拿过来!”   “爸!”一直守在门外的祁琼瑟早已经满面泪痕,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腰,“爸你不能这样,闻宥他刚刚才好起来,他会受不了的,爸您消消气,闻宥他从小就懂事,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爸!”   而半躺在地板上的祁闻宥咳嗽了几声,竟然咳出一口血来,祁琼瑟吓坏了,想来看看祁闻宥,又害怕自己松手了祁定北会又过来对祁闻宥动手,一时之间左右为难,眼中的泪掉得更急了,“爸,您消消气,闻宥他都吐血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过来!”祁定北却没有半分放过祁闻宥的意思,“既然他要把一条命赔给一个外人,那不如我现在把他打死算了!就当祁家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个不肖子孙!”   祁琼瑟脸都被吓白了,她顾不得许多,扑到了祁闻宥身边,涕泪横流:“好孩子,你外公现在是气糊涂了,你低个头,给外公道个歉,快啊!”   祁闻宥脸上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十分急促,十分得难受。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说半个字。   “你说话啊!你这个傻孩子!”祁琼瑟又是气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给他拍背。   祁家的佣人们在楼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祁老爷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谁也不知道这高尔夫球杆到底要不要递上去。 第119章 交代   祁老爷子见佣人们一个都不动,又大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聋了吗?快点把我的高尔夫球杆拿过来!”   最后还是老葛亲自拿着祁老爷子的高尔夫球杆上了楼,双手递给了他。老葛在祁家待得最久,在祁老爷子面前也有几分体面。他深知祁老爷子的脾气,此刻也只敢斟酌着道:“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现在祁家可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   祁老爷子却和没听到一样,接过高尔夫球杆就几步走到祁琼瑟和祁闻宥面前,对祁琼瑟厉声说道:“你给我让开!今天我非要打死他这个不肖子不可!”   “爸!”祁琼瑟大半个身体都扑在祁闻宥身上,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爸,我求求你了。闻宥刚刚遭了大难,他的身体经不住的啊,爸,您真的要他没命了您才满意吗?”   祁琼瑟苦苦哀求,见祁定北依旧不为所动,心里也发了狠,扬起脸,看向祁定北的眼神里带了恨意:“好,既然您今天一定要打死闻宥,那就先把我打死好了!”   祁定北没有说话,只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就在那一刹那间,祁闻宥推开祁琼瑟,把她护在自己身下,生生受了祁老爷子那毫不留情的一杆。   高尔夫球杆重重打在背上,祁闻宥只觉得胸腔猛地一震,五脏六腑好像都已经碎了一样,一大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大脑“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下一瞬间,他已经昏了过去。   “闻宥!”祁琼瑟看着面无人色、人事不省的祁闻宥,一时间只觉的肝胆俱裂。而老葛也趁机拉住了祁定北:“不能打了啊老爷子,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祁定北看着昏倒在地的祁闻宥,和半跪在他身边的祁琼瑟,不知怎的,拿着高尔夫球杆的那只手再也没有了力气。   像是有什么在一瞬间抽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一样,这个原本年近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老人,在这一刻忽然苍老虚弱得不成样子。   他似是疲累极了,半闭上眼睛,脸上每一条被岁月刻下的皱纹似乎又变深了一些。“咚”得一声,那根高尔夫球杆从他手中脱落,直直落到了地板上。   “老爷,”老葛趁机道,“这里乱糟糟的,我送您回房间休息吧。”   祁定北没有出声,算是默许了。   祁琼瑟这才反应过来:“快来人!快备车!送闻宥去医院!”   快要过年了,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过年,但姜庭鸾还是去了附近的超市,推着购物车挑选过年需要准备的东西。超市里人很多,好在姜庭鸾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当作打发时间一样慢慢逛。   这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姜庭鸾把手机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来,发现是照顾祁闻宥的护士长打来的电话。   姜庭鸾在医院里照顾了祁闻宥那么长时间,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护工和他都很熟悉。护士长姓白,平常对他很是照顾。虽然很奇怪白护士长这个时候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但姜庭鸾还是很快接了起来。   “喂,护士长,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姜庭鸾脸色大变。   “好,我现在马上就过来。”   已经过了晚高峰,所以姜庭鸾很快就到了医院。到了祁闻宥病房所在的楼层,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护士长,他也顾不得许多,几步走上前去,焦急地问道:“闻宥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护士长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圆盘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见姜庭鸾大冬天的跑得满脸是汗,心下不忍,道:“他刚刚做完检查,送回病房了,张医生在里面。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不知道脏器有没有受伤,你说这祁老爷子也真是的,小祁先生还病着,就下这样的狠手,欸……”   姜庭鸾却听得云里雾里:“你说什么?闻宥是被他外公打成这样的吗?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护士长长叹一声道:“是啊,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先不说了,免得张医生那里要人帮忙我却不在。”   姜庭鸾点了点头,他心乱如麻,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姜庭鸾看见祁琼瑟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垂泪不语,姜庭鸾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祁琼瑟。轻声道:“阿姨,擦一擦吧。”   谁知祁琼瑟只是看了他一眼,理都没有理他。   姜庭鸾一愣。   他不知道为什么祁琼瑟好不容易对他好转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又变了回去,来不及多想,他看到张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张医生,”祁琼瑟忙站起来,“闻宥他怎么样?”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道:“病人是胃出血导致的吐血,他本来就有浅表性胃炎,又被踹了一脚。看着吓人,但没有大碍。不过,以后也要小心,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其他的都是外伤,好好养着就行。”   祁琼瑟几乎是喜极而泣,忙上前去问张医生其他的注意事项。姜庭鸾见病房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祁闻宥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声都有些微弱。听见病房里的动静,他微微睁开眼睛,扯出一个笑容来:“你来了。”   姜庭鸾见他虚弱成这个模样,心疼得不行,为他掖好被角,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外公气成这样?自己明明就是个病号,不知道躲着些吗?”   祁闻宥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当然是为了你啊。”   姜庭鸾一脸无可奈何:“好吧,你是希望我是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呢,还是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妃?”   祁闻宥被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姜庭鸾给他顺气,却被祁闻宥抓住了手。   “陪我一会儿吧,我好困。”祁闻宥道。   他的声音沙哑又疲惫,姜庭鸾心一下就软了,坐在他身边,温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祁闻宥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下来,姜庭鸾见他睡熟了,就想把自己的手,谁知刚一动,就被祁闻宥紧紧抓住了。