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格陵兰之冬》作者:故人入梦   文案:   两千英里,六个月,是否足够你找回你的真心   这或许是人类已知范围内最严酷的巡逻。   六个月内仅靠雪橇走完两千英里雪原,期间还要面对两个多月的黑暗。   当两个怀着深重秘密的人相遇、结伴,他们该如何自处并相处?   博尔赫斯说过:我们避而不谈的东西像极了我们自己。   我以为我不说,时间会带走一切。然而我爱你,从故事开始的地方。   奥古斯特×丹   这其实也是一个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标签:欧风 强强 HE 神仙爱情征文 第1章 序章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原,目之所及的低矮山脉上方,橙红的夕阳摇摇欲坠地悬在那里,努力将夏季的最后一点光芒散发到这片大地。耳畔除了格陵兰哈士奇犬的低声呜咽之外一片寂静,没有风,连空气都宛若静止。   这是他们一个临时落脚点,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在秋季的最后一天接近了这段漫长旅途的三分之一处。哈士奇们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恢复了体力,领头的罗杰斯抖了抖背上的毛,扬起一阵细碎的雪尘,走到坐在不远处的奥古斯特身边,用鼻头拱了拱他,似乎在催促什么。   奥古斯特被吓了一跳,迅速把左手掌心里的什么东西塞回了外套里面的口袋,轻轻拍了拍罗杰斯的头,从雪地上站起身。   丹一直倚在雪橇另一侧注视着这边,他的头发长的很快,额前的帽子边缘已经露出了几绺卷发,被压到眉毛处,乱糟糟的挤成一团。他的围巾拉到了鼻梁下方,边缘被呼出的热气凝了一层薄薄的冰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不等奥古斯特招呼,他已经利落的抖了抖手上的缰绳,站到了雪橇板上。   “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格斯特斯维营区。”奥古斯特简短的说完,牵起罗杰斯的缰绳,拍了拍裤腿上的雪沫,慢慢带着雪橇犬们跑了起来。   夕阳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剪影,哈士奇们在雪地里奋力扬起的四肢带起了一阵阵雪沫,和它们口中呼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仿佛在地面上又落下了一场新雪。   奥古斯特的步子不快,待雪橇犬们开始跑起来之后,他放慢几步,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在了丹另一侧的雪橇板上。   高纬度地区云朵里的冰晶反射着照到上面的阳光,尽管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天空仍呈现出一片绚烂的金橙色。那种几乎要把人灼伤一般的浓烈色彩从远处山脉与地平线的交界处一直蔓延到他们头顶,才带着一股恋恋不舍渐变成了灰色,并且为头顶那些厚重的铅灰色浓云镀上了一层流转的彩虹般的五彩边缘。   雪橇犬们的速度并不快,丹却仿佛忍受不了迎面凛冽的寒风一般,把视线从前面移开,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几乎快要遮住眼睛,略略侧过头去。   奥古斯特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到一秒旋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专心控制着手上的缰绳。   格斯特斯维坐落在格陵兰东部边缘的一个半岛北部,奥古斯特驾着雪橇犬在刚进入半岛的一道低矮山脉前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山坳处。   洁白的雪地上可以看到几根残留的黑色楔子,深浅不一地钉进了雪堆下面坚硬的土地里,那是上一批“天狼星”巡逻队员们留下的痕迹。   似乎是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熟悉的气息,奥古斯特一松开缰绳,罗杰斯就带领着其他雪橇犬熟练的找到山坳右侧一片平坦的雪坡,舒适的窝了下去。   丹表现的完全不像第一次参加巡逻的队员,他熟练的从雪橇上卸下搭帐篷的装备,在奥古斯特开口之前就拎着工具箱开始一一检查那些残留下来的楔子:哪些还能用,哪些需要再次加固,以防夜里突然刮起的狂风。   奥古斯特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他只是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开始把今晚要用到的装备从雪橇上往下卸。   等他清理出一箱装备,丹那头已经开始栓帐篷的绳索了。他沉默地走过去,站在丹的另一侧,两人就好像在上演一出奇异的默剧,一言不发却默契十足,很快就搭起了一个长方形的帐篷。   帐篷里半人高的地方围了一圈皮毡隔热,他们两人各占据了帐篷一侧,酒精炉上架了一口小铁锅,一旁放着一个蔬菜罐头和两个牛肉罐头。   等奥古斯特调试完无线电时,帐篷里已经弥漫了一股淡淡的蔬菜炖肉浓汤的味道。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丹,对方依然没有一丝一毫要开口的意思,只是沉默着用铁皮罐盛了一碗浓汤放到他这一侧的小桌上,自己盛了另一碗,半靠在睡袋的枕头上开始吃。   几乎是心不在焉的向总部通报完了自己小队所在的位置,奥古斯特关了无线电,稍微拧亮了一些小桌上的风灯,端起了自己的晚饭。   另一边丹已经吃完了,借着灯光奥古斯特瞥见他右手虎口位置一道不甚明显的淤青。   “怎么回事?”他伸手抓住了丹的手腕,动作一时有些急,有几滴汤汁溅到了他的睡袋上。   丹微微皱了皱眉,把手往回挣了一下:“刚才钉楔子的时候不小心砸了一下。”   奥古斯特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松开手,眼神有些严厉的看着他:“你不是戴了手套吗?”   丹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多作解释:“下次我会注意。对不起,队长。”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出一层琉璃般的透明。   奥古斯特莫名有些烦躁:“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向我道歉。”   丹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接着掀开睡袋:“我出去看看狗。”   帐篷外,天光已经不复最开始的绚烂夺目,天际的明黄被一层绛红所取代,天色暗了许多,视线所及之处,那群窝在一起的雪橇犬变成了黑黝黝的一团。   罗杰斯嗅到了丹的味道,懒洋洋的抬起头朝他的方向嗷了一声,又重新把头靠在了前爪上。   丹走到狗群前蹲下,抬手揉了揉脚边的一只,它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睁开,瞥了丹一眼,伸出舌头在他的手套上舔了舔,兴致缺缺的缩回了头。   丹的眼神里带上了些笑意,伸手开始挠它下巴,一直到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低吼声,又换了一个对象开始继续挠。   奥古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臂半倚着帐篷的一根支柱:“你其实很喜欢它们。”   此时雪原上已经刮起了风,季风挟带着海洋上的寒冷气流穿越山脉来到平原,贴地的气旋卷起一些零散的雪沫,拍打在人小腿上。奥古斯特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有些听不真切。   丹站起身,转过头时眼睛里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脸上的表情淡淡:“也许吧。”   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奥古斯特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听着,丹,你没必要对我这么抱有敌意。我承认我们之前或许有过一些误会……”   丹抬起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我从未对您抱有任何敌意。您是巡逻队的队长,而我恰巧分到了这个小队,仅此而已。或许我的个性让您产生了一些误解,但是相信我,我很尊敬您的专业水平。”   奥古斯特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还不等他开口,丹继续道:“如果一定要说我们之前有过什么误会,那也只是我单方面的以为我们曾经互相了解。既然您当初否认了这一看法,我也修正了自己对于我们之间关系的认知。您是长官,我是士兵,您的任何命令我都会无条件服从。不知道这样是否可以消除您的疑虑?”   这是将近一个月以来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奥古斯特发现原来那双漂亮的宛如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也可以这么冷漠,他几乎快要忘了上一次这双眼睛对他露出温和的笑意是什么时候。   趁他愣神间,丹从他手下一矮身,钻进了帐篷。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罗杰斯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它直起身子,朝向奥古斯特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压低的呼噜声。   奥古斯特回过神,走到它跟前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它的脑袋,闭上眼睛,嘴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第2章   六个月前,格陵兰岛,费灵厄港军事基地。   奥古斯特照例是最早到训练场的人,他的队员陆陆续续开始在跑道上热身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四圈。   “嘿,听说新来的队员今天就到了?”希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奥古斯特步伐不变,连头都没有回,简单的“嗯”了一声。   希斯紧跑两步追上他:“那我跟约翰老爹打声招呼?”   奥古斯特转头看他,微微皱眉:“今晚你们要去酒馆?”   希斯纠正他:“不是你们,是我们。”   奥古斯特这才好像想起什么一般,低咒了一声:“见鬼的新兵欢迎仪式。”   希斯耸了耸肩:“你骂也没用,规矩就是这样。”   “我看不出一定要队长在酒馆致欢迎词的必要性。”   “放松点,这又不是第一次。他们毕竟在接下来一年里都是你的队员。”   “得了吧,能不能捱过训练期都是未知数。”   希斯脸色严肃起来:“老兄,你不能总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新人。环境已经见鬼的恶劣了,你不能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们。”   “我凭什么能给他们希望?”奥古斯特语带嘲讽。   希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眉头微微拧紧,沉默了几秒才斟酌着开口:“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已经过去两年了……”   奥古斯特冷冰冰的打断他:“够了,希斯。我不想谈论这个。”   希斯举起手:“行,我不谈这个。所以今晚9点约翰老爹见?”   奥古斯特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巡逻队新成员的运输机下午2点准时停在了基地的停机坪,奥古斯特露了个脸就走了,留下希斯带新人熟悉基地。 7个人的队伍里,希斯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有些瘦削的年轻人,他头发颜色很深,面孔看上去有几分东方人的特征。   新队员需要领的东西不多,希斯安排完之后就打发他们去了宿舍楼,自己回了办公室。新人的训练计划通常都是提前定好的,根据每年的具体情况在细节上做一些改动。自从希斯接了副队长的职位以后,这些细节上的东西都是他做出雏形,在集训过程中奥古斯特再根据具体数据进行调整。   把今年的集训计划准备出来之后,希斯顺手把之前总部发过来的7名新队员的资料整理汇总,打算一会儿一起拿给奥古斯特。鼠标滑过那个瘦削年轻人的照片时,他的手顿了顿——   “丹……”把这个名字在喉咙里滚了一遍,他嘴角撇了撇,往后一靠,在等待打印机工作的时候出了一会儿神,等到机器的嗡嗡声停下来,他站起身,用一个文件袋把这摞资料随便一塞,卷在掌心敲了敲,走出了办公室。   奥古斯特和他的办公室分别在走廊两头,说是办公室,只不过是由杂物间改出来的两个小房间。这栋楼是雷达监测中心的办公楼,也许是总部觉得巡逻队的队长偶尔还是会需要一个处理文书工作的地方,几年前就随便腾了两个房间给他们。希斯不太爱来这儿,他总觉得这儿有股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味道,相反奥古斯特待在这边的时候会比较多一些,尤其是天气晴朗的夏季,在楼下经常能看到他在窗户边摆弄他那几盆苔草和羊胡子。   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有多久没看到他给那几盆植物浇水了?准确的说,那件事过后奥古斯特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以及……不近人情了吧。他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一边敲开了奥古斯特的房门。   十平米的办公室里烟雾弥漫,奥古斯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两条腿搭在那张陈旧的白色桦木办公桌上,右手夹了一根烟,左手拿了一份文件在看。听到希斯进来的声音,他只抬头打了个招呼。   “老天。”希斯抱怨着抬手在面前挥了挥,把手上的文件袋扔到奥古斯特怀里,走到他身后推开了窗户。   窗台上那几盆可怜兮兮的苔草在5月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的卷着叶子,大部分已经泛了黄。   “今年的巡逻可能要提早了。”奥古斯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什么时候?”   “9月底。”   希斯皱了皱眉:“几乎提前了大半个月,总部下的通知?”   奥古斯特冲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把右手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熄。   希斯拿过那张纸,粗略的扫了一遍:“你今年怎么打算,还是自己带队?”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他拆开了那个文件袋,先大致看了一遍7个人的简历,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希斯旁边:“你有什么想法?”   希斯摸着下巴指了指其中一份:“这小子有点意思。”   奥古斯特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丹?史密斯顿中尉,2015年入伍,18年进入特战队,19年到21年在北爱尔兰执行秘密任务,任务结束后就提交了来这里的申请。唔……”   “嗯哼?很漂亮的履历吧?”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没说话。   “哈,得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很有可能这些人就是图个新鲜,到这里来体验一下世界上最严酷的巡逻路线和最苦逼的特种兵生活,也许他们都撑不到集训结束就会向总部打报告要求回去,但是谁知道呢?我觉得他是个好苗子。”   奥古斯特冲窗台下的操场扬了扬下巴:“看来你的好苗子遇到了点麻烦。”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三楼,对面就是基地的宿舍,中间隔了一块空地,两个长方形的“花圃”镶嵌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在这个季节的阳光下,地衣泛着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坐在花圃前的台阶上,身边是半人高的军用背包,他一条腿屈起,手里把玩着一根长长的草叶,颇有些无所事事的味道。   “见鬼,空余的宿舍好像只有3间。”希斯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顿了顿,他把目光有些狡猾地转向奥古斯特:“如果我没记错,整个基地现在好像只有你是住单人间吧?”   奥古斯特瞥了他一眼:“你没记错。”   “那你介意多一个室友吗?”   奥古斯特仿佛没看出来希斯目光里多余的意味:“介意。”   希斯毫不在意他语气里的拒绝,打了个响指:“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没你那么无聊。”   “就赌他能不能在这里待满6个月。”   “我拒绝。”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老兄,总得找个地方把他塞进去。他最多和你住6个月。再说巡逻的时候不也是两个人住一顶帐篷吗?如果你今年继续带队,搞不好抽签会抽中他呢?”   奥古斯特没说话。   “或者……我可以让他去住我那间,我勉为其难的搬过来和你挤一挤。”   “你想都别想。”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沉默。   “哎,早说不就好了。我带他去你寝室,我记得后勤那边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吧?”   “最多6个月。”奥古斯特有些不情愿的开口。   希斯完全无视了他这句话,吹着口哨走出了办公室。   此时已经将近春末,气温虽然依旧很低,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经有了一丝懒洋洋的暖意。丹手上那根羊胡子草已经被他卷得有些发蔫,他却不急不躁,动作里甚至带着几分从容。   “嘿,中尉。”   丹站起身朝希斯敬了个礼,随即友好的伸出手:“叫我丹就可以了,伊布隆上尉。”   希斯笑了,他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站直的时候比自己还要高出1、2英寸,他应该和奥古斯特差不多。一边想着,他一边伸出手同对方握了握:“这里的队员通常都叫我希斯。我很抱歉在宿舍安排上没有考虑周到,接下来的6个月你可能要和菲尔德队长共用一间宿舍了。”   丹不在意地笑了笑,背起一旁的背包:“我很荣幸。”   “这边走。”   虽然天狼星的成员相对固定,但是一段时间总会有那么几个队员向总部提出报告申请回本部,尤其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毕竟很少有姑娘愿意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绑在格陵兰岛这样一个地方。希斯到这里已经4年了,用他的话说,哪怕是全世界最孤僻的怪物,也无法忍受常年待在这样一个寒冷枯燥的地方,每年最黑暗的那几天要在最荒僻的雪原上度过。   然而奥古斯特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他是目前基地资历最老的天狼星成员,几乎每年巡逻都亲自带队,至于每年春夏的假期,希斯从来到这里就没看他休过。只有两年前那起意外发生后,总部要求他回哥哈接受军方的心理测试,然而不过两个月他就回来了。   “怪物中的怪物。”希斯总结。   丹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不可否认,菲尔德中校是丹麦海军里的传说人物。”   希斯用略带审视的目光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他发现丹身上有种很亲和的气质,完全不像在特种部队服役5年的人。那种经过风沙和枪弹打磨之后的粗粝被他很好的掩藏了起来,尤其是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当他很专注的看着你的时候,你很难不去认同面前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话,并且打心底里觉得他没有任何威胁。   “就是这里了。”希斯用后勤处的备用钥匙打开奥古斯特宿舍的门。基地里其他宿舍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表明主人个性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过,上面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里不同,房间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能表明房间主人个性的东西,简单得让人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有人住。   看着丹把背包放在空床上,希斯把钥匙递给他:“我先走了,集训明天上午7点准时开始。希望你和这个‘传说中的怪物’相处愉快。”   作者有话说:   “天狼星”这个巡逻队是真实存在的,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百度一下这个巡逻队,此外都是作者瞎编的,切勿当真 第3章   天狼星新成员到集训队报到的第一天照例是约翰老爹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希斯带着一群人到的时候,吧台上已经备好了三大桶上好的威斯帝芬啤酒,约翰老爹正在为坐在靠门位置的一桌熟客倒威士忌。   “小伙子们,随便坐。”希斯随意地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径自朝吧台走去。   费灵厄港人口不算多,酒馆里基本都是那几个熟面孔,他和两三个渔民打了招呼,熟稔地敲了敲吧台:“怎么样,老约翰,生意如何?”   约翰老爹隔着一丛浓密的白胡子咧嘴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我订了几瓶上好的伏特加,还有几瓶莫罗,是跟着今天的运输机一起到的。”一边说,他一边倒了一杯伏特加递给希斯。   希斯吹了声口哨:“老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接着把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端起8个倒得满满当当的啤酒杯,绕过几张桌子走到了新队员扎堆坐的位置前,把酒杯在桌子上放下,自己拿了一杯举起:“小伙子们,欢迎你们来到‘天狼星’参加今年的夏季集训。虽然不知道你们当中多少人能坚持到这个夏天结束,我还是希望这个地方能给你们留个好印象。今晚尽情喝吧,我保证集训开始之后你们会怀念这里的啤酒。”   新队员们咕哝着干杯,纷纷举起了杯子。啤酒雪白的泡沫随着碰撞溢出杯口,金黄的酒液在杯中摇晃。酒吧里低低的吟响着布鲁斯口琴和小号若有若无的旋律,昏暗的灯光随着壁炉的火焰摇曳,一扇破旧的木门把房间里暖意融融的空气和外面的寒意隔开,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安逸。   酒吧唯一的侍者安妮过来把众人的空杯收走,重新倒满了送过来。她是约翰老爹的独生女,从懂事起就在这家酒吧帮忙,一个月前同港口的一个渔民订了婚。希斯还记得那天晚上约翰老爹高兴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为酒吧的每一个客人加满酒,浑厚中带点沙哑的笑声整晚都回荡在酒吧里。   他随便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抬眼才发现身旁坐的是丹,他杯子里的啤酒几乎没动过,只勉强看得出少了一丝。   希斯挑了挑眉:“怎么,不喝酒?”   丹笑了笑:“以前喝,后来执行任务,很长时间不碰就干脆戒了。”   “北爱尔兰?”希斯来了点兴趣。   丹还没开口,酒吧门被人推开,一股卷着寒意的冷风吹了进来——奥古斯特来了,他没有穿迷彩,换上了一身有些正式的常服。   希斯站起身,大声招呼了他一声,向吧台方向比了个手势。   奥古斯特走到他身边坐下,安妮很快就端了一杯啤酒和一杯伏特加过来。   刚开始有些活络的气氛由于他的到来变得有些沉默,他却仿佛全然不觉,微微皱着眉头抿了一口伏特加,接着端起杯子,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队员们,简单的说了一句:“欢迎加入‘天狼星’。”仰头把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举起杯子。   希斯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桌面:“这是你们未来6个月的队长,奥古斯特,下午你们已经见过了。虽然我不敢保证在今后的训练里你们会不会在心里对我们骂娘,不过起码我敢保证今天晚上你们不会这么干。”   一两个队员被他的话逗笑,沉默被慢慢驱散。看着新队员们三三两两开始碰杯聊天,奥古斯特侧过身子在希斯耳边说了句什么,一口把面前的啤酒喝光,起身推开椅子离开了酒馆。   希斯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撇了撇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丹饶有兴趣的视线。   “你很好奇?”希斯半开玩笑的看向丹。   年轻人摇了摇头,灯光在他的绿眼睛里投下一片跃动的光影,他没有说话。   基地的宵禁是晚上10点,希斯不动声色的同每一个人聊了一圈之后,把规矩告诉他们,半是严肃半是说笑的警告他们他可不希望第一天就送走几个他的新队友,随即也提前离开了酒馆。   丹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街角,也跟着溜了出去。 5月的费灵厄港虽然还没有迎来极昼,白天也已经变得越来越长。   丹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天际泛着一层黛青,深沉的色彩里泛着一层冷意。   他没有回基地,腕表显示他还有两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便干脆在长街尽头拐了个弯,去了港口码头。   街上行人寥寥,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走的闲适自在,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春季迷彩,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特战士兵。   迎面已经可以闻到海风咸湿的味道,耳畔传来雷鸟零星的“咯咯”声,间或可以看到巨大的阴影掠过头顶天际,那是夜晚出来觅食的雪鸮。   丹在距离码头几百码的地方停住脚步,微微闭上眼睛。四周的寂静中,五感被无限放大,他似乎能感觉到雪鸮滑翔时带动的微小气流;海浪拍击码头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可以想象一阵阵轻柔的海浪涌来,随即被卷进一个更大的浪头,狠狠撞击在水泥桩上,溅起一阵雪白的泡沫。更远一些的地方,潮水温柔的舔舐着沙滩,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哗哗”声。   夹杂在这片浪潮声中,他隐约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没想到能在这样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听到这种声音,他睁开眼睛,微微有些惊讶地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直通港口的大路右侧有一条隐蔽的小巷,顺着巷口走进去,琴声变得越加清晰,连续不断的琶音如同荡漾的涟漪,引出了那段熟悉的主题。他几乎可以想象左右两手在黑白键盘上的交替,柔美好似微风吹拂下的波光粼粼的海面。   《叹息》。音乐会练习曲之三。李斯特。   丹最后在接近小巷尽头的一扇栅栏门前停住了脚步,门口一棵矮小的桦树刚好半掩住了他的身影。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院落,尽头的客厅落地窗透出暖黄的灯光,窗帘只拉了一半,客厅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壁炉旁边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目光注视着燃烧的火光。他的右侧是一架棕色的钢琴,琴身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陈旧,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琴凳前,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交替。   显然,他听到的旋律就是从这里,从这个人手下流淌出来的。   丹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半小时前还坐在酒馆一脸严肃的男人居然会弹奏这么浪漫的旋律。   一曲终了,短暂的安静里,院子里树丛上不知名的鸟儿啁啾了几声,好像在模仿刚才听到的乐曲。   丹看到奥古斯特从琴凳上站起身,郑重地合上琴盖,抚平了常服外套上的褶皱,微微弯下腰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从丹的角度看不清老人脸上的神情,但是紧接着,老人伸出双手握住了奥古斯特的右手,男人脸上完全不复之前的冷硬,神情近乎称得上温柔地抬起左手,轻轻擦了擦老人的眼角,嘴唇在她额头碰了碰,接着站起身,朝大门方向走了过来。   丹几乎是本能的往树影深重处退了两步,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把自己很好的掩藏在了黑暗里。   奥古斯特推开小院的栅栏门,身影依旧挺直,眉心却微微蹙着。他没有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径直朝小巷出口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入口处,丹才从藏身处出来。他回头看了看小院,此时客厅的窗帘已经拉上,灯光较之前暗淡了一些,大概那位老人准备休息了。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来处,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第4章   丹回到基地的时候刚好差10分钟十点,希斯守在门口岗哨的小屋里,看到丹露头,悠哉地冲他打了声招呼:“嘿,玩得怎么样?”   丹客气的笑了笑:“挺好的。”   希斯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聊。”   “不,”丹摇了摇头,眼神里的笑意深了一些:“我很喜欢这里。”   希斯没有继续再问,摆了摆手:“你早点休息吧。”   丹回到寝室的时候奥古斯特还没回来,他简单的梳洗之后就先睡了。   将近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几乎在一秒之间,他的身体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一把将被子掀开,在床板上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眼神清明。   奥古斯特被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多了一个室友:“抱歉,吵醒你了。”   好像被别人的声音惊醒,丹整个身体松弛下来,眼神里的清明如潮水一般褪去。他重新躺回床上,咕哝了一句:“吓我一跳。没事就好。2点换班的时候叫醒我。”   奥古斯特又花了两秒才明白丹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有开灯,在洗漱和换衣服的时候尽量放轻了动作。丹那边也没再传来什么动静。   集训开始一个月后,格陵兰迎来了夏季的极昼。   新队员们逐渐开始体会到希斯所说的“我保证集训开始之后你们会怀念这里的啤酒”。   基地的生活非常枯燥,这种枯燥不同于以往在部队的生活,格陵兰岛虽然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岛屿,但是整座岛上超过80%的陆地常年被冰雪覆盖,费灵厄港地处岛西南,虽然靠近首府努克,但其本身只是一个往来港口,常驻居民不过几百人。与他们作伴的只有自己的队友,终年不化的冰雪,从北冰洋吹来的寒风,以及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白昼。   丹是这批新队员里适应的最好的一个,每天晚饭结束后休息的那半个小时里,总能看到他拿出一个口琴,就坐在操场边吹。阳光为他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从背光处看,几乎要成为一道镶嵌在远处雪山下的剪影。   希斯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刚巧和奥古斯特从餐厅出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的旋律,他还在咕哝“是哪个混蛋小子这么有情调”,奥古斯特已经迈开步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了。   他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即赶上去,揽住老友的肩膀:“我说奥古斯特,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有兴趣了?”   奥古斯特淡淡的瞥了他的手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希斯哈哈一笑:“像我有什么不好?我昨天收到了今年以来的第15封情书,看来我的魅力已经快传遍整座岛了。”   奥古斯特“嗤”了一声,根本懒得理他。   “咦,我没看错吧?是丹?他在摆弄什么玩意儿?”他们来到操场外圈的时候,希斯看清了前面的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奥古斯特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开口道:“他吹的是口琴,《爱尔兰画眉》。”   希斯吹了一声口哨:“看不出来你还研究这个?”   奥古斯特顿了顿:“以前听我妹妹吹过。走吧,回去了。”   “回去?不上去打个招呼?”   奥古斯特转身,看了他一眼:“是打扰别人吧。”   希斯“啧”了一声:“你别老这么无趣嘛。丹好歹也是你的室友,你们不会一起住了一个月还没怎么说过话吧?”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   “不是吧?被我说中了?我的天,奥古斯特,也只有丹能受得了你了。”   “他是我的队员,如果他能留到今年9月,在冰原上我要对他的性命负责。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你认为我们还需要说什么别的?”   希斯举手投降:“好好好,换一个话题。你妹妹还在爱尔兰?”   奥古斯特脚步慢了一些,眼神里的光彩变得柔和:“我不知道,上一次收到她的信是在半年前了,她说她想去其他地方走走。”   希斯不知道接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也不是坏事。起码我知道有人在帮我保护她,她很安全。”奥古斯特在办公楼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希斯:“我电脑里还有点东西要处理,今晚的负重长跑你带?”   希斯点头:“嗯,你去吧。对了,巴博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狗大概这几天就能送过来。”   奥古斯特简单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转身上了楼。   巴博是基地的驯狗员兼兽医,每年冬季巡逻结束后,所有的哈士奇都要被送到他的狗场去做一次全面检查,等夏季集训开始的时候再把狗送到基地。从它们到基地的那天起,队员的所有训练包括生活都要和它们在一起。   虽然理论上他们要熟悉送来的数十只狗,但其实每年7月初就会对所有队员进行一次筛选,初步定下今年冬季3支巡逻队的成员,除了固定的6个人之外,一般会有2到4个备选,以免巡逻途中出现什么意外。通常来说每支小队都是自由组合,如果某两个队员私交比较好,申请分在一个队伍是完全可以的。而对于那些不太在意、跟谁都能组队的成员,会由队长组织进行抽签,抽到谁算谁。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因为从确定分组的那天起,队员不仅要熟悉自己小队的哈士奇们,更重要的是熟悉自己的队友,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长达4个月的冰原之旅。巡逻路线也许是日复一日的单调,但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你必须确保身边的人是你能交付性命的同伴。   所有队员进行第一阶段考核的当天,刚巧巴博把狗送来了。   考核内容并不复杂,项目也没有多少,数据记录仪器同步连着办公室的电脑终端。上午所有项目结束以后,希斯放了其他人半天假,自己挤在奥古斯特办公室里等电脑分析结果。他办公室的门一般都是虚掩的,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当然三分之二点五的时候都是希斯在说,奥古斯特偶尔会回答一两句),办公室门上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还不等两人抬起头,一个灰色夹杂着黑色的影子就冲进了屋子,一头扎在奥古斯特身上。   希斯挑了挑眉:“罗杰斯?”   奥古斯特脸上神情难得地放松下来,他抬手握住哈士奇的两只前爪:“嘿,老伙计,好久不见。”   罗杰斯呼哧呼哧吐着热气,伸出舌头就要往奥古斯特脸上舔。   “嘿,冷静,冷静。”奥古斯特声音里带着笑意,微微偏头避开了一些,让它粗糙的舌头落在自己肩膀上,短袖T恤瞬间就洇出了一片深色。   希斯不满地揉了揉罗杰斯的脑袋:“罗杰斯,你这样对我可不太友好啊,好歹我也是你的老朋友吧?”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罗杰斯把两只前爪从奥古斯特手里抽出来,扭头扑到希斯膝盖上,亲昵的用鼻头拱了拱他。   希斯故意伸手揉乱了它头顶的毛:“我怎么觉得你又长胖了一点,巴博是不是天天喂你吃营养餐啊?”   罗杰斯不满的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声,伸长舌头往前一舔,希斯一时没避开,被口水糊了个正着。   “罗杰斯,你是故意的吧?我刚洗完澡。”希斯一边抱怨一边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张纸擦脸。   罗杰斯得意洋洋的甩了甩尾巴,转身在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安静的躺在了奥古斯特脚边。奥古斯特从一旁的矮柜里拿了一把梳子出来,半蹲下去开始给它捋毛。   正好这时,电脑终端“叮”的响了一声,评估结果出来了。希斯把椅子转到电脑跟前,大概扫了一遍结果,顺手用笔在纸上记了几个数字,刚要开口,服务器又响了一声,屏幕右下角提示内网有新的待处理流程。他点开一看,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奥古斯特察觉到他的安静,开口问道:“怎么了?”   希斯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叹了口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奥古斯特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知道他不会接话,希斯自己接着道:“好消息是,初步考核所有人都合格了,甚至有一半是优秀,其中某一个所有项目考核成绩都是A+;坏消息是,内网系统收到了4份申请离队的流程,这4个的考核成绩恰巧都是优秀。”   奥古斯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半晌才开口:“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   希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4个……真是破了往年的记录啊。”   奥古斯特伸长手从桌上拿了一根烟点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含糊不清地开口:“就连我们这样长年累月生活在这里的人,有时候都会觉得受不了,更何况才来到这里一个多月的。雪原和大海是很美,但是如果数百个小时面对的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色,那又另当别论了。”   希斯斜眼看他:“所以你是在……安慰我?”   奥古斯特弹了弹烟灰:“没有。”   希斯表情夸张的朝他坐的方向扑过来:“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是有那么点儿战友情谊的!”   奥古斯特站起身,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希斯的动作,他脚边的罗杰斯见他突然起身,也跟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正正撞到了希斯怀里。   希斯:“……”   他一边“呸呸”的吐着嘴里吸进去的狗毛,一边佯作委屈的看向奥古斯特:“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奥古斯特一脸淡定的在对面椅子上坐下:“那个所有项目都是A+的人是谁。”   希斯坐直身子,收起了说笑的面容:“你绝对想不到,是丹。”   奥古斯特有些意外:“丹?”   “没想到吧?我也很意外。看不出来那小子单薄的身板倒是挺适应这儿的环境,我在打印详细的分析报告了,喏,你看。”   把那十页纸递给奥古斯特,希斯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不过说起来,我看他那样的性格,不像是能跟其他人提前组队。如果他参加抽签,搞不好你和他会抽到一组呢。”   奥古斯特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第5章   在某些事情上希斯挺有预言一般的潜质。   考核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奥古斯特就组织进行了抽签,当他看到丹手中纸条上和自己那张一模一样的C组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的给希斯记上了一笔。   今年因为他参加巡逻,希斯理所当然的留守基地,顺带那4个离队申请也就由他处理了。奥古斯特这边则开始规划集训期内的短途拉练。   一周之后,4名队员的申请办理完毕,他们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送这4人上了运输机。   奥古斯特站在停机坪边缘,没有过去。他静静的看着希斯在前面跟那4人一一寒暄握手,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您不去和他们告个别吗,队长?”身后传来了丹的声音。   奥古斯特侧过头,转瞬之间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没必要。”   丹轻笑了一声:“我该评价您冷静呢,还是冷血?”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慢慢地朝天空吐了一个烟圈。   丹站在他身边,半晌开口问道:“每年你们都是这样送走新人的吗?”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是。”想了想,他看向丹:“中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丹耸了耸肩:“您请便。”   “为什么来这里?我不清楚你在北爱尔兰执行的秘密任务是什么,但是按照你的履历,完全可以在丹麦本部谋一个不错的位置,更何况你的实训成绩……说实话,很漂亮。”   丹微微偏了偏头,他的眼珠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琉璃般的碧色:“您不信任我。”   他的语气很肯定。   奥古斯特没有否认:“如果你觉得被冒犯,那么我道歉。但是我必须对我的队伍负责。如果你只是想来感受一下北极的风光,顺便巡个逻,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那么我建议你趁早提交离队申请。我们的路线耗时将近半年,一旦出发,你面对的是你之前无法想象的环境。”   “看来,您是作为我未来的队友在尝试对我进行一项比较私人的评估。”丹的语气很温和。   看着奥古斯特一时没有接话,他眼睛里的笑意渐渐加深:“怎么说呢,一个人的想法是很私密的东西,虽然我不介意分享,但是恐怕我过往的一些任务不允许我这么做。虽然我们通过了初期考核,后续的训练成绩也会纳入总体评估吧?我很乐意等训练结束再听一听您对我的看法。”   说完,他不再看奥古斯特的脸色,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略微有些单薄的背影,奥古斯特的眼神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在费灵厄港周边进行了几次短途拉练之后,7月中旬是例行的延森冰川之旅。   延森冰川位于帕缪特镇北部,格陵兰本岛西南岸。队员坐运输机到达小镇后,分为四人一组进行为期一周的冰川拉练。   原本带队的是奥古斯特,周一一早在基地停机坪集合的时候众人却只见希斯打着哈欠站在运输机旁,一脸的不耐烦。   老队员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跟希斯打了声招呼之后鱼贯从舷梯上了飞机,包括丹在内的三个新队员犹豫了几秒,落在了后面。   希斯根本用不着抬眼看就能猜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又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开口:“小伙子们你们没看错,是我,希斯?伊布隆上尉本人。这次拉练的所有内容都没有改变,除了指挥官。你们的队长奥古斯特?菲尔德少校一个小时前接到总部的紧急命令,现在大概已经快到哥本哈根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你们动作再不快点儿上飞机,我就要挨个把你们踹上去了。”   另外两个人显然怕被长官当众踹一脚(以他们对希斯的了解,他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赶上前几步跨上了舷梯。丹落在了最后,他紧走了两步,上飞机之前回头看了希斯一眼,眼神里的思虑一闪而过。   希斯上了飞机之后就窝在丹旁边的位置上眯着眼睛补觉,丹右边的位置上其他两个新人像鹌鹑似的挤在一起,相比之下,前排的6名老队员就显得放松多了,时不时有一阵压低的笑声传到后面。   丹的目光掠过前面人的头顶,落在了舷窗上。   运输机的舷窗是一个很大的正方形,从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外面倾斜的天空。 7月份的格陵兰气候格外怡人,天色是一片澄澈的灰蓝,远处的雪山高耸入云,山腰挂着几缕云彩,映衬着灰绿色的大地上色彩斑斓的小屋,给人一种童话般的错觉。   “怎么,来了两个月,还是没习惯这里的风景?”希斯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   他转过头,希斯没有睁开眼睛,头依旧仰靠在椅背上,两手抱在胸前,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丹挑了挑眉:“我以为您在休息。”   希斯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想,从这里到帕缪特镇顶多半小时,眼睛刚闭上就得下飞机了。”   丹笑了笑,没接话。   “说起来,从你到这里之后我们好像还没好好聊过天?”   丹把视线移向窗外:“您想聊什么?”   希斯微微睁开眼睛,眯缝着看向他:“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对基地是怎么想的,今年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那么您想听官方的回答,还是单纯我个人的看法?”   “呦,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一步问过你了啊。”   丹无所谓的摇头摇头:“不算吧,不过内容都差不多。”   希斯笑了起来:“得了得了,别把我当成奥古斯特那个老古董,他对谁都是那副德性。我只是单纯比较好奇你的想法,要我说实话,我觉得你很适合这里。”   丹倒有些惊讶了:“您是这样认为的?”   希斯抬手伸了个懒腰:“对,你是那种能很快适应自己角色的人。和你以往的经历有关吧,我猜?”   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我可以把它当成某种称赞吗?”不等希斯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不能算是一种优点。”   希斯遮掩在眯缝着的眼皮下的眼神变得犀利了一些,刚要开口,腰间的通讯器响了几声,他掏出来一看,嘀咕了一句:“奥古斯特?这么大老远的给我发消息做什么。”   丹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半晌,希斯笑了一声,把通讯器收起来,刚要继续眯着,前排一个人转过头:“希斯,每次你这么笑我都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眼线微微有些狭长,肤色白皙,友好地冲丹打了声招呼。   希斯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得了吧纽曼,全队上下就属你的第六感最灵。”   纽曼旁边的人干脆半转过身子,把胳膊搭在椅背上,他肤色比纽曼深一些,眼珠是深邃的黑色:“这么说纽曼猜对了?”   希斯抬脚踹在他俩椅背上,笑骂:“伊恩,我看你是这几个月闲的长毛了。”   伊恩耸了耸肩,把手按在纽曼后脑勺上带着他转过了头,聊别的去了。   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看了大概两秒,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将近十分钟之后,飞机落在了帕缪特镇郊外的军用机场。   所有人下了飞机之后,希斯看了看表,拍了拍手:“集合了小伙子们。刚才我在飞机上接到奥古斯特的消息,今年的这次拉练计划临时做了一点调整,具体情况要等奥古斯特过来之后才能决定。现在是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活动范围就是这个机场。一个小时以后,也就是上午10点40分,回到这儿来集合。有问题吗?”   所有人都回答了一声没有,随即散开了。   说是自由活动,其实机场的范围很有限,所以大部分人依旧抱团扎在飞机跑道边聊天。   哈士奇们是用另外一架飞机送过来的,大概十来分钟之后也落了地。这下总算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做,空气里充斥着狗的叫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句人的指令。   希斯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抽烟,罗杰斯循着他的味道找过来,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兴冲冲地朝旁边丹的方向去了。   希斯刚摁熄了烟头想给它梳梳毛,见状郁闷道:“罗杰斯你就是故意的吧?”   丹站在他几步之外,看到罗杰斯过来,半蹲下 身子抬手抚了抚它后背蓬松的黑毛,听到希斯的抱怨不由失笑:“希斯上尉,这可不能怪我吧?”   希斯吐了一口气,走过来,看到罗杰斯享受的表情,挑了挑眉:“没想到罗杰斯能和你这么亲近。”   “可能我从小就比较招小动物喜欢。”   希斯摇了摇头:“不一样。西伯利亚哈士奇虽然对人很友善,但是通常对刚认识的人会抱有比较高的警惕心,它们是一种很聪明的狗。罗杰斯呢,情况又更特殊一些。当年它才到基地的时候,可是除了奥古斯特和阿瑟谁都不让碰,摸一下都不行,我这手可是被咬了好几个牙印。”   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阿瑟?”   希斯自觉失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他在丹身旁蹲下:“阿瑟是我们之前的队友。两年前巡逻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他……没抢救回来。”   “抱歉。”   希斯勉强笑了笑,有些出神:“没关系。罗杰斯其实是阿瑟在码头捡到的,当时它只是一只小狗崽,大概之前流浪的时候被人打过,阿瑟把它抱回基地的时候挺可怜的。巴博治好了它,发现它是西伯利亚哈士奇,先天的资质很不错,就留它在基地训练了。刚开始的时候除了阿瑟和奥古斯特,别人的指令它统统不听,直到过了一个月,阿瑟几乎和它形影不离,就差带它上厕所了,它才慢慢适应了基地的其他人。”   丹伸手挠了挠罗杰斯的脑袋,直到它发出一阵舒服的哼哼声。   他眼底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笑意:“那位‘阿瑟’……是一个很好的主人。” 第6章   希斯刚想开口说什么,天空传来一阵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他抬头扫了一眼头顶,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奥古斯特到了。关于阿瑟……你别跟他提起。”   丹挑了挑眉。   希斯叹了口气:“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虽然那件事是个意外,不过奥古斯特一直很自责,也许……算了,当我没说,总之你别跟他提就对了。”   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那架直升机没有降落,晃晃悠悠的悬在离地面两米左右的位置,机舱门打开之后奥古斯特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转身朝驾驶员的方向敬了个礼,飞机随即盘旋着升高,离开了帕缪特。   其他队员看到奥古斯特来了,不等希斯下什么命令,自觉地排成了一列。奥古斯特四下看了看,径直朝希斯走了过去。   来到希斯面前,他回头扫了一眼列队的队员,拍了拍希斯的肩膀,朝远处一个角落偏了偏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丹眼角瞥见他的侧脸,只见他下巴上带着些许淡青色的胡茬,眉目一如既往的锐利,眼神间丝毫不见疲色。   两人低声快速的交谈了几句就停下了,希斯的眉毛微微蹙起,两手叉腰,朝队员的方向看过来。   奥古斯特的眼神也随之转了过来,同样是带着审视的目光,他的眼神压得比希斯沉得多,似乎要把每一个人的脸都刻进眼里,那股眼神仿佛能透过你的眼睛钻进大脑,直到搞清楚你在想什么。   丹身边那两个新人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就连那几个老队员面色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严肃起来。   就这么过了几秒,希斯转身面向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说了几句什么。奥古斯特抬手止住了他,接着两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希斯有些激烈的比了几个手势,奥古斯特一言不发的听他说完,朝他身后指了指,希斯败下阵来,摊开手比了一个“你随意”的姿势。   奥古斯特大步朝队员们走过来,在队伍跟前负手站定,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从眼前人身上一一掠过,然后才开口:“伊恩中士,纽曼中士,出列。”   伊恩和纽曼向前迈出一步,奥古斯特指了指希斯的方向:“去那边集合等我。”   顿了顿,他罕见的有些犹豫,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才开口:“丹?史密斯顿中尉,出列。其他人原地解散。”   丹心里有了些预感,但面上仍然很好的保持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神色:困惑中夹带着一丝好奇,但这种感觉绝对不会超过服从。   奥古斯特带着他走到了另一个角落,停下来之后没有着急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抖出一根递给丹,被丹摆手婉拒之后,自己点燃了,放到嘴里吸了一口:“史密斯顿中尉,你之前在猎人军团服役,我想知道你在北爱尔兰执行的任务具体是什么性质。根据规定,除非发生紧急情况,我们对你之前的任务卷宗没有权利调档,但是现在恰巧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我不询问你任务的详细内容。你只要告诉我任务的性质是什么,因为这决定了接下来我是否要把你编入紧急行动小组。”   丹脑海里从刚才出列开始就在转动的两个齿轮“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合上了。   他沉吟了一秒,开口:“保护性质。我在北爱尔兰待了三年,任务内容是保护一名人质。”   “这么说,你有实战经验。”   “如果暗杀也包括在内的话。”   “那么我想知道,你对你的任务、你对死在你枪口之下的人,是怎么看的。”奥古斯特直视着丹的眼睛,他的眼珠是浅淡的灰蓝色,当他集中注意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对那股沉稳锋利的目光无动于衷。   “作为士兵来说,当我在执行上级的命令,他们就只是我的任务目标,我不会在死人身上投注过多的感情。”丹声音平静,直直的迎着奥古斯特的目光。   奥古斯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半晌,他好像决定了什么,朝希斯他们站的地方偏了偏头,率先走了过去。   看到他们走过来,希斯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对着奥古斯特苦笑:“看来你已经得出了结论。”   “抱歉,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   希斯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只是提出了我的看法,你如果坚持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我配合你们。”说着,他抬手握拳,在奥古斯特肩膀上敲了一下,转身朝其余的队员走去。   奥古斯特带着三人走进了机场塔台的一间指挥室,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方形的桌子,上面绘有帕缪特周边的地形。   伊恩、纽曼和丹自觉在他面前负手跨立成一列,奥古斯特两手撑在地图台上:“长话短说,我今早接到总部的紧急指令,有情报说今年到阿维盖特进行考察的一支科考队有可疑行为。总部怀疑这支科考队里有A国特情局的成员。我们的任务是在他们的行动给国家造成损失之前,找到他们非法行动的证据,把他们移交总部处理。   “现在初步计划是到延森山脉的拉练行动不变,分成两支队伍,希斯带另一组从帕缪特镇进入冰川进行常规拉练;我们作为紧急行动小组,需要在帕缪特东部这个位置,”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提前进入冰川范围,并且在之后分为两个小队从东西两面分头搜索。行动只有一个要求,在不暴露自己、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找到证据,把对方遣返。   “需要用到的特殊装备已经送到机场后勤室了,一会派两个人去取。伊恩,你和纽曼一组,雪橇犬是杰克带队的那一支,到达指定地点之后,你们往西,我和丹往东,保持无线电频道联系。还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整齐划一地回答了一声“没有”,奥古斯特点了点头:“运输机已经在停机坪等了,纽曼和丹去后勤室领装备,伊恩和我去检查雪橇犬,二十分钟之后在3号停机坪集合。”   他们没有和希斯那个队伍一起出发。检查完所有装备,换上便装之后,四人带着两队雪橇犬上了飞机。半小时后,飞机把他们带到了帕缪特东部、延森冰川西南部的一处冰原。   原地组装好雪橇,再次确认了无线电频道之后,两支队伍一东一西,在雪原上像两颗拖曳着长长尾巴的流星,疾驰而去。   在分道扬镳之前,丹站在一侧雪橇板上,回头看了一眼伊恩和纽曼的方向,只见纽曼坐在雪橇上,伊恩站在他身侧,手里牵着雪橇犬的缰绳,正好微微向前弯下身子,好像俯身在纽曼耳边说着什么。拐弯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伊恩的嘴唇贴在了纽曼耳侧。   奥古斯特在他旁边的雪橇板上咳了一声,丹猛然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看着手里的缰绳。   “伊恩和纽曼是目前除了我之外,在天狼星待得最久的队员。”奥古斯特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有些模糊不清。   丹“唔”了一声,没有多问,奥古斯特也没再多说,两人就这么沉默地驾着雪橇朝既定路线驶去。   哈士奇们经过一整个春天的休养生息,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由罗杰斯领头的8只狗在雪原上奔跃追逐。如果从2000米的高空向下望,他们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洁白画布上一串不规律运动的黑点。   这是丹第一次如此直面自然。帕缪特周边的针叶林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障,把苦寒的冰原与生机勃勃的小镇隔离开来。而极昼时期的格陵兰冰原,入目永远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会让人不由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虽然戴着护目镜,并且把围巾拉到了鼻梁下的位置,丹还是觉得有细微的冰渣夹杂在扑面的寒风里,拼命想找到他身上的缝隙,钻进他的呼吸里。   奥古斯特一直谨慎的让雪橇与针叶林保持在50码左右的距离,丹只觉得自己右侧是一成不变的雪白,左侧则是与之相对应的深绿,时间一长,那条狭长的绿色仿佛在逐渐加深,整个世界都要被这种黑白填充。   奥古斯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冲着队伍前面的罗杰斯喝了一声,紧了紧手上的缰绳。罗杰斯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图,放慢了步子,朝左边树林的方向拐去。   雪橇在树林边停下了,奥古斯特跳下去大致看了看狗的情况,一边回过头:“还好吗?”   丹迈下雪橇的第一步似乎有些不稳,但他马上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把护目镜卡到额头,拉下脸上的围巾:“还好。”   奥古斯特看了看他有些发红的鼻尖,又抬腕看了看表:“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丹有些惊讶,腕表显示现在才下午6点,太阳依然高悬在天空,没有半点要结束这一天的意思。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他们所处的经纬度:“我以为……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一段。”   奥古斯特简短道:“不用,我们不赶时间。”   丹没再多问,开始从雪橇上卸下搭帐篷的装备。   大概7点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伊恩和纽曼那边的无线电通讯。双方简短的交换了信息之后就挂断了。丹靠在帐篷一侧的睡袋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伊恩和纽曼的事。”   听到奥古斯特的声音,丹抬起头,眼睛里是一贯的温和:“为什么这么想?”   奥古斯特的目光很沉稳:“他们的事在基地不算什么秘密。之前我说过,他们是除了我之外在天狼星待的最久的成员——大概有6年了。除了是我信任的战友,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我的新队员对他们产生什么误会。”   丹笑了起来:“我觉得您误会我了,奥古斯特少校。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自由,哪怕在不同的环境里。只要不违背这个环境的规则,我不会对任何人妄加评论。”   “那么你认为我们这个环境下的规则是什么?”   丹耸了耸肩:“从某种程度上说,待在这里,执行任务,活下去,或者更重要的,像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奥古斯特看他的眼神带上了些探究,半晌伸出手:“中尉,你是少见的聪明人。虽然我不知道你能在天狼星待多久,不过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成为我的队员。”   丹眼里的笑意加深,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我的荣幸,少校。” 第7章   那天夜里,丹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寒冷的11月。傍晚的贝尔法斯特街头。   拉根河畔的水滨码头艺术大厅广场前,他手里举着一个相机,招呼着面前的人:“米娅,你再靠近杰森一些,对,就这样。一——二——三——好了。”   镜头里一头红发的女孩子笑容灿烂,她身边的男人身材高大,一头金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左手揽在她肩膀上,脸上神情却透着一股紧张,放在身侧的右手僵直地垂着。   把相机还给米娅,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趁米娅在看照片,压低声音:“嘿伙计,放轻松一点,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了没有?音乐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杰森有些紧张的拍了拍裤子口袋:“我带了。”   他放心的点了点头:“别怯场,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米娅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他这么一说,杰森好像更紧张了,他结结巴巴的开口:“事……事实上,我今天打算直接向米娅求婚。”   丹愣了一秒,随即吹了一声口哨:“一鸣惊人啊。”   米娅被惊动,转过头看向他们,眼睛里透着好奇:“你们在谈什么?”   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正跟杰森说我们准备进场吧,时间差不多了。”   这是一场伦敦爱乐乐团的巡演,上半场是挪威一个著名的大提琴家演奏德沃夏克《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下半场演贝七。杰森专门订了2楼最好的包厢票,自己却没有坐在米娅旁边,两个人把丹夹在了中间。   演奏间隙,丹眼角余光瞥见杰森两只大手不停地在裤子上来回擦,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抬手按住杰森,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几乎是咬着牙对杰森的方向开口:“看在老天的份上,停下来杰森!你想穿一条皱得像发酵两个月的白菜一样的西服裤子去跟米娅表白吗?”   杰森受惊一般看了他一眼,没在继续擦汗,几乎是上半场结束的铃声一响,就逃一般的去了洗手间。   米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出去的方向:“杰森怎么了。”   丹面不改色的微笑:“不知道,大概是吃坏肚子了。”   米娅脸上的神情有些担忧:“那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他们每年都会来演出。”   丹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不用,不用,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也许不是呢,哈哈。”   米娅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怀疑起来:“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丹举起双手:“没有,我用我的名誉起誓。”   米娅翻了个白眼:“你有名誉?”   丹一脸严肃:“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刚才这首曲子。请问亲爱的米娅老师,您还是更喜欢第二乐章吗?”   米娅的注意力被他带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下的演出席:“不,我很喜欢今晚这位大提琴家演绎的第一乐章。有一段让我想起了飞行的女武神。”   丹挑了挑眉:“据我所知,杰森最近在大学的讲座主题恰好是《尼伯龙*的指环》。”   米娅脸微微红了,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丹。   杰森刚巧这个时候进来了,注意到包厢里有些尴尬的气氛,他有些疑惑的看向丹:“怎么了吗?”   丹脸上是一贯的微笑,他故意看了米娅一眼,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   米娅把身子坐得更侧了一些,什么都没说。丹往旁边挪了挪,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杰森。   下半场的贝七一如既往的欢快,他们把第四乐章演绎出了一种旋风般的速度。那种永不停息的旋转席卷全场,就像酒神的狂欢,每当你以为一个高潮要落下帷幕时,下一段音乐总会把你带到一个更壮丽新奇的欢乐境界。   演出结束时,不止米娅,杰森都两颊发红,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紧紧的抱了旁边的米娅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神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米娅被他抱得愣了一秒,随即也抬起手在他背上环了一下。杰森察觉到了,动作马上变得局促起来,想要放开米娅,但是米娅一反常态没有松开手。丹在一旁米娅看不到的方向冲杰森挤了挤眼睛,用嘴型比了一句“不错的开场”。   两人直到楼下掌声渐渐停息、乐团开始返场的时候才松开对方。米娅依旧红着脸,但是一只手已经被杰森牢牢握在了掌心。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翘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安可结束时已经过了10点,丹刚从座位上站起身,杰森猛地也站了起来。他挑了挑眉,干脆往后退了两步,抱臂站在了包厢门口。   杰森转身在米娅面前半跪下来,米娅仿佛有了些预感,慢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米娅,我……我……”杰森开了两次口,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米娅没有催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灰蓝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耐心地等他继续。   杰森眼一闭,干脆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抱着一种九死一生般的决心大声道:“米娅,你愿意嫁给我吗?”   包厢里静了一秒,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杰森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看米娅的反应。   直到他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耳畔响起了米娅一声强自压抑的笑声:“杰森,你就用这个求婚吗?”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上举着的不是早就准备好的钻戒盒子,而是……自己的眼镜盒。   门边的丹一脸惨不忍睹,捂住了脸。   他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扔掉了手里的盒子,手忙脚乱的在口袋里翻找,嘴里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不是,我拿错了,戒指、戒指在这里。”   最后,他终于掏出了一个棕色的正方形盒子,一颗美丽的方形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   他举起戒指,依旧有些紧张的看着米娅,等着她的答复。   米娅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盈满了泪水,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愿意。”   杰森轻轻托起了她的左手,虔诚地把钻戒套进了她的无名指,最后在那莹白的指节上郑重地落下了一吻。   他们随着最后的人潮走出了音乐厅,夜里的空气已经降到了零下,米娅和杰森两人却依然脸颊发红。   丹看着杰森把自己的围巾取下,细心的一圈一圈缠上米娅的脖子,不由抱怨道:“你们一定要这样吗?好歹我还在旁边呢,我也没有围巾。”   杰森咧嘴笑了:“是你自己太挑,从我们学校的学生到米娅的学生,已经有多少姑娘被你伤透了心?”   丹摆了摆手:“你可绕了我吧。”   米娅狡黠的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丹说过,他是要找灵魂伴侣的,那些姑娘们怎么能满足他?”   杰森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严肃:“说实话,丹,你是不是喜欢同性?”   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见鬼,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杰森一脸认真:“我没有开玩笑。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姑娘出去过,不管是什么性质的约会。如果你真的喜欢同性,完全不用避讳我们,作为朋友,我们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丹这次是真的苦笑了:“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他挠了挠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们相处,更何况我的心思也没在这个上。我觉得就算一辈子单身也挺好的,不用套上婚姻的枷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唔,对,就是自由。”   米娅瞪了他一眼,对杰森道:“算了,就让他追求自由吧。”   丹转了转眼珠:“不过如果你们将来生了一个像米娅这么可爱的女儿,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米娅继续瞪他:“你想得美。”   杰森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前方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堆人朝他们的方向涌了过来,杰森被挤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他们的位置在音乐厅正门口,因为刚好在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期间,广场上还有很多人没有散。丹心里突然没有来由的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转过身把杰森和米娅与背后的人群隔离开,压低声音道:“先离开这里。”   杰森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半侧过身子护住米娅,回过头看向丹:“你说什么?”   丹加大了一点音量:“我说,先离开这里,人太多了。”   杰森点了点头,三人刚往前挤了几步,丹耳畔忽然传来“扑”的一声闷响。   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想都没想就往前一扑,把杰森和米娅压到地上,大吼了一声:“有狙击手!趴下!”   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手撑到地面时,掌心没有感觉到冰冷的地砖,反而多了一种温热黏腻的触感。   一个有些破旧的长方形眼镜盒摔在他手边。   他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几乎是不敢置信的低下头,杰森和米娅仍然被他压在地面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正从他们摔倒的地方慢慢洇开,逐渐扩大。   他的瞳孔微微睁大,一瞬间几乎不敢去确认是杰森的血还是米娅的血。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狂乱的在周围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已经有人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耳边除了一些喝醉的人的吵嚷,还有人在尖叫,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人影憧憧,他猛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视线里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是米娅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惊惧,直直的从地面上仰视着他。   直到嵌在耳廓里的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掺杂在无数杂音里,带着回声,有些遥远的模糊——   “丹?丹!你在做什么?!快救人!”   不……我动不了……我没带枪……我不知道……谁?是谁?米娅?杰森?他们还活着吗?我该怎么办?   ……   “丹?丹?!醒醒,你做噩梦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   丹一头从睡袋里坐起,险些撞上奥古斯特的额头。   清醒的一瞬间,他猛然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险些再度沉溺进去。   奥古斯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微微皱了皱眉:“还好?”   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避开他的眼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他翻身从睡袋里坐起:“几点了?”   “刚过午夜,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不用了。我守着,你休息吧。”不等奥古斯特再说什么,他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帐篷。 第8章   掀开帐篷防风帘的一瞬间,丹的眼睛被雪亮的天光刺痛,刚要抬手,身后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覆了上来——奥古斯特就跟在他身后,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伸手虚虚盖在他额前,帮他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现在是极昼,你突然从帐篷里出来,小心眼睛被刺伤。”奥古斯特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丹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   仿佛不太习惯睫毛扫过掌心的触感,奥古斯特的手动了动,但是没有移开。几缕光线从他指缝间漏出,眼前的雪原仿佛被他的手指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几块,呼吸间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浅淡的香烟气息。   丹把护目镜从额头上摘下来戴好,转头对奥古斯特笑了笑:“谢谢您,少校。”   奥古斯特在帐篷外架了一个一个小小的无烟炉,罗杰斯和其他几只哈士奇窝在帐篷另一侧休息。太阳依然悬在天空,完全看不出此刻已经过了午夜12点。   直到在阳光下站了几分钟,丹才感觉后背上让人不适的粘腻感渐渐散去。   奥古斯特已经在炉子边坐了下去,没有抬眼看他:“想聊聊?”   丹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您想聊什么?”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想了想才开口:“你是亚裔?”   丹耸了耸肩:“这么明显吗?也许吧。我是孤儿,上高中之后利用假期走了很多地方,倒是在中国待过大概半年,之后我是在北爱尔兰上的大学。”   奥古斯特若有所思:“北爱尔兰……我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丹看了他一眼:“怎么,您是北爱尔兰人?”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刚好有亲人住在那边。”   丹“唔”了一声,没有多问。沉默几秒之后,他微微偏过头看着奥古斯特:“少校不是要聊天吗?不如聊聊您选择这里的原因?”   奥古斯特把手放在防风炉上搓了搓,目光投向眼前的雪原,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也算是巧合吧。之前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因为那一年政策特殊,排名靠前并且参加过实战演练的学生可以选择想服役的部队。我同期的一个同学想来天狼星,让我和他一起报名,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填了申请表。”   “同学?是希斯上尉吗?”   “不是,希斯比我们晚了大概三、四年才来的。是阿瑟。”   丹没想到奥古斯特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奥古斯特淡淡的笑了笑:“希斯和你提起过他。”   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希斯上尉不是有心的,是偶然间聊起罗杰斯的时候才带到了一点。”   奥古斯特顿了几秒:“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您和阿瑟……关系很好吗?”   “他比我小一级,但是比我优秀太多,他是通讯科技方面的天才。与其说我们关系好,不如说常年的相处让我们都习惯了彼此。当时蛙人和猎人都抢着想要他,但是他铁了心要来天狼星,我跟着他过来……听起来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来到天狼星以后,你们执行任务都是一起的?”   丹原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半晌没听到奥古斯特的回答,不由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奥古斯特避开了他的目光,从雪地上站起身:“我去休息一会儿,你过两个小时叫我。”   丹无声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钻进了帐篷。   延森山脉矗立在他们右侧,夏季裸露在外的褐色岩石层在阳光照射下微微闪着光,山顶依旧覆着一层厚厚的冰雪。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眼前的雪峰,目光被护目镜挡住,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叫醒奥古斯特,就这么定定的坐在火炉边,静止宛若雕像。   临近早晨7点的时候,他衣服里的无线电沙沙的响了起来。   被声音惊动,他仿佛才突然回过神,从口袋里拿出无线电联络器,他按下通话,“喂”了一声。   通讯那头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他分不清是伊恩还是纽曼:“2队发现异常情况,2队发现异常情况,完毕。”   丹清了清嗓子:“这里是1队,请汇报,完毕。”   对方听出了他的声音,迟疑了一秒:“是丹吗?队长不在?”   “我们换班值夜,他还在休息。”   他话音刚落,身后帐篷帘子掀起,奥古斯特大步走了出来,外套的拉练还敞着:“我在,什么情况?”   对面好像放下心来,语速极快的开始汇报情况。   他们在帕缪特镇西南面的森林边缘扎营,6点左右的时候遇到了一队进林子打猎的当地人,聊了几句后他们得知两天前有一个A国的科考队经过镇上,在唯一的旅馆里住了一天,他们找了一个当地人向导,第二天一早就驾着雪橇出发了,那几个当地人只能指一个大概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目的地是哪里。   “关键是那个向导彼得,出门的时候还带上了他的小女儿,据镇上的人说,那个小姑娘今年刚满8岁。”无线电里的声音有些焦虑:“队长,这下怎么办?”   奥古斯特的眉头蹙了起来,思索了几秒,对无线电那头道:“你们先调转方向去一趟镇上,我要知道这个叫彼得的向导的具体情况,他对附近什么区域最熟悉、有没有使用武器的习惯。有消息之后联络我,再做进一步的计划。”   挂断通讯之后,奥古斯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习惯性的叼了一根烟在嘴唇间,没有点燃,凝神思索着什么   丹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对方真是假借科考的名义进行情报搜集,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携带武器的情况下,考虑到一个当地人向导和一个不到10岁的小孩,他们的处境有些被动。   过了几分钟,奥古斯特的眼神闪了闪,他把地图重新折起来收进口袋,转身对丹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您推测出他们的大概方向了?”   “帕缪特周边区域都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如果他们不深入冰川腹地,根本没必要伪装成科考队并且请一个当地的向导。延森山脉这一带的地形很复杂,加上这几年气候变化,就连当地向导也不敢百分百肯定今年的路线和去年的还一模一样。既然我们都不确定,往纵深走应该没错。”   驾上雪橇出发前,奥古斯特回头看了丹一眼:“你还记得我们的伪装身份吧?”   丹不由笑了笑:“当然,上校。我们是两个对自然造化心驰神往的愣头青,悄悄带了家里的狗出来探险,没想到在雪原上还能遇到其他人,更何况对方还是科考队。于是结伴而行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奥古斯特原本严肃的神情被他的描述逗得啼笑皆非,他带着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就这么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bug…… 第9章   原定的拉练计划是两周,比起真正的巡逻来说他们装备轻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在机场清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哈士奇们拉起这架雪橇来毫不费力。   丹站在一侧雪橇板上,隔着护目镜眯眼看向前方。深褐色的巨大岩层在步步逼近,空气中那股针叶林里特有的凛冽被一种更纯粹的寒冷气息所取代。   经过一个大概10厘米宽的冰面小断层时,罗杰斯犹豫了几秒,停下了步子,回头看了看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松开缰绳走了过去,丹跟在他身后:“怎么了?”   奥古斯特在断层边仔细看了看:“这里原先是河流,因为常年的寒冷气候才形成了冰原。现在看来这些冰架也没有那么牢固。”说着他转头看了丹一眼:“小心一些。”接着他对罗杰打了个呼哨,队伍慢慢的滑过了那个断层。   丹重新站到雪橇板上,回头看了看刚才的地方,有些若有所思:“这些冰层……会完全融化吗?”   “在格陵兰的历史记录上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不排除将来的变化。这几年气候变化越来越明显,格陵兰东北部沿海的冰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   “您刚才说延森冰川这一带的地形很复杂?”   “是。虽然天狼星每年都会来拉练,那也只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和地理能让新队员对于真正的冰原环境有个直观的体验。我们几乎没有深入过冰川腹地,对这边的地形还不如当地人了解,只能凭雪橇犬和以往的经验。”   “我记得军方的记录上,这一带去年新发现了一条稀土矿脉?”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是去年12月。这个消息目前只在研究院和格陵兰军方公开,不过矿脉的具体位置就连我们都不知道。”   “难怪会有人对这里感兴趣了。”丹顿了顿,语气变得饶有兴趣起来:“我们这次只带了空包弹?”   奥古斯特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些警告:“有20发实弹。虽然我们有专业的消音器,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开枪。”   丹应了一声,眼神却飘向了雪橇上的装备包。直到奥古斯特意有所指的咳了一声,他才装模作样的转开了目光。   奥古斯特手上那张地图不是常见的军用地图,除了标明一些危险区域外,还注明了山脉附近的猎人小屋。随着他们渐渐往南,冰原的范围越来越窄,目之所及处冒出了大片大片褐绿色的苔原。   当第一座猎人小屋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时候,脚下的冰雪范围已经很窄了。   奥古斯特叫停队伍,为雪橇板装上了特制的旱地装置,引着罗杰斯离开了刚才那条冰河。   他眼角余光瞥见丹有些好奇的目光,解释道:“虽然现在已经接近夏季尾声,极昼也快要结束了,不过在那上面还是不太安全。我以前听当地人提起过这条河,在帕缪特当地人传说里这是一条著名的‘死神之河’,当你以为冰面足够坚硬牢固的时候,说不准下一步你就掉下去了。”   丹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谢谢您的科普,少校。我发现过去这两天以来我们的对话多过过去两个月。”   奥古斯特有些不自在的咳一声:“在基地没什么好多说的,能教你们的已经在训练里讲过了,野外不一样,很多东西百闻不如一见。极地的巡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掌握了足够多的技能和经验,在遇到意外的时候你才有足够多的机会活下去。”   “那么阿瑟军士牺牲的时候,也是遇到了不可抗的意外吗?”   奥古斯特猛地停住脚步,目光近乎尖锐的看了他一眼,丹的目光很坦诚,不遮不掩,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奥古斯特才觉得自己仿佛无所遁形。   过了半晌他才生硬地开口:“不是意外,责任在我。”   丹有些讶异,但是奥古斯特明显不想再谈下去,他往前紧走几步,带着雪橇犬们小跑起来。   猎人小屋是一栋蓝色的低矮建筑,经年的冰雪使得它外墙上的油漆有一些脱落,不过总体来说它还是一幢挺不错的正方形小屋——整栋房子由一层大约半米高的支架撑起在地面上,并且在小屋四周形成了一圈宽约一米的回廊,正对着他们的木门关着,墙壁两侧各开了一扇狭长的窗户,从左侧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冰河对岸的景色。   他们两人把雪橇板卸在了回廊上,带着一些重要装备和狗进了屋子。   屋内面积不大,大概四十平米见方。罗杰斯在屋内嗅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角落叫了几声。   丹走过去半蹲下 身子,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映照下,可以看出一圈深黑色的污渍,看上去像是有人在这里生过火。   他伸手在那圈印渍上摸了摸,回头对奥古斯特道:“很干燥,照这个新鲜程度看,他们应该离开不超过半天,要继续追吗?”   奥古斯特把装备在一个角落里放下,一边拿出防风炉一边开口:“不急,现在已经是下午8点了,按照我们的速度推断,对方起码是一支带了10只狗左右的雪橇队,这样的规模,加上他们还要不断沿途确定坐标位置,我们明天中午之前能追上他们。”   当天晚上他们又和伊恩他们联络了一次,得知他们还在镇上,准备明天一早出发。一天下来,他们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彼得是帕缪特镇上最有经验的因纽特猎人,因为出过一次意外,伤了右脚的脚踝,才渐渐减少了进冰川的次数,现在他进山多数是为了给他小女儿带一些新奇玩意儿;他妻子在三年前病逝了,他把他妻子葬在了冰川脚下,家里只有他和小女儿相依为命;比如彼得很爱那个小姑娘,用他自己的话说,为了她,哪怕要他下地狱也在所不惜;比如彼得有一手好枪法,再强壮的麝牛,顶多三枪,他准能结果那家伙的性命。   奥古斯特给了伊恩他们一个坐标位置,没让他们往冰川腹地深入,而是让他们到他和丹现在所在的外围准备接应。   他挂断通讯之后,丹已经把装备整理到了屋子一角,生起了火。炉子上架了一口小锅,正咕嘟嘟的煮着罐头。   见他看过来,丹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半开玩笑道:“尝尝?我有预感这应该是我们这几天最豪华美味的晚饭了。”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过来坐下了。思索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伊恩和纽曼大概明天傍晚能赶到这里。”   丹感觉到他话没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神情少见的有些凝重。笑了笑,丹主动把话补完了:“您认为最好的方法是留4只狗在这里,不必要的装备也可以留在这里。我们轻装出发,速度会更快,追上人之后也可以降低他们的疑心,让他们觉得我们更像是单纯出来探险的人。但是出于对我的顾虑,您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   奥古斯特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青年的面容在跳动的火焰下明明暗暗,那双绿色的眼睛很沉静,没有避开他的注视,没有猜中别人心思的得意,也没有遇到紧急任务时的紧张或者兴奋,只是那么安静的看着他,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在等他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声音放轻了一些:“整理出必要的装备和干粮,不要超过一个背包的容量。其他东西放在这里,我会通知伊恩和纽曼。”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带上你的枪。”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出乎丹的意料,奥古斯特把罗杰斯留在了猎人小屋。他们出发的时候,罗杰斯和其余的三只雪橇犬站在小屋门口,罗杰斯罕见的有些焦躁,两只前爪刨了刨地,朝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喉咙里低低的嗥了一声。   奥古斯特把背包放到雪橇上,返身走回来,揉了揉罗杰斯的头,温声道:“你好好守在这里,等伊恩和纽曼过来。”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罗杰斯伸出舌头恋恋不舍地舔了舔他的手,转头跑到了小屋的回廊上坐下,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他们大概中午的时候来到了冰川脚下,褐色的苔原已经消失了,周围的大地重新恢复了一片雪白。冰面上不断出现小的断层,奥古斯特不敢冒进,谨慎的减慢了一点速度。他估计的不错,在继续往北走了两三里之后,视线范围内的雪原上出现了一块黑色的阴影,看起来像是一个临时营地。   他和丹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向着那边靠近,在能清晰的看到营地里的人影之后,他带着雪橇犬渐渐慢下来。   营地里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丹眯着眼睛看到有人掀开一顶帐篷,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似乎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皮毡的男人。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十米,小个子男人开口朝他们喊了一句什么。丹没有听清,朝奥古斯特偏了偏头:“他们说什么?”   “他们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奥古斯特说着,也朝对方喊了一句。丹大概猜出他们说的是因纽特语,没有问奥古斯特说了什么,跟着他跳下雪橇,拉着狗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他才发现,那个小个子男人应该就是科考队请的当地向导彼得。他有着很明显的黄种人特征,肤色有些黝黑,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从毡帽里支棱着,眉毛浓密,眼睛很小,视线很警觉,鼻子下方蓄了一层胡须,嘴唇有些干裂,下巴倒是刮得干干净净。   他偏头和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个男人打量了他们几眼,操着一口笨拙的因纽特语道:“你们会说丹麦语吗?”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再开口时换成了一口流利的丹麦语:“谢天谢地,我的因纽特语很糟糕,只能大概听懂一点。我听向导说你们是从朗斯托勒那边过来的,还以为你们只会说因纽特语。”   丹笑了笑:“准确的说,我们是从丹麦本土过来的,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到格陵兰一趟。”   男人也笑了:“年轻人真是有活力,我叫麦克,我们是到格陵兰科考的,我身边这位叫彼得,是我们帕缪特请的当地向导。”   丹伸出手同他握了握:“丹。”   奥古斯特也伸出了手:“奥古斯特。”   彼得咧开嘴笑了笑,也伸出手同他们握了握。   麦克朝身后的营地扬了扬下巴:“这里难得能遇到同伴,进来聊聊吧,如果你们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第10章   这支科考队规模不大,加上彼得总共只有6个人。麦克是领队,同时也是A国西部某所著名大学的地质学教授,队伍里的两个队员安妮和约翰都是他的研究生兼助教,另外两个人则是A国国家地理协会的研究员,出发之前和他们并不认识,一个叫卢西亚,一个叫盖尔。   安妮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金发姑娘,卢西亚比她高了几英寸,褐色的长发总是扎成一条辫子。约翰是一个有些羞涩的黑人小伙儿;盖尔则人如其名,比麦克教授还高一些,话不多,但营地里大部分体力活都是他在干。   彼得的小女儿叫达塔,是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一头脏兮兮的黑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脸颊上被紫外线晒出了两晕红色,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睛总是圆溜溜的转,对营地里的所有装备都很好奇。和安妮的关系好过其他人,也许因为安妮总是很耐心的回答她提出的所有问题。   他们前一天夜里在附近的树林里偶然碰到了一头奄奄一息的麝牛,看样子是和狼群有过一场激烈的厮杀,奇怪的是附近没有狼的踪迹。眼看实在是救不回来了,彼得才同意他们杀了那头麝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只切下了一部分肉,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带上了路。丹和奥古斯特正巧赶上了他们打牙祭的时候。   简单的互相介绍过后,一群人围在了营地中央的火炉边,因为担心引来其他动物,麝牛肉只架在炉火上简单的烤了一下。看到丹从背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袋盐的时候,几个年轻的科考队员眼睛都直了。   约翰咽了咽口水:“你们每次出来都这么装备齐全的吗?”   丹笑着摇头:“算是吧,因为每年都来,我们也算是有些经验。有时候旅途上总会有些意外收获,每当这种时候,这一小袋盐就显得格外宝贵。”   盖尔耸了耸肩:“我们已经连续吃了4、5天的压缩饼干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次意外收获真是让人惊喜。”   丹熟练的捻了一小撮盐洒在差不多烤好的肉上,用刀切下三块分别递给了达塔、安妮和卢西亚:“女士优先。”   达塔用因纽特语说了句什么,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卢西亚客气地道了一声谢,安妮则有些小心翼翼,有些脸红的低声说了句“谢谢”,丹朝她笑了笑,开始给其他人分肉。   他没注意到的是,安妮的目光越过额前的刘海,悄悄瞥了他好几眼。   奥古斯特在旁边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有些暗沉。清了清嗓子,他转向麦克教授:“教授,你们计划的路线是走到哪里?”   麦克教授有些犹豫地看了卢西亚和盖尔一眼:“我们大学里的项目只需要采一点这里的冰样回去分析,但是卢西亚和盖尔想更深入冰川一些,近些年因为气候变化,延森冰川相对之前已经开始小面积的融化。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再往东走二十英里,到冰川纵深中点交汇的位置,取样之后从北边直接回努克市。你们呢?”   奥古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其实没有固定的路线,往哪走都一样,如果您和您的队员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和你们一起出发。当然我们有自己的装备和帐篷,不会给你们造成什么负担和麻烦。”   麦克教授爽朗地笑了笑:“那再好不过了,也许路上你们可以跟我们讲一讲这一带神秘的传说故事,我个人对北欧的神话很感兴趣。”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二人交谈间,丹压低目光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迅速扫了一圈,只有卢西亚看了这边一眼,目光有些若有所思。   因为带着科考设备,他们行进的速度比奥古斯特原先估计的要慢。   当天中午短暂的休整过后,他们大概2点左右拔营出发。运气比较好的是,他们往东走了大概两英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家北极狼——一头公狼和一头母狼带着5只小狼。   公狼背部有一道宽阔的棕色花纹,在苔原里能很好的隐藏自己,在雪白的冰原上则显得威风凛凛。母狼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大概是刚捕猎完吃饱喝足了,这一家七口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甚至有几只活泼的小狼好奇地缀在他们身后,嗅着雪地上的脚印,它们的母亲则始终保持在距它们半个身子远的地方,时不时在某只小狼背上舔一舔,抬起眼睛看一看他们的队伍。偶尔有一只腿短的小家伙陷进松软的雪窝,拼命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母狼就会上前轻轻叼住它的后颈把它带出来。公狼一直跟在母狼身后,一双眼睛始终警惕的盯着这群人。   卢西亚看到小狼的时候瞬间走不动了,她先是和盖尔交谈了几句,接着走到领队的麦克教授跟前,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过了一会儿,麦克教授朝奥古斯特和丹走过来,脸上有些歉意:“我的队员们想要跟拍一下这一家狼,毕竟也算是机会难得,可能要耽误一点时间了。”   丹爽朗的笑了笑:“没有的事,我们也很少遇到这样能近距离接触北极狼的机会,你们随意就好了。”   也许是看出了眼前这群人没什么恶意,母狼甚至任由小狼靠近了队伍不到十米的位置。卢西亚举着摄像机的手很稳,她面向狼群,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着走,几乎是在引着小狼靠近,她旁边的盖尔拿着一台相机,也在抓镜头,麦克教授也在拍。约翰干脆帮着彼得把雪橇拉到了一边,准备等他们拍完了再出发。反倒是安妮比较紧张,她一手牵着达塔,一边慢慢地往旁边退,退了几步之后,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来到了丹身边。   奥古斯特已经把他们的雪橇拉到了彼得他们旁边,正在和向导聊天,丹就站在离他们20码的位置,抱着手臂,微微眯着眼睛观察着这群狼。他的姿态看似随意,实则肩背下的肌肉已经绷紧了,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这是你们第几次……来格陵兰岛了?”安妮有些怯生生的语气从他旁边传来。   丹转过头,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第三次。我和奥古斯特原本不认识,我们是前年在伊卢利萨特冰湾遇到的。当时大概是8月,极昼已经快结束了,我的雪橇出了点意外,刚好遇到天气突变,下了一场雪,奥古斯特路过那里,顺便把我救了出来。从那次以后,我们每年都会过来一次。”   安妮眼神里露出了一点羡慕,想了想,她试探着问了一个问题:“你和他……你们是恋人吗?”问完她脸微微红了,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唐突。   丹一瞬间有些惊讶,眼神闪了闪,否认道:“不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会这么想?”   安妮有些笨拙地摆了摆手:“没有,你不要介意,我随口问的,是我唐突了。”   丹眼睛里的笑意深了一些:“我很乐意回答别人的问题,尤其是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士。”   安妮脸红得更厉害了,牵着达塔几乎是逃一般的走开了,达塔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回头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丹好几眼。   “你们在聊什么?”奥古斯特大概和彼得说完了,朝丹的方向走了过来。   丹想了一秒,决定把谈话的后半部分当做一个小秘密:“她问我是不是每年都和你一起来这里,我说我们前年在伊卢利萨特冰湾认识的,你救了我一命,之后我们就成了莫逆之交。”   奥古斯特:“……她相信了?”   丹挑了挑眉:“为什么不信?”   奥古斯特沉默了几秒,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怎么看?”   丹眼睛转向队伍里的其他人:“你说这个科考队?”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丹的语气有些若有所思:“看起来每个人都没问题,每个人又都有问题。第一,那个麦克教授,领队出来科考,只带两个助教?第二,那个叫约翰的助教,看起来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致,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加入这个队伍?至于那位安妮女士,我倒觉得她更像一个老师;最后那两个地理协会的人,卢西亚和盖尔,看上去倒是够专业,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了想,摇摇头:“大概是一种直觉。你怎么看?”   奥古斯特一时没有开口,他眯着眼睛挨个打量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淡声道:“你还漏了一个人,彼得。”   “怎么说?”   “他有枪。”奥古斯特的语气很平静:“不是这里的居民常用的那种普通猎枪,他自己改过。”   “他告诉你的?”   “是我刚才看到的。他似乎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带了枪。虽然我不确定这个队伍里的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起码他把那把枪藏起来了。”   