他眉头紧蹙,像是在梦里都不安稳一样。   姜庭鸾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祁闻宥变得这样脆弱且没有安全感。他重新握住祁闻宥的手,站起身来,在祁闻宥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睡吧,我在。”   这时候祁琼瑟走进来进来,姜庭鸾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这才注意到祁闻宥睡着了。   接着她的目光就落在两个人紧握的双手上,姜庭鸾一阵尴尬,正想解释些什么,谁知祁琼瑟抿了抿唇,只说了一句话。   “闻宥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   说完,也没等姜庭鸾反应过来,她就离开了。   姜庭鸾一阵错愕。   今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透露着些诡异,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原因。   祁闻宥在病床上养了三四天才恢复了一些,姜庭鸾每次给他背上上药,看着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都又生气又心痛,不由得抱怨祁老爷子:“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他就不顾及到你刚刚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吗?”   每次祁闻宥都只是笑,并不回答他。   姜庭鸾很想问一问祁闻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每次祁闻宥都会顾左右而言他,姜庭鸾又不愿意逼问他,只好一个人在一边生闷气。   除夕那一天,B市难得是一个大晴天。   姜庭鸾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今天大年三十,你家会接你回去吗?”   祁闻宥正坐在床上用手机看着新闻,闻言头也没抬:“回去做什么,今年从除夕,我陪你过。”   姜庭鸾只当他是逗自己玩儿,也没在意;“真不回去?那可就难得了,我还没在医院里过过年呢。”   祁闻宥笑道:“那今年就在医院过一次好了。”   姜庭鸾没理他,问道:“早上想吃什么?我要去食堂了。”   等过了中午,祁家还没来人,姜庭鸾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他小心翼翼地问祁闻宥道:“你家里,不会真的不管你了吧?”   祁闻宥还有心情开玩笑:“是啊,现在我无家可归了,你要不要收留我?”   姜庭鸾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可是无论怎么问祁闻宥,都只会被插科打诨搅和过去。   到了下午三点钟,祁琼瑟来了。   姜庭鸾这才松了口气,尽管他和祁琼瑟打招呼,祁琼瑟依旧十分冷漠,姜庭鸾也没有在意。   他本来以为祁琼瑟是来接祁闻宥回家的,结果他们在里面长谈了好几个小时,天都快黑了,两个人都没有结束的意思。   姜庭鸾有些担心,见跟着祁琼瑟来的那些人都在楼道那一边。他自己悄悄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他见祁琼瑟正半抱着祁闻宥,眼中有泪。   “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幸福。”   又过一会儿,祁琼瑟一个人走了出来。   她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看到姜庭鸾,也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尽管为了儿子她做出了妥协,但那也不代表她会对姜庭鸾有多少好感。   但好在姜庭鸾也不在意这个就是了。   他走进病房,有些奇怪地看着祁闻宥:“怎么,你妈妈不是来接你回家的吗?”   祁闻宥披着一件大衣,正在认真地翻看一份文件,闻言抬起头来,脸上是放下千钧重担之后的笑容。   “庭鸾,从现在开始,我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这文真的要写到四十万欸……打滚求评论嗷 第120章 归处   姜庭鸾乍然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坐在病床上的祁闻宥,眼神都有了几分呆滞。   祁闻宥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色间十分放松。他随意把手里那份合同放在一边,拍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坐到我身边来。”   姜庭鸾却没能因为他的态度放松一分一毫,他此刻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如岩浆一般滚热沸腾,一半如同冰山一般刺骨凛冽。   他机械地迈开腿,几步的路程仿佛天堑一样遥远,刚一坐下,祁闻宥便握住他手,皱眉道:“怎么了?手这样凉。”   姜庭鸾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有点冷。”说完便又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祁闻宥于是用自己的手暖着姜庭鸾的手,一边道:“我是说,我妈刚才来告诉,现在,除了百分之一的祁氏集团的股份,我已经和祁氏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了。”   姜庭鸾的大脑仿佛被什么重物重重地撞了一下一样,大脑里只有“嗡嗡”的声音。又像是绝症的人在濒死之际知道研究出了特效药,狂喜之余,又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听见自己有些结巴的声音,“什么叫做,没有任何关系了?”   祁闻宥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看上去就有几分严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现在我和祁氏集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百分之一的股权,虽然在我名下,但我让我妈代为管理。所以,现在外公再也不能用任何事情,来威胁我了。”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冷一下热,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底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你清楚自己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他问祁闻宥,“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回头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知道你做这个决定,你要放弃多少现在你拥有的东西吗?”   “我知道,”祁闻宥看着他的眼睛,道,“意味着我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基因彩票,选择当这尘世间的最平凡人。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会失去祁家的庇护,需要赤手空拳去这个社会闯荡。再也不能在高高的云端俯视凡尘,世人要遭受的,我都会遭受。但这是我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吗?”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自己胸腔里流动的血液慢慢的冷却、凝固,他想起了姜君维,想起了许晚初,想起了许崇山……   祁闻宥自然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他伸出手,捧着姜庭鸾的脸,让姜庭鸾直视着自己,十分认真地说道。   “庭鸾,看着我。”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事物之一,就是所谓诺言,哪怕许诺的那一刻多么情真意切,但是除了时间,没有人能够确保这个诺言,是否真的能够兑现。”   “你面前的这个人,叫做祁闻宥,他承诺为了你,放弃他曾经拥有的所有,只求和你此生相伴,长相厮守。你愿意和时间一起去看看,他的诺言,是否会兑现吗?”   那一瞬间,姜庭鸾热泪盈眶。   他努力想把自己眼眶中含着的热泪挤回去,但哽咽的声音却依旧出卖了他:“你也说过,诺言最不可信,你又怎么能确保,我会相信呢?”   祁闻宥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神情温柔如昔日:“我当然可以使劲浑身解数,让你相信我的诺言,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做。我只想问你,你愿意吗?愿意承担被背叛的风险的痛苦,来相信我吗?”   姜庭鸾也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巨大的、荒唐而又充满诱惑色彩的海市蜃楼般的幻影,他的理智在拼命阻止他,但是他的心却无法拒绝。   “好,”姜庭鸾反握住祁闻宥的手,缓慢而又极其郑重地说道,“我相信你。”   他骨子里到底是流淌着许晚初的血,一样地热烈而决绝,一样义无反顾,哪怕会粉身碎骨。   “但是你要知道,”姜庭鸾带着几分恶狠狠的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违背了你的誓言,我会用尽我所能用的手段,来让你知道,你负心的后果。”   但他终究和许晚初不一样,他遇到的不是姜君维,而是祁闻宥。   