丹微微皱起眉,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斜上方的冰川,奥古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大家都知道厉害关系,不过也不能排除最坏的情况。不要放松警惕。”   丹点了点头:“我倒是觉得能从那个叫达塔的小姑娘那里听到点有趣的消息。晚点我去试试。”   奥古斯特拍了拍他的肩:“万事小心。”   作者有话说:   这章出场的人物有点多,为了防止有小可爱搞混,我再理一遍:科考队加上向导一共7个人,队长麦克教授;他的助教:约翰、安妮;两个国家地理协会的工作人员:卢西亚、盖尔;向导彼得,小女儿达塔。卢西亚和安妮是妹子。就酱~   补充一下:每周天不更 第11章   他们差不多拍了两个小时。那群狼跟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失去了兴趣,母狼低低地冲几头小狼呼了几声,叼起其中一只的后脖颈,把它放到身后的雪地上,其他小狼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纷纷掉头朝他们父亲的方向跑去了。   眼看它们消失在远处,卢西亚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摄像机,盖尔有些兴奋的跑到她身边两人交换着手里的影像,时不时交谈几句。   等队伍重新出发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5点了,他们大概只往前走了一英里左右就停下来扎营了。   吃过晚饭后,卢西亚和盖尔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钻进了他们的帐篷捣鼓白天拍到的片子去了。   丹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神露出了些恰到好处的好奇,他看向麦克教授:“教授,卢西亚和盖尔……他们都是在国家地理协会工作吗?”   麦克教授望了望卢西亚和盖尔帐篷的方向,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层意思,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卢西亚其实是盖尔的妻子。”   奥古斯特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安妮有些讷讷地开口:“可是我从来没看到他们戴着戒指啊。”   麦克教授叹了口气:“我是在安排行程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接到地理协会发来确认人员的邮件,刚好我们队伍里4名男性和2名女性,我就提前联系了卢西亚,问她和安妮住一顶帐篷有没有什么问题,她说没有问题,但是她丈夫盖尔睡觉有些怪癖,可能不太适应和其他人共用一顶帐篷,他们会自己带上自己需要的装备,我也就没多管。”   “但是他们看起来不太像夫妻啊。”约翰压低了些声音。   安妮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麦克教授有些严厉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家都早点休息吧。今天虽然有意外收获,但是毕竟耽误了一下午的行程,明天早一点出发。”说完也起身回了帐篷。   约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冲安妮吐了吐舌头,也回去了。   达塔依旧依偎在安妮身边,低声用丹麦语对她有些笨拙的说了句什么,安妮低下头听她说话,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丹听到了几个生硬的单词:故事、海妖什么的。他饶有兴趣地转向安妮,半开玩笑道:“接下来是讲故事时间了吗?”   安妮有些困窘:“我对北欧这边的神话故事了解的不多,前几天已经讲了一些给达塔,但是她一直想听海妖的故事,我……”   丹冲她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转向达塔,放慢了一些语速,微笑着开口:“达塔,我刚好知道一个关于跳舞娃娃的故事,你想听吗?”   达塔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奇:“跳舞娃娃是什么?”   丹第一次被这个问题难住,冥思苦想了半天:“就是一种洋娃娃。”   安妮在旁边帮他解围:“就是像你爸爸给你买的小熊玩偶一样的小玩偶,只不过不是小熊,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   达塔想了想,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北极熊塑料玩偶:“像这个一样吗?”   丹眼睛亮了亮:“对,就跟这个一样。”   “可是我已经听过很多北极熊的故事了。”达塔噘起嘴。   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保证这个不一样。”   达塔这才好像勉为其难似的往前凑了凑:“那你说吧。”   丹被她小大人的样子逗笑,想了想,开始了这个故事:   “很久以前,在一所很大的房子里住着一家人,每年的圣诞节,圣诞老人都会给孩子们带来不同的礼物。那年圣诞节,他带来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12个穿着制服,非常英俊的士兵玩偶。可能是做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后一个士兵只有一条腿,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神气。当他昂首挺胸的站在桌上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其他玩偶差。   “这栋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很多玩具,那名独腿的士兵站在桌子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茶几上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穿着雪白的跳舞裙,踮着一只脚尖——她也是一个只用一条腿站立的娃娃。   “几乎是看到这个姑娘的第一眼,士兵就爱上了她……”   “就像我爸爸爱上了我妈妈一样吗?”达塔抢着打断他。   “嘘——”安妮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示意她听下去。   “但是他们都不会说话也不能走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士兵只能用眼神默默的注视着他的姑娘。终于有一天孩子们想起了这些士兵玩偶,他们把玩偶分成不同的阵营,开始了打仗游戏,其中一个孩子拿到了这个独腿士兵,却一不小心把他掉到了窗户外面。他们跑到花园里去找,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因为还有另外11个士兵玩偶,其他人很快就遗忘了这个残缺的玩偶,继续做游戏去了,只有茶几上的那个跳舞姑娘,在没有人看到她的时候,掉下了一滴眼泪。……”   奥古斯特和约翰坐在他们对面,丹的声音压的有些低,只能时不时听到几句话飘过来,达塔渐渐被故事吸引,看着她全神贯注的神情,奥古斯特的眼神里不知不觉也带上了些柔和。   “奥古斯特先生,您以前是不是在部队服过役?”约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吓了他一跳。一秒之间,他身上那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锐利马上就被收了回去,转头看向这个黑人小伙,他脸上的神色依旧很淡:“服过2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约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是你身上的气质。跟我表兄很像,他去年本来应该退伍回来了,结果被派去中东一带打仗,上个月才回到家。不过万幸的是他没受什么伤,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姨妈简直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   奥古斯特很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约翰也察觉了他不想聊天的意图,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我也去休息了”,也离开了。   奥古斯特没有打扰丹他们,站起身在营地周围随便转了转。彼得从吃完晚饭就没看到人,奥古斯特在营地旁边雪橇犬休息的地方看到了他。   他们带出来的狗和科考队的狗都栓在营地后方,彼得盘腿坐在狗群中间,手里拿着一个酒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奥古斯特同他打了声招呼,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彼得看到他有些拘谨:“奥古斯特先生,您还没休息?”   “虽然每年都来,我还是不太适应极昼,睡不着。”   彼得有些憨厚地笑了笑,把自己的酒瓶递过去:“您可以试试这个,都是我自己酿的,我出来都习惯带着,无论是困了还是睡不着的时候,都可以来一口。”   奥古斯特接过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好酒。”   彼得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您喜欢的话,回到帕缪特我可以给您带一些。”   奥古斯特也笑了笑:“好啊。”   顿了顿,他看着彼得摸了摸身旁领头那只狗的脑袋,开口道:“你每年都会带科考队到这一带?”   彼得摇了摇头:“不是,来这边的科考队其实没多少。而且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大部分来这里的科考队都有自己的卫星云图,他们不一定需要当地向导。”   “我们听镇上的人说,你是这里最有经验的猎人。”   彼得有些脸红的笑了笑:“那是从前了,我最拿手的其实是捕鲸。这几年这些动物越来越少,我很少打猎了,只不过猎枪还是习惯随身带着。”说罢,他有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奥古斯特先生,我说岔了,队伍里的人,尤其是麦克教授,他们都不知道我带了枪,请您不要告诉他们,我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奥古斯特带着些审视了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营地的方向:“达塔很喜欢跟你一起出来?”   “是,这孩子不像镇上其他小姑娘,比男孩子都野。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还能收敛一些,自从她妈妈……有时候我说的话她都不听。不过我想想也算了,这孩子喜欢这些冰川,我就多带她出来走走,这一带我已经很熟了,不出意外的话也没什么危险。”   “她妈妈是生病去世的?”   彼得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是,该死的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没让我带她去医院,她说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想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所以……她去世之后我就把她埋在了雪山脚下。”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很抱歉。”   彼得摇头:“不用道歉。奥古斯特先生,您相信神灵吗?”   奥古斯特斟酌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基督徒。”   彼得咧嘴笑了:“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单纯的神灵。”   奥古斯特想了想:“你是指……雪山?”   彼得点头:“对,雪山。我相信雪山有灵,所以我把我的妻子葬在了这里,我也相信达塔那么喜欢这里是因为感应到了她妈妈的庇护。”   说罢,他转身面朝眼前耸立的冰川,虔诚地跪了下去,口中喃喃着什么。   奥古斯特见状,没有打扰他,悄悄起身离开了。   另一头的营地里,丹的故事进入了尾声:“……窗外吹来了一阵风,跳舞的姑娘借着那阵风势往前一跳,也落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正巧在那名独腿士兵旁边,伸出手挽住了他。那名士兵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抱住了他心爱的姑娘。   “第二天一早,保姆来清洁壁炉的时候,发现在木柴燃烧的余烬里,有一颗坚硬的金属的心。”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达塔紧紧靠着安妮,手心里攥着那个北极熊的玩偶,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泪水。   “我……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本来……应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小姑娘抽噎着开口。   安妮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安慰了她几句,看向丹的目光里有些谴责。   丹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不是刚好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讲了一个错误的故事?”   安妮叹了口气:“不,这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只不过,丹先生。您还真是不会哄小姑娘开心啊,看来今晚我得带她一起睡了。”   奥古斯特过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看着达塔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他挑眉看向丹:“这是怎么了?”   丹一时间更尴尬了:“我好像不该讲故事的。”   难得看他手足无措,奥古斯特莫名觉得心情好像有些愉悦,抱臂站在哪里,也不吭声。   安妮带着达塔回了帐篷,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抓了抓脑袋,他终于认输:“您别这样看我了,少校。”   奥古斯特这才收敛了神色,朝帐篷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守上半夜。”   已经习惯了轮流守夜的身体在丹躺下的时候就自动调整了状态,也许是知道奥古斯特守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情况他都能处理,丹迅速清空了自己脑子里关于这支队伍的种种疑问。迷迷糊糊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一个念头悄没生息的钻进了他脑海:我什么时候开始也对那个人这么信任了?   没有再深思下去,丹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同时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几乎只用了一秒他就醒过来了,帐篷里有些昏暗,但是借着外面有些暗淡的天光,依然能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怎么了?”   奥古斯特的神情罕见的有些凝重:“达塔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半夜悄咪咪的加更一章,明天白天不更新,我们周一中午见~ 第12章   丹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彻底清醒了,他猛地从睡袋里坐起来:“怎么回事?”   奥古斯特的眉头微微拧着:“第一班夜是我和盖尔守,其他人都休息了,狗群那边也没有动静,大概十分钟之前,安妮从帐篷里出来,问我们有没有看到达塔,我们这才发现她不见了。”   丹穿上外套,从睡袋里出来,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安妮不是应该跟卢西亚一顶帐篷吗?”   “卢西亚说是要整理拍摄素材,刚巧盖尔守第一班夜,她守第二班,她就在盖尔的帐篷休息了。”   “我记得安妮和达塔的帐篷在稍微中间一点的位置?”   “对。我们旁边是麦克教授的帐篷,他左边是盖尔的,右边是约翰,约翰旁边是你,你右边靠后一些是彼得的,安妮他们的帐篷就在约翰和彼得中间。”   丹已经迅速在心里把营地的帐篷分布位置过了一遍:“我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你们也没看到什么?”   奥古斯特摇头:“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帐篷外,安妮抱着双臂有些紧张的站在他们帐篷门口,头发蓬乱,脸色有些苍白。   丹没有再问奥古斯特什么,走上前向安妮道:“其他人知道了吗?”   安妮摇了摇头,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他的衣袖:“本来达塔一向是和她父亲一顶帐篷的,今晚她看到卢西亚不在,就求着我来跟我睡。我眼看着她睡着了才跟着睡下的,结果睡着睡着感觉有冷风,睁开眼睛就发现她人不见了。盖尔已经在营地周边找了,我还没敢告诉其他人。”   丹和奥古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奥古斯特开口道:“去把其他人都叫醒吧,瞒不住的,多一个人找还能快一点。”   安妮有些惶恐的点了点头,跑去了麦克教授的帐篷。   “你怎么看?”丹开口。   奥古斯特往前走了两步,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当时我和盖尔就在这个位置,从这里往那边看,约翰的帐篷刚好把安妮他们帐篷的前半截挡住了,我看过附近,脚印都乱糟糟的,看不出来什么线索。”   “虽然达塔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野,但其实她警惕性很高。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想就这么把人悄悄带走……我觉得不太可能。更何况你还守在50码开外的位置,就算是专业的人,在你眼皮底下想就这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偷走这么个大活人……不可能。”丹朝四周看了看,却没听到奥古斯特接话,不由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怎么了?”   奥古斯特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你就这么笃定我……”说到一半,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达塔,不是其他任何人?”   丹挑了挑眉,没有追问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嘿,奥古斯特。”一个声音从他们后面传来,两人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的盖尔。   他小跑着赶到两人跟前:“我刚刚在营地四周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连那个小姑娘的半点影子都没看到。这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这时营地里其他人几乎都起来了,麦克教授外套的拉链都没拉好,一脸担忧,他身后跟着约翰,卢西亚则揽着安妮的肩,低声安慰着她什么。   “怎么样,盖尔?附近有没有什么发现?”麦克教授看到盖尔之后率先开口。   盖尔摇了摇头。   约翰在旁边有些迟疑地道:“会不会是她自己跑出去了?彼得之前不是说过她经常喜欢自己一个人跑到这一带玩吗?”   安妮语气激烈的反驳:“达塔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就算有再紧急的事情需要出去,总会和我说一声,或者直接去找她父亲,她难道不知道她不见了大家会找她吗?”   约翰不吭声了。   奥古斯特的目光在人群扫了一圈:“彼得呢?”   安妮小声啜泣起来。   卢西亚一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对奥古斯特道:“刚才我看到安妮去找他,天哪,你没看到他的那个眼神,差点就把安妮当场吓哭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转身走了。”说着,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安妮,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不能怪安妮。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忽然,从营地后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狗群那边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吠叫声,他们只看到一个人架着雪橇,飞也似的从营地旁边掠过去了。   是彼得。   人群沉默了几秒,麦克教授叹了口气:“这样,安妮和卢西亚留在这里,我们其他人都出去找找看。”   盖尔走到卢西亚身边和她低声交谈了几句,冲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和约翰先出发了。   麦克教授看着丹和奥古斯特,有些抱歉的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也添麻烦了。”   丹的语气很温和:“这没什么,教授,达塔那个小姑娘很可爱,我们都不希望她发生什么意外。”   麦克教授朝两人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也转身朝一个方向离开了。   奥古斯特眯着眼睛看了看其他人离开的方向,带着丹往白天那一家子白狼离开的方向去了。   走出去几百米,见奥古斯特依然保持着沉默,丹忍不住开口:“要通知伊恩他们过来吗?”   奥古斯特摇头:“不用,这里暂时用不上他们。”   丹敏锐地听出了一些其他意思:“你有头绪了?”   “不太确定。你怎么看?”   丹理了理脑子里的思路,开口道:“我始终觉得不是外人,也不是什么野兽,捣鬼的人应该就在我们中间。”   奥古斯特的眉头依然锁着:“对彼得这个人……你怎么看?”   丹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像是他。白天我看到他和达塔的互动,他们是正常的父女。如果他是a国的特工,没必要出来的时候把达塔也带上。”   奥古斯特的眼神有些若有所思,他停住脚步往身后看了看,再开口时显然做了什么决定:“刚才彼得去的方向你看到了吧?你沿着他走的方向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我回营地看看。”   “你觉得营地里的那两个人有问题?”   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睛:“我只是直觉这件事有些太巧了。”   丹没有多问,简单地答应了一声,就在他离开之前,奥古斯特喊了他一声:“丹。”   他回过头:“怎么?”   “你的枪,带在身边吗?”   丹脊背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他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了几秒才开口:“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希望最好用不上。一切小心。我们在营地汇合。”   彼得的雪橇留在雪地上的痕迹很明显,两道笔直的印迹掺杂在乱糟糟的雪橇犬爪印里,非常容易分辨。看样子他是往冰川脚下的方向去了。   丹抬头看了看赤褐色的山壁岩石,抬手按了按后腰位置,那个坚硬冰冷的轮廓仿佛给了他一些安心的感觉。   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兴奋了,老伙计,你也是吧?或许那个人说的没错,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冷血怪物。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他循着痕迹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这一带虽然在冰川脚下,但是起伏连绵的小山峦极多,虽然不高,不过也足够遮挡一个人的视线。他绕过了大概两个小山丘,看不到科考队的其他人,营地也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要不是脚下乱糟糟的足迹,他几乎要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雪橇板的印迹到这里明显变得弯弯扭扭起来,看得出彼得放慢了速度。丹弯腰在雪地上看了看,再抬起头时,他前面的一块褐色岩石背后钻出了一个人影。   丹立即弯下腰往后退了几步,拐到了身后的一个雪坡后。   他前面那个人四下看了看,随即大步往前面赶去。   丹的心往下沉了沉。奥古斯特临行前那个眼神他不是没看懂,他也不是没想到那一层可能性:为什么不请别的向导,偏偏请了彼得?矿脉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分头行动是必然的,他只希望彼得能机灵一些,别那么快被放倒。   他一路上小心地缀在前面那个人身后,谨慎地保持了50码左右的距离,就这么往前又走了大概十分钟,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什么声音。   顿住脚步,他朝来时的方向抬头眯眼望去,只见一个黑点出现在不远处的天际。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桨叶搅动空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显。   ——一架直升机?   目力所及,丹只能看到机身银白,没有漆任何标志,它摇摇晃晃地落在了一座山丘背后。   那是他们营地的方向。   丹心脏猛然狂跳起来,心底深处蓦然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顿了一秒,他眼神闪了又闪,最终还是朝彼得他们的方向转过了身。 第13章   再往前拐过一个低矮的褐色山峦,彼得的雪橇映入了眼帘。这个高大的因纽特男人站在山坡脚底,一只手搭在额头前正在朝四处张望,脸上神色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盖尔站在他旁边,也在朝四处看,时不时偏头对彼得说几句什么。   丹慢慢的走过去,寒风中可以清晰的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达塔会来这里?”   彼得扫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耐烦:“这里是我妻子的墓地,达塔以前跟我来过,这附近除了这里,我想不出她还会跑到哪里去。”   “你是怎么想到要把你妻子葬在这里的?据我所知好像因纽特人没有这方面的特别习俗,还是说这附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彼得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我想请问盖尔先生,为什么对别人家里的事这么感兴趣。还是说,你感兴趣的是这片土地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盖尔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丹的脸之后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丹先生,你怎么也过来了。”   丹脸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我是顺着雪橇的痕迹过来的,看到你在这里我也很惊讶。”   盖尔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勉强笑了笑:“我也是无意中走到这里的。”   “是吗。对了彼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丹转向彼得,“达塔找到了。”   彼得原先被这两人言谈间的火药味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丹的话,急不可耐的往前走了一步:“真的吗?在营地吗?她还好吗?没出什么意外吧?”   丹越过他的肩膀,眼睛直直的看着盖尔,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很安全,也没出什么意外。只不过……我们应该早点想到的。”   盖尔的脸色难看了那么一秒,马上被他掩饰了下去:“那真是太好了,既然人找到了,我们也回营地吧。”   丹没有动,脸上笑意不减,但是这笑容丝毫没有到达他眼底:“回是当然要回的。盖尔先生,我是不是得恭喜你一句,终于拿到了想要的坐标?”   彼得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盖尔的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什么坐标?”   与他不同,彼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警觉起来,他看了丹一眼,往旁边退了一步,默不作声地靠近了他的雪橇。   丹往盖尔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不得不说你们真是很精明,利用你和卢西亚的关系很好的排除了我们对另一位的怀疑,你的妻子应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吧,我猜?”   盖尔没有作声。   “之前我们一直怀疑消息是怎么走漏的,毕竟连军方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现在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想一想,所有事情都串上了。因为不是专业科学家的发现,要在那么大范围内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你们只要稍微有心一点,在帕缪特镇打听打听为什么近期有那么多陌生人出入,是从什么时间节点开始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息透露出去。而为了确认具体位置,你们只有亲自来一趟了。”   盖尔不自然的偏过头去,避开了丹的眼神:“你在说什么,什么矿脉……我不知道。”   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盖尔先生,我自始至终没有提过‘矿脉’这两个字。”   盖尔顿了一秒,反唇相讥:“就凭这两个字?恕我直言,先生,您还有其他什么证据吗?就凭我在这里?我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个巧合。”   丹叹了口气:“就凭你刚才这句话,可以看出来你的脑子确实不如那一位好使。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你谈这些?你以为是谁找到了达塔?”   “等等,你的意思是,达塔的失踪,和矿脉有关?和这个人有关?”彼得厉声开口打断了他们,下颌绷得极紧。   丹转向他:“恐怕是的。”   不等盖尔开口,彼得猛地从雪橇里抽出了他的猎枪对准盖尔:“你到底把达塔怎么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丹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自己的枪,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彼得,冷静一点,达塔很安全,我保证。你眼前这个人是a国的间谍,按照正常程序,需要交由军方引渡。”   彼得喘了口粗气:“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对这个杂碎开枪?”   “事实恐怕就是这样。”丹盯紧了他的手,生怕他突然发难。   出乎他的意料,彼得扬起枪托狠狠地给了盖尔肩膀一下,砸得他半跪在地上:“这一下是为了达塔,如果待会儿我回到营地发现她少了一根头发……”他威胁地看了盖尔一眼,意味不言自明。   盖尔捂着被砸的地方,半跪在地上低低的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丹:“你们是军方?特种部队?”   丹从彼得的雪橇上找了一段粗麻绳捆住了他的手腕,没有回答。   “天狼星?”   丹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盖尔却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忽然仰头笑了起来。   丹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栽在你手上我不冤。不过我想问一句,留在营地那位,是你的队长吧?”   见丹不吭声,盖尔仿佛确定了什么:“哈哈哈哈……果然啊,我栽在你手上我认了。只不过那一边,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丹心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强自压抑的不安此刻翻滚着涌了出来。   他和奥古斯特全程的交流就只有那一个眼神,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除了诈盖尔,也是在赌,赌奥古斯特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赌他能不能尽快找到达塔、控制住那边的局面,同时也赌那一位不会对达塔下狠手。而从刚才他在路上看到的那架直升机来看,对方并不是没有后着。   营地里现在只有奥古斯特一个人,哪怕他通知了伊恩他们,他们赶过来最快也要半天到一天,如果那架直升机真是对方派来的,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过来?是营地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奥古斯特引蛇出洞的计谋?如果那边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抛出盖尔做诱饵把他引到这边,奥古斯特在那边又会面临什么?他……还能不能来得及?   如果他回去晚了呢?如果他和奥古斯特都猜错了呢?他会不会再次看到一句冰冷的尸体?   丹吸了一口气,知道现在情况未明,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乱了阵脚。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把后背的冷汗生生逼了回去,一脚踹在盖尔的小腿骨上,把人推上了雪橇,转头对彼得道:“走吧,回营地,尽快。”   奥古斯特和丹分开后,刻意选了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方向慢慢地朝营地靠近。   他和丹走的不远,只用了十来分钟就来到了营地后方狗窝的位置。   领头的雪橇犬看到他过来,兴奋地站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摇的厉害。   奥古斯特迅速冲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狗通人性,看懂了主人的意图,乖乖坐回了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奥古斯特走过它们身边,揉了揉领头那只的脑袋。   借着彼得帐篷的遮挡,他悄悄探出一点头朝前面看去。   他们先前离开的空地上,防风炉依然架着,火焰已经熄灭了,附近空无一人,既看不到卢西亚,也看不到安妮的踪迹。   他耐心地蹲在原地,心里默默地开始读秒。   过了大概15分钟,只听近处猛地传来“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大力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   是安妮。   她手里拿着一个卫星电话,正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脸上神情显得很焦躁。   “你们是蠢货吗?”   ……   “既然这是他的决定,那一切后果由他负责。我就不明白,他能不能沉住气多等两天?之前的情况我已经汇报过了,队伍里中途加入了两个人,我觉得——”   ……   “好吧好吧,他是老大,他说了算。直升机在哪?我不关心位置,你只需要告诉我多长时间能到!我只有——最多10分钟。”   ……   “什么?补给?你们真当麦克那个老头是白痴吗?!”   ……   “好,我不跟你们废话。10分钟,超过这个时间别怪我不配合。”   ……   卢西亚依然不见踪影。   眼看安妮朝着营地外围的方向走去,她和卢西亚的帐篷就在他前面10来码远的位置。奥古斯特小心地从藏身处出来,借着极昼将尽时有些昏暗的天光遮掩,小心地猫到她们的帐篷前,撩起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卢西亚躺在一边的睡袋上,双眼紧闭。她旁边一堆凌乱的毯子下面,依稀可以分辨出一截手臂,衣服的布料是当地因纽特人特有的毛毡。   不出所料。   奥古斯特打开了无线电通讯,低声报给了伊恩他们一个坐标,让他们马上过来。刚挂断通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异动。   他抬头朝南边天际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在视线范围内不断放大。   直升机。   看来猎物已经急不可耐了。奥古斯特嘴角翘起了一个有些冰冷的弧度。 第14章   那架直升机没有降落,而是晃悠着停在了营地上方大概二十米的位置,旁边几顶帐篷被桨叶扇动带起的气流掀得哗啦作响。   奥古斯特往后退了几步,半隐在彼得那顶帐篷背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微型摄像机,小心翼翼地把机子固定在了帐篷一侧的支架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场中事态发展。   只见直升机一侧的舱门打开,一个穿着雪地迷彩的人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虽然他戴着墨镜,奥古斯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面孔——他不止一次在总部内网上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代号:C;危险级别:SS。   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睛,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一只手按上了腰间的手枪。   安妮在那个人落地的一瞬间就迎了上去,气流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可以依稀看得出她有些难看的脸色。   奥古斯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两人的口型分辨一个大概:   安妮:“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爱显摆。”   C无所谓地笑了笑:“东西呢?”   安妮递给他一个平板:“都在这上面,我已经连线卫星查过了,离这里不远。”   C接过来,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赞许的笑容:“做的不错,安妮。”   安妮冷笑一声:“在我面前就不用这么惺惺作态了。东西拿到了就赶紧走,免得节外生枝。”   C歪了歪头,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玩味:“整个小组里,你是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人。”   安妮朝四周看了看,神情有些急躁:“我说过其他人没有走远,就算你劫了补给机,也该适可而止吧?你真以为其他人是傻瓜?”   C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说中途加入你们的那两个人?”   安妮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C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了:“别说你还没确定他们的身份,就算你确定他们就是特种兵,甚至就是天狼星的队员,除非是他们那位鼎鼎大名的队长,我也许会觉得有些棘手,否则有我在这里,你在担心些什么?大不了送那几个碍事的人一人一颗糖果——biu。”他另一只手抬起,做出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安妮挥开了他的手,眼神带着些警告:“我说了只有10分钟。”   C没有理会,反而微微俯下身,嘴唇擦过她耳畔:“我的那个提议,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安妮往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他,没有吭声。   C直起身子笑了,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平板:“我走了。”   他刚要转身,像是预感到什么危险一般往左边一侧身,一颗冰冷的子弹从他身后飞来,“啪”一声打碎了他手上的屏幕。   安妮瞬间绷紧了身子,从后腰掏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谁?”   奥古斯特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稳稳地举着枪,唇边挂着一丝冷笑:“看来我打扰二位了,不过我建议,如果要叙旧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C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明显愣了一秒,随即嘴角边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原来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头狼’。”   奥古斯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是指赫尔辛格,那么我记得当时你被卸了一条胳膊。”   C满不在乎地一笑:“一条胳膊而已,况且当时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我要是舍不得那条胳膊,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奥古斯特没有接话,手中的枪口仍然直直地指着他。   C微微侧过头,在领口的微型通许器里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头顶的直升机随即盘旋着升空,离开了。   “上次因为没有直接证据,你们只能放我回国,这次呢?我猜你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是什么设备?微型摄像机?让我猜猜你会把那个小玩意扣在哪。”   他刚要往前,奥古斯特扣动了扳机,随着“扑”的一声闷响,C脚下的雪地上多了一个弹孔。   安妮随即抬高了手臂,眼看也要开枪,C却转向她,压住了她的手示意她放下枪,脸上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比一场吧,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了,趁着没有惊动其他人。”   奥古斯特紧紧盯着他看了几秒,把手中的枪放到了一旁的地上。   C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对安妮命令道:“你退到一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开枪。”   安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C舔了舔嘴唇:“或许吧。”接着他转向奥古斯特:“来吧‘头狼’,和我公平的比试一场。”   他话音刚落,奥古斯特已经动了。他身形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闪到了C身侧。C往右边一闪,腰几乎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避过了奥古斯特的拳风,返身就攻向他下盘。   安妮并没有放下枪,她紧紧盯着场上两个人的动作,慢慢蹲下了身子,枪口举得很稳。就在她眯起眼睛那一瞬,C厉声喝道:“安妮,我说过!”   她被惊了一跳,知道C不是在说笑,撇了撇嘴,不甘心地把枪收了起来。   那边奥古斯特已经跟他过了几个回合,两人都是近身搏击的高手,奥古斯特的身形如同雪原上的风,轻灵中带着凛冽的杀机。C也不遑多让,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要害处的攻击。   虽然说是“比试”,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是赤手空拳的搏杀。瞬息间,奥古斯特矮下 身子避过一记拳风,就着身体的惯性沉肩横肘,右手臂狠狠地击在了C的胃部。利用C后退的间隙,就这么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左手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往前一滚避开C的反击,同时他反手一划,匕首在对方腿部划下了一道深长的伤痕。   奥古斯特下了狠手,C往后踉跄了几步跪倒在雪地上,鲜血从他腿部的伤口涌出,很快就洇红了他的裤子。   奥古斯特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举起了另一把柯尔特M1908,枪口稳稳地指着C。   “你输了。”   C脸上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仿佛腿上那道纵深的伤口不是他的:“没错,是我输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看穿我们的计划的?”   奥古斯特声音淡淡:“很难猜吗?从你们决定从达塔身上动手脚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暴露了。”   C好脾气的叹了一声:“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们了。不过准确的说,是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否则……我不会让他们轻易入境开始行动。”   “所以现在呢?你还有什么后着?你很清楚这次我留下了证据,而你,拖着这么一条腿,能爬的上直升机吗?”   C神秘地笑了笑:“你错了。我没想爬上那架直升机。这个营地现在除了我的人,只有你和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质,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其他人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吗?麦克教授虽然老了一些,不至于直升机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见吧?”   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C砸了咂嘴:“‘头狼’,你这就没意思了,你不说话,会让我的游戏乐趣减少很多的。”   一旁的安妮似乎从他的语气中预感到了什么,眼神闪了闪就想趁机离开这里。她刚往前走了一步,一颗子弹就呼啸着擦过了她的右手,把她手里的枪击落在地。   奥古斯特的声音冰冷:“女士,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子弹擦破了她的手背,有血从破皮的地方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C啧啧有声:“‘头狼’,你还真是不怜香惜玉啊。”   奥古斯特没有理会他:“在你眼里,你的队友、同伴、下属,包括敌人,都只是为了陪你玩一场游戏吗?”   “我以为我们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你怎么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C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一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来了,二是为你们送上一份我精心准备的大礼。怎么样,奥古斯特,你准备好了吗?”   奥古斯特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你想做什么?”   “重点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我已经做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几英尺厚的雪层下苏醒了。   “这是……你居然真的……疯子……真是疯子……”安妮的眼睛恐惧地瞪大了。   奥古斯特抬头看了一眼耸立的雪峰,不需要再次确认,他抬手连开了两枪,一枪击中了C的手腕,一枪击中了安妮的脚踝,接着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帐篷,迅速用军用匕首割断了两截支撑的绳索,捆住了那两人的手腕脚腕,一边把安妮扛在肩上,一手拎住C的衣领,把人拖到了几十码之外的栓狗处。   “哈哈哈哈哈……你还在挣扎什么呢?要我告诉你我埋了多少炸药在那下面吗?足够把方圆五公里的地层掀起来。而你,你奈何不了我。就算你把我带回哥本哈根,带回你们军部,我还是有办法从那里全身而退。为什么不停下来,和我一起欣赏这壮观的景色?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奥古斯特转过身干净利落的给了他一拳。在他面前,雪橇犬们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纷纷站了起来,不安地低声嗥叫着。   奥古斯特把昏迷的C扔上雪橇,刚转过身,安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快去救达塔!”   奥古斯特的心猛地一沉:“达塔?她没有在你帐篷里?”   “帐篷里的人是卢西亚和约翰!C改主意了。他昨晚派了一个人过来,你去找丹的时候那个人就把达塔带走了。之前他们过来的时候达塔用匕首伤过他,他说要送给达塔一个毕生难忘的礼物。他带炸药来的事情我是不小心听他和其他人通话的时候知道的,我以为他不会疯到这个地步……”   奥古斯特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她们那顶帐篷前一把掀开帘子——卢西亚依然人事不省,掀开她旁边那堆乱七八糟的毯子,果然是约翰,好巧不巧的是他身上刚好盖着达塔平时爱用的毛毡毯子。   奥古斯特来不及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进去仔细检查,返身回到雪橇前,一把揪住了安妮的衣领,厉声道:“他把达塔带去哪了?”   安妮摇头:“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把达塔绑在了雪山上的某个位置,等爆炸引发了大规模的雪崩之后……”她打了个寒噤,没有说下去。   奥古斯特从他们带来的装备里取出一副备用的雪橇板,蹲下 身摸了摸领头那只狗的脑袋,看着它的眼睛低声道:“往南边走,还记得我们来的方向吗?去找罗杰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雪橇犬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看了他几秒,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从喉咙里“呜呜”了两声,用鼻头拱了拱他的掌心,转身带着其他同伴奔了出去。 第15章   听到爆炸声的时候,丹和彼得正站在雪橇两侧,盖尔鼻青脸肿地卧倒在雪橇座椅里。   雪橇犬被突如其来的低沉轰鸣吓了一跳,纷纷顿住脚步,后面的几只挤作一团,喉咙里不住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彼得拉停了雪橇,一边安抚雪橇犬们一边紧张地看向丹:“这是怎么了?”   丹眉头紧紧蹙着,眼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几秒之后,他转向盖尔,声音冰冷:“怎么回事?”   盖尔一开始凝神听了一会儿,仿佛确认了什么之后,他咧嘴笑了:“你不是很聪明吗?你猜?”   丹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留你的命只是因为我没有处置你的权限。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全身上下206块骨头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同时还留着你的命,你信不信?”   彼得被他的语气吓到,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盖尔毫不在乎地扬起头:“我之前就说过,那边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可以试试敲断我的骨头以后再去救人还来不来得及。”   丹冷冷地笑了笑,攫住了他的左手,指关节一个用力,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他的小拇指软绵绵地耷了下来。   盖尔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丹没有停手,连着卸了他三根手指:“现在呢?说不说?”   盖尔脸色已经变作惨白,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   丹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鸷,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拧断了他的手腕。   “啊——”盖尔终于抑制不住的惨叫出声。   “我的时间有限,我再问一遍,说不说?”   “是……是炸药……那个人……那个人在山脚不同的坡度埋了至少5包炸药,如果全部引爆,足够引起雪崩,把这一带都炸平。”   丹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彼得:“走。”   彼得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作了惊骇,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丹大步跨下雪橇,他走到彼得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压低了一些声音:“回到营地之后让你走就走,你女儿我会带出来。”   彼得愣愣地点了点头,直到雪橇滑出去几米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丹:“你说把达塔带出来?什么意思?”   丹的脸色很阴沉,有些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到那边之前我不能确定是什么情况,不过我一定会把达塔带出来。”   盖尔在一旁低低的笑了几声,寒风夹着雪沫打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声音。   丹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彼得没有再问,抖了抖手里的缰绳,加快了一点速度。   低沉的轰鸣声一直没有停止,爆炸声中夹杂着冰块崩裂的动静,拐过前面一个山丘,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他们营地的轮廓,这时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脚下冰层的震颤,雪橇犬们挤作一团,无论彼得怎么驱赶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们左前方原本矗立的冰川已经从拦腰处裂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宽达数米,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正如同奔腾的流水般倾泻而下,转瞬就把那块小小的营地淹没了大半。   彼得愣在原地,一秒钟后想起达塔可能还在营地里,大吼一声发疯般地就要往前冲。   丹眼疾手快的拦住他,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你放开我!达塔还在里面!”   丹迫不得已一个屈膝撞在他后腰处:“你冷静一点!我的队长还在那边!如果还有人能救你女儿,也只能是他!我刚刚跟你说过什么?让你走你就走!我用我的命保证一定把达塔带出来!”   彼得转过头,两眼充血,死死瞪着他。   丹声音放轻了一些:“相信我。”   他的话语中仿佛带着一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彼得终于妥协一般泄了力气。   丹也松了口气:“带着你的雪橇和狗往帕缪特镇的方向走,至少离开爆炸会波及的危险区,沿途注意看看有没有麦克教授和其他人的消息。是死是活,明天傍晚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准话。”   彼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达塔……就交给你了。”   丹把盖尔从雪橇上拖下来,朝彼得挥了挥手,男人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架着雪橇往南边去了。   “现在,”丹拎起了盖尔的前襟:“告诉我达塔在哪。”   盖尔讥讽地看着他:“你们不是很神通广大吗?你那位队长会不会猜得到达塔其实没在营地?又或者,你们一直都认为安妮才是那个人的心腹,你猜安妮会不会知道达塔的位置,又会不会告诉你那位队长?”   丹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起来:“盖尔,看来我没有把情况说清楚。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间,你说或者不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说着,他从右脚的脚踝处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手指把玩着冰冷的刀刃:“我不是天狼星的正规队员,我不懂他们那一套规矩。对我来说,必要的时候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规矩办事,哪怕我的规矩有那么一点点……啧。”   刀尖顺着盖尔的胸口一路往下,停在了他右侧肋骨下方:“如果我这一刀扎下去,你能想象你的后果吗?你的胆囊会破裂,胆汁溢出,这把匕首上的细菌会进入你的血管、肠道和肝脏,最开始你会觉得反射性的恶心、呕吐,接着你会开始发热,清晰的感觉到你的内脏在一点一点的坏死,这里可没有医生。”   盖尔有些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不……你不敢……”   丹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我为什么不敢?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如果你没有我需要的信息,那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我最终没有找到达塔,或者我找到的是一具尸体,或者我的队长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会用我余生的每一天追查你幕后主使以及你家人的下落,直到他们经历和你一样的痛苦。我发誓。”   盖尔被他语气中的冰冷激得打了个寒颤,喃喃:“你不能……你不可能做到。”   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至于能不能……谁知道呢,但是,你敢赌吗?”   那一瞬间,盖尔丝毫不怀疑自己对上了一双魔鬼的眼睛,那里面幽深阴暗,不带一丝感情,裹挟着地狱最深处的残酷。盖尔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顿了几秒,他放弃一般开口:“我只有他埋炸药的坐标,至于他把达塔带去哪里了……我不确定。”   ……   丹拿到5个不同的坐标位置后把盖尔绑在了就近的一块裸岩上。虽然对这一带不熟,但是多年执行任务的经验培养出了他敏锐的方向感,结合地图确定了大概的方向位置,他最终眯起眼睛看向了左前方的冰川。   盖尔给他的五个坐标由远及近在地图上画出了一道蜿蜒的长线,最终指向的目的地很明显,就是彼得埋葬他妻子的那块地方,这也证实了他和奥古斯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果达塔不在营地,对方带走她之后会把她放在哪个坐标点。按照盖尔的说法,他们的长官,那个代号叫C的家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疯子,他之所以带走达塔,是因为之前在帕缪特的时候达塔顶撞过他。这种人的脑回路显然不能用正常逻辑来思考。至于奥古斯特,丹丝毫不担心他能全身而退,问题只在于他知不知道达塔的意外,以及他现在人在哪里。   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试图还原当时的情景——假如他是C,毫无疑问他带走达塔只是为了报复,或者说满足他那被损害的自尊心,那么他必然要把达塔留到最后一刻,让她看着一切都在眼前崩塌,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唯一的亲人也不在身边,眼看着死亡一步一步逼近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最终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那么达塔很大概率会在最后这一个爆炸点,从他们刚才一路过来的情形看,5个坐标点的炸药并不是同时爆炸,C在这其间保持了一个精妙的时间差,确保前一次爆炸结束,余波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引爆下一个,这样接二连三的冲击波会造成附近一些低矮山峰的雪崩,在最终抵达最高的那座冰川的时候,之前的冲击加上最后的爆炸,能够确保这座冰川彻底崩塌。   来的路上他在心里大概数过,刚才那一波应该是第二次爆炸,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决定赌一把,穿着特制的雪橇靴朝营地上方最高那座冰川的方向全力跑去。   十分钟前,营地。   奥古斯特把卢西亚和约翰也塞上了雪橇,他从安妮口中只得到了几个模糊的坐标点,女特工临走前看着他,脸上神情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懊悔:“如果我知道他要用达塔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我昨晚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人交给他。我是来窃取情报的,但是我不想沾上人命,特别是一个孩子的命。”   奥古斯特看着她,眼神很平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安妮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尽力救那个孩子。”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把她推上了雪橇。   不同于丹的直觉和猜测,他和C已经是多年的对手。如同C所说,就算他能抓住这个人无数次,这个人还是有办法逃走,他了解这个人骨子里的疯狂,比谁都想把这个人送上电椅,然而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亲手把这个人送到大使馆遣返回国。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大概能有90%的把握找到达塔被困的地方,剩下的……只是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把人带出来了,希望丹那边能一切顺利,这样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人会出什么意外。   深深吸了一口气,奥古斯特把那副备用雪橇板绑在自己腿上,临时充当了一个简陋的滑雪板,朝冰川东侧的方向滑去。   作者有话说:   年底比较忙,接下来几周应该都是隔天更新,会有不定期的加更~   明天请假,周六照常更~ 第16章   丹赶到冰川脚底的时候,远处已经响起了第三波爆炸的声音。他所在的位置是冰川背阴那一面的一个缓坡,正面山顶上的积雪已经被先前的冲击波震得差不多了,洪水般的积雪淹没了他们的营地之后总算是告一段落,真正的危险依然悬在头顶——拦腰的那道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扩大。   他目光有些慌乱的四下搜寻着,终于在他上方大概50米的位置看到一个人影,还在一点一点地往上挪。   他仔细分辨了几秒,看出那是奥古斯特,只见他腰间系了一根登山索,背上背着两个简易的雪橇板。   奥古斯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无奈他们的无线电早在第一波爆炸发生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片嗞嗞的杂音,他也不敢冒险大声喊。情急之下,他脑子里想起了之前在基地集训的时候,希斯有一次无意间和他说起的攀登雪山的技巧:“……重要的是你的行走姿势,尽量减轻踝关节的负荷,同时利用冰爪的抓合力调整自身重心,保证平衡……”   他有些吃力地往上走了十来米,再抬头看时,视线范围内,大概在他头顶200米的位置,积雪覆盖了一块突出的褐色岩石大约一半的面积,就在那片雪白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不断挣扎扭动。   那是达塔。   奥古斯特一定是发现了达塔的位置,想抢在最后的雪崩来临之前把她带下山。   丹倒吸了一口冷气:太危险了。   眼看着奥古斯特一点一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了达塔的位置,丹没有再继续向上。在他的位置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头顶冰川崩裂时发出的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他眼神几乎狂乱地四下搜寻着,这片背阴带没有向阳带那么平缓光洁,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岩块遍布在雪堆间,然而看上去并没有那一个能足够为三人提供一个遮蔽处。   不远处,奥古斯特已经攀到了达塔所在的位置,小姑娘明显已经被吓坏了,在看到奥古斯特的一瞬间停下了挣扎扭动,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在奥古斯特利落地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之后,才愣愣地指了指二人头顶:“冰川要塌了。”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他回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敏锐的捕捉到了丹的身影,虽然惊讶,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滑过雪橇吗?”他问达塔。   达塔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拆下背上的雪橇板,把它们绑在一起固定好,接着把达塔也绑了上去,简单道:“一直往下滑,往山下那个叔叔的方向,他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等达塔反应过来,他转头朝丹的方向大声打了个呼哨。   丹听到声音后抬头一看,奥古斯特指了指一旁的达塔,又指了指他的方向,接着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丹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抬高手臂向他示意自己明白了。下一秒,奥古斯特轻轻一推那个简陋的“滑板”,达塔只来得及尖叫出声,她随即以飞一般的速度从山腰掠了下来。   奥古斯特身体绷直,也紧随其后滑了下来。   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只不过短短数秒,达塔已经尖叫着来到了他身边。他伸长手臂坠住雪橇板的一侧,顺势卧倒在雪地上,把达塔的要害处护住,被雪橇的惯性带着也往下滑去。   眼看就要到山脚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自他们耳边响起——最后一枚炸弹也引爆了。   冲击波裹挟着毁天灭地一般的力量把两人掀起了几米高,空气中呛人的雪沫混杂着火药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两块薄薄的雪橇板瞬间就断裂开来,丹一把抓住了达塔,把她护在自己身下,两人重重地落在了靠近山脚的一个雪坡上。   厚实的雪地上那一层松软的新雪卸去了一大半两人的冲击力,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耳朵里满是嗡嗡的轰响,直到达塔费劲地从他胸口下冒出头,他才回过神。   嘴里满是铁锈味,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强撑着站起来,拉起达塔:“这里还不安全,走!”   达塔一脸惊恐地指着他背后,丹回过头去,只见半山腰拿到裂缝已经扩展到了降级10米,冰川顶部如同裂开的水晶,无数大大小小的冰块正朝他们滚落,期间带起山腰的积雪,在空中扬起大片雪尘,阳光照射下,只见一片白茫的雪雾中反射出无数灼目的光芒,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奥古斯特落在他们身后十来米的位置,大概受爆炸冲击波影响比较严重,正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来不及再走远了。电光火石间,丹瞥见身旁几米有一块大概3、4米高的岩石,宽阔的扇形面刚好能勉强挡住两个人。   不及细想,他一把将达塔推了过去,厉声道:“在这里躲好,不要出来!”接着他就朝奥古斯特的方向赶去。   脚下都是雪崩带来的新雪,几乎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走到了奥古斯特面前。   大概是内脏被震伤了,奥古斯特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挂着一抹殷红的血迹,他勉强从雪地里撑起身子,抬头就看到了丹。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又惊又怒。   丹什么都没说,直接架住了他的一边胳膊,半拖半拉地带着人往达塔藏身的地方赶。   “我不是让你带着达塔先走吗?你回来干什么?!”   丹转头看了他一眼,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都冷得让人心惊:“您高估我了,少校。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下我只能就近找掩护,您就在我面前受了伤,抱歉我不能扔下自己的队友。”   奥古斯特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两人刚刚走到那块岩石跟前,丹只来得及把奥古斯特往里一推,第一波倾泻而下的大小冰块已经擦过了他身侧。   他来不及躲避,只感觉右肩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丹咬紧了牙关硬是没有吭声,紧挨着奥古斯特躲到了那块岩石背后。   达塔早已经吓呆了,被奥古斯特按在胸前,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揪紧了他的衣襟。   万幸的是这倒冰川并没有真正拦腰断裂,山顶的积雪早在先前已经落得差不多,他们能听到无数冰块砸落在岩石上发出的撞击声,小块的冰晶从他们两侧飞溅开去,没有怎么伤到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轰鸣终于渐渐止息,丹的右肩早已麻木,他只觉得耳朵里始终有一阵一阵的嗡鸣,甩了甩头才勉强听见奥古斯特在同自己说话。   “你怎么了?”奥古斯特察觉了他的不对劲,眉头蹙了起来。   丹勉强摇了摇头:“我没事,爆炸结束了?”   “看样子是的,趁还没有引发二次雪崩,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先前我已经通知了伊恩和纽曼,这么大的爆炸,基地和总部那边应该很快也会派人过来。”   丹没有说话,有些费力地撑起自己:“那走吧。”   奥古斯特只觉得他直起身子的一瞬间扑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等等,你受伤了?”   丹笑了笑:“可能是,小伤,没事。”   奥古斯特没有理他,握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半转过身子,入目是一片血肉模糊——一截大概十几厘米的冰柱扎在他右肩的位置,现在他一直靠在岩壁上,鲜血已经和岩壁黏在了一起,现在他站起身,相当于硬生生把自己从石头上“撕”了下来,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又涌出了血。   奥古斯特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揪紧了自己的心脏,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抓住丹肩膀的那只手指关节用力至发白,似乎在死死抑制着什么。   丹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勉强抬起左手搭住他的手臂:“真没有那么严重,走吧,先离开这里。”   奥古斯特这才回过神,一语不发的弯下腰,把人架到了自己背上,有些抱歉地看了看达塔:“你能自己走吗?”   达塔点了点头,奥古斯特一手托住丹的腰不让他滑落,一手拉着达塔,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危险区   作者有话说:   明天照常休息不更,周一我尽量……恩…… 第17章   丹的记忆在他们看到赶来支援的伊恩和纽曼之后就变成了模糊一片,他只依稀记得耳畔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寒冷中似乎掺杂着别的气流,裹挟着他把他往下拽。一片夹杂着不同光影的眩晕中,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座教堂,那个墓地。   ……   天空是一片毫无生气的铁灰色,头顶压着铅色的云层,空气里夹杂着细密的冷雨,教堂的尖顶笔直地指向天空,一如既往。   不远处的钟塔上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惊起了一群乌鸦,黑色的羽翼划过冷峭的松树塔尖,在天际撕开一道丑陋的黑色伤口,最后落到了教堂的尖顶上。   四个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从墓园入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长长的送葬队伍,男女老少皆有,悲伤的分子仿佛在空气里凝出了实体,随着雨点沉沉地往下坠。   一位帽子上缀着黑纱的女士抱着遗像走在最前面,步伐缓慢僵硬。她旁边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绅士,步履蹒跚,似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手杖上。   他站在路旁的一棵松树下,远远的看着人群,任凭雨水打湿了肩膀,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队伍在一个雪白的大理石十字架前停住了,为首的四个人稳稳地把棺材放进了墓穴,神父捧着圣经,低低的念了几句,随后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年轻女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一头红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手里拿着一支白玫瑰。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Let aero 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Put cre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public doves,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 I was wrong.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她的身子晃了晃,短短几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先前抱着遗像的那位女士走到她身旁,扶住她的肩膀,半是强迫地把她带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眼睛酸涩,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块石头。抬头时,只见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细碎晶莹的雪片打着旋从空中落下,很快就为新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他猛然转身,离开了墓园。   ……   再次睁开眼睛时,入目是一片雪白,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随着视线渐渐清晰,鼻端也飘进了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他旁边传来。   丹微微转过头,只见希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脸上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老天,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医生说要是伤口再大一点或者路上再耽搁一会儿,感染扩大,你就真的得进ICU了。”   丹向四周看了看,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没有那么严重,我命大。”   希斯起身递给他一杯插着吸管的水,丹喝了一口,清了清喉咙才开口:“其他人呢?奥古斯特,达塔,还有那个科考队的其他人。”   希斯叹了口气:“除了你其他人都没事,包括那个叫盖尔的,也算是他运气好,二次雪崩之前伊恩找到了他,就顺带着把他和那个叫安妮的一起送过来了。那个向导彼得和他女儿也一起过来了,作为证人。至于科考队的其他人,都没什么生命危险,现在人全押在总部。”   丹敏锐地从他话语中嗅出了些其他意味:“大使馆的人来了?”   希斯苦笑着点了点头:“C早就脱离了a国籍,但是他手上应该还有一些比较敏感的情报,现在大使馆那边在跟总部耗时间,我猜a国特情局的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丹眉头蹙了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次他在格陵兰闹这么大的事,背后也不见得没有人指使,只不过要想动真格的处理他,我估计……奥古斯特原本从总部汇报完之后一直在这里守着你,昨天一早又被叫走了,情势不乐观啊。”   “这个C……究竟是什么人?”   希斯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之前执行过一次任务,有他参与其中,不过我连他的脸都没见着。真正了解他的人应该是奥古斯特,他们交手不下4、5次了。说实话,能在奥古斯特手底下过了那么几次还能溜走,这个C有点本事。”   他话音刚落,门锁处传来“咔哒”一声,随着门把手被慢慢拧动,门开了一条缝。   “谁?”希斯警惕地站起身。   一双黑色的眼睛从门缝里露了出来,随后是半张怯生生的脸。   丹费力地从病床上撑起身子:“达塔?”   希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救的那个小姑娘?”   丹点了点头:“是她,没事。”接着他冲达塔招了招手:“进来吧。”   达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步一挪地走到了丹的病床前,眼睛盯着他在打点滴的那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被子一角,是不是抬起眼睛飞快的瞥一眼希斯,就是不说话。   希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依旧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丹不禁好笑:“没事的,希斯上尉,她可能是有些话想同我说。”   希斯纠结了两秒,妥协:“行吧,我先出去,我就在门外。你们聊。”   达塔的眼神一直追着希斯,直到他走出房门。   “达塔,你在医院检查过了吗,身上没受什么伤吧?”丹温声道。   小姑娘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想想又补了一句:“没受伤,谢谢你们救我。”   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应该的。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达塔看了他一会儿,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渐渐聚起了两汪水:“你能不能……帮我救救我阿爸?”   话音才落下,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在了丹的手背上。   丹吃了一惊,帮她把眼泪擦干,开口问道:“你阿爸?他怎么了?”   “他们把我阿爸带走了。本来我也是一起的,但是他们把我放出来了。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我阿爸被关起来了,我不能见他,我想找安妮姐姐,但是他们都说安妮姐姐是坏人,就是因为她,我阿爸才会被抓起来,是真的吗?”   丹看着她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达塔直直地看着他,见他半晌不回答,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安妮姐姐真的是坏人吗?我阿爸……我阿爸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丹叹了口气,拉着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床边:“达塔,在你眼里,你认为什么人是坏人?”   达塔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开口:“镇上的人都说帕特大叔是坏人,因为他整天喝酒,还喝得醉醺醺的,也不出去捕鱼或者打猎。”   “那你觉得帕特大叔是坏人吗?”   达塔摇了摇头:“帕特大叔很好,他总会给我糖吃,有一次我阿爸还专门送了一条鹿皮毡子给他。”   “这就是了。你们镇上的其他人觉得帕特大叔是坏人,因为他不工作,不务正业,整天喝酒,但是他对你很好,你就不觉得他是坏人。同样,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安妮姐姐是坏人,因为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比如安妮姐姐的家人,她的父母朋友,在那些人眼里,她就不是坏人。”   达塔有些似懂非懂:“那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丹沉默了。   达塔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声音有些迟疑:“难道……是她把我绑在山上的?可是我不记得在山上见过她,我睡过去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个人不是安妮姐姐。”   丹摸了摸她的头:“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也许……不过我认为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想过要把你困在雪山上炸死你。”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达塔。   丹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刮了刮她的鼻梁:“你不是来找我帮忙吗,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达塔重新抬起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关着我阿爸,但是把我放出来了,我不想出来,我想进去和我阿爸在一起,你能帮我吗?”   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达塔,这个……我恐怕帮不了你,过去几天我一直在这里,甚至连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问问刚才那个叔叔,看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个住处,你可以暂时住在这边等你阿爸出来。”   达塔摇头:“我不想到外面住。我可以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吗?”   丹迟疑了几秒:“可是这里没有别的床可以让你睡觉和休息。”   “我不要床,我可以坐在椅子上。”达塔的声音很急切。   丹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好吧,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乱跑,要乖乖听话。”   达塔用力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丹:“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丹点头:“你说吧。”   “你和那天来救我的那个叔叔,是不是恋人?”   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什么恋人?”   达塔抬手比划了一个身高:“就是那天雪崩的时候和你一起救我的叔叔。”   丹哭笑不得:“你才8岁,你知道什么是恋人吗?”   达塔不服气地皱了皱眉:“我当然知道,我阿爸和阿妈就是恋人。”   丹觉得一抹热气蒸上了自己的脸:“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是恋人?”   “因为眼神呀,”小姑娘理直气壮:“你受了伤,但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他问你的时候你的眼睛还在笑。后来他背着你走出去,你晕过去了,天上飞来了一架好大的直升机,他一直护着你把你送上去,坚持要把你送到这里的医院,他的眼神就是在说你很重要。”   丹靠回枕头,纤长的睫毛覆住了他的眼神。半晌,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你误会了,我只是他的队员,他大概……对每一个队员都这样吧。”   病房门外,奥古斯特的手握在门把手上,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倒是一旁的希斯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直到房间里安静下来,奥古斯特依然什么都没说,拧开了门把手。   作者有话说:   英文出自W.H.奥登的《葬礼蓝调》,因为背景是欧风我就直接引了原文,网上有很多翻译版本,小可爱们可以自己搜索一下~ 第18章   “我听希斯说你醒了。”奥古斯特大步走进了房间,神色不变,好像刚在在门外完全没听到那场对话。   丹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秒,神色飞快地调整过来,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是,听希斯上尉说起治疗的凶险,我还得对您说一声谢谢,是您救了我。”   奥古斯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扎眼,沉声道:“不用谢我,你的命是你自己挣回来的。不过我不希望下次出现危险的时候,我的队员不要一直死撑着不告诉我。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并且只有一次。”   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火药味,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看向希斯,希斯也觉出了自家老大的不对劲,咳了一声:“奥古斯特说总部有了新的命令,要直接和你谈一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对达塔使了个眼色,达塔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出去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两人谁也没吭声,最后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半开玩笑道:“少校,我还是个伤员,就烦请您自便了。”   奥古斯特走到那张椅子上坐下,想了想,开口道:“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丹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你说达塔?她也是刚刚才找过来的。我听她说……彼得也被拘留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斟酌着开口道:“审了几天总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和我们之前的猜测差不多。彼得埋葬他妻子的时候,带回了一罐那里的土权当纪念,结果有一次他给丹麦本土一个探险队当向导的时候,检测仪器意外发现那瓶土里可能含有一些罕见的矿物质。探险队里的一个地质学家详细检测了那瓶子土之后直接对技术科学院提交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层层往上走,最终上面决定暂时对稀土矿脉的消息保密,但是在派人确定矿脉具体位置的时候还是走漏了消息。”   丹的眼神有些若有所思:“其实也正常,格陵兰近些年虽然勉强发展了旅游业,但是总体来说帕缪特并不是一个能吸引大批外来人口的地方,短时间内频繁出现的生面孔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猜测和联想。”   奥古斯特面色有些沉郁:“坏就坏在这些猜测和联想所引起的谣言上。”   丹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彼得会因此被告上军事法庭?”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之一。毕竟矿脉算是他发现的,而且这次这个所谓的科考队,也是他带过去的。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又是爆炸又是雪崩,矿脉的事肯定瞒不住了。”   丹的眼神也慢慢沉了下来:“那抓到的那几个特工呢?我听希斯上尉说大使馆已经来交涉了。”   奥古斯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除了C,其他人已经引渡回国了。”   丹看向他:“真正的威胁,恰恰就是C。”   奥古斯特揉了揉眉心:“他跑了。”   丹讶异:“跑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今天过来的目的。按照可靠的消息,他现在还逗留在哥哈,就在市区内。”   丹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还在哥哈?这不合常理吧,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既然能从总部逃出去,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黑名单?”   奥古斯特看向丹,一字一句道:“总部已经不打算继续容忍他了。虽然a国特情局已经发了正式的函件要求转移,但是……”他顿了顿,起身在丹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话。   丹脸上的神情不变,眼神里的光却是冷了下去。   “当然,接不接受在你,毕竟你伤还没好。那边推荐你只是因为你是生面孔,之前没和C打过交道。如果你不想参与,我会向他们说明情况。”   丹思索了几秒,转向奥古斯特,眼神亮得惊人:“不,我接受。”   奥古斯特却是罕见地迟疑了几秒,眼神扫过他肩膀上的绷带,一时没有说话。   丹顺着他的眼神转头看了看自己后背的伤口,微微活动了一下,开口道:“最多两周,但是我估计一周,应该就能拆线了。”   奥古斯特还是没有说话。   丹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低声道:“少校,你们需要我作为一个出其不意的突破口。其实上面下的是命令,不是让你来征求我的意见吧。”   奥古斯特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后悔,他斟酌了几秒:“我会同你的主治医生谈一谈再决定。”说完不看丹,他径直转身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达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医院,准确的说,是不肯离开丹的病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丹的“小护士”,包揽了送药、叫医生、送饭等等琐碎的事情,就差没跟着丹进厕所了。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蜷在沙发一角,抓着毯子睡得很不踏实。丹原本就不太睡得着,后半夜见她在沙发上不住地翻身,干脆在自己的床上挪了一个位置给她。以至于希斯都笑称丹像是突然多了一个小女儿。   第5天,丹的伤口愈合状况良好,已经提前拆线了。奥古斯特其间来了一趟,确认了他伤口的情况,和主治医生谈过之后,报了一个时间和地点给丹,很快就急匆匆地走了。   三天后,哥本哈根市内,蒂沃利花园,尼布酒店。   丹穿着酒店侍者的制服,耳朵里埋了一个微型耳麦,和另一个侍者站在入口的大厅里。   奥古斯特在酒店对面一栋三层楼建筑的二楼,这里是一户人家的客厅,总部那边提前与公寓管理处沟通过,现在整层楼都被清空,一共从不同的角度安排了三个狙击手,保证酒店方圆3公里无死角。   奥古斯特就在二楼靠西边的客厅床边,一身灰白的城市迷彩,狙击枪在他手里端得极稳。透过目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丹的一举一动。   焦点里的年轻人腰背挺得很直,但是又同他在部队的时候稍有差别,这么一点点差别使他完美地融入了目前的身份——受过严格礼仪训练的服务员。完全看不出一周以前他还躺在医院的加急病房。那一身酒店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人宽肩窄腰,熨帖的裤线勾勒出他的腿部线条。这副身形无论放在猎人还是天狼星都稍显单薄,但是奥古斯特见识过这个人爆发时的力量,也清楚他的忍耐力。真正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与所处环境的贴合度。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示和提醒,也不需要任何的提前训练,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信服他的身份。   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第一次对他以前在猎人执行的秘密任务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次行动由猎人和天狼星一起合作,两边的队长都是打过交道的老熟人了,计划定下之后,奥古斯特就让出了指挥权,主动要求了主狙击位。为此,猎人那边的大卫还半开玩笑地调侃他:“从我们第一次合作以后就再没见过你主动要求上主位,是这次的目标特别难缠还是‘饵’很特别?”   奥古斯特只是瞥了他一眼,简单地回了一句:“他的伤还没完全愈合,主狙是别人我不放心。”   差点没把大卫气个倒仰。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按照原定计划,上午11点整,A1确认目标所在位置。重复,上午11点整,A1确认目标所在位置。”耳麦里传来大卫的声音。   远处,丹显然也接到了指令,酒店大堂里的挂钟指向上午10点55分,他抬手在右边耳侧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耳麦里传来的沉稳叩击声表示他已经收到指令。   奥古斯特的眼神锁在了年轻人身上。只见大堂经理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身朝餐厅的方向走去,2分钟后,推着一辆古色古香的餐车重新进入了众人的视线。餐车上层放着一个冰桶,里面斜躺着一支红酒,旁边是两个精致的陶瓷餐盘,上面罩上了银质的盖子。   丹推着餐车不紧不慢地进了酒店电梯,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   根据他们的情报,C在尼布酒店订的房间是3012,按照酒店提供的信息,这是正面景观最好的套房,可以将蒂沃利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而相应的,酒店每周三中午会提供一份搭配红酒的应季套餐,由服务员送到客房,如果客人不需要,再撤下来。不过这样的先例几乎没有发生过。   他们已经安排人监视了这间客房两天,扇形的窗户从来没有打开过,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知晓房间内部情况。而丹就是他们今天行动至关重要的“饵”。   目前为止,从奥古斯特的方向只能看到3012号房间紧闭的窗户,丹从进了电梯之后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他压下心头那股罕见的焦躁感,紧紧盯着那方小小的目镜。   同一时间,酒店内。   丹已经按响了3012的门铃。 1秒,2秒,3秒……没有人应答。   他又试了一次,同时彬彬有礼地开口:“先生,送餐服务。”   半晌,房间里传出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你们送错了吧?我没有点餐。”   丹右手放到胸前微微弯了弯腰,隔着一扇门板对里面的人行了一礼:“今天是周三,按照酒店惯例,景观套房都可以享受一次酒店的配餐服务。”   门锁处传来了一阵咔哒声,门被打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大概20出头的女性,金发碧眼,妆容精致,身上披着酒店的浴袍。   她扫了丹一眼,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倒是看了看餐车:“配的什么餐?”   丹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微笑着为她揭开银质餐盖:“今天特供的是皇家鹅肝配烘烤苹果萃取酱,帝王蟹管面卷配意大利白醋汁,巴黎顶级牛肋眼配手打马铃薯泥,白兰地橙酒舒芙蕾配柑橘雪酪。”   对方看起来对菜都挺满意:“行了,你进来吧。”   奥古斯特听到这句话,呼吸不由紧了紧。   房间内,只有浴室里开了灯,客厅里一片朦胧的昏暗,只能依稀看到靠近阳台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影。   “亲爱的,今天我们就在房间里吃吧,我刚刚看了一下他们的配餐,还不错。”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声轻微的“刷拉”声,房间阳台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她的身影出现在了奥古斯特的瞄准镜里。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她弯下腰在沙发上的人脸上吻了吻,接着直起身子把阳台门推开了一些,转身对丹道:“把菜都布在阳台的桌子上吧。”   丹应了一声,推着餐车走过去。   沙发上的人也站了起来,跟那女郎不同,他一身整齐的正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怀表的链子从左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仿佛正要去参加晚宴。   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他脸上扫过,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后背毫无来由地炸起了一层冷汗。   那双黝黑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温度,冰冷无机质,然而正是这样的眼神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哪怕他已经在千分之一秒里垂下了眼睛,然而他刚往前走出一步,对方似笑非笑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9章   丹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或许您之前曾经住过我们酒店?”   对方缓缓地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不不不,你更像是一个老朋友。”   说着,他转身走向阳台,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那女郎一脸讶异地走进来:“怎么了?”   他抬起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我有事要和这位先生谈一谈,你先走吧。”   女郎眼神在房间里的两人身上转了转,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呀,我真是没想到。”   C嘴角微微扬了扬,眼神却是越发冰冷:“我说第二遍之前。”   女郎瑟缩了一下,嘟着嘴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可是我的衣服酒店还没送来。”   “我数到三,你自己滚出去,或者,我不介意房间里多一具尸体。”   丹握着推车把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那女郎的脸色已经是一片煞白,再不敢说什么,她连鞋都没换就逃一般离开了房间。   “现在,我想我们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想一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从房间窗帘拉开的那一刻,奥古斯特的手指就搭在狙击枪的扳机上,眼睛紧紧锁着房间内人的一举一动。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出现。上面命令是不到万不得已要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重复,狙击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头一次,奥古斯特对耳麦里的冰冷命令产生了一丝抗拒。   深呼吸了一口,他强自压下心头那股有些莫名的不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上。   房间内,丹没有把餐车推出去,而是按照C的要求把酒和菜布在了客厅里的小茶几上。   C已经重新坐在了先前的沙发上,他身子微微前倾,两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交叠,怀表链随着他的动作在胸前一晃一晃,眼神始终带着审视看着丹的一举一动。   丹最后才把那瓶红酒从冰桶里拿了出来,就在他拿过一旁的分酒器,把酒倒进去再放上桌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瞥到了C的右手。   一截有些苍白的手腕从雪白的袖口露出来,一个圆形的丑陋疤痕烙在手腕处,离旁边的静脉血管只有几英寸。   那是枪伤。   这个疤痕似乎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猛然间暗了下去。   C何等精明,马上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神随之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目光在丹身上逡巡了两圈:“原来是你……我原本一直很好奇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能马上找到狙击手的位置并且一击即中的人究竟是谁,现在我明白了。两次生死之搏,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丹没有说话,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他。   C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我原本很好奇除了奥古斯特,那群废物会送一个什么样的对手给我,现在我明白了。有趣,真是有趣。这么些年,你是唯二能让我在任务里那么狼狈的人之一。   丹依旧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次不是奥古斯特来?哦……我知道了,他们一定觉得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派你来当饵我一定认不出来,趁我放松警惕的时候你再配合狙击手,就可以把我送回那个该死的监狱,对吗?可是他们没想到我们竟然早就见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算是互相熟悉了吧?我只是好奇,奥古斯特知不知道那个意外?啧,不对,从我的角度来说那是一个意外,但是对你们来说,那应该是一次事故吧?”   丹知道这个时候再隐瞒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也知道对面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让C再说下去,索性冷声打断他:“你以为你这次还能逃?”   C往后靠了靠,坐回沙发里,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动摇分毫:“附近能埋伏狙击手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让我来猜猜他们都在哪儿?奥古斯特呢?我猜他也在吧,毕竟……如果我是他,我可是恨不得把我自己杀了呢。”   丹耳扣里的通讯还连着另一头,C说完这句话以后频道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丹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琢磨了一秒,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奥古斯特听到他笑声的那一刻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只来得及带着警告喊了一声:“丹!”   然而他话音刚落,耳麦里传来一阵“滋啦”的杂音,随机没有了动静。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情况,大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奥古斯特少校?”   奥古斯特难得地骂了一句粗话,猛地转身靠在身边的墙上,冷静了几秒,他把狙击枪收起,沉声开口:“其他人继续监视,大卫,你在哪里?”   同一时间,酒店房间内。   丹从耳朵里取出了耳扣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去碾碎了。