祁闻宥笑了起来,那样飞扬洒脱,恍惚间像是他们在宾夕法尼亚的初见,费城六月灿烂的阳光下,那个年轻的祁闻宥看向他,眼里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喜爱。   祁闻宥握住他地方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不会让你有施展这些手段的机会的。”   姜庭鸾笑了笑,像是有些疲倦一样,将头靠在了祁闻宥的肩膀上。   祁闻宥敛去笑容,思绪有些飘远,想起那天他跪在祁老爷子面前,语带嘲讽地说的那些话。   “如果您不那样处心积虑地对待庭鸾的母亲,也许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姜庭鸾的这个人的存在了,而我也许就会如您所愿,没有任何违抗地走上您为我安排的道路。您说,这是不是所谓的报应呢?”   想到这里,祁闻宥收回思绪,带着几分爱怜, 吻了吻姜庭鸾乌黑的头发。   “对了,还没跟你说,现在我名下所有和祁家有关的资产,都已经被我外公收了回去。现在我是彻头彻尾的穷人了,你还会要我吗?”   姜庭鸾坐直身体,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养你。”眼神坚定,没有半分作伪。   祁闻宥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你现在住的的房子都是你朋友的呢,住一年两年没关系,总不能煮一辈子吧?”   “……”姜庭鸾语塞,B市的房价用寸土寸金形容毫不夸张,他虽然小有积蓄,但在B市买房,目前还不现实。   祁闻宥话头一转,道:“不如我们换个城市去生活,去N市怎么样?”   “……”姜庭鸾就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好了。   许崇山的房子是在他名下不错,但让他们两个住在那里,他担心祁闻宥会想起旧事心存芥蒂。可是让他卖掉重新买一处房子,那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留存着为数不多他有关他的亲人的记忆,姜庭鸾又实在不愿意……   祁闻宥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为难一样,自顾自道:“我在那里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有一套房子,150平的大平层,买了挺多年,装修完也没去住过。请家政公司去收拾一下,出院我们就搬过去吧。”   姜庭鸾不解:“你不是说你的资产都被你外公收走了吗?”   祁闻宥笑道:“这处房产和祁家没有关系,是我大学的时候机缘巧合挖到的第一桶金。那时候有个朋友家里在N市投资房地产,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本来没什么想法。后来他给了我一张宣传单,上面印了两句诗。”   姜庭鸾好奇:“什么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么还乡,还乡须断肠。   是韦庄的《菩萨蛮》。   姜庭鸾明白了:“所以你就买了一套?”   “是啊,当时朋友关照我,买的是采光最好南北通透的户型。如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老了,就去人人都说好的江南,听雨泛舟,也是人生快事。”   姜庭鸾听到这,忽然心口微微有些痛。   如果不是自己,祁闻宥应该会拥有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吧,而不是在人生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提前去做原本计划在人生暮年才会去做的事情。   他抬头,和祁闻宥对视,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会后悔吗?人生并不只有爱情这一样事物的存在,如果你现在后悔,我给你机会反悔。”   他是真心的。   祁闻宥揉了揉他头发。   “想什么呢?”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冲动做出决定,然后再后悔,抱怨人生。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不靠谱的甜言蜜语,但我只要想到以后的人生里,不能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会觉得,再如何富贵无边,权势滔天,都没有任何意义。”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面部的肌肉好像全部都僵硬了一样,他无意识地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回N市也好,我记得,方奶奶认识一个老中医,一手针灸十分有名,听说治好过很多疑难杂症,很多中风的老人去找他治疗,都有很大好转。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你这个情况该怎么治疗。”   祁闻宥也不勉强他:“嗯,你去问问也好。”   姜庭鸾站了起来,走出了病房。   祁闻宥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姜庭鸾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但是没关系,他给他时间。   作者有话说:   么么叽(*  ̄3) 第121章 如初   病房里空调开得很足,温暖如春天一般。乍然出来,姜庭鸾冷得一哆嗦,大脑却也从听到祁闻宥的话后一片混乱中挣脱出来,变得清醒了许多。   他低下头,仔细扣好大衣的牛角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裹挟着寒风落下,没过多久,天地间便是一片苍茫。   这个世界的冬天。   忽然而至的大雪让姜庭鸾的思绪蓦然飘远,他想起他幼年的时候,南方很少见到大雪,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满地琼花般的大雪,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   姜庭鸾还记得当时他兴奋极了,拉着外公去楼下打雪仗、堆雪人,那种欢乐和兴奋,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能清晰地浮现在他心头。   许崇山给他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然后让他用两颗光滑的石头给雪人点睛,还削了根胡萝卜给雪人当作鼻子。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折射在雪上,晶莹若极为剔透的水晶。   那之后,姜庭鸾再怎么回想,都似乎想不起和他的家庭有关的、冬天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大部分记忆都笼罩着阴霾和痛苦,姜庭鸾还记得,冬天是许晚初最容易发病的时节,好几次大年三十,他都是和许崇山在精神病院度过的。   再后来,他出国求学,漫长的独自在异国的经历,却仿佛只记得雪后的大街,到处都是融化后肮脏不堪的雪水。行人和车辆匆匆行过,没有半分逗留的意思。而在纽约的时候,又一次因为风雪太大,全区都停电了。他冷得不行,穿上了所有冬天的厚衣服,瑟瑟发抖地裹在被子里,不知是如何熬过的那一夜。   想到这里,姜庭鸾不由得轻笑出声。   而在国外的经历中,唯一温暖惬意的回忆,却是在费城的别墅中,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壁炉里的柴火燃得正旺,祁闻宥枕着他的腿,手上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姜庭鸾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但是却是借著书的遮挡,偷看祁闻宥的脸。   那样专注的、英俊的脸庞,仿佛只要姜庭鸾一闭上眼睛,又能重新看到。   他深深地呼吸,心头又涌上和当年一样,甜蜜如醉、仿佛要将他溺死在其中的心情。在那一间别墅里,姜庭鸾仿佛觉得全世界的冬天都被阻挡在外,全世界的春天都向他奔涌而来。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过,可是在那一刻,他却在心中,原谅了曾经的命运对他所有的苛待。   谢谢你,让我体会到这样从未感受过的幸福。   万千思绪,终于落在一处,姜庭鸾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安定。   在这一刻,他愿意去相信,即使命运再如何残酷,祁闻宥却依旧会爱他如初,从无反复。   就如他之前做的那样。   祁闻宥正半躺在病床上出神,抬头却看见病房门被打开,姜庭鸾走了进来,周身都是寒气。   他仔细看姜庭鸾的神情,却见他神色安然自若,早已经不见了之前的彷徨无依,心里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刚才去哪里了?”   “外面下雪,”姜庭鸾拉开窗帘,示意他看,“我小时候,很少看到这样的大雪。”   “这算什么,”祁闻宥有意逗他开心,“小时候一到冬天,我们就会呼朋引伴去什刹海溜冰,有一年嫌溜冰没意思了,几个表哥带着我去砸冰捉鱼,差点没掉到冰窟窿里面去。回来就被我外公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疼了好多天才缓过来。”   姜庭鸾果然笑了起来,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调皮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天生就少年老成呢。”   祁闻宥玩心忽起:“既然你没见过我这样,我就给你看看,好不好?”说着便去挠姜庭鸾腰侧的痒痒肉,姜庭鸾顿时笑得不行:“停下,停下来,哈哈哈哈哈你快停下来!”两个人笑闹成一团,都倒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停下来,祁闻宥看着姜庭鸾带着红晕的脸。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怜:“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我也知道,只有言语没办法让你安心。但是我依旧希望,你能够信我。”   姜庭鸾闭着眼睛,像是玩累了一样,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雪停之后,姜庭鸾便提了大包小袋的年货,去看望越溪。   越溪的月份已经很重了,姜庭鸾把自己过几个月就要离开B市的消息告诉她,还安慰她道:“算算时间,应该还能喝完你孩子的满月酒。”   话刚说完,他就见越溪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姜庭鸾惊道:“这是怎么了?等你孩子长大一些,你带他来N市玩儿好不好?我有空也会常常来B市看你的,好不好?”   越溪用纸巾擦干净自己的脸,闷闷地道:“你不用管我,我最近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爱哭。”   姜庭鸾这才松了一口气,越溪看了一眼站在开放式厨房给姜庭鸾磨咖啡的丈夫,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最近我们家,还有交好的几个伯伯叔叔家里最大的新闻,就是祁闻宥离开祁氏的事情了……我听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说实话,我一直不是很看好你们两个人,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程度……真是……”   姜庭鸾并不吃惊,早在来之前祁闻宥就将这些告诉了他,还道祁定北虽然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但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的。   “你现在别想这么多,最重要的是健健康康的把孩子生下来,不要多思多虑才好。”他耐心叮嘱着越溪。   这是钟霖走了过来,把刚磨好的咖啡放在姜庭鸾面前,然后坐在越溪身边,揽住了她的腰。   越溪低下头,面上是一种即将为人母的幸福:“我都知道,这话我耳朵都听得要起老茧了。不过是阳台无聊,听我妈妈她们说说八卦罢了。”   至于是什么八卦,当着钟霖的面。两个人都没有提。   姜庭鸾去看越溪,而在病房里,祁闻宥却见到了来探望他的岑积松。   “怎么?庭鸾不在吗?今天还想着能够见见他呢。”岑积松放下花束和果篮,笑吟吟地说道。   祁闻宥却没有说话,只是从上到下把他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见他虽然瘦了许多,但精神却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岑积松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容里便泛起苦味:“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人一时为情所困,还能说是年轻识浅,若是一事为情所困,那真是糊涂到家了。”他说着话里便带上了自嘲的味道,“何况傅仲颉这个人,值得我自苦这么久吗?”   祁闻宥沉默。   他没有告诉姜庭鸾的另一桩“八卦”,就是傅仲颉要结婚了,准新娘是闻家世交的女儿,和傅仲颉青梅竹马,真正的门当户对,富贵双全。   祁闻宥对傅仲颉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便问道:“他没有纠缠你吧?”   岑积松轻嗤一声:“B市这么大,想要躲一个人,还是容易的。何况他傅家再怎么手眼通天,我也不过是他不能见光的前情人。他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得罪自己有权有势的岳家。”   祁闻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纵然他再怎么能言善辩,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   “那就好,”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扯出这几个字来。还是岑积松展颜一笑:“不说这些了,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情,也为你们高兴。N市是个好地方,下次我过去玩,你们可要尽地主之谊才好。”   祁闻宥道:“一定,”说完,又十分真诚地对他道,“我想,你也一定能够遇到那个一直想要遇见的人的。”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岑积松的神情便又落寞下来。   到了新年农历四月份,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终于整理好行李,坐上了飞往N市的飞机。   因为祁闻宥的房子需要重新进行简单的装修和布置,他们暂时住在姜庭鸾之前的家里。知道姜庭鸾回来定居的消息,方嗣贞高兴极了,让老伴儿做了一大桌子菜给他们接风洗尘。吃饭的时候看着高大英挺、斯文有礼的祁闻宥更是笑眯了眼,比看自己孙女婿还要开怀。   “庭鸾这孩子,从小就吃了不少的苦,难得他心性坚毅,都挺了过来。”吃完饭上了茶,看着满室热闹的场面,方嗣贞又伤感了起来,“幸好现在有你在身边,我想他外公要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祁闻宥很是懂事:“我会好好对他的,请您放心。”   方嗣贞这才又高兴起来:“不说这些了。庭鸾和我说了你腿 的事情,我也去问过我那个堂哥了,你们安顿好之后,我就让庭鸾带着你去看看。没见过你,他也不好下诊断。不过你放心,我那老哥哥不仅家学渊源,自己也行医数十年,还是有一定把握能医好你的。”   祁闻宥更是感激,以茶代酒,对方嗣贞道:“多谢您为我们费心。”   很快,房子就布置好了,搬家花费了几天时间,等两个人抱着Undine终于住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姜庭鸾进门之后,先把Undine放在给它准备的小房间里。然后扶着祁闻宥坐下,满心欢喜地道:“终于到家了。”   祁闻宥看着他的侧脸,也笑着应道:“是啊,终于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 第122章 恢复   回到N市的日子,他们过得平淡而充实。   姜庭鸾的头一件大事便是找工作,他履历十分漂亮,没多久就收到了几家大公司的offer,思考再三,他选择了一份薪酬不是最优厚,但工作时间弹性相对较大的公司。虽然赚钱很重要,但他现在最忧心的还是祁闻宥的身体。   他们去看了那个方嗣贞推荐的老中医,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须发皆白,但依然精神矍铄,腰背挺直。他穿一身布衫,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隐逸之感。望闻问切之后,老中医直言祁闻宥的腿问题并不大,但需要耐心,至少要一年半载之后才能看出治疗的效果来。   姜庭鸾几乎是喜极而泣,祁闻宥的腿伤一直是他的心病,尽管祁闻宥一直表现得并不在意,还常常反过来安慰他,但姜庭鸾心中明白,如果祁闻宥的腿没办法康复,他们两个人都会抱憾终生。   回去之后姜庭鸾就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交给方嗣贞,让她转交给这位老中医。结果人家没收,又被退了回来,姜庭鸾又打听到这位老中医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茶,就今天狮峰龙井,明天君山银针地送过去。只求对方用心为祁闻宥医治。   他们的生活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祁闻宥每周要去接受两次针灸。回来之后用老中医给他开的药汤泡脚。而姜庭鸾无论有多忙,每天回来都会用老中医教的按摩手法给祁闻宥按摩。   这样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报,祁闻宥现在已经能够不用拐杖慢慢走几步,和以前左腿完全没有知觉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姜庭鸾怕白天的时候他不在家,祁闻宥一个人会觉得孤单。便又挑了一只金渐层小猫回家,好和祁闻宥作伴。   小猫刚刚三个月大,一身奶膘都还没褪,圆滚滚的五短身材,偏偏活泼得很,刚到家也一点都不怕生,追着Undine的尾巴乱跑,时不时还把自己绊倒,摔个四仰八叉。自己也不生气,摔倒了就抱着自己的小短腿啃着玩儿,可爱极了。倒是Undine对自己领地又来了新的不熟悉的生物十分警惕,低吼着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来。姜庭鸾抱着它安抚了半天,还特意给它开了个罐头。   “我想给小猫去取名叫Gnome,你觉得怎样?”姜庭鸾问道。   “土之精灵?”祁闻宥看着埋头吃罐头的小猫,被它整张脸都埋进去的动作逗笑了,“挺好的,Undine,从今天起你就有妹妹了。”   Undine却转过头去,一脸傲娇。   有了Gnome,祁闻宥一个人在家的时光就好打发多了。小猫活泼好动,祁闻宥陪它玩各种各样的猫玩具,一玩就是一个下午。而Undine也逐渐接受了这个家庭新成员,不仅给它舔毛,还很大方地随便让它玩自己的尾巴。   祁闻宥看书或者在电脑边上的时候,Gnome就吭哧吭哧爬上他的膝头,蜷缩成一个小毛团儿,睡得香甜极了。   有了Gnome,祁闻宥面上笑容也多了很多,姜庭鸾自然也安心许多,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一天姜庭鸾下班很早,打开门发现客厅里没人,地毯上却都是Gnome的玩具。他尝试着喊了祁闻宥一声,却也吗没人应他。   他走进卧室,才发现祁闻宥正盖着薄被,睡得正熟。   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温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并不刺眼,却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祁闻宥鼻梁高挺,阳光在他的侧脸上打上了一层阴影,让他少了几分清醒时迫人的英俊,看上去就像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般。   