单方面切断了通讯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既然你提到了那个事故,今天就做个了结吧。”   “我听说,你们当时行动小队的队长在那个人死了之后连降两级,你们老大原本想把他调回本部,但是他自己拒绝了?那个女孩子呢?”C脸上笑容不减,甚至露出了一丝好奇。   丹咬紧了牙关,手刚刚按上后腰,C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劝你最好不要。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我敢暴露在窗口下这么久,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的狙击手——砰?”   丹依旧掏出了手枪,定定地指着他,唇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疯子吗?”   C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饶有兴味起来:“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我们有点像了。只不过我很好奇,当时你们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吧?你为什么会申请去格陵兰加入天狼星?只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说你想弥补什么?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奥古斯特不仅不知道当年的事故,更不知道你曾经执行的秘密任务就是保护他妹妹吧?”   “他不需要知道。”丹的声音很淡。   “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你眼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包括他们的亲人、恋人、朋友,只要你想,你可以肆意剥夺他们存在的权利?”   C叹了口气:“我从未自诩救世主,只不过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你们不同而已。我一直想知道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是什么,东方的神学家曾经告诉我这是一种‘羁绊’。它存在于父母子女之间,夫妻之间,只不过很不幸,我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感。所以我只能寻求另外的途径来探寻人类的本性。现在,中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丹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很抱歉我也无法体会你这样的感情。”话音落下的一刻,他毫无预兆地扣下了扳机,子弹直直射入了C的肩膀,在他黑色的西服外套上挖出了一个黑洞,血马上就流了出来。   酒店的警报马上响了起来。一片混乱中,C的脸上只露出了一丝微微的讶异,似乎没想到丹真的会开枪,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扯过一旁雪白的餐巾随手擦了擦:“你这一枪,是为了那个死掉的人,还是为了奥古斯特?亦或是为了你自己?”   丹面上的神情毫无变化:“你说呢?”说着,又开了一枪,这次正正打在C的小腿上。   酒店对面的公寓,一楼客厅里。   一群人站在一台监视器前,屏幕被切成了几块区域,分别连通着酒店不同位置的监控。奥古斯特和大卫被围在中间,他们两并没有看监控屏幕,奥古斯特眉头紧紧蹙着,大卫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报告,酒店里出了意外情况!”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奥古斯特马上转头看向监控,只见大堂里一片混乱,经理和几个服务员在勉力维持着秩序,行李箱翻倒了一地,人们在四处跑着寻找躲避处,甚至有一位体态臃肿的夫人试图把自己藏进一张下午茶的餐桌下。   奥古斯特两手撑在控制台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几秒,声音绷紧了:“是警报,怎么回事?”   先前报告的那个特工一脸紧张:“不、不知道,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内部的情况,没有发现可疑。”   大卫拨出了一个通讯,示意众人安静,他听对面说了几句之后,看向奥古斯特,面色凝重:“这家酒店装了反恐警报,房间里的警报器能自动检测火药和硝烟反应,是3012房间。”   奥古斯特一把推开他,三步两步冲上了二楼。酒店房间的遮光帘放下了,从他原来的位置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视线只能堪堪触及房间里的矮茶几。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过一边的狙击枪,仔细从目镜看了过去。   有血。暗色的血迹顺着沙发淌下,在灰色的地毯上汪出了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奥古斯特瞳孔骤然紧缩,转身就要往外走,紧跟在他身后的大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奥古斯特!你冷静一点!”   奥古斯特转过头,反手拧住大卫按住他的那只手臂,眼神暗得可怕:“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前所有的备用计划只建立在一个前提下——我的人安全。现在我有明确理由怀疑他在酒店遇到了危险,C在内网上的危险评级你很清楚,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见鬼的狗屁计划!”   大卫眼神闪烁了几秒,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松开了奥古斯特,朝身后跟着的几个特工比了个手势:“出现突发情况,现在行动目标只有一个,确保我们的人的安全,同时抓住C,无论死活。” 第20章   此时的3012号房间内,丹手里的枪稳稳地指着C:“我很意外你居然一点都不反抗。”   C摊了摊手:“能够享受死亡来临前的时刻也是一种人生乐趣。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史密斯顿中尉,从你单方面切断通讯,再到开枪引发警报,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20分钟,你认为奥古斯特还会给你多少时间?”   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下一枪,你可以瞄准这里。我知道你们无非是想要被A国那群特工当成宝贝的情报,我个人认为那些东西毫无价值。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保留一点起码的职业操守。”   丹盯着他,没有动。   C突然笑了起来:“不要这么严肃,中尉。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很像,你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和我一样的疯狂因子,只可惜我看不到你为它们疯狂的那一天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面前,抬手握住了他拿枪的那只手,枪口笔直地对准了自己眉心。   “我死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如果那些人知道最后一次见我的人是你,不管我说了什么,反正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呢?你猜猜看?”   丹看了他几秒,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你说过我和你一样疯狂,我也说过,我不在乎。”   C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呢?报仇吧,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   枪声响起的时候,奥古斯特领着一群人刚好踹开了房门,冲进房间之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C眉心开了一个血洞的尸体,丹举着枪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奥古斯特冲上前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吧?”   丹摇了摇头。   他们身后,大卫带着猎人那边的特工检查了一遍C的尸体和房间内的设施,确定了人确实是C并且已经死透了之后,大卫从地上站起身,有些头疼地看了看丹:“鉴于你单方面切断通讯的行为,后续可能还有一些审查,你暂时回不去天狼星了。”   丹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奥古斯特按着他肩膀的手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起来一看,掌心已经被血染红了——   丹肩膀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裂开了,只不过被黑色的制服掩藏,一时竟没有人发现。   奥古斯特皱了皱眉,转向大卫:“人我先送去医院,你知道在哪,后续的审查我会作为他的队长参与配合。”   大卫看起来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你们先去吧,这边我们来善后。”   C的死亡在丹麦军方和A国特情局之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一方咬死了是你们的责任,我们已经在引渡的路上,人却在你们眼皮底下死了;一方拒不承认,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们参与其中,凭什么说我们动了手脚。   而同时,为了不再节外生枝,纵使再不满意,总部对丹的审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草草完事,彼得也很快放了出来。   达塔离开哥哈的那天,在病房里很是依依不舍了一翻,直到丹答应回格陵兰之后会去看她,小姑娘才跟着她父亲离开了医院。   此时已经是9月初,哥哈的气候依然还带着夏天未尽的暖意,希斯早就回了基地,只留下奥古斯特在这边配合总部处理一些收尾的工作,顺带照顾一下医院里的丹。   躺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他肩膀上那道伤口总算是“长势喜人”地结痂了,某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丹躲过了护士的查房,偷偷溜出了医院。   奥古斯特这几天基本都是在总部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好不容易把该处理的文书工作处理完了,来医院找丹打算告诉他三天后返回格陵兰,结果却扑了个空。看着一脸茫然的小护士,他皱眉想了想,循着医院外围的大路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海滩。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路肩上是一片翠绿的草地,穿过这片草坪便踏上了碎石砾铺就的海滩。橙红的夕阳在海平面铺了一层细碎的光辉,潮水轻柔地扫过沙滩复又退去,浪声低柔,仿佛在吟唱一首隐秘的歌谣。   丹就站在潮水边缘,身上裹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海风不住掀起他的衣角,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   奥古斯特走进了才发现他脚下躺着一枝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些露水。他走上前去,一语不发地站到了丹身边。   丹听到他的声音回转身来,眼神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奥古斯特低头点着了一根烟,半晌,有些没头没脑地开口:“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丹不需要确认就知道他指的是谁,有些出神地笑了笑:“是啊。”   奥古斯特呼出一口烟圈,斟酌着开口:“你和C……以前打过交道?”   丹早就料到他会问,只不过没想到他没问C话里话外的“那次事故”,而是先问他们是否认识,犹豫了一秒,他有些谨慎地答道:“是。”   “是你之前在猎人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北爱尔兰?”   丹笑了笑:“是。”   “如果我现在问你任务内容,你是不是仍然保留之前的回答,对我保密?”奥古斯特难得开了个玩笑。   “少校,我记得您之前提起过您有家人在北爱尔兰?”丹反问。   奥古斯特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是。”   丹的眼神看向远处的海平面,变得有些悠远:“北爱尔兰……少校,您相信命运吗?或者,您是否相信我们所有人的人生轨迹早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对我们来说,也许北爱尔兰就是一个隐晦的交汇点,只不过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我记得先前您问过我,对于死在我枪口之下的人是怎么看的,现在我可以回答您,那绝对不是什么能说得上好的体验。我在北爱尔兰执行的是一项保护任务,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那次任务是失败的。”   奥古斯特没有打断他,安静地等着他继续。   “当时我们都在贝尔法斯特的水滨码头艺术大厅前广场,我作为接近目标人物的明面角色,当时陪着他们刚结束一场音乐会。就在散场后的广场上,对方狙击手对着人群开了枪。我们的目标受了伤。”   奥古斯特后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一股悚然的感觉:“那个狙击手,就是C?”   丹沉默着点了点头:“那天刚巧我的搭档没在,当时广场上一片混乱,我手上只有一把伯莱塔92F,只能从目标受伤的位置大概判断子弹的方向。也许是看到没有打中要害,他又补了一枪。讽刺的是,就是这第二枪帮我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我回头还击之后,广场另外一边维持秩序的治安警察也赶过来了。我把目标交给他们,跑到他藏身的那栋楼里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从窗台上血迹的位置看,我应该是打中了他的手腕。”   “以我对C的了解,在那次事故里,应该有伤亡吧。”   丹苦笑,要开口的时候却发现喉咙干涩,嗓子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他试了两次才嘶哑着声音说出话:“是,死的那个人……是目标的未婚夫。”   奥古斯特默然,良久,他抬手在丹肩上拍了拍,有些笨拙地开口:“你最后还是亲手打死了C。”   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讽刺:“是,可是没有任何意义。逝者已矣,C死不死,那个人都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但是这个消息也许会给生者一点安慰。”   丹没有说话,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奥古斯特捕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转瞬间明白了什么,在心里叹息一声,把他脚边的那支白玫瑰拿了起来:“这支玫瑰,是送给逝者的?”   丹恹恹地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奥古斯特扬起手臂,把那支玫瑰用力抛进了海里。雪白的花苞随着海浪一起一伏,渐渐被潮水推向了远处。   “总部之前要求移交C的尸体之前做一个大致的尸检,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不过看了那份报告之后,倒也解释了一些之前我想不通的问题。”   丹有些讶异地转过视线:“尸检?怎么了,报告有什么问题?”   “他们在C的脑部发现了恶性肿瘤,晚期。”   丹震惊地转过头。   “我不认为C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结合格陵兰的那次事件,恐怕那一系列的爆炸就是他为自己举行的告别秀。先前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哥本哈根滞留,而且在尼布酒店几乎可以说是自己送到了我们面前。现在想想,他根本无法接受像一个废人一样躺在医院接受苟延残喘的治疗,他只不过是想借一个人的手了结自己,至于那个人是谁,不重要。”奥古斯特顿了顿,拍拍丹的肩膀:“任务失败不是你的责任,事实上我认为在那样的混乱情况下,你能迅速应变并逼退狙击手,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至于这次行动,换成任何人都会是同样的结果。”   丹有些发愣,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的信息。   奥古斯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给他:“我先回去了,海边风大,你伤口刚愈合不要待太久。”   转身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回到格陵兰基地之后马上就要着手准备今年的冬季巡逻了,你还记得和谁搭档吧?”   丹回过神,脸上真正露出了一丝笑意:“当然,少校。”   “那就好。”奥古斯特转身挥了挥手,离开了海滩。 第21章   三天后,直升机准时降落在了费灵厄港基地。   奥古斯特直接回了办公室,倒是希斯和伊恩、纽曼他们把丹围在了中间。   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丹一脸头疼地举起手:“打住,打住,我只是在雪山上出意外受了点伤,还没到能要命的地步——”话说到一半,他看到人群之后希斯一脸狡黠的笑容,心下了然:“希斯上尉,您还是有话直说吧,反正菲尔德少校已经走了。”   希斯走上前,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哎我说丹,你能不能别拆我的台。”   丹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希斯嬉皮笑脸:“我们呢,主要是想着你今年刚到天狼星,正式任务还没开始就受了伤,还被送到本部去折腾了这么一遭。我估计,很可能是我们接风洗尘的工作还差了点儿什么,要是造成你对这里留下很差的印象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   “所以我们决定今晚去约翰老爹喝一杯,一方面呢庆祝你正式加入我们,另一方面呢,也为你转转运。”   丹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了:“我倒看不出来您还相信这个。”   希斯冲他挤了挤眼睛:“这个嘛,现在下定论可有点早,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挺相信‘命运’这个说法。”   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8点,约翰老爹见。”   人群散开之后,丹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隔着宽阔的操场朝基地办公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落在人群之后的纽曼一不小心把他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打了个突,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走在他前面的伊恩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丹离开的背影。他有些疑惑地开口:“怎么了?”   纽曼摇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   晚上8点,约翰老爹酒馆。   天色早就沉了下去,这是格陵兰岛短暂秋天里一个晴朗的夜晚。酒馆门口的空气里飘着一股蛋糕的甜香,和啤酒味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丹推开酒馆那扇破旧的木门的时候,希斯已经和另外几个队员在里面坐了一会儿,他走到吧台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希斯帮他要了一杯啤酒。   琥珀色的液体端上来之后,丹举起杯子和其他人碰了碰,抿了一大口,转向希斯:“冬季巡逻马上就要开始了吧?”   希斯也喝了一大口自己的黑啤,舒服地叹了口气:“对。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收到了总部的通知,今年的巡逻会比往年提前半个月。现在奥古斯特也归队了,估计这几天就会开始正式的准备。”   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希斯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开口:“怎么样,这半个月都是奥古斯特在医院照顾你,你们不会也出了日常问好之外零交流吧?”   丹失笑:“怎么可能。”   希斯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们相处的还不错?”   丹斟酌了一会儿:“还行吧,少校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难以相处。”   希斯吐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毕竟之后的巡逻你们要在一起跑将近5个月,如果你们互相看不顺眼,我实在是很难想象……”   丹笑着摇摇头,同他碰了碰杯。   旁边的纽曼被他们二人的对话吸引,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丹脸上,有些若有所思。   大概喝了半个小时,大家嚷嚷着开始玩牌,丹之前专门学过一段时间的21点,在希斯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希斯没明白他的意思,还叫嚣着今晚绝对要把啤酒钱赢回去,结果过了十五分钟,第二轮结束之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气势,目光深沉地看向丹:“丹,你进部队之前专业不会是见鬼的数学吧?还是你今晚运气特别好?”   丹忍着笑:“我的专业不是数学,要说运气,我恐怕是在座诸位里最差的。”   希斯一只脚蹬在吧台椅子上,刚要开口,酒馆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冷风打着卷吹了进来。   希斯转过头刚要开口抱怨,目光在看清来人之后,喉咙里的话咕嘟一声吞了回去。   丹顺着他的目光偏过头,只见奥古斯特穿着一身笔挺的常服走了进来。   奥古斯特走近吧台,也要了一杯黑啤。   希斯愣了几秒之后反应过来,鬼哭狼嚎一般抱住奥古斯特的一只手臂:“你总算来了,快救救我,丹已经快要把我的内裤都赢走了。”   奥古斯特挑眉打量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去,一脸淡定:“我看你衣服穿得挺好的。”   希斯不屈不挠地又抱上去:“我说真的,你也来玩一把吧,来杀杀这小子的气焰。”   奥古斯特侧身避开他,从约翰老爹手中接过自己的啤酒,呷了一口:“我坐5分钟就走。”   希斯瞪大眼:“不是吧你,今天你还要去……”他的后半截话在奥古斯特带着些警告的眼神里咽了下去:“好好好,当我没说,你自己喝吧。”   丹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奥古斯特,不由想起了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   另一边,希斯已经吆喝着开始第三轮。   丹分了一半注意力在奥古斯特那边,牌局就有些心不在焉,输了两把之后,他眼角瞥见奥古斯特把啤酒杯放回吧台,起身悄悄走出了酒馆。   估摸着他大概走了两条街,丹放下自己的杯子:“我去趟厕所。”   希斯正在兴头上,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自便。丹把酒杯放回吧台,转身走出了酒馆。   在座的人中依旧只有纽曼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旧木门被重新关上。   “嘿,你今晚怎么了?”伊恩半开玩笑地撞了撞纽曼的肩膀。   纽曼从门口收回目光,微微皱着眉,低声道:“没什么,继续吧。”   夜晚的空气已经带上了些许凛冽,预告着冬天临近的脚步。街道铺满了一块一块淡黄色的光晕,那是两侧的住户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四下一片静寂,比之5月显得冷清了不少。   丹循着记忆找到了港口附近的那条小巷。和之前一样,他刚走到巷口附近就听到了一阵隐约的钢琴声。   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   不同于之前李斯特惆怅的叹息,摇曳的节奏仿佛带人来到了夜晚宁静的海面,在清澈的月光下随波荡漾,如诗的旋律中带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忧伤。   这次丹没有再隐藏身形,而是直接站在了那个小院的门口。   客厅的窗帘依旧只拉了一半,那位老妇人也依旧坐在壁炉旁边的扶手椅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琴凳前,壁炉的火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演奏间隙,他目光无意间瞥过客厅的落地窗,手底下的节奏慢了半拍,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微微睁大了,随即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猛地从钢琴边站了起来。   老妇人有些讶异地抬头,颤巍巍地想要跟着站起来,从她口型来看,似乎在问奥古斯特出了什么事,奥古斯特对她比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径直朝外面走来。   丹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奥古斯特大步从屋子的门廊走了下来,脸色有些阴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丹耸了耸肩:“我看到你出来了,也想出来转转,所以……”   “所以你跟踪了我?”奥古斯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丹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奥古斯特也察觉自己有些失言,吐出一口气,生硬道:“你回去吧。”   丹这会是真的惊讶了,他以为按照习惯,奥古斯特会邀请他进去坐一坐。   空气中的尴尬弥漫了几秒,客厅里的老妇人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跟着走了出来,站在门廊上朝这边招呼:“是你和阿瑟的朋友吗,奥奇?”   奥古斯特回过头,答非所谓:“你先回去吧,没事,我马上就进来。”说着他拉住丹的手臂,把他往旁边带了几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们酒馆的聚会结束不是应该回基地吗?”   丹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有些莽撞了:“我只是好奇,今年5月份的时候我偶然间来过一次,看到你在里面弹琴,我以为……”   “5月?”奥古斯特再次打断他,眼神锐利而冰冷:“史密斯顿中尉,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训练强度是不是有所欠缺,你居然还有时间在费灵厄到处闲逛?”   丹试图解释:“是我们刚到基地的那天,我想在港口附近转转,听到钢琴的声音才找到了这里。”   奥古斯特的眼神已经彻底沉了下去:“行了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不想知道你今晚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现在很明确的告诉你,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回去了。”说罢,他放开丹的胳膊,转身就往院门走。   刚走出去两步,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我只是从一个朋友的角度……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朋友?”奥古斯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   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没错。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了解程度算得上是朋友。”   奥古斯特往回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丹,半晌才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曾经相互了解过?”   沉默。   丹始终没有回避奥古斯特的眼神,那双灰蓝的眼睛里此刻如同暴风雪,席卷裹挟着最复杂的情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声音安静:“我知道了。对不起少校,打扰您的私人时间了。”说罢,他干净利落地转身,一路都没有回头,身姿挺拔骄傲如同冬日黑色的冷杉。   作者有话说:   到此第一卷 正式结束,接下来大概是一段小虐怡情的环节~ 第22章   格陵兰东北部,格斯特斯维营区。   丹躺在睡袋里,两手枕在脑后,帐篷的门帘没有拉紧,外面的风从半人高的缝隙里钻进来,小桌板上的酒精灯火焰随着气流在玻璃罩上乱撞,丹却视若无睹。   外面依稀可以听见奥古斯特喂狗的动静,他的思绪飘向了一个月前。   他不认为他和奥古斯特的那次矛盾能称得上争吵,在他看来,争吵是有双方互动的,而按照那天晚上奥古斯特的逻辑,他们显然连争吵的前提条件都不具备。   那顶多能算得上一场对峙。没错,对峙。   那天晚上回到基地之后,他向希斯打了报告,第二天就搬出了奥古斯特的宿舍,希斯大手一挥就给他批了一间单人间,毕竟之前走了4个人,基地空出了2间宿舍。他完全没察觉丹的异常,甚至在帮他搬行李的时候还啧啧:“你要是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话说你跟奥古斯特一起住这几个月也真是难为你了。”   丹脸上表情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无论作为领导者还是单纯地作为一名士兵,菲尔德少校都很优秀。”   希斯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突然叫这么生分,你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了。”   丹对此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奥古斯特没有回基地。   他没想到奥古斯特能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拒人千里——第二天他回到基地之后,对空出来一半的宿舍没有过问一句,之后的一周,他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无论是在训练还是在私底下。其他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低气压,毕竟除了蹙在一起的眉头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希斯还开玩笑的说这已经成了奥古斯特的专属表情。   他没想到最先来找他的人会是纽曼。   那天是巡逻出发前一周,今年参加巡逻的队员开了例会,强调了一遍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和问题。结束之后奥古斯特夹着文件率先离开了会议室,丹落在后面,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纽曼斜倚在门外,看样子在等人,他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却被纽曼叫住。   “史密斯顿中尉。”   丹有些疑惑地回头:“中士?”   纽曼笑了笑:“今天没有训练了,能谈谈吗?”   直到跟着纽曼走到基地食堂的餐吧,丹依旧是一头雾水。   纽曼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自己走到吧台后倒了一杯水,扔了两片干柠檬片进去。   “这里一般很少有人来,虽然说是餐吧,但是也不提供什么特定的东西,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丹谨慎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纽曼不以为意,坐在一张吧椅上,指了指自己旁边:“坐啊,放松一点儿。想喝柠檬水吗?”   丹在椅子上坐下,手臂搭在吧台上,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纽曼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奥古斯特最近状态很不对。”   丹耸了耸肩:“是吗?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吧,我猜?”   丹脸上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纽曼叹了口气:“我想之前在延森冰川,奥古斯特应该和你说了我和伊恩的关系。很多事情希斯注意不到,甚至你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您是什么意思?”丹的语气尖锐起来。   “我没有任何要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微妙而神奇的东西,也许你这一刻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你,但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丹挑了挑眉,没接话。   “奥古斯特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纽曼有些出神:“当年的副队长还是阿瑟,希斯还没有来。奥古斯特和阿瑟一直被基地里的所有人称作‘黄金搭档’,也许阿瑟体能上有一些不足,不过在基地也够用了,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好脑子。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现在想想,真是充满活力的一段回忆。”   丹的脸色在纽曼提到“阿瑟”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沉下了些许:“然后呢?我听说出了一次意外。”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紧绷。   纽曼摇了摇头:“我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那次和往常一样,奥古斯特和阿瑟带队出任务,是要协助努克当地的警察抓一批北极熊偷猎者。中途我们听说出了意外,阿瑟被送到了努克当地的医院,他还没撑到总部那边派飞机来就去世了。”   丹沉默。   “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奥古斯特和阿瑟,并不是恋人。”   丹有些惊讶地看向纽曼。   纽曼似乎被他脸上的神情逗笑:“怎么,很奇怪吗?”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清楚奥古斯特是怎么想的,阿瑟出事之后,他不准我们任何人提起那次意外,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阿瑟了。”   丹唇角的弧度渐渐变得讥讽,不是对着纽曼,却是对着自己,沉默了几秒之后,他低声开口:“我明白了,谢谢您,中士。”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纽曼坐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重点。”伊恩的声音从一边的楼梯口传来。   纽曼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伊恩漫不经心地走进来,靠在吧台上:“在操场上看到你们,有点好奇就跟过来了。”   纽曼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看来他没明白我的意思。”   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原本是好意,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就算你能看出他对奥古斯特来说不一样,最终他们自己的事情也只能自己处理。”   纽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只是不想看到奥古斯特再这么下去。阿瑟对他来说也许是很重要的同伴,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应该学会接纳其他人。”   伊恩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别想这么多了,下周巡逻就开始了,也许他们同行5个月回来之后会有所改变呢?”   纽曼泄气一般的耸了耸肩:“也只能希望这样了。”   奥古斯特掀开帐篷的门帘进来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罕见的凝重:“外面风大得有些奇怪,今晚警醒一些。”   丹从睡袋里坐起:“会有雪暴?”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说不准,按理这个时间北部的冬天还没正式开始,气温不应该下降得这么厉害。”   丹从他话语中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抬腕看了看时间:“轮岗?我守第一班吧。”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1点叫我。”   丹半倚在睡袋上,借着酒精炉摇晃的火光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铅笔与轻薄的纸张摩擦,发出一阵柔和的沙沙声,奥古斯特的呼吸声很轻,掺杂在他笔尖移动的声音里,恍然给人一种静谧舒适的感觉。   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丹抬腕看表的时候发现已经过了午夜,他很惊讶自己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晚一点再叫醒奥古斯特,帐篷外面的风陡然大了起来。   寒冷的气流卷起地面的雪粒,拍打在厚实的帐篷壁上,发出一阵细碎的噼啪声,四壁的尼龙布被吹得鼓起又落下,好像风暴来临前夕的海面。风声惊动了在旁边休息的雪橇犬,可以听到一阵模糊的呜呜声。   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没有应对冰原上恶劣天气的经验,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危险,他刚打算叫醒奥古斯特,转眼间对方已经从睡袋里半坐起来。   多年在格陵兰地区巡逻的经验在奥古斯特骨子里刻入了一种灵敏得近乎可怖的直觉,他醒过来的一瞬间就发觉了不对劲。   “起风了?”   丹点了点头:“好像有些不对。”   奥古斯特坐起身,凝神听了几秒,抓过一旁的外套披上:“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里。”   寒冷的气旋在奥古斯特拉开帐篷的一瞬间裹着雪粒卷了进来,丹抬手护住酒精炉的火焰,注视着奥古斯特的背影,心头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5分钟后,奥古斯特重新拉开了帐篷,露出的半张脸上挂满了冰碴:“天气不太妙,出来帮把手?”   丹早就把外套重新穿上了,听到这句话马上起身跟了出去。   “你再检查一下固定帐篷的楔子,面朝东北角的位置都再钉两颗,我去加固物资。”奥古斯特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模糊。   丹应了一声,拿了工具就转去了帐篷另一角。   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下降,夜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不像之前那些晴朗的秋日夜晚,仿佛一张点缀了无数钻石的墨色天鹅绒。视野所及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浓重的云层沉沉压在他们头顶,从格陵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地打在人身上,从嘴里呼出的热气几乎可以凝为实体。   丹眯着眼睛半跪在雪地里,找了两次才看准固定楔子的位置,固定在东北角的支点一共有3个,他刚加固完第二处奥古斯特就过来了。   “怎么样?”   丹指了指前面:“只剩那里了。”   奥古斯特走过去,干净利落地干完活,又在营地四周检查了一遍。他们的雪橇和物资都已经重新用尼龙绳加固过,形成了一堵结实的矮墙,雪橇犬们也被转移到了物资后的避风处。   “先回帐篷吧,风越来越大了。”他朝丹喊。   丹感觉自己鼻梁以下的位置仿佛都被冻住了,朝奥古斯特点了点头就矮身钻回了帐篷。 第23章   丹之前从未经历过靠近北极地区的冬天,更别说冰原上突如其来的雪暴。狂风掺杂着雪粒子拍打在帐篷四壁上的声音,旁边雪橇犬们含混不清的呼噜声,再远一点,是气流从山顶裹挟而下的呼啸。他们这顶小小的帐篷在数千平方英里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渺小和不堪一击。   丹躺在睡袋里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但又不想让旁边的奥古斯特发觉,维持着一个姿势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就觉得右边肩膀有些发麻,他尽量小心翼翼地侧过一点身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舒服的叹息。   奥古斯特半靠在睡袋上,看着丹的举动不由有些好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遇到恶劣天气,这样的雪暴对他来说在格陵兰的12月已经是常态,算不上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但是对于旁边这个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特种兵的生活一直都很艰苦单调,不过比起格陵兰,在丹麦本部的训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7年前他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到这样一个地方。   …… 6月份的哥本哈根阳光和煦,当时他们刚执行完一个任务,上面要求在哥哈总部做一个简报再把他们送回学校。   猎人的长官去他们学校挑人的时候,总共只选了4个,他和阿瑟就是其中之二。   “嘿,奥古斯特,我听说这次结束后如果能在总部拿到优秀的评定成绩,毕业的时候可以有一个自主申请的机会。”   他们住的地方是总部安排的内部酒店,中庭带有一个小花园,刚吃完午饭的时间,花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阿瑟有些懒洋洋地躺在一张长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太阳。不同于学校里的其他人,他的皮肤天生就透着一股苍白,哪怕是夏季暴露在原野上两个月的集训也不能把他晒黑。   “你有想去的地方?”他斜倚在那张长椅旁,两手插在裤兜里。   “倒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只是最近对格陵兰挺感兴趣。”   “格陵兰?”奥古斯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唔,你知道我的专业是通讯科技,我一直想知道所谓的科技在一种极限环境下能达到什么水平,或许它远比我们想象的脆弱的多。”   奥古斯特笑了:“你总是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瑟抗议:“我只是为人类发展做出贡献,怎么能说是奇奇怪怪。”   顿了顿,他开口:“你呢,你没有想去的地方?”   奥古斯特的眼神投向远方:“我不知道,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我们一起申请天狼星吧。”阿瑟返身从椅子上坐起,眼睛闪闪发亮。   奥古斯特一怔:“天狼星?”   “对,就是和猎人、蛙人齐名的天狼星。”阿瑟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奥古斯特犹豫了一会儿,他母亲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病逝了,他父亲一生专注科学研究,早在数年前就与他母亲分居,5年前发生了一场意外也去世了。剩下的亲人只有妹妹和爷爷。米娅在北爱尔兰上大学,以后很可能也会留在那边,他们的爷爷也在部队,这么些年一直派驻海外,跟他们在感情上的联系并不那么深刻。从某种层面上说,他在做这一类决定的时候通常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其他因素。   “走吧,和我一起,你不是说我们是最有默契的搭档吗?我可以向学校申请提前一年结课,我们可以一起去天狼星。”   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奥古斯特沉吟了几秒之后最终点了点头。   ……   思绪在这里猛地顿住,奥古斯特带着几分痛苦地闭了闭眼: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不用说他在通讯科技领域堪称“上帝的礼物”一般的天赋。如果他当初没有来天狼星……如果他能说服阿瑟,去一个别的地方,那么就不会发生那起可怕的意外,阿瑟也就不会死,说不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奥古斯特强迫自己止住了思绪,目光看向一旁的丹。   不可否认,希斯最开始在所有新队员中独独指出这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从外貌上看,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下,丹有些像阿瑟,但是相处时间长了以后,他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阿瑟从小在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长大,这注定了他性格里带着某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甜美”的成分——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之一是他的学生时代几乎都是众人的焦点,哪怕在军校也鲜少树敌,再加上他的天赋,使得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只要他想,任何人都很难拒绝他提出的请求。   而丹不同。丹给人的感觉,更多的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平日里完美的隐藏在鞘中,丝毫不引人注意,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切换伪装,让自己完美的融入到不同的环境中,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   他对阿瑟的感情,最开始只是像照顾一个隔壁邻居家的弟弟,或许是阿瑟身上的某种特质让他联想到了米娅。后来发展成了同窗之谊,但是并没有更进一步。这种感情在阿瑟离开之后变成了一种负疚,一种对自己的质疑和自责——原本阿瑟可以选择一个其他地方,在那里继续做他研究,继续他的快乐人生。   也许那次意外不仅带走了阿瑟,也带走了他身上的一部分。   丹是此时此刻真正站在他身边的人,不需要他照顾,不需要他保护,完完全全作为一个战友站在他身后,他知道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对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他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才当上天狼星的队长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不能出错,要保证巡逻的正常进行,保证这片领土的完整,同时要保证阿瑟的安全(他知道阿瑟对于格陵兰、对于整个军方通讯研究的重要性)。   阿瑟死了以后,这根弦绷紧到了极致,他把那次意外的发生归咎于自己的疏忽,为了弥补同时也为了警醒自己,他每年巡逻都亲自带队,每次都选择最危险的路线,疯了一般深入这片冰原,熟悉这片土地。   与此相对应的,他在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那次发生在延森冰川的爆炸。   找到达塔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爆炸近在咫尺,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带着达塔全身而退。   然而丹来了,在半山腰稳稳地接住了达塔,扫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知道有一个人一直站在自己身旁,能放心地交付后背,能与自己并肩作战——这其实是一种让人沉迷乃至上瘾的感觉。   ……   外面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丹又翻了一个身,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然而这点声响在帐篷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睡不着?”   丹沉默了半晌,声音有些发闷:“对不起,吵到您了。”   奥古斯特莫名被他语气里那一点微妙的沮丧取悦了,他努力绷起唇角不让自己笑意外露的太明显,清了清嗓子:“你应该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北极吧?”   丹翻过身看了奥古斯特一眼,干脆放弃努力一般躺平,双眼瞪着帐篷顶:“是。”   “第一次见识冰原上的雪暴?”   “是。”   静默了几秒,丹好像察觉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奥古斯特:“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好笑的事情,少校。”   奥古斯特听出了他声音里掺杂的一丝细微的恼怒,咳了一声:“不,当然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冰原上的雪暴有时候会变的非常危险,尤其是在北极圈以内。”   “您巡逻的时候经常遇到这样的天气吗?”   奥古斯特想了想:“也不是,大多数时候格陵兰的冬天都比较温和,当然也不排除气候突变的情况。我还记得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一次暴风雪……大概是在三年前的冬天,当时我和希斯在一起,在比我们现在更靠北一点的位置,被困在帐篷里整整3天。最后雪暴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们的帐篷几乎被雪埋了一半。”   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继续。   奥古斯特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其实在这里雪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风。我记得看风向图是特种兵训练的一项基本技能,当然不必要看得懂每一种季风的详细数据,只要求能够判断大概的风向。北极圈附近的大风可不是那种玫瑰图上画的玩意儿。事实上它们远比这个浪漫的名字猛烈的多也可怕的多。最开始,你可能只是在远处的山顶看到一点预兆,但是还不等你有机会转移营地,大风已经从山坡上呼啸而下,比奔腾的海浪还要迅猛。如果帐篷完全暴露在平原上,很有可能连人带物资一起被刮走。在那样的风力下,不要说寸步难行,在外面你可能站都站不稳。最安全的做法是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等待风暴过去。很多时候一场暴风雪过去,等你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周围的地形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这个地方似乎不再是你前一天晚上扎营的地方了,这个时候也需要特别小心掩藏在积雪下面的裂缝和冰斗。……”   也许是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也许是奥古斯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给人一种蛊惑般的沉稳感觉,丹竟然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帐篷里响起了一阵轻微规律的呼吸声,奥古斯特才慢慢止住了话头。丹的额发被帽子压住显得有些凌乱,有几根头发丝戳到了眼睛上,他眼皮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奥古斯特看了他几秒,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冲动,抬起手尽量轻地把那几根头发拨到了一边。 第24章   丹后半夜的时候突然惊醒了,先前肆虐的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旁边的酒精炉火焰被调到了最暗,在对面的帐篷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奥古斯特的睡袋空空如也,帐篷的帘子被拉开了一条缝,在靠近他脚的位置投下了一段静白的光。   他从睡袋里坐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披上外套,拉开帐篷走了出去。   风停了,可是雪还在下,大地是一片模糊的白。   天空是一片墨蓝色,雪花轻盈地从空中飘下,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落在冰原上。温柔得仿佛一个个纯洁的吻。   奥古斯特站在他前面几十码远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他出来的动静。   丹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出声,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那一瞬间,他恍然有种错觉,好像天大地大,其他任何地方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只有他和奥古斯特是真实存在的,也只有他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恍然间想起将近一年前他离开贝尔法斯特的时候,米娅对他的最后一个请求。他最开始也只是抱着一种单纯的好奇,想要去看看米娅的哥哥,也许还掺杂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想对他说一声抱歉,没能保护好你妹妹。哪怕他听不见。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开始变味的呢?   也许是听到他弹李斯特的时候?也许是在一次又一次训练中被他的能力所折服的时候?也许是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温柔谈起伊恩和纽曼的时候?也许是他们一起救回达塔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以一种全心信赖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   他从来不认识也没见过阿瑟,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发觉心里涌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毒蛇般的嫉妒,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从同窗到服役,那么多时间,那么多记忆,然后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戛然离开,留给生者无尽的思念。   鬼魂从来都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他遇到米娅、来到格陵兰或许是偶然的凑巧,但是结果却像宿命一般必然且无法改变。   雪花眨眼间便在奥古斯特肩膀上落了薄薄的一层,他若有所觉一般回过头——看到丹默不作声地站在身后,他有些抱歉地开口:“吵醒你了?刚过4点,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明天应该是一个晴天。”   丹什么都没说,却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承受不住那股眼神,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转了身。   弯腰的一瞬间,“毫无疑问,我爱这个人,”他带着些甜蜜心酸地想:“但是我也许永远都无法靠近他的心。”   之后的旅途里,丹变得越发沉默,这种沉默倒不是说他对奥古斯特的态度变得多恶劣,只不过他话少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奥古斯特好几次在休息的间隙都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但真正对上他的目光之后,他却又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两周后,他们靠近了格陵兰海的西海岸线。这一带地形平缓了许多,视野范围内不再有海拔超过300米的山脉,取而代之的是成片低矮连绵的丘陵。   格陵兰已经正式进入了冬天,气温比之前下降了将近10度,不过他们倒是没再遇到过恶劣的天气。相反,两星期以来,夜空都晴朗得让人恍然有种“清澈”的错觉——银河横亘在丝绒般的墨蓝底色上,亿万钻石般的星辰闪耀其间。   白天变得越来越短暂,奥古斯特也放慢了一些行程。丹在晚上临睡前通常会一个人在雪地里坐一会儿,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通常会感受到一种渺远的荒僻和孤独,然而这种感觉到了极致,反而会变成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由。他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在冰原上,宛如一个游荡无着的灵魂,直到寒冷的枝蔓悄然爬上他的脊背,颤动的叶片抚上他的脖颈,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明白到了休息的时间。   他们发现那只海豹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11月下旬了。   先发现不对的是奥古斯特,他们当时正驾着雪橇翻过一道低矮的丘陵。刚到山顶,奥古斯特猛地拽住了缰绳,随即罗杰斯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不安的低吼。   丹有些莫名,顺着奥古斯特的目光往前望了望:“怎么了?”   奥古斯特面色有些严肃,他朝丹比了个简单的手势:“原地警戒。”接着跳下雪橇,解开了罗杰斯的缰绳,牵着狗朝雪坡下走去。   丹眯起眼睛朝远处看了看,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雪白,格陵兰海沿岸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实的冰架,冰架与陆地之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前面是一种反射着阳光的晶莹的白,后者则是一种更厚重沉默的白。在冰架边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看不清是什么。   奥古斯特牵着罗杰斯径直走到了那个黑点旁边,弯下腰检查了一会儿,随机丹的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了他有些低沉的声音:“丹?你驾着雪橇下来吧,可能有些意外情况。”   丹把雪橇停在了距离他们十码左右的位置,雪橇犬们嗅到了空气中异常的味道,领头的几只都显得有些焦躁。   丹这时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只海豹的尸体,原本应该是褐色皮毛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它的眼睛无神地瞪着天空,周围的冰面一片血肉狼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几乎可以想象它临死前经受了一番怎样的挣扎。   奥古斯特双眉紧蹙,半蹲在它旁边,罗杰斯嗅着周围的冰面,前爪不住刨着冰面,喉咙里是威胁的压低的吼声。   “……偷猎?”丹的喉咙有些干涩。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带着厌恶,声音里有一丝沉重:“这只应该是想在发情期之前赶到栖息地的。格陵兰每年都会派警卫在它们的栖息地附近巡逻,没想到还是被偷猎者钻了空子。”   “那我们现在要追踪那群偷猎者吗?”   奥古斯特站起身,沉吟了几秒:“先暂时按照巡逻路线走。马上就要进入12月了,估计这群偷猎者不会再冒险北上,除了天气因素,他们应该也更倾向于南下靠近海豹的栖息地,看看能不能再抓几只落单的。这几天警醒一些,这些人通常都是3到5个人一起出发,如果中途遇到,免不了有一场混战。”   重新出发之后他们的行进速度更慢了,奥古斯特把罗杰斯单独牵在一边,时不时就停下雪橇,牵着罗杰斯走到冰架边缘检查一番,临近天黑的时候到真被他发现了一些别人经过的痕迹。   此时的格陵兰北部地区已经快要进入极夜,刚过下午3点,天色已经沉沉地暗了下来。这几天天气都很晴朗,他们在冰架边缘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只有一段,突兀地出现在雪地里,紧接着又突兀地消失了。   奥古斯特登上一个小山包看了看远处,返身下来对丹道:“就在这里扎营吧。”   两人刚把帐篷搭起来,奥古斯特就开口:“我带罗杰斯去附近转转,你守在这里?”   丹点头:“别走太远,无线电联系。”   他们走了大概1个小时,无线电通讯始终是一片静默,就在丹开始有些担心的时候,奥古斯特牵着狗回来了。   丹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他脸上的表情是丹从未见过的,兴奋中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还有那么点儿如释重负,眼睛里的光几乎要扭曲起来。   “怎么了?”   奥古斯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才回过神,脸上的复杂神情一秒钟之内就收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发现那群偷猎的人了。”   丹没有说话,仔细端详了他几秒,奥古斯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丹何等玲珑剔透的一个人,马上就发现了他的不自然,再联想起路上的种种,心念电转间把蛛丝马迹全都连了起来:“你之前遇到过这群人?”   奥古斯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丹没有回答,沉默了一秒之后继续开口:“和阿瑟的死有关?”   奥古斯特的脸色在听到“阿瑟”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   丹心下了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奥古斯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你留在营地就好。”   直到丹久久没有回应,他才觉得有些不妥一般有些生硬地补了一句:“他们大概有5、6个人,我一个人足够了,你守在这里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丹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遵命,长官。”   奥古斯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讽刺意味,皱了皱眉,鬼使神差一般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这和他……阿瑟无关,只是一件必须了结的事。你留在营地不管对谁都是最保险的安排。”   丹不再看他,转身走回了帐篷,声音很淡:“我没有任何质疑您的决定的意思。我会留在营地等您回来。”   奥古斯特看了他的背影几秒,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剩下的半天丹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做,直到把帐篷挪了两个相差仅仅几英尺的位置,重新固定好,他才不得不承认心底那份焦躁。不仅有对鬼魂的不忿,更多的是对奥古斯特的担忧。   奥古斯特是自己去的,罗杰斯一直绕在丹脚边转来转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丹弯腰揉了揉罗杰斯的脑袋:“OK,我不折腾了,你也别折腾了,去休息吧。”   罗杰斯低低地嗷了一声,没有离开。   丹叹气:“怎么,你想跟我聊聊天?”   罗杰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他,不动。   丹干脆在帐篷门口坐下,有些恶劣地揪了揪罗杰斯的耳朵:“你也很担心他?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也不带上你?”   罗杰斯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只是抖了抖耳朵,温顺地把鼻头拱进了丹的掌心。   丹心不在焉地捋了捋它头顶的毛,嘀咕:“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和米娅一样,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她,不知道怎么被她嘲笑呢。”   罗杰斯安慰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在他脚边温驯地趴了下去。 第25章   奥古斯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丹没有休息,坐在帐篷门口,依旧拿着那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罗杰斯趴在他脚边。火炉微弱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摇曳,在雪地上投射出模糊的阴影。   罗杰斯率先听到了动静,猛地从丹脚边站起来,面朝营地后方,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低低吠了几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丹被它吓了一跳,也紧跟着站起身,那本有些破旧的笔记本从他膝盖滑落到了一边。   空气中飘来一股隐约的血腥味,根本不用罗杰斯警示。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营地后方的雪坡上走了下来。   “奥古斯特?”丹往前走了几步,带着些不确定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来人应了一声,随着他往前,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直到他走进帐篷的灯光下,丹才发现他身上的防寒服已经不见了,右手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几乎从肩膀贯穿到小臂处。身上的迷彩血迹斑斑,脸颊上也沾了些血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受伤了?”丹的瞳孔骤然紧缩:“那些人呢?”   奥古斯特脸上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有些阴鸷,又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全部处理了。格陵兰当地的海警天亮之后会过来,我先回来了。”   丹握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臂:“你用无线电联系的海警?让他们送补给物资了吗?我们手上只有一些应急药物,你这个伤口只能暂时简单处理一下。”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放心,只是小伤。”   丹转身在物资堆里翻找起来,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先进帐篷休息,我找东西给你包扎。”   在奥古斯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拉不住帆布袋的拉链,心里尽是懊恼和后怕:奥古斯特再强也只是一个人,他怎么会认为他能和一群偷猎者单打独斗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好在只是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没有伤及动脉,要是那些人开枪了呢?要是等他听到枪声,说不定什么都来不及了。   帐篷里,奥古斯特咬着牙把右手臂的袖子撕了下来,寒冷的气温下布料已经和伤口里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在火光下露出一种骇人的黑色。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丹在找应急医药箱。   那群偷猎者的武器上都加了“料”,为了在命中猎物的时候减少它们的反抗和挣扎。他先前随便扯了一段原本是固定帐篷的绳索捆在伤口靠近肩膀的位置,减缓血液的流动,也为了自己能清醒地回到营地。此刻知道有可靠的队友在旁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缓缓吐出。他看了看帐篷入口的方向,皱着眉把那段绳索解开,微微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右臂,在下一波麻药的效果袭来的时候没有反抗,闭上眼睛歪在丹的睡袋上,沉沉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前。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奥古斯特藏在山坡脚下一块凸起的岩石背后。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4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今晚也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无尽的星辉洒在雪原上,大地变作一片透着深蓝的莹白。   那群人在三顶帐篷中央支了一个火炉,木柴噼啪地烧着, 也许是白天的收获颇丰,时不时有一阵爆发开的笑声传到他所在的位置。   他们一共有5个人,奥古斯特之前和偷猎者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一般不喜欢用火器,他们更喜欢冷兵器刺进猎物身体里的感觉,当然这也使他们在近身肉搏时更加难缠。坐在中间位置的是一个身材矮小、下巴尖削的男人,他头上戴了一顶棕色的毛线帽,眉骨下方有一道狭长的伤疤,差几毫米就是眼睛的位置。   奥古斯特做梦也不会忘记这张脸,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三年前的傍晚。   ……   夏季的最后一天,夕阳似血,暗红的光芒铺满了大地。   几架直升机停在冰架上,4、5个穿着制服的海警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架直升机的舱门半开着,可以看到4个东倒西歪的人躺在地上。   他和海警那边过来的一个中尉最后交洽了几句,转身走到外围,阿瑟就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   “虽然跑了一个,但是任务还算是圆满,这些人之后会被遣送到哥本哈根。从缴获的物资看,20年的刑期是没跑了。”   阿瑟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发觉了他的异样,皱眉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没事吧?”   阿瑟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不过好像跑了的那个人是他们的老大?”   奥古斯特耸了耸肩:“不重要了,听海警那边说这群人是惯犯,很熟悉他们的行事作风,所以从他们手底下溜走了很多次。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人,估计接下来这一带会太平一段时间。”   阿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奥古斯特看上去心情不错,拍了拍阿瑟的肩膀:“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有你的无线电追踪设备,海警那边还不能这么快找到他们的位置。”   阿瑟脚下踉跄了一步,像是被拍得晃了晃:“本来这个技术也还在试验阶段,这次他们跟我们合作,也算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测试机会,回基地以后还有一些数据要修正。”   “跟着他们不眠不休跑了3天,回去先放你一天假,数据的修正慢慢再说,反正这几天的数据波动已经用电脑备份了,不急这一会儿。走吧,直升机在那边等,差不多该回去了。”奥古斯特说着转过身。   载着那几个偷猎者的直升机就在他前面,他经过那架直升机的时候,靠近舱门边的一个大胡子定定地盯了他几秒,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笑声。   奥古斯特不打算搭理他,连眼风都欠奉,扭过头就打算绕开。   那人看出了他的意图,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句什么。   奥古斯特的因纽特语不是很流畅,只能分辨出其中的几个词,他皱了皱眉,随口问了旁边的一个警员一句:“他在喊什么?”   那个大胡子见状又笑了几声,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那个警员走过去在他肋骨踢了一脚,斥道:“闭嘴!”   大胡子痛得蜷起了身子,但是眼神依然注视着奥古斯特的方向,嘴里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串话。   警员凝神听了一会儿,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转头看向奥古斯特:“上尉,你们的人没有受伤吧?”   奥古斯特警觉起来:“没有,怎么了?”   警员解释道:“没有就好,这些偷猎者一般会在他们的鱼叉或者匕首上涂一种神经类的麻药,大部分情况下即使误伤了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但是据这个人说,他们这次的麻药里混了些生物碱,我们不清楚成分,如果有人受伤,得马上送总部的医院做检查。这个人说他亲手用一把鱼叉划开了一个人的手腕,你们这边没有受伤人员的话我得去检查一下其他人。”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看着那个警员转身走远了。   因为大胡子那番话,一股紧张的气氛迅速在这个临时营地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在忙着检查自己身上,生怕有先前没注意到的细小伤口。   奥古斯特心不在焉地四下看了看,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阿瑟时猛然顿住了——   阿瑟站在他身后5、6码的位置,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背脊绷得极紧,背部每一次起伏都仿佛极困难。   奥古斯特大步走过去:“阿瑟?你怎么了?”   阿瑟抬起头,皱着眉头,但还是勉强撑出了一个微笑:“不知道,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奥古斯特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在他右手腕上靠近手掌根的位置发现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伤口不深,但是周围皮肤已经隐隐泛出了一股乌青。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冻住了:“这是怎么弄的?”   阿瑟被他语气里的恐怖吓到,费力地想了想:“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刚才抓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们的鱼叉还是什么的划了一道。”   奥古斯特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转头朝那群海警喊了一声:“哪一架直升机可以马上走?”   海警的中尉被他惊动,跑过来有些紧张地道:“怎么回事?”   奥古斯特简单道:“受伤的是阿瑟,我要一架直升机,马上飞总部医院。”   中尉目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指着右前方那架道:“A40油箱还有三分之二,足够飞回总部医院了,走。”   奥古斯特紧跟在他身后,半扶着阿瑟登上了那架直升机。把阿瑟安置在座位上平躺下来之后,他跳出舱门,大步走到偷猎者那架飞机前,把那个大胡子扯出来,半拖半拽地弄上了他们的飞机。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整个机舱内布下了一层不祥的红色。   阿瑟躺在座位上,人已经将近半昏迷,呼吸急促,一张脸上是死灰一般的白色。奥古斯特跪在他身边,撕下自己的衣袖紧紧捆住了阿瑟的大臂,接着把他袖管卷起,低下头凑近那道伤口就开始吸毒血。   旁边的中尉很清楚已经晚了,不忍心制止他,直到他吐了第5口还是第6口乌血之后才按住他的肩膀:“够了,上尉,您这样是没用的。”   阿瑟的四肢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抽搐,被他绑住的那只手臂上血管脉络从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地浮现出来,接近黑色一般的暗青。   奥古斯特猛然转身,一把揪起后面的大胡子:“你们用的是什么毒?哪一种生物碱?”   大胡子没听懂他的话,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猜出了大概,嘴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奥古斯特转头看向那个中尉,中尉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很轻地道:“他说他们混合了起码两种以上的生物碱,掺杂了水母的神经毒素,是他们头领亲自配的。就算我们及时把人送到医院,要配出血清……也……来不及了。”   奥古斯特双眼赤红,一拳打在大胡子脸颊上,低吼:“你们是不是有血清?你们一定有血清,不然要是误伤了自己人你们怎么解毒?血清呢?在哪里?”   大胡子撇过头把嘴里的血沫吐了,看向奥古斯特的眼神满是嘲讽,他极慢地摇了摇头。   他们还没回到费灵厄阿瑟就不行了。   他两眼无神地大睁着,暗沉发黑的血沫不断从他唇角溢出,奥古斯特半跪在他身边,右手被他牢牢抓在掌心。   “阿瑟?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快到医院了。”他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吓到眼前的人。   过了几秒,阿瑟好像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极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他,费力地开口:“没用的……我知道,奥古斯特,没……用了。”   奥古斯特抬手抹去他嘴角新涌出的一股血沫,觉得心脏被勒紧了:“你别说话了,睡一会儿,等你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会好的,我保证,我发誓。”   阿瑟很轻地笑了笑,固执地没有闭上眼睛:“看来那些数据……我再也没有机会修正他们了。”   奥古斯特几乎要哽咽了:“别说这些,你会有机会的,你会好的,你还这么年轻……”   阿瑟抓住他的那只手猛然用力,指尖末端突然痉挛起来。   奥古斯特把他的手包在掌心,徒劳地握紧。   “奥古斯特……长官……我……我不想死……我怎么能……我还……我还没有……”他的目光聚焦在奥古斯特身上,灼热而绝望。   奥古斯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最后……最后还有一个……请求,长官,您能不能……能不能……”阿瑟吃力地想要抬起上半身。   “嘘,阿瑟,嘘,不要说了。听着,听我的,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奥古斯特想要按住他。   阿瑟却没有配合,他执拗地想要抬起上半身凑近奥古斯特,奥古斯特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低下头去把耳朵凑近他唇边。   一句极低极轻的话从他喉间吐出,虽然模糊,但却足够人明白其中的意味。   奥古斯特的身子猛然一震,带着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瑟,胸腔仿佛被贯穿了一道破口,零下数十度的冷风呼啸着倒灌进去,席卷了他所有理智。 第26章   用力把自己从那段回忆里拖拽出来,奥古斯特垂在身边的右手握紧了,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当年在飞机上,那个大胡子被他揍了个半死,最后是那个海警的中尉拦住了他,把那些人一起送进了监狱。然而奥古斯特始终没有再见到他们那个头领,这么些年的巡逻也没再遇到过偷猎者。   白天的早些时候,他看到那张眼熟的面孔时,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就嗡鸣着冲上了太阳穴。他从来不相信这些人关进了监狱之后会有什么根本改变,只不过在职责范围内,他也不屑于做多余的事。但是既然那么多年之后这群人再被他遇到……他带着指套的手慢慢地收紧了。   因为天气晴朗,他们一直在外面逗留到了将近10点,酒足饭饱之后陆续有人站起身回了帐篷,奥古斯特始终安静地隐在那块岩石之后,谨慎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所有的长柄鱼叉都靠在帐篷外壁,方便发生意外的时候出来就能拿到,短一些的匕首应该是随身带着,这5个人一共搭了3顶帐篷,两顶住人,还有一顶小一些,大概是放了他们的战利品。此外还留了一个人守夜。   他又耐心地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冰原上一片寂静,偶尔有阵风吹过,发出一阵低微的呜呜声。夜已经深了,暗蓝的大地上只有那一点火光在微弱地摇曳,将暗未暗,守夜的那个人头渐渐往下垂,终于抵挡不住睡意,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奥古斯特从藏身处闪了出来,手里握着军刀,刃背上的寒光在月色下泛着一层冷光。他身形如同幽灵,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偷猎者的营地中央,守夜的那个人甚至没来得及从小憩中惊醒就被锋利的匕首一刀割喉。   飞溅出的血液在火堆前洒下一排整齐的红点,那个人倒在雪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的咕噜声,几秒之后就没了声息。   一大滩暗红的液体在奥古斯特脚下蔓延开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转身朝左边的帐篷走去。   里面的人睡得很熟,在外面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呼噜声。他站在门边听了几秒,伸出手小心地掀开了帐篷的毡帘,模糊的黑暗中可以看到两个人影躺在地上。   他猫着腰钻进去,手起刀落划开了靠近门边那个人的喉咙,温热的液体飞溅开,落了几滴在旁边那个人脸上,那个人在睡梦中似有所觉,咕哝着抬手在脸上摸了摸,睁开了眼睛。新鲜的血腥气刺激了他的感官,一瞬间他只觉得死神仿佛张开了翅膀盘旋在自己头顶,瞳孔由于恐惧睁得极大,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就感觉颈间一凉。   隔壁的帐篷似乎被这边的声响惊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似乎在问出了什么事。奥古斯特皱了皱眉,在帐篷里四下打量了一圈,在毛毯下面发现了一把匕首,从鞘里拔出来时还能看到刀尖隐隐泛着暗沉的光泽。他想了想,把那把匕首贴着裤缝收了起来。   这时外面的动静大了起来,大概是没听到这边的回应,他们决定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奥古斯特迅速掀起帘子离开,隐到了帐篷后面的一个死角。   一个有些摇晃的人影从旁边的帐篷里钻了出来,他身上还带着股没有散尽的酒气,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风灯,打了个哈欠,骂骂咧咧地咕哝着什么。   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营地中央守夜人的尸体,走到隔壁的帐篷旁边,往里面喊了几声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等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一把掀开了帐篷的毡帘。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激得他往后退了几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帐篷里的一片狼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几秒,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转头看向火堆的方向,想找守夜的那个人,却只看见雪地上一团模糊的黑影。手里的风灯啪地摔落在地,他一个踉跄扑到守夜人的尸体旁边,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刀疤脸被喊声惊动,从帐篷里出来时手里抓着一把鱼叉,饶是他再有准备,看到同伴的尸体还是吃了一惊,一把拉起先前出来的那个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火光映照下,那人的脸上一片狼藉,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欧迪死了!他才17岁!”   刀疤脸一把把他掼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怒气:“我看到了!我问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其余两个人呢?!”   “死了……都死了……”   刀疤脸没有理会他,大步走到旁边的帐篷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脸上满是阴霾。   “一定是神的诅咒……一定是,我们白天刚猎了那只母海豹和它的两个孩子……晚上就……惩罚,惩罚来了!”   刀疤脸一脸不耐地反身走回去,低声喝到:“你清醒一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诅咒!要是有那玩意儿,我他妈走就死了几百回。不只是我,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做恶事的人,凭什么诅咒不降临在他们身上?!你看清楚麦克斯,他们都是被人一刀割喉,有人半夜偷袭了我们的营地!你弟弟是被别人杀死的!”   最初的惊痛过后,麦克斯理智渐渐回笼,很快就察觉了不对,他看向刀疤脸:“谁会来偷袭?我们白天没有见到其他人。”   刀疤脸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脸色渐渐变了:“这个手法很干净,像是军队里的人。”   麦克斯一惊:“海警?”   刀疤脸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他们应该没走远,现在营地周围检查一遍,小心些。”   奥古斯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黑暗中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麦克斯在火堆上拨弄了一会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火光骤然明亮起来,在橙红色跳动的火光下,他抄起旁边的一柄鱼叉朝奥古斯特藏身的帐篷走了过来。   奥古斯特屏住了呼吸,一只手握紧了自己的军刀,另一只手缓缓的贴着裤缝摸到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   麦克斯刚绕到帐篷后部就感觉到一股掺杂着杀意的气息席卷而来,身体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避过了第一击。   奥古斯特留了五分力气在手上,见对方避过,手腕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拧,刃尖朝上,从斜面划破了对方的胸口。   麦克斯的反应很快,顺着后仰的势头贴地一滚,同时把手里的鱼叉狠狠往前刺去。   奥古斯特知道他们的手段,侧身避过鱼叉锋利的尖头,松开右手的匕首,握住了鱼叉柄,朝反向狠狠一拧,下半身以左腿为支点,右腿凶猛地扫向对方下盘。   麦克斯猝不及防,被他的左腿绊倒,察觉到小腿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没等他站起来,眼前一花,原本被他抄在手里的鱼叉尖头朝下,狠狠地捅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目光缓缓往上移,对上了奥古斯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鱼叉上也淬了毒,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透明的毒液顺着伤口处的血管蔓延至自己的四肢百骸,知觉被麻痹,痛感反倒是最后降临的,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二十秒之间,刀疤脸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那柄鱼叉捅进了麦克斯的胸膛。他发出一声怒极的低吼,不假思索地把手里的鱼叉对着奥古斯特就掷了过去。   奥古斯特头都没回,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那柄鱼叉落在他身后几尺的位置,尖头扎进了雪地中,木柄犹自微微颤动着。   他转过头,目光紧紧盯住了刀疤脸,脸上露出一个极冰冷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刀疤脸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秒,恍然咧开嘴,摸了摸自己的眉骨:“真是想不到。你们留给我的‘礼物’可是让我毕生难忘。”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看不清是谁先动手的,刀光拳影里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方式。奥古斯特只觉得胸腔被既冰冷又滚烫的愤怒胀满,所有的格斗技巧都被抛之脑后,只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混乱中,他瞅到一个空挡,挥拳击向对方的咽喉。刀疤脸敏捷地往右一闪,右臂牢牢地绞住了他的左手。奥古斯特没有用蛮力脱身,而是屈膝狠狠撞在对方胃部。刀疤脸受痛之下松开了他的左手摔倒在地。他顺势从自己怀里抄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趁对方弯腰的时候猛地一挥,在奥古斯特右臂贯穿了一道从肩膀到小臂的深长伤口。   奥古斯特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一条腿屈膝压在他胸口,受伤的右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左手掏出那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入了对方心脏。   ……   原野上一片寂静,一阵细微的“滴答”声混杂在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中。   鲜血从奥古斯特手臂上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凹坑。   刀疤脸两只手徒劳地落在身旁,脸上表情渐渐由不甘变作了释然,混杂着一丝遗憾:“我身上这把匕首是唯一一把只涂了麻药的,不得不承认这次命运之神站在了你那一边。”   奥古斯特松开了扼住他喉咙的手,撑在雪地上,感觉一阵眩晕。他用力眨了眨眼,心里冒出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幸好这次他是自己来的,如果丹也过来了,如果他不小心被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个刺中……他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还能再承担一次那样的后果。   “报应啊,我这一生猎了那么多动物,最后还是死在了动物的毒素之下。”刀疤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奥古斯特带着些厌恶看了他一眼,放开他,坐到旁边的雪地上,淡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呵……呵呵,你以为我们愿意吗?因纽特人从出生就带着誓言,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谁会愿意违背诺言,不惜冒着被全族驱逐的后果来偷猎?”他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厉,顿了顿,仿佛感受到生命在体内渐渐流逝,死神正一步一步逼近,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奥古斯特又在雪地上坐了几分钟,把在打斗中划得破破烂烂的防寒服脱下扔到一边,他拿出无线电联络了基地,让希斯他们通知海警。   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又一阵眩晕袭来,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匕首,在雪地里擦了擦,咬牙再次扎进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新鲜尖锐的痛感刺激了他的神经,逼着他清醒了几分。想了想,他抬头望了望低矮丘陵的那一头,脸上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浅淡笑容,一步一步地朝丹所在的营地走去。 第27章   丹拎着急救箱走进帐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奥古斯特毫无生气躺在睡袋上的身影。仿佛有一块石头沉甸甸地把他往下一坠,人差点没站稳。好在理智及时回笼,他一手扯住了帐篷帘子,勉强撑住自己,定了定神才把急救箱放到一边,上前检查奥古斯特的呼吸脉搏。   确认了奥古斯特的呼吸平缓,应该只是短暂的昏迷之后,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他把急救箱拿过来,用酒精开始清洗他手臂上的伤口。   翻卷的皮肉之下可以看出不止一个二次伤害的痕迹,那些伤口的位置都巧妙的避开了重要血管,像是用人用刀尖刻意在最开始的伤口里翻搅了一遍。   待把这条胳膊上的伤口消过毒,上了药和绷带之后,丹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奥古斯特是被痛醒的,丹包扎到最后手下完全没有留情。奥古斯特睁眼就看到了一双冷冷冰冰的眼睛。   他呻 吟了一声,试图用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撑起自己:“我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丹简单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奥古斯特想要活动一下受伤的右臂,刚抬起几英寸就被丹按住了:“别动!”他的声音里含着罕见的怒意。   奥古斯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只是……”   “别说话。”丹再次打断他。   他只得悻悻地闭了嘴,目光无所事事地飘了一会儿之后落在了丹的眼睛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在酒精炉火光的照耀下,丹的眼珠透着一股深浓的碧色,那簇小小的火苗就跳动在他瞳孔里,仿佛一个拥有自己生命的物体。他的睫毛纤长,是一种极浅淡的金色,奥古斯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秋天的银杏金黄的树叶,那是一种象征生命极致热烈的颜色。   丹把最后一条绷带固定好,抬头:“好了。暂时没有发现感染的迹象。”   奥古斯特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波涛汹涌,好像酝酿着最复杂深沉的情感。   “划伤您的匕首上涂了麻药,药效应该当场就发作了吧?您自己硬撑着走回来也不愿意告诉我一声,让我来接应您吗?”丹的声音很轻。   奥古斯特一时没有回过神,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把奥古斯特脸上的疑惑一丝不落的收进了眼里。他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我把药箱收起来。”说完就走出了帐篷。   麻药的劲头还没过去,奥古斯特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第二天中午了,雪亮的天光透过帐篷透进来,让他觉得有些刺眼,能零星听到几句从外面传来的说话声。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臂,还有一些刺痛,看来他在路上给自己扎的那几刀还是有点狠。揉了揉脑袋,他慢慢地站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丹正在喂狗,手里拿着无线电通讯器说着什么,罗杰斯紧跟在他脚边,尾巴摇得欢快。   “……我知道。伤口不深,这两天我会注意,如果有感染发炎的迹象我会联络基地。好的,那边善后就交给你们了。”说话间他无意中转过头,看见奥古斯特站在帐篷旁边,脸上胡子拉碴,罕见的有些憔悴。   “你醒了。”他走过去。   奥古斯特“唔”了一声,冲他手里的通讯器扬了扬下巴:“基地?”   丹点头:“是希斯中尉,他说海警已经到现场了,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的说辞,他们会去接洽。他还说如果您的伤情恶化要及时回基地治疗。”   奥古斯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丹看着他的表情,脑海里掠过希斯不可置信的声音,里面混杂着罕见的焦虑:“……对方联络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对方5个人一个活口不留。我看了他们从现场传回来的照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简直是……。虽然我们跟海警那边合作那么久,这件事不会闹得很大,但是丹,你最好看着他一点,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不敢保证总部那边会不会直接把他调走。”   奥古斯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怎么?”   丹走到他面前,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你昨晚说你把那些人都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字面意思。”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想您都没有权利——”   “你是在指责我?”奥古斯特打断他。   丹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您曾经问过我,对于死在我手底下的人怎么看,现在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奥古斯特冷笑:“如果你是指昨天那帮人,那我可以说他们罪有应得。”   “因为什么?阿瑟?还是当年的那场意外?是因为这群人所以阿瑟才会死?”   “这与你无关。”奥古斯特的声音真正沉了下去,转身想要绕开他。   “的确与我无关。只不过我认为作为您的士兵,我有权利在我的长官做出应激行为的时候尽到提醒的义务。”   “你什么意思?”奥古斯特猛地回头,一扫脸上的憔悴,眼神冰冷锐利。   “字面意思。”丹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送还给他。   奥古斯特盯紧了丹,一时没有说话。   “我只有一个问题,请您如实的回答我。昨天晚上,您是不是自卫?”丹的声音很慢,一字一顿。   奥古斯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讥诮:“你所谓‘自卫’的定义是什么?”   丹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你可以随便履行你的‘义务’,向基地或者是总部反映,我无所谓。”   奥古斯特说的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狠狠地砸在丹身上,他脸色煞白,仍然不屈不挠的挡在奥古斯特面前:“在您质疑我的动机之前,我能不能问一问您的动机?”   奥古斯特停住了脚步,灰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半晌,他笑了起来,语气平静地开口:“很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确实是自卫,也确实是为了阿瑟。如果不是这群杂碎,阿瑟根本不会死。”   沉默。   丹第一次觉得这片雪原反射着天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罗杰斯似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不安地走到奥古斯特脚边,拱了拱他的小腿。   “我知道了。下一次在您贸然行动之前,我希望能知晓您行动的目的和可能引起的后果,仅仅是作为您的队员和士兵。”丹突兀地开口,说完率先转身离开了。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沉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杰斯见主人没有反应,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小跑到帐篷旁边,叼起一个墨绿色的什么东西,再一路小跑回奥古斯特身边,献宝一般抬起头。   奥古斯特被它惊动,低头心不在焉地接过它嘴里的东西。绿色的封皮落在雪地上一夜已经有些发软,他认出这是丹平时总拿着写写画画的那个小笔记本。   犹豫了一秒,他翻开了第一页,随即眼睛有些惊讶地瞪大了——上面整整齐齐打满了五线谱的格子,铅笔在上面画下了不同的音符,页面空白处还有一些简陋的信笔涂鸦。   这种记谱法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手指抚了抚有些陈旧的绿色硬皮,眼神颇有些怀念。   丹把雪橇犬们都打点好之后已经过了中午,这一片地带马上就要进入极夜,白昼几乎只有短短的2、3个小时,此刻太阳正颤巍巍地悬在西方天际,余晖黯淡,暮色已经铺上了他头顶。   他回头看了看,奥古斯特没在外面,应该是回了帐篷。他放轻脚步走回去,透过缝隙往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奥古斯特躺在自己的睡袋里睡熟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确认那人的体温脉搏都正常之后又悄悄地退了出来。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太阳已经沉沉落下了地平线,天边映着一圈暗沉的金红。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沿海的冰架,视线所及的边缘,能够勉强看到一线窄窄的铁灰色,那是还没有结冰的海面。   起风了,他漫无目的的顺着身后低矮丘陵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抬腕确定方位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日期,显示距离圣诞节还有四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降临节。   他的眼神不觉变得有些柔软,先前与奥古斯特争执时的烦躁褪去了些许。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年降临节都象征着圣诞节已经拉开帷幕,家里所有孩子都眼巴巴地掰着手指数日子,他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会给每一个孩子做一个刺猬糖球,每天从刺猬的背上摘下一颗糖果,等到所有糖果都吃完的时候,圣诞节也就到了。在北爱尔兰的时候,米娅会在这四周里每周点一支烛台,等到四盏烛光都穿透寒冷漫长的冬夜时,他们会出去吃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犒劳自己一年的工作。   这一路走过来,不想最终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丹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干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裤兜里掏出了那支一直带在身边的口琴。 第28章   奥古斯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先前吃的抗生素让他觉得头依旧有些昏沉,坐了几秒之后他才慢慢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大脑的反应依然很迟钝,他抬手碰到一旁的桌板时,丹的那个绿皮笔记本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掉了出来,他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柔和下来。   在黑暗中呆坐了半晌,他忽然听到不远处飘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一开始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直到分辨出那带着些怀念气息的熟悉旋律,他的肩膀才骤然放松,自言自语道:“Silent night……原来已经快到圣诞节了……”   丹开始吹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完全是下意识的选了这首《Silent night》,直到结束第一段,他才把口琴放下,金属边缘因为常年的触摸已经变得光滑圆润,他目光注视着手里的小玩意,思绪却飘到了远处。   