Undine睡在床尾,见他进来便跳了下来,用脸蹭了蹭他的腿。Gnome睡在枕头边上,此刻无知无觉,睡得正香。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卧室的床边,看着和Gnome一起,睡得正香的祁闻宥,姜庭鸾只觉得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击中,整个人都变得晕眩起来。他甚至有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吧,这一生,哪怕只有这一刻的极致的幸福,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默默站在床边看了许久,姜庭鸾走上前去,吻了吻祁闻宥的额头,然后轻轻走出了卧室,带上了门。   他在网上订购了一套专业书籍,现在有空,便想着把书房整理一下,腾出空的地方来放新买的书。   他们现在的书房里有两面大书柜。地方还是够的。只是之前一直没时间把他们两个人的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现在趁着有空,姜庭鸾便撸起袖子干了起来。   忙到一半,姜庭鸾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书柜顶上有一个木箱,还十分眼熟。   姜庭鸾取来梯子,把那个木箱拿了下来,发现是一个实木木箱,十分精美,上面还装了密码锁,密码是三个英文字母。   不过瞬息之间,姜庭鸾就想了起来,这是住在祁闻宥B市的别墅的时候,让两个人吵了一架的那个木箱。   当时自己以为祁闻宥是怀疑自己盗取商业机密,因此气愤不已。可是现在他已经冷静了下来,自然不会再这样想。   那么,这个箱子里会是什么呢?   他抬起手,颤抖着按下了密码锁,祁闻宥当时对这只木箱那样反常的反应,后来又珍而重之从B市带到了N市……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   J,T,L。   姜庭鸾。   箱子打开了。   姜庭鸾呼吸一窒。   里面却是各种各样,他十分熟悉的小东西。中溪鸟类保护区的明信片,叹息桥下他们在贡多拉上接吻的照片,他送给祁闻宥的那一对玻璃红鲤鱼,米兰广场上被人给他们画的素描,圣马可教堂飞起的白鸽的照片……还有那个祁闻宥为姜庭鸾写童话故事的,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姜庭鸾拿起那张中溪保护区的明信片,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仿佛能看出写下这行字的人,当时心里是多么得意和高兴。   “今天,小姜终于成为我的男朋友了。”   不知不觉间,姜庭鸾已经泪流面。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根本没有抬手去擦干眼泪的意思,思绪仿佛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和夜色一起,陷入无边的凕静和黑暗里去。   他抬起手,眼泪已经干涸,正要站起来,“啪”地一声,房间的灯开了。   祁闻宥站在门口,一眼便看到了打开的木箱,却没有丝毫意外:“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没想到还是让你先知道了。”   姜庭鸾闷闷地说道:“不是说都丢掉了吗?”   祁闻宥面上带了一丝笑意,上前几步,抱住了姜庭鸾:“开始是丢掉了,后来自己又去捡了回来,换了个箱子,好好收好了。”   姜庭鸾还是很不好受:“那么,如果我们后来没有重新在一起,你会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箱子呢?”   “庭鸾,”祁闻宥把他又抱得紧了些,声音仿佛是叹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姜庭鸾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着祁闻宥身上的味道,好像那些钻牛角尖的想法都不翼而飞了一样。   “鲸鱼和小狮子的故事还没有写完,你要写完它。”   “嗯,好。”   “我要吃剁椒鱼头,明天你给我做。”   “不用明天,今天我就可以给你做。”   日子过得很快,就像是追着自己尾巴跑的Gnemo一样,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祁闻宥已经能自己一个人很平稳地走路,虽然还有一点一瘸一拐,不过只要走得慢一点,基本看不出来了。   这段时间祁闻宥经常在打视频电话,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姜庭鸾觉得奇怪,问他,祁闻宥也不隐瞒。   “我有个之前的校友知道我来了N市,辗转联系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的公司发展。”   姜庭鸾好奇道:“他和你很熟悉吗?”   祁闻宥摇头:“他比我大一届,在学校的时候倒是一起聚会过,多熟悉却说不上。”   “那你打算去吗?”姜庭鸾更关心的是这一点。   祁闻宥沉吟道:“他的公司刚刚完成B轮融资,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而且我多方打听过这个人,得到的评价都不错。他父亲从政,自己却对从商更感兴趣。业内的人对他评价都很好,说他重诚守诺,勤奋踏实,机敏果断。更重要的是对待跟着他的人十分大方,从不吝啬。”   姜庭鸾知道祁闻宥动心了,他也知道,像祁闻宥这样在祁氏集团那样的大企业做到高级管理层核心的人,不会没有人注意到。这家公司大概也是祁闻宥通过筛选后最后留下来的。   “但是,你的腿……”姜庭鸾还是有些不放心。   祁闻宥却并不在意:“医生不是说了吗?我恢复得很好,慢跑都没有问题了。而且对方也知道我的状况,特意给我配了车和司机。你就放心好了。”   姜庭鸾这才没有说话。   他心里清楚,祁闻宥在养病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多开心,心底都是有遗憾,像他这样的男人,若是不能一展心中的抱负,就会像一只囚在鸟笼里的鹰一样,越来越失去生机。   于是他佯装不忿道:“出去工作可以,只被让我知道你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勾三搭四,要不然,看我饶不饶你。”   祁闻宥大笑,一边笑一边应他:“好,好,我可不敢!”   作者有话说:   啊,最近cp是在抽评论吗,仅有的两条评论还抽了一条……难过呜呜呜 第123章 命运残酷,但我爱你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他们来到N市的第三个夏天。   今年祁闻宥就满三十岁了,姜庭鸾一直想着帮他庆祝,却一直没想到什么好的主意。便去问祁闻宥想要怎么过,祁闻宥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闻言用手推了一下眼镜,笑容里就带上了几分邪气:“怎么过?很简单啊。找一个没人的小岛,准备好吃的喝的,就我们两个人。嗯,最好一直不用穿衣服就好了……”   姜庭鸾面红耳赤,拿起抱枕用力打了他一下:“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在说些什么!”   祁闻宥边笑边躲:“好,我跟你说正经的,不如,我们去旅游吧?”   姜庭鸾坐直身体:“去哪里?”   “正好我们的年假都没休,就去国外吧,你想去哪里?”   两人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去希腊的圣托里尼。   “以前在宾大的时候有同学去过,寄回来的明信片真的很漂亮。”姜庭鸾一脸向往,祁闻宥只觉得想笑,揉了揉他的头发:“那这次去就好好玩吧。”   订机票、订酒店,制定来回行程和旅游攻略,都是两个人利用下班时间一起准备的,因为有这个盼头,姜庭鸾这个月心情都很好,走路都轻快很多。   很快,该准备的行李都准备好,行程也制定完毕。姜庭鸾拜托了朋友在他们出门的期间上门来照料两只猫咪。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两个人才放心出门了。   他们搭乘俄航,在莫斯科转机。坐上飞机时是凌晨两点,向北飞行。姜庭鸾拉开遮光板,外面是西伯利亚一望无际的晴朗星空,深蓝的丝绒一样的天际,镶嵌着颗颗熠熠生辉如钻石一般的星星。夜幕低垂,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星辰。   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姜庭鸾喊旁边的祁闻宥一起来看。两人欣赏了一会儿之后,祁闻宥见姜庭鸾兴奋得不行,便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快睡一会儿吧,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呢。”   姜庭鸾瞪了他一眼,转瞬间又笑了出来,然后还是乖乖听他的话,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祁闻宥给他盖上薄毯,凝视着姜庭鸾沉静的睡颜,心中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不需要去看什么星空,此时此刻,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才是他会珍藏一生、触手可及的星辰。   姜庭鸾在飞机上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飞机已经准备降落了,广播里是俄航略带严肃的广播播报。空姐们正在派发早餐。   “等会儿落地会很冷,”祁闻宥递了一杯橙汁给他,“要穿厚衣服才行。”   等降落之后,莫斯科的清晨冷得让人受不了。机场有各种各样的纪念品。姜庭鸾饶有兴致地选了一套套娃,打算回去送给越溪的女儿。   