米娅是音乐学院大提琴专业的研究生,毕业之后留校任教,平时除了带大学里的学生,还在外面带大提琴的私教课。大概因为她的细致耐心,来找她上课的大多是一些上小学的孩子。丹先前有过一些钢琴基础,当初为了执行任务,他们小队的人一致建议让他假装成对大提琴感兴趣的业余爱好者,这样就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接近米娅,他抗议无果之后也只得妥协,在小队到达贝尔法斯特的第二天就去二手琴行买了一把大提琴,敲响了米娅的家门。   米娅是一个很耐心的老师,加上本身性格随和温柔,很快就和丹成了朋友。丹本身在音乐上也有那么点天赋,学了大半年之后,米娅就问他有没有兴趣去义演,他有些好奇,就答应跟着她一起去了。   那是一所郊区的残疾人学校,不止有儿童和青少年,也有一部分成人。丹听学校的负责人介绍说米娅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说是演出,其实更像是一种音乐家和观众之间的交流,她会教小朋友一些基本的乐理知识,也会和演奏其他乐器的人一起编排一些常见的曲目。   那天下午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亚麻色头发的8岁小女孩一直拽着米娅的衣角不让她走。小姑娘叫珍妮,在一场车祸里失去了右腿,才刚到这所学校不久。所有人都拿她的执拗没办法之后,米娅变戏法一般从大提琴的琴盒里拿出了一只口琴送给了珍妮,用半小时教了她一首简单的曲子,和她约定下星期一起练习,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那首曲子就是Silent Night。   那天他送米娅回到住处之后,半开玩笑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乐器是你不会的?”   米娅装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大概……管风琴?你知道,我一直都特别想学那个。”   他差点被呛到,米娅一边忍着笑一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其实除了大提琴,我也只会一点基础的钢琴弹唱,口琴是小时候跟我哥哥学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大概是小学3年级左右,每天放学回到家,别的同学都能在外面玩,我却要被关在书房练琴练琴练琴。那个时候刚好学校开放了乐器课,我对口琴这个乐器特别感兴趣,但是我妈妈坚持让我继续练习大提琴。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跟我妈妈大闹了一场,差点把琴摔了,后来我哥哥进来哄我,说他陪我一起练,他学钢琴给我伴奏,我才答应了继续学下去。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哥哥送我的礼物就是一只口琴,他说他来教我,这样妈妈就不会说什么了。从那天开始,我每天练完大提琴,都会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和我哥哥吹一些简单的口琴曲子。只不过……”她声音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丹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眼睛里满是温和的笑意:“那么米娅老师,请问您还愿不愿意再收一个学口琴的学生?”   米娅匆匆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睛,也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同学,看来你的野心真是不小。”   丹一手放到胸前鞠了一躬:“都怪我的老师太善于启蒙。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再多教我这个学生一门课?”   米娅笑着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其实早在你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就已经认识并且渐渐了解你了。   ……   丹叹了口气,把那支口琴收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雪刚要站起身——   “今天是降临节了。”奥古斯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丹被吓了一跳:“你醒了?”   奥古斯特点头:“怎么不吹了?”   丹莫名有种小学生做坏事被家长逮到的尴尬,不自然地转了转头:“我就是打发时间的。”   奥古斯特仔细看了他几秒,眼神闪了闪:“白天的事……对不起。”   丹有些讶异:“什么?”   这下叹气的人变作了奥古斯特:“我承认我在处理阿瑟的事情上方法有些过激。你说的那些话……是希斯让你转达的吧?我没有任何针对谁的意思。总之……抱歉。”   “没关系,是我说话的方式冒犯了。”丹站在暗处,奥古斯特看不清他的眼神,从语气上听不出什么情绪。   奥古斯特难得地生出了一些可以名为无措的情绪,两个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丹率先开口:“回去吧,我为您检查一下伤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地上,不远处可以看到营地里有些昏暗的火光,右边是低矮起伏连绵的雪白丘陵,左手边是一望无际连通大海的冰架。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在快落到地面的时候被风轻柔的卷起,拍打在人小腿上。   丹没有戴围巾也没有戴帽子,防寒服的衣领虽然竖起,但依旧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将近三个月没剪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他的头发带着些自然卷,雪花落在他发梢处,像闪烁的星星落了一头。   他原本默不作声地低头走在前面,却忽然听到奥古斯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嘿,丹。”   他回头:“少校?”   奥古斯特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围巾,走到他面前有些笨拙地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我发现你真是没有保暖的习惯。”   带着男人体温的柔软缠上了脖颈,马上就驱散了耳朵背后的寒意,鼻端是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丹有些懵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奥古斯特看到他的表情,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丹猛地回过神,摇头:“没有。”   奥古斯特朝他偏了偏头,往前走了两步:“走吧。我记得出来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一点东西,好歹也是降临节,总得有点过节的气氛。”   丹落在他身后大概两三步的位置,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只剩下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前面的背影。心头涌起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到营地之后奥古斯特就钻进了物资堆里,吊着一只胳膊翻翻拣拣了半天,还不要丹帮忙,找了大概十分钟,终于一脸胜利地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小包裹。   丹打开一看,是四截简陋的白色蜡烛头,底部用锡铁随便的包了一下,好歹看起来像是一个烛台样子。   “每年巡逻我都会带着这个。我们家有个传统,每年的降临节都要点一支蜡烛,此后每周的同一天点上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然后就是圣诞节了。”奥古斯特说着,拿出其中的一个,凑近酒精炉的火光点燃了。   丹挑了挑眉:“想不到您还是一个……浪漫的人。”   奥古斯特失笑:“这可跟见鬼的浪漫沾不上边。最开始是我妹妹的习惯,后来她去了其他地方,我们几乎见不上面,有时候想起她,我也会点一支蜡烛,权当是陪她一起过节了。”   “您一定很爱您的妹妹。”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手中的烛光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其他意味,抬眼看向他:“其实我想问一个问题很久了,如果您不觉得冒犯的话……”   奥古斯特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你想说我也有休假,为什么不去看她吗?”   丹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把那个小小的烛台放到桌子上,灰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你们都知道天狼星每年都要巡逻,守卫着这条靠近世界边缘的海岸线,保卫领土完整,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天狼星内部对整个格陵兰的地形和资源分布有详细的勘探数据。总部的资料只是备份,但是真正完整的建模数据全部储存在基地,解密权限的密钥分成了两份,一半在总部,另一半就在天狼星历任队长手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们要阿瑟过来的原因,阿瑟在计算机领域的天赋是同期所有其他学员望尘莫及的。”他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丹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打岔。   “我父亲……是在5年前去世的,对外公布他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但是只有总部那边和我知道,他是被人暗杀的,因为我和我的职责。”   他盯着自己放在烛台边上的左手,露出指套的五指指尖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会请假停更一天,如果有更新大概也在晚上……嗯(不确定中……)   我们周三中午见~ 第29章   奥古斯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到基地没有几年,天狼星的上一任队长有意培养他,那年春天,在上一任队长申请退役之后,总部新的任命文件很快就下来了,他成了天狼星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队长。   任命时间是在5月,仪式结束后那串密钥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但是完全没想到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最早的端倪发生在7月,当时他正忙着新进队员的集训,第一次全权负责这些事他忙得焦头烂额。在集训的第二周,他就发现宿舍的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因为东西没少,他没顾得上查监控。紧接着过了4、5天,他发现宿舍里的东西被别人翻过,这才觉出有些不对。但是调了基地的监控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整个基地里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值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光顾的,奥古斯特想来想去只剩下那一份密钥。他猜对方在两次没有收获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去他的办公室搜,就在故意设了个局瓮中捉鳖。   “来的人是A国的一个特工。他很聪明,马上就看出没办法在触动基地的警报之前从我手里逼出那一份密钥,做出判断之后马上就离开了。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会送我一份礼物,我没能抓住他。也没太在意他说的那句话。”奥古斯特的声音很平静,丹却听出了那下面隐含的波涛汹涌。   “一周之后,我接到了总部的紧急联络,要求我马上赶到哥哈,直升机已经过来接我了。当时我心里有了一点隐约的不好的预感,到了总部大楼之后他们直接把我带到了地下5层情报三处的会议室。”   ……   奥古斯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间会议室里灯光昏暗,左手边的墙壁大半被一块投影占据,上面有两个晃动的人影,三处的处长和天狼星的直属将军坐在会议桌一侧,面色凝肃。   “报告!”奥古斯特笔直地行了一个军礼。   头发花白的将军对他点了点头,罕见地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开口,冲一旁站着的副官点了点头。副官按下了遥控,墙壁上的投影动了起来。   “这是今早三处收到的录像,情况紧急,我们马上就把你叫来了,你先看看吧。”将军开口。   好像那股不详的预感被坐实,奥古斯特心脏猛地跳起来,他敬礼应了一声“是”,转身把目光投向了那段录像。   录像的背景像是在一间装修简单的公寓里,最开始的时候镜头晃了晃,从客厅一角一扫而过,奥古斯特眼尖地发现那是他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一家人的照片。紧接着,镜头被固定住了,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奥古斯特?菲尔德上尉,您认识这个人吗?”   一个有些瘦削的男人被绑在一张餐桌椅子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上半身的格子衬衫扣子只系了几颗,露出下面灰色的保暖内衣,下半身还穿着睡裤。   那是他父亲。   “至于我,几天前我们刚打过照面,希望您的记性不至于这么差。”说话间,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镜头之中。   奥古斯特瞳孔骤然紧缩,往前走了一步,手指紧紧抓住了一旁的椅子扶手。   “上尉,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位于哥本哈根的总部会议室,您的长官应该也在旁边,我重复一遍我的要求,交出密钥,我保证您的父亲毫发无伤,我的耐心有限,12个小时,如果我没有收到任何答复,那么我会视为你们拒绝了这笔交易。砰——”他抬起右手,对准人质的太阳穴,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画面随即黑了下去。   奥古斯特猛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长官,眼神锐利:“还剩多少时间?”   似乎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将军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从收到视频开始,我们已经派人定位和搜寻了,现在还有——”他抬腕看了看表:“5个小时。”   奥古斯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我妹妹呢?她在哪里?安全吗?”   “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你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我请求加入搜索队伍。”奥古斯特朝将军敬了个礼,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军情三处的处长吸了口气:“菲尔德上尉,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的技术人员经过排查,只能把视频发送的信号源定位在伦敦市区,无法再做进一步的缩小。虽然已经做了外交接洽,他们军方也派了5个小队协助我们进行搜索,但是在进一步确定范围之前,我们不建议你到现场。”   奥古斯特沉默了几秒,转身一拳砸在会议室的墙壁上。   将军和三处处长交换了一个晦暗的眼神,站起身走到奥古斯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我们还有余地,把你叫过来也是为了协助他们的技术人员进行搜索。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平时在伦敦的活动区域?从视频上看,你父亲应该是匆忙间被带走的。”   奥古斯特沉默几秒,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和他已经有将近两年没联系了,我只知道他在伦敦的公寓地址。”   “那你妹妹有没有可能知道?”   奥古斯特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问了米娅,这件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一定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可改变的影响,但是……   “我不确定,我可以问问她。”   老将军吐出一口气,朝一旁的副官示意:“把通讯接到米娅?菲尔德小姐。”   副官直接把视频通讯接通了在米娅公寓里的特工,和对方简单说了几句之后电话就转到了米娅手里。当她的面孔出现在墙壁的投影中时,奥古斯特有一瞬间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米娅的声音很焦急:“奥古斯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陌生人到我的公寓,说什么我现在的情况需要他们保护?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   奥古斯特有些含混地回答了一句:“我很好,我没什么事。”   米娅顿了顿,对着镜头凑近了一些,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端倪:“虽然你自从军校毕业以后再也没回过家,但我自问还算是了解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奥古斯特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爸爸在伦敦除了工作的大学和常住的公寓,还有什么其他经常去的地方吗?”   米娅愣了几秒,脸色变了:“爸爸在伦敦的交际圈很窄,他的闲暇时间几乎都泡在实验室,出事的是爸爸?”   奥古斯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爸爸不会有事,我会亲自去找,你放心。有消息了我会再联络你。”说完他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奥古斯特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向将军:“阁下,我请求加入搜索队伍。”   老人如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他,没有回答。   他觉得好像喉咙里堵了一个肿块,有些艰难地继续开口:“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也知道格陵兰岛的地形资源建模数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您放心,我始终记得我接任天狼星队长时候的誓言。”   将军叹了口气,摆摆手:“直升机就在楼顶待命,你可以带几个三处的特工去。”停了一秒,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别忘了你的职责和承诺,上尉。”   奥古斯特原地敬了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那个特工很狡猾,其实我在出发的时候就清楚,能成功营救我父亲的可能性不到1%,只不过我心里依旧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总部那样的环境里,一个人的生死怎么能和整个国家的利益相提并论。我以为我加入的时候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事实上我和我父亲的关系自从他和我母亲分开之后就一直不好,但他始终是我父亲,更何况还有米娅。在这件事情上,她永远不会原谅我,我知道。”奥古斯特的声音干涩。   “米娅……您的妹妹,知道事情的经过吗?”丹轻声问。   “她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是也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   ……   葬礼是在学校附近的教堂举行的,米娅当时还没有毕业,专门从北部请了假回来主持葬礼的事宜。奥古斯特去机场接她,她是被几个三处的特工护送着下飞机的。在出口处看到奥古斯特后,她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爸爸被……被……”她的脸扭曲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比起脸颊上的疼痛,让奥古斯特真正痛苦的是她声音里的心碎。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他一直捧在手掌心里的妹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事事依赖他、信任他的小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 第30章   帐篷里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丹才带着一点迟疑开口:“那之后……您没再见过米娅……我是说您妹妹?”   奥古斯特出了一会儿神:“没有。事实上那件事过后,总部为了以防万一,曾经米娅谈过关于她的……人身安全,结果大家都闹的很不愉快。那次之后,米娅给我写了一封邮件,大致意思是说她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不会因此责怪我,但是接受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她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希望我以及总部那边,不要打扰她的正常生活。”   沉默。   “事实上,总部也没有放任她不管,据我所知,在那件事之后,总部派出过专门的小队保护她的安全,一直到现在。”   丹在这时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难怪他的队长下达任务的时候要求绝对保密,不能让目标人物发现自己在接受保护的事实,也难怪那个任务没有规定具体的时间。如果不是发生了那起枪击事件,他此时此刻,应该还守在北爱尔兰。   “您妹妹……也许已经原谅您了,只不过她知道您工作的性质,所以没有主动来找过您。”   奥古斯特浅淡地笑了笑:“走到这一步,说什么原不原谅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安全。”   良久,丹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处,我相信您妹妹会谅解的。您也不要过于自责了。”   奥古斯特摇摇头:“今天是降临节,好歹也是为了庆祝圣诞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对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绿皮的小笔记本:“这是你的?”   丹有些惊讶的接过来:“我还以为丢了,您在哪里捡到的?”   奥古斯特脸上的笑容染上了些许暖意:“是罗杰斯捡到的。”   丹没有说话,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打开笔记本翻了几页,重新合上,指尖在硬质的皮面上抚了抚。   “我不知道你还学过音乐。”   “准确的说其实不算学过,有时候为了执行任务,我们必须接触一些特定的东西。我记谱能力很差,有人建议我可以随身带一个这样的小本子,没事的时候就在本子上背一背谱,时间一长就自然成了习惯。”   “我翻了几页,抱歉。”   丹脸上的笑容很温和:“不用抱歉,您可以看。”   奥古斯特指了指他手里的本子:“第一首是《Ave Maria》?”   丹挑了挑眉:“您知道?”   “我妹妹高中毕业舞会上演奏过这首曲子,我给她弹的伴奏。顺便,丹,现在这样的场合,就不要用‘您’称呼我了,叫我奥古斯特吧。”   “我可以吗?”丹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些揶揄。   奥古斯特知道他想起了之前两人在费灵厄港的那次不愉快,投降般举起手:“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对不起,我当时……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丹笑了笑,眼神移向别处:“我知道。”   奥古斯特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你呢?”   丹转过头,有些疑惑:“什么?”   “你的过去。我的意思是,你入伍之前的生活,你的家人朋友什么的。当然如果不不愿意说我也理解……”奥古斯特话说出口之后才觉得气氛好像莫名的变得有些尴尬。   “没什么不能说的。”丹打断了他,“我之前告诉过您我是孤儿。”   奥古斯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如果你不想说……”。   丹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放心,没有什么被遗弃或者虐童的俗套情节,我是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就这么简单。我入伍也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的理想,只不过因为可以比普通人早几年经济独立,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已。”   “我以为……会有一些领养家庭什么的。”奥古斯特声音有些含糊。   丹摇摇头:“的确是有,不过我都拒绝了。”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从小我就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必要再去给不认识的人添麻烦。”丹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好好的过到了现在,而且事实证明这样的背景也不是没有优势——我申请进猎人的时候,审查是同期最快的一个。”   他的声音到后来带上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奥古斯特却莫名地听出了一点孤独的意味。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是自己的战友,能互相交托后背的伙伴。就在今夜之前,他自问完全没想过能够跟其他人说起这些已经过去很多年的往事,包括阿瑟。   丹不一样。   “蜡烛快烧完了。”丹朝桌上的烛台扬了扬下巴。   奥古斯特猛地回过神:“看来明年得准备新的了。”   丹吹熄了三个烛台,玩笑道:“早点休息吧少校,早些时候我可是费了很大劲才说服希斯上尉不来把您接走。”   奥古斯特发现自己今天晚上笑的次数好像有些多:“没有我的命令,他不敢。”   “但是您需要休息,这也是事实。您先睡吧,我在外面坐一会儿。”   奥古斯特看着他站起身的背影,鬼使神差喊了他一声:“丹。”   丹回头,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安排:“怎么?”   “谢谢你。”奥古斯特的语气很真诚。   丹愣了愣,随即摇头:“不用谢我。换做是我在同样的处境,您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   作者有话说:   过度章比较短小……明天开始正式走剧情~ 第31章   因为奥古斯特手臂的伤,他们在原地停留了三天休整,等他们出发的时候极夜已经完全降临了。   休息了几天的雪橇犬们精神头十足,雪橇在冰原上平稳的滑行。奥古斯特站在雪橇一侧,没受伤的那只手松松地控着缰绳,丹在他对面的位置——现在主控的人变成了他。两人帽子上的头灯在前面的雪地上投下两个边缘有些模糊的白圈,恍然让人有种在地下的错觉。   由于可视范围变差,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临近中午的时候,奥古斯特抬手看了看腕表的GPS定位,转头向丹示意:“这附近有一个固定科考站点,我们过去还有任务。”   丹把缰绳递给他,奥古斯特减缓了一些速度,一边比对着GPS的定位一边调整前进的方向。   他们往东海岸靠近了大概一英里左右,眼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阴影。   “到了。”奥古斯特跳下雪橇,牵着雪橇犬们朝阴影的方向走去。   “这是基地的科考站?”丹有些好奇。   “算是吧。这里最开始是皇家科考队的一个站点,他们原先有固定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值班,主要是监测附近海域的温度变化。后来缩减经费和人工成本,加上技术的更新,这里就只留下了几台计算机记录数据,我们每年巡逻都会派小队过来检查一下机器的情况,顺便把一整年的数据打包发送回他们的中心。”   那是一栋灰扑扑的小房子,门口用栅栏简单的围了一块空地。奥古斯特把雪橇犬们安置在栅栏内的空地里,转头对丹道:“只用带上过夜的东西就行了,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   进门之后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奥古斯特走在前面,皱了皱眉:“这味道……前门先敞一会儿吧。”   门口是一段窄窄的门廊,墙边订了一排挂钩挂衣服,挂钩下方还可以看出一个浅色的长方形的轮廓,以前这个位置应该放了一个柜子。   “你先随便看看,我去检查一下机器的情况。”奥古斯特说着就朝里面去了,丹应了一声,把背包暂时放在门廊,四下打量起来。   屋子的结构很简单,门廊尽头是一间敞阔的办公室,奥古斯特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应该就是之前科考站的工作间,右手边有一条窄窄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一扇小门,一间上面挂了卫生间的牌子,一间上面挂了休息室的牌子。   丹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是两张铁架子床,只铺了床垫,门口左手边靠墙放了一张正方形的桌子,没有窗户。   他满意地打了个唿哨:任谁在硬邦邦的雪地上睡了两个多月,看见床都会由衷的产生一种幸福感。   他溜达到外间的办公室时,奥古斯特正俯身在一台计算机前,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的脸。   “这里没有灯吗?”   奥古斯特没有抬头:“原先有,线路老化之后没有维护就断了。反正每年只来一次,电力都节省给这些大家伙了。”   房间靠墙放着四台计算机,其中两台的屏幕亮着,奥古斯特面前那台正在跑码,另外一台上则显示出了一幅地形图,可以看出正是这一带的海岸线,6、7个绿色的光点零星地分布在不同位置,正有规律地闪动着。   房间正中央是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方形办公桌,上面还遗留了一些空文件架,几把椅子散乱地放在桌子两侧,窗户都开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因为常年不用,窗玻璃都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灰色。   “这里看起来还不错。”丹随便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奥古斯特手指在计算机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当时人员撤离的时候几乎把东西都带走了。如果抛开恶劣的气候环境和偏远的地理位置,这里当年倒是一个挺舒服的地方。”   “我没想到来到这里居然还有床能睡。”丹开玩笑。   奥古斯特也笑了:“你可以在这里睡个够,毕竟下一次可就要等到巡逻结束回基地了。”   “您看得懂这些数据吗?”丹的目光转向旁边屏幕上的地形图。   “只能看懂一些基本的信息,比如故障报错或者……监测区域内出现异常报警。事实上这里的专业数据是经过三重加密的,包括从记录到传送的整个过程。如果有人试图采用非法路径复制数据,警报系统启动之后十秒之内所有数据就会自动销毁。”   “没有备份?”丹有些惊讶。   “在记录的时候计算机会同步一份到系统的根目录,以防万一发生这种突发情况,但是根目录保存的内容最多只有12个月。这玩意主要是为了监测附近海面的水文状况,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想要偷。至于警报器么,反正自从我巡逻以来,还从来没有响过。”奥古斯特话音刚落,旁边电脑屏幕上一个绿色的光点就变红了,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丹挑了挑眉:“这是——警报?”   奥古斯特有些讶异地转过去,点开光标扫了几行之后皱起了眉头:“这个预警……显示有一股异常气流正在靠近东海岸。”   “风暴?”丹站了起来。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这里只显示了异常,如果要具体分析估计得把数据传回他们总部。不过好歹我们现在是在室内。我先出去看看。”   奥古斯特出门的间隙,丹把一些易损的东西都搬进了门廊,雪橇犬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罗杰斯没有休息,罕见地有些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压低的吼声。   大概过了十分钟奥古斯特就回来了,他的眉头依然蹙着:“可视条件不好,但是东海岸靠近海面的位置明显阴沉了许多,估计会有一场雪暴,我先把数据上传,你把狗都带进房间吧。”   把数据上传之后,奥古斯特始终有些放不下的不安,数据打包上传还要一段时间,他干脆盯着屏幕发起了呆。   丹先去休息了,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偶尔能听见门廊处雪橇犬们的动静。墙角四台计算机的屏幕都亮着,他的目光主要落在了记录实时地形水文的那张地图上。警报信息上传之后,那个红色的小点依然在安静地闪烁,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将近傍晚7点的时候,罗杰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进来,在他脚边有些焦躁地转来转去。   “嘿,伙计,怎么了?”奥古斯特弯下腰揉了揉它的脑袋。   罗杰斯从喉咙里呜呜了几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仰头朝着房间里窗户的方向“汪”地叫了一声。   奥古斯特及时制止了它:“嘘,丹在睡觉,你想告诉我什么?外面怎么了?”   罗杰斯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叫出声,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叼起他的裤腿就把人往外拽。   奥古斯特跟着它来到了门廊,只见地上原本在休息的其他雪橇犬也都有些不同程度的不安。罗杰斯直接带着他走到门口,试图用头去顶门把手。   “你是……想让我出去看看?”奥古斯特的声音有些迟疑。   罗杰斯压低声音又“汪”了一声。   奥古斯特皱着眉,慢慢拧开了门把手。   寒风马上呼啸着倒灌进了门口,奥古斯特有些吃力地眯眼朝外面看去。   雪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寒风席卷着雪片刀子一般刮过,视线所及一片白茫,然而除了风暴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一些别的,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夹杂在风声中,听不真切。   奥古斯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面色凝重起来。他转身关上门,安抚地摸了摸罗杰的脑袋:“待在这儿。”   罗杰斯跟着他往里面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住了,守在了门边。   奥古斯特回到电脑屏幕前,放大了这一带的地形图。只见数据标注的位置旁边,他们所在的小屋其实已经深入了格陵兰海的海岸线。严格来说,这座科考站其实是建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距离真正的格陵兰陆地有大概半英里的距离。在这个季节,因为海面结冰,这块礁石“融入”了周围的冰架,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也更容易让人忽略它本身的位置。   显示他们位置的黄点东边,两个绿色的光标在浮动闪烁着,他点开了其中一个的详细信息界面,那上面显示关联的浮标位置距离他们所在的小屋只有不到10英里。他刚想再详细看看上面的信息,光点像是不堪重负一般颤巍巍地闪了几下,变成了黄色。同时,详细信息界面里有一栏说明变作了红色,旁边闪烁着一个黄色的警告符号——那上面显示的是温度变化异常。   奥古斯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调出了先前报警的光标的历史数据,比对温度这一栏,果然,一般正常的数据浮动不会超过3℃,但是那个光标对应的浮标区域温度,在两个小时之内下降了将近10°,尤其是后半个小时,几乎呈现一种滑坡一般的趋势。   然而奇怪的是,此时此刻闪黄的光标却提示温度在上升。   “滴——”尖锐的嗡鸣声响起,那个黄色光点一跳,变作了红色。 第32章   与此同时,奥古斯特感觉脚底微微地震了一下,不到半秒的时间,几不可察。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两手依旧撑在计算机前的键盘两侧,眉头蹙紧了,几乎要疑心是自己的幻觉。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回头一看,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门框的位置,脸上表情带着些不确定。   “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十分钟之前?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外面起风暴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你也察觉到了?刚才你有没有觉得震了一下?”   丹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有些困惑:“地震?”   奥古斯特的表情有些凝重:“不太像。但是刚才确实不像是幻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丹走到他身边,目光看向电脑屏幕:“又有一个光标报警了?”   奥古斯特点头:“就在你进来之前显示温度异常。但是这两处报警的数据有明显的矛盾,不太可能在这么窄的范围内一个地方温度陡升,另一处陡降。”   “您把数据发回科考站总部了吗?”   “发了,但是还没有回音。现在这个时间,”他抬腕看了看表,“那边大概已经下班了。”   “那我们要撤离吗?”   奥古斯特摇头:“先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外面雪暴很大,不清楚什么情况之前贸然出去反而更危险。我用紧急联络频道再发一次。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基地。”   丹应了一声。   紧急联络频道是通畅的,但消息发过去之后依然久久没有回音,只有显示“发送成功”的符号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奥古斯特很讨厌这种对未知的无法掌控感,他手指有些焦躁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回头问丹:“能联络上基地吗?”   丹的表情有些严肃:“信号很不稳定,我试了四次,只勉强接通了一次,没有听到基地的回应就断了。”   “一定有什么不太对劲……”奥古斯特顿了顿,断然道:“把通讯器设置成自动模式,不间断联系基地,只发送我们目前的坐标。我这边还有一个数据要打包发送,你去检查一下物资,一旦外面风速降下来我们就走。”   然而天气似乎并不想让他们就这么轻易离开。将近晚上9点,高处的玻璃窗上传来了一阵突兀的噼啪声。   奥古斯特坐在一台计算机屏幕前,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摆弄着自己的腕表。听到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丹站起身。   奥古斯特盯着高处看了一会儿,猛地起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丹紧跟在他身后。   门廊里的雪橇犬们没有一只趴在地上休息,都罕见地在窄窄的过道上转来转去。奥古斯特安抚地摸了摸脚边几只的脑袋,脚步不停,走到大门后旋开了门把手,谨慎地把门推开了一线。   风速比之前降下了了些许,但依然怒号着从东边海平面上席卷而来,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粒子砸在了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下冰雹了。   “这是——?”丹跟在他身后,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奥古斯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声音很沉:“气温骤变的证明。看来东边海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转身关上门,回到办公室,在积满灰尘的抽屉和书架上翻找起来。   丹跟在他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您在找什么?”   “地图。希望他们当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带走……”奥古斯特头也没回,半晌,从书架的第三格翻出了一张折成A4纸大小的破破烂烂的地图:“感谢上帝这里还有一份。你有笔吗?”   丹把夹在笔记本里的铅笔抽出来递给他。   奥古斯特回到电脑屏幕跟前,一手点开地形图,一手打开手里的旧地图,在东部海域用铅笔划了一个圈,一边比对一边低声喃喃: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儿,比对水文地图上的位置……出现温度异常的浮标点是这儿和这儿……距离科考站直线距离……附近海域平均深度……不到100米。假设海底发生地震,地震波……该死!以雪橇犬的平均速度,我们能撤离的最远距离……”   不知道最后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他把笔放在一边,重新点开了紧急联络频道:“为什么还是没有回音?到底有没有收到?该死!”   “有多大的可能性是浮标的记录仪发生了故障?”丹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   仿佛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奥古斯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确定,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丹耸了耸肩:“既然不能确定,现在我们也走不了,看来只有等了。”   奥古斯特转过身,只见丹的两条长腿搭在桌面上,他的椅子仅有两条后腿支着地面,整个人的姿势闲适而放松。   “你不害怕?”   丹笑了笑:“怕什么?现在什么情况都是未知,与其设想最坏的可能,还不如想一想好的可能。毕竟我觉得我这个人运气总的来说还不错。当然您也可以当做这是一种无知者对于自然的无畏。”   被他这么一打岔,奥古斯特原本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他定定的看了丹几秒:“你设想过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丹一脸无谓:“死在这里。”   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睛:“你不怕死?”   丹没有马上回答,那双绿色的眼睛直直看向奥古斯特,过了几秒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只要一个人还有眷恋的东西,他就不可能不怕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情况好像有些不成立。”   “你的意思是这里已经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奥古斯特挑了挑眉。   丹唇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不,我并没有那样说。我的意思是,可能比起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其他人,能让我留恋的东西并不算多。所以……如果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会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至于能让我觉得留恋的东西……我也好像得到了。”说到后面,他看向奥古斯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奥古斯特被他话语里的意味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当面对你打哑谜,你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但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就是不让它破土而出。但是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具有一种似乎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犹豫了一秒,奥古斯特直接忽略了那种感觉,清了清嗓子:“我不得不承认在我见过的人里,能像你这么坦然的,不算多。”   丹张了张口,那一瞬间一个名字似乎就要涌到他嘴边,但是他忍了忍,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您确定不需要休息一会儿?”丹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是说,如果真的需要半夜就走的话。毕竟您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   奥古斯特活动了一下右手臂,不在意道:“不用,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丹微微皱了皱眉,忍了忍没有反驳。   倒是奥古斯特凝神听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上方的窗户:“冰雹好像停了。”说着他起身走了出去。丹没有跟出去。   几分钟之后他回来了,眼神里依旧带了些不确定,但是对丹说话的语气却简短坚定:“雪暴暂时停了,看来是等不到科考队那边的回应了。我们现在走,争取赶在午夜之前能靠近内陆。”   丹敏锐地听出了其他意味:“这个位置不安全?”   奥古斯特摇头:“离海面太近了,虽然目前来看这一带都是冰架,但是如果真发生什么变故我们根本来不及撤离。”   丹点了点头。   需要整理并打包的物资不多,雪橇就停在外面的空地上。丹一边把雪橇上的冰雹粒子清理干净,一边把装备重新捆扎打包放上去,另一边奥古斯特已经给雪橇犬们重新套上了缰绳。   风已经小了很多,冰雹完全停了,空中仍旧飘着零星的雪片,头顶上方一片黑沉,浓云遮蔽了夜空,看不到一丝天空原本的蓝色。   一切都整理好之后,奥古斯特抖了抖手上的缰绳,站在雪橇板上靠前的位置,回头看了看丹——丹的帽檐压得很低,下巴处也被围巾挡住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准备走了。”   丹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转过头,驱着雪橇犬朝西边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小屋大概5分钟之后,记录水文地形图的那台计算机屏幕右侧陡然弹出了一个通讯联络请求,闪烁了大概5秒之后,通讯自动接通了,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传了出来:“是天狼星巡逻队吗?你们发来的数据我们进行了对比分析,电脑建模显示温度剧烈波动的原因是附近海域发生异常,我们的研究员分析可能是附近海底盆地的萨菲火山发生了异动,建模预测那一带海域可能会发生轻微地震,那一带海域的冰架不稳定,请你们马上向内陆方向撤离。重复,请你们马上向内陆方向撤离……”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一层一层扩散开去,仿佛水波。 第33章   冰原上。   可视条件并不好,雪暴比之前虽然小了很多,但寒风依然呼啸着刮过,加上飘落的雪花,奥古斯特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丹感觉他们已经顶着寒风往前走了好久,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只离开了科考站不到500米的距离。   “这样太慢了。”奥古斯特牵了牵手里的缰绳,语气罕见地有些焦躁。   隔着飞卷的雪花,丹只能勉强分辨出雪橇犬们呼出的热气,他刚想开口说什么脚下又传来了一次震动,这次比之前的感觉清晰的多,震感也明显得多,大概持续了两秒左右。   “把不必要的物资全扔下去,减轻负重!”奥古斯特显然也感觉到了,并且在一秒之内做出了决断,割断了雪橇上的固定物资的绳索,把两个沉重的大包扔了下去。   丹一样画葫芦,他刚把他这一侧的固定绳索割开,一阵轻微的声响从他脚底传来。   “什么声音?”他低头朝脚下望去。   “什么?”风雪里奥古斯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丹没有应声,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眯眼朝脚下望去。   寒风咆哮中,那个细微的声音好像扩大了一些,紧接着,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喀拉”声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丹猛地抬头对上了奥古斯特的眼神,奥古斯特显然也听到了那一阵声音,瞳孔骤然紧缩:“冰架裂开了!什么都别要了!走!”   前面的雪橇犬们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不要命似的拽着雪橇朝前面跑去。就在他们身后,刚在短暂停留过的地方,冰面已经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喀拉”声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丹拽紧了手里的绳索,手心里满是冷汗。   突然,雪橇板前半侧往下一沉,卡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陷形成的冰斗里。雪橇犬们没能刹住脚步,跌做一团向下滚去,奥古斯特和丹都没能站稳,他还没来得及松开手上的缰绳,就被惯性拉着猛地一扯,整个人朝冰斗斜面滚了下去。   丹扶住雪橇一侧稳住自己的时候,抬头看到的就是奥古斯特被拽得侧向一边的身体。他瞳孔猛然缩紧,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秒,紧接着想都没想就朝奥古斯特滑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只堪堪来得及抓住了奥古斯特的一只胳膊,缰绳在他另一种手手腕上缠了几圈,两个人并几只雪橇犬的重量全部悬在了那一根细细的绳索上。哪怕隔着厚实的外套,他依然能感觉到绳索仿佛勒进了自己的手臂。   雪橇犬的哀嚎从下方传来,奥古斯特原本都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悬在雪坡上之后他抬头一看,马上明白的现在的情势。   “丹,松开我,那块板子卡在冰缝里,不可能支撑得住我们的重量。”他低声喝道。   丹咬紧了牙:“我可以把你拉上来。”   “别蠢了!我下面还有7、8只狗,你拉得动?!松开我!你可以爬上去,然后用无线电联络基地,让希斯派救援过来!”   黑暗中,隔着纷飞的雪片,丹的眼神亮得惊人:“你知道这下面有多深吗?你有把握能撑到救援来吗?”   “就算我撑不到,你一起摔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奥古斯特的声音含了真正的怒意。   丹没有松手,固执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做不到。”   奥古斯特还想再说什么,两人上方的雪橇板已经不堪重负。在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之后,终于从中间断作了两截。   丹只觉得手上骤然一松,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往下坠去。   奥古斯特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手腕上的绳索,把他的重量引在自己右手上,同时左手顺势从他腰上的装备包里顺出了一把冰凿,用力扎进了冰层,减缓了两人下坠的趋势。   情势陡然逆转,现在变成了奥古斯特拽着丹,左手悬在那一支小小的冰凿上。他右手臂的伤口刚刚愈合,这么猛力的拉拽之下,伤口很快就裂开了。不出一会儿,一滴一滴还带着体温的鲜血就滴到了丹的手背上。   丹转头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奥古斯特的方向,声音里含着隐隐的颤抖:“少校……您的手臂……”   奥古斯特似乎完全不在意,咬牙撑了几秒,吁了口气:“丹,我可能撑不住了,准备好了吗?”   丹定定看着他,眼角泛出了些许红意:“您随时可以松手,我会在您下面,跟您一起……”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奥古斯特的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弧度,随后松开了那把冰凿。   这个冰斗是冰架断裂之后临时形成的,坡度很陡,冰面的积雪全部落到了漏斗底部,光滑的斜面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附着力的地方。   奥古斯特刚一松开冰凿,两人瞬间就朝着冰斗底部滑去。丹惦记着他手臂的伤,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过了一个角度,把自己调整成了后背着地的姿势。   奥古斯特没顾得上他的小动作,眼睛死死盯着冰斗底部,两人往下坠了大概5秒,一团黝黑的阴影蓦然从下方升起。   “丹,我们快落到底了!”他朝旁边的人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两人都重重地摔在一层冰面上,手里的缰绳乱七八糟缠成了一团。   丹后背着地,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相反还带着一些温热的触感。   他吃力地撑起自己,奥古斯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丹?你没事吧?”   “唔,没事。”   那一头奥古斯特摆弄了几下帽子上的头灯,那玩意居然没摔坏,一股有些暗淡的白光照亮了两人的位置。   丹最先注意到的是身下几具雪橇犬的尸体,它们应该是刚才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就丧了命,然后阴差阳错又充当了他和奥古斯特的缓冲,以至于两人都没受什么伤。   奥古斯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皱着眉把身上缠绕的绳索解开扔到一旁,站起身一一检查了一遍这些雪橇犬,声音有些低沉:“都死了。”   丹也跟着站起身,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调亮了自己的头灯:“这是什么地方?”   奥古斯特四下打量了一圈,眉头蹙了起来:“按我的估计,我们离开那座科考站的距离应该已经足够我们进入格陵兰本岛的内陆区域了,但是看起来……”   “这里四周全是冰壁。”丹接道。   在他们头灯映照的范围内,四壁都是光滑的冰层,这些厚重的冰层都是岛屿附近的海水经过上千年时间凝固沉积而成的。他们身后是一道陡峭的斜坡,两人就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里面好像有一个冰洞。”丹往里面走了两步,前方确实有一个大概两米高的裂隙,可容一人通过。   “先清点一下我们剩余的物资。”奥古斯特止住了他。   情况并不乐观,先前为了减轻雪橇负重加快速度,他们的东西被扔了大半,现在身边只剩下一个背包。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个睡袋,四包压缩饼干,一卷纱布和一个酒精炉,无线电通讯器一个不剩。   丹叹了口气:“只有这么点物资,也不知道上面现在情况怎么样。”   奥古斯特正在把那几具雪橇犬的尸体拖到一边,闻言抬头看了看拿到斜坡的方向:“反正是上不去了,就在这里等救援吧。这次动静这么大,而且我们先前也朝皇家科考队那边发了通讯,基地联系不上我们很快就会来找的。”   丹点了点头,走到他旁边,刚弯下腰,讶异地发现手下的这条狗身体还在微弱地起伏。   “奥古斯特,这只还活着。”他轻声喊了一句。   奥古斯特猛地转过身,一眼就认出了罗杰斯:“是罗杰斯。”   丹小心地把它旁边的其他雪橇犬移开,蹲下来握住了它的一只前爪:“嘿,罗杰斯,老伙计,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罗杰斯似乎感受到了爪子周围的温度,也或许是听到了丹的声音,鼻子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丹轻轻摸了摸它头顶:“好样的,伙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罗杰斯鼻子周围全是细细的血沫,它努力想要抬起头,最终却只能从鼻子里喷出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奥古斯特在它旁边坐下来,把它抱到了自己怀里,让它的下巴搭在自己手臂上。罗杰斯闻到了主人的气息,把头朝他心脏的位置拱了拱,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顺着罗杰斯背上的毛。靠近它脊椎的位置有一道一掌宽的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发黑,厚实的皮毛纠成了一团。   丹大概检查了一下它身上其他地方,看向奥古斯特,慢慢地摇了摇头。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眼神落到了罗杰斯身上。   似乎是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罗杰斯把头伸向丹的方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掌,接着有些费力地转头看向奥古斯特,湛蓝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   奥古斯特手掌微微颤抖着盖上了它的眼睛:“我知道,罗杰斯,我知道你尽力了。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主人,你走吧。阿瑟在那边,他会好好照顾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具小小的身体停止了起伏,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奥古斯特……”丹依旧握着罗杰斯的一只前爪,有些担心地看向面前的人。   奥古斯特抬头看了丹一眼,他眼圈有些发红,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把罗杰斯的尸体和其他雪橇犬放到了一起。   丹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右侧肋骨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第34章   丹皱了皱眉,轻轻按了按那个地方,然而那阵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奥古斯特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丹把手放下去。   “怎么了?”   丹摇头:“没事,大概是刚才撞了一下。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吗?”   奥古斯特四下看了看:“暂时先待在这里吧,里面的情况还不清楚,贸然进去太危险了。如果基地能早点收到消息,我们很快就能上去了也说不定。”   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安抚意味,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睡袋,在靠近一侧冰壁的地方铺开;接着把纱布拿了出来,朝奥古斯特扬了扬下巴:“少校,您的伤口。”   奥古斯特微微动了动右臂,走到丹身边把外面的防寒服脱了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丹挑了挑眉,奥古斯特看出了他表情里的坚持,只得把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右臂——   原先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有些裂开了,深色的血迹凝固在伤口周围,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   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有些不敢动手。   “丹。”奥古斯特静静地喊了他一声。   他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奥古斯特,只觉得那双灰蓝的眼眸沉静安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奥古斯特的声音依然很轻,却足以让丹重新镇定下来。   他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少校。”   “直接包扎吧,这里的冰和雪都是不知道几千年或者几万年以前留下来的,我可不想带点什么‘战利品’回去。”奥古斯特的声音带着些笑意。   丹“唔”了一声,尽量不去看伤口下狰狞的血迹,很快就重新包扎好了。   “您预计基地那边多久会过来?”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我从来不做这种猜测,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对希斯上尉抱有一点信心。”   丹也笑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奥古斯特没有推辞,他伸手把自己的头灯拧熄,双腿伸进了睡袋里,仍然靠在冰壁上,闭起了眼睛:“我睡一会儿,有什么情况马上叫我。”   丹点了点头。周围一时陷入了寂静,只能听见奥古斯特悠长平缓的呼吸声。为了节省资源,他把自己的头灯拧暗了,也没有点酒精炉,倚在奥古斯特同一侧靠外一些的冰壁上,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中对面冰层巨大的轮廓。这个位置依然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寂静把冰斗之外寒风呼啸肆虐的声音无限放大,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奥古斯特,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笑了笑,视线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同一时间,费灵厄港基地。   希斯被电话铃吵醒的时候刚睡下不久,基地这边这几天也进入了极夜,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处理完工作之后直接去训练室跑了两个小时,回来冲了澡,将近凌晨2点才躺下。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他接起了,他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记不清梦见了什么,拿起听筒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心跳也如同擂鼓一般。   “您好,天狼星巡逻队基地。”他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面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请问你们队长在吗?我是丹麦皇家科考队气象研究小组的墨菲教授,我有紧急情况需要联络你们队长。”   希斯皱了皱眉:“我们队长3个月前就离开基地开始今年的冬季巡逻了。现在这边的事务暂时由我负责。”   对面顿了顿,接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速开始说话:“长话短说,我们研究小组一直在格陵兰岛东侧的海岸设有一个固定的科考站点,里面有四台计算机负责记录附近海域的水文变化和气候变化。每年你们巡逻队的队员都会到那里短暂的停留几天,把计算机的数据打包传送回我们总部。今天晚上早些时候,我们接收到了今年的数据,但是发现检测数据中有两处报警显示异常,我们的计算机建模经过分析,推论附近海底的萨菲火山有活跃的迹象,可能引起那一带轻微的地震,包括大陆架区域地壳的不稳定,但是我们试图联络那个科考站点的时候发现没有人应答,半个小时前,我们甚至失去了科考站的通讯信号……”   “等等,等等,”希斯打断她:“您说地壳不稳定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格陵兰东部海域大陆架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覆盖了海冰,如果火山活动引起地震,大陆架的冰层极有可能发生断裂,那一带现在地形相当危险,如果他们没有及时撤离,我恐怕……”   “你们最后一次和那个科考站联络是半小时前?”希斯眼睛里的睡意消散得干干净净,他跳下床,一手拿着卫星电话,大步走到房间里的书桌前,拿起无线电通讯器,按下几个数字。   “对,之前的通讯没有人应答,之后我们就联络不上基地了。我只能推测他们已经提前离开了那个站点。”   “稍等。”希斯对电话里说了一句,接着把电话放到一边,把无线电通讯器拿到耳边。   “接啊,奥古斯特,你在做什么……”他口中喃喃着,然而回应他的除了一串嗞嗞的杂音,只有一片静默。   闭了闭眼,希斯马上做出了决断,他重新拿起卫星电话:“墨菲教授,我联络不上他们。请您给我一个科考站点的具体坐标,我马上派直升机搜救。”   对面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墨菲的语气里带着些同情:“恐怕天气情况不允许,我们的卫星同步显示那一带附近正在起雪暴,规模是A3,这个级别的风暴我不建议任何直升机起飞。”   希斯有些焦躁地一脚踢在桌脚上:“我的队长遇到了危险!我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墨菲的声音很冷静:“稍安勿躁,请问您怎么称呼?”   “天狼星副队长,希斯?伊布隆上尉。”   “伊布隆上尉,我现在正在来格陵兰岛的飞机上,半小时后可能需要您给我的直升机一个通行许可。我留在本部的同事会实时更新卫星接收到的那一带的天气状况,具体事宜等我到了我们再讨论。”   希斯挂断电话之后,先是确认了另外两支巡逻队伍的安全,接着直接拉响了整个基地的警报。   十分钟之后,训练场。   场地四角的照明灯全打开了,照的训练场中央一片雪亮,希斯负手站在中央,面色阴沉凝肃,他面前是一排天狼星的队员,伊恩和纽曼站在最左侧,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奥古斯特和丹现在失联,假设最坏的情况,是冰架断裂他们掉进了冰缝;最好的情况,是他们成功撤离,在东部一个未知的坐标等待救援。直升机已经待命,不论哪种情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意思说清楚了吗?”   “清楚!”整齐划一的应答声。   希斯抬腕看了看表,夜空中,隐约能听到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概十来分钟之后,一架铁灰色的直升机盘旋着在操场一角降落。机舱门打开的时候,希斯大步迎了上去。   一个大概3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从舱门出跳了下来,她一头金色的短发刚刚齐耳,被螺旋桨带起的气流吹得有些凌乱,稀薄的刘海下是一双锐利的灰色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上半身穿了一件姜黄色的外套,下半身穿了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膝盖以下都扎进了黑色的长靴里,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希斯上尉。”她率先伸出了手。   希斯伸手同她草草握了握,引她来到站成一列的队员前:“这是丹麦皇家科考队气象研究小组的墨菲教授,她到这里配合我们进行搜救。伊恩中士、纽曼中士出列,其他人回训练室待命!”   希斯把他们带到了基地大楼3楼的会议室,所有设备已经准备好了,墨菲没有多说,直接用自己的电脑连上了墙壁上的屏幕——一副格陵兰岛东部海岸的地形图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的科考站在地理学会岛附近,萨菲火山大概在这个位置,”她用红外线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那里设置科考站的目的有一部分也是为了监测火山的活动情况。正如我先前在电话里说的,萨菲火山附近海域的两个浮标数据先后显示异常报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火山从休眠期苏醒,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底地震,熔岩的喷发使得海水温度急剧变化,这一系列运动的后果就是——地理学会岛附近沿海大陆架冰层断裂。而雪上加霜的是那个区域现在正在起雪暴,”她点了点鼠标,调出格陵兰岛东部的卫星云图,指着云图上一个白色的螺旋形云团:“这是目前在本岛东部海岸上空的气旋,根据它的运动轨迹,我们推测大概3到4个小时之后它会移动到南部,一旦它的边缘脱离这一块区域,我们搜救的飞机就可以出发了。”   希斯抬手打断她:“能看到风暴区域的地形情况吗?”   墨菲摇了摇头:“我很遗憾,不能。”   希斯目光有些急躁:“最快也要等到3、4个小时之后?”   墨菲看着他:“希斯上尉,在那样的天气情况下我不建议展开搜救,很有可能我们的直升机根本无法着陆。”   希斯沉默了几秒,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伊恩和纽曼:“你们清楚情况了,早上7点我们出发,伊恩跟我们一起走,纽曼留在基地,我不在的时候你暂理基地的所有事宜,包括配合墨菲教授的工作。”   尹恩和纽曼刚应声,墨菲就打断了他们:“我和你们一起出发。”   希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教授,您自己也说了,那一带现在很危险。”   墨菲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但是你们需要我一起去。”   希斯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那就这样吧,墨菲教授和我们一起出发。伊恩,你去检查一下直升机和物资,6点30分我们在操场集合。” 第35章   由于冰斗里倒扣凹陷的地势,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温度下降的倒也没有那么快。听着气流呼啸着撞进冰斗上方,卷着雪片砸在四壁上,然后尖叫着冲出去的声音,反而能觉得在下面更暖和一些。   丹屈膝坐在奥古斯特身旁,防寒服的衣领拉到了下巴处,他脖子里依旧围着奥古斯特之前给他的围巾。他眼睛半闭着,黑暗寂静的环境里,其他感官被放到了最大,他甚至可以想象外面肆虐的暴风如何覆盖了整片冰原。   蓦然间,一丝细微的“喀拉”声从他对面的冰壁上传来。丹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同一时间,地理学会岛对面的海岸上。   一条狭长的海岬仿佛一个突兀的箭头,深深地扎进了结冰的海面,原本一片洁白的冰架此刻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冰层下破茧而出。细小的裂纹像是蛛网,慢慢爬上了冰层,几秒之后,冰面像是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啪啦”声,渐次裂了开来。   裂隙扩散的速度极快,不出半分钟,整个沿海的冰架就裂成了四五块,一阵隐约的低沉轰鸣声从海底的方向传来。   海岬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大海深处的愤怒,岩石架也开始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立于其上的科考站四壁开始摇晃。顽强地撑过几秒之后,没有一丝预警,整块岩石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缝隙,裂缝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以极快的速度爬到了科考站所在的位置,毫不留情地把水泥建筑从中间劈成两半。可以清晰的看到房屋里的设备,包括计算机、办公桌、椅子、书架,纷纷坠入了裂隙之下不见底的深渊。   冰斗内。   第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丹还疑心是自己的幻觉,第二道细微的声响传来之后,他警觉地直起身子,拧亮了自己的头灯。   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方圆几尺的范围,他起身来到几步开外的冰墙前,只见原本光滑的墙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上了几道丑陋的裂纹,看不出源头,就在他察看的这几秒时间里,仍然在缓缓地向他们头顶的方向蔓延。   他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回头在奥古斯特身旁蹲下,轻轻地摇了摇他:“少校,少校?”   他喊第二声的时候奥古斯特睁开了眼睛,他抬手挡了挡丹头灯的光线,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恐怕我们得转移了,对面冰墙有断裂的征兆。”   奥古斯特听完这句话眼神瞬间清明起来,他从睡袋里起身,拧亮自己的头灯,走到冰墙前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看来外面的动静还没结束,这里不能久留,这道冰墙很快就要二次断裂了。”   丹抬头看了看他们下来的方向:“往上?”   奥古斯特刚要开口,一道窄长的阴影兜头就往他们所在的位置砸了下来, 丹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那根冰柱正正落在了他刚才站的位置上。不等两人开口,大小不一的冰块从他们头顶的位置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往里面撤!”奥古斯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两人匆忙间从地上捡起了他们的背包和睡袋,往冰斗深处退去。   一直退到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前时,丹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地看向奥古斯特。   外面的震动还在继续,奥古斯特也知道贸然进去不是最优选择,但是此刻两人已经走投无路,要么站在原地被头顶的落冰砸死,要么赌一把往里面走。   “我先进去,你跟在我身后,小心。”他沉沉地看了丹一眼,转身钻进了那个洞口。   丹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摔下来的方向,二次断裂已经使那道斜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他咬了咬牙,转身跟在奥古斯特后面钻进了那道狭窄的洞口。   费灵厄港基地,早晨6点45分,训练场。   天际依然是一片暗沉,东方天边隐约透出一丝黛青,仿佛那是它做出的最大让步。   一架直升机停在操场中央,螺旋桨搅动气流,带起一股凛冽的冷风。希斯和几个队员站在直升机前,墨菲教授站在直升机舱门边。   最后确认了前往救援的人员和物资之后,希斯对纽曼道:“基地的指挥中心暂时交给你了,保持和墨菲教授他们总部的联系,有什么变化及时通知我们。”   纽曼脸上的神情很凝重:“你放心。”   希斯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先前点名的几个队员,率先攀上了机舱。   伊恩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走过纽曼身边时,对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安全,把奥古斯特他们带回来。”   伊恩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沉默着点了点头。   所有人员就位后,直升机轰鸣着盘旋升空,朝格陵兰岛东部海岸飞去。   格陵兰岛东部,冰斗内。   那一道狭长的缝隙一直往前延伸,奥古斯特和丹一前一后走在里面,头顶和四壁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为了节省能源,丹把自己的头灯关了,只剩下奥古斯特那盏灯发出微弱的白光,光线打在两侧的冰墙上,又被冷冰冰地折射回来,更显出空间的逼仄狭小。   “我们走了大概十分钟了吧,前面还是看不到尽头吗?”丹有些迟疑地开口。   奥古斯特脚步停了停,抬起腕表看了看,声音有些凝重:“按照这个方位,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很靠近格陵兰本岛内陆了,沿海的冰架不可能延伸进内陆这么远,我估计再往前走,冰架很可能就和地层接壤了。反正现在也出不去,先往里面走吧。”   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他右侧肋骨处又开始泛出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伴随而来的还有胸腹位置持续的胀痛。他不想让奥古斯特看出自己的异样,咬牙撑着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大概又往前走了6、700米,前方陡然开阔起来,奥古斯特把头灯摘下来拿在手里,四下扫了一圈,吁了一口气:“看样子我猜对了。”   这是一个呈横形漏斗的洞穴,四壁的冰层随着他们一路走过来渐渐变薄,与地壳的岩石层接壤,直至完全消融在深褐色的岩层中。他们面前就是洞穴的入口,仅靠头灯的光亮看不清这个里面的空间到底有多大,只能感觉到浓稠的黑暗,像是蠢蠢欲动的巨兽,正等着把他们吞吃入腹。   丹走到奥古斯特身边,拧亮自己头灯往前面照了照,微微皱眉:“这是一个地下洞穴?”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身子却虚虚晃了一下。   丹一把搀住他,有些担忧:“少校,您没事吧?”   奥古斯特摆了摆手,把背上的背包放到地上,借着丹的手臂慢慢坐了下来:“没事。”   丹从他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肤上感觉到了一些异样——温度有些过高了。借着暗淡的灯光,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奥古斯特的脸,那张脸上神色如常,只嘴唇微微泛着一些白。丹直接抬手覆上了他的额头,不出所料,温度滚烫。   他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您在发烧。”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物资,抗生素都不一定还有,您手臂上的伤口一旦感染那可不是什么小问题。”丹的语气丝毫不客气,他几乎是半强迫着奥古斯特躺进了睡袋里。   大概确实是烧得有点厉害,奥古斯特没有反驳,任由他把自己塞进了睡袋,外套脱下来盖在上半身,然后用两人的帽子囫囵做了个枕头。   “我记得这个物资包里应该还有一些应急药,我找找。”丹半跪在他身边,扯过一旁的背包开始翻找。在他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抖索到地上之后,真被他从夹层里找到了一小盒抗生素针剂,只有两支。   奥古斯特让他在自己手臂上扎了一针,在睡意袭来的时候没有抵抗,靠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奥古斯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丹才慢慢拉开了自己的外套拉链。   他以前学过一些基础的急救知识,按照肋骨疼痛的方式估计,大概右侧有肋骨骨折。但是当他把内衣掀起来之后,在暗淡惨白的灯光下,他明显看到自己胸腹位置靠近肋骨的地方肿起了一个明显的鼓包,隐约可以看到皮肤下的出血点。   先前被刻意压制的疼痛现在翻倍涌了上来,丹吸了一口气,泛出一个苦笑。他习惯了对于事情可能的发展做出最坏估计,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情况,现有的物资,能不能撑到救援到来都是一个问题。费灵厄基地那边,希斯他们收到消息了吗?出发了吗?以地面的天气条件能到达这附近并降落吗?没有无线电通讯,无法准确定位,就算他们找到了他们摔落的那个冰斗,又能找到进来的这条缝隙吗?如果二次断裂引发的崩塌把入口堵住了呢?   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看到获救的可能性。   把衣服重新整理好,他屈膝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思绪放空,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36章   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过去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奥古斯特已经醒了,正半跪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你醒了?”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他已经从原本的坐姿变成了躺在地上,右侧肋骨的疼痛已经扩散至腹部,他皱着眉一手撑着地面,想坐起身,奥古斯特按住了他。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的眉头皱得死紧。   丹笑了笑:“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撞了一下,小问题。”   奥古斯特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小问题?你只知道你在发烧?”   丹继续装傻:“您确定不是您的提体温?”   奥古斯特的脸色这下真正沉了下去:“我没跟你开玩笑,中尉。我原本以为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有数。”   丹叹了口气:“不要这么严肃少校。正因为我很清楚目前的状况,所以我知道除了等救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秒,点燃了旁边的酒精炉,在背包里翻找起来:“我记得还有一支抗生素。”   丹按住了他的手:“我很清楚我的情况,那支抗生素意义不大。您比我更需要它。”   奥古斯特转过头,眼神犀利得有些可怕,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抬手解开了他的外套,直接掀起了他里面的毛衣。   丹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扯动了伤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嘴上还在开玩笑:“少校,您这是做什么?我们这样的肢体接触恐怕不大好吧?”   奥古斯特盯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话。最后一层衣服掀起来之后,入目一片触目惊心——他右侧肋骨位置有一块明显的凹陷,周围的皮肤上已经开始出现血点,胸腹中间位置的肿块已经扩散至一个巴掌,颜色青紫。   奥古斯特心沉沉往下一坠,帮他把衣服放了下去,手上动作轻缓了不少:“呼吸困难吗?”   丹咽了咽唾沫:“还好。”   奥古斯特没看他,把睡袋铺开,半扶着丹坐起来:“把外套脱了躺进去,我先给你打一针抗生素。”   丹顺从地躺了进去,看着奥古斯特拿出那支针剂,在自己胳膊上注射进去。   “少校,您的手臂……您退烧了吗?”丹靠在岩壁上半卧着,有些吃力地开口。   奥古斯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有空关心我?”   丹被他刺了一句,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没有回话。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我的烧早退了。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我去洞里面看一看另一头有没有出口。”   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隐约能感觉到那截断裂的骨头在刺着他的肺部,每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裂口处的摩擦,伴随着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尽量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努力不去想两人现在的处境。   奥古斯特没有马上离开,大概是不放心他的情况,他能感觉到对方把手放在自己额头探了探,接着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大概还想在背包里不死心的找找还有什么能用的,过了几秒,声音停止了。看来是没有新的发现,他颇有幽默感的想。大概过了几分钟,一阵轻微的气流拂过,奥古斯特大概站了起来,脚步声放得很轻,但是依然在空旷的洞穴里激出了一阵微弱的回音。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往洞穴深处去了。   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因为呼吸困难,他睡得很浅,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段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   四壁一片雪白,耳边是一阵仪器的“滴滴”声,仿佛永远停不下来,让人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张病床前,光线亮的有些刺眼,他的视线局促地看着旁边的窗户,外面是一片枯败的花园,光秃秃的树枝,发黄的草地,偶尔有几个穿着护士衣服的人匆匆从花园中穿过。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病床上的人声音很虚弱。   他依旧没有转头,逃避什么一般:“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杰森已经死了,你还想对我隐瞒到什么时候?”   他有些困难地开口:“对不起,米娅,我……”   米娅打断他:“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那起枪击事件她也受了伤,只不过不在致命位置,手术过后麻药效果一过她就请医生把丹找来了。她的脸色很憔悴,红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真实身份,以及你的目的。”   丹沉默。   半晌,米娅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们都当我是傻瓜吗?你,奥古斯特,你们都一样。所有这一切,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件接一件发生,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对我解释点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奥古斯特只会说一切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现在是不是也要用一样的话搪塞我?见鬼的安全!”   丹走到她身边,手犹豫着按住了她的肩膀:“米娅,你别激动,你才刚做完手术……”   “听到奥古斯特的名字你一点都不意外,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也是军方的人?甚至你认识他?”米娅固执地看着他。   “我……我不认识他,不过我确实是军方的人,派来……保护你的。”   “为什么?”米娅直直地看着他。   “这是出于对上次事件……我是指你的父亲,那起意外的考虑,也是奥古斯特少校提出的要求。”   “所以这一年多的交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其实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其他目的接近我的?”   “我承认最开始我确实……但是米娅,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丹仍然试图解释。   米娅没有理会他,往后靠在了病床上:“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应该同我父亲的死因一样,是一个秘密吧?”   丹没说话。   米娅眼神飘忽地注视着房间雪白的天花板:“我记得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我打了奥古斯特一耳光,其实我不是真的想怪他,我也知道他尽力了。我只是……我只是无法原谅。我只是觉得,在保护其他之前,他不是应该首先保护好我们、保护好他的家人吗?现在呢?杰森也死了,是因为我吧?因为我是他妹妹,有人想要杀我,所以杰森才会死。”   “米娅,不是这样的。你别想这么多。”丹徒劳地试图打断她。   米娅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床头柜,那上面放着一个棕色的眼镜盒,上面有一些深褐色的污迹。   “最无辜的人往往要承受最惨痛的代价,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丹握住她的手,声音里也带上了些哽咽:“米娅,你别这样。”   米娅沉默了几秒,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声音很轻:“你走吧。”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却很坚定。   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得徒劳地说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在他关上房门之前,米娅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坠进了他耳朵——   “……好?从今往后我还敢相信谁呢?还敢接近谁呢?”   他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那个地方。   ……   “丹?醒醒。”奥古斯特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额上一片黏腻。   “你在发烧。”奥古斯特的语气有些焦虑,旁边酒精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那看来那支抗生素作用有限。有什么发现吗?”丹吃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另一头没有出口,这个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只有我们进来的那一条路。”   “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奥古斯特抬手看了看腕表:“从我们摔进冰斗的时间算,已经第二天晚上了。”   丹“唔”了一声,觉得头很重,昏昏沉沉地开口:“那还不算太久。”   奥古斯特轻轻地扶住了他的头:“你觉得那里不舒服?想吃点东西吗?还是想喝水?”   丹费力地摇了摇头:“没胃口,只是觉得还有点儿痛。”   奥古斯特把那个空背包垫在自己腿上,在石壁前靠坐下来,扶着丹帮他转了个方向,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这样好一些吗?”   丹“唔”了一声。   奥古斯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心好像被揪紧了,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那你再睡一会儿?”   丹摇头:“不睡了。”   “你刚才……是梦见什么了吗?”奥古斯特迟疑着开口:“我看你一直在动。”   丹眼睛半闭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没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   沉默。奥古斯特下意识地抬手帮他把额头上的冷汗擦干净了,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洞穴里仿佛能带起一层回声。   “少校,能请您把酒精炉关了吗?”   奥古斯特看了看跳动的火苗,里面的燃料只剩三分之一了。   “你冷不冷?”   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点温度在这里还不如一件外套暖和。不,我不冷,我只是觉得光线有些刺眼。”   奥古斯特依言把酒精炉熄了。   “少校,我记得我之前对您说过执行任务的经历吧,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见血,您呢?您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奥古斯特的目光转向面前的黑暗:“很早了,那是我来天狼星的第二年……” 第37章   两天前,地面上。   雪暴还没有完全停息,只是风速降下来一些,直升机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一处丘陵背后的平地上。   “前面气流不稳定,再过去恐怕有危险,飞机就停在这儿,翻过这道山丘就是最后一次用无线电联系上队长的区域了。”驾驶员从驾驶舱回头冲后面众人解释了一句。   希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率先跳下了舱门。   墨菲和伊恩跟在他身后,另外还有3名队里的队员。   “格陵兰岛海警那边专业的搜救队伍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搜救区域确定以后主要的搜救工作由他们负责,我们配合他们工作,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队长的巡逻小队最后一次发出无线电通讯的区域是在地理学会岛附近,也就是北纬72.6°西经28°附近位置的丹麦皇家科考站。接下来我们要先去那一带沿海的大陆架,看看能不能在那附近有什么发现。两人一组,步行前进。另外从墨菲教授提供的数据来看,因为海底火山的活跃,这一带大陆架及其不稳定,我的要求是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保持无线电频道通畅。清楚了吗?”   ——“收到!”   希斯让伊恩和另一个队员领头,自己和墨菲教授落在了队伍后端。   眼前的丘陵不算高,爬上山顶之后,出现在面前的原本应该是一片平坦的冰原,但是现在因为冰架断裂,冰原的地貌也随之发生改变。从他们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平原上丛生的沟壑,就像有人用凿刀在大地上胡乱的刻了几笔,原本平坦的冰架有的高高拱起,形成一道陡峭的斜坡;有的从中间戛然断开,形成一道看不见底的裂缝;有的陡然下陷,仿佛一张黝黑的大口。   满目疮痍。   “情况比我想的更糟。”墨菲教授的声音从希斯旁边传来,从她露在风帽外面的紧绷的下颌线可以看出她的担忧。   “您的同事还能检测到地震波吗?”希斯开口。   墨菲教授摇了摇头:“二十分钟之前传过来的信息显示地震波已经平息了。”   “也就是说,起码这该死的冰架不会再裂开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   希斯明显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看他们所在的位置,抬手指向前方:“如果我的方向感没出错,科考站应该就在前方直线距离两公里的位置?”   墨菲教授点头确认了一下方位,点头:“对。”   “那出发吧。”   依旧是伊恩那一组打头,一行人沿着雪坡慢慢往下走去。   希斯走在墨菲教授旁边靠后一点的位置,眼睛是不是瞟一下她的动作,两只手在身侧仿佛随时要做出扶人的动作。   墨菲教授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好笑之余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干脆停住脚步看向他:“伊布隆上尉,我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吗?”   希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呃……我只是担心……”   “看来您很少和我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吧?我们并不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作为气象研究小组的科学家,我们需要进行大量的实地考察累积经验。虽然我们有先进的计算机技术,但是大自然里的许多奥秘是我们无法想象、计算机无法模拟的。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来格陵兰岛的次数说不定比您想象的多得多。”她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希斯看出了她表情里微妙的嘲讽,举手投降:“好,好,是我想太多了,对不起教授,我们继续?”   墨菲教授看了他一秒,轻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因为处于极夜期间,再加上地形的变化,一路上还要留心查看有没有奥古斯特他们留下的踪迹,他们走的不算快。大概直到中午,他们才靠近了科考站所在位置的海岸线。   风暴已经停息了,但是可视条件依然很差。唯一的好消息是头顶的天空总算透出了一丝亮色,不复之前的黝黑,而是一片深沉的墨蓝,银河也从丝丝缕缕的云层之后露出了面目。   希斯最后一次确认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喊停了伊恩他们,走到队伍前方拧开手里的强光手电——   “老天啊……”   手电雪白的亮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延伸至海面的巨大礁石从中间歪歪扭扭的裂做了两半,裂口边缘如同刀凿斧刻一般,深不见底。礁石尽头的科考站已经不见踪影,只依稀可以看到半截地基。   由于火山运动,原本已经结冰的海面重新裂开,大块的浮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微的一起一伏。   “科考站……不见了?”伊恩转过头看向希斯,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经历过第一年的巡逻,我们那一批新来的走了3个,剩下的在巡逻结束后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入队仪式,算是正式加入了天狼星。”奥古斯特的声音沉沉的蕴在黑暗里,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基地的夏季可以称得上是无聊,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完全没有之前在学校里想象的那么刺激。那个时候我和阿瑟住一间宿舍,他因为专业特殊,有一半的训练时间都在机房里跑码,做测试什么的。大概6月份的时候,我们接到了总部的一个通知,是一个协同任务,实战,合作单位是海军。按照规矩,他们不会透露更多的任务细节,只发了任务目标的照片过来。他们的情报是对方偷渡上了到格陵兰的渡船,想要从格陵兰出境,我们的任务是配合他们抓获任务目标,必要的时候,击杀。”   “阿瑟和您一起去的?”   奥古斯特顿了顿,好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阿瑟其实不属于实战人员,但是那次刚好他需要测试一个新程序,就跟队长打了申请要求参加。队长考虑到只是协同任务,也就批了他的申请,他只带了我和阿瑟两个新人。   “按照惯例,出入格陵兰关境的渡船在港口都要过我们的检查,内容也不复杂,基本工作都有海关的工作人员在做,我们只需要在旁边看一看。当天我们的通讯系统都更新成了阿瑟设计的新程序,他伪装成海关工作人员,用计算机端口实时监测程序情况,一旦出现意外马上切换回以前的模式。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和队长守一个关口,另外两个队员守另一个关口。任务目标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我们猜到他们肯定会做一些伪装,所以在正常检查的拍照系统里提前植入了一个人脸分析模型。但是没想到最先发现不对的是阿瑟。   “当时从我们这个口过的人大概有20来个,都在安全线以外排队等。阿瑟就坐在我对面守着电脑屏幕。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黄皮肤男人刚刚把护照递出去,一只脚才跨进安全门,他头顶的警报器就响了。”   “你们的系统一定是出故障了,我猜。”   奥古斯特沉默着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丹看不见:“原本按照计划,系统识别出任务目标之后会把定位直接发到我们每个人手上,我们再根据情况进行抓捕,但是警报一响就什么都变了。那个人很警觉,安全门的门框一亮他就往后退了一步,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他就锁定了阿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阿瑟的不一样的,总之他拔出枪,直接就朝阿瑟的方向开了一枪。阿瑟反应很快,把桌上的电脑一掀就钻到了桌子下面。也多亏他这一掀,那个人愣了一秒,我开枪打中了他的后背。他的两个同伙就在后面的队伍里,看到骚乱马上就要掉头跑,当场就被另外的队员抓住了。”   “您的反应真快……”丹的声音很轻:“阿瑟受伤了吗?”   “没有。”   沉默了几秒,丹慢慢开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少校,我能问问……阿瑟军士死的时候……那起事故吗?”   这次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奥古斯特没有回答,反而探出手试了试丹的额头:“你的烧还没退。”   丹心里沉了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失望:“我感觉好一些了。”   “睡一会儿吧。我守着,基地的救援很快就到了。”   丹这次没有反驳,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说失去意识更恰当一些,胸腹处的疼痛丝毫没有减缓,没呼吸一次都像是有人用一根粗粝的长针在他的肺部搅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他察觉到嘴唇上有些微凉意。有什么东西沾了冰冷的水正蘸着他的嘴唇。   水?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身边酒精炉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点了起来,明黄的火苗在漆黑的洞穴里微微晃动着,奥古斯特半跪他身旁,手里握着一小团冰块,先前他嘴唇上感觉到的凉意看样子就是从这玩意儿上来的。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奥古斯特的神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丹慢慢地摇了摇头,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肋骨处的疼痛,从喉咙到整条呼吸道都蔓延着一股火烧火燎般的感觉。   奥古斯特看出了他的难受,没有再多问什么,继续用体温融化的冰水一点一点蘸着他干裂的嘴唇。   “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吓人吧?”嘶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丹此刻的脸色因为高烧显出了异常的粉红,嘴唇泛着隐隐的青紫,眼睛下面透着乌青,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一对绿色的瞳孔在微微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少校,如果我等不到救援了,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或者说,只是对您说一句话?”丹吃力地转过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奥古斯特。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奥古斯特两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回望向丹的眼睛,没有说话。 第38章   如果丹此刻是清醒的,他一定能从奥古斯特的动作中看出异常: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灰蓝色眼眸里罕见的透出了一丝恐惧,哪怕鲜血淋漓也要抓住他的手臂正在不易觉察地颤抖。   他吸了一口气:“别说了,希斯他们会来的,你会撑过去的。有什么话你可以等到医院,或者回基地再说。”   丹没有回答。   就在奥古斯特认为侥幸避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感觉到面前的人从地上撑起了一些身子,那双绿色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固执。   他几乎不敢直视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   “您……和阿瑟军士,是恋人吗?”丹沙哑的嗓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奥古斯特几乎悚然,他怎么也想不到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含糊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把他脸上所有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半晌的沉默过后,奥古斯特有些生硬地开口:“不是。”   他仍然没有看丹的眼睛。   “那您……爱他吗?”   奥古斯特的下颌绷紧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归于沉默。   “见鬼,我问你这个干什么……不重要了……”丹喃喃着,仿佛决定了什么,刚要再开口——   “够了!”奥古斯特压低声音喝道。   丹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不要再说了!我和阿瑟的关系也好,我对他的感情也好,都与现在的情况无关。不要说了。”奥古斯特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良久,丹开口:“所以……我可以把这当成您的回答吗?