从莫斯科转机,他们终于到达了这趟旅行的第一站,希腊,雅典。   到达预定好的酒店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个人旅途劳累,都没什么精神,洗漱完就一起睡了。   第二天清晨,吃完酒店送上来的早餐,姜庭鸾便兴致勃勃地拉着祁闻宥按照两个人的旅途计开始去各个景点。   这座古老地方城市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漫步在街头,空气十分清新,路旁边种植的花草被雨水洗刷过,分外绿意盎然。四周不仅有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的白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说着各种语言游客。这样的氛围让姜庭鸾想起了在费城的日子,不过比起费城,雅典更多了几分古典雅重之感。   祁闻宥牵着他的手,忽然说道:“下次有机会,回费城去看看吧。”   姜庭鸾抬头看他,心头猛地一缩,眼角霎时便有些泛红。   “好啊,”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不知道那些野姜花怎么样了。”   祁闻宥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放心,我一直让人好好地照顾着它们。”   两人之后都没说话,两人沿着起伏的山丘,到达了卫城。   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有不少人在售票处排队了。   雅典卫城建筑群集反映了古希腊的建筑成就,这也是他们把雅典作为旅行第一站的原因。这些凝集着古希腊人智慧的建筑沉默地立于山丘之上,历经了千年的风雨洗礼,却依旧让人惊叹不已。祁闻宥他们在帕特农神庙和伊瑞克提翁神庙流连良久,前者代表古希腊建筑最高成就,后者则是因为姜庭鸾对里面那几尊少女的雕像十分感兴趣,拉着祁闻宥仔仔细细看了快半个小时。   在卫城里的餐厅吃了饭之后,两个人又去了卫城博物馆,在里面看各种雕塑消磨了一下午。这里的纪念品也是各种各样的石雕,大部分是微型的各种建筑,姜庭鸾很喜欢一个石雕的猫头鹰,其他的也随意挑选了一些。   第二天他们没有刻意安排什么行程,去了扎皮翁宫,也去了雅典大学。雅典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不经意间都能邂逅许多历史遗迹和古建筑。晚上他们在战神山上吹着晚风看夜景,姜庭鸾山捧着祁闻宥给他买的椰青,只觉得无比满足。   世界再大,他终于有了一个不变的归处。   离开雅典之后,他们便启程去这次旅行中最期待的一站——圣托里尼。   他们订的酒店坐落在悬崖之上,因此从车上下来还步行了一段时间才都达。标准的洞穴酒店,推开房间的门,就是碧蓝无垠的爱琴海。有船只在海面行驶而过,在阳光照耀下,仿若一幅大师的油画。   “这里和雅典完全不一样,” 姜庭鸾站在房间的露台上,满眼新奇,祁闻宥笑道:“走吧,出去看看。”   岛上的建筑大多是蓝白相间,或者是其他轻柔的色彩。海天一色间,入目尽是大片大片的简洁色块,让人疑心走入了童话世界里。   姜庭鸾只觉得无比的放松,他和祁闻宥在伊亚闲逛,路边随处可见各种工艺用品小店,店门口大多数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猫。有游客租了驴骑着在路上,姜庭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祁闻宥见他这么好奇,便也跟租驴的小商贩租了一只,姜庭鸾却不骑,又和小商贩要了干草料和胡萝卜喂驴,祁闻宥觉得好笑,但见他玩得开心,便也随他去了。   两人接下来去了亚特兰斯斯书店逛了逛,然后就直接去观景台等待日落时分的到来。   观景台上已经已经有很多游客在等待了,还有很多人带着专业的摄影器材准备进行拍摄。姜庭鸾拉着祁闻宥兴冲冲地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个他觉得最满意的。   太阳渐渐落下,余晖遍洒天际,温柔至极,仿佛能让人原谅这个世界所有的苦难和悲伤。   “真美啊。”姜庭鸾喃喃道。   “我在你没有回国的那段时间,看过很多次的日落。”祁闻宥忽然道。   姜庭鸾神色一僵。   祁闻宥的语气依旧很平淡,就想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你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刚刚醒来?有没有吃早饭?上班会不会迟到?”   夕阳的光辉将海天之间染上淡粉橘金的颜色,整个圣托里尼都化身为一个盛大而温柔的奇迹。   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呼声,还有按快门的声音,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很奇怪,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想念,我就仿佛能感觉到,你依旧在我身边,在离我不远的身边,而不是远隔重洋,天各一方。”   见姜庭鸾一脸愧色,祁闻宥反而笑了,握住他的手道:“别难过,我只是想说一些之前并不好说的话,说完之后,以后再也不会提起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也是真的恨过你。”   姜庭鸾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祁闻宥紧紧地握住,只是他并没有挣扎,而是任祁闻宥握着。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要和我分手的时候说过的那番话,我不相信,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所谓是报复。我从来未曾怀疑过这一点——我相信在宾夕法尼亚,我们是真的相爱过。”   “但是在那一段漫长的分别的岁月里,我是曾经真的怨恨过你。”   姜庭鸾看向祁闻宥,他的眼睛里像是海底一样,只有无边的、幽深的寂寞。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悔恨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让祁闻宥不再露出这样的神色。   姜庭鸾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惧怕这世间任何的苦痛,可是在这样的祁闻宥面前,他却依旧溃不成军。   “我曾经那样怨恨,你这样轻易就放弃了我,放弃了我们的感情。我曾经那样痛苦,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们的感情就那那样被你轻贱,因为上一辈的纠葛,所以连我对你的真心,都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姜庭鸾站在他身边,感觉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剥干净,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如果不是祁闻宥握住他的手,他仿佛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但是,好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会一直被困在自我且狭隘的情绪里。在那一次听到你身陷险境的消息,我和救援部队的车一起奔赴灾区。那天夜里,在崎岖的山路上,车厢里也一直摇摇晃晃,在那一刻我才似乎忽然明白,你为什么不可以怨恨呢?在那个差一点以为要永远失去你的时刻,我才似乎终于明白这一点。被命运这样苛待过,你又为什么不可以去怨恨那些这样伤害过你的人呢?”   “那不一样,”姜庭鸾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津液,“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   “不是这样说的,”祁闻宥摇摇头,“就像我爸爸病重的时候,我说的一样,无论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都是我的爸爸。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我和他这么多年的父子情谊,不能作假。”   他苦笑道:“所谓父债子偿,未必没有道理。只是今时今日,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欠谁更多一点,也早已经算不清了。”   祁闻宥将他的手放在唇边,低头吻了吻:“不过算不清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一生一世,去偿还彼此。”   接着,他放开姜庭鸾的的手,拿出一个精致的绒盒,打开绒盒,里面是一枚蓝宝石戒指。他向姜庭鸾单膝跪地,举起这枚戒指。   “我知道命运曾经对你无比残酷,但是此时此刻,今生今世,我都希望能够长伴你身边,让你明白,这世间温柔,依然可爱。”   他抬起头,仰视姜庭鸾道:“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海平面以下,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明天清晨,它依旧会如常升起。   周围的游客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眼中都是惊喜,不少人用相机给他们拍照,还有人在大喊“Promise him!”   而作为主角的姜庭鸾,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单膝跪地,举着戒指,满脸虔诚地看着他的祁闻宥,却说不出话来。   “我……”   戒指上的蓝宝石,像是将整个爱琴海的天空凝结其中。   姜庭鸾下意识地去拉祁闻宥:“你先起来。”   