您其实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他的声音甚至仍然带着三分笑意。   奥古斯特不知道该接什么,索性保持了沉默。   “……我明白了。对不起,少校,给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感觉到他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抽离出去,奥古斯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而已经晚了。   丹微微侧过脸去,面孔隐在了暗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侧那只手紧握成拳,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两年前。   直升机上,奥古斯特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直升机不稳造成的错觉,夕阳透过舷窗照进来,在每一个人脸上都投下了一层血色。   阿瑟就躺在他面前,握紧了他的手,指关节用力至发白,眼睛里是浓烈的绝望。   “奥古斯特,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在军校这几年里总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你,甚至……甚至连毕业了也要和你在一起?”   他有些摸不清阿瑟的意思,保持着低头俯身的姿势,脸上一闪即逝的困惑落尽了阿瑟眼里。   “因为……我爱你。从开学典礼的第一天起,我就……咳咳……咳……”阿瑟唇边又涌出了一股血沫。   奥古斯特来不及细想他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手忙脚乱地擦干净他嘴边的血迹,语无伦次地开口:“阿瑟,听话,别说了,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阿瑟摇了摇头:“别傻了,我不可能……撑得到的。没时间了。”   顿了顿,他有些吃力的抬起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过去这些年里,你……你一直一个人,没有找女朋友,也没有谈恋爱,一直……一直带着我,我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丝希望……认为……认为你……也可能对我……”   他没有说完最后那句话,眼神却是灼灼地盯着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只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他突然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看不到面前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是合适的,才是正确的。   “你不说话……我可以……当做你是……默认了吗?”   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安慰面前这个人。最终,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阿瑟原本灰败的脸色亮了那么一瞬:“我……我很……我很高兴。”   奥古斯特不敢看他的眼睛,握紧了他的手:“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听话,别再想了。等我们到医院……等你好了,我就……我们就……”   “你知道吗,奥古斯特,”阿瑟打断他,“我很后悔,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对你说这些。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如果我能早一点……哪怕现在马上就要死,我可能……也不会那么遗憾……”   他看向奥古斯特的眼神很温柔,慢慢地抬起一只手,仿佛想要最后摸一摸所爱的人的眉眼:“不要忘记我,答应我。”   奥古斯特声音颤抖:“我不会,我保证。”   “帮我……帮我照顾我妈妈,你知道的,她喜欢听你……弹……”阿瑟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完,那只手从半空颓然坠落,再没了声息,唯有那双眼睛犹自大大地睁着。   奥古斯特闭上了眼睛,掌心里仍握着阿瑟的手,他从来没发现那截手腕这么瘦弱。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他已经对一个人做出了承诺,不管他的真心如何,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他所剩下的,能守住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如果忘记不难,那么“爱”,应该也不难。   “丹……对不起,我不是……”他有些徒劳地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解释的是什么。   “不用道歉,少校。”丹没有动,声音里平静的表象下是掩饰不住的虚弱:“您永远不必对我道歉。”   奥古斯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   地面上。   已经是展开搜救的第四天,专业的搜救队伍过来之后希斯就没有完整的休息过,顶多在临时营地的帐篷里眯两、三个小时。劳累加上焦虑担忧,短短四天时间,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整个搜救队伍已经对方圆十公里之内的地面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活人的迹象。墨菲教授一直待在他们队伍里,一边更新气象地理数据,一边协助他们找人。   “教授……能和您谈谈吗?”第四天傍晚,搜救队伍短暂地在一道山坳下休整,希斯和其他人坐在一起,伊恩趁他不注意,悄悄走到了墨菲教授身边。   墨菲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起身跟着他走到了火堆的另一头。   “教授,从您专业的角度判断,队长他们……还能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少?”伊恩的声音有些干涩。   墨菲沉默了一会儿:“从我们收到科考站最后一次通讯请求的时间算起,在当时的天气条件下,他们不可能走出很远的范围,十公里已经是极限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很有可能是掉进了冰架裂开形成的冰斗或者冰洞,如果侥幸在坠落的过程中没有受太重的伤,那生还的几率很大。”   “可是我们已经把附近能下人的冰洞都找遍了。”伊恩有些焦躁地揉了揉脑袋。   “这一片在我们来之前因为地震波的影响,还发生过二次断裂,如果……他们第一次摔落的冰洞恰巧被二次断裂形成的断层堵住……我们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那您能不能劝一劝希斯,我是说伊布隆上尉,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这样不眠不休地继续下去,我担心……”   墨菲挑了挑眉:“他是你的副队长,你为什么会认为他能听得进去我的话?”   伊恩仓促地笑了笑:“虽然他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是一旦他决定的事,我们任何人的建议他都听不进去,除了队长。”   墨菲想了想:“我尽力。”   伊恩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您,教授,这几天辛苦您了。”   墨菲摇头:“没什么辛苦的,真正辛苦的人不是我。我也像你们一样希望你们的队长能够平安回来。”   晚饭是压缩饼干,希斯草草地啃了几口就放到了一边。头顶的天空是一成不变的墨蓝,这些天天气都很晴朗,横亘在他们头顶的银河发出万古不变的光芒。他眯眼抬头看了一会儿,第一次觉得那条光带面目可憎。   “怎么,还不去休息?”墨菲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教授。”   墨菲没有坐下来,站在他身旁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去走走吗?或许你需要找个人聊聊?”   希斯抬起头,经过一整天的搜寻,队伍里其他人大多都回帐篷休息了,只剩下几个守夜的还围坐在火堆旁。说不清是什么心思,他沉默着站起身,跟在墨菲身后慢慢朝营地外围走去。   墨菲带了一支手电,雪亮的灯光在二人身前投下一个圆圆的光斑。   “我听伊恩说,您已经将近三天没有休息了?”墨菲率先开口。   希斯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您这样其实很不利于后期搜救工作的开展。”   “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希斯有些生硬地开口,接着,他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粗鲁,补了一句“抱歉”。   墨菲偏过头看了他几秒,耸了耸肩:“不用抱歉,上尉,我理解您的心情,只不过你的状态让您的队员,我,也许还有搜救队伍的其他成员,都很担心。”   希斯叹了口气,脸上神情难得地显露出了一丝脆弱:“我只是……我只是睡不着,躺在帐篷里我会想奥古斯特他们究竟在哪儿,他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等我带人去找他。我怎么可能休息。”   墨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倾斜的断层,应该是二次断裂引起了大陆架地壳的运动,把一块冰架拱了起来。她蹲下身,用手电照了照面前的冰层,换了个话题开口:“上尉,你有没有想象过整个地球完全被冰封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   希斯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大概7亿年前,地球曾经爆发过一次全球冰封。先是从两极开始,冰川逐渐向低纬度前进,直至把热带的暖风与浪花全部凝固在肃杀的寒冰中。但是这一次事件如同鬼魅一般来去匆匆,在元古代末期留下印记后,便马上消失在一如既往的温暖里。在此后数亿年的时光里,它再也没有重现过,成冰纪是科学家为它取的一个形象的名字,用来提醒后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的星球上冰川遍布四海,甚至连赤道都白雪皑皑。   “然而正是火山的活动作用,地球终于得以从冰封中苏醒。火山持续溢气,大气中的温室气体越聚越多,当它们的比例重新丰富到足以封存阳光、使平均温度能够重回冰点之上时,死局终于被打破了。地球迎来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   她手电的光散漫地从冰层上扫过,经过某个角度的时候,折射出了一层带些彩色的光芒。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科普什么地质学或者气象学的知识,我只是想说,很多时候我们觉得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不可能有什么进展,但是偏偏转机是从微不足道的东西上出现的。抱有希望比什么都强。”墨菲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不早了,回去吧。”   “等等!”希斯一把抓住她拿着手电的那只手腕:“你别动!”   墨菲有些不明所以,维持着一只手腕被他牢牢握住的姿势,手电的光固定在冰层的某处。   希斯没有说话,慢慢地拧了拧手电的光圈,直到光柱凝缩成为一个紧凑的圆。   “那下面……有东西。”希斯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墨菲顺着手电的方向望去,透过厚实的冰层,模糊可以看见下面有一团黑黝黝的阴影。   “你等着,我回去叫人。”希斯说着,转身就朝营地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各种事情特别忙,存稿不多,我在考虑要不要把日更改成隔天更新…… 第39章   奥古斯特生平第一次觉得感谢命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感谢神,是在希斯带着救援队伍冲进他们所在的山洞的时候。   酒精炉的燃料已经燃尽了,他不知道和丹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多久,耳畔只能听到那个人粗重痛苦的呼吸,他没有任何办法救他,就在他以为一切就要像三年前一样的时候,外面的通道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混杂着有些模糊的呼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朝他们进来的那条通道跑去。   他们进来的入口被断裂的冰层堵住了,救援队就在冰壁对面,一边试图破冰一边喊他和丹的名字。他看到冰层后憧憧的人影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几天没有喝水吃东西了,好像完全忘记了背包里还有几包压缩饼干可以充饥。直到冰层最终破开,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希斯面前,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太好了,还来得及,丹还有救。   ……   丹马上就被送上了急救直升机,直接飞回了丹麦总部的医院。他自己的伤情不算很严重,回基地简单处理过后,只休息了3天,他马上开始了陀螺一般的工作。   作为事故幸存者,也作为天狼星的队长,他需要配合皇家科研所工作,不仅是气象研究小组,地理学会也派了人过来。考察得到的数据对天狼星同样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同时,他还要应付总部各种报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一段时间内要随时准备接受总部调查。纷至沓来的事务让他顾不得想别的,也可能是潜意识里的回避,在确定丹脱离生命危险后,他只嘱咐了希斯留意丹的情况,自己则打包和那一群教授和科研人员去了事故发生地的那片大陆架区域。   因为现在是极夜,考虑到地形的复杂,为了避免再出现意外,各项考察的进度拖慢了不少。奥古斯特就这么陪着他们在冰原上耗了将近一个月,期间他接到过一个希斯的通讯,例行汇报了基地的情况之后,他的声音罕见的有些迟疑:“奥古斯特,你和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没有。”   “我这里有一份报告,是关于丹的……”   “你全权处理就好。”奥古斯特打断他。   希斯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斟酌什么,想了想,最终没有多说:“行吧,基地一切都很正常,你们剩下的巡逻路线也安排了另外的小队继续进行。保持联络。”   奥古斯特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挂断了通讯,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火堆。其实这边需要他们配合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他远没有必要一直守在这里,但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下意识地不想那么快回去,不想那么快地再见到那个人。   等科考队的工作全部结束,他也终于回到费灵厄港基地的时候,已经是2月中旬了,漫长的极夜已经结束,白天虽然短暂,但总算给了人一些新的希望。   他把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多月,也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后面索性不想了,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回基地的第一天晚上,他照例去了港口旁边的小巷。   同样的客厅,同样的钢琴,同样的听众,同样温暖的气氛,他依旧弹的李斯特,刚进入第5小节,老妇人就打断了他。   “奥吉,最近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她的声音很温和。   奥古斯特微微地叹了口气:“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   老妇人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弹巴赫吧,也许他可以帮你清空头脑,不去想那么多。”   奥古斯特选了《哥德堡变奏曲》,干巴巴地弹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在状态。   老妇人依旧神态安详地在织一顶绒线帽子,见他停下来,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休息一会儿吧,来,过来陪我聊聊天。”   奥古斯特有些拘谨地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帮她把茶杯添满:“您想聊什么?”   老妇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把一根墨绿色的毛线绕到自己小指上:“不如聊聊阿瑟吧。”   奥古斯特肩膀僵了僵,没有说话。   老妇人没有看他,但是仿佛能察觉到他的心理活动,慢慢地开口:“这么些年,你有空就过来看我,但是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他。那么久了,奥吉,我几乎要把你当做我的第二个儿子,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奥古斯特下意识地否认:“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老妇人犀利的眼神透过老花镜定定看着他:“你真的觉得好?你真的觉得那件事已经可以过去了?”   奥古斯特沉默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阿瑟抱有愧疚,对我抱有愧疚,但是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总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你还这么年轻,就打算把自己永远封闭在这里,永远封闭在死去的人的阴影里吗?”   奥古斯特还是没有说话。   老妇人颤悠悠地站起身,把毛线针放到茶几上的篮子里,轻轻推了推他:“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这一番话似乎在他心底某个地方轻轻地叩了一下,他一路心不在焉的回到基地,走进宿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什么。   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几秒,他抬手拨通了希斯的电话。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希斯的声音听起来睡眼惺忪:“奥古斯特?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丹应该出院了吧?怎么没见到他?”他竭力掩饰住声音里的那一丝不自在。   电话那头顿了顿,希斯有那么一阵子没说话。   奥古斯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机屏幕:“喂?你在听吗?”   希斯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丹走了。”   奥古斯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走了?走去哪?”   “我还以为你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希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半个月前他出院的时候你问都没问一句,现在才想起来找人?”   奥古斯特心底蓦然焦躁起来,他有些狼狈地开口:“我这一段时间都在忙着处理其他事情,配合科考的工作什么的,你知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等你想起来也晚了。他走了。”希斯的声音毫不留情。   “他能走去哪?我不记得收到过他的任何申请。”奥古斯特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大了些许。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联系的时候提到过有一份丹的报告的吗?你当时说让我全权处理,所以我就全权处理了。”希斯的声音很冷静。   奥古斯特愣了半晌,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那么一段对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丹的那份报告是申请调离,总部考虑他的身体情况,加上猎人那边不知道怎么的得到了消息,在抢着把人要回去,我就批了那份申请。”   “什么?谁他妈允许你批的?!”奥古斯特难得地爆了一句粗口。   那一头希斯的声音不为所动:“如果你这个‘他妈’一定要有所指的话,抱歉,就是你自己。”   奥古斯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了电话。   漆黑一片的宿舍里,他独自坐了良久,从右手边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盒烟,点燃了一根。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仿佛一双带着嘲弄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我尽量还是日更,如果第二天不更新的话会提前说~ 第40章   一个半月前,医院。   丹的手术很凶险,人才从飞机上下来马上就被推进了紧急手术室。奥古斯特留在医院,几乎是颤抖着在所有需要家属同意的说明手术后果的单据上签了字,手术进行了将近7个小时,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术后的头三天都是危险期,奥古斯特不眠不休的在病房外面守了三天,希斯都有些看不下去,三天后人总算从ICU转移出来住进了普通病房。   确定人没有危险之后,奥古斯特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医院,马上就飞回了基地。   希斯从他的举动中察觉了些异常,但也没找到机会问。   丹是第5天醒的。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微微有些凹陷,胡茬盖满了下巴。他眼珠微微转了转,看到旁边的希斯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希斯看到了他神情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一瞬间福至心灵,解释了一句:“奥古斯特先回基地了,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他配合处理。”   丹没有接话,像是没听见一般,四下打量了一圈:“这是医院?”   希斯点了点头:“多亏送来的及时,你不知道那天你手术的时候奥古斯特签了多厚的一摞单据,全是说明手术可能出现的情况的。”   丹笑了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希斯吁了一口气:“当时我们已经在那一带搜索了四天,搜救队的队长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你们还生还的几率很小。还得多亏了那些雪橇犬。我们从地面上透过冰层看到了下面雪橇犬的尸体,把冰层凿开之后一路找到了你们所在的地下洞穴。”   “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希斯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丹,你和奥古斯特……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丹有些讶异地看向他:“您是指?”   希斯挠了挠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丹慢慢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能发生什么?”   希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没再深想:“基地那边奥古斯特出去配合科学院和地理学会的工作了,这次闹出的动静可真够大的。既然你醒了,我这几天就要回基地了,纽曼会过来看护,我下午的飞机就得走,他大概明天早上到,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丹点头:“没什么。”   希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那就好,好好养伤,我们在基地等你回来。”   纽曼第二天凌晨就到了医院,原本还担心丹在睡觉,看着病房里的灯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透出来,他犹豫了几秒,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丹从病床上微微侧过头看着来人的方向。   纽曼知道他的伤很严重,但没想到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这么差。   “天哪,你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纽曼把背包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走到病床边坐下:“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赖。”丹的声音带着些很久没说话的人特有的沙哑。   “你就好好在这里养伤,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事实上,纽曼,我确实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丹清了清嗓子,“不是作为你的队友,是作为你的……朋友,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 他顿了一秒,又补了一句。   纽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仿佛有了一些预感:“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提前出院。”丹的眼神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天花板。   纽曼一怔:“出院?这里是全丹麦最好的军方医院,你要去哪里?还是有什么着急办的事情吗?”   丹微微摇了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出院,不止是离开这里,还有离开天狼星。”   纽曼一时没说话。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丹的声音很慢,似乎那根折断的肋骨影响了他的思路,“我记得几个月前,就在我们要出发开始巡逻之前,你找过聊过一次。当时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想想,是我太愚蠢。”   纽曼似乎有些着急:“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并不是想强调阿瑟的那段过去,事实上那也仅仅是一段过去,但你不一样,你是真实存在的现在。”   丹低低地笑了一声:“现在?我想你高估我了。有些事情不去试一试,永远都无法说服自己死心。”   纽曼敏锐地看向他:“你们……发生了什么?”   丹唇角的弧度变得嘲讽:“这件事情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说出口。”   “可是……为什么……”纽曼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   丹轻轻地叹了口气:“哪有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   纽曼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累了,纽曼。”   看着眼前躺在床上的青年,纽曼惊觉自己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他的笑容了。他还记得最初集训的时候,丹在基地的操场吹口琴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丹,不论和谁说话,也不论受到什么质疑,眼睛里永远含着三分温柔的笑意,可惜后来他才明白那不是他的伪装,而是这个人很少把什么人和什么事真正往心里去。   谁又想得到看上去薄情的人其实最深情。   “见鬼,你和奥古斯特,你们……”纽曼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懊恼地用力揉了揉头皮。   丹唇角微微往上牵了牵,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微笑,声音冷漠:“是我错了。最开始到这里就错了。是我太自大,妄想窥测人心……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不自量力。这样的结果也是我自作自受。”   “可是你离开天狼星打算去哪?回猎人?”   “也许吧。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但也很遗憾,只能同你们一起走到这里了。”   纽曼没有再多做挽留,一周后就帮他办了出院手续,在办手续的同时帮他把离队申请交给了希斯。   希斯是个急性子,当天直接就从基地飞了过来打算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纽曼拦在了门外。   “见鬼,纽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让我进去和他好好谈谈。”希斯的声音里带着些火气。   纽曼仍然拦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没用的,希斯。”   “怎么就没用了?不就是一场事故吗?他至于这么脆弱吗?来天狼星之前比着更凶险的情况他难道没经历过?”   纽曼叹了口气,示意希斯到一边的楼道谈:“这事没那么简单。”   希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不简单?”   “这关于他的私事,我不好多做评论,也不好说太多,但是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待在天狼星和奥古斯特接触。”   希斯依旧一脸懵:“什么不适合?等等,怎么又跟奥古斯特扯上关系了?”   纽曼瞪了他几秒,终于投降:“我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我和伊恩翻脸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打报告要离开,你能理解吗?会批准吗?”   希斯愣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见鬼!这怎么可能?!”   纽曼冷静地看着他:“奥古斯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起码就我和丹聊到的,他很坚定。就算你不批,最后要报到奥古斯特面前也好,他想别的办法也好,我们不可能留下他的。现在这样只不过是最体面的一种方式。”   希斯张了张口,颓然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搓了搓脸:“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以我的立场来看,我也认为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奥古斯特,还是对我们这个队伍。”   良久,希斯直起身:“我明白了,程序上的事情我会处理,奥古斯特那边……我会和他报告。”   纽曼点了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四天后,丹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走出了医院大门。   来送他的只有纽曼。   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眼睛里的神采也有些恹恹的。2月份的哥本哈根依旧寒冷,他半张脸都掩在围巾下,有些抱歉地对纽曼开口:“抱歉,纽曼,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纽曼摇了摇头:“好歹也是战友一场。虽然……算了,不管你以后去哪里,保持联系吧,希望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丹微微笑了笑,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上了出租车。   作者有话说:   中卷到此结束~ 第41章 14个月后。   冰岛,雷克雅未克,旧港。 6月初的气候已经暖和起来,这里也慢慢进入了旅游季。再加上一年一度的仲夏节马上就要开幕,港口往来的游人也多了起来。   将近黄昏,一艘漆成浅绿色的小艇从不远处的海面驶来,海水在夕阳的映照下变作宝石一般的深蓝,小艇的尾部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划出了两道燕尾一般的波痕。靠近港口的时候,小艇一个利落的拐弯,稳稳地停进了码头的泊位里。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拿着一块长板从甲板上利落地跳下来。   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裤腿扎进了脚上的一双黑色低帮靴子里,越发显得身高腿长。上半身穿一件浅色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夹克,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   他用力拉过船头的缆绳,在码头的木桩上打了个结,接着把那块长木板搭在小艇和码头之间,让船上的乘客一个接一个走下来。   等最后一名乘客下了船,他又回到甲板上,拉过从码头接过来的水管,把甲板上上下下冲洗了一遍,把甲板上的缆绳、钓竿都收拾整齐,这才打算离开。   “嘿,今天收获不错啊?我看你出了两趟海。”港口头发花白的管理员见他走过来,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年轻人笑了笑,绿色的眼睛反射着海面的波光,神情温和:“萨科大叔,您还没下班吗?”   老头子摇头:“这几天游客多,按照老规矩我们要轮值全夜班。”   “你们辛苦了。”   “嗨,习惯了。都快8点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对啦,明天仲夏节就开幕了,别忘了来这里看烟火。”   他冲老头儿摇了摇手示意知道了,转身顺着港口的大路往外走去。   他的自行车就停在港口外,走出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余晖为周围五彩斑斓的房屋镀上了一层亮眼的金色。   他刚刚骑过路口准备拐弯,迎面另一辆自行车就撞了上来。他及时握住了刹车,但是无奈对方车速太快,两辆车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他一只脚提前支地,没有摔得太狼狈,对方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整个人都侧躺在地上,车轮在面前空转着,车把上挂着的箩筐也摔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是一束束五彩斑斓的小花。   “对不起,您没事儿吧?”他率先道歉。   对方龇牙咧嘴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揉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该道歉的是我,我赶时间,骑太快了。”   就在那人站直身子的那一刻——   “丹?”   “拉尔夫?”   两人异口同声认出了对方。   “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听说你去了天狼星吗?”拉尔夫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留着一脸络腮胡,鹰钩鼻,眼睛是很浅的灰色,脸上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丹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我以为你一直在猎人。”   拉尔夫摆了摆手,弯腰从地上捡起花束:“早就退役了。”   丹也弯腰帮他,调侃:“怎么,你现在不干老本行,开始卖花了?”   拉尔夫耳朵尖上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色,含糊道:“不算吧,我就是帮别人送货的。今晚你没事吧,出来喝一杯?”   “可以,今晚10点,劳戈维格街,科莱娜酒吧等你。”   拉尔夫比了个OK的手势,已经跨上了自行车:“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见。”   科莱娜酒吧的老板是个英国人,准确的说,是亚裔英国人,他和丹的认识完全出于巧合。   大概7、8个月前,丹刚刚来到雷克雅未克打算在这里定居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满大街找工作,刚巧看到这家酒吧在招驻场乐手,里面刚巧就有一把大提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进去了拉了几首曲子。面试的经理告诉他老板想要的是爵士乐手,虽然他的表演很精彩,但是他们要等老板来了才能做决定。丹也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毕竟在现在的环境下,几乎不会有什么酒吧夜场会表演古典音乐。他刚准备走,就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店门口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人看起来顶多23、4岁,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您刚才的表演太棒了,如果你愿意尝试一下别的风格,我们很乐意您能留下来工作。”   丹思考了一秒:“您口中别的风格大概指的是……?”   年轻人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身后那个人点了点头,他一脸兴奋地拉着丹就朝吧台走去,那旁边放着一个话筒。   “不完全是爵士乐,有一些我自己写的歌,技术上没有太复杂的地方,您可以先看看。”他边说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纸。   丹接过来翻了翻,曲子确实不难,有几首甚至还有些稚嫩,看得出来还没有全部完成。他用大提琴试了几个音,和那个年轻人合了某一首的3、4个小节,感觉出乎意料的不错,那个年轻人有一把好嗓子,唱歌的时候全情投入,很有感染力。   期间,另一个人一直斜倚在吧台上,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试唱结束后,年轻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当场签了三个月的合同。   在他在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另外的那个人终于走上前,伸出手:“哈维?李,这家酒吧的老板。很高兴认识您。”   丹一时有些惊讶地抬起眼仔细打量对方:“您才是老板?”   哈维耸了耸肩:“是,不过也几乎没差别。乔眼光很高,能让他看上的乐手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被叫做“乔”的年轻人脸红了红,道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   虽然他只在科莱娜工作了3个月,不过倒是和哈维成了不错的朋友,以至于到现在他晚上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那里打发,如果偶尔心情不错,他也会和乔合几首曲子。   拉尔夫10点到那里的时候,丹已经喝过了一轮,面前是刚端上来的威士忌。   “拉尔夫,这里。”他率先看到人,冲门口招了招手。   今晚的调酒师刚好是哈维,他看了看门口,转向丹,挑眉:“真难得,我还以为你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   丹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怀念:“确实不是新朋友,都是老相识了。”   哈维没有再问,看着拉尔夫走过来,友好地冲他笑了笑:“喝什么?”   “白兰地,谢谢。”   今晚客人不算多,吧台上只坐了丹和拉尔夫。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两个透明的玻璃杯,一只透明,一只琥珀,在迷离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我以为你一直在猎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说你退役了?什么时候的事?”丹率先开口。   拉尔夫抿了一口酒,眉毛微微皱起:“有一段时间了,当年那件意外事故发生之后吧。”   “上面最终还是做出了处罚决定?”丹敏锐地抬起头。   拉尔夫苦笑:“那倒没有,我们也算是当了那么些年的战友,你应该了解他们的做事方式。事实上当年你申请调离去天狼星之后,总部那边就打算终止那个任务了。”   丹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举起酒杯同他碰了碰:“也算是在意料之内,毕竟我们算是暴露了。”   “其实……我来这里还是因为她。”   丹这下真正惊讶了:“米娅也在这里?”   拉尔夫点了点头。   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心念电转之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眼神也渐渐变作了不可思议。   当年他们一起执行保护米娅的任务的时候,拉尔夫就是小队中的另外一个人。他负责在明面,拉尔夫就一直隐在暗处。直到最后导致杰森死亡的那起事故,他们的任务结束,米娅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拉尔夫的存在。但事实上那两年里,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在米娅身边,开始的头几个月,拉尔夫一个人就解决了起码3个暗杀者。   “你觉得我很蠢吧。明明那只是一个任务目标,而且说不定总部已经派了另外的小组执行这个任务,我还像个傻瓜一样不放心,一路从贝尔法斯特跟她到了这里。”   丹眼睛里的讶然慢慢褪去些许,沉默了几秒之后开口:“你和她认识了吗?我的意思是……”   拉尔夫摇了摇头:“她现在在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学习管风琴,我工作的地方在市郊的一个农场,每天都要送一批鲜花到那条街上的几个店面去,几乎每天中午都能看到她在广场上吃午餐。如果这也算是认识的话。”   “那你怎么打算的?就这么一直下去?”   拉尔夫吁了口气,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白兰地:“其实当初你离开之后,老大问过我想不想调去别的行动组,我坚持走了。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觉得放心不下她一个人。那两年里我天天看着她,好像已经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想看到她自由的笑,像从前一样,而不是在那个葬礼上,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我想让她变成正常人,和其他同龄的姑娘一样,所有的烦恼只是和家人偶尔的拌嘴、工作上的不顺心、和朋友相处的一些不愉快,或者和男友的争吵。但是任何人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她还能变得正常吗?这么些年我看着她,原本她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变得对谁都抱有疑心,怀疑身边接近她的人都是别有目的的,我真的……”   丹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喝干了自己的酒。   “现在她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爱人。我也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不对她有任何隐瞒。但是我怎么可能做到?我不能跳出来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你好米娅,我认识你很久了,现在我不再执行那个该死的任务,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吗?我怎么可能再撕开一次她的伤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在暗处守着她,护着她。”拉尔夫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偏执,偏执得甚至有一些……?”他比了一个手势。   丹的声音很轻:“值得吗?她甚至不认识你。”   拉尔夫笑了笑:“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不会想那么多见鬼的问题。”   丹偏了偏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闪了闪:“不,我不认为你偏执,相反,我敬佩你。”   “其实我很羡慕你,丹,你当时从猎人离开是对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背负着那么多秘密,手上沾了那么多血,能找到一个能够交心的爱人已经是足够幸运,怎么能奢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任务对象身上?能像现在这样每天看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已经足够了。”   ……   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勇敢的骑士总会杀死恶龙,救出公主,从此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有的人注定只能当影子骑士,他们永远只能隐在暗处,默默守护着公主,而公主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接近你。   不要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Good night,my princess. 第42章   冰岛,胡萨湾,港口,一艘有些破旧的小船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驾驶舱内,他身上的海岸警卫队制服似乎对他的体格有些不堪重负,腰腹处的黄铜纽扣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他正在朝手里无线电联络器的另一头怒吼:“……什么?找不到人?你们的脑袋都别到裤腰上去了吗?我们邀请别人过来联合演习,结果被耍得团团转?说出去我这个队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什么?打出这种战损比你还好意思找借口?白痴!我们已经输定了!叫你手底下的人都收队!!”   他身后的几个副官见他发火,脸上神情都有些惴惴,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一脸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做什么?演习已经结束了!要我教你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那几个人忙不迭的敬了个礼跑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港口的碎石砾海滩上。   两队穿着雪地迷彩的人正在握手,左边这一队领头的正是刚才在驾驶舱咆哮的那个人,而他对面那个人身材有些瘦削,唇线绷得很紧,一双灰蓝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正是奥古斯特,身后站着一众天狼星的队员。他们脸上都用油彩画了伪装,唯有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   “胡克队长,辛苦了。”奥古斯特率先伸出手去。   胡克同他握了握手,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很厉害,菲尔德少校,这次演习让我们学到了很多。”   “嘿,胡克,我们这么些年的合作关系,场面话就不要多说了。”奥古斯特身后,希斯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胡克也同他握了握手,挤挤眼睛:“伊布隆上尉,我听说您最近往哥本哈根本部和皇家科学院跑得很勤啊。刚巧最近全球气象研讨会议在雷克雅未克召开,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希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咕哝了一句什么,没接话。   奥古斯特脸上神情有些疲惫:“今晚我们就到雷克雅未克,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格陵兰。”   胡克有些惊讶:“那么赶?这几天刚巧是我们的仲夏节,首都会很热闹,你们不多待几天放松一下?”   奥古斯特简单地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朝一旁的装甲车走去。   胡克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转向希斯:“你们队长这是怎么了?一年多没见,总感觉他变了个人似的。”   希斯撇了撇嘴,“啧”了一声:“别说你,我们都看不懂他了。这一年来,他简直是玩命一样训练我们。”   胡克搭上希斯的肩膀,挤眉弄眼:“难怪这次联合演习我们输的这么惨呐。”   希斯没说什么,同他一起往集合点走,心里却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听纽曼说的时候,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是丹太小题大做,至于奥古斯特那边,他也许会因为损失了一个优秀的队员而遗憾,但总不至于反应过激。   然而一个月后等奥古斯特结束协作任务回到基地,他马上就察觉了那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尤其是在知道丹已经离开天狼星的那天晚上之后。   奥古斯特原本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他们也都习惯了他的面无表情,但是从那天之后,希斯总是微妙的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就是他抽烟抽得越发厉害,任何时候希斯去他办公室,里面总是烟雾缭绕。与此同时,他发现奥古斯特面容舒展的时候越发少了,他的下颌线总是绷得很紧,眉毛间总有一条浅浅的褶皱。   就这么过了大概3个月,基地里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丹的存在,就好像那起事故从未发生过,直到一年一度的夏训重新开始,他们按照惯例要向总部报需求的时候,奥古斯特破天荒地叫住了他。   气候已经慢慢回暖,阳光夹杂着初夏的微风,仿佛带着一股清淡的甜香。那天下午结束训练之后,他把拟出来的今年的预算报告拿给奥古斯特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打算往上报了。不想奥古斯特翻了第一页就顿住了,他斟酌了几秒,像是决定了什么:“今年不招新人了。”   希斯惊讶地瞪大眼:“什么?”   “今年不招新人了。”奥古斯特简单地重复。   “可……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不到30个人……上面不是一直让我们扩大规模,而且这也是惯例……”希斯惊得有些口吃。   “今年不招。”奥古斯特重复了一遍,往后翻了翻那份报告,递回给他:“其他都没什么,把招人那一项删了,就这么报上去吧。”   希斯愣愣地接过,脑子还是没转过来,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奥古斯特又点了一根烟。   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希斯转身,大步走回他面前。   “怎么?”奥古斯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不是因为丹?”希斯的声音很低。   奥古斯特夹着烟的那只手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睛:“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希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在我面前装傻,光是这三个月,你抽了几包烟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了说清楚?一定要一个躲得远远的,另一个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奥古斯特抬起头看向他,语气淡漠:“你说谁人不人鬼不鬼?”   希斯瞪了他半晌,恨恨地转身:“当我什么都没说!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身后是一片沉默。   ……   和冰岛海岸警卫队的联合演习是惯例,基本每隔一两年就会举行一次,他们到冰岛或者对方来格陵兰。演习时间持续不长,通常1到2周,通常都是交流一些技术层面上的问题。一般演习结束后,双方都会在当地停留几天,当做给队员放一个短暂的假期。像奥古斯特这样着急回去的还是头一遭。   一行人回到雷克雅未克的时候已经过了10点,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遍布,应和着地面上斑斓的万家灯火,更显得雷克雅未克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远,奥古斯特单独一个房间。他刚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房间门铃就被摁响了,开门一看,希斯鬼鬼祟祟地站在他门口。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看了看一旁柜子上的腕表:“这么晚了,有事?”   希斯二话不说挤了进来,反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外面安静的走廊里,住着他们队员的几个房间门都开了一条缝,探出了几个满怀期待的脑袋。   “我说,你真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走?”   奥古斯特走回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看起来像是有闲心开玩笑的样子?”   “真的不考虑多待几天?”   奥古斯特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给我一个理由。”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不都是要在这里放几天假放松一下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往’。”   希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了一下:“你和基地已经联系好了?”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我说,该死的理由。”希斯低低地咒了一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刚才胡克说这几天全球气象研讨会议就在雷克雅未克召开,皇家科学院的气象研究小组肯定会作为代表参会,墨菲是他们的组长,她一定也会来,我和她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奥古斯特有些意外:“墨菲教授?她已经答应了你的追求?”   希斯懊恼地揉了揉脑袋:“这不是还没有,所以我要尽量创造机会和她多见一见啊。”   奥古斯特看了他几秒,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早说不就好了。”   希斯听的一怔:“你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我早些时候和基地联系了,他们三天后派飞机过来接我们。”   “见鬼,奥古斯特,你是故意的吧?!”希斯从椅子上跳起来。   奥古斯特转过头,眼睛里依然含着笑意:“你难得看上一个姑娘,万年铁树要开花了,我当然得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收服你。”   希斯咕哝了一句什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问过胡克了,他们一年一度的仲夏节开幕式就在明天,到时候旧港会放烟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唔……”   希斯脸上罕见地透出了一丝红色:“真看不出来,你也会问这些。”   奥古斯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希斯站起身,逃一般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真心实意地开口:“多谢,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什么都没说。   同一时间,同一条街。   丹谢绝了哈维叫人送他们的好意,搀着已经喝得半醉的拉尔夫走在大街上。   他个子比拉尔夫略微矮一些,扶着这么个大块头有些吃力,在第四次试图询问住址未果之后,他叹了口气,打算把人带回自己的公寓。   走过一家酒店时,他目光扫过路边停的几辆显眼的军用吉普,漫不经心的一瞥之后,他叫住了一辆刚巧在酒店门口放下客人准备离开的出租车。   他头顶六楼,临街的窗户边,奥古斯特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放下了窗户的窗帘。 第43章   雷克雅未克一年里会举行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文化艺术节,从进入夏天之后,从3月到9月都可以称作是这个地方的音乐季,每周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大小乐队来表演不同风格的音乐,除了音乐,还有电影、艺术、美食。而6月上旬的仲夏节则把整个狂欢季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这一天全城的庆祝活动五花八门,跳舞、设计、音乐、艺术、演唱会、游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晚间的烟花秀更是把整个旧港都堵得水泄不通。   拉尔夫早晨是被窗外热闹的喧哗声吵醒的。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这是一间一居室的小公寓,面积不大,床靠着床边,低矮的窗台边沿放了一排花盆,里面种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苔草。房间里所有家具都是原木色,地板颜色稍微深一些,床的左手边是一个低矮的床头柜,旁边放着一个金属衣架,上面零星挂了几件衣服。再过去是一个大理石的台子,形状窄长,上面只放了一个水壶和几个透明的玻璃杯。房间前部是一个沙发,沙发前是一个椭圆形的矮几,前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沙发右侧是一扇落地窗,通到外面的小阳台。这会儿那里的窗户半开着,半透明的纱帘被风微微掀起,带进了一些外面街上的欢声笑语。   “你醒了。”丹听到他的动静,从沙发上转过头,站起身走到大理石台前给他倒了一杯水:“怎么样,还好吧?”   拉尔夫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很久没喝那么多酒了,昨晚我没做什么荒唐事吧?”   丹脸上的笑容狡黠:“别的倒是没有,也就是叫了几十次米娅的名字吧。”   拉尔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局促:“我……那个……”   “好了我开玩笑的。不过今早你的手机响了几次倒是真的。”   拉尔夫有些窘迫地拿过一旁的手机,刚一解锁屏幕上就跳出了好几条信息,他快速扫过几行,一脸惨不忍睹:“完了,今天仲夏节开幕,我原本要送一条街的花,现在……”   “需要我帮忙吗?虽然我也只有一辆自行车,不过两个人怎么都比一个人快一些。”   “你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先洗个脸,然后我们先去市郊的农场。耽误这一早上估计活儿够呛。”他说着,拉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一脸嫌弃:“丹,你有没有干净衣服借我换一换,这一身的酒气我闻了都想吐。”   丹应了一声,走到床边的衣架旁。架子上除了几件挂的整整齐齐的衬衫外套,底层放了两个方方正正的纸箱,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他打开大的那个箱子,重新找了一件毛衣出来:“你试试这件吧,可能会有点小。”   拉尔夫接过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怕下午来不及,借你浴室冲个澡。”他急急忙忙下床的时候,脚一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那个小一些的纸盒,盒子翻倒在地上,盖子掀开,一条黑色的围巾拖出来半截在地上。   拉尔夫匆匆扫了一眼,半开玩笑道:“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围巾还单独用个盒子装。”说完就去了浴室。   丹没有接话,他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沉默了半晌,从地上捡起了那条围巾。羊毛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虽然被洗干净了,但是仿佛依旧可以感受到上面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记忆被勾起,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把围巾摊平,仔细地叠好,收进了盒子里。想了想,他没有把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打开了床板下的储物柜。那里面很空,还微微透着一股清漆的味道。长方形的空间里只放了一个面朝下的相框,一个棕色的眼镜盒,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犹豫了几秒,他伸手拿出了那个相框。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中间的女孩子抱着大提琴琴盒笑得一脸灿烂,左边站着杰森,傻乎乎地比着一个剪刀手,他自己站在右边,背景是水滨码头艺术广场。   他的脸色慢慢沉郁下去,手指滑过相框棕色的边沿,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顿了顿,他脸上神情变得有些淡漠,重新把相框面朝下放回柜子里,接着把那个纸盒也放了进去。   拉尔夫冲了个澡就急匆匆拉着丹出了门。两人一路骑自行车到了市郊的农场。雷克雅未克不大,但是因为仲夏节开幕,街道上挤满了各色行人,等他们到农场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农场老板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女士,见拉尔夫迟到了半天也没多说什么,听他解释过后直接带着两个人到了后面的小仓库,鲜花已经包好了,除了用牛皮纸包装的花束,还有十来个盆栽。   “今天仲夏节开幕,路上可能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但是你们得在傍晚之前把所有的花都送到。”   拉尔夫忙不迭地点头。   半小时后,两人自行车后座上都挂了两个巨大的编织筐,一边放着盆栽,一边放着花束,摇摇晃晃地朝雷克雅未克市区骑去。   好在送花的地址比较集中,都在旧港附近,两个人分头从街两边走,不到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工作,最后他们在旧港港口汇合的时候刚过下午4点。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要是我一个人送这些花,非得送到太阳落山不可。”拉尔夫擦了擦额头的汗。   丹笑着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不用说这些。”   拉尔夫也笑了笑:“接下来你去哪?旧港晚上会有烟花秀,你要去看吗?”   丹摇了摇头:“也许吧。你呢?你要去看?”   拉尔夫耸了耸肩:“不去了吧,游客太多了。”   “行吧,我还有点事要去趟昨天的酒吧,我先走了。”   拉尔夫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丹离开,转身也骑向了另一个方向。   下午这个时间点酒吧里几乎没人,哈维一副旧时代的打扮,上半身穿着白衬衫并黑领结,系了两条背带,下半身是一条修身的西裤和牛津鞋,一个人站在吧台后,面前放着几个酒瓶,看样子似乎在尝试新的特调。丹推门的时候带动了门上挂着的竹制风铃,清脆的撞击声引得哈维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之后脸上有些惊讶:“你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一整天都得带游客海钓。”   丹摇了摇头:“我今天没去港口。”   哈维有些暧昧地看着他:“昨晚……?”   丹啼笑皆非:“他是我从前的队友。”   哈维注意力回到手上的酒瓶里:“那你们能在这里遇到,我只能说世界太小了。”   丹指了指他手里的瓶子:“新鸡尾酒?”   哈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新鸡尾酒,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在店上推。”说着,他用酒吧匙在调制杯里顺时针搅了几圈,拿过一旁的摇酒壶,往里面倒了半杯石榴汁,又倒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酒进去,来回摇晃5、6下之后,把里面的液体倒进了一个玻璃杯,接着把原先调制杯里的液体也倒了进去,放了一片薄荷叶在上面,把杯子推到丹面前:“尝尝。”   丹抿了一口,让酒液在口腔内停留了几秒,开口:“伏特加,石榴汁,苦橙酒,香槟。还不错,叫什么名字?”   哈维想了想:“‘重逢’怎么样?”   丹挑眉:“意有所指啊。”   哈维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丹没有说话,眼神回到了面前的酒杯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哈维两手撑在吧台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为什么会来雷克雅未克?”   丹有些讶异,半开玩笑道:“雷克雅未克有什么问题吗?”   哈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雷克雅未克有问题。我们认识也大半年了,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丹来了点兴趣:“怎么不一样?”   “冰岛是个小国,雷克雅未克也是个小地方,虽然偏了点,但是这里的人都很有他们的特点。你时间待久了就能一眼分辨出那些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那些是初来乍到还带着新鲜感的,那些又只是单纯的游客,你呢,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   “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类?”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   “你么,”哈维想了想:“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来这里既不是为了度假,也不是为了看看这里的风景。说实话,我看不出来你对这个城市有什么感情,对这里的其他人也一样,也许我和乔还能勉强称得上是你的朋友,但是我绝对不会说我了解你。我这么说吧,你虽然和谁都能马上熟悉起来,但是你是封闭的,你有一个你自己的小圈子,任何人都进不去。所以我才会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雷克雅未克?”   丹的神情在哈维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慢慢的沉下去了些许,哈维说完之后,他一时没有接话,只是出神一般盯着手里的酒杯。   哈维摊开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如果哪天你想聊聊,欢迎随时来找我。”   丹抬头对上哈维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哈维。”   哈维笑笑,转开了话题:“今晚去旧港看烟火吗?”   丹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们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很像‘游客’吗?”   “节日气氛罢了,乔倒是想去看看,说是想找找新歌的灵感。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有时候试着融入一下这座城市也不是什么坏事。”   丹想了想:“行吧,反正我晚上也没什么事,既然你们都把这个烟花秀说的那么隆重,我就去凑凑热闹。”   “那8点我们在这儿碰头,你有充分的时间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每年的烟花秀上都有很多不错的妞儿。”哈维冲他眨了眨眼睛。   丹送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转身离开了酒吧。   同一时间,酒店里。   知道这个时间是仲夏节的开幕式,满街都是各色游客,奥古斯特一天都没有出门。希斯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用笔记本电脑重新过了一遍这次演习,在模拟程序上分析不同的变量。   电话那头很吵,希斯的声音有些模糊,奥古斯特微微皱了皱眉,起身站到窗户边:“希斯?什么事?”   “……我说,今晚你就别一个人待在酒店了,全世界的人都出来狂欢,你好歹也合群一点。我出门之前问过酒店前台,今晚不供应晚餐,你留在那儿也没有饭吃。现在是下午5点,我们7点在劳戈维格街等你,吃完饭刚好可以去旧港看一看他们的烟火秀。”   “我不……”奥古斯特还没说完,就被希斯打断了:“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把定位发给你,我们等你,注意,是所有天狼星的队员哟我的队长。”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奥古斯特看着手机屏幕,眉心依旧蹙着,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第44章   丹回家简单的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没有骑车,而是慢悠悠地逛出了门。 6月一向是雷克雅未克的旅游旺季,街上满是肤色各异的游客,大多都是带着小孩的,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雷克雅未克是一个很开放的城市,丹才走过一个街口,就看到了好几对同性情侣,男的女的都有,无一不是十指紧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两手揣在外套兜里,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眼底的神色却是越发冰冷,原本清透的绿色沉下去,变得如同翡翠。   “Ouch……”他刚从一家玩具店门口路过,一个小女孩从门口子弹一般冲出来,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小姑娘看上去4、5岁的样子,个子不大,那一下却撞得结结实实。   丹揉了揉大腿上被撞到的地方,低下眼睛看向面前的小人儿,刚想开口,小姑娘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丹:“……”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蓬蓬裙,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系红色带的盒子,金色的卷发扎成了两束垂在肩上,左边脑袋系了一个同色系的蝴蝶结,额头上撞到的那个地方红了一块,配上那双眼泪汪汪的蓝眼睛,实在叫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丹蹲下去,视线与那个小姑娘齐平,耐心道:“痛不痛?”   小姑娘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很痛……”   丹抬手揉了揉她额头,叹了口气:“下次走路的时候要注意,今天你撞到了我,只是痛那么一下,如果外面是一辆车,你痛的可能就不止额头了。”   小姑娘依旧噘着嘴没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丹耐心问道。   “妮娜。”小姑娘抬手揉了揉眼睛,把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擦干净了。   “那么,妮娜,你爸爸妈妈呢?”   妮娜回头看了一眼玩具店,一脸委屈:“他们在给弟弟挑礼物。我想要那个大的,但是妈妈说不可以,我已经有了这个。”她说着举起了手里的盒子。   丹露出一脸好奇的表情:“这是什么?”   妮娜撇了撇嘴:“一个娃娃。我家里已经有很多这样的娃娃了。”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神情让丹想起了达塔,将近两年不见,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还记不记得他。   “所以,你自己跑出来是打算离家出走?”丹挑了挑眉。   妮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很生气,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丹失笑:“那万一你肚子饿了,或者想回家了,怎么办?”   小姑娘眼睛转了一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丹。”   “幼儿园的时候我们老师说过,交换了名字就是好朋友了。现在你知道我叫妮娜,我知道你叫丹,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所以你可以带我去吃好吃的,我不会饿。”   丹被她的逻辑逗笑了:“那万一我是坏人呢?”   妮娜凑近了一些,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笃定地摇头:“你不是坏人,你的眼睛和我们老师的一样好看,有这么好看的眼睛的人都不是坏人。”   丹忍俊不禁,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妮娜,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找你爸爸妈妈了。”   他话音刚落,玩具店门又被推开,一个一脸焦急的年轻女士跑了出来,看到妮娜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妮娜!你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噘起嘴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盒子。   丹站起来,揽着小姑娘转身,礼貌地冲那位女士笑了笑:“您好,我叫丹,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您女儿。”   那位女士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您照看她。”说着拉过妮娜,正要回店里。   妮娜跟着母亲走了两步之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冲丹摇了摇手:“丹,记住了哦,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丹笑着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出了这个小插曲,丹到科莱娜的时候已经将近8点20了,哈维和乔不在店里。   看店的领班认识他,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老板和乔有点事先出发了,他们让我转告您他们在旧港门口等您。”   丹道了声谢,转身朝旧港的方向走去。   烟火秀晚上9点正式开始,旧港历年都是最好的观赏地点,还有游客专门租了小艇到港口附近的海上观景。为了抢占好位置,这一整条街上的人都在陆续朝旧港涌。   丹本身对烟火秀兴趣不大,慢慢地踱在人群之后,等他到达港口的时候已经差10分9点了。   “丹——这边!”他老远就听到了乔的声音。   乔和哈维站在路边的一个路灯柱下,娃娃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你怎么才来,走走走,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旁边的哈维倒是一脸无所谓,看着乔兴奋的样子反而叹了口气:“你小心一些,别又被挤下去了,我可不想再跳到水里救你。”   乔回头瞪了他一眼:“那是别人挤的,再说了我自己会游泳。”   哈维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些警告的看了乔一眼,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丹的眼神瞄到这个小动作,脚步滞了半秒,随后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通往港口的主路上挤满了人,丹有意落后了哈维他们半个肩膀的位置,睫毛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人群嘈杂声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顿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   “怎么了?”哈维察觉到他的落后,回过头。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丹四下打量着。   乔闻言也转过头:“你朋友在这里?”   说话间,他又听到了一声“丹!”,这次近了一些,声音还带着些稚嫩。   “是不是那边?”哈维朝他们右边指了指,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家四口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爸爸怀里抱着儿子,妈妈怀里抱着女儿,正因为女儿不安分的扭来扭曲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小姑娘正是妮娜,她不知怎么地看见了丹,正一个劲地朝他招手。   丹脸上不觉露出一个笑容,也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看到了。   “你认识?”哈维有些惊讶。   “刚来的路上认识的。”丹话音刚落,那一家四口已经走到了面前。那位年轻的母亲认出了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丹!你也要去看烟火吗?”妮娜挣扎着扭过身子,朝丹伸出手。   丹有些愕然,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她:“是,你们也是?”   妮娜的母亲有些惊讶于自己女儿的动作,低声斥道:“妮娜,你在做什么?你的礼貌呢?”接着局促地朝丹笑了笑:“我们也是去看烟火的。”   妮娜用力对母亲摇了摇头,转向丹:“你可以带我一起吗?”   丹看出了她眼里的恳求,一时有些迟疑:“可是你父母都在这儿……”   妮娜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大声道:“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   妮娜的母亲这会儿简直有些窘迫了:“妮娜,快下来,像什么样子!”   妮娜完全不看她母亲,反而越发抱紧了丹的脖子。   丹把她往上拖了拖,看向妮娜的母亲:“没关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她一起看。”   “可是……”妮娜的母亲有些迟疑。   丹腾出一只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可以留一个您的电话,烟火秀结束之后我带妮娜在旧港入口处等你们,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和我的两个朋友一起。”他指了指哈维和乔。   妮娜的母亲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妮娜坚定的背影,终于妥协,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那就麻烦您了。”   于是最后的情况变成了:哈维拉着乔走在前面、丹抱着一个5岁小姑娘走在后面这样奇怪的组合。   快走到码头的时候,丹给她买了一个巨大的粉色棉花糖,小姑娘笑弯了眉眼,看了看手里的棉花糖,又看了看丹,煞有介事地开口:“丹,我下来自己走吧,万一棉花糖掉到你衣服上就会变得黏糊糊的,而且你也抱了我好久啦!”   丹笑了笑:“烟花秀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下来的话可什么都看不见哟。”   妮娜闻言用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棉花糖移到另一只手上:“那我还是不下来了,不过我会很小心拿着糖的,不让它掉到你衣服上。”   丹笑着摇了摇头:“掉到衣服上也没关系,因为今天是仲夏节。”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嘭——”的巨响,随即第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在晴朗的夜空。   “呀,吓死我了!”妮娜两手抬起捂住了耳朵。   丹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腾出来帮她捂住了一边耳朵:“这样可以吗?”   妮娜大大笑了一下,放下了拿着棉花糖的那只手:“可以!”   仲夏的夜空清透明朗,蓝丝绒一般的底色上缀着千万颗璀璨的钻石般的星星,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绽放。金色,橙色,红色,粉色,靛蓝,翠绿,亮紫,银白……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颜色都被收集起来,然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它们糅杂混合,再用最美丽的形状画在夜空里。   “哇——”听着怀里小姑娘的赞叹,丹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笑容。   烟花秀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们随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妮娜还一脸意犹未尽,走到入口处的时候她正兴高采烈拉着丹讲一个以前听过的有关彩虹的故事,丹一眼就看到了妮娜的母亲,她站在港口管理员的小屋旁,脸上神情有些焦急,混杂着些许懊悔。   “妮娜,你妈妈来了。”丹抬手朝不远处指了指。   妮娜的母亲也看到了他们,有些急切地迎上前,把妮娜接到自己怀里,有些抱歉地看着丹:“妮娜一直很淘气,我都拿她没办法。今晚真是太感谢您了。”   丹摇了摇头,笑着在妮娜鼻子上刮了一下:“她很乖,今晚和她一起我也很愉快。”   妮娜的母亲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刚要开口,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丹?!”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和些微也许声音主人都没察觉的惊喜。   丹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身体就僵住了,他脸色就沉了下去,笑意从他眼睛里褪得一干二净。   他动作有些缓慢地转过身,等到彻底面向声音的主人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奥古斯特,好久不见。”   奥古斯特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的位置,视线在他和妮娜母女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抿紧了唇,一时没有说话。   妮娜好奇地看了看奥古斯特,又转向丹,伸长了脖子:“他是谁呀?”   他们身后4、5步的地方,哈维和乔也在打量着这意外出现的不速之客,不同的是乔的眼神是完全的好奇,哈维的眼神在奥古斯特和丹身上来回扫了一圈,露出了些若有所思。 第45章   最先动的是丹。   在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默之前,他往妮娜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子,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吻了吻:“那么,晚安,小公主,我们下次再见。”   妮娜的母亲听出了他话外地意思,对妮娜道:“快跟叔叔说再见。”   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地朝丹挥了挥手:“再见,丹。”   等妮娜他们走出去几步之后,奥古斯特有些急切地上前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丹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客气礼貌,但是和他相处过的人都能看出他笑容之下的冷淡:“没什么,旅行罢了。”   奥古斯特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希斯的声音:“丹?!真的是你小子?想不到啊居然能在这里遇到!”   天狼星的其他队员也陆陆续续从旧港出来了,希斯挤到丹身边,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满是欣喜:“虽然只和我们待了半年,不过你好歹也是我们天狼星的正式队员啊,走了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跟失踪了一样。”   丹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和希斯寒暄着,希斯身后不远处站着墨菲教授,纽曼和伊恩也过来了。   “瞧,我说什么?”伊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纽曼看了他们几秒,目光移到了奥古斯特身上,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我本来以为以后不会再见到丹了。”   “……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们后天就要回基地了,今晚喝一杯?”希斯的声音兴高采烈。   丹还没来得及开口,哈维和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上来,哈维率先朝奥古斯特伸出手:“哈维,丹在这儿的朋友。你们说要去喝一杯,不如就去我们酒吧?”   奥古斯特的眼神从丹身上移开,伸出手同他握了握,带着些探究看了哈维和乔一眼,没有马上接话,反而是希斯听见之后转过头:“丹的朋友?那也算是我们的朋友了,酒吧在哪?我们这就出发吧?”   哈维正要开口,一旁的伊恩走上前,一只手压上了希斯的肩膀:“墨菲教授好像说要先回去休息,你不送她?”   希斯朝墨菲教授的方向看了一眼,刚要开口问,伊恩的手臂警告地往下压了压,微微朝奥古斯特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希斯马上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反手拍了拍伊恩:“你们先去吧,我送墨菲教授回酒店了。”   伊恩点了点头。   他们的动作一丝不落地被哈维看在眼里,他眼睛眯了眯,越发感觉眼前的场面有趣起来。   五分钟后,哈维和乔走在前面,丹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奥古斯特落后他半步,伊恩和纽曼走在最后。   转过两个街口之后,伊恩和纽曼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奥古斯特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丹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追上前:“你的伤……都好了吧?”   丹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简单地答了一句:“已经好了。”   沉默。   奥古斯特没话找话:“你没有回猎人?”   丹看了他一眼,摇头:“没有,我退役了。”   奥古斯特有些惊讶:“退役?”他还想再问什么,声音却被前面的哈维打断了:“到了,各位。”   这个时间点正是科莱娜生意爆满的时候,哈维事先让人在吧台给他们留了位置,带他们去坐下之后就转进吧台开始忙,乔也去准备晚上的演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奥古斯特四下打量了一圈:“这是你朋友开的酒吧?挺不错的。”   丹没有回答,眼神从他身上扫过,淡淡道:“我记得您以前从来不会没话找话,少校。”   奥古斯特被他噎了一下,有些无奈:“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丹笑了笑:“叙旧?”   奥古斯特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你离开天狼星,签批的是希斯,我没想到……说实话我很遗憾你离开基地。”   “如果您只是想要道歉的话,不必了。我以前就说过,您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当然如果您觉得我会留在天狼星,那只能说明您完全不了解我。”   “可是我们是可以交付性命的战友。”   “的确。”丹端起面前刚上的酒仰头一口喝干,烈性酒精麦芽的芬芳弥漫开来,他把杯子放回吧台,朝调酒师示意再来一杯。   奥古斯特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他把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才按住他的手:“这样喝很容易醉。”   丹转头看着他,眼神带着些嘲讽:“我已经不是您的队员了,少校。”   奥古斯特身体微微一震,松开了按住他的那只手,什么都没说,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丹偏过头去避开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只觉得胸口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看来,你不是很想见到我。”奥古斯特沉默半晌之后开口。   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嘴角勾起:“您又误会了,少校,我个人对您并没有任何的偏见,我只不过不太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奥古斯特脸色也沉了下去,他顿了顿,拿过一旁椅背上的大衣:“我明白了。”接着就站起身,没有再看丹,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今天没有穿常服或者迷彩,下半身是一条简单的深色牛仔裤,上半身一件毛衣并呢子大衣,然而当他脸色真正沉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气质马上就变得冰冷凛冽起来。   丹目光依旧停留在手里的玻璃杯上,接着灯光折射的角度,定定地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在透明的玻璃面上扭曲着走远。   他们旁边坐着几个画着夸张朋克妆容的青年男女,此刻明显是喝高了。一开始只是胡乱开着玩笑,不知道是谁看到奥古斯特的背影,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紧跟着一句不堪入耳的评价,那群人哄然大笑起来。   丹眼睛眯起,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那群人浑然不觉,另一个戴鼻环的小青年紧跟着用奥古斯特的名字开了一个粗俗的玩笑,话音还没落下,兜头一个啤酒瓶就照着他脑袋落了下来。   “**!是谁!谁他妈打我?!”血马上就流了下来,他捂着额头气急败坏地四下环顾。   他旁边的同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是我。”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想在这些小姑娘们面前炫耀也挑一个好一点的方式,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来作比较的。你们也配?”   鼻环小青年总算从指缝间看清了说话人的脸,认出这就是之前坐在奥古斯特旁边的那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也不想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壮着胆子补了一句:“我们说的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说‘别人’确实是和我没关系,不过嘛,‘他’在我这里,恰巧不是‘别人’。”   鼻环小青年被他的语气激怒,顺手抄起桌上的冰桶,想都没想就往身后泼去。   丹站在原地,任凭冰块砸了自己一脸,有些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衣服上,右手已经拧住了小青年握着冰桶的手,眉梢眼角彻底冷了下去:“想打?”   小青年只觉得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手肘部传来,当下也顾不得面子,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再让我听到他的名字从你们这些蛀虫的嘴里说出来,你得到的教训可就不止这个了。”   这时这小青年的其他几个同伴酒醒了一些,被他这句话中的不屑激怒,两个人一左一右就朝丹扑了过来,左边那个手里拎着一个啤酒瓶,右边那个抱住了丹拧着鼻环男的那只胳膊。   丹眼角余光瞥见他们的动作,眼睛都没眨一下,头微微偏了偏,不躲不闪,任凭那个啤酒瓶砸在了自己肩膀上,拧着鼻环男的那支胳膊一用力——“喀嚓”一声,把鼻环男的手肘拧脱臼了。   接着他转向抱着自己手臂的那个人,屈膝毫不留情地在那人下腹一撞,那人马上就哀嚎着捂着腹部蹲了下去。等他转过眼神看向用啤酒瓶砸自己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个小青年已经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看都没看肩膀上的伤口,往前迈了一步,小青年被他的气势吓到,往后退的时候绊到一旁的高脚椅,直接摔坐在地上。   丹居高临下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一切变故不过发生在3分钟,哈维原本在吧台忙,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正正看到丹一脸冷漠,脚下是一个瑟瑟发抖的黄毛青年。   “丹!怎么回事?”他赶上前,一把抓住了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些警告。   丹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谁的地方,身上气势松了一些,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小青年,什么都没说,重新回到吧台坐下了。   哈维好不容易安抚好并送走了那群人,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脸头痛地走到丹身边坐下:“你下手不用那么狠吧?”   丹抿了一口酒:“那只能怪他们自己嘴不干净。”   哈维看了他几秒,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杯:“第几杯了?”   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哈维揉了揉额角:“我真是很好奇那是何方神圣,仅仅露个面,你就要把我这小地方砸了,还想把自己喝死。”   丹晃了晃玻璃杯,眼神有些遥远,仿佛透过琥珀色的液体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我没想到还会再见的人而已。” 第46章   哈维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口,指了指:“这个不处理一下?”   丹瞥了一眼,没怎么在意:“让你的服务生送个冰桶和一条毛巾过来就行了。”   哈维有些不放心:“不用去医院看看?”   丹有些不耐烦地摇头:“这么点小伤,没那个必要。”   哈维无奈,只得抬手招呼吧台后的服务生,让他送一个冰桶和一条毛巾出来,接着转向丹:“想聊聊?”   丹沉默了几秒,一时没有开口。直到服务员把冰桶送过来,他用毛巾包了几块冰,活动了一下肩膀,随意地敷在肩膀上刚刚被砸到的部位,右手松松的按住:“你想听哪一个版本的故事?”   哈维来了点兴趣:“怎么,还有不同的版本?”   丹扬起下巴:“当然。有‘冰河世纪’版本,有‘沉睡魔咒’版本,还有自作多情的‘美女与野兽’版本。”   哈维大笑起来:“丹,我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讲故事的天分。”   丹耸了耸肩,肩膀上的伤口被牵动,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一脸无所谓地开口:“不过都是黑童话。”   “哦?”哈维挑了挑眉。   丹端起面前的酒杯晃了晃,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罢了。”   哈维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什么,什么都没说,举起自己的酒杯同丹的碰了碰。   丹仰头把酒喝干,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要说这件事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不要妄图窥测人心。”   “你什么时候变成人心观察家了?”   “早在我真正认识他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他,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了解他。也正是因为这一层面的‘了解’,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我想去见一见真实的他,想要看一看这个人真实的面容,而不是凭借别人的讲述在心里描绘他的轮廓。所以我申请去了天狼星。只不过我没想到命运是个这么操蛋的玩意儿。所有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偶然,都是凑巧,但其实每一个人的结局早就必然注定了。”   丹的声音很低,音调里甚至没有什么感情,哈维却听出了那下面隐藏的深重的心灰意冷。   “所以……你最后也没试过把那句话对他说完?”   丹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些不可思议:“说不说还有什么必要?”   “也许他没有明白你当时的意思。”哈维斟酌着语气。   丹摇了摇头:“不,哈维。奥古斯特也许看起来很沉闷,但是他绝对不傻。他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让我说完只不过想给双方都留一个体面罢了。从我们获救,到我出院,他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我也不蠢,另外,我也有我的骄傲。”   顿了顿,丹身体微微前倾,两手交叠,在吧台上撑出一个优雅的弧度:“而且我从来都秉信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跟别人去争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尤其是一个死人。”   哈维一脸愕然:“死了?他的……呃,前任?”   丹点了点头,抬手招呼吧台后的调酒师再给自己来一杯威士忌:“死去的恋人就好比白月光,记忆终止在最美好的时刻,留下的都是往事,尽管回忆很悲伤,但始终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那个人会永远被放在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那就像一个神坛,供那些后继者瞻仰。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些傻瓜,明知道面前是什么,还妄想试一试,总期待自己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呵,人总是逃不过这个劣根性。”   “按照你的说法,他应该对你避之唯恐不及,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坚持来和你‘叙旧’?”哈维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丹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不管他怎么想的,既然不能给出同样的回应,叙旧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们算不上什么‘老朋友’。”   调酒师把丹的酒送过来,哈维皱了皱眉,抬手截了他的酒杯:“别喝了。”   丹固执地把酒杯从他手中抢过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也不是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仅此一次,你别管我。”   哈维叹了口气:“你总得学会往前看。”   “我当然会。我现在正在往前看。”   “那你今晚在店里闹的又是哪一出?”   “什么哪一出?”   “你为什么要打那个小混混,原因,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哈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丹没说话。   “还是说,你往前看的方式就是去撩一个不到5岁的小姑娘?”哈维半开玩笑地开口。   丹脸上的神色晃了晃,眼神有些恍惚:“那个小姑娘,妮娜,让我想起了在格陵兰岛救过的另一个小姑娘。那个时候我答应她会去看她,谁又想得到现在……不重要了,今后我大概都不会见到她了。”   丹这天晚上是彻底喝多了,第二天上午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身下的床铺很柔软,右手边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实,床头柜上一盏蘑菇形的台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线。看这布置,像是一家酒店。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柜子上不知道被谁贴心地放了一杯凉水,他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重新重重地倒回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   “你醒了?”窗帘被人从外面拉开,乔毛茸茸的脑袋从阳台上探了进来。   “乔?”丹有些惊讶地坐起来。   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昨晚你喝多了,哈维说不想回家还要照顾一个醉鬼,就在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把你送过来了。他刚刚去了店里,换我过来守着你。”   “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快中午了吧,你饿不饿?要去吃一点东西吗?”   丹起身下床,套上了一旁的外套:“不用了,下午约了客人要出海,我回家洗漱一下。”   没想到刚踩上地毯他就被旁边的鞋子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踉跄。乔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他,语气里满是担心:“你这个状态,出海有点危险吧?”   丹摇了摇头:“没事,约的是下午6点,那两个客人想去夜钓,我回公寓洗个澡可以再睡一会儿。”   乔见他坚持,也没再说什么,打电话到前台退了房,看着丹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前一天晚上着实喝多了,除了头痛,眼前还微微有些发晕,丹没有再回绝,由着乔半搀着自己走出了房间。   酒店不高,他们住在2楼,下去的时候就没有等电梯,顺着楼梯走到了大堂。   好巧不巧,他们刚从楼梯上下来,旁边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两人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电梯门朝两边打开,4、5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领头的一个正是奥古斯特。   丹:“……”   乔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一时有些疑惑。他因为没看到前一晚的闹剧,只依稀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   还不等他开口问丹他们是不是认识,他就感觉到一股针刺一般的视线扎在他扶着丹的那只手臂上。紧接着,奥古斯特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他话问的是丹,眼睛却紧紧盯着乔,眼神有些锐利。   乔一时有些发懵,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他扶着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拂下了乔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前半步挡在乔面前,一脸客气疏离的笑容:“真巧,少校。”   奥古斯特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更觉得心头的烦躁多了几分。他身后,希斯和伊恩等人也默不作声地看过来,局面一时有些尴尬。   丹清了清嗓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少校。”   他说着正要转身,奥古斯特抢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同时回头简单地对身后的人下了命令:“你们先走。”   希斯他们纵然有万千好奇,也不敢在长官心情明显不妙的时候触他的霉头,当下什么都没问,纷纷同丹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奥古斯特的手刚好压在了丹前一晚被酒瓶砸到的那边肩膀,他皱了皱眉,忍着痛意开口:“还有什么事吗少校阁下?”   奥古斯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他脸色的变化,微微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少校,我赶时间。”丹说着,抓住一旁呆站着的乔的胳膊,转身就离开了。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慢慢沉了下去,想了一会儿,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希斯的电话。   “喂,希斯,中午我晚一点过去,你帮我和胡克队长说一声。”   那头希斯说了句什么,他神色变得有些不耐:“我有急事要处理,你随便编个借口拖一会儿时间就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科莱娜除了晚上的酒吧生意,在这几天仲夏节的时候特供下午茶。因为铺面位置不错,往来的客人也不少。这个时间点通常没有哈维什么事,他只是按照习惯过来店里守着。   晴朗的夏季大部分客人都喜欢坐在外面临街的位置,店里面反而显得清静。门上的竹制风铃被撞响的时候哈维说了声欢迎光临,没有抬头,直到一道阴影在他面前停下。   “是你?”他认出是奥古斯特,一脸惊讶。   奥古斯特同他简单地点了点头,没打算寒暄:“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哈维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我在酒店里遇到他,他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我离开这里之后,他怎么了?”奥古斯特的语气很简洁。   哈维看了他几秒,眼神里露出了一丝玩味,他想了想,开口:“没怎么,同别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   奥古斯特的眉头蹙了起来:“打架?他受伤了?谁打的他?”   哈维有些好笑:“既然您刚才在酒店遇到他,那更详细的情况应该问他才对。”   奥古斯特脸上闪过一丝懊悔掺杂着自责的神情,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和他……之前有过一些误会,他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   哈维耸了耸肩:“这我可管不了。打架的原因您还是亲自去问他比较合适。如果您不知道在哪里找他,他这段时间在旧港工作,负责带游客出海。您或许可以去港口碰碰运气。”   奥古斯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哈维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47章   乔把丹送回家之后就走了,时间刚过正午,丹草草冲了个澡倒头就睡了过去。他是被窗外传来的一阵军乐队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中摸过旁边的手机,时间显示下午4点半。他神智慢慢回笼,耳畔的激昂的进行曲旋律更清晰了一些,他揉了揉头发,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太阳穴还有些一跳一跳的疼痛,他叹了口气,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干,探头从阳台往外望去,街上正走过一支游行的队伍,领头的正是一支6、7个人组成的军乐队,穿着红白相间的制服,脸上满溢着兴奋的笑容。参与游行的人脸上都画上了彩虹,还有人干脆用一条彩虹旗做成浴袍裹在身上。   丹有些出神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关上了窗户,走进卫生间简单的洗了个脸,套上外套准备出门。   仲夏节顾名思义,这段时间的雷克雅未克进入夏季,天光明媚,空气里满是从海面吹来的温暖咸湿味道。   丹骑自行车到港口的时候刚过5点,这艘船他是从一个老渔民手里租过来的,那老头患了风湿,很少再出海,但是又舍不得卖了船。丹刚到雷克雅未克那段时间天天泡在港口,他性格温和,愿意的时候很会讨其他人欢心,不出几个月就几乎跟着所有有经验的老渔民都出过海,顺带考了一个执照。拿到执照的第二天他就把船租过来,重新上了漆,把改换的零件全部换新,一个星期后就在港口做了登记,开始带游客出近海,海钓或者观景。整个夏季,他几乎都漂在这附近的近海,一开始的确欠缺了些经验,但好在他性格足够沉稳,也没出过什么意外。到今年夏天,来找他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去年的老客人。   今晚租船的就是去年来过的一对同性情侣。丹记得他们去年来的时候连续三天包了他的船,第一天去看了鲸,第二天第三天干脆就让他关了引擎,让小船就这么飘在海面上,两人躺在甲板上晒太阳。丹同他们聊的话不多,但是从驾驶舱的窗户也足够看出那两人的亲厚。   他们出海很早,早餐和午餐都是自己准备,丹只需要把船开到指定的地方就没什么事了。他们有时候只是简单地聊天喝酒,有时候会下海游几圈,丹甚至见过他们自带潜水设备浮潜。但观察他们观察得久了,丹渐渐明白这世上所谓的灵魂伴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形成的,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要日积月累起足够的了解、信任和默契,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全然的包容和爱。   他想要得到那样的感情。   在他潜意识里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的时候,他就知道说再多的不介意都是自欺欺人,如果真的完全不在意,他根本不会跑到这里。世界那么大,他完全可以走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冰岛是距离格陵兰最近的岛屿。   “嘿,丹。”码头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把手里的缆绳抛到甲板一侧,转过头,脸上的微笑在看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变作了惊讶:“只有你一个人?”   码头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典型的亚洲面孔,个子不算太高,黑衣黑裤,身上裹了一件薄薄的藏蓝色风衣,面容有些憔悴。   “你的伴侣呢?”丹把跳板搭上了码头。   年轻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微微竖起风衣的领口,走上跳板来到了小船上。   “差不多就开船吧,老地方。”   丹敏锐地从他话语中听出了些别的意思,没有再多问,收了搭板之后就进了驾驶舱,小船的引擎突突发动,在港口里转了向,稳稳地朝西南方驶去,在海面留下了两道漾开的波纹。   年轻男人口中的“老地方”距离旧港不远,拐过西南方一个突出的岬角就到了。因为这附近海水不深,靠近岬角的地方暗礁丛生,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几乎没什么游客会过来。   丹把船停在礁石群边缘,海面很平静,风不大,夕阳悬在远处的海平面上,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块金红相间的绚丽地毯。   那个年轻男人两手撑在船舷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海平面。   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驾驶舱走了出去:“海钓吗?还是……?”   年轻男人微微转过头,丹在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眶时愣了愣,心下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不用了,我只是想来老地方看看。”   丹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走之前说不希望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最好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过完下半生,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个人,只要带到他墓前让他看一看,他也就能安心了。”   “所以……”丹迟疑着。   那个人笑了笑,拉开风衣的领口,露出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玻璃坠子,做成了一个细颈瓶的形状,里面是一些灰白的粉末。   “这是……骨灰?”丹有些不确定。   男人笑了笑:“准确的说,是他的一部分骨灰。我想着总要带他把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都走一走,这样他不会太孤单。所以今年还是老时间来了这里,包了你的船。”   “是……意外吗?”丹低声问。   男人摇头:“不是。其实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了。去年来这里的时候,他刚刚确诊淋巴癌。病程已经到了中期,医生建议尽快开始治疗。但是他说想趁着有时间来外面看看,他还没看过极光,我们就来了这里。只可惜……最后我们也没能看到极光。”   “发生了什么事吗?”   “原本我们的计划是9月中旬到这里之后,在这里逗留几个星期,看一看火山和间歇泉,十月中旬去挪威,在奥斯陆看一看极光,就回去医院好好看病。没想到……我们到奥斯陆的第二天,他的病情就突然加重了。”   丹心下有些恻然:“然后你们就回国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其实在那之前已经有一些症状,只是我一直没发现。我们从冰岛离开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止疼药,我不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什么程度,还以为他睡得很好。谁知道那是止疼药加安眠药的效果。他大学本科学的是药理,很清楚要用多少剂量,既能把疼痛控制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又不至于引起我的疑心。结果那天他在我面前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他的声音颤抖,仿佛终于抑制不住,两只手撑住了额头。   丹把手轻轻放到了他肩膀上,什么都没说。   半晌,男人像是压下了一些翻涌的心绪,勉强抬起头:“那之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他每周按时到医院治疗,可是病情还是一天一天严重下去,到最后不得不住院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他的结局有了一些预感,我眼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身后的事,巨细无遗,却没有办法阻止他,没有办法骗他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不需要这样的谎言,我也不需要。   “其实一切都很快。从他住院,到他离开,不过短短一个月。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他走的时候没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男人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将近8点,夕阳斜斜地挂在海平面,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如血一般的余晖。   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不能表达出当事人万分之一的哀痛,什么都没说,目光投向已经变作深蓝的海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良久,他轻声开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男人转过头:“您问吧。”   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如果,我是说,您将来遇到另一个人,您还有没有可能,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重新开始?”   男人的眼神也投向了远处的海面,顿了几秒才开口:“不一样的。”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我知道他希望我过得好,但那是不一样的。”   那一刻丹只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狠狠扯了他一下,整颗心就这么被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们返航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0点,后半夜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各自占据了船舷的一边,想着各自沉不见底的心事。回到港口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这个时间夜钓的游客没那么早回去,出海也不是最好的时间,港口一片冷清。   丹把船拴好就和那个男人一起朝外面走去,门口港口管理员的小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隐约传出一阵活泼的音乐声。两人在大门开口分别,丹的自行车停在一边,那个人住的酒店离这里不远,他打算走回去。道过别之后,男人罕见地停了停,接着往前迈了一步,抬手松松地抱住了丹:“今天谢谢你,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他的声音也很轻,松手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丹站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儿,眉眼沉郁,刚转过身,路灯下一个半隐在暗处的人影就吓了他一跳。   “奥古斯特?你怎么会在这里?”丹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从暗处走出来,他个子原本就比丹高一些,这段街道有一点微微的坡度,他站在上坡处,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丹:“你去哪儿了?”   丹有些没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我带客人出海了,怎么,你找我有事?”   奥古斯特上前一步,语气里带上了些怒意:“你今天中午状态那么差,听说昨晚还在酒吧打架了,这种状态能出海?”   丹原本都忘了昨晚的事,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事,又担心奥古斯特知道了他揍那群人的原因,恼羞成怒之下干脆转身准备离开:“如您所见,我带客人出海而且安全回来了,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奥古斯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就算不想和我说话,也得把身上的伤处理好。”   “我好得很。”丹嘴硬,试图挣脱。   奥古斯特手劲丝毫没有放松,另一只手在他伤到的那边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看到丹明显皱起的眉头之后,松开手,语气沉了下去:“你好得很?”   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干脆不再反抗,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无所谓:“既然您这么坚持,那去哪儿?我家?还是您的酒店房间?”   奥古斯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轻佻的语气,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顿了一会儿才简单地开口:“酒店。”说着拉着丹的胳膊,绕到旧港旁边的停车场,把人推进了军用吉普。 第48章   丹坐在副驾上,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大半张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奥古斯特开的很稳,其间眼角余光从扫过几次丹的脸,像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从旧港到他们住的酒店不过十来分钟车程,车刚刚拐进酒店停车场,前灯就照亮了一个在入口附近来回踱步的人影,是希斯。   奥古斯特按了声喇叭,缓缓降下驾驶座的车窗:“怎么了?”   希斯像看到救星一般扑上前,满脸忿忿:“你可算是回来了,中午原本和海岸警卫队那边约了饭局,你说晚一点到,结果人直接失踪,胡克队长至少打了5、6个你的电话都找不到人。车你也开走了,这个时间你才回来,还问我怎么了?”   丹听到希斯的话,有些意外的看了奥古斯特一眼,依旧没有吭声。   奥古斯特有些抱歉地开口:“我有点急事要处理,手机刚好没电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和胡克队长解释。”   “我们明天10点的飞机走。”希斯提醒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看到了副驾座上的丹,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惊讶:“丹?”   丹原本就不想再搅到天狼星的事务里去,这会被看见,无奈之下只得也探头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希斯上尉。”   希斯眼神在奥古斯特和丹身上来回扫了两圈,看样子还想再问什么,奥古斯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我有点事要和丹谈,明天机场见。”说完就升上车窗,踩下油门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希斯张大嘴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拿出手机就拨通了纽曼的电话:“纽曼,是我,你没睡吧?那你下来一趟,我有点急事。唔,我在酒廊等你。”   纽曼原本已经准备睡了,接到希斯的电话之后以为是什么紧急情况,套上外套急匆匆的来到一楼餐厅旁边的酒廊,一眼就看到希斯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面前放了一杯白水,脸上神情格外纠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径直走过去在希斯对面坐下。   “奥古斯特终于回来了。”   “我说过他心里有数,人没事就好。反正和海岸警卫队那边的接洽也是他自己去解决。”纽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仔细端详了希斯几秒:“你把我叫下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奥古斯特回来了?”   希斯脸上的纠结更甚,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他支吾了半晌,弯弯绕绕地开口:“你还记得当年丹申请离开天狼星的时候……你和我说过的话吗?”   纽曼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一茬,一脸意外:“记得,怎么又和丹扯上关系了?”   “我今晚一直在停车场门口等,刚才好不容易等到奥古斯特开车回来了,但是他带着丹。”   纽曼挑了挑眉:“带着丹?”   希斯点头:“而且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他们一起上去了?”   希斯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吧?不然丹和他一起来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是叙旧,按照你之前同我说过的,他俩可没什么旧事可叙。”   纽曼一脸无奈:“所以你想怎么办?上去敲门问问他们在做什么?”   希斯被他问得一噎,顿了顿才开口:“我可没那个胆子。我只是……我只是”他揉了揉脸:“我他妈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丹。奥古斯特这一年多将近两年以来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万一出点什么意外状况,我……”   纽曼叹了口气:“奥古斯特对他在做什么心里有数。”   “我就是担心他没数!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就把人带回来了。”希斯语气有些激烈地反驳。   纽曼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上去敲门,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二,上楼回房间睡觉。我可没打算在这里陪你熬夜”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离开了。   希斯瞪眼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水杯,气鼓鼓地端起来一口把水喝光了,朝后重重地靠在沙发椅背上,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   与此同时,酒店六楼,奥古斯特的房间内。   奥古斯特进门之后就把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了床上,丹站在房间的门廊里,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迟疑,没有急着进去。   “把衣服脱了。”奥古斯特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丹:“……您说什么?”   奥古斯特打开了洗浴间的灯,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照亮了丹左手边那面巨大的长方形的洗漱镜。   奥古斯特手上拎着一个药箱,冲他扬了扬下巴:“我看看你的伤口。”   丹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有些不情愿地脱了外套,手指停留在里面衬衫的领口位置,徘徊了几秒,慢慢地解开了扣子。   他肩膀上的淤青没有处理,昨晚又用冰块敷过,此刻淤青范围扩大了起码一圈,整个肩膀连带着手臂上部的位置都是可怖的青紫色。   “怎么这么严重?”奥古斯特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些怒意。   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含糊道:“大概是冰敷过后有些不好。”   “冰敷?!”   丹识趣地闭上了嘴。   洗浴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奥古斯特打开药箱翻找的窸窣声。   丹有意半侧过身子,避开了能从镜子里看到奥古斯特的角度,眼睛没有落点,干脆盯住了浴室里的地板。直到一股冰凉的触感从肩膀蔓延开来。   奥古斯特用手指沾了药膏一点一点在他伤处晕抹开,丹有些不习惯他手指的触感,有些畏缩的收了收肩膀。   “别动。”奥古斯特的声音很低,涂药的那只手微微加了点力道按住他。   丹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偏过头,用眼角余光从镜子里瞥了一眼奥古斯特,只见男人略略低着头,眼神专注,眉头中间拧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丹从来没见过奥古斯特这样的眼神。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牵动着扯了一下,一股有些酸胀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奥古斯特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睛:“什么为什么?”   丹几乎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他恍然发觉自己想问的太多。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为什么要管我受了什么伤?为什么要到旧港找我?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几乎能称得上是温柔的错觉?   你明明已经拒绝我了。   “好了,这支药膏你带回去,每天两次记得用。伤口本身不严重,下次记得不要再用冰敷了。”奥古斯特站直身子,把药箱里散乱的东西归整好,伸手把那支药膏递到了丹面前。   “为什么要来找我?”丹没有接,也没有穿衣服,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奥古斯特把那支药膏放到了一边的洗漱台上,迎上丹的眼神,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词穷。他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丹的目光:“我总不能……不管你。”   如果说丹的眼神原先还带着期望,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就彻底冷了下去。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几秒,奥古斯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打破尴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丹突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   “怎……”他刚说出了一个音节就感觉丹拽着他衣领的手一用力,眼前陡然罩上了一层阴影——那是丹放大的眉眼。紧接着,他的嘴唇就覆上了一层柔软。   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没有推开眼前的人,但是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嘴唇上的触感是干燥的温暖,他一时竟有一种冲动想叩开面前这个人的牙齿,尝尝他口腔里的味道。   丹没有让这个吻持续多久,短短几秒之后就松开了奥古斯特。   “我想要的是这样的关系。您能给吗?如果不能,那请您离我远一点。毕竟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原则也禁不起什么诱惑的人。”丹的语气里满是挑衅,奥古斯特却莫名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么一股狠厉的破釜沉舟的味道。   嘴唇上还带着那个人的余温,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转过头的时候丹已经穿上了衬衫,外套被他卷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声,丹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动中回过神,想也没想就低着头往前走,直到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丹?”是纽曼,他仔细打量了一圈丹的脸色,有些担忧地开口:“你和奥古斯特……没事吧?”   丹在心里低低地咒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先走了,晚安。”   纽曼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电梯,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   一楼,酒廊内。   电话响起的时候希斯依旧靠在沙发椅背上,他拿出手机看清了屏幕上闪动的奥古斯特的名字,脸色一时变得有些复杂,过了几秒才接起:“奥古斯特?”   然而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你说什么?你要休假?”   按照基地的规定,他们每个人每年都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实行轮休。奥古斯特这几年从来没休过,就算是3、4月份基地最清闲的时候,他也只是窝在办公室制定新一年的训练计划。乍一听见“休假”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希斯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六楼,房间内。   奥古斯特站在窗口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冲出酒店大门,几乎有些仓皇地走上了人行道,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外套还是卷在手里。   啧,也不知道冷。   “唔,你没听错,我是要休假。”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街角,漫不经心地拉上了窗帘。   “对,明天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基地了……我知道要走程序,基地那边也有一些事要处理……时间?我没想好,大概三周吧……我知道,明天你们先走,我顺便去总部打个报告,然后再回基地交接。”   电话那头希斯不知道说了什么,奥古斯特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也没什么,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而已。”   一楼。   希斯几乎要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看了看,再次确认另一头确确实实是奥古斯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说什么?你还有私事?和什么有关?”   电话那头奥古斯特没有说话,只啧了一声算作回答。   希斯面无表情:“……好了我知道了,祝您顺利,我们基地再见。”   奥古斯特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希斯瞪着电话看了半晌,联想到晚上看到那两个人,突然觉得纽曼说的有那么一些道理。   “见鬼的多管闲事。”他低声咕哝了一句,站起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第49章   丹感觉自己自打出生就没这么狼狈过,也不知道当时冲动之下是怎么想的,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宿,将近凌晨5点的时候手机上来了条消息,是港口管理员萨科——   “丹,看到消息回我电话。”   他想了想,直接把号码拨了过去,萨科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惊讶::“丹?你没睡?”   丹支吾了几句应付过去,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这里有一笔单子,一艘科考船带游客进北极,整个行程大概10天左右。他们船上有一个船员染上了痢疾,现在差一个人出不了航。我和船上是老相识,他问我有没有推荐的熟练水手,我想着问一问你,你上次不是说有机会想去看看嘛。只不过他们找的急,如果你感兴趣,明天……哦不,应该是今天了,总之早上7点就到港口来,如果满意的话今天下午就出发了。”   丹几乎是马上就做了决定:“我去。”   萨科被他急切的语气吓到,试探着开口:“你不用再想想?虽然只有10天,但是作为普通船员,还得应付各种游客的突发状况……”   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疑虑,清了清喉咙,放慢了些语速:“毕竟机会难得,我等天亮先过来看看吧,万一船长对我不满意呢?”   萨科被他的语气逗笑,声音轻快了一些:“行吧,那我们在管理员的办公室等你。”   此刻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丹干脆收拾了一下房间直接出了门。   夏季从雷克雅未克出发前往北极的航线很多,对于有经验的船长来说,早一点出发意味着早一点结束航程,如果幸运的话,整个旅游季可以往返4-6趟,所以他们船上的船员一般都是固定的水手,发生意外情况需要临时找人他们也更喜欢让认识的人介绍。   丹到旧港的时候时间刚过上午7点,管理员小屋里洋溢着一股醇厚的酒香,萨科和一个大胡子男人舒服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音乐选秀节目。   “丹?这么早?”萨科开门的时候抬腕看了看表:“你昨晚不是带客人出海夜钓了?不会是被我的消息吵醒了就没休息吧?”   丹摇了摇头:“昨晚回来的早,而且没走远。收到您的消息的时候我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   “那就行,进来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费奇,‘白鲸’号的船长,这位是丹,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小伙子。”   费奇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手同丹握了握,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有远航的经验吗?”   “目前最远只去过格陵兰海域。”   “我听萨科说,你出海都是一个人带游客?最多的时候带过多少人?”   “7个。”   费奇审视地看了他几秒,绕着他走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萨科介绍的人,我信得过,看你样子也不像是没出过海的菜鸟。酬劳按趟数算,一趟包括一个往返航程,你跟我们跑这一趟,我付你9万克朗,你觉得怎么样?”   丹这个时候一心只想避开雷克雅未克,最好等到奥古斯特走的远远的他再回来,别说9万克朗的酬劳还不错,就算费奇一分钱不给他也不见得会拒绝。   “成交。”   费奇咧嘴笑了,伸出手同他握了握:“船上游客的服务不需要水手负责,你的工作主要是协助大副,夏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相信你会喜欢他的。”他抬腕看了看表:“我们计划是中午2点起航,‘白鲸’号就停在这里的港口,它很好认,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去船上看看,这是你的临时船员证,一会儿我会跟夏佐说一声。出发前一小时所有船员在甲板上集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对了,我电话是XXXXXXX。”费奇拍了拍他的肩,转向萨科:“我去找点东西吃,先走了。”   萨科和丹站在小屋门口看着他走出了港口大门,萨科伸了个懒腰:“时间还早,你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吗?换洗衣服什么的,毕竟一去就是10天。”   丹摇头:“不用了,萨科大叔,我借您的沙发躺一躺,昨晚没怎么睡。”   萨科摆手:“你去吧,我去港口巡查了。”   “对了,如果有人来找我……您就说没看到我在哪儿。”   萨科原本都走出去了几步,闻言有些疑惑地转头:“什么?”   丹含糊道:“算了,估计他也不会……没什么,您去吧。”   他躺在管理员小屋的沙发上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萨科巡查回来之后叫醒他,两人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吃完丹就去了港口。   “白鲸”号是一艘中型科考船,通体漆成了白色,如同它的名字,只在船身尾部用海蓝的线条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鲸的图案。简单利落的线条使得它在港口众多船只中十分显眼。   丹在舷梯前没看到其他人,犹豫了一会儿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费奇问一问,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嘿,新来的船员?”丹迎着阳光抬头看去,只见舷梯尽头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穿着墨蓝的制服,帽子夹在腋下。   “是的。”丹应了一声,沿着舷梯网上走了几级。   那人也朝丹的方向往下走了几步,等丹快走到舷梯尽头的时候朝他伸出手:“夏佐,大副。所有游客半个小时后登船,我先带你看看‘白鲸’号。”   这艘船统共四层,甲板之下的一层是货仓,一楼是餐厅、活动室和船员休息室,二楼是游客房间,三楼是二层甲板兼船长室。船体构造并不复杂,夏佐带着他绕了一圈回到一层甲板,指了指驾驶室对面的一间房间:“凯恩之前和我一起住这一间,就是那个患了痢疾的船员,房间已经消毒打扫过,你就睡他的铺位。”   丹点了点头:“好的。”   夏佐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费奇说你是萨科介绍的,虽然没有远航经验,但是单独带客人出过近海很多次?”   丹再次点头:“是。”   夏佐眯了眯眼:“我的助手要求不多。我们实行轮班制,到你值班的时候必须全程待在驾驶舱,一旦出现紧急情况要马上通知我或者船长,另外,随叫随到,能做到?”   丹挺直了肩背:“可以。”   夏佐点了点头:“走吧,准备接游客了。”   另一边,奥古斯特还不知道丹已经“海遁”了,他没有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前一天晚上那个吻还不赖,如果对象是丹的话,也许他可以试一试。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包括以前和阿瑟同窗那么多年。直到那句临终前的承诺,他一直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容不得深思细究,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近乎苛刻的保持着一种极度自律的生活方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苦。   直到丹硬拽着他逼他走出那个狭窄的圈子,逼他睁大眼睛看一看眼前的人,他才猛然惊觉,原来他以为自己那颗已经沉寂经年的心还可以鲜活地跳动。   一大早他先是用在内网上提交了申请休假的流程,接着直接买了最早一班飞哥哈的机票。三个小时之后,他人已经站在了总部。   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将听到他的申请的时候,差点没在椅子上坐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我没听错吧,奥古斯特?你要休假?”   奥古斯特身姿站得笔直:“报告,您没听错。休假申请我已经提交了内网流程,估计今天下午就会到您的审批权限,我提前过来做一个口头汇报。”   中将透过鼻梁上的眼镜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靠回椅子里:“基地那边交接好了?”   “报告,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和希斯上尉说了。我会先回基地一趟,把交接的事务办理完毕。”   “所以你申请的休假时间是……从下周一,也就是6月14日,到7月3日?”   “报告,是的!”   中将沉吟了几秒:“我知道了,这几年难得你主动提出休假申请,不出什么意外情况的我会批,你也是‘老人’了,休假的规矩不用我重复吧?”   奥古斯特笔直地敬了一礼:“报告将军,不用!”   中将点了点头:“行吧,你先回基地吧。”   因为他提前和希斯打过招呼,等他回到基地的时候希斯基本上已经把需要他签字的比较紧急的文件整理出来放在他办公桌了。   “只有这些?”奥古斯特大致翻了一遍,开始顺着挨个签字。   希斯两肘撑在他办公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奥古斯特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奇怪的开口。   “你要去哪?”希斯突然开口。   “冰岛。”奥古斯特简单地答道。   希斯脸上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去找丹?”   奥古斯特没有抬头,手上不停,简单地“唔”了一声。   希斯直起身子,有些焦躁地在他办公室里绕了一圈,愣是没想明白怎么开口。   奥古斯特看出了他的反常,把文件都签完之后放到一边,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希斯瞪了他几秒,泄气:“算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等你回来吧。”说完从桌上拿过那一摞文件,闷声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就逃一般地出去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奥古斯特去了阿瑟的母亲家。   这是这大半年来他第一次去。自打出了上次的事故,和老太太有过那么一番谈话之后,他去的次数就明显少了许多。从前他们刻意的避开了阿瑟这个话题,好像有些事情不说就可以假装不存在,但是事实一旦被摊开放到眼前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假装视而不见。他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对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奥吉?”老太太开门时脸上有些惊喜。   奥古斯特看到她的表情,心头闪过一丝内疚:“抱歉,很久没来看您了。”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你该有你的生活,只要想得起来偶尔来我这儿坐坐就可以了。”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之后,老太太泡了一壶茶:“这阵子基地怎么样?”   “挺好的,刚从冰岛联合演习回来。我今天来是告诉您我打算休假了,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都不在基地,您要是有什么事就联系希斯。”   老太太拿过一旁的编织针:“我以前一直劝你有时间休息一下,去外面走走,现在终于想通啦?”   奥古斯特有些脸热:“算是吧。”   “等你回来,如果可以的话带他来看看我吧。”   奥古斯特有些惊讶:“您是说谁?”   老太太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编织活儿:“在我面前就不必掩饰了,奥吉。我了解阿瑟,这么些年与你相处,我自认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毕竟你的琴声不会骗人。我知道阿瑟喜欢你,虽然他从没有跟我提过,我也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照顾我,一定是因为答应了阿瑟什么。就像我之前同你说的,我几乎把你当成了第二个儿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那个能带给你这些新变化的人,不管是谁,我都很感激他。”   沉默良久,奥古斯特轻轻握住了老太太的手,低声道:“谢谢您。”   作者有话说:   酬劳什么的算的是冰岛克朗,我查了汇率,大概估了一个数,如果不准确或者不合实际还请小可爱们不要较真 第50章   四天后,奥古斯特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手提包站在了雷克雅未克西南的凯夫拉维克机场。 6月中旬的雷克雅未克气候宜人,刚刚要进入最迷人的季节。空气里带着些繁花未尽的甜香,混杂着高纬度地区特有的凛冽。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偶尔有几只信天翁从天际掠过,宽阔的翅膀在湛蓝的天空滑过一道轻盈的弧线。   奥古斯特在航站楼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虽然换上了一身平时穿的衣服,但常年在部队形成的体形还是让他有别于周围的其他游客。他之前从哈维那里要到了丹的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唿哨。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姑娘站在他身后,一头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上半身只穿了一间背心,墨镜挂在胸口处,一件明黄的衬衫被她系在牛仔裤腰上,背着一个单肩包,手里推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   见他回头,姑娘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去雷克雅未克吗?一起?”   奥古斯特看了看她的箱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着的一个简单的手提袋,礼貌地摇头:“不了。”   姑娘没有被他吓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饶有兴趣地开口:“这么说你在等人?有人来接你?”   奥古斯特有些不适地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没有。”   姑娘“啧”了一声:“那一起呗,我叫凯瑟琳,你呢?”说着伸出了手。   奥古斯特有些不大习惯这姑娘自来熟的方式,谨慎地伸出手同她握了握:“奥古斯特。”   那姑娘显然无视了他先前礼貌的拒绝,抬手拦下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转身邀请奥古斯特:“上车?”   眼看那姑娘已经把后备箱打开准备放行李,奥古斯特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帮她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然后把自己的手提袋也放了进去。   那姑娘自来熟的功夫显然已经炉火纯青,一路上哪怕是一问一答,她已经问出了奥古斯特的职业、为什么来雷克雅未克,并且推荐了几个游客不太多的可以看间歇泉的地方。   奥古斯特一路上只觉得耳朵里一直在嗡嗡作响,从小受的教育又不允许他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冷面以待,而且这姑娘很会察言观色,问问题的方式也很巧妙,一旦察觉奥古斯特不太想深入回答,她马上就会换另一个话题。最后她在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下车的时候,奥古斯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先走了,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在雷克雅未克想找朋友出来聊聊天或者……想去附近的景区逛逛,欢迎随时打给我。”凯瑟琳从单肩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撕下一页写了一串号码递给他。   奥古斯特接过来,没有再多说什么,简单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同她道了再见。   他定的酒店在旧港附近,离哈维的酒吧也不远,他登记入住,把东西放下之后,没有直接去旧港,而是先去了科莱娜。   哈维刚好在店上,见他进门着实有些惊讶:“我以为您已经走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我们任务结束确实是回了基地,不过我现在在休假。”   哈维是个人精,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您来找丹?”   “是,他这阵子还是在旧港工作吗?”   哈维耸了耸肩:“真不巧,我三天前刚收到他的消息,他跟一艘带游客的科考船去北极了。”   奥古斯特:“……北极?”   “具体他没说太详细,也许是在极圈附近的几个群岛转转吧,不过最少也得一周以后才回来了。”   奥古斯特顿了顿,什么都没说,朝哈维道了一声谢就转身打算离开。   哈维看着他的背影,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虽然丹没有对他详细的提过以前的事,但从那天晚上他喝醉的情况,以及对奥古斯特刻意的回避来看,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想要表白的对象。可是看奥古斯特的样子,这一趟是专程来找丹的,如果说这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哈维自己都不信。琢磨几秒,他决定伸手推他们一把。   “喂,奥古斯特。”他在男人走出酒吧大门之前喊了一声。   “?”奥古斯特有些疑惑地回头。   “如果你是来找丹的,那么这几天你可以在这附近走一走,丹说他很喜欢这个城市。当然如果不是,那当我没说。”   奥古斯特怔了一秒,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   “白鲸”号这一趟带的游客不到20个人,算是比较轻松的一趟航程。这些年北极圈以内的旅游开发的比较完善,增加航线的同时划定了无人区,禁止任何旅游船只带游客出入。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地是极圈附近的几个群岛,游客登岛时间统共不过3个白天,其余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   出发的第一天晚上,丹有些不太适应。再加上处于极昼期间,丹在船上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睡着。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干脆从床上起来,悄悄的走到了外面的一层甲板上。   海面很平静。太阳悬在天际,空中万里无云,甲板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一片静谧,阳光淡淡地洒在海面上,越发显得海水如丝绸般柔软。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还在格陵兰的那个夏天。那段集训的日子里,抬头看久了,会恍然觉得那片湛蓝的天空仿佛和地面线上的冰川连在了一起,蓝色被一点一点渗透,连阳光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人类在那样的环境下何其渺小。而此刻在海面上,他觉得自己仿佛里头顶那片天空更近了一些。   “不习惯?”夏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丹回过头,只见夏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甲板上,手里拎着一瓶啤酒,随意地靠在了一旁的扶手上。   丹探头看了看驾驶舱的方向,夏佐嗤笑了一声:“不用看,二副已经去守着了,现在是凌晨2点,我出来透透气。”说着,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往丹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你不晕船吧?”   丹摇头:“不晕,只是还没习惯。”   “习惯,这玩意儿还真不好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丹歪过头:“您做这一行多久了?”   夏佐数了数:“大概有10年了吧。整天漂在这片海上,不知不觉竟然都十年了。”   “一直都在‘白鲸’号?”   “对。我最开始当水手,就是跟着费奇干,后来他买下了这艘船,重新修理翻新了一遍,我理所当然就跟他过来了。”   丹眼神里闪过了一些思索,他斟酌着开口:“一直漂在海上,您会不会觉得想念陆地的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夏佐笑了起来:“你不了解水手。做我们这一行的,注定了要漂在海上,搞不好这一辈子都会在海上渡过,陆地?太遥远了。”   丹没有说话,看向了远处的海面。   “你呢,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夏佐仰头喝了一口酒,偏头问丹。   “我?部队的。”   夏佐脸上露出一个惊叹的表情:“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丹也笑了:“怎么个不一样法?”   夏佐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啤酒瓶:“简单来说,做事风格吧。这船上多的是比你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不过就算加上新人,没有一个做事像你那么……啧,仔细”   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挑了挑眉:“怎么,您作为我的上司,难道不希望我做事仔细一些?”   夏佐哈哈大笑:“有的时候确实是要仔细,我很讨厌带那些菜鸟的原因就是他们不仅什么都不懂,做事还自作聪明。你挺好的。”他拍了拍丹的肩膀,又抿了一口酒,“睡不着也别在甲板发呆,明天还有活儿,早点回去。”说着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调子走开了。   在格陵兰海域航行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在海面上看到了两只北极鲸。当时刚吃过午饭,丹写完值班记录交给换班的船员,刚走到一层甲板上,就听到了一阵压低的欢呼声,一群人围在船舷右侧。   夏佐刚好在人群外围,他便喊了夏佐一声:“这是怎么了?”   夏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惬意:“格陵兰鲸,今天运气不错。”   丹闻言往人群里挤了两步,一脸好奇:“我还没见过。”   夏佐伸手半揽住他的肩膀:“虽然我们每年要跑这条航线好几次,其实我们也很少见到,尤其是最近这几年。走,我带你去高处看,别在这儿和他们挤。”   丹被他带着走上了通向二层甲板的楼梯,一脸茫然:“什么高处?”   夏佐朝他挤了挤眼睛:“一个好地方,平时可是轻易进不去的。”   直到看到他变魔术一般拿出船长休息室的钥匙,顺利打开船长室的门,丹一脸无奈:“这样好吗?”   夏佐神秘地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嘘,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待会儿3点费奇在活动室有一个讲座,他不会上来的。跟我来。”他熟门熟路地拐到了房间右侧,拉开一扇落地窗,回头朝丹招了招手。   丹迟疑了一会儿,跟着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几平米的小阳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方的甲板和船舷右侧的海域。   只见湛蓝的海面上,一头大概十来米长的黑色格陵兰鲸正懒洋洋地浮在海面上,似乎在跟着“白鲸”号,从上面可以更清楚的看到它的头部是一个巨大而独特的弓形。   游了一会儿,它动作变慢了一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间,它高高扬起上半身,从海面跃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之后重重落回了水中,溅起了几米高的浪花,下面甲板上的人惊叫着闪躲。   仿佛对恶作剧的效果很满意,它重新从海面露出了身影,头部微微扬起,看起来竟有几分得意。   “嘘——你听——”夏佐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丹看向远处。   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一脸疑惑:“什么都没有啊?”   夏佐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丹的眼睛:“听——”   丹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夏佐的掌心干燥,布满了老茧,带着一股浅淡的海腥味,他温热的呼吸似乎就洒在自己耳畔。   不习惯这么亲密的距离,丹动了动身子,却被夏佐喝止:“别动,别看,用心听。”   丹放弃了挣扎,干脆按照夏佐所说的凝神,一开始,耳畔是各种各样的声音:甲板上游客的谈笑声,海水拍打在船身上的哗啦声,不知名的海鸟飞过时悠长的鸣叫声,隐隐地,他仿佛听到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那声音起初有些微弱,但一旦捕捉到之后,耳朵里其他杂音都自动被过滤了,只剩下那古老而原始的声音,低沉,浑厚,悠远,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   “这是……”丹喃喃。   “鲸歌。”夏佐的声音很轻。   作者有话说:   夏佐:这人不错,想撩 第51章   夏佐那句话落下的时候,丹似乎感觉到有个温热的东西触到了自己耳廓,他猛地朝旁边让开一步,眉头微微皱着回头看向夏佐。   夏佐顺势把蒙住他眼睛的手撤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不变:“怎么样?听到了吧?”   丹皱眉看了他几秒,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嗯。”   “走吧我们该下去了,一会儿被费奇看见我就惨了。”夏佐说着,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丹在原地站了两秒,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太对,但是夏佐的神情动作都太过自然,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那就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丹?”见人没跟出来,夏佐在里面房间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丹应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第四天傍晚,他们到了此次航程的目的地——斯瓦尔巴群岛。   按照计划,“白鲸”号当天停泊在朗伊尔城港口,游客下船自由活动,当天晚上可以选择住在朗伊尔的酒店,也可以回“白鲸”号,第二天下午所有人回船之后前往埃季岛。   费奇照顾丹是第一次来,在游客下船之后也放了他一天假,让他自己上岛去走走。   朗伊尔城面积不大,作为一个以采矿为主要经济支柱的小镇,这里随处可见废弃的木制缆车道,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都被漆成了五彩缤纷的颜色,在这个季节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丹之前对这座小镇有所耳闻,但总的来说他并不是一个热爱旅游或者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在镇上几条主要街道转了一圈之后,他便准备回港口了。   路过城外的雪场时,他碰巧看到一个人骑着一辆雪地摩托迎面过来,他刚觉得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对方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摘下墨镜冲他打了声招呼:“嘿,你这是去哪儿?”   是夏佐。   丹耸了耸肩:“回船上吧,太冷了。”   夏佐失笑:“现在可是6月份,全年平均气温最高的时候。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丹有些犹豫,一时没有说话。   夏佐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扔给他一个头盔,拍了拍身后的座位。   丹接过头盔,慢吞吞地戴上,系好了带子,坐到了夏佐后面。   前面他看不见的地方,夏佐嘴角翘起,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坐稳了。”   夏佐一路往城外骑去,最后停在了一道倾斜的缓坡脚下,山坡上弯弯扭扭拉着一道铁丝网,半山腰的位置是一道巨大的混凝土建筑,形状有些像一堵窄墙,后半截直直的楔进了山体里。   “这是哪儿?”丹从摩托车后座下来,摘下了头盔,打量了一圈周围。   夏佐也摘下了头盔,他指了指半山腰那道建筑:“诺亚方舟听说过吧?这里就是。”   丹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建筑物前方的金属反射镜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有些炫目的光芒,他抬手在眼睛前挡了挡,随口问道:“现代的诺亚方舟?”   夏佐点了点头:“斯瓦尔巴种子库。想上去看看吗?”   丹往上看了看,摇头:“不了吧,反正进不去。”   夏佐挑了挑眉:“你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想办法。”   丹朝山坡上走了几步,回身看了夏佐一会儿,没说话。   夏佐斜斜地靠坐在摩托上,坦荡荡的回视着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直接。   丹把那头盔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大副,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追求吗?”   夏佐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否认,甚至带着那么点儿赞赏:“你和我想的一样聪明。”   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夏佐有些意外:“你有伴侣?”   “没有。”   “那我觉得你也许可以不用那么快就拒绝我。”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   “只要你想,时间也可以过得很快。”   丹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伴侣,但是我已经有爱人了。”   夏佐愣了几秒才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既然不是‘伴侣’,那说明我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打算和他玩口头上的文字游戏,他走到夏佐身边,把手里的头盔递回夏佐手里:“阁下,您说过您注定要漂在海上,而我,更喜欢陆地的安全感。”说着,转身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夏佐脸上丝毫看不出气馁,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丹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才转头看了看山腰那个种子库,把丹的头盔挂在车把上,发动了摩托。   接下去的几天丹除了正常的交接班和其他工作,对夏佐的态度刻意地疏离了一些,反倒是夏佐,跟没事人一样,没有刻意接近,也没有过分讨好,好像那天发生在朗伊尔城的事情只是一段再正常不过的插曲。   航程的第10天傍晚,“白鲸”号泊进了旧港码头,丹交完最后一班后正在舱室收拾东西,夏佐敲了敲门走了进来:“这就走了?”   丹站直身子:“是的,这几天谢谢您的照顾。”   夏佐却没有放人的意思,他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表情:“现在船靠了岸,应该属于你的‘领域’了吧?不打算请我喝一杯?”   丹其实并不反感夏佐这个人,笑了笑干脆地答应了:“行啊,现在走?”   “靠岸之后我们有3天假期,走吧。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狡黠:“游戏总要保留一点神秘感。”   两人刚走出旧港大门,夏佐直接说了一句“我饿了”就拉着丹拐进了旁边主街上的一家餐厅,不给他任何提出意见的机会。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坐在了餐厅二楼的一张桌子边,窗外就可以看到旧港和哈帕音乐厅,餐厅服务员甚至贴心地为他们专门摆上了一支插在玻璃瓶里的红玫瑰。   丹看着那支花瓣上还沾着些露水的玫瑰花挑了挑眉:“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夏佐笑得很绅士:“不,我之前说过,公平竞争。”   丹:“……”他举起手,试图解释:“这不是一码事夏佐,我很欣赏你,作为一个朋友,但是我也说过,我有爱人。”   “但你还是单身。”   丹:“……”   “所以也就是说,你是可以被追求的。你不需要马上对我做出什么回应,只要把我当做一个朋友,享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相信我可以等到你愿意答应我的那天。”夏佐的语气很坚持。   丹还想再说什么,夏佐微笑着抬起手打断他:“好了,现在是吃饭时间。”   丹:“……”   “Kopar的海鲜很不错,我点了一份 KOPAR ADVENTURE,你应该会喜欢。”   丹的性格从来不扭捏,他已经拒绝过,但是夏佐依旧表现地这么坚持,他也不再矫情,干脆就像夏佐说的,就像和一个朋友出来吃饭,开始试着放松并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   不同于奥古斯特的严肃,夏佐其实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多年的航海经验要求他必须能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并且巧妙的斡旋随时可能出现的游客之间或者游客和船员之间的矛盾。从这一点来说,他和丹倒是很相像。一顿饭吃完,两人也聊得意外的投契。   “其实今天叫你出来吃饭,还有另一件事。”   丹抿了一口红酒,示意他接着说。   “费奇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他问过我的意见,我也觉得你很适合‘白鲸’号的工作,他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和我们签一个短期的合同,时间就到今年的9月份,旅游季结束。当然酬劳会比你现在高一些。”   丹有些意外:“那你原先的助手?”   夏佐摇了摇头:“费奇原本就对他不是很满意,那小伙子去年跟我们跑了3趟,就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扣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薪水。如果你愿意,他那边我们回去谈,你不用担心。”   丹有些犹豫,他现在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也没想好要在这里待多久,费奇给他的薪水不错,而且凭心而论,他在“白鲸”号上的工作还算轻松。如果费奇他们愿意同他签下这份短期合同,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再想想吧。”   夏佐也爽快:“不着急,你回去想想吧,后天之前告诉我就行。”   两人吃完饭出来时已经过了9点,天光依旧明亮,完全看不出一丝夜晚的影子。   夏佐看了看表:“听说哈帕音乐厅今晚有一场演出,想去看看吗?”   丹失笑:“你还真把我当成追求对象?”   夏佐挑眉:“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丹刚要开口,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丹?你们回来了啊?”   两人回过头,只见港口管理员萨科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样子是要到港口轮班的。   “是的,萨科大叔。”丹笑着朝他打了声招呼。   老头走上前来:“对了,你临走之前那天不是说过有人可能会来找你吗?还真有人来了。”   丹有些讶异:“什么时候?是谁?”   萨科摆了摆手:“大概是你们出港之后3、4天的样子吧,是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长得挺帅,就是板着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他找我问了一下你们的航程,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之后就走了。不过这几天我倒是每天都看得到他,时间不一定,有时候早一些有时候晚一些,他总会过来这边港口等一等。是你的朋友吗?”   丹的心头冒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他定了定神,开口:“他今天来过了吗?”   萨科挠了挠头:“我不太清楚,今天我值夜班。”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了看,突然捕捉到街对面的一个身影,有些高兴地指了指:“喏,你看,这不就在那儿吗?”   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楚对街那个人的时候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奥古斯特正站在街对面一根路灯柱下,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黑色的风衣更显得他身高腿长。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眼睛注视着这边,脸上表情有些沉郁,对上丹的视线也没有打招呼,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奥古斯特:看到媳妇和别的男人约会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52章   丹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夏佐,夏佐对上他的视线,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仍旧很“夏佐”地冲他笑了笑。   这一切落在对面奥古斯特的眼里就不是那么个味道了。他假期原本就很短,在这里空等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到港口站上那么一个小时,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旧港的一块望夫石了,最后确实等到丹回来了,只不过身边跟了另一个人。   丹和夏佐从旧港出来的时候,他刚巧走到门口,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拉着丹的胳膊把人带进了附近有名的Kopar餐厅。冰岛的建筑普遍都不高,所以纵然他站在外面大街上,仍旧能一丝不落地把那两人在餐厅二楼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支服务员专门送上来的玫瑰。   而此刻,四目相对之下,丹第一反应是看了看身边的那个陌生男人,这个动作看在奥古斯特眼里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心虚和掩饰,再加上那个混合着暧昧和宠溺的笑容——   那一瞬间奥古斯特说不清心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我专门休假过来想和你把事情说清楚,结果你却像没事人一样和别人约会。   他抿了抿嘴唇,眼神在丹和夏佐身上转了一圈,依旧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这边丹刚想开口打招呼,就看到了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奥古斯特的最后一个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心慌。   “那是谁?”夏佐适时地露出了一脸好奇的表情。   “我之前一个朋友,大概找我有点事,我先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夏佐,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一下。”丹含糊地解释了一句,转身就想往街对面赶。   “哦?我可是说了两件事,你指的是哪一件?”夏佐的声音有些欠揍。   丹带着些警告地回头看了一眼,没在多说,正要往前迈步,左边一辆观光巴士开了过来,司机看到他已经迈下了路沿,急忙一脚刹车踩下,同时尖锐地鸣了一声喇叭。   “哎哎,小心!”旁边的萨科一把拉住丹的胳膊。   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在停下来的巴士前连连冲司机摆手道歉。等到那辆巴士开走,他再朝街对面看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奥古斯特的影子。   丹有些泄气,一旁夏佐看出了他表情的不对劲,好心提醒了一句“他已经走了”,。   丹没精打采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说着仍旧朝街对面去了。   “哎我陪你啊……”夏佐不死心地喊了一句就要追上去,一旁的萨科一把拽住他:“你没看出来他心情不太好吗,让他自己走走吧。你呀,陪我去喝一杯。”   夏佐:“……”   萨科抓住他的手劲一点都没松,就这么连拖带拽地把人带到了港口管理员的小屋。   “我说萨科大叔,您没看出来我想追丹吗?”夏佐坐在沙发上,声音里有些不满。   萨科忙着往壁炉里加柴火:“我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一边说一边把烧水的茶壶架到了壁炉上。   “您是故意的吧?”夏佐一边帮他把茶叶拿出来一边抱怨。   萨科回头看了看他,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哎呀这你可就误会我了。”   夏佐朝炉火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有些若有所思:“萨科大叔,您是旧港的港口管理员,丹又一直在这里工作,您认识他很长时间了吧?”   萨科瞥了他一眼:“怎么,想从我这里探消息?”   夏佐一脸讨好的笑容:“我刚才不是说想追求他嘛,当然得多了解他一些,您就当随便聊天,点关于他的什么事,什么都可以。”   萨科眼珠转了转:“很久没有人陪我喝点儿地道的朗姆酒了。”   “今晚我就在这儿,您想喝多少都陪您,您想喝哪家的?我去买。”夏佐说着站起身。   萨科有些好笑的按住他:“不用啦,我这里有酒,再说今天还要值班,你不嫌我唠叨那我就和你聊聊。”   夏佐笑得谄媚:“怎么会呢,您随便说。”   萨科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了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朗姆酒,为夏佐和自己各倒了小半杯,在沙发上坐下,舒服地伸长了腿:“我呢,虽然和丹那小子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他是个踏实的小伙子。他来这里大概一年多快两年了吧,你别看他跟谁都能笑呵呵的聊天,但是我在旧港当管理员这么久,好歹也有那么一些看人的诀窍。这个人的眼睛里,”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故事。”   夏佐来了点儿兴趣:“故事?您问过他吗?”   萨科斜了他一眼:“有些事情不需要问。你只要看看他干活儿的状态,待人处事的态度就一清二楚了。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追求他的人?这么两年他带游客出海,每个月都能看到有姑娘想约他吃饭,但是没有一个成功的。工作时间他能对每个人都笑呵呵的,一下船你休想占用他一丝一毫的私人时间。我见多了那些尽情给自己找乐子的水手,一个星期带出来的姑娘每天都可以不重样,但是丹不一样。心里压着事儿的人我见过,大概分成两种。一种呢往死里给自己找乐子,另一种呢则是把自己往死里逼,丹就是第二种。要不是那点儿人和事实在放不下,谁不想过得潇洒快活?”   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了不知道多远,沿途一点奥古斯特的影子都没看到。纵然再怎么说服自己“他来这里也不一定代表着什么”,失望终究还是失望。   这条街不是主街,已经过了晚上10点,虽然仍旧是白夜漫漫,但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丹也不想回公寓,两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正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带着些不确定的声音——   “丹……?”他本能地转过头,思绪仍旧没能从奥古斯特身上移开,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以至于没能马上认出身后的人。   大概在他后方十来米远的街口站着两个姑娘,一个个子高挑,一头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个身材矮小一些,一头红发编成了一条马尾垂在胸前,灰蓝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米娅?”丹愣了一秒之后认出了对方,瞬间有些恍惚。拉尔夫之前同他提过米娅在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学习管风琴,虽然距离同拉尔夫见面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但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彻底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此刻看到米娅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恍然生出一种模糊的不真实感。   米娅慢慢走上前,仿佛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才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旁边的女孩子好奇的看了看丹,又转头看了看米娅,率先伸出手:“您好,我叫凯瑟琳,是米娅的同学。”   丹伸出手同她握了握:“您好,我叫丹,米娅的……朋友。”   他说出“朋友”这个词的时候,米娅脸上的神情晃了晃,似乎变得有些百感交集,她转过头对凯瑟琳有些抱歉的开口:“对不起凯茜,我和丹……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今晚可能不能和你去酒吧了。”   凯瑟琳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没关系,不过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在机场遇到的那个帅哥吧?如果我今晚在酒吧遇到他,你可别怪我不给你竞争的机会。”   米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推了推她:“我才不感兴趣。”   凯瑟琳哈哈一笑:“知道啦知道啦,你们聊,我先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米娅和丹之间的气氛都有些沉默。   “你这几年……”   “你过的好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怎么会到雷克雅未克来,是因为执行任务吗?”笑够了之后,米娅率先开口。   丹摇了摇头:“没有,我退役了。”   “退役?是出什么事了吗?”米娅有些惊讶,随即语气变得有些担忧。   丹看了看天际,目光转回米娅身上,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你呢,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米娅有些出神地看向不远处的大教堂,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吧。其实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得挺快的。”   又是半晌的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开口,这一次谁都没有笑,米娅看向丹的眼神变得有些感伤:“你不用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丹不想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方便带我去转转吗?虽然我来这里也快两年了,不过倒是一直没机会去那里面看看。”   “两年?”米娅讶异,随即开玩笑道:“这么久我们都没遇到,偏偏今天……看来我不得不相信命运一类的说法了。”   丹听出了她话里其他的意味,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杰森的忌日。   “我到这里也快一年了,以往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去看看他,今年看样子只能在教堂祈祷了。”米娅说着,带着丹朝大教堂走去。   “米娅,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米娅打断他,灰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你说过的抱歉已经够多了。这么些年我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我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很可能那天晚上就和杰森一起死了,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没有体验过命悬一线的死亡,根本不会知道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奥古斯特:哼!!   因为这周过年所以更新要稍微调整一下(抱头求原谅)明天后天,也就是周三和周四,请两天假(也许会补一个很短的小剧场),然后我会带着奥古斯特和丹一起回来陪小可爱们过年~之后的周天加更~下周一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53章   这个时间点点的大教堂内空无一人,阳光透过一侧狭长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座位上投下朦胧的光带。   两人在最后一排坐下,丹带着些惊叹打量了一圈四周:“真是壮观。”   “想去顶楼看一看吗?”米娅朝上面指了指。   “这个时间工作人员应该下班了吧?”丹有些犹豫。   米娅神秘地一笑:“我可是勉强算得上半个‘内部人员’。”   丹被她逗笑:“算了,被工作人员发现了还是不大好,毕竟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米娅撇了撇嘴:“这么些年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规矩了?”   丹无奈地拖长了些声音:“米娅‘老师’——”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米娅把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下巴杵在手背上,微微侧着头看向丹:“你先前说你的故事很长,不如现在讲给我听听?”   丹没有马上开口,脸上的纠结全被米娅看在眼里,她有些意外:“怎么,不方便说?”   丹摇头:“倒不是不方便,只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米娅没有催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   丹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这几年同你哥哥……奥古斯特,见过吗?”   米娅摇头:“没有,我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我……那个时候你走了之后,我们的任务就终止了,我也向上面打了报告申请调动,我去了……格陵兰,天狼星。”   “天狼星?”这下米娅是真的惊讶了,她坐直了身体,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你见到奥古斯特了?他怎么样?他还好吗?可是你说你退役了,你退役是不是因为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面对她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丹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说起来,也是因为出了那个意外我才想着要去天狼星。当时你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我一直没有勇气看你写了些什么。当时我一门心思在想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你和杰森大概已经结婚了,不管怎么说,是我们的任务失败了,这也是我们推卸不了的责任。既然不能再继续照顾你,那能帮你去看看你哥哥也算是一种补偿。再加上你之前说过的一些以前的事,我对他这个人也有些好奇。回总部述职完之后我就提交了调动申请,审批用了大概两个月,第二年春天我就到了格陵兰。”   米娅没有说话,她的手轻轻落在了丹的肩膀上:“那不是你的错。”   丹没有看她,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低,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仿佛带着一股神秘的回音。   米娅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直到丹把这个漫长的故事讲完。良久,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也就是说,你在那起意外之后就退役了?可是为什么?”   丹自然没有把自己对奥古斯特那些隐秘的心思和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告诉米娅,当然也略去了有关阿瑟的情节,此刻听到米娅这么问,他一时有些语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那个地方不适合我。”   米娅皱起眉,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丹。虽然我们这么些年没见,但按照我以往对你的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   也许是独自一人背负着一个秘密太长时间,一直得不到回应,一直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而此时此刻终于有了一个了解你的过去的人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总是更容易卸下心防。   丹盯着米娅看了半晌,突兀地开口:“的确,我是有事情没告诉你。我喜欢奥古斯特。”   米娅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滑了滑,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丹转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我离开天狼星,是因为被他拒绝了,我觉得继续待在那里不管对谁都不是一个好选择,所以我就走了。”   米娅顿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她的眉头没有松开,紧紧盯着丹,语气里仍是不可思议:“你是认真的?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发现你喜欢的是男人?”   丹耸了耸肩,依旧没有看她:“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米娅的眼神带着怀疑:“过去了?”   丹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自嘲:“不过去还能怎么样?结局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米娅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你别这样看着我,也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丹叹了口气:“抱歉。”   米娅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丹。虽然奥古斯特是我哥哥,但是我对他实在说不上有多了解。虽然在我印象中他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但是……”她摇了摇头,似乎在斟酌着语气:“按照他一贯的性格,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别人很难说服他做出什么改变,不管在哪一个方面都是如此。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他真的拒绝了你,你……往前看吧。”   丹转头看了米娅一眼,有些仓促地笑了笑:“怎么我觉得你在同情我?我说你可别小看我的魅力,现在旅游季,在旧港几乎每天都有姑娘同我搭讪呢。”   米娅没有接他的玩笑,仍旧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几乎称得上有些难过,良久才抚了抚他的手臂:“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丹愣了一秒,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谢谢你,米娅。”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直到凌晨丹才把米娅送回了宿舍。站在门口台阶上,米娅转过身看着丹:“我学期还有两个月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也说不准要去哪里,你呢?打算在这里长住?”   丹想了想:“暂时还不确定,大概会在附近转转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带上我?”米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丹也笑了:“好啊,说定了。”   “那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晚安。”米娅对他挥了挥手。   因为算是游学,他们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米娅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发现凯瑟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背朝上趴在床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呻 吟了一声:“米娅,你绝对想不到我今晚遇到谁了。”   米娅见她没睡,也就没有再刻意放轻动作,她把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怎么,遇到你那个机场帅哥了?”   凯瑟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是缘分还是什么,我随便走进一家酒吧,都能发现他坐在吧台我旁边的位置。本来还想约他,结果他告诉我他有伴了!你敢相信吗?有伴了还一个人出来喝酒?骗谁呢!”   米娅失笑:“然后呢?”   凯瑟琳翻身坐起,一脸气鼓鼓:“我在夜场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没趣的人,本来我想请喝一杯,结果他说他伴侣知道了会不高兴,就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米娅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没想到凭你的魅力也有拿不下的人。”   凯瑟琳翻了个白眼,一脸跃跃欲试:“我还就不信了,最好别让我再在夜场见到他,要是再遇到我一定要把他拿下!”   米娅摇了摇头:“我先去洗澡了。”   丹回公寓之后没睡几个小时就被电话吵醒了,对方是租给他船的老头,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显得中气十足:“……是丹吗?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差不多到今年的检修期了,你记得把船送到旧港旁边的船坞去,不然过期了补手续很麻烦。”   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对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睡意:“你还没起来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我一会儿发个信息到你手机上,你记得看就行了。拜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丹一直睡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起来,翻手机看到信息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接了个电话。通常船只的检修期都要一到两周左右,他翻日历看了看,想起昨晚夏佐的那个邀约,想了想,干脆拿起外套出了门。   正午的港口正是热闹的时候,想要租船海钓的、观鲸的,到处都是嘈杂的人群。   丹费劲地从一堆穿着五颜六色冲锋衣的老年游客团中间挤过,走到自己那艘浅绿色的小艇前,跳上甲板,朝港口旁边的船坞驶去。   在船坞那边交接登记完之后,他径自在码头找到了“白鲸”号,船身的舷梯倒是放了下来,从下面看不见甲板上有没有人。   丹没有夏佐的电话,想了想他干脆顺着舷梯爬了上去。   这一侧甲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但是地面蜿蜒着几道不甚明显的水迹,一阵模糊的歌声从另一侧甲板传来。   丹循着声音走过去,转过驾驶室,只见夏佐光着上身,一手拎着一条水管,一手拿着一个刷子正在清洗甲板,丹听到的歌声正是从他口中唱出来的。   “我还不知道原来‘白鲸’号的大副还要洗甲板。”丹抱着手臂靠在驾驶舱上。   夏佐转头看见是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喜:“丹?你怎么来了?”说着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把水管关了,随手拿过搭在一旁船舷扶手上的T恤胡乱套上。   “我今天过来送船去检修。关于你昨天说的那个合同,我想了想决定答应,当然前提是你们没有改变主意。”   夏佐脸上神情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这就跟费奇说,你等一会儿。”   两天后,旧港码头。   丹换上了正式的水手制服,这次站在夏佐身边,和费奇一起在舷梯旁边迎接上船的游客。   他们这一趟依旧是往返斯瓦尔巴群岛,游客和上一趟差不多,丹脸上一直挂着礼貌周到的微笑,直到他的目光扫过游客队伍的末尾。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队伍的尾巴上,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手提行李箱,依旧是那件黑色的风衣,只不过看起来有些空荡,他似乎在过去这段时间消瘦了一些。   丹:“……”   夏佐注意到了他身体的僵硬,第一时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虽然那天没看清奥古斯特的脸,但无奈这个人的身形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他有些意味不明地俯身在丹耳边笑了笑:“看来你朋友找到这儿来了。”   还不等丹说什么,奥古斯特显然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动作,他眼神顿了顿,眉毛蹙了起来,紧接着越过前面的队伍,大步朝两人走来。   丹:“……”   前面检票的船员以为他想插队,抬手拦了拦:“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请排队。”   奥古斯特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只是过来说一句话。”   丹:“……”   他眼睁睁地看着奥古斯特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目光尖锐地在一旁的夏佐身上扫了一圈。   夏佐虽然比丹高一些,但比起奥古斯特又差了那么一点儿,此刻对上他的视线,丝毫没有退缩,甚至带着些挑衅地往丹身上瞟了一眼。   奥古斯特看了他几秒,移开目光,视线转回到丹身上,也没说话,好像等着丹先开口解释什么。   丹感觉到了他目光的压力,硬着头皮开口:“您怎么会在这儿?”   奥古斯特的声音很淡:“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丹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应该在基地……”   “我休假了。”奥古斯特简短地打断他。   丹有些傻地“哦”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我等了两天你都没能找到我,我只有来找你了。”   丹:“……”   ……不是,我为什么要找你啊?!他有些抓狂地想。   “关于那天晚上那个吻,你不觉得我们需要谈谈吗?”奥古斯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似乎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夏佐听清了这句话,猛的转头看向丹。   丹:“……”   “当然我不觉得这里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地点,尤其当着外人的面。”奥古斯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夏佐,“我会在船上我的房间等你。”说完他丝毫不给丹反驳的时间,径自走回了队伍末尾,并且在登上舷梯的整个过程里,包括检票的时候,眼风都没往丹和夏佐的方向飘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一个除夕的修罗场?   大家除夕快乐呀~ 第54章   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夏佐把他的神色收在眼里,试探着开口道:“需要我和费奇说一声吗?”   丹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疲惫:“不用了,我和他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谈谈。放心吧,他有分寸。”   夏佐看着丹转身登上舷梯的背影,心里冒出了些不太好的联想。   “白鲸”号上的所有服务,从餐饮到娱乐,费奇都外包给了其他的公司,这家公司和他们合作多年,倒是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游客的好评度也比较高,从某种程度上说为费奇省了很多事,他不必再去操心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除了VIP客舱的游客和船长、大副的餐点需要单独配送,普通游客吃喝都和其他船员一起。而夏佐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这趟出航之前专门同厨房打了招呼,吃饭的时候捎带上了丹。   出发的第二天晚上晚餐时间,夏佐专门在餐厅包了一个隔间,神秘兮兮地把丹带了进去。   说是隔间,其实只是用几扇屏风单独隔出来的空间,方便客人谈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这样的隔间统共只有三个,位置全部靠窗,风景倒是挺不错。   丹之前一趟航程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在餐厅吃饭,夏佐也没开小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不想在外面和那群人挤。我好歹也是个大副嘛,这点特权还是有的。”夏佐一脸理所当然。   好巧不巧,奥古斯特坐的那一桌就在他们的包间外面,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明显的看到奥古斯特拿着刀叉的动作顿了顿,背影有些僵。   丹顺着夏佐的目光看过去,马上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夏佐,别闹了。”   夏佐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带你单独吃点东西,没有别的意思。”语气里甚至有那么点儿委屈的味道。   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站起身:“别把我当成你追求过的其他小姑娘,我不吃这一套。”说着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奥古斯特没有听清他们后面的对话,但是看到丹走出来之后也跟着从桌子后站了起来,追着丹过去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夏佐一眼。   被夏佐这么一搅和,丹也暂时不想回餐厅吃完饭,刚好今天他不用值晚班,干脆绕到了外面甲板上,打算等晚一点儿再进去给自己弄点吃的。   不想他刚走出来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奥古斯特的声音:“丹。”   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挂上那副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少校。”   奥古斯特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这样的称呼不太满意,看了他一会儿,干脆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躲着我?”   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反问:“我为什么要躲着您?”   奥古斯特张了张口,决定换一个话题:“关于那天晚上……那个吻,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丹诚恳地看着他:“该说的那天晚上我想我已经和您说的很明白了。如果您觉得困扰,那就把它当做我一时兴起,对不起。”   奥古斯特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开口:“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言善辩。”   丹微微朝他鞠了一躬:“如您所见,我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您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回去吃饭了。”   就在他抬脚往前经过奥古斯特身边的时候,对方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那个大副,夏佐,和你是什么关系?”   因为奥古斯特的动作,两人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得极近,丹甚至能在那双灰蓝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怔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往旁边退了一步:“朋友而已。”   “朋友?朋友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你送玫瑰花,在这么大的餐厅里给你开小灶?”奥古斯特的声音绷紧了一些。   “我的朋友都这样,很奇怪吗?”   “他就差把想追求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吧?”奥古斯特的声音有些沉。   丹看着他,慢慢把胳膊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漠然,声音也淡了下去:“就算是,那同您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说到底,我和您,不过是前战友的关系。您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立场来干涉我的私生活?”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了餐厅,没有再看奥古斯特一眼。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眉头死死的拧着,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挫败的情绪。   从军校毕业到加入天狼星,他人生中恋爱经历为零,仅有的几次感情经历也就是上高中时被同年级的女生告白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和丹在冰原上经历的那次险境不仅促使丹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更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境地。他第一反应是躲开,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   和阿瑟母亲的谈话让他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把自己陷在了一个坑里,外面的人想拉他出去,他却岿然不动。但是如果这一次拉他的人是丹……那么也许他可以试一试走出来。   可惜太迟了。   在丹悄无声息的离开天狼星之后,他无法解释心里的那股焦躁和别扭。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怀念那种两个人并肩作战,在冷寂渺茫的雪原上相依为命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定义这种感情,甚至不敢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队员的离开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直到在雷克雅未克旧港的重逢。   一开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真真切切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他突然觉得庆幸,庆幸没有提前回基地,庆幸自己答应了希斯来旧港凑热闹,庆幸……还能再见到他。   原来在这些日子里,他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那个人挂在心尖上了。   而那天晚上丹那个大胆的吻仿佛一道惊雷,那一触即分的几秒过后,他猛然惊觉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他不知道也没想过怎么定义这种炽烈的情感,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渴望,他不想再放走这个人。   他满心以为自己休假回雷克雅未克,找到丹,同他把话说清楚就可以了,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   从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餐厅。丹这个时候已经走了进去,其他游客大多已经吃完离开了,他端了一份煎鱼排随便找了一张空余的桌子坐下。夏佐还没有离开,看到丹回去,马上也端着自己的晚饭挪了过去。