祁闻宥看着他,微微地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姜庭鸾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哽咽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还能和谁去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在周围人的欢呼声和掌声中,祁闻宥站起身来,将戒指给姜庭鸾戴上。姜庭鸾再也顾不得什么,几乎是扑到了祁闻宥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周围的欢呼声更加热烈了,但姜庭鸾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将头埋在祁闻宥的肩膀上,好像只有他的体温,才能够支撑他的心脏继续跳动,肺腑继续呼吸。   姜庭鸾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要求婚,这样我就不会穿这么随便了。”   “没关系,”祁闻宥吻了吻他的脸颊,“你怎么穿都好看。”   这个时候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推着小推车车来给在观景台上的游客们倒酒,于是不少游客举着高脚杯来向他们说恭喜。笑容热烈,表情真挚,气氛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姜庭鸾有些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你安排的吗?”   祁闻宥的笑容里有着小小的狡黠:“没错,总是人生大事,是要小小的庆祝一下。”   从观景台上回去,姜庭鸾才知道祁闻宥所说的“小小庆祝”一下还包括些什么。   服务生将他们引到酒店里的带有游泳池的蜜月套房,一打开门,姜庭鸾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味。   “这是……”他怔住了。   “啪嗒”一声,灯打开了。   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枝又一枝,白花绿叶,素洁雅致的野姜花。   皎白色的花瓣似乎是蝴蝶展翅,而这一次,它终于飞进了一个童话一般的结局里。   姜庭鸾捂住自己的脸,几乎是瞬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祁闻宥弯下身,拿起一枝野姜花:“我觉得,比起玫瑰,你或许会更加喜欢它,所以特意让人空运了过来。”   姜庭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这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嗯,我很喜欢,比任何花都喜欢。”   在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间的野姜花的中间,还放着另外一个绒盒,姜庭鸾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不出所料,是另外一枚一模一样的,蓝宝石戒指。   “我在两个戒环里分别刻了一行字,”祁闻宥道,“拿下来看看。”   姜庭鸾依言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举起来在灯光下仔细看。   戒环里刻的是两行英文。   “Fate is cruel   Bute i love you.”   命运残酷,但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建议搭配bgm《我应该去爱你》,真的太好哭了呜呜呜! 第124章 得你一枝配我胸襟就好   戒指被戴在了他们两个人的手上,像是一个虽然无声,却依旧真挚无比的誓言。   姜庭鸾被祁闻宥压在身下,紧紧咬住嘴唇让自己不呻吟出声。他侧过头,鼻间萦绕着野姜花的味道,任祁闻宥在他身上放肆进出,眼角湿润成一片。   他只觉得自己被祁闻宥撩拨成了和了春雨的春泥,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可即使这样,他却固执地伸出手去,和祁闻宥十指相扣。   两颗一模一样的蓝宝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一夜之后,他们继续启程,前往这次旅游的最后一站,米岛。   搭乘早班机落地后,两个人打车去了酒店,沿着小威尼海岸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周围是各种餐厅和酒吧,累了就随意挑一家进去吃饭休息。   下午他们租了摩托车,骑摩托车去旧港码头。姜庭鸾不会骑摩托车,只好戴上头盔坐在祁闻宥身后。   略带咸腥的海风呼呼地吹过,姜庭鸾紧紧地揽着祁闻宥的腰,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觉得刺激,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胸口激荡无比,快活地想要大喊出声。   到了目的地,祁闻宥帮姜庭鸾把头盔解下来,还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走吧,”祁闻宥笑着握住姜庭鸾的手,在他抱怨之前先开了口。   旧港码头,有不少船只停泊其中,波光粼粼的海岸旁有不少石凳,他们坐在石凳上,远眺风车阵。时光好像在这一刻精止了,祁闻宥躺在姜庭鸾的腿上,用草帽盖着脸。姜庭鸾被他这难得的孩子气逗笑了,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   祁闻宥闭着眼睛休息了十几分钟,忽然听到乐器演奏歌曲的声音,他好奇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什么声音?”   姜庭鸾也听到了,两人站起身来,往前面走了几步,却看到一对穿着婚纱礼服的新娘和新郎,周围的亲友或是演奏乐器,或是在一边走一边撒花。那样幸福的氛围,仿佛能够感染每一个人。   祁闻宥和姜庭鸾对视了一眼,这样别开生面的婚礼,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   这时候有新人的亲友喜气洋洋地大声向围观的游客们介绍新郎和新娘的姓名,还每个人发了一小束鲜花,姜庭鸾他们两个人也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每个人的心情都不由得好了起来。姜庭鸾看着新娘,她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羞涩,也有女孩子特有的柔美。她正微微低着头,由新郎给她整理头纱。爱情海的阳光洒在她的婚纱上,圣洁如天使身后的光环。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祁闻宥忽然对姜庭鸾道:“我们去结婚吧?”   姜庭鸾有些不知所措:“结婚?去哪里结婚?”   祁闻宥像是早就已经有了计划:“去翁根,我已经在官网上预约了教堂的婚礼,把时间提前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姜庭鸾瞪大了眼睛,虽然他知道这次求婚祁闻宥一定计划了很多,但是他没有想到祁闻宥连结婚都计划进去了。   他低声问道:“你计划这些,计划了多久?”   祁闻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一年多?”或许有这个念头,是在更早的时候。但是真正着手执行,也就是这一年多的时候。   姜庭鸾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像是扔下了所有的顾忌、彷徨、犹豫、恐惧,他们背向全世界,义无反顾地私奔。   “好啊,”出乎祁闻宥的意料,姜庭鸾很爽快地答应了,“既然决定要去,那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吧。”   瑞士,翁根。   姜庭鸾还从未试过这样手忙脚乱、状况百出的旅行,好不容易订好机票,顺利到达翁根,又拉着旅行箱到处找旅店。好在之前买的各种纪念品都已经空运回去了,行李并不算多。   他们到达翁根的时候,正是傍晚,询问了一个当地人之后,按照他指的路来到了一栋两层的木质结构的房子。站在门前抬头看,二楼的窗台上盛开的橙色花朵,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是一家家庭旅馆,很幸运的是正好还有空房间。晚餐是在一楼和老板娘一家一起吃的。老板娘十分健谈,告诉他们翁根常住人口只有1500人,大部分人家都把家改成了这样的小旅馆,因此哪怕是旅游旺季,都还有空房间可以住。听祁闻宥说他们是来举行婚礼的,老板娘就更高兴了,一个劲儿的说会为他们准备好酒和蛋糕庆祝。那股热情劲儿让姜庭鸾都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天,他们去了雪山之上预定好了婚礼仪式的教堂。沿着山间的小道慢慢爬上去,走了不到二十多分钟,就到达了位于一个斜坡上的教堂。站在斜坡上,往上看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往下看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周围十分安静,只听得到瀑布倒流的水声。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因为和爸妈吵架,赌气一个人来北欧散心。”祁闻宥忽然开口道。   “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但我妈妈却还在坚持要我和那些世交的女儿多多来往。我心里烦得很,却只能一再敷衍过去。”   姜庭鸾握住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安安静静地听着。   “后来就来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有了心爱的人,我一定要带他来这里结婚。也许我们的婚礼不会有家人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但,雪山在上,山林为誓,我想要他看到我的真心。”   姜庭鸾便轻声道:“他看到了。”