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丹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倒是没有赶人。   奥古斯特瞳孔缩了缩,盯着那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猛地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或者说看起来“风平浪静”。丹想办法避着奥古斯特,夏佐看得出他的刻意,加上自己的私心,干脆统统把他的排班表改成了夜班。   航行至第4天晚上,他们抵达了朗伊尔城。船停进港口之后,按照老规矩所有游客都登岸开始了为期一天两夜的自由活动,丹大概8点的时候去餐厅吃了晚饭,开始沿着走廊巡查舱室。   他先前专门留意了奥古斯特的票,知道他的客舱在二楼,因为不确定奥古斯特到底下船了没有,他巡查的时候加快了一些速度。   没想到刚走到走廊中段,“咔嚓”一声,他右边的客舱门打开了,奥古斯特手扶着门框就站在门口。   丹:“……”   深呼吸了一口,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转过头微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会儿,没开口。   “阁下?”   就在丹觉得自己的笑容快挂不住了的时候,奥古斯特终于开口了:“你准备躲我躲到这趟航程结束?”   丹:“……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奥古斯特没有解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丹眼神飘了几秒,明智地决定走为上计:“抱歉,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要巡查一层的舱室。”   他说着就要往前迈步,奥古斯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丹:“?”   沉默。   “少校?”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声。   依旧是沉默。   丹试着挣了挣,完全没用。   “放手!”他压低的声音里带上了罕见的怒意。   “不放。”奥古斯特的回答简单明了,他注视着丹,灰蓝的眼睛里波涛汹涌。   “您这算什么,少校?”丹干脆转身面对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奥古斯特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深邃了一些。   丹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微微偏过头,声音有些冷:“请容我提醒您一句,您现在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少校。”   “谁误会?那个大副?你就这么怕被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奥古斯特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蕴着一股说不出山雨欲来的怒意。   趁丹没反应过来,奥古斯特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姿势用力一拽把人拉进了房间,一脚把门踢上,反手一拧把人压在了门边的墙壁上,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我不放。”   说完这句,他低头就吻了上去。   丹嘴唇的触感同他记忆里的一样,干燥,温暖,就如同6月从格陵兰海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不同于上一次的浅尝辄止,他耐心的在丹嘴唇上辗转流连,舌尖灵巧地叩开了他的牙齿。   “……够了……”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亲吻,微微偏过头喘息着开口。   奥古斯特抬起头仔细看了他几秒,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有些湿漉漉的,罕见的有几分脆弱。   “不够。”他压低声音在丹耳边喃喃了一句,松开了抓住他的两只手,一手扶在他后脑勺的位置,另一只手滑进了他衣服的下摆。   有些粗糙的指腹滑过腰侧敏感的皮肤,丹打了个激灵。奥古斯特察觉到他的变化,低低地笑了一声,嘴唇一路流连往下,吻上了丹的脖颈,在他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   两道人影一路纠缠进了卧室,裤子、皮带、衬衫、外套散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啊~ 第55章 不知情重(上)   科莱娜酒吧,下午。   乔打着哈欠走进来的时候哈维正在训斥一个员工。很少见哈维发这么大的火,他愣了愣,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哈维看了他一眼,压下了些怒气,对那个挨训的服务生道:“你走吧,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直接结了工钱走人。”   在那个唯唯诺诺的服务生离开后,他转向乔,语气温和了一些:“昨晚不是写曲子写到凌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乔又打了个呵欠,摇头:“这两天极昼,总觉得生物钟调不过来一样,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   哈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接着调手上的酒。   “我来的时候去了一趟港口,我们先前订的那批北极贝已经到了,他们大概晚一点儿就送过来。”   哈维“唔”了一声。   “不过我倒是在港口看到了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哈维抬头看了他一眼:“能让你这么有兴趣的人,这段时间里大概也只有丹的那个前任了吧。”   乔泄气:“什么都瞒不过你。”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若有所思:“你说丹和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丹不是前几天跟船去斯瓦尔巴群岛了吗,我总感觉这人像是在港口等丹似的。”   “他有名字,奥古斯特。”   乔挥了挥手,一脸不在意:“不重要了,你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丹喝醉那天我们在酒店大堂遇到过这个人吧?我总觉得他看丹的眼神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反正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哈维看了看时间,绕出吧台在乔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出去一趟。”   “北极贝我已经看过了,他们一会儿就送过来啊,你还去做什么?”丹一脸懵。   哈维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某人倒是记得最爱吃的北极贝,可惜忘了还有海胆。”   乔:“……”他有些心虚地争辩:“那玩意儿那么难吃……”   哈维抬头想了想:“上个星期不记得是谁,专门去后厨叮嘱把海胆供应提前到中午?”   乔耳朵有些红:“那不都是为了店里的生意嘛……”   哈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狡辩了。”   乔嘀咕:“反正你是金主爸爸你说了算。”   哈维有些好笑地回过头,警告地指了指乔,转身出门了。   科莱娜店里的海鲜供应都是从旧港的渔船直接拿,那位老板和他们合作了好几年,彼此都很熟悉,有了新鲜的海鲜总会提前通知哈维一声,和他谈起生意来也毫不拖泥带水。   哈维同他定了送货的时间之后就打算回店里。路过港口那条长长的栈道时,他无意中朝右边瞥了一眼,奥古斯特的身影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他眼睛里。   男人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挺拔的站姿让他显得与港口往来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偶尔有几个路过的游客小姑娘绕到他背后偷拍,他也仿若不觉。   哈维“啧”了一声,还是走了过去。   “他们那趟航程没那么快回来的。”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哈维开口。   奥古斯特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似乎不太确定哈维是不是在和他说话。   哈维朝他扬了扬下巴:“您打算在这里站多久?”   奥古斯特认出了哈维,微微皱了皱眉,忽略了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等到他回来为止。”他的声音很简单。   “如我冒昧问一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奥古斯特先生,您在这里等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道歉,我想丹不太需要。”   他忽略了他说出道歉这个词的时候奥古斯特眼里一闪即逝的反感,站在原地等着回答。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道歉。”   哈维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就在他以为奥古斯特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眼前的男人低低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过:“我从来不知道等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我只是不想让他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算是一个简短的番外,补一补奥古斯特的感情戏~ 第56章 不知情重(下)   两天前,奥古斯特租了一辆车从雷克雅未克出发,打算在等丹回来的这几天在周边转一转。他是从雷克雅未克南部出发的,不幸的是离开塞尔福斯走到距离维克大概一半路程的时候,车就出了点故障抛锚了。打了112之后对方表示最早也要第二天上午9点才能派出专业人员和拖车过来。奥古斯特想了想,干脆把车放在原地,收拾了行李背包之后朝维克的方向走去。   这么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况且此时正是夏季,气候很适合徒步。就在他前方出现维克小镇的建筑时,身后传来一声有些突兀的喇叭声。   他回头一看,是一辆白色的越野车,一个年轻人降下了右边的车窗探出头:“嘿,需要帮忙吗?”   奥古斯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摇头表示不用。   年轻人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的状态看上去大概也不像是需要帮忙的,刚要升上车窗,奥古斯特却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请问,你们放的是什么?”   年轻人一愣:“放的什么?”   奥古斯特指了指车窗里面车载音响的位置:“这个。”   年轻人爽朗地笑了:“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们自己录的唱片。我朋友和我组了一个大提琴钢琴二重奏,改编了一些曲子录了一张光盘,出来玩就带上了。”   “这首曲子是……”奥古斯特脸上现出一丝回忆的神色。   “Liebesleid.”年轻人笑了。   奥古斯特眼神一瞬间晃了晃,朝年轻道了声谢,眼看着那辆越野开远了,他仍旧站在原地。   这首曲子他曾经见过,准确的说是在丹的那本绿色笔记本上见过。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巡逻,他们那次争执之后丹愤然离开,他在帐篷门口捡到了丹的那个笔记本,从三分之一处开始,上面记的全是这段旋律。有时候几页都写满了反复的第一主题,有时候第一部 分写了几句就突兀地插入了第二主题的变奏。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只是不自觉地把那些乐句都记了下来。事隔经年突然听到,他第一时间就把音乐和脑海中的那些音符联系了起来。   “Liebesleid.”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隐约觉得这个单词有些熟悉,却没有想起来具体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流淌的音乐比起白纸黑字多了那么一些说不出来的感伤味道。   他没想到傍晚在维克的镇广场上又看到了下午的那两个年轻人。   作为冰岛南部自驾游的必经站点,维克镇在这个季节人很多,那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坐在游人如织的广场中央,一个抱着大提琴,一个架起了一台电钢,就这么开始了即兴演奏会。不一会儿旁边就围起了一群游客。   奥古斯特觉得有那么点意思,干脆也不急着走,站在游客外围凑起了热闹。   直到再次听到下午的那首曲子。   也许是见他听得入神,他旁边的姑娘像是终于遇到一个知音,侧过头问道:“你也喜欢这首曲子?”   奥古斯特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呃……其实我不太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只是曾经见过有人记它的谱。”   姑娘眼睛亮了亮:“这首曲子翻译过来叫做《爱的忧伤》,虽然听起来旋律好像不难,但其实没那么简单。您如果之前没有听过,一定是看了很多遍它的谱子才能记下来的吧?”   奥古斯特摇头:“倒也没有很多遍,我当时应该只是比较好奇,所以多看了一会儿。”   “那您应该对乐谱比较敏感,真厉害。我就不行了,很多曲子我都是靠练习无数次才能记下来的。”姑娘一脸羡慕。   奥古斯特笑了笑,没有接话。   “那……记这首曲子的人,是您的恋人吗?”那姑娘试探着问了一句:“因为它的名字和背后的含义……好像很少有人会专门记它……”奥古斯特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脸红了:“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奥古斯特有些惊讶:“为什么会这么问?它的含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那姑娘连连摆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它的名字叫《爱的忧伤》,而且说实话,听的时间长了总会觉得有些难过。往日的回忆有多美好此刻的心情就有多忧伤,但是从头到尾又都很克制,没有很激烈的情感……”她说着说着,眼看奥古斯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忐忑着打住:“抱歉,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奥古斯特摇头:“不,您说的很好,谢谢您。”说罢,他几乎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那里。   他从来没有仔细思量过丹的感情,哪怕在那天晚上那个吻之后,他也只当做是一次普通的告白。他从来没有想过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没有想过他站在那里等了自己多久,又是在什么时候终于决定黯然离开。   因为彼时不在情中,所以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重,重到甚至压得他胸口有些发闷。   那姑娘说对了,克制,隐忍的克制。   现在回想,他才猛然发现在那么多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里,那么多眼神交汇的瞬间,丹早已说过无数次我爱你。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迫切的想见到那个人,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我明白的太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第57章   丹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他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舱室内的布置——比起他和夏佐的那间船员休息室要大一些,床旁边就是落地窗,此刻窗帘只拉了一半,可以看到外面平静无波的海面,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很抽象的装饰画,看起来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扭在了一起。   他身后的那片温热提醒他此刻正以一个说得上是温馨的姿势窝在身后人的怀里,那人的胳膊正横搭在他腰间。   察觉到丹骤然绷紧的呼吸和有些僵硬的身体,奥古斯特收了收胳膊,把人往后带了一些,懒洋洋地开口:“醒了?”   他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些沙哑,带着些说不出的性感。   丹有些可耻地发现自己似乎不能抵抗奥古斯特这样的声音,刚试图从床上起来,奥古斯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似乎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他揽在丹腰间的那只手稍微一用力,把人重新带了下来,细密缠绵地吻上了他的脖颈。   ……   丹这次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弄醒的,他翻了个身,忽略了腰间一阵一阵的酸痛感,有些烦躁地把被单掀起盖在了头上。   奥古斯特穿戴整齐站在舱室门口,他面前是脸色阴沉的夏佐。   似乎察觉到了一些身后的动静,他皱了皱眉:“您还有什么事吗?”   夏佐也听到了里面那点微小的声音,一言不发阴着脸就想要越过奥古斯特往房间里走。   奥古斯特伸出一只手挡在他面前,脸色也沉了下去:“大副,这是我的私人房间。”他的声音特意在“私人”两个字上放重了一些。   夏佐虽然被他拦在门口,但短短那一段门廊上散落的衣物完全一览无遗。他眼睛里的怒气简直像要在面前的人身上烧出洞来:“丹是不是在里面?”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助手。”   “所以您是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我是在关心他!”   “没这个必要!”奥古斯特的声音很冷,他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夏佐:“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该是游客自由活动时间,恕我直言,大副,您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休息。”   夏佐无言地瞪了奥古斯特半晌,挫败地一拳打在走廊的墙壁上,转身离开了。   奥古斯特回到卧室的时候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滑落堆在他腰间,露出一大片光裸的脊背。   奥古斯特眼神暗了暗,拿过一旁柜子上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你醒了?”   丹回头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过旁边的衬衫披在身上:“刚才是谁?”   奥古斯特顿了顿:“没谁。你要洗个澡吗?”   丹点了点头,他没有看奥古斯特,直接赤脚走进了浴室。   关上门来到奥古斯特看不见的地方,丹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龇牙咧嘴地按了按自己的腰,又对着面前的镜子看了看肩颈和脖子上几个醒目的吻痕,最终头痛地叹了口气。   在今天之前他设想过无数次和奥古斯特谈话的场景,他想过最多的就是奥古斯特义正辞严地与他划清距离,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躲着这个人。   虽然重逢是始料未及,但是私心里他不希望两人的关系破裂至无可挽回。说到底奥古斯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过是一个拒绝。   如果将来某天在大街上偶遇,彼此还能微笑着打一声招呼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然而对方的穷追不舍打乱了他所有的思路。他摸不清奥古斯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退再退之下,终于有了那天晚上那个失控的吻。   他想过无数次如果时间能倒回,他一定不会和奥古斯特回那间见鬼的酒店,然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改变,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最坏的可能。   然而命运似乎特别喜欢同他开玩笑。   他以为那个吻会是他们之间唯一也是最后的交集,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这个人的怀里醒过来,肌肤相贴,无比亲密的姿态。   他不知道自己在浴室里发呆了多久,奥古斯特没有催他,外面也没有一丝没有动静。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对方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脸色有些苍白,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唯有一双眼睛明亮。   算了,本来就是无解的命题,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自己。   他吁了一口气,拧开了淋浴喷头开始冲澡。   当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推开浴室门的时候,迎面就被旁边的奥古斯特吓了一跳——对方垂着眼睛,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靠在对面墙壁上,好像快要站成一尊雕像。   “……你……要洗吗?”丹不太确定地开口。   奥古斯特被他的声音惊动一般抬起头,一时没开口,定定地看着丹。   丹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由自主回头朝浴室里看了一眼,刚转过脸就差点撞上了奥古斯特的下巴。对方一步迈上前,微微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接着无比自然地拿过他手上的毛巾,在他头上揉了两把,开口:“房间里有吹风机,虽然开着空调,你还是先把头发吹干。我去冲一下。”说着就走进了浴室。   丹被他亲个正着,耳朵尖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色。吹风机收在门口衣柜的下层抽屉里,他刚走过去拿出来,浴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奥古斯特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探出半个身子,语气带着些警告:“你别趁我洗澡的工夫又跑了。”   丹:“……不会。”   奥古斯特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嘴角勾了勾,转身关上了浴室门。   吹完头之后他看了看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没完成的巡视,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不出所料,上面有十来条信息,还有7、8个未接来电,统统是夏佐的。   他有些头疼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坐在床边呆了两秒,干脆想着晚点儿再同夏佐解释,走到门口把两人掉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放到椅子上,又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单卷起来塞进床上的换洗篮,推开了床边的落地玻璃窗。   带着些许凉意的海风吹进来,散了一些房间里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他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外面的小阳台上。   之前他没注意奥古斯特买的是什么票,但此刻按照房间的布局看来,明显是头等舱。虽然舱室的面积依旧不大,但是从与卧室相连的阳台可以直接看到海面的风景,并且这些阳台都是独立的,外面还放了一套藤编的桌椅供客人观景。   从房间的角度看不到朗伊尔城,倒是可以看到湛蓝的大海和远处海面上巨大的冰川,在耀目的阳光下折射着五彩的光芒。   下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影,靠在船舷的护栏上,半天都没动一下。   “在看什么?”身后奥古斯特洗完澡也走了过来,套着一件宽松的浴袍,短短的发茬上还挂着些细碎的水珠。   丹朝下方的甲板上扬了扬下巴,奥古斯特探出头看了一眼,淡淡道:“那是谁?”   “夏佐吧。”丹回了一句。   奥古斯特没有接话,转身走回了房间。   丹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了那么些不乐意的味道,有些好笑的跟进去:“这是怎么了?”   奥古斯特走进浴室找了一块毛巾擦头发,声音有些含糊:“没什么。”   丹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奥古斯特擦了一会儿,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意思,转过脸一字一句道:“他想追求你。”   丹挑眉:“我知道。”   “知道你还和他一起去餐厅吃饭?”奥古斯特的声音带上了一些不满。   丹想了想:“你说起这个,你那天应该是在我们从旧港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们了吧?为什么不叫我?”   奥古斯特:“……”顿了几秒才有些气鼓鼓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叫你?”   丹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抬起头,在奥古斯特的嘴角亲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能言善辩呢,少校?”   听到自己评论他的话被他用在自己身上,奥古斯特一时无言,瞪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最后是丹绷不住笑了起来:“好了我该走了,你应该有多余的衣服吧,找两件让我换上。”   “你要去哪儿?”奥古斯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丹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距离我擅离岗位已经快一天了,我可不想这么快被炒鱿鱼。”   奥古斯特:“……”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丹还是“白鲸”号的船员。   “你等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过去。”他把手上的毛巾扔到一边,走进卧室准备换衣服。   丹奇怪:“你和我一起去哪儿?”   “这两天是游客自由活动的时间,你们应该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工作吧?我们一起去朗伊尔城转转。”   “可是夏佐那边不一定……”丹下意识地开口。   奥古斯特套上一件灰色的毛衣,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丹。   “好吧,我们一起去,他应该能再放我半天假。”丹受不了他的眼神,最终投降。   甲板上,夏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脸怨念。   丹身上明显不是他一天前值班时穿的那套制服,乍眼看上去好像挺合身,但肩膀的位置微微宽了一些,更别说同他身边那位身上一样的款式,相近的颜色。   “那个……夏佐,抱歉。”丹示意奥古斯特在原地等,自己走上前了两步。   “你昨天和他在一起?”   丹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脸热,但是目光很坦然。他从来不是纠结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便也不会再在别人面前掩藏。   夏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你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你已经有爱人了,怎么又和他扯上了关系?”   丹微微偏过头看了身后的奥古斯特一眼,脸上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的确是有爱人了。”   他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一丝不落地被夏佐看在眼里,那是只有看爱人才会有的眼神——温柔踏实,世界偌大而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   夏佐挫败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昨天的巡视我替你巡完了,日志上也写了你的名字,费奇那边不用担心。”   “呃……还有就是,我能不能请半天假,奥古斯特想去朗伊尔城转转。抱歉,我知道今天应该是我值夜班,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调一下?”丹的语气很诚恳。   夏佐瞪着他看了几秒,叹气:“赶紧走赶紧走,不要再来刺激我,我刚刚才失恋。”   丹被他的语气逗笑:“谢谢你,夏佐。”   夏佐假装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在听到身后渐远的脚步声之后才转过头,刚好看到他们走到拐角的位置。   两人都穿着同款的风衣,一件墨蓝一件黑色,光是侧影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奥古斯特说了句什么惹得身边的青年弯着眼睛笑起来,他侧脸线条柔和,那双碧绿的眼睛里装着夏佐从未见过的温暖快乐。   作者有话说:   撒狗粮了撒狗粮了~ 第58章   丹上次来的时候只是潦草的在城里转了一圈,对许多建筑只是看了一眼,甚至连像酒店、医院、餐厅这样的基础性建筑都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他刚打算找地方买一份当地的地图,奥古斯特就带着他往左边拐进一条辅道,走进了一栋明黄色的小屋。   房间里很空旷,靠墙放了一个柜子,除了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没有别的家具了。房屋主人正坐在沙发一头,一手端着一个茶杯,一手翻着一本杂志。   奥古斯特径自走了过去,小屋主人听到声响抬起头,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思索神色,紧接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迎到奥古斯特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奥古斯特也回抱了他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时间过得真快,上次我们过来应该是三、四年前了吧?”   “最少三年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告诉你上个月我们新进了一批新型号,引擎动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要试试?”屋主人有些神秘也有些骄傲地冲奥古斯特挤了挤眼睛。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这次来不是公事,事实上我在休假。”   屋主人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在这个季节休假,你们夏季的集训不管了?”   “还有希斯呢。”   屋主人眨了眨眼,注意到了他身后的丹:“这位是?”   奥古斯特转过身:“丹,我的伴侣。”接着指了指屋主人对丹道:“这是比尔,朗伊尔城唯一的雪车供应商,之前我们和他们有过合作。”   丹走上前伸出手同比尔握了握:“很荣幸认识您。”   比尔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你们是想要租雪车吧?”   奥古斯特点头:“是,我们的船明天一早就离港了,租一辆雪车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比尔打了个响指:“既然是老朋友了,我也不多说别的。你们直接拿X96吧,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新型号,随便你们开多久,走之前还回来就行。”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小屋的后门,那里直接连通了一个宽敞的后院,大概五六十辆雪车停在里面。   “现在是旅游旺季,要是淡季,这里面估计得停满了吧?”奥古斯特一边对丹介绍一边询问地看了看比尔。   “差不多,这几年旅游业发展起来,这个季节倒是很热闹。”比尔说着走到左手边一排看起来比较新的雪车前,拿出钥匙发动了其中一辆,试了试之后熄火,把钥匙抛给奥古斯特:“试试?”   奥古斯特接过,跨到座位上发动引擎,在院子里慢慢地绕了一圈,停在比尔和丹面前:“还不错,就它了。”   比尔点头:“行。哦对了,你们带枪了吧?”   奥古斯特摆了摆手:“我们就在附近转一转,不深入。应该不会遇到熊。”   比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那行吧,你们小心一些。这个季节倒是可以去看看沿海的冰脊。也许你们在格陵兰岛已经看习惯了冰川,不过这里的冰脊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丹也笑着朝他道过谢,跨上了雪车的后座。   两人从后院离开后没有绕进城内,而是沿着道路朝朗伊尔北部行去。   他们速度不快,奥古斯特骑得很稳,左手边墨蓝的海面,远处可以看到连绵高耸的冰川,右手边则是低矮起伏的山丘雪坡。   奥古斯特把雪车停在了一个狭窄的峡湾口,一片深色的砾石滩从路边一直延伸到海边,对面就是一道崎岖起伏的冰脊。海水轻柔地舔舐着冰川底部,海面零星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浮冰。   “去看看?”奥古斯特回头看了丹一眼。   他们之前在格陵兰岛的时候活动范围大多靠近内陆,丹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沿海的冰脊。他朝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率先跨下了雪车。   斯瓦尔巴群岛靠近极点,岛上大部分地域终年冰雪不化,哪怕在气温最高的夏季也是如此。此刻他们雪车停靠的路沿上还有一些被踩脏了的积雪,零零星星的白点一直延伸到砾石滩上十来米的距离才彻底消失了踪迹。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这片深色的沙滩。海风迎面掀起丹的衣角,不断拍打在他大腿上,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和头顶阳光格外不相称的凛冽。   对面的冰脊并非一成不变的雪白,反而看上去有一些大理石纹路的质感。数千年漫长岁月的积淀,在这片地球最北端的陆地留下的是直入人灵魂深处的厚重。看着这些蓝色的庞然大物和分布其上暗色的裂纹、雪白的盐泡,仿佛透过渺远的时空看到了历史。   “你以前来过这里?”丹在靠近海面的地方站定,转过头问奥古斯特。   “嗯,当时基地考虑用雪车取代传统的雪橇进行巡逻,这里是整个北极地区使用雪车最广泛的地方,我们当时来考察了两周左右。”   “看来考察结果不太理想。”丹笑了。   阳光照射到海面上,那股变幻的色彩又折射进青年碧色的眼睛里,它们弯起来的时候仿佛两汪清浅的湖水,盛满了细碎的宝石,让人挪不开眼睛。   奥古斯特着迷一般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点头:“的确。”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直到快要贴上丹的脸才停住脚步。   丹对上了他的眼睛,莫名觉得心跳有些快,强自镇定着开口:“怎么了?”   奥古斯特抬手掠了掠他被海风吹的有些乱的额发,微微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若有若无地隔着几毫米的距离:“你的眼睛,真好看。”他的声音很轻,那几个字节仿佛是随着呼吸自己从唇齿间溜出来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丹眼底的怔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刚要亲上去——   “轰隆——”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   两人受惊地抬起头,因为距离太近,奥古斯特的鼻梁撞上了丹的额头,他吃痛地哼了一声,捂着鼻子和丹一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那道冰脊。   一块大概7、8米高的冰层从冰体断裂,轰然落入了海水中,在海面溅起了一道几米高的浪花,水波随之一圈一圈往外扩散,飞溅的冰碴在阳光下好似一把碎钻,五彩闪亮。   丹回过神时候目光落在了奥古斯特脸上,看他捂着鼻梁狼狈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声音回荡在孤寂的峡湾内,撞到冰脊上又在折返回来,听起来竟有几分热闹。   “有这么好笑吗?”奥古斯特无奈地放下手。   丹干脆一手撑着腰一手摆了摆,没顾得上说话。   眼看他笑了快半分钟还是没有停歇的样子,奥古斯特有些不满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拉过来,不由分说就低头吻了上去。   接吻的间隙,他还能看到青年如同月牙一般弯弯的眼角。   一声轻微的“咕嘟”声从近处的海面传来,两人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只棕色的小海狮探头探脑地从海水之下冒了出来,短短的前肢扒在一块近岸的浮冰上,上半身微微直起,露出了一些浅色的腹部,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好奇的看着岸边的两个人。   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刚想再走进一些,奥古斯特察觉了他的意图,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压了压,低声道:“别过去。”   然而脚下的砾石被他的动作一带,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喀拉”声,小海狮受惊一般,浅色的胡须抖了抖,扭头“嗖”地蹿进了水面之下,动作间带起一个透明的水泡,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棕褐色的影子在透明的水面下快速朝不远处的冰川游去。   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是……被我吓跑了?”   奥古斯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温声道:“海狮天性就很胆小,格陵兰岛也有很多,回去再带你看。”   说完他笼了笼面前的人脖子上的围巾,戴着手套的手有些笨拙地抓住了丹的手,带着人转身:“走吧。”   作者有话说:   此章宜搭配《Loving Strangers》食用~ 第59章   脚下的地形逐渐由平缓变得有些崎岖,山丘起伏的坡度也渐渐变大。   丹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阳光不如刚开始那么明朗,褐色的大地像被洒了一层厚厚的糖霜,远方依稀可见两三座高耸的山峰隐入了云层,风起时仿佛掀起一层薄纱般的雪雾,恍若仙境。   “我们当年第一次来考察,最远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向导不建议我们再深入,不过这附近的地形我大概还记得一些。”奥古斯特把雪车停到一处冰渍坡前,一边说一边下车朝坡上走,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仿佛在找什么。   突然他脚步停住了,有些小心翼翼的弯下腰,确认了什么之后转头对着丹招手:“来”,眼睛里的神采专注而期待。   丹走过去也跟着蹲下,眼前是几块堆在一起的褐色砾石,石块缝隙间冒出了两三株碧色的苔草,茎秆很细,叶子也只有零星的几片,仿佛一阵风过就能吹倒,然而在这片冰冻的大地上却又努力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看这个。”奥古斯特小心翼翼地把几块砾石挪开,露出了一个有些凹下去的小洞,因为先前有石块的遮挡,洞内没有落雪,只有一块孤零零的巴掌大的浅褐色石头。   “这是什么?”丹有些好奇地拿起那块石头。   “你仔细看。”奥古斯特取下了手套,就着丹的掌心把那块石头翻了个面,手指悬在石块上方几厘米,轻轻的划出了一道轮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丹惊奇的发现深色的石块上出现了一个扇形的纹路,看上去像一个贝壳的形状。   “这是……”他喃喃着瞪大了眼睛:“……化石?”   奥古斯特点头:“对,这是当年来考察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的,可惜岛上所有东西都不能擅自带走。”他有些遗憾地看了那块化石一眼,随即有些狡猾地冲丹笑了笑:“不过我给它造了个‘基地’,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年它还在这里。”   丹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笑容,也不禁笑了起来:“那我这算是……捡到了宝贝?”   奥古斯特咳了一声,眼睛看向别处:“给它取个名字吧。”   丹有些惊讶:“名字?”   “恩,虽然不能带走,不过总归也是一个纪念。”奥古斯特有些留恋地抚过石块表面。   丹思索了一会儿:“不行,我得好好想一想。下次吧,下次我们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告诉你它的名字。”   奥古斯特想了想也没反对:“行吧,等下次来我们再来找它,希望它不会被别人发现。”   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贝壳化石放回那个小洞里,再把上面的几块砾石压上去盖住,眼角始终含着笑。   等奥古斯特拍了拍手把手套重新戴上,他突然开口:“你之前……去过种子库吗?”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当时比尔带我们都去过,怎么,你想去看看?”   丹弯着眼睛点头:“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那道银色的金属窄墙依旧矗立在半山腰的位置,门口的金属镜反射着耀目的阳光。   “当年巴伦支发现这座岛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将来人类会选择这里作为文明的保存地之一。”丹站在山坡下看着入口的大门有些出神。   奥古斯特走到他身旁,声音也有些低沉:“上百年的时间,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那我们现在算是见证了历史吗?”丹歪着脑袋笑。   奥古斯特认真思考了几秒:“我们本身就是历史。”   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微微踮脚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接着开口:“所以,我们有现在就够了。”   奥古斯特在他缩回去的时候捉住了他的下巴,凑上前加深了这个吻,松开他的时候微微喘息着道:“所以你这是在‘人类文明’面前宣告你对我的所有权?”   丹刚要开口,眼角瞥到山坡那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几个徒步的旅行者,笑着捏了捏奥古斯特的掌心。   那队徒步者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虽说种子库是朗伊尔城附近的著名“景点”,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人类总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领队的那个人一边往下走一边朝他们挥了挥手,丹也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等到那群人走到他们面前,领队那个热心地朝他们道:“你们是从港口过来的吧?看到鲸群了吗?”   奥古斯特和丹对视了一眼,摇头,奥古斯特开口道:“我们是从港口过来的,不过已经在附近绕了一圈,港口有鲸群?”   领队点头:“我在船上的朋友刚刚发了一个视频给我,我们也正要往那边赶呢,你们没事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大概二十头左右的北极鲸,很难得。”   奥古斯特朝那人道了声谢,转头看向丹:“想去看看?”   丹一脸跃跃欲试:“走吧,上次在船上只看见过一头,这次这么多,应该挺壮观的。”   奥古斯特有些疑惑:“船上?‘白鲸’号?”   丹点头:“就是上一趟航程。说起来还听到了鲸歌,挺难忘的体验。”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那个夏佐也在吧?”   丹想起夏佐遮住他眼睛的那个动作,咳了一声:“他是大副,当然在。”   奥古斯特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   等两人骑着雪车赶到港口的时候,小小的码头上已经围了一大群游客。他俩仗着身高优势站在人群里朝海面看去,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多了十来个黑色弧形的脊背,有几头庞然大物悠闲自在地浮在海面上,身旁跟着几头体型小一些的幼鲸。时不时有一尾巨大的尾鳍从水面下高高扬起,重重拍击下来,溅起几米高的浪花,空气中回荡着一阵高亢悠远的声音,那是鲸群的歌。   游客群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几句窃窃私语,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些大自然的造物震撼。   鲸群在这片海域游弋了大概二十来分钟,随着头鲸懒洋洋地转了个身,它们朝着不远处巴伦支海的方向游去。   直到它们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人群里的声音才陡然大起来。有人在兴奋地和朋友交换拍下来的照片,有人在打电话,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惊叹。靠近陆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歌手,架起一台电钢开始自娱自乐地唱起歌来。   丹被这片气氛感染,刚想对身边的人说话,扭过头才发现奥古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都没看到人,直到看到人群外围,在那个唱歌的小哥站的位置才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他有些疑惑地走过去,“奥古斯特?”刚喊了一声,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转过头继续和那个小哥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期间还用手指了指丹。   丹站得离他们还有几步的距离,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正一脸莫名,只见奥古斯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钱包递了几张钞票给那个小哥,那个小哥推开他的手说了一句什么,对着丹的方向大大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奥古斯特就站到了那台电钢后面。   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试了几个音,丹站在原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直到奥古斯特试好音,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对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十指落下。   深情委婉的旋律从他手指间缓缓流淌而出,g小调如歌一般的行板仿佛在讲述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   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   奥古斯特弹的有些慢,眼神很专注。他的技巧并不娴熟,多年的生疏甚至让他的琴声在某些段落显得有些稚嫩,但是琴声里饱含着这个男人没有诉之于口的深情,就像这片海。   周围一些游客被琴声吸引渐渐走了过来,在丹身后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丹始终站在他正前方。一阵海风吹过掠起了他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微微有些垂下去的眼神,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连续的琶音渐弱终止,仿佛那一艘水波上的小船终于泊进了港口。奥古斯特吁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向丹,灰蓝的眸光如同六月的海面。   “Bravo!”围观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接着想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奥古斯特朝人群微微鞠了一躬致谢,目光回到丹身上时一时有些愣住了——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脸,他下颌绷得有些紧,眼角微微有些泛红,绿色的眸子里暗潮汹涌。   我弹的应该……没那么糟吧?奥古斯特一边想着一边不太确定地走上前,有些笨拙地开口:“我……这是送给你的。不知道比起你上次听到的鲸歌……唔……”   看着眼前男人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音乐。”   奥古斯特松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拇指擦了擦他泛红的眼角,微微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旁边的电钢小哥带头吹了一声口哨,在周围善意的起哄声中,丹把手环上了奥古斯特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此章宜搭配《Can't keep it inside》(卷福版本)食用~ 第60章   他们回到“白鲸”号的时候距离开船还有3个小时,丹在一层刚要拐进船员休息室的走廊,迎面就撞上了夏佐。   “你们回来了啊。”他没精打采地冲两人打了个招呼:“3个小时之后换班,你还可以回房间睡一会儿。备用的制服我已经给你放在床上了。”   奥古斯特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们住一起?”   丹:“……”   夏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啊,他是我助手,而且船上资源有限,我们住一起有问题?”   奥古斯特没说话,抿唇看着丹,眼神里有隐隐的控诉。   丹叹了口气:“好了夏佐,我知道了,3小时后我来换你的班。”   夏佐点了点头先走了,临转身前还不忘回头得意洋洋地冲丹挤了挤眼睛。   丹:“……”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奥古斯特:“这是船上的规定,我和他们签了合同。我们只是共用一间宿舍而已。”   奥古斯特依旧没说话,只是眼角微微垂下去了一些,丹竟硬生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委屈。   “那我总不能睡你房间吧?”他试图同奥古斯特讲道理。   “你们合同上应该没规定你睡哪吧?”奥古斯特的眼神闪过一丝狡黠。   丹无奈地推了推他:“别闹了,快回去休息,我一会儿还得去换班。”   奥古斯特顺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回过头看他:“手机给我。”   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怎么?”   奥古斯特在屏幕上按了一串数字:“这是我在冰岛期间的临时号码,你回去睡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丹:“啊?什么一起?”   奥古斯特挑眉:“自然是值班。”   丹一直到3小时后换上衣服出门才算是明白了奥古斯特那句“陪你一起”是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就站在他们舱室门口,见他出来还好整以暇地点了点手腕上的表:“你迟到了2分钟。”   丹:“……你怎么在这儿?”   奥古斯特:“我说过,陪你值班。”   丹一脸不可思议:“我值班在驾驶舱,你也不能跟我进去啊。”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知道,我可以在外面等你或者,陪你一起站一会儿。”   丹对上他的视线,一瞬间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拉过奥古斯特的衣领在他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这么冷的天别在这傻站着,我会心疼。”   说完就转身匆匆地朝驾驶舱的方向去了。   奥古斯特最后也没到驾驶舱门口“站桩”,他在一层溜达了一圈绕到了二层甲板,从他站的角度可以斜斜的看到一点驾驶舱的一角。   “白鲸”号已经起航了,巨大的船体在海面平稳地前进,他眯了眯眼睛,点了一根烟,望向海平面远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平静。   丹将近中午的时候检查完航海日志准备去餐厅吃午饭,刚走出舱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是奥古斯特:“出门,右转,抬头。”   三句极简单的话,丹按照他的指令出门右转,抬头的瞬间就看到奥古斯特站在二层甲板上冲自己摇了摇手。他站在逆光的位置,阳光从背后为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   丹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容,朝他指了指餐厅的方向示意餐厅见,刚准备走身后的二副就从驾驶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记录,眉头皱得有些紧:“丹,这上面的数据你确认过?”   丹接过记录本看了看:“是,雷达数据都是实时更新的。”   “这个方向上的数据有点奇怪,按理说我们离开斯瓦尔巴群岛怎么都有近百海里了,为什么这个方向的冰距一直没变?夏佐同你换班的时候注意到了吗?”   丹仔细看了看那张表格,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夏佐什么都没说,估计他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现在这么一看是有点不正常。”   二副有些抱歉地开口:“可能要麻烦你先跟我去检查一下雷达了。”   丹爽快地点头:“没问题。”   奥古斯特在餐厅找了个位置,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也没见丹的影子,正有些奇怪,透过餐厅的窗户他就看到船长费奇带着夏佐和几个人急匆匆地从走廊上走了过去。   看清了夏佐脸上的严肃,再想到丹迟迟没来,奥古斯特皱了皱眉,起身跟了出去。   四楼的雷达监测室里,二副拎着一个海员的领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船上有明确规定轮岗期间不能酗酒,我看你不是不想干了,是想上法庭!”   被他拎着领口的那个船员浑身酒气,眼神也由一开始的混沌迷蒙变得清明了一些,看清了眼前的二副之后脸上神情变得有些惊恐,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天气太冷了,我只是想到港口喝两口暖暖身子……我没想到……”   二副一拳揍在他颧骨上:“我已经通知了船长和大副,等他们来了你自己解释吧。”他语气冰冷,说完就把人扔出了检测室。   丹已经俯身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个按钮,此刻二副走过来脸上神情有些焦虑地看着他:“怎么样?”   丹摇了摇头:“看样子右侧感应器确实是出故障了。”   “白鲸”号装载的是小型多功能雷达,主要是为了监测附近海面的浮冰,以免发生撞击事故,感应器左舷和右舷各一个。船上配备的观测员工作不复杂,主要数据都由计算机自动生成,观测员只需要把观测报告及时上传至驾驶舱,并且注意监测雷达感应器的异常状况。   这个型号的雷达每年检修两次,自从白鲸号配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偏偏这次在他们漂在茫茫大海的时候发生了故障。   二副揉了揉头发:“真是见鬼。”   “船上配有专门的检修员吗?”丹话音刚落,费奇一行人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声音沉沉:“没有。”说罢扫了一眼舱门边明显是宿醉的观测员一眼,目光如隼般犀利,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了观测台前。   “确定右舷的感应器彻底失灵了?”夏佐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费奇在总控台上试了几次,挫败地叹了口气:“确定失灵了。”   夏佐眉头锁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我们要返航吗?”   费奇思索了几秒,拿过一旁的通讯器:“呼叫驾驶舱,这里是三层雷达观测室,我是费奇。报告‘白鲸’号现在所在位置。”   一阵“嗞嗞”的杂音之后,通讯器里传来驾驶舱那边的报告声:“报告船长,‘白鲸’号目前正处于格陵兰海域,具体地理位置76°63′N,3°47′E。按照当前航行速度,预计抵达雷克雅未克港口还需要3天左右。”   费奇面上神情纠结了几秒,做出了决定:“航程不变。从现在开始二副带人在雷达监测室值班,取消自动驾驶模式,我和夏佐全程手动驾驶,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岗位,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至于这个混蛋,”他瞥了一眼门边一身酒气的船员:“先关到甲板下层,等回到雷克雅未克之后我亲自处理。   “……还有,稍后我会亲自对游客广播特殊情况,关于雷达感应器的故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希望在这里的各位不要到处扩散这个消息。”说完,他目光慢慢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率先走出了监测室。   四楼是游客禁止进入的区域,奥古斯特就靠在三楼二层甲板的入口处等着。他抽完第五支烟的时候,终于看到费奇带着夏佐和几个船员从四楼舷梯走了下来,丹跟在众人身后,脸上神情有些担忧。   他往旁边闪了闪,没让费奇等人看到自己,从另一侧舷梯下去回到了餐厅。   丹走进餐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奥古斯特,对方朝他扬了扬手,指了指桌上——一旁的侍者刚上完菜准备离开。   觉得笼罩在心头的那股不安散去了一些,丹笑了笑朝恋人走过去。   “来的正好,今天我看到菜单特供上有小羊排,就点了一份,尝尝。”奥古斯特一句都没提自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事。   丹有些抱歉:“你等了很久吧,抱歉,船上临时有些事。”   奥古斯特不以为意:“先吃饭。”   丹确实是饿了,切了一块小羊排,举起叉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这两天夜里你警醒一些。”   奥古斯特没接话,把自己面前那份仔仔细细地切成了小块,接着把盘子推到丹面前,和他的调了个个儿,才慢悠悠地开口:“是雷达?”   丹看了他一秒,叹气:“你刚刚在上面?”   “没上去。只是看到船长了有点好奇就跟出去了,我待在二层甲板。按照这艘船的行止,四楼一般都是雷达监测室吧,你们在上面那么久,不难猜出来是出了什么问题。”   丹没说话,奥古斯特顿了顿,接着道:“所以费奇的决定是继续回雷克雅未克?”   丹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着:“后面几天他和夏佐手动驾驶。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奥古斯特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别想那么多,我在这儿呢。”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的确也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把叉子上的那块肉送进了嘴里,眉眼弯弯:“是啊,你在这儿。” 第61章   奥古斯特的职业习惯使他习惯于一切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回到舱室之后就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行李袋,重要证件贴身放好。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费奇通过船上的广播向所有乘客播报了临时取消观鲸航道的通知。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在返回雷克雅未克的时候会绕道格陵兰岛附近观赏北极鲸,但是费奇以“备用引擎发生故障,船只需要尽快返回冰岛”为由,取消了这一项目,并承诺返航之后会给每一位乘客退还相关费用。   因为是“备用引擎”,再加上“白鲸”号本身这么多年积攒的良好口碑,这个临时通知并没有在游客中引起什么恐慌或者不满,顶多有人抱怨了几句,在船员解释了相关的安全因素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一天整个客舱都风平浪静,奥古斯特下午在一层甲板上找了个舒服的露天卡座,一边喝咖啡一边有些无聊地用手机刷新闻,等着丹下班。   接到希斯的电话的时候刚过下午6点,奥古斯特眯着眼睛看着驾驶舱的方向,一边漫不经心地按了接听键。   “喂,希斯?”   “奥古斯特,你还在冰岛?看到当地新闻了没有?”希斯的声音有些紧张。   “算是在冰岛吧,当地新闻?怎么了?”   希斯没顾上那个模棱两可的“算是”,声音严肃起来:“基地这边卫星监控刚收到消息,冰岛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目前还不能确认具体位置,你如果在那边的话万事小心。”   奥古斯特的眉心慢慢蹙了起来:“火山爆发?”   “是,今天下午我们先是收到了那附近海底活动异常的报告,紧接着就是卫星同步传回来的影像,大气影像部分明显有异常,结合地理位置,从图上看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火山喷发。”   奥古斯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了不远处朝自己走过来的丹,简单地对电话那头道:“知道了,我会注意,谢谢你希斯。”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丹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奥古斯特脸色的变化,一边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一边问:“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接到雷克雅未克那边发来的通知或者紧急通报什么的?”   丹有些莫名:“什么通知?没有啊。”   奥古斯特扬了扬手里的电话:“希斯刚刚告诉我,基地那边观测到冰岛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目前还不能确定具体情况。”   同一时间,驾驶舱内,联络雷克雅未克总台的紧急电话不要命地响了起来。   丹消化着奥古斯特话里的信息,慢慢重复道:“火山喷发?能确定吗?”   “基本上能确定,如果你们还没接到总台那边的通知,我觉得应该和船长通报一声。”   丹的脸色已经完全严肃起来,他没有多犹豫,朝驾驶舱的方向侧了侧头:“走吧。”   两人刚走到驾驶舱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出来的夏佐。   夏佐看到丹之后原本阴沉的脸色亮了亮:“刚好要找你,总台那边刚发来通知,冰岛的卡特拉火山爆发了。我现在要去发全船广播,你帮我在驾驶舱盯一会儿。”   五分钟之后,全船响起了紧急安全通报广播——“各位乘客,我是本次航行的船长大副夏佐?皮克斯。下面播报紧急通知:我们刚接到来自雷克雅未克总部的通报,位于冰岛南部的卡特拉火山于今天下午5时47分爆发,为了保证此次航行的安全,‘白鲸’号有可能会临时改变航向。同时考虑到火山爆发可能引起的各种地理活动,以及空气污染,请各位游客尽可能待在客舱内,减少在甲板活动时间,谢谢您的理解配合。重复一遍,这里是‘白鲸’号船长大副夏佐?皮克斯……”   等夏佐回到驾驶舱的时候,眉毛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谢过丹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年真是晦气,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火山爆发,但愿能一路平安地回到雷克雅未克。”   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松,未必像我们想的那么糟。万幸现在是夏季,好歹有充足的阳光。”   夏佐指了指自己嘴角:“你看看,一天之间就冒出了个燎泡。”   丹刚要开口,一旁奥古斯特已经走了过来,把人拉住强势地扣住了十指,瞥了一眼夏佐,淡淡道:“建议你多吃维生素。”   说完带着丹转身走了,留下夏佐在原地气得瞪眼。   丹被他拉着一路回了他在二楼的舱室,有些好笑:“你别总这么针对夏佐。”   奥古斯特撩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那是他自己贼心不死。”   丹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口气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奥古斯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微微低下头凑到了丹面前,近得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你是我在天上的星星,我永远的独一无二。”   他的声音很轻,呼吸带动的气流落在丹的眼睛里,那两扇金色的睫毛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微微颤动着。   说话间,他的吻已经蜻蜓点水般落了下来,把人压向了身后的床铺。   舱室里的窗帘不算太遮光,就算拉严实了,在这个季节的光照下房间里依旧只是有些昏暗。   丹有些不舒服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干脆掀起被单盖住了脑袋。   奥古斯特靠在他旁边,松松地披着浴袍,头发上还带着些水汽,左手指尖夹了一根烟,右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小书正在翻,听到丹的动静,把他蒙住头的被单掀开了一些透气。   丹原本没怎么睡着,感觉到奥古斯特的动作之后干脆掀开被单半坐起来,从奥古斯特手里拿过那支烟吸了一口,又放回他手指间,翻身下床:“我去冲个澡。”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奥古斯特已经把那根烟摁熄在床头的烟灰缸了,床头的壁灯被拧亮了,投下一圈柔和的黄色光晕。   “你不是不吸烟吗?”   丹套上衬衫,含糊道:“是没有习惯,偶尔会抽一点。”   奥古斯特看着他的眸色变暗了一些,刚想开口,突然房间地板轻微地晃了晃,紧接着是一阵有些猛烈的晃动,丹险些没站稳。   奥古斯特一把扶住人,丹的脸色也变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半分钟之内穿好衣服,丹打开舱室门就朝一层跑去,奥古斯特紧跟在他身后。   走廊上有不少还没睡的乘客都感受到了这阵晃动,纷纷开门交换着信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有人眼尖地认出了丹身上的制服,伸手试图拉住他询问情况,丹一边解释目前情况未明试图劝这些乘客回到舱室,一边试图从他们手中挣脱。   “放开他。”一片混乱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按住了抓着丹的那条胳膊。奥古斯特脸色绷得很紧,声音冰冷。   抓住丹的那个乘客被他的气势吓住,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奥古斯特简单地对丹点了点头:“你先去。”   丹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朝驾驶舱奔去。   奥古斯特拦在他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群:“目前是什么情况必须等驾驶舱确认,你们在这里哄闹没有任何意义。派两个人作为乘客代表和我一起去询问情况,其他人全部回舱室。如果觉得不放心,可以到一楼餐厅等我们的消息。13岁以下儿童必须有监护人陪同。为了安全考虑,禁止任何人在走廊跑动喧哗。我说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有条不紊,自然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人群短暂地沉默之后,两个男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我们和你一起去确认情况。”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开口:“回舱室的我们确认之后会来一一通知,下楼去餐厅的,我需要1个人负责统计人数。你们两个,”他点了点那两个男人,“跟我走。”   一旦有了组织者,混乱的情况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人群里先前的惊慌被执行指令所取代,很快就分成了两拨,一拨回了舱室房间,另一拨顺着舷梯下到了一层餐厅。   驾驶舱内。   费奇站在驾驶舵前,脸色依然沉着,握着驾驶舵的手指节隐隐泛白。   “夏佐,带人确认船体受损情况;雷米,去检查救生艇;安德烈呼叫总部直升机支援。”   丹冲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指令。   夏佐看到他之后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两人带了其他2、3个船员匆匆朝船舷右侧赶去。   “什么情况?”丹压低声音问夏佐。   夏佐脸色很难看:“应该是撞上了浮冰。原本这一带航线都很安全,应该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火山活动。还不清楚船体受损情况。”   丹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一行人从中间楼梯径直下到了甲板下层。右侧船舷中部的水密舱被撞开了一道一米来高的裂口,海水正源源不断地往船体内部涌,这一个水密舱内的积水已经淹到了人小腿。   夏佐咒了一声,淌过水流走到裂口附近看了看。一旁的舱壁上是监控水位和水压的监测仪,数据正一点一点往红色警戒边缘靠近。   他走到另一边试了试排水系统,听到一阵隐约低沉的轰鸣声之后他松了口气,朝丹他们挥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他们回到驾驶舱的时候其他两组人已经汇报完情况了。费奇听夏佐说完之后也松了口气:“坏消息是船体受损,好消息是只有一个水密舱泄露,并且排水系统在正常工作。我们的30艘救生艇全部检查过没有问题,刚才总部也给了回复,由于火山喷发,直升机的救援可能会耽误一段时间,目前距离我们最近的港口是格陵兰岛的梅斯特斯维。”他想了想,转向夏佐——   “夏佐,你去通知所有乘客,尽量在不引起恐慌的情况下把人全部击中到餐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丹协助你。我们转向,航程目的地改为梅斯特斯维。安德烈联络丹麦海军通报我们的情况,请求临时入港许可。至于格陵兰岛,天狼星那边……”   “天狼星那边不用担心。我负责联络。”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驾驶舱门口传来。   所有人转过头去,只见奥古斯特站在门口,面色沉肃。   “你是?”费奇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奥古斯特?菲尔德,天狼星现任最高长官。”奥古斯特一边说一边递出了自己的证件。   费奇接过来细细看过之后,两腿并拢,抬起右手朝奥古斯特敬了一礼,接着把那个硬皮小本子递还过去:“少校阁下!”   奥古斯特也朝他回了一礼:“特殊情况就不必讲这些礼节了。如我所说,天狼星的接洽事宜由我负责,你们只需要联络丹麦海军,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出面。接下来的航程……辛苦您了,船长。”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甜甜的爱情~ 第62章   半小时后,船上的所有乘客被集中到了一层甲板的餐厅。   “白鲸”号这一趟带的旅客不算多,加起来只有不到400人。按照时间此刻已经将近凌晨1点,很多人衣服凌乱,甚至还有穿着睡衣的。餐厅里一片窃窃私语声,一些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焦虑。   丹和奥古斯特站在餐厅靠门边的位置,夏佐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拍了拍丹的肩膀:“我现在上去做情况说明,你可能得帮我……”他话说到一半,一个一脸惊慌的普通船员从门外撞了进来,语无伦次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副,您、您最好去下层甲板看看。”   “慌什么?”夏佐眉目间掠过一丝戾气,快速地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拎着那个船员走出了餐厅,临关门前朝丹歪了歪头示意他一起跟出来。   丹和奥古斯特跟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个颤巍巍的小船员最后一句话:“……也开始泄漏了。”   “什么?”丹脸色变了变。   夏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丹,你和他去确认水密舱,我这里必须在乘客恐慌扩大之前控制住情况。”   丹点头:“你放心。”   夏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那个船员一眼,转身回了餐厅。   “我和你一起。”奥古斯特在旁边道。   丹没有反对,按住了那个船员的肩膀,声音有些严厉:“别在这儿抖抖索索的,带路。”   他们下到甲板下层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要糟。除了第一个出现渗漏的水密舱,船尾位置另外四个水密舱也出现了漏水,虽然舱壁上的撞击痕迹不很明显,但“白鲸”号本身不算大型客轮,船体内部总共只有8个水密舱,现在一半多都出现损毁,哪怕排水系统运作正常,他们也必须尽快就近靠岸。   奥古斯特没有跟进去添乱,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专业知识比不上丹,干脆就站在门口等人出来。   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先打开了这几个水密舱的排水装置,确认系统运作正常之后分别记下了几个舱室的水位水压情况。   他出来的时候裤子几乎都湿透了,来通知情况的那个船员看上去镇定了一些,他把人叫到跟前:“就在这里守着,不允许任何游客靠近。舱室内的警报我已经设置好了,一旦水位超过警戒线警报器会自动报警。我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一旦警报器出发,马上通知甲板上层的船长,听清楚了吗?”   那个船员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别慌,船还没沉,我们这么多人也都在这里。”丹声音很沉,说完按了按他的肩膀,带着奥古斯特朝甲板上层走去。   奥古斯特之前从未见过他发号施令的一面,一时觉得有趣:“我在天狼星的时候从来没发现你挺有这方面的才能。”   丹在楼梯上猛地回头,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奥古斯特,我要你保证一件事。”   奥古斯特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色,开口:“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奥古斯特盯着他看了半晌:“看样子你很笃定这件事一旦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答应。”   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白鲸’号一共8个水密舱,现在5个都开始泄漏意味着什么?在安全速度下能在船沉之前到达梅斯特斯维的概率只有50%!”   “所以?”奥古斯特的声音沉了下来。   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万一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船员肯定是最后一批撤离的。你要上岛接洽天狼星和其他外交方面的事务,不要等我。”   奥古斯特一时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丹的眼睛。   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曾经跟你一起走过几千英里的冰原,看过浩瀚无边的星空,更经历过比这危险多少倍的情况,你现在想同我划清界限?晚了。那天晚上你吻我的勇气哪里去了?”奥古斯特的声音戏谑,灰蓝的眼睛里却带着一股隐隐的怒气。   “……”丹看着他哑口无言。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把人拉近在他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手掌在他后颈摩挲着:“现在还没到最糟的时候。你应该相信船长,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无论如何我也会把你安全带回去。”   他们回到餐厅的时候,夏佐正被一群游客围在中间焦头烂额地解释着什么,脸上的微笑已经快要挂不住,看到丹和奥古斯特宛如看到救星:“丹!这边!”   他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挤开那群游客:“不好意思,我现在需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一切事宜就像我刚才的说明,如果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后续我们船长回来做进一步的解释。现在请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好不容易挤到丹和奥古斯特面前的时候他满头大汗:“下面情况怎么样?”   丹指了指驾驶舱:“边走边说。”   “……什么?!”听丹汇报完下层甲板的情况,费奇一向端得很稳的手罕见地晃了晃,他转向旁边的二副:“同海军那边接洽得怎么样了?”   “刚收到回复,他们同意我们临时入境靠港。”二副话音刚落,控制面板上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看显示灯是下层甲板。   夏佐先一步过去接了起来,对面传来之前那个船员有些颤抖的声音:“报、报告!3号水密舱、4号水密舱和6号水密舱的水位已经超过了警戒线!”   夏佐脸色一凛:“排水系统还在运作吗?”   “还……还在,但是已经赶不上渗漏的速度了。”   夏佐挂了通讯之后一脸担忧地看向费奇,驾驶舱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指令。   “恕我直言,船长,按照目前的情况,最稳妥的做法是马上组织旅客上救生艇。”奥古斯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费奇转过头,像看到救星一般,他定了定神,开口:“少校,不知道天狼星能不能派出救生队协助我们的……呃,工作?”   “以现在大气的能见度情况,直升机不现实。预计只能派救生艇进行牵引。从费灵厄港到这里……”他抬腕看了看表:“最快能在凌晨5点之前到达。”   费奇松了口气:“那就拜托您了。同天狼星的所有联络您可以在我们的驾驶舱进行。”   他接着转头对夏佐道:“我现在回去餐厅做一个简单的说明,安德烈和我一起,你带船员到船尾准备释放救生艇。”   一个小时后,所有乘客在一层甲板排起了长龙。   甲板平面已经出现了倾斜,虽然幅度不大,但仍仿佛一个压在众人心头的定时炸弹。   甲板上空笼罩着一层安静而诡异的气氛。   夏佐和船长站在队伍前方维持秩序,每艘救生艇安排两名船员,女人和小孩优先上,一艘救生艇大概能容纳15个人左右。   因为情况通报的早,加上气温并不算太冷,游客里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恐慌现象。   驾驶舱里留下了二副主舵。丹和奥古斯特站在旁边,透过一侧的玻璃望着外面甲板上的人群,他看了看头顶白晃晃的天光,脸上有些出神:“有时候想想,真会觉得太阳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只要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好像一切就还是可控的,无论如何都还有希望。”   奥古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扣紧了丹的手掌。   凌晨三点。   所有游客都疏散完毕之后,船上除了丹和奥古斯特只剩下了船长、二副和其他两三名船员,夏佐上了游客的最后一艘救生艇。   甲板的倾斜程度已经将近60度,人走在上面都有些摇晃。二副放下了最后一艘救生艇,靠在船尾的位置等剩下的人上船。周围的海面上零零星星漂着二十来艘黄色的救生艇,在平静的海面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丹和奥古斯特站在船舷边等着费奇,费奇最后巡视了一遍一层甲板,身影看起来有些苍老,他慢慢地走到丹和奥古斯特面前:“走吧。”   整个海面一片寂静,除了波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声婴孩的啼哭传来,伴随着母亲低声的安抚。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船只一点一点倾斜下去,从船身三分之一处,到一半,到三分之二,最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沉入了海面。   “这艘船……陪伴了我将近30年。”费奇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伤感。   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些徒劳地开口:“不管怎么说,它完成了它最后一趟的使命,我们没有人员伤亡。”   费奇吃力地笑了笑,目光仍然注视着“白鲸”号的方向:“这么多年,它好像已经成了我生命里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我甚至想过等退休以后我要把它买回来,就停在随便哪一个港口,天气好的时候出海打打渔……它就像……不,它就是我的家。”   海风拂过,吹起费奇有些灰白的头发,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奥古斯特低声道。   丹默然,跟着奥古斯特转过身在位置上坐下了。 第63章   极昼期间的阳光很大程度上减缓了北极圈内海面的寒冷,每隔半小时费奇会用无线电确认一次各艘救生艇上旅客的情况,情况看起来还不至于太糟。   丹的脸色有些疲惫,从换班之后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他肤色本身偏白,这会在阳光照射下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两个黑眼圈。   “你睡一会儿?”奥古斯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丹摇头,看了看表:“马上就6点了,天狼星的救援队该到了吧?”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抬手把他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声音不容置疑:“睡一会儿,救援队到了我叫你。”   丹确实是有些累,没有再反抗,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引擎轰鸣的声音,猛地从奥古斯特肩上抬起头:“我睡了多久?”   奥古斯特皱眉看了看远处的海面:“半小时不到。听这声音应该是救援队来了。”   丹揉了揉自己的脸:“太好了,比预计的快一些。”   奥古斯特仔细端详了他几秒,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放下来的时候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在发烧。”   丹朝他笑了笑:“应该是被海风吹的,没事。”   “你上次这样跟我说没事的时候……”奥古斯特话说到一半就被丹堵住了,直到那片温软的嘴唇离开,他气恼中夹杂着无奈地开口:“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放心吧。毕竟这次我们不是在什么漆黑一片渺无人烟的冰斗里,我的肋骨也好好的。”丹的笑容有些狡黠。   两人说话间,最近的一艘海上摩托已经靠近了他们这片海域,看队伍应该大半个天狼星都出动了,连带着一部分格陵兰的海警。   其他救生艇上的乘客也看清了来人,一阵压低的欢呼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现已靠近船只遇难海域,一个单位负责一艘救生艇,首先确认乘客情况,向我汇报,完毕。”   丹眯眼朝不远处看去:“听这声音,希斯来了?”   奥古斯特点头:“刚才联络的时候他说他带队。”   正说着希斯的那艘摩托已经靠近了他们的救生艇,他也看到了奥古斯特,驾着摩托在他们的救生艇旁边停下,急吼吼地冲奥古斯特敬了个礼:“队长!”   奥古斯特微微点了点头,朝一旁的费奇示意:“这位是费奇船长,所有接洽事宜你同他联络,尽快回梅斯特斯维港口。”   “收到!”   看着希斯指挥着为所有救生艇挂上牵引装置,排成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准备出发,丹看向奥古斯特:“所以你这是打算偷懒到底了?”   “你发烧了。”奥古斯特的语气理所当然。   丹:“……”   瞪了奥古斯特几秒,他开口抗议:“我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吧?”   奥古斯特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丹身上,严严实实地拉到了他的下巴处:“病号得服从安排。”   他的衣服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丹原本就因为发烧有些昏沉,被裹在熟悉的味道里他不知不觉迷糊着睡了过去。   靠港时轻微的震动把丹惊醒了,他抬头四下里看了看:“到了?”   前方的救生艇已经在组织上岸,奥古斯特“嗯”了一声:“你感觉怎么样?”   丹坐直活动了一下肩膀:“还不错,我们也准备上去吧。”   梅斯特斯维是个小港口,原本是天狼星每年冬季巡逻的一个固定停靠点,夏季的时候这里常驻人口大概不到20,港口内大多是一些空置的小屋,也有几家酒店。按地域这里属于格陵兰国家公园的范围,夏季会对外开放一部分,贮备的物资倒也勉强够他们待到雷克雅未克那边派出救援船只来接人。   安置好所有游客之后已经将近上午10点,“白鲸”号大部分船员也都去休息了,费奇和夏佐站在船员休息的小屋前低声商量着什么,丹和奥古斯特站在一边看着希斯处理后续的一些收尾工作。   奥古斯特看了看丹依旧苍白的脸色,上前拉着希斯走到一边:“现在哨站那边的值班室没人吧?”   希斯一脸莫名:“没有啊,怎么?”   奥古斯特回头看了一眼,简单道:“我带丹过去休息。他在发烧,不适合再跟其他人挤。”   希斯眼珠在他和丹身上来回绕了一圈,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没问题。不过……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奥古斯特懒得跟他计较其他,走过去拉住丹的手腕:“走,我带你去休息。”   他们身后的夏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赶了几步追上来:“你们去哪儿?”   丹看了看奥古斯特,奥古斯特道:“他生病了,我带他去别的地方休息。”   夏佐没说话,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向丹:“因为这次事故,总公司那边会派出一个调查小组,我们回到雷克雅未克之后大概所有船员都要去……呃……做一个简单的谈话,所以……”   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我知道夏佐,放心,我不会走远。”   夏佐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哪里不舒服吗?”   丹还没来得及开口,奥古斯特已经把人拉到了身后:“我会照顾他的,不劳您费心了。”   奥古斯特所说的哨站其实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不远。右手边就是与海岸线平行的飞机跑道,哨站值班室就位于靠近跑道尽头的一个山坡上,是一栋红墙白顶的低矮小屋。   看着奥古斯特熟练地从旁边苔草丛的某块石头下变魔术一般翻出一把钥匙,并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小屋大门,丹几乎要目瞪口呆:“你们……这么随意?”   奥古斯特随手把钥匙挂到一旁的挂钩上,熟练地开窗透气:“说是值班室,其实在更新了港口的雷达设备之后几乎没什么用了。不过是一间有床的屋子,钥匙放在附近比带着到处走方便多了。”   小屋不大,里面陈设一目了然——左手边就是墙壁,上面钉了一排挂钩,旁边是一扇方形的窗户。正对面靠墙放着一个柜子,大概是以前放文件用的,现在空空如也,柜子旁边就是壁炉,旁边堆了一些木柴。壁炉对面放了一个罩着防尘布的沙发,右侧靠墙放了一张供一人休息的小床。   “你坐一会儿,我把火生起来会暖和一些。”奥古斯特刚说完,身后的门就被人敲了两下。   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是把房门虚掩着没锁,这会儿一推就开了。门口是希斯,一手抱着一堆看起来像是床单被子之类的玩意儿,一手拿着一个文件袋。   “这里打扫的不错嘛,比我想的干净多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把文件袋递给奥古斯特:“这些你最好看看。”接着把手里的床褥熟练地铺到那张小床上:“这是我在附近酒店给你们借的。这屋子已经将近一年没住过人了,东西用起来够呛。”   丹笑了笑:“谢谢你,希斯。”   希斯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们先休息。”说着转身就要走。   到门口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对了奥古斯特,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年总部例行来做审查,据说来的是霍奇少校,既然你人在这儿,我估计你得提前结束休假了。”   奥古斯特顿了顿:“我知道了,等这边救援船只到了之后我就和你们直接回基地。”   希斯点头:“行,虽然基地那边没什么大事儿吧……总归还是要做个准备。我刚才听那个船长确认的消息,救援船只大概明天下午能到,最迟后天一早吧。唔,我先走了。”   壁炉点燃之后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窗户的窗帘已经被奥古斯特拉上,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只露出半张脸,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开口:“那位霍奇少校是什么人?”   奥古斯特坐在沙发上,闻言愣了愣:“谁?”   “希斯刚才说的那位。”   奥古斯特想了想,不大在意地开口:“总部那边的人,他们每隔5年会来进行一次审查。”   “听希斯的语气,好像这个人不太一般?”   “唔,我们之前有过一些……不愉快,再加上他的升衔卡了几年,今年他来的话可能在审查手续上会繁琐一些吧。”奥古斯特的语气依旧不以为意,直到他半晌没听到丹的动静,回过头一看,只见那人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眼神里在思量着什么。   奥古斯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你想这些干什么?睡觉。”   感觉到那两扇睫毛在手心扫了扫,最终不动了,奥古斯特才松开手,嘴角含着微微的笑容回到了沙发上。   两天后的早晨,梅斯特斯维港口。   从雷克雅未克来的救援船只已经靠岸,所有乘客正在准备登船。   丹站在人群末尾,奥古斯特站在他身旁,他们后面是包括希斯在内的几个天狼星成员。   “我和希斯他们得骑摩托艇回基地了。”奥古斯特已经换上了迷彩,整个人气场沉沉的铺开,他们周围10米之内硬生生没有一个人靠近。   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奥古斯特有些不满地低下头,扣住丹的后脑勺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丹吃痛地低呼了一声:“你是哈士奇吗?”   奥古斯特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脸色马上又严肃起来:“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到雷克雅未克了,你怎么打算的?”   丹看了他几秒,忽的笑了起来:“怎么,怕我跑了?”   奥古斯特咳了一声:“总之,‘白鲸’号那边的调查结束之后我在格陵兰等你。”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离那个夏佐远点儿。”   丹这会儿真正笑开了,眼睛弯的如同月牙,他捏住奥古斯特的下巴,在他唇角递上了一个吻:“遵命,我的少校。”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一章~ 正文快完结啦~   最近在家要宅出毛病所以周末不请假了,照常更新,小可爱们保重身体呀   又及,接下来几天都会有不定期的加更~ 第64章   一周后,雷克雅未克。   船只刚靠港,“白鲸”号上的所有船员就被轮船公司和海港相关部门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带走了。好在虽然船沉了,但是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普通船员被询问了两轮之后就放了出去,只留下船长、大副、二副及相关的责任人。   在调查组临时进驻的小楼里关了几天,让人格外感到能呼吸新鲜空气的可贵。   丹打开手机,屏幕上瞬间跳进了好几条信息,他一一打开确认,除了船坞那边通知他可以去提船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广告消息,期间夹杂着两条奥古斯特的信息,看时间是四天前了——   “基地的隔离审查开始了,期间要求我们不能向外联络,等我消息。”   丹皱了皱眉,按理说这样常规的审查通常只是走一个过场,一方面不会耗时太久,一方面也不会要求隔离相关人员,但是这条信息之后,奥古斯特再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手指往下翻了翻,最近的一条消息是米娅的,时间是三天前——   “丹,因为火山活动学校提前结束了我们的游学,我已经回北爱尔兰了。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你,看到消息之后告诉我一声。”   他想了想,先拨通了米娅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那头的背景有些嘈杂,丹只勉强听清米娅“喂”了一声,一阵有些刺耳的电流声之后,对面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丹?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听说港口有船只失事,你没事吧?”   丹微微笑起来:“准确的说就是我们的船,不过你放心,没有人员伤亡,我现在已经回到雷克雅未克了,前几天一直在接受内部调查,所以你联络不上我。”   米娅吁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们提前走了。原本还想等你回来带你好好参观一下我们教堂呢。”   “火山爆发不是影响了航班吗?你们坐船走的?”   米娅“恩”了一声:“海运还正常,火山爆发第二天学校那边就发了紧急通知,要求我们这边所有的游学生乘坐第二天的渡轮回国。”   “你同学都和你在一起吧?”   “恩,放心,凯瑟琳和我一起,另外还有大概4、5个神学院的学生吧,大家都是一起的。”   “唔,那就好。”   “你准备在那边待到什么时候?那个内部审查已经结束了吧?”   丹犹豫了几秒,决定先不说自己和奥古斯特的事,没有回答她,而是旁敲侧击地问道:“呃,米娅,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这些年和你哥哥,也就是奥古斯特,一直有联系?”   米娅有些警觉:“是有联系,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们也这么些年没见了,以后总不能一直靠邮件联络。”丹的声音有些含糊。   米娅顿了顿,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其实挺想见见他,但是为了避免其他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的,算了吧。有机会能见到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机会,能知道他好好的也不错。啊——小心!”   丹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米娅那头的电话应该是被拿开了些,只能零星听到几句抱歉、没烫到您吧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重新在听筒里响起:“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撞到了个人,他抬的咖啡全泼了。看样子我得去换件衣服了,先这样吧丹,我到贝尔法斯特之后再同你联系。拜拜。”   丹挂了电话之后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心里罕见地有些纠结。他到现在一直没和奥古斯特提过米娅的事,他当然知道奥古斯特心里放不下这个唯一的亲人,但是一旦提起,当年他在贝尔法斯特服役的经历,他到天狼星的前因后果,都不可避免的会被放到台面上。   除了某些隐秘的小心思,他不太希望奥古斯特知道这些事,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年米娅的未婚夫杰森遭遇的那起意外。米娅曾经说过不希望奥古斯特知道这件事,他出于自己的私心也是同样的想法。   那个人肩膀上已经抗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的职责注定了他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丹曾经亲耳听他回忆往事,他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伤痛出现在那个人的眼睛里。   有些秘密永远不需要宣之于口。为了保护那些重要的人,谁不是负重前行。   愣了会儿神,他在通讯录上扫了一圈,拨了奥古斯特的电话。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机械的电子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嘟’声后将为您转到语音信箱……”   他没有留言,直接挂断了电话,心头莫名的有些焦躁,干脆朝哈维的酒吧走去。   已经将近7月中旬,雷克雅未克的旅游季仍未过去,下午的街道上阳光灿烂,来往的游人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   科莱娜临街的座位照常坐满了,丹径直推开酒吧大门走了进去。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哈维从吧台后抬起头,看清来人之后笑了起来:“总算回来了。”   丹也笑着走过去同他击了个掌:“给我杯冰水吧。”   哈维给他倒了一杯水,顺手扔了一片薄荷叶进去:“怎么样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   丹接过来喝了一口:“算是吧,只不过可惜了‘白鲸’号,按照正常年份估算,它应该还能再服役5到7年的。”   “没出现人员伤亡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否则我估计你们船长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丹叹了口气:“他们现在还在接受审查。”   哈维看了他一眼:“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不过是常规程序罢了。”   见丹没做声,哈维停下手里的活儿,仔细打量了他一圈,挑眉:“看样子你这一趟还有别的收获。”   丹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别的收获?”   哈维撑在吧台上,凑到他跟前,饶有兴趣道:“那位少校阁下,怎么样了?我听说这次他好像也在‘白鲸’号上?”   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没能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也没什么。”   哈维看清他的神情,打了个响指:“唷,看来我赢了。”   丹疑惑:“什么赢了?”   “你们确定关系了吧?”   “……是。”   “那就好了。乔之前同我打赌,赌那位阁下会被你灰溜溜的赶回去,我呢,赌你们两个会在一起。我赢了。”   丹一脸无语:“……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个爱好。”   “——什么?你说什么?”丹话音还没落,乔正巧推门进来,像炮弹一样冲到吧台前,一把抓住丹的手:“你回来了!不等等!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当然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要问的是,你刚才说什么?哈维为什么说他赢了?”   丹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我和奥古斯特在一起了。”   乔一脸惊愕:“可是怎么可能?你不是……”   哈维在一旁咳了一声打断他:“好了乔,他们就是确定关系了,愿赌服输。”   乔气恼地瞪向哈维,半晌才松开丹,没精打采地趴在吧台上:“完了完了,我好不容易才攒了一点钱,这下又要被你扒干净了。”   哈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好像没说过筹码是钱。”   乔瞥了他一眼:“我的房子是跟你租的,没别的家当,只剩下那点薪水了,你还想要什么?”   哈维笑了笑,没说话。   “不!等等!你们该不会一起坑我吧?丹,你老实说,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和那个人在一起了?哈维又是怎么猜到这个发展的?”乔猛地从吧台上直起身,虎视眈眈地看着丹。   哈维好笑,把他的头扭向自己,竖起一根食指:“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其实很简单,在那天晚上丹揍了那群黄毛小子之后我就猜到了。”   丹无奈:“别闹了哈维,那个时候我和他不过才见面,你怎么可能知道。”   哈维摇了摇手指:“不不不,准确的说那是重逢。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有这么一个人,如果你看不得他不开心,看不得他皱眉头,看不得他辛苦,更看不得别人对他的种种挑剔责难,你觉得是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在心疼他。你会心疼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不会。所以结论是,你爱这个人。如果你还爱他,那后面的种种都好解释了。”   丹:“……”他突然觉得哈维说的不无道理。   乔瞪了他们半晌,泄气地趴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眼神亮闪闪地看向丹:“算了输就输了吧,我还是为你们感到高兴。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拉的那首曲子,是叫《Liebesleid》吧?我可不想再听那么伤感的调调了。”   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真心实意道:“谢谢你们。”   他从科莱娜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刚走出劳戈维格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把他喊住了:“丹?”   他回过头,只见拉尔夫骑在一辆自行车上,一脚蹬着地,看清楚确实是丹之后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这几天当地新闻一直在传‘白鲸’号失事的消息,你们的照片全都上了电视台。”   丹朝他走过去:“嘿,我没事。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拉尔夫耸了耸肩:“老样子,在这里生活很难有什么变化。”   “我……事实上,我前些天遇到米娅了。”丹斟酌着开口:“在我出海之前。今天我收到她的消息,他们这一批游学生已经全部回国了,我以为你……”   拉尔夫笑了笑:“你以为我会同她一起回去?”   丹敏锐地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其他意味,一时没接话。   拉尔夫干脆把自行车停到路边:“今天农场我值班,晚上没人,去喝一杯?”   丹点了点头。   不同于一个多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7月中旬的农场各色鲜花正开得绚烂,好像是知道已经快到夏天的尾巴,紫色和黄色的三色堇夹杂着火红的罂粟铺满了迎面的山坡。绕过这片山坡进了木栅门之后,入目是几块分割得整整齐齐的露天花圃,白色、浅黄、淡粉、橙色、深红、天蓝的羽扇豆绽放得热烈,空气中混杂着甜甜的花香。   “这边。”拉尔夫把自行车停在花圃一侧,带着丹走进了旁边的玻璃阳光房。   “喝点什么?”拉尔夫一边说一边在橱柜里翻找着。   丹打量了一圈四周,小屋不大,正中放了一张白桦木桌子和几把椅子,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可以完整地看到整个农场的景色。   “平时大家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休息,我看看……酒不多,威士忌怎么样?”   