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爱意像是从胸口满溢出来,他低下头,吻住了姜庭鸾的唇。   这是一个绵长而温情的吻,等两人分开的时候,姜庭鸾靠在祁闻宥的肩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祁闻宥问道。   姜庭鸾不想说,但他还是说了。   “我只是……很紧张。”   “为什么?”   姜庭鸾站直身体,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结婚。”   少年时努力求学,为的也不过是想让许崇山和许晚初过上好的生活。在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之后,他更是没有了成家的心思,甚至还考虑过,如果许崇山催得急,他就去收养一个孩子,虽然手续要办齐并不容易,但总比去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好。   现在想来,人生际遇,当真很难说清。   祁闻宥见他神色低落,心里清楚他的心结,也不多言,只笑着说些玩笑话逗他开心:“那可不行,你要是扮演了落跑新郎,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该怎么办呢?”   姜庭鸾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祁闻宥趁机道:“好了,趁着光线还好,先下山去吧。”   第二天就是婚礼。   翁根的人太少,牧师和演奏乐器的乐团都是从外地赶来的。姜庭鸾穿着崭新的礼服,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祁闻宥低头为他整理好领结,对他低声道:“别怕,我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姜庭鸾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教堂的门缓缓打开,他们在乐团演奏的婚礼进行曲中走了进去。神父是一个长着一大把胡子、身材发福的老人。他面目严肃,念了一长段英文,因为带有口音,姜庭鸾听得不是很清楚。这时乐团的演奏停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个人宣誓的时间。   姜庭鸾将手放在了圣经上,看着祁闻宥的眼睛,开口念起了誓词。   “I ,tingluan.jang,take thee wenyou.qi,to be my wedded husband,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honor, and cherish, til death do us part, according to Gods holy ordinance; and there to I plight thee my troth.”   他说完之后,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姜庭鸾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段誓词,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对着心爱之人念出这段誓词,是什么样的滋味。   祁闻宥微微笑着,也把手放在了圣经上。   “I,wenyou.qi, take thee tingluan.jiangto be my wedded husband,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honor, and cherish, til death do us part, according to Gods holy ordinance; and there to I plight thee my troth.”   神父的面上有了几分诙谐之意:“Now, the groom may kiss the groom.”   祁闻宥上前一步,把姜庭鸾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们在神明的祝福中接吻。   清晨的阳光从教堂的窗外中照进来,照在木质的十字架上。窗外,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少女峰沉默地矗立在蓝天之下,亘古不变,如同每一对有情人许下誓言时的心愿。   今生今世。   从教堂离开之后,他们刚回到旅馆,就受到了旅馆老板娘热烈的欢迎,姜庭鸾这才知道,老板娘不仅给他们准备了一个party,还邀请了周围的邻居一起来庆祝。   姜庭鸾转头问祁闻宥:“这都是你安排的吧?”   祁闻宥但笑不语。   这时候老板娘招呼他们过去切蛋糕分给来人,姜庭鸾便没有多问,融入了那热闹的气氛里去。   那一晚就姜庭鸾喝醉了,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醉成这样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是今天,他实在是很高兴。   他听着周围的人一起在唱一首民谣,眼睛却只看着祁闻宥,脸上泛着一种水润的红色。他想哪怕年华逝去,青春不在,他都会记得今天的祁闻宥的模样。   那是他的爱情。   婚礼之后,他们便启程回国。   他们这次出去的时间实在有点长,刚刚到家,姜庭鸾便迫不及待地去接回了两只猫。   这时候恰好越溪带着女儿来N市旅行,姜庭鸾便让她带着女儿来家里吃饭,顺便把他给她们带的纪念品拿回去。   越溪的女儿今年刚刚三岁,长得像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脸颊边有一个遗传自越溪的梨涡,一笑起来可爱得人心都快化了。   姜庭鸾喜欢得不得了,早就认了当干女儿,这次买的纪念品也大多是给她的,一样一样拿出来之后,小姑娘奶声奶气说了“谢谢”,便拿着最喜欢的一个猫头鹰石雕找两只猫去玩了。   姜庭鸾和越溪这才有空好好说话,越溪早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难掩激动:“庭鸾……他向你求婚了?”   姜庭鸾低头,抚摸着戒指上的蓝宝石:“嗯,我们已经结婚了。”   越溪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家那位动作这样快,不过,恭喜了!”   越溪对他们婚礼的很感兴趣,拉着姜庭鸾说了很久的话。等吃完晚饭,小姑娘已经累得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姜庭鸾开车送她们回酒店。   到了酒店,越溪看着姜庭鸾,面上的表情难掩复杂,她轻轻叹道:“庭鸾,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眼见你和祁闻宥分分合合,如今,看到你能够幸福,我真的很开心。”   姜庭鸾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我知道,我们都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越溪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她还是笑着对姜庭鸾道:“回去吧,等会儿祁闻宥该等急了。”   姜庭鸾也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那一瞬间,姜庭鸾好似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一次,他是真的和过去彻底告别了。   他回到家,祁闻宥已经先回来了。   祁闻宥抬头看着他:“回来了?”   姜庭鸾“嗯”了一声,换了拖鞋,走到沙发旁坐下来,头靠在祁闻宥肩膀上。   祁闻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姜庭鸾道,“就是有点累。”   祁闻宥便不再多说,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姜庭鸾的头发。   “那一天公司聚餐,你是真的醉了吗?”   姜庭鸾忽然问道。   祁闻宥笑了:“你说呢?”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姜庭鸾迷迷糊糊间,闻到了野姜花馥郁浓润的甜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坐起身来,看着床头柜上有几枝养在玻璃瓶里的野姜花,显然是刚刚从花盆里剪下来的,枝叶上还带着露珠。   姜庭鸾披着睡衣出了卧室,祁闻宥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戴着一副黑金细丝眼镜,有一种别样的英挺俊美。   “醒了?”他听到动静,拿开眼镜,“早餐已经做好了,有你最喜欢的紫菜虾皮小馄饨。”   祁闻宥的声音低沉悦耳,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他却说得十分郑重,好像对他而言,给姜庭鸾做这碗小馄饨,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姜庭鸾蓦然之间,情动不已。   这是他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一瞬间了。   而他知道,在他以后的人生中,这样的瞬间,会再平凡不过,再美满不过。   祁闻宥放下手中的书,对姜庭鸾道:“走吧,吃饭去了。”   风吹过祁闻宥放下的书,书页哗啦啦作响。   “世间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沿途逐枝怒放,全部遗漏都不要紧,得你一枝配我胸襟就好。”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段话作者是张嘉佳,早年第一次看到就被深深打动,后来觉得也很适合小祁和小姜。好了,请让我们祝福新婚的小祁和小姜,也为终于完结的我开心一下23333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