丹应了一声可以,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拉尔夫洗了两个干净玻璃杯,为两人各倒了三分之一的酒,率先举起杯子,抿了一口之后开口道:“我打算下月跟农场合同期满之后去朗伊尔城。老板告诉我丹麦那边和冰岛合作申请了一个研究项目,关于植物什么的,需要到斯瓦尔巴群岛进行大概三个月的采样。他们科研团队需要一些雇佣兵,大概做一些保镖之类的工作吧,我的申请已经递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周就能批下来。”   作者有话说:   提前一点更~还有小可爱记得苦逼的拉尔夫吗……   又及,下午会有一个加更~ 第65章   丹一脸惊愕:“可是……”   拉尔夫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你想说米娅?”他往后靠了靠,眼神定在屋梁上:“也许是时候该结束了。”   “发生了什么事?”   拉尔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大概半个月前,我照常经过广场的时候,看到了米娅和……我记得是之前杰森的一个同事。他从我这里买了一束玫瑰,我看到他们在教堂前……”   他比了个手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丹眼神里最初的惊讶散去之后,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么说,米娅答应了?”   拉尔夫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也许吧,我离得远,听不大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倒是拉尔夫先说话了:“其实我这些天也想了很多,也许米娅……也许她早就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一直舍不得放手,想多看她几眼,所以才这么一直留在她身边。”   丹摇了摇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拉尔夫。”   拉尔夫有一会儿没说话,仰头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转向丹:“谢谢你能来这儿,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其实挺好的。”   “你也知道米娅回贝尔法斯特了?”丹的声音很轻。   拉尔夫点头:“知道。他们去港口的那天我也去了,那个人……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同丹碰了碰:“这样也好,这一切总该有一个结局。我看着她这么些年……最后她能找到另外一个人,能走出来,能重新变得……怎么说呢,自由。我很高兴,真的。也许没有我们这些人在她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那些过去的事,她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那你呢?你之后怎么打算?”   “暂时没想那么远,先去斯瓦尔巴群岛那边工作吧。至于结束之后……再说。这世界这么大,哪里都是去处。”   “所以你决定以后都做雇佣兵了?”   “雇佣兵挺好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特长。之前我曾经报名在大学学了几个月的古典音乐,现在看起来我并不是那块料。”   ……   几天之后,丹在港口送别了拉尔夫。   眼看着曾经的战友重新穿上那一身迷彩,拎着武器包登上舷梯的背影,丹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拉尔夫曾经是他们作战小队的队长,如果当初他没有申请退役而是留在部队,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少校衔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最终却是走上了雇佣兵的路子。   谁都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今晚过后能否再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临行前,拉尔夫给了他一把钥匙。   “这个我原本想送给米娅,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地址我稍后发到你手机上,是我今年年初买的一小块地。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带米娅去看看,如果没有机会……你全权处理吧,相关的证件都在那里边。那地方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眼看着他们的船消失在远处的岬角之后,丹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是拉尔夫发过来的地址。   他想了想,骑了一辆自行车径自朝那个地址行去。   拉尔夫给的地址不难找,其实离他工作的农场不远,拐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路边一块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科布塔瓦拉73号,翠雀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这地方没那么大。周围被半人多高的篱笆围住,篱笆上高高低低爬了一些不知名的藤蔓,零星地开着白色的小花,右手边是一栋蓝色的工具房。   丹用拉尔夫给的那把钥匙打开篱笆门,入目是一片开得繁盛的飞燕草,淡紫色夹杂着零星的白色,夏日的微风拂过,绿色的茎秆高高低低起伏着,花瓣微微颤动,像极了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丹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里某个画面被唤起——那是很久之前的一个夏日傍晚,在贝尔法斯特。   那天是米娅的生日,杰森临时加了一节课走不开,请他帮忙去买了一束飞燕草,他几乎快跑遍了城里的花店,终于买到一束,交给杰森的时候有些不解:“别人送花都是送玫瑰,你却买这么冷门的花?”   杰森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束花,对他笑了笑:“玫瑰只是玫瑰,这飞燕草是米娅最喜欢的花。”   他挑了挑眉:“哦?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杰森解释道:“米娅有一次说过,这种花看起来像燕子,代表着自由,她也想像燕子一样,能自由地看看这个世界。”   他半开玩笑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行了行了,快去餐厅吧,已经6点了,这种日子可不能迟到。”   ……   自由。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自由。   丹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城区,电话响了在口袋里响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接起,是夏佐。   “嘿,丹,我们的隔离审查结束了,你没事的话出来喝一杯?我明天就要走了。”   夏佐约的地方在旧港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丹到那里的时候他看上去已经喝过了一轮,面前的酒杯半满着。   “嘿,结果应该还好吧?”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佐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上的胡茬也没剃,他点了点头:“算是可预计的结果之中最好的一个。责任认定结果上费奇不是事故主要责任人,加上后续处理比较得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赔偿呢?和保险公司谈妥了?”   “这个就不是我们的负责范围了,不过上船之前乘客签的合同里包含保险条款,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丹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说你要走了?你要去哪?”   夏佐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恍惚:“老费奇算是被这次事故压垮了,我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想出海。今天中午我听他说他女儿这几天会来接他,他们大概会去中部住一阵子吧,我记得他在勒伊加湖附近有一栋小屋。我么,大概重新找一艘船,继续干我的老本行吧。”   丹听着他的语气,微微皱了皱眉:“夏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夏佐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丹打量着他的神色,依旧有些不放心,夏佐大大咧咧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好啦,今晚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吗?我们不仅劫后余生,而且化险为夷!”   丹无奈地把他扶稳:“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最后好不容易把夏佐送回住处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4点了。不知不觉已经临近7月底,距离他回到雷克雅未克已经快1个月,卡特拉火山的爆发已经渐渐有平息的趋势,大气能见度依然很差,冰岛上空的航空管制还没有取消,相比往年,这里的游客减少了大概一半。   奥古斯特依旧没有消息。   日子仿佛被拉到了无限长。   拉尔夫留下来的那块花田他没有卖,而是在附近的农场雇了一个有经验的花农去打理。   和“白鲸”号的合同算是作废了,这段时间他也乐得清闲,每天开那艘浅绿色的小艇出海打打渔,偶尔带几个散客去近海观鲸,只是那股萦绕心头的不安始终挥散不去。   “丹?今天这么早?”港口管理员萨科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旧港。   “萨科大叔,早。”他朝萨科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哎哟看你这一身酒气,昨晚去哪里快活啦?”萨科大叔朝他挤了挤眼睛。   丹摇了摇头:“是夏佐,他们审查结束了。”   听到这个名字,萨科大叔原本明朗的笑容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这么说你也知道了?”   丹有些奇怪:“知道什么?”   “他们的执照,全被吊销了。夏佐没告诉你?”   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吊销?执照?”   萨科脸上满是惋惜:“是啊。虽然说没出什么大的事故,赔偿也有保险公司负责,但是轮船公司这边总要找人来负责。包括老费奇在内,他们几个出航执照全部被吊销了。多年轻的小伙子,下半辈子都不能再出海了。”   萨科说完才注意到丹脸上怔忪的神色,有些惊讶:“怎么,夏佐没告诉你?”   “……没有,他只是说费奇可能会跟他女儿回中部,他要重新找一艘船干老本行……”丹说到一半就觉得如鲠在喉,止住了话声。   萨科叹息了一声:“他大概是不想让你担心吧。这几天他也要走了,真是可惜了。”   “他要去哪儿?”   “大概也是回老家?他是挪威人,我记得之前听他说起过,好像是在斯塔万格附近吧。我听他说好像买了下周的船票。”   丹沉默,心下有些恻然。   夏佐走的那天是个阴天,加上大气里的火山灰,终日不落的天光也显得有些黯淡。   丹没有提前告诉他,向萨科确认了具体的时期后直接等在了港口,以至于夏佐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丹?你怎么在这儿?”   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你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地直接走了?”   夏佐脸上罕见的有些尴尬:“不是……我以为那天在酒馆就算是告别了……”   丹看着他难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我都知道了。”   夏佐干笑了几声:“哈、哈哈,是萨科告诉你的吧?真是的,早知道应该交代他别跟其他人说的。”   “夏佐,我们是朋友吧?”丹的声音有些沉。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佐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唉,算了,来都来了。”说着他走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丹:“我们当然是朋友。很高兴能认识你。”   这个拥抱很轻也很快,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一路顺风”,他人已经在几步开外了。   丹眼神动了动,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明白夏佐的骄傲。   也许今后都不会再见,告别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了~   本章宜配合马友友《Looking For You》(From “Cinema Paradiso ”)食用 第66章   送别夏佐走出港口的时候,丹诧异地在港口管理员小屋旁边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徘徊的身影。   他走过去的时候,小的那个先看到了他,率先喊了一声“丹!”就冲过来,脸上带着挂着大大的兴奋的笑容。   丹下意识地接住小姑娘,有些惊讶:“妮娜?你怎么在这儿?”   小姑娘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帽衫,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蓝眼睛依旧水汪汪的,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没有说话。   妮娜的母亲看起来有些局促,她朝妮娜招了招手把小姑娘叫回去,有些欲言又止:“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进去找个地方谈谈?”   丹想了想,带他们去了港口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为母女俩都点了饮料之后,他端着托盘回到靠窗的座位上,率先伸出手:“上次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丹?史密斯顿。”   那位年轻的母亲伸手同他握了握:“玛莎?里德。”   “所以,里德太太,您今天带妮娜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玛莎犹豫了一会儿,对妮娜道:“亲爱的,你能不能到外面玩一会儿?我和史密斯顿先生有点事情要谈谈。别跑太远。”   妮娜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出去了。   “是这样的,史密斯顿先生,因为这次火山爆发,我们一家打算搬走,但是妮娜她……妮娜其实是我和我前夫的孩子,我现在的丈夫他……他不是很喜欢妮娜。本来他们的关系还算是过得去,但是因为我的小儿子患有先天性哮喘,本来在火山开始爆发的时候我们就打算搬到欧洲中部气候好一些的地方去,但是妮娜不愿意走……”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窗户外面的街道,妮娜正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所以?”丹挑了挑眉。   “我试过各种办法和妮娜谈,但是她……”玛莎徒劳地抬了抬手:“我们当初搬到雷克雅未克的时候没有其他家人一起过来,我是想……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妮娜在你这里寄住两个月?我和摩根……我丈夫,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来接她回欧洲。比利的病情在恶化,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史密斯顿先生,自从上次见过面之后妮娜一直在提起你,我也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是妮娜还不到学龄,这也是我眼下能想出的唯一一个办法了……”   丹一时间没有说话。   玛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呃,当然我会付钱的,这一点上您不用担心……”   “不是钱的问题,里德太太。”丹微微举起手打断她,他微微皱了皱眉:“这件事,你们和妮娜商量过了吗?”   玛莎脸上的神情有些闪躲:“还没有……事实上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能让她留在雷克雅未克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丹没有理会她,侧过身轻轻的敲了敲窗户,外面的妮娜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丹冲她做了一个“到这儿来”的手势,小姑娘歪头看了看自己母亲,有些犹豫地走了进来。   丹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微微俯下 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道:“妮娜,现在你爸爸妈妈要带你弟弟回欧洲看病,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去吗?”   妮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丹还没开口问下一个问题,妮娜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口,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我可以来和你一起住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是丹脸上却闪过一些犹豫。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不能照顾好这个小姑娘,而是奥古斯特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让他总觉得不踏实。他原本的计划是这几天把港口的事情处理一下,先到格陵兰那边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要带上这个小姑娘……先不论妮娜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光是路上的种种准备就够让他头疼的。   “可以吗?”妮娜依旧抓着他的袖口,眼睛里的神色混杂着期望和担心期望落空的害怕。   “……行吧,只要你妈妈同意。”丹最后妥协。   “耶!”小姑娘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玛莎一脸感激:“那就多谢您了,史密斯顿先生,请您给我一个您的账户,妮娜的生活费我会直接汇过来。”   丹问服务员借了一支笔,草草地写下了自己的银行账号,转向妮娜:“不过我接下来可能会到其他地方去处理一些个人的事务,妮娜,你能同我一起去吗?”   小姑娘眼睛眨了眨,点头:“可以,我会听话的。”   丹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里德太太,我记得之前我们留过联系方式,既然妮娜在我这边,我号码不会变,我会保证每天让她给您拨一次视频电话,方便您了解她的情况。”   玛莎一脸感激:“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她紧接着抬腕看了看表,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丹:“这是我们在雷克雅未克的公寓钥匙,妮娜的所有东西都在那边,您也可以直接住到那边。摩根已经带着比利先去机场了,我这会儿得赶过去,如果有任何需要您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站起身,拉过妮娜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要听话亲爱的,比利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来接你。”   丹就这么看着她风卷残云地付了账,一路小跑着出了咖啡厅,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着机场的方向绝尘而去。   “你妈妈做事真是……雷厉风行。”丹忍了忍,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妮娜没有回答,挪到她妈妈之前的位置上坐下,两手抱着先前端上来的牛奶杯子,从下往上看着丹。   丹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小姑娘:“那么妮娜,你还想喝什么或者吃什么吗?”   妮娜摇了摇头。   丹站起身,牵过她的手:“那好吧,看样子我们得先去你家一趟。”   他们走出咖啡馆经过港口的时候,萨科透过管理员小屋的窗户远远地喊了丹一声:“嘿,丹,有一个你的包裹,同今早的轮渡一起送来的。”   丹有些奇怪:“我的?”   萨科一边应声一边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棕色纸包,用麻线捆了几圈。   “喏,就是这个。”   丹接过来,纸包正面的单据上只潦草地写了“雷克雅未克 旧港”以及他的名字,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上面的笔迹属于谁。   几乎有些急躁地接过来,他头也没抬地对萨科说了声“谢谢”,三下两下就打开了包装。   棕色的牛皮纸包了两层,应该是怕进水,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塑料封口袋,装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石头。   丹拆开那个塑料口袋,把那块石头轻轻地抖了出来。   是很常见的石灰岩,浅褐色,边缘被人仔细地打磨过,凿成了椭圆形,石块两面细细地刻上了一道一道浅浅的弧形纹路,看上去就像一枚古老的贝壳。   妮娜在一旁好奇地踮起脚尖,试图弄明白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丹的眼睫沉沉垂下,有那么一会儿没吭声,过了半晌,他把那块石头重新收进袋子,朝萨科扬了扬手:“多谢,萨科大叔。”   老爷子摆摆手:“没什么。这个小姑娘是?”   丹重新牵起妮娜,不等他开口,妮娜已经抬手朝萨科挥了挥:“我叫妮娜,是丹的朋友。”   萨科被她小大人一般的做派逗笑:“真可爱,我孙女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丹也看着妮娜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顶:“我们先走了。”   妮娜家的公寓不远,他们没有坐公交车,而是顺着长长的街道慢慢往前走。   妮娜踢了几块路边的小石头之后,再次抬起头看向丹:“刚才那个是什么呀?”   “大概是一块化石?”   “化石?”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不是真的化石,是有人把它做成了化石的样子。”   “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一个礼物!”   丹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笑起来:“这么说你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妮娜摇头:“没有人送过我化石。不过我爸爸以前每年生日和圣诞节都会送我礼物,也是用那样厚厚的纸包起来。不过他用的纸比这个好看,有很多星星在上面。”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比划。   顿了顿,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什么问题,补充道:“不是现在这个爸爸,是以前的爸爸。”   丹皱了皱眉:“以前的爸爸?”   “恩,妈妈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再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和生日了。后来才有了现在的爸爸。”   丹闻言停下了脚步,蹲下来看着妮娜的眼睛:“你喜欢现在这个爸爸吗?”   妮娜摇了摇头:“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   他心里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想,犹豫着开口:“那他会不会……有时候……我的意思是,骂你或者别的什么?”   妮娜瞪圆了眼睛:“不会。摩根只是不喜欢我,尤其是有了比利以后。”   “比利是你弟弟?”   “恩,妈妈说他比我小四岁。”   “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回欧洲?”   小姑娘想了想:“他们都不喜欢我。”   丹有些讶异:“他们?”   妮娜重重地点了点头:“摩根,妈妈,也许还有比利。妈妈总是说我很淘气,可是我只是想和她玩一会儿。她总是抱着比利。我知道他们回欧洲是因为比利,我才不要去!”   “可是也许你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在那边,外公外婆什么的。”   妮娜依旧摇头:“我不要。”   丹哑然,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牵起妮娜的手:“好了不说这个,晚上你想吃什么?”   “冰淇淋蛋卷!”   “还有呢?”   “薯条可以吗?”   “那个恐怕不行。”   “那我要奶油蘑菇汤!”   ……   丹没打算在妮娜家的公寓住,他简单地把妮娜平时的衣物都收拾进了一个小行李箱,带上了妮娜最喜欢的那个小熊洋娃娃之后就离开了。   带着小姑娘在附近的餐厅吃过晚饭,又在商场定了一张儿童床,给她买了一个小熊维尼气球,一大一小这才打算回去。   妮娜明显有些困了,时不时停下来揉揉眼睛,丹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气球的绳子绕在抱着她的那只手手指上,另一只手拎着她的行李箱,慢慢地朝家走。   他住的这条街道在主街背面,平时行人不太多,随着他脚步声渐渐靠近放大,一个人影从他公寓的前门楼梯处站了起来。   “你是?”丹在公寓前停住,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齐肩的金色短发,鼻梁挺直,灰色的眼睛里隐隐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   她率先伸出手:“墨菲?德夫,丹麦皇家科考队气象研究小组组长,我们几年前见过一面,史密斯顿上尉。”   听她这么一说丹的脑海隐约记起了些什么,当时他和奥古斯特刚从冰斗获救,他是被救援队从那个山腹的冰洞里抬出来的,失去意识前零零星星听到几句他们的对话,其中就有“墨菲”这个名字。   他把妮娜的行李箱放下,腾出手同墨菲握了握,依旧有些奇怪:“墨菲教授,您找我?”   “准确的说,是希斯找你。”墨菲回头看了看他的公寓:“我们进去说?”   作者有话说:   晚上7点会有一个加更~ 第67章   把墨菲带进房间之后,丹没有急着问前因后果,而是示意墨菲自己倒水,先把妮娜在床上放了下来。   墨菲有些看不下去他有些笨拙的动作,走过去:“我来吧。”   丹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已经是半睡半醒的妮娜,让开了床边的位置去泡茶。   “这是你女儿?”墨菲安顿好妮娜之后走回客厅,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丹把杯子递给她:“不是。说正事吧博士,天狼星基地出什么事了?”   墨菲没有多问,脸上神情也严肃起来:“准确的说,是奥古斯特出事了。我不清楚具体的内情,四天前希斯突然来找我,他说他们现在被隔离在哥本哈根总部接受调查,奥古斯特被彻底隔离了,他还能自由活动,但是也不能离开哥哈本市,他让我尽快来找你,带你回哥哈。”   丹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急着开口,手肘支在膝盖上,两手十指尖对拢,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看向墨菲:“希斯上尉没再说别的?”   墨菲回忆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了。只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愤怒,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只是说他们在接受内部调查,至于具体调查的是什么,我不清楚。”   “他让你尽快带我回哥哈?”   “是。因为火山活动的航空管制,我今天上午才买到过来的机票,如果我们要走的话……”她拿出手机翻了翻:“最早的航班是明天上午9点。不过具体起飞时间不一定,得看明天的天气情况。”   丹摇头:“来不及了。您今晚定了酒店吗?”   “还没有。”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打几个电话。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午夜之前我们就能离开。”   墨菲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丹拿起外套出了门。   哈维接到丹的电话的时候刚好到店里,他下午有点事出了趟城,此刻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下面一边从后备箱搬东西:“嘿,丹。”   “哈维,你的直升机今晚能申请到去哥本哈根的紧急航线吗?”   劈头听到这么一句,哈维愣了愣,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重新拿起手机:“应该可以,出什么事了?”   “奥古斯特那边出事了,我要尽快赶回哥哈,我刚才查了一下最早的航班是明早9点,我估计等不到那个时候。”   隔着电波哈维能听出他语气的紧绷,没有多问细节,他干脆地开口:“你们几个人?”   “加上我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我现在打电话到机场,你准备收拾行李吧,紧急航线申请大概半小时能批下来。等我电话。”   两个小时后,雷克雅未克城郊。   丹抱着妮娜从一辆出租车上走了下来,墨菲紧跟在他们身后。   眼前是一个小型的民用机场,此刻一架银灰的直升机停在中央的停机坪上,螺旋桨“突突”地转动着。   哈维穿着飞行员的制服,看到他们三人之后迎上前:“走吧,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丹有些讶异:“你亲自送?”   哈维笑了笑,指指身后机舱:“有比我专业的,我只是坐个副驾。这么晚了,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同你们一起过去方便处理。”   接着他看了看丹身后的墨菲和怀里的小孩,挑眉:“你这是‘拖家带口’啊?”   丹勉强笑了笑:“情况特殊,我欠你一次。”   哈维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率先跳上飞机,把妮娜接了过去。   他们登上飞机之后,螺旋桨转速渐渐加快,钢铁巨物盘旋着升上了天空。   妮娜身上裹着一件毛绒绒的斗篷,被墨菲小心地揽在怀里,丹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天空。   “到了哥本哈根之后,你怎么打算的?”墨菲轻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怀里的小女孩身上。   丹揉了揉脸,语气有些疲惫:“这是个意外,她的家人都去欧洲了,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冰岛。至于怎么安顿……到了再说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她跟我住一段时间。我看她大概也就4、5岁,你要是跟着希斯他们处理事务的话,带着这么个小尾巴也不太方便。”   丹有些意外地看了墨菲一眼,真心实意地道谢:“那就麻烦您了,教授。”   墨菲捋了捋妮娜的刘海,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我很喜欢她。”   丹的目光移向窗外。   他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换衣服,早些时候收到的那个奥古斯特寄过来的小包裹还好端端地躺在他外套口袋里。   他手指缓缓地摩挲过那块石头的表面,其实这块假“化石”做得并不算精细,两面那些模仿贝壳的纹路有的深有的浅,看得出来是短时间内刻下来的。   石头原本冰凉的表面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暖,覆在其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他靠着机舱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哥本哈根,总部大楼,地下室。   奥古斯特微微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天窗有些出神,从被带到这里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星期了,每天有固定的人定点带他吃饭、回房间睡觉,其余时候他都坐在这间阴暗的小屋里。面前只有一张桌子,桌上的台灯光线亮得有些刺眼。时不时会有一些人进来问他问题,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独自待着,面前放着一份纸笔。   情况说明,有什么可写的呢?该说的早就已经说完了。他在心里暗哂。   不知道那个包裹丹收到了没有,名字……   他嘴边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外面监控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监视器屏幕前坐着几个工作人员,希斯就站在一旁,他脸上的胡茬已经几天没有剃过,整个人看起来既疲惫又焦躁。   “希斯上尉,请容我提醒您,您的长官还有——”男人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到5个小时的时间。”   希斯猛地转过脸去,语气里带着嘲讽:“得了吧霍奇少校,我比您更清楚陈述的时限。”   霍奇的脸色沉了沉,示意监视器屏幕前的工作人员出去,待门关上之后,他的语气陡然降了几度:“既然您清楚,不如您亲自进去劝劝您的长官?早点结束对大家都是解脱。”   希斯猛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以为把奥古斯特拉下水你就能坐上那个位置、就能来接管天狼星?我现在就告诉你别做梦了!”   霍奇顿了顿,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假笑:“您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可太伤我的心了,毕竟我和奥古斯特也是同期军校毕业的。菲尔德将军还在海外,想必您的长官也不想惊动他老人家回来处理这件事吧?”   希斯松开他,脸上露出一些厌恶:“奥古斯特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他爷爷的军功。”   “所以我们动作最好快一点,一旦过了明天上午9点,您的长官还是拒不陈述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要上军事法庭去面对谋杀的指控。我相信菲尔德将军不会对他孙子的前途视而不见的。”霍奇的语气几乎有些甜腻。   希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走出了监控室。   三楼会议室里,几个天狼星的分队长都在焦急地等着结果,希斯推门进去的时候,伊恩率先迎了上来:“怎么样?”   希斯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伊恩咒了一声:“这个霍奇明显是在给奥古斯特下套!”   希斯的脸色很阴沉:“他的目的无非是把事情闹大,惊动菲尔德将军。奥古斯特最后不见得会受到什么大处分,只不过一段时间内的升衔评定是不可能了。他自己倒是可以借此立一功顺利升衔进入总部。一石二鸟,他打的好算盘。”   “消息是海警那边泄露出去的吗?”另一个中尉问道。   不等希斯回答,伊恩先冷笑了一声:“那件事当初就是他们负责处理善后的,不是他们泄露的还有谁?”   “不管怎么说,奥古斯特当初确实是冲动了,以至于给人留了把柄。”希斯用力揉了揉脸。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就这么看着?我记得当时和奥古斯特一组巡逻的是丹吧?为什么不让他回来作证人?”   希斯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两周前,他们来基地前一天晚上,在奥古斯特办公室里。   看着桌上那份醒目的文件,他宛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你就打算这么跟他们去总部?”   奥古斯特神态平静,手指间甚至还架着烟:“是。”   “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指控你谋杀?!”   “那几个人罪有应得。”奥古斯特的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希斯简直要被他气疯:“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总部那群人会相信你吗?!就算那群偷猎者是罪有应得,你的行为确确实实是逾矩了奥古斯特!”他绕到电话机旁:“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么多,我直接打电话给丹。”   他刚拿起听筒,电话就被人蛮横地一把扯了过去:“没那个必要。”   希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必要?我就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丹当时确实是你巡逻的队友,你们遇到了一群偷猎者,只要他能回来作证证明你是出于自卫……”   “我说了,没那个必要。”奥古斯特的语气带上了些警告:“霍奇想要什么我清楚的很。”   “你清楚?我看你是被他算计的不亦乐乎!”   “不要告诉丹。”奥古斯特的语气弱了一些,看向他的眼神几乎带着些恳求:“没必要把他再卷进来,你知道我对那几个人动手的原因,我不想再提起当年阿瑟的事情,尤其是对丹。那些事情应该早就过去了。”   眼看着希斯的神色松动了一些,他继续道:“霍奇无非想把事情闹大,他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我先动手的,就算去总部也不过是延长审查期限而已。”   “奥古斯特,你究竟在怕什么?”希斯凑近他,语气精疲力尽。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希斯,你敢把你执行过的每一次任务的情况都告诉墨菲吗?”   希斯一窒:“……没事我跟她提那些做什么?”   “那么你就能明白我在怕什么。我不是怕他离开我,我只是怕有一天他用那种……那种眼神看我,你知道吗?那件事做的不光彩,我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杀 人犯’,我也做好了准备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原因,他从头到尾都以为我是反应过激的自卫。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你明白吗?”   ……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上军事法庭。我已经让人去找丹了,只有他回来作证,事情才会有转机。等消息吧。”希斯声音冷硬。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告一下明天大结局~ 第68章   丹他们一行人在哥本哈根郊外的机场降落的时候刚过上午7点,途中妮娜醒了一次,听丹解释完他们到哥本哈根是因为突发情况之后也没有哭闹,倒是跟墨菲很快就混熟了。   下了飞机丹就联络了租车公司,墨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丹摇头:“我没事。告诉希斯我们到了,随时可以过去。”   墨菲走到一边给希斯打电话的时候,哈维也从副驾驶座位上跳了下来。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丹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你能连夜把我们送过来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后续我自己处理吧,多谢。”   哈维摇头:“都是朋友,没必要这么客气。你们军部的事情我不太懂,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握住丹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丹点头:“一路小心。”   眼看着哈维的直升机盘旋着升高,墨菲也牵着妮娜从旁边走过来:“韦斯特伯酒店,希斯会在那里等我们。”   上午7点42分,丹麦,首都大区,哥本哈根,韦斯特伯酒店。   这个时间大部分客人还没起床,大堂里有些空旷。   丹他们刚走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一旁休息区沙发上的希斯。   丹率先快步走过去:“希斯。”   希斯也站了起来,直接揽住了他肩膀,一边抬腕看了看表,一边对后面的墨菲道:“墨菲,我们可能现在得马上赶回总部去,你能……呃……这个小姑娘是哪来的?”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墨菲身边的妮娜。   妮娜没有说话,抓紧了墨菲的衣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墨菲看了丹一眼:“情况有些复杂,可能稍后再解释吧。你们放心去军部,这个孩子我暂时先带回去我那边。需要在酒店给丹开一间房间吗?”   “手续我都办妥了,你们先回去吧,辛苦你了。”希斯说着半推着丹往外走:“走吧,我的车在停车场,我们动作得快点儿,具体细节我在车上跟你解释。”   墨菲牵着墨菲走到酒店门口,目送希斯的吉普从停车场绕出来,开上了主路,一路加速朝总部大楼驶去。   “他们要去哪儿?”妮娜轻轻地拽了拽墨菲的手指。   墨菲轻轻地吸了口气:“他们要去办一件很紧急的事情。走吧妮娜,我带你回我的公寓,你可以在那里待到丹来接你。”   “……你是说,内部审查审到了三年前我和奥古斯特冬季巡逻的记录,也就是我们遇到偷猎者那一次,他们现在怀疑那几个人的死是奥古斯特蓄意谋杀?”丹的声音带着些不可思议。   希斯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可是我记得当时你给我打过电话,说奥古斯特确实是反应过激,但是来善后的海警已经把相关事宜都处理好了?”丹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按照他们汇总报给我们的资料,这起事故确实‘应该’处理好了。”   “你的意思是,海警那边有人提供了和归档资料不符的相关记录?”   “准确的说,是一封匿名举报信,直接送到了总部。”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这件事就被压下去了,偏偏这次来审查的是霍奇,这个人之前跟奥古斯特有过一些过节,逮到这个机会巴不得把奥古斯特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奥古斯特在总部隔离,今天上午9点之前如果我们这边还不能提供相关证据证明这是一起自卫事件,奥古斯特就要被告上军事法庭,罪名是谋杀以及虐待俘虏。我们需要你作为奥古斯特当时巡逻的同伴为他作证。”   丹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希斯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总部楼下,一脚踩下了急刹车,解开安全带就想下车:“走吧,我带你上去。”   丹按住了他,眼睛直直盯着希斯:“如果需要我作证,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联络我?”   希斯挠了挠头:“我们被带到总部之后所有人的电话都被监听了,我只有让墨菲去找你……”   丹依旧没有动:“我说的不是这个,希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过来,一定要等到最后你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来找我?”   他语气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开口:“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或者说,奥古斯特有什么瞒着我?那起事件真的只是单纯的自卫吗?”   上午8点30分,总部大楼,地下室。   两个守卫打开了奥古斯特禁闭室的门,霍奇出现在门口。   “时间到了少校,看来您的队员并不能提供对你更有利的证据。”   奥古斯特穿着常服,依旧是整齐的一丝不苟,他看着霍奇,语气很平静:“我所说的就是全部的事实,就算上了军事法庭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哦?我很好奇一个问题少校,您是真的不知道一旦去到军事法庭会对你在天狼星的前途有什么影响,还是说您根本不在乎?”   奥古斯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开口:“有关的陈述我之前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所谓的谋杀指控,根本不成立。”   “这些话您还是留到法庭上再说吧。”霍奇语气冰冷,朝身边两个守卫使了个颜色,那两人走进来,一左一右站到奥古斯特身边:“请吧,少校阁下。”   军事法庭并没有设立在总部大楼,他们一行人刚乘坐内部电梯来到一楼大厅,迎面就撞上了天狼星的直属负责人——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将,身后跟着一众天狼星的成员,希斯也在其中。   “哦,中将阁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霍奇停住了脚步,朝中将敬了一礼。   “少校,我想你们的行程需要改一下了。”中将声音冷淡,朝后方侧了侧身:“我们找到了当时和奥古斯特少校一起巡逻的前天狼星成员,丹?史密斯顿中尉,也许你们有兴趣听一听他的解释。”   霍奇的眼睛眯了眯,脸上堆起一个假笑:“当然。”说着他示意身后的两个守卫:“把奥古斯特少校请到2号审讯室。”   奥古斯特在看到丹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缩紧了,他脸上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接着眼神猛地转向希斯。   希斯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而丹站在一群穿着迷彩和常服的特种兵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身姿依旧挺直,眼睫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奥古斯特。 1号审讯室内。   丹坐在椅子上,姿态甚至带着些闲适,霍奇坐在他对面。   “这么说,丹?史密斯顿中尉?”   丹点了点头。   霍奇翻了翻手上的纸张:“这么说,2022年9月27日,你和奥古斯特?菲尔德少校从天狼星位于费灵厄港的基地出发,开始了为期5个月的冬季巡逻?”   “是的。”   “根据你的陈述,你们于2022年11月30日在科勒伟岛沿岸的冰架上发现了一群偷猎者,对方有6个人,率先攻击了你们?”   “5个。”   霍奇顿了顿:“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5个,对方是5个人。”丹的声音很平静。   霍奇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个笑容:“哦对,是5个,我看岔了。”   “你说对方先攻击了你们,不好意思,能请你再重复一次当时的细节吗?”   丹面上露出了些许思索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当时马上就要进入极夜,在过渡期我们的行程通常会放慢一些。那天早些时候我们在沿海的冰架上发现了一只海豹的尸体,准确的说,是残缺的尸体,皮被剥了,肉也被割了大半——”   “请容我打断一下,中尉,时隔那么久,您还能准确地记起这些细节?”   丹抬起眼睛看向他,语气依旧十分平静:“如果您是第一次见到偷猎者的残忍手段,我相信您也会记忆尤深。”   霍奇耸了耸肩:“请继续。”   “之后一路奥古斯特少校让我提高警惕。大概傍晚7点的时候我们选定了扎营地点。因为白天的发现,我们决定轮班守夜,我守上半夜,凌晨1点的时候奥古斯特少校来换班,我回帐篷休息。我不太清楚我具体睡了多久,只记得我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的——”   “打斗声?”霍奇再次打断他。   “是的,打斗声。当时我想太多,直接掀开帐篷就冲出去了,外面奥古斯特正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被刺伤了腿部,半躺在地上招呼他的同伴,右手边的雪坡上还有三个人正在朝我们靠近。”   “也就是说,你和奥古斯特,你们两个人,对付对方5个人。按照我对特种兵的理解,两个全副武装的天狼星成员对付5个只有冷兵器的偷猎者,需要把对方全部杀了吗?”   “我们没有枪。”   “没有枪?”霍奇挑了挑眉。   “奥古斯特少校的武器应该是打斗的时候被甩到了一边,我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没有拿枪。并且对方的武器上全部淬了毒。”   丹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两肘支到了桌面上:“另外,如果我记得没错,对方5个人只有两个是死于我们的武器,其余三个都是被他们的自己的武器刺中,随后中毒身亡的。如果您看过详细报告的话,您应该对这一点很清楚。”   霍奇一时没有接话,半晌,他眼神玩味地笑了笑:“我想我们会弄清楚的。”说完他卷起手里的文件,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先前头发花白的老中将站在监控器屏幕前,看到霍奇走出来,他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怎么样霍奇少校,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霍奇脸上神色不变,彬彬有礼地朝老中将敬了一礼:“我的问题问完了,后续还会有一系列交叉询问,辛苦您了,中将。”   老中将从鼻子里哂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霍奇刚一走出监控室,一直守在门口的一个副官迎了上来,脸上神情有些焦虑:“少校阁下,洛伦中将在他办公室等您,请您马上去一趟。”   霍奇皱了皱眉:“什么事?”   副官有些紧张:“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菲尔德上将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回来问详细情况了。”   霍奇低低地咒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守着吧。”   总部16楼,将军办公室。   霍奇在门上敲了敲,听到一声“请进”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洛伦中将看上去刚过50岁,此刻坐在办公桌后,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   “中将,您找我?”霍奇走过去敬了一礼。   “审的怎么样了?”   “目前没发现什么纰漏,不过只要再给我几天……”   “你还想要几天?!”中将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霍奇被他吼得有些愣,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一些:“最多一个星期。我保证能找到突破口。”   “一个星期?我已经让你审了奥古斯特将近半个月!你问出什么了吗?现在他们提供了新的证人,你还打算继续把人扣多久?你知不知道总部已经开始有流言了?”   霍奇分辩道:“可是您不觉得这个中尉出现得太巧了吗?偏偏在我们要把奥古斯特送上军事法庭的时候?谁能担保他们不是串通一气的?”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带他回格陵兰指认出事地点,如果符合的话走流程放人。”   “可是——”   “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霍奇沉默了几秒,开口:“我听说菲尔德将军打电话回总部了?”   洛伦中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喊你过来?不止菲尔德将军,国防部秘书刚刚也打电话过问这件事了。在闹得不可收拾之前把事情处理干净,如果你还想保住你的位置。”   霍奇有些不甘地张了张口,似乎还想争辩什么。   洛伦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你执意继续追究,我不会干涉,但是我不会再给你开任何越级的权限。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你走吧。”洛伦摆了摆手。   作者有话说:   奥古斯特:谁还不是个关系户咋地??   完结倒计时之3~下午4点二更~ 第69章   经过一天的交叉询问之后,丹和奥古斯特被分别送上了飞往格陵兰岛的飞机。   飞机没有回基地,而是径直飞向了东北海岸附近,让他们指认事故发生地点。   在收到确认相符的报告后,霍奇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在撤销指控的文件上签字盖章,当天就把人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基地。   希斯等在基地门口送别霍奇一行人,霍奇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声音冷硬:“相关材料上级审批完后会通知你们,在全部流程结束之前,这段时间还请奥古斯特少校不要离开基地。”   希斯语带嘲讽:“看来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啊,少校。”   霍奇没有搭理他,径自上了飞机。   按照规定,丹作为证人是可以自由行动了,但是奥古斯特准确的说还在审查期间,严格来讲是不能踏出基地大门的。   他和丹被送回来之后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仿佛是往操场的方向去了,还没等他追上去说几句话,基地的将军就把他提溜进了办公室训话,等他出来的时候操场上哪还有什么人影。   焦躁地在整个基地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丹,他在大门口倒是迎面撞上了希斯。   “看到丹了吗?”奥古斯特的声音有些急切。   希斯有些懵逼:“他不是在基地吗?”   奥古斯特有些气急败坏:“你为什么要去找他?!我不是说过……”   “你说过什么?”丹的声音冷冷清清从他背后传来,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奥古斯特回过头,只见丹依旧保持着两手插在兜里的姿势,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脸上神情很淡,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以为你走了。”奥古斯特莫名的有些心虚。   丹往前走了一步:“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我解释点什么吗?”   奥古斯特张口结舌,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说我不让你来只是不想让你再卷进这个事件,他想说你别用这样疏离的眼神看我。   然而千头万绪,想说的太多他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希斯瞥见情况不对,早早招呼一旁的巡逻兵溜走了,基地门口只剩下奥古斯特和丹两个人,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   丹没有说话,耐心地站在原地。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再卷到这些事情里,这很明显只不过是霍奇的一个阴谋,到最后他没办法拿我怎么样,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是吗?”丹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很慢。   奥古斯特听出了些别的意思,敏锐地抬起头:“你觉得是什么?”   “从一开始,在我们两个之间‘阿瑟’就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从集训到巡逻,一直都是这样。今天的事也同样如此。我记得当初问过你是不是和阿瑟有关,你没有正面回应我。现在我重新问一遍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还是同样的回答?”   奥古斯特有些烦躁:“这和阿瑟没关系,而且那些确实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吗?”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不让希斯联系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牵涉到阿瑟和那段你所谓‘不想再提起’的过去?”   奥古斯特没说话。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件事,但是关于当年那起事故的真相、关于你不让希斯联系我的原因,到最后一个解释都没有?”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失望。   奥古斯特有些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所以我早就告诉希斯没有必要去找你!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闹剧。”   丹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奥古斯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试图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丹。但是这真的和阿瑟没关系,我不想你过来只是因为……”   “算了吧奥古斯特,”丹打断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你不回应我,也不是你对阿瑟的念念不忘,而是你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我。”   说完他便转身要朝基地外走。   “丹——”奥古斯特往前追了两步试图拦住他。   丹抬手挡住他:“别过来,你知道你现在不能离开基地。我想我们最好都静一静。”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奥古斯特只能颓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希斯是在约翰老爹的酒馆找到丹的,他进来的时候丹正坐在吧台上,面前放着一杯啤酒,指尖夹了一根烟,表情隐藏在缭绕的烟雾背后,让人看不太清楚。他旁边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棕色包裹。   “你在这儿。”希斯招呼了一声,径自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了。   丹懒懒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希斯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奥古斯特在基地都要急疯了,还好你人在这。”   “大可不必,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希斯差点惊掉了下巴:“明天一早?”   “我得回一趟哥本哈根。”   “和墨菲带着的那个小女孩有关?她到底是谁啊?”希斯按捺不住好奇。   丹看了他一眼,恶劣地开口:“我要是说他是我女儿呢?”   希斯差点没在椅子上坐稳:“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有女儿……”   他后半截话音在丹的眼神里越来越弱,最后底气不足地开口:“那不会真是你女儿吧?奥古斯特知道吗?”   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去告诉他。”   希斯:“……”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   四下看了一圈,他的目光落在旁边打开的包裹上,没话找话:“这是什么?”   丹瞥了一眼:“不知道。”   希斯有些好奇的把奥古斯特刻的那块仿化石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化石?”   丹的声音依旧懒懒散散:“也许吧。”   希斯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仿佛看出了些什么门道:“说起这个,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去斯瓦尔巴岛考察,奥古斯特好像还在当地捡到了一块化石,只可惜没能带走。”   “哦?”丹兴致缺缺地敷衍了一句。   “我记得那年奥古斯特刚升少校衔,也是他接管天狼星的第一年,总部派我们去朗伊尔城考察雪车的实用性,我们大概在那边呆了半个月左右,临走前两天当地向导专门带我们去了国家公园,奥古斯特就是在那里捡到了那块石头。这么一说……”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块石头:“这好像和奥古斯特当时捡的那块还有点儿像。”   他的话里某些点触动了丹的回忆,丹的眼神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刚升……少校?”   希斯依旧大大咧咧:“是啊。”   停了停,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你知道某些时候,我们的宗教信仰在外人看来或许不那么虔诚,甚至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太信教,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迷信一些东西。”   希斯耸了耸肩,好像在找一种比较合适的说辞:“就是……你懂我意思吧?有些东西本身可能就代表了一些信仰。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果遇到危险情况需要开枪,扣下扳机不过是一秒钟的工夫,一眨眼就过了。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曾经存在过。我呢,我留了这个。”他说着从敞开的领口拉出了一条十字架项链。   “那块化石对奥古斯特来说也许就代表着某种存在的意义。他当时在发现那块化石的地方待了很久,只可惜规定就是规定,他最终也没能把它带走。”   希斯离开后丹又在酒馆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走的时候觉得脚步有些不稳,约翰老爹有些不放心地追出来:“你没喝多吧?要送你回旅馆吗?”   丹摇了摇头,临走还不忘脸上的笑容:“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8月上旬的格陵兰岛还没结束极昼,午夜时分天光依旧明亮,只不过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丹觉得脑子像被酒精泡过,有些昏昏沉沉,随着脚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等他停下来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奥古斯特弹钢琴的那户小院门口。   他在原地呆了几秒,自嘲地露出一个苦笑,刚要转身,旁边院子里的哈士奇察觉到生人的动静,猛地吠叫起来。   一时间狭窄的巷子里满是狗叫的回声,丹被吓了一跳,手撑在院子的木栅门上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院门没有上锁,他就这么撞进了人家院子里。   从外面可以看到客厅里隐约的灯光,老妇人应该还没睡,此刻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到窗户边往外望了望。   丹的眼神同她对上,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刚想离开,老妇人透过窗户喊了一声“等等——”   丹只得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屋子的前门打开了,老妇人围着一条披肩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向丹:“我好像见过你?”   丹只得硬着头皮转过来:“您好,我叫丹?史密斯顿,之前曾经在天狼星服役。”   老妇人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笑着朝他扬了扬手:“我想起来了,奥古斯特同我提过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丹站在客厅里罕见地有些局促,房间不大,靠墙放了一架古旧的钢琴,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壁炉,前面放着两张扶手椅。   “坐吧,我给你倒一杯茶。”老妇人说着走进了厨房。   丹选择了靠近钢琴的扶手椅坐下,房间里很温暖,裹着他脑袋里的酒精,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看你的样子,奥吉应该没对你提起过我吧?”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茶盘走了出来。   递给丹一个茶杯之后她在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和蔼地笑了笑:“我叫劳拉,阿瑟的母亲。”   丹不知道自己在港口坐了多久,他只大概记得从劳拉家离开应该是后半夜,他没订旅馆,也不是那么想回基地,干脆就在港口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窝在了台阶上。   希斯和劳拉的声音仿佛聒噪的幽灵,反复在他耳边响起——   “……那年奥古斯特刚升少校衔,也是他接管天狼星的第一年……”   “……他和阿瑟从来不是恋人……”   “……奥古斯特就是在那里捡到了那块石头……”   “……我了解我儿子,也许他不想告诉我,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什么都看出来了,只不过那样的眼神我从来没在奥吉身上看到过……”   “……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曾经存在……”   “……他只是愧疚……那起可怕的意外……”   “……那块化石对奥古斯特来说也许就代表着某种存在的意义……”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惩罚他自己,我曾经以为他会这样一辈子……”   “……当时在发现那块化石的地方待了很久……最终也没能把它带走……”   “……谈起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他答应我会带你一起来看看我,我很高兴……”   奥古斯特的那块石头他依旧带在身上,此刻拿出来,他有些迟钝地举到眼前。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奥古斯特一定要他为一块石头取个名字。   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东西,必须经历成千上亿年的时间。   以有限的生对抗无限的时间。   这大概是奥古斯特独有的浪漫。   奥古斯特找到他的时候他脚边已经堆了7、8个烟头,整个人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我找了你一晚上!”奥古斯特一把把人拉起来,被他身上的酒气和烟味熏得皱紧了眉头,声音里满是怒气。   丹仍然没反应过来一般,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他。   奥古斯特被他这样的状态吓到,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没事吧?还好吗?”   丹好像这才意识到此刻的时间,他扭头朝不远处望了望:“我买了今早的船票……”   “不准走!”奥古斯特不等他说完就猛地低下头,凑近了丹的耳边,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不能一点犯错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承认之前是我错了。难道我连改正这个错误的机会都没有?!”   丹被他声音里压抑的愤怒和酸楚击中,那一秒硬是愣在原地没有回过神。   “别走,别离开这里……”奥古斯特的声音带上了些恳求,他试探着低头贴上丹的嘴唇,有些凶狠地撬开他的唇齿之后细细吮吻起来。   丹没有推开他,闭了闭眼睛,在接吻的间隙含糊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奥古斯特没有听清,微微松开了他一些,两人依旧鼻尖抵着鼻尖:“什么?”   丹的眼睛里有些闪烁:“我说,对不起。”   奥古斯特虽然没明白他为什么道歉,但看清了他眼神里的痛惜。他觉得心尖都仿佛跟着那个人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心疼地把人按进了怀里:“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让希斯联络你只是因为我担心……我怕你不能接受我做的那些事。对不起。关于阿瑟当年……只要你想听,我全都告诉你。”   “那看来我们有一个长长的故事要讲了。”丹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尾音却已经染上了分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倒计时之2~   晚上8点见~ 第70章   一个星期后,雷克雅未克,丹的公寓里。   已经进入9月,丹几天前从格陵兰回来之后就提前结束了租船的合同和旧港的工作,打算把公寓的行李收拾打包之后就搬到格陵兰。妮娜还在哥本哈根和墨菲在一起,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她的态度,结果小姑娘听他解释了之后表示他去哪就要跟去哪,他也就作罢。   这间公寓他当时签了三年的合同,这个时候退租手续有些麻烦,他提前联络了管理员,对方表示有些程序上的文件需要面签,双方约定的时间就在今早。   他的行李不多,干脆就打算先把房间全面清理一遍再收拾。   刚把客厅阳台的窗户擦干净,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公寓管理员提前到了,一边应了一声一边从梯子上往下爬,结果右脚踩到地面的时候滑了一下,绊了个踉跄之后把一旁的梯子带倒了,水桶也被掀翻,泼了一地的水迹。   门外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干脆不按门铃了,在门板上急促地敲了几下。   “来了。”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这一地狼藉,走过去应门。   没想到门一开迎面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奥古斯特?你怎么来了?”丹一脸惊讶。   男人没有理会他,皱眉往他身后看了看:“你这是在做什么?”   待走进房间看到翻倒的梯子和一地的水迹,他回过头:“你摔下来了?”   丹:“……没有,就滑了一下。”   奥古斯特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丹不由好笑:“我不至于擦个窗户都站不稳吧?”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我来吧。”   丹没有同他争,去浴室拿了拖把来拖地,一边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来?不是说要去哥本哈根那边做汇报?”   奥古斯特把外套脱了放在沙发上,扶起一旁的梯子,动作间露出劲瘦的腰线:“是去总部汇报,昨天下午结束的,我今天早上直接就过来了。”   “不用回基地?”丹有些疑惑。   “我请假了。”奥古斯特轻描淡写。   丹:“……你的假期上次不是休完了吗?”   “预支明年的,有问题?”   丹:“……”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两个人一起很快就把打扫的活儿干完了。时间已经过了11点,奥古斯特看了看表:“那个管理员和你约的什么时候?”   丹耸了耸肩:“大概中午,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奥古斯特四下打量了一圈:“你的行李呢?”   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揉了揉背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东西不多,一会儿再收吧。”   “只有这些衣服?”奥古斯特指了指他床边的衣架。   丹回头看了看:“下面纸箱里还有一些。”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等丹再转头的时候他已经把衣架上的衣服全部收下来放在了床上。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他走过去。   奥古斯特没看他,认真地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我买了下午的机票,你和我一起回哥本哈根。”   “这么急?”丹有些惊讶。   “我只有两天假,当然得抓紧时间。”奥古斯特说得理所当然。   丹在床沿坐下,微微抬起头凑到奥古斯特面前:“这么着急带我回去?”他的气息很轻,扫在奥古斯特脸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   奥古斯特顺势捏住了他的下巴,迎上了那对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当然……”   两人气息交缠,很快就把一旁整理好的衣服滚得乱做一堆。   眼看着就要收不住,门口再次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   丹微微用了点力推开身上的人,止不住的笑:“肯定是公寓管理员来了。”   奥古斯特不满地压住了他手腕,俯身在他上方,灰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丹被他勾得心动,仰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不是赶时间?”   奥古斯特伸手探进他腰间,在他腰侧狠狠地捏了一把,把人松开了。   丹脸上还带着些红晕,他起身把揉乱的衬衫整理好,走过去打开了门。   因为牵涉到退款的问题,需要签的文件有些多,一些细项更是琐碎,丹和管理员在沙发上一边确认一边签字,没太注意奥古斯特在后面的收拾。   等把所有文件处理完,送走管理员已经过了1点,他这才察觉到有些饿,转头看向奥古斯特:“出去吃点东西?”   奥古斯特坐在床沿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有些奇怪地走过去:“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就停住了:床下的那个储物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那条黑色的围巾放在一边,奥古斯特一手捏着米娅的那封信,另一只手拿着他们三个人合影的相框。   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同奥古斯特说米娅的事,此刻真相以一种最让人猝不及防的姿态轰然袭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你……都知道了……”沉默了半晌,他有些艰涩地开口。   奥古斯特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我们先去吃饭吧,我……”丹有些慌乱。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所以你不肯透露你在北爱尔兰执行秘密任务的细节,你的任务对象就是米娅?相框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米娅说……米娅的信里……”他闭了闭眼睛,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丹沉默了几秒,走到他旁边坐下,从他手里拿过了米娅那封信,慢慢开口:“是杰森。米娅的未婚夫。”   “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是,C动的手。”   这个有些久违的名字唤起了奥古斯特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C?所以当年在尼布酒店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才会说那些……?你当时切断通讯就是因为……”   “是,我当时切断通讯是因为不想让他再说下去,被你察觉。”   “为什么?!”奥古斯特的声音有些发狠。   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只觉得心也随之揪紧了:“对不起,奥古斯特,我……那次任务失败了,因为我们的失误才造成伤亡,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米娅是你唯一的亲人,可是我们……我很抱歉。瞒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太难过。”   奥古斯特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最终他把米娅的信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一手扣住了丹的后脑勺,覆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一股浓烈的绝望和心碎。   丹的嘴唇被他牙齿磕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忍住了没有呼痛,两手安抚地环住了奥古斯特的肩。   这是第一次奥古斯特没有任何前戏就直接冲了进来,丹有些难耐地皱紧了眉头,一只手抓紧了身侧的床单,一只手仍然安抚地落在奥古斯特背上。他脖颈微微扬起,一个一个细碎的吻落在奥古斯特眉梢眼角:“都过去了,奥古斯特,没事了,米娅现在很好,等我们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带你去看她……”   发泄过一次之后奥古斯特的动作温柔了不少,他揽着怀里的人,一只手在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按着。丹靠在他肩膀下,眼睛半睁半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有些昏昏欲睡。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嗯?什么时候?”丹有些迷糊睁开眼睛。   奥古斯特顿了顿才低声开口:“米娅和她的未婚夫……被枪击的时候。”   “那个时候啊……”丹笑了笑,有些疲倦地在他肩窝里蹭了蹭:“真到那会儿反而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都是要找到那个开枪的人,不能让他有机会第二次扣下扳机。”   奥古斯特不等他话音落下,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很……我……对不起,这些本来都是我的责任,你帮我承担了那么多……”   丹摇了摇头,打断他:“我说过,你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也不用愧疚,这些是我该做的,那个时候这是我的任务。”   奥轻轻抬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任务结束以后呢?你一个人咬着牙帮米娅、帮我撑着,瞒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辛苦不能为人道,我很心疼。”   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微微低下头,额头抵在了奥古斯特肩膀上。   过了几秒,他能感觉到奥古斯特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耳侧:“我爱你。”   丹犹自懵然,奥古斯特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倏然红了眼眶。他终于明白了何谓吾心安处,何谓尘埃落定。   原来这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   他曾经以为他错过了阿瑟,那句临终前的表白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还来不及细想和阿瑟之间的关系,那个人就永远的离开了,就给他一个未解的难题。   他一度以为他也许也是爱着阿瑟的,所以年复一年固执的守着那个地方,固执的拒绝所有人,固执的把他们的回忆在心底一遍又一遍播放。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察觉,真正的爱是不需要反复推敲确定的,爱是本能。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会知道,余生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一天后,哥本哈根,凯斯楚普国际机场。   丹和奥古斯特站在3号航站楼前。秋天的风凉爽而干燥,奥古斯特的手心却沁着一层薄薄的汗。   “按照指示牌上的消息,她的航班应该十分钟之前就落地了吧?怎么还没出来?”奥古斯特的声音透着些紧张。   丹看着他的表情,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他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在奥古斯特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别那么紧张,她一会儿就出来了。”   随着出站口涌出一大群旅客,丹眼尖地认出了人群之中那一头红发,他扬了扬手:“米娅!这边。”   米娅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背包,听到丹的招呼声后朝他们的方向看来,在看清他身旁那个人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往前紧走了两步,扑进了奥古斯特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哥哥……”   半小时后,三个人坐在哥本哈根市中心一家餐厅里。   一路上米娅都紧紧握着奥古斯特的手,时隔多年两人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对方,丹一直微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此刻坐定了,米娅才发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她先是看了看丹,目光又移向奥古斯特,接着犹犹豫豫地开口:“所以你们这是……?”   奥古斯特笑了笑:“虽然你们一直都认识,不过我还是正式介绍一下吧。米娅,这是我的伴侣,丹。”   米娅张大了嘴,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她看向丹:“可是你之前不是说……”   丹有些抱歉:“对不起米娅,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和奥古斯特不会再见面了,所以……”   奥古斯特听出了些画外音:“所以……?”   米娅挥了挥手:“不重要了。我为你们感到高兴,”她握了握奥古斯特放在餐桌上的另一只手:“真的。”   饭吃到一半,米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对了,几年前我把爸爸的骨灰迁回这边了,不管怎么说妈妈也在这里,我想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冷冰冰地待在英国。”   她的语气有些伤感。   奥古斯特愣了愣,神情一时有些感慨:“也好,我很久没去看他们了。”   米娅看了看丹,转向奥古斯特:“明天一起去吧。”   奥古斯特也看了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好。”   奥古斯特家的家族墓地在圣公会教堂,在哥本哈根市内这不算个热门景点,教堂本身面积也不大,他们第二天一早到那里的时候附近还有些空旷。   阳光透过枝头的树叶洒下来,云雀在枝头愉快地唱着歌,一切看上去都显得出奇的宁静。   一路上奥古斯特都和米娅在前面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丹落后在他们身后几步的地方,米娅时不时还回过头偷瞄他一眼。   一直走到教堂门口,奥古斯特停住脚步,等丹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扣住了他的手,反倒是米娅落在了后面。   三人在神父的带领下绕到了教堂后方的墓地,神父朝他们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之后就先离开了。   菲尔德夫妇的墓并排在中间稍稍靠后的位置,奥古斯特弯下腰把手里的花放到了墓碑前,目光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开口:“父亲,母亲,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们。米娅和我都很好,爷爷依旧派驻在海外,虽然我很少见到他,不过我猜他身体应该还不错……”   丹站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一时有些出神。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未体会过拥有家人是一种社么样的感受,而眼前的男人给了他一切。   他的爱像海。虽然沉默,但是随着相处日久,越发能体会到那份平静之下的厚重和深情。   以有限的生面对无限的时间。   他口袋里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化石”。   “……今天来看你们,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做一个见证……”   奥古斯特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   见证?   他正疑惑,面前的男人已经转过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掌心托着一个墨蓝色的天鹅绒盒子,黑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微微抬头看着丹的眼睛,低声开口:   “请成为永恒的白昼,用你太阳的光线做我的日落,与你永不分离。   “请成为看不见的黄昏,让我的不安和渴望成为你迟疑不决的暮色,成为你不确定的色彩……”   他念到第二句的时候丹的眼圈已然红了。   他接过奥古斯特掌心的戒指,把男人从地上拉起来,仰头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间,他帮他念完了剩下的诗句:“请成为绝对的黑暗,唯一的夜晚,让我在那里面迷失,遗忘自己,让我的梦像星星一样在你远方和否定的身体上发光……”   身后不远处的米娅抬手擦了擦眼角,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远处穿过松林的风送来了大海深处的吟唱:   Lété chantait sur son roc préféré quand tu mes apparue,   lété chantait à lécart de nous qui étions silence, sympathie, liberté triste, mer plus encore que la mer dont la longue pelle bleue samusait à nos pieds.   Lété chantait et ton coeur nageait loin de lui. Je baisais ton courage, entendais ton désarroi. Route par labsolu des vagues vers ces hauts pics décume où croisent des vertus meurtrières pour les mains qui portent nos maisons.   Nous nétions pas crédules. Nous étions entourés.   Les ans passèrent.   Les orages moururent.   Le monde sen alla. Javais mal de sentir que ton coeur justement ne mapercevait plus. Je taimais. En mon absence de visage et mon vide de bonheur. Je taimais, changeant en tout, fidèle à toi.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此章宜搭配王若琳版的《一生守候》食用~ 第71章 作者有话说~   因为作者有话说放不下所以在这里补充一下: 1、求婚时的诗句选自费尔南多?佩索阿 《不安之书》(不安选集,我们的静默夫人)刘勇军先生的译本 2、结尾的诗摘自勒内?夏尔《Fastes》,下面是译文:   当你出现在我眼前,夏天在它宠爱的岩石上歌唱   夏天吟咏着同情、悲伤的自由离开我们,而我们沉默,当大海蓝色的长锹在我们脚下嬉戏,它比以往都远   夏天在歌唱而你的心游向远方,我亲吻你的勇气,聆听你的失意。沿着孤绝的波浪攀上泡沫的峰顶,在那里致命的美德交织成手臂,托举起我们的房屋   我们不轻信,我们被围困   时光流逝   风暴止息   世界转身离去。我悲哀地感觉到你的心不再注视着我。我爱过你,那张脸庞如今渐渐远去,连同我凋敝的幸福。我爱你,以世事的变迁,忠实于你。 3、关于妮娜的后续和化石的名字会在番外补全~接下来几天会陆续修文,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可爱~!群么~   我们番外再见~ 第72章 关于结婚   冬季巡逻马上就要开始了,奥古斯特纵然再不舍也只能先回费灵厄港基地安排相关的事宜,米娅也回了贝尔法斯特,丹终于抽空把妮娜从墨菲那里接了过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丹刚摁响门铃门锁就咔哒一声转开了,妮娜直接从玄关扑在了丹身上,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丹!”   墨菲听见动静也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进来坐吧。”   妮娜径直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客厅,煞有介事地开口:“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的新朋友!”   丹看着满沙发的各种洋娃娃玩偶有些吃惊,目光转向墨菲:“这些……”   墨菲耸了耸肩:“我送她的,每个女孩小时候都有一个公主梦。”   丹有些抱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来接她。”   “没关系,你来的刚刚好,我的假期下周就结束了,我也不用担心我去工作之后谁照顾她。要喝点什么吗?”   “墨菲阿姨教我泡茶了!”妮娜在旁边插嘴道。   丹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麻烦你了。”   妮娜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蹬蹬蹬跑进了厨房。   “她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丹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墨菲摇头:“她很乖。”说话间她看到了丹手上的戒指,挑了挑眉:“恭喜你们。”   丹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眼神变得有些温柔:“谢谢。”   “关于妮娜……”墨菲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之前我没来得及问你们这小姑娘的来历,我……呃,对照她的护照查了些东西,可能……”   丹听出了些其他意思:“怎么了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是不是有领养这孩子的打算?”墨菲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丹慢慢皱起了眉:“我没想过,我只是答应了一个……答应了她母亲暂时照顾她一段时间。她的证件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我一开始担心她的签证时间,就请一个朋友在联网系统上查了查,但是在系统上没有这孩子的出生记录。”   “没有出生记录?”   “没有。我的朋友用了点儿其他方法,最后查到了这孩子的父母,准确的说,是养父母。”墨菲说着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丹:“这是我查到的资料,你最好自己看看。”   丹刚接过来,妮娜就端着一个小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泡好啦!”   墨菲帮她把托盘放到茶几上:“今天丹说打算带你去公园玩,我们先去换一件衣服怎么样?”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去看海豚吗?”   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当然可以。”   妮娜转向墨菲:“太棒了!我想穿那条蓝色的裙子!”   墨菲也笑着牵起她的手:“可以,走吧。”   等那一大一小去了楼上的卧室,丹才打开那个文件袋,里面的东西不多,他扫了几眼就明白了墨菲问他那个问题的原因。   资料显示妮娜并不是玛莎和她第一任丈夫的亲生孩子,而是4年前他们在雷克雅未克近郊一家孤儿院领养的弃婴。他们领养妮娜的时候已经结婚7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之后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过了3年,妮娜的养父就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随后玛莎和现在的丈夫重组了家庭。   照这样看来,玛莎当初离开雷克雅未克的时候那种急切的态度也就很好理解了。   墨菲牵着妮娜下楼的时候,那摞文件已经被丹收了起来,他站在楼梯口,听见她们脚步声的时候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朝妮娜张开了手:“让我看看,小公主。”   妮娜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毛茸茸的马尾,系了一条浅蓝色的缎带。她在中间的楼梯平台上站住,两手拎起裙角转了个圈。   丹拍了拍手:“真好看,我相信你今天一定会把海洋馆的所有男士都迷倒的。”   临出门的时候,他转头看向墨菲,眸光有些深沉:“关于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能不能麻烦你的那位朋友帮我查一查相关的手续和需要提供的资料?”   墨菲点了点头。   “谢谢。”丹说完,牵着妮娜走下了公寓前的楼梯。   小姑娘很是有些恋恋不舍,一直走到外面街上还在回头朝墨菲挥手。   丹在哥本哈根没有房产,他在墨菲家附近的酒店订了一个套房,妮娜在海洋馆和游乐场疯玩了一天之后回到房间就睡着了。丹草草的冲了个澡,披上浴袍坐到了阳台上。   时间刚过9点,作为北欧最大的城市,哥本哈根的夜晚很是繁华。楼下可以看到络绎往来的车辆和三五成群的游人,楼房外墙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包烟,他抖出一根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点燃。看着那个红点在袅袅的烟雾之后闪烁,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拿出手机拨通了奥古斯特的电话。   对方仿佛是掐着点等他这个电话一样,“嘟”声才响了一半就接了起来。   “回到酒店了?”奥古斯特的声音透着一丝懒洋洋的味道。   丹的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怎么,一直在等着我的电话?”   那头奥古斯特的声音顿了顿,接着报了一个时间:“8分钟零42秒。”   丹一怔:“什么?”   “你迟到的时间。”奥古斯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丹反应过来之后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他抬腕看了看表:“我不知道少校阁下还在计时。”   接着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巡逻的时间定了吗?”   “三个星期后,大概10月初的样子吧。”   “今年你还带队吗?”   奥古斯特的回答有些含糊:“也许吧,不一定,希斯好像打算跟墨菲求婚了,如果他求婚成功……唔,我接下来可能就会比较忙。”   丹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你难道觉得墨菲教授会拒绝他?”   “那可说不准。”   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基地不会就这件事开了赌局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奥古斯特的语气无辜。   丹简直啼笑皆非。   “好了,说回正事,你和那个小东西相处的怎么样?”奥古斯特终于想起了妮娜。   他对妮娜唯一的印象仅限于几个月前在旧港和丹重逢时的匆匆一瞥,说实话,这小姑娘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都忘记了,只不过在听说丹被托付照顾这小东西一段时间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阵。   丹目光朝身后的房间看了看,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她睡着了。”   奥古斯特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有些酸溜溜地开口:“这么说你们相处得应该挺愉快吧?”   丹无奈:“你这是在跟一个不到5岁的小姑娘吃醋?”   对面顿了一会儿——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你了。”奥古斯特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别的意味。   丹只觉得心脏上某个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轻轻的捏了一下:“这边的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了。”   奥古斯特没接话。   沉默的间隙,丹想起了白天同墨菲的对话,望着手指间的烟头,思绪一时有些飘忽。   奥古斯特敏锐地察觉到了沉默的异常:“你怎么了?”   丹把烟头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回答:“没事。”   “你在抽烟?”奥古斯特的声音变得有些怀疑。   丹:“……”他默默地看了看手里的烟头,把它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摁熄了:“没有。”   对面顿了几秒没说话,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奥古斯特似乎是叹了口气:“真的没事?”   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再考虑考虑:“没事。”   “好吧,希斯刚刚传了个东西给我要处理一下,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晚安,我爱你。”奥古斯特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屏幕彻底黑下去,他才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妮娜就醒了,她在自己房间同娃娃玩了一会儿,觉得肚子实在有些饿,忍不住溜到了外面的客厅找吃的。   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窗帘没拉,9月的天光从外面一泻而进,丹的卧室门半掩着,里面没有动静。   尽管开着空调,地板仍旧有些凉,她光着脚在矮几上边的纸袋子里翻了翻,找到一包麦片。   她在墨菲家的时候看她泡过,想了想,她扭头开始在客厅找热水壶。   丹睡觉一向都比较轻,被外面细微的声响惊醒之后以为出了什么事,外套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翻了起来。   “妮娜?你在做什么?”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小姑娘一手抱着麦片,一手拿着热水壶,电线长长地拖在地上。   妮娜有点被他急促的声音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怯:“我……我饿了,对不起……”   丹揉了揉头发,走到他面前蹲下,捏了捏她的脸:“应该我说对不起,是我睡过了。去刷牙洗脸吧,这个我来。”   等麦片泡好,妮娜自己换下了睡衣,洗漱完,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的时候,丹第一次看着她犯起了难——   小姑娘显然不具备自己梳头的能力,此刻她长长的头发有些乱糟糟地从脸颊两侧披下来,有几绺看起来很有耷拉进她碗里的危险。   “妮娜,过来。”他最终决定开口。   妮娜抬头看了看他,乖乖的起身走了过去。   丹拨了拨她的头发:“之前都是墨菲阿姨帮你梳头的吗?”   妮娜点头:“墨菲阿姨会编很漂亮的辫子!”   丹想了一秒钟,从旁边桌上拿过她昨天扎头发的皮筋,草草地帮她把头发捆成了一束:“先吃早餐,吃完我试试能不能帮你把头发弄一弄。”   “好!”小姑娘满脸期待地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半小时后。   丹第8次挫败地把皮筋从妮娜头上小心地解下来,苦恼地叹了口气。他旁边的手机上正放着一个视频,里面一个母亲正在为自己的女儿编头发,下面的字幕还有详细的步骤注解。   妮娜的头发很细很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手上就格外不听使唤。   妮娜抱着自己的娃娃站在丹身前,专心致志地在给她整理衣服,丝毫没注意丹把自己的头发弄成了什么样。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放弃尝试,客房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以为是客房服务,他一边示意妮娜待在原地,一边走过去应门。   门打开的瞬间他手里还把玩着妮娜的皮筋,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才的步骤,以至于头顶一个阴影覆下来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下意识地抬头,撞上了一片温软的嘴唇,意识才瞬间回笼:“奥古斯特?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晨风尘仆仆的寒意,暗色的呢子大衣下是一丝不苟的常服。   有些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奥古斯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早上好。”   丹依旧有些没回过神:“你不是在基地吗?”   “唔,我是在基地没错,只不过昨晚我听见你说想见我,所以我今天一早就过来了。”奥古斯特的语气理所当然,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房间。   “昨晚?我什么时候……”丹下意识地开口。   他的声音在对上奥古斯特的眼睛时止住了,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错,我确实是想你了。”   男人满意地低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说吧,出什么事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带着些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谁?”   奥古斯特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姜黄色帽衫和浅色牛仔裤的小姑娘站在客厅门口,圆溜溜的蓝眼睛里满是探究。   他挑了挑眉:“你就是妮娜?”   妮娜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伸出手:“你好。”   奥古斯特蹲下 身子与她视线齐平,伸手同她握了握:“我叫奥古斯特,是丹的伴侣。”   “伴侣是什么?”妮娜一脸好奇。   奥古斯特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跟一个5岁的小姑娘解释,顿了一会儿,他果断决定换一个话题:“你在做什么?”   妮娜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看向他身后的丹:“丹在帮我编头发。”   奥古斯特扬了扬眉毛,视线在小姑娘乱糟糟的长头发上停了停,转向身后的人,刚好在这个时候,餐桌上的手机播放完自动跳到了下一个视频,一个充满激情的女声传了出来:“今天为大家展示的是一种叫做‘鱼骨辫’的编法,看起来有一些复杂,但是只要你的手指足够灵巧……”   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解释:“呃……那个……”   奥古斯特眼睛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他从丹手里拿过皮筋,拍了拍妮娜的肩膀:“我来吧。” 5分钟之后,丹看着奥古斯特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   奥古斯特笑着让妮娜转了个身:“小时候帮米娅编过很多次。”接着他转向小姑娘:“去看看满不满意?”   小姑娘急不可待地跑进了卫生间,半分钟之后炮弹一样冲进了奥古斯特怀里:“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太好看了!”   奥古斯特接住她,掐了掐她的脸,接着抬头看向丹:“所以昨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丹看了看妮娜,有些犹豫:“妮娜,我和奥古斯特有些事情要谈,你能不能去阳台或者回房间……呃……给你的‘朋友’们办一个茶会或者什么的?”   妮娜懂事的没有问为什么,点点头就从沙发上抱了几个洋娃娃跑去了阳台。   丹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一瞬间闪过一抹有些复杂的情绪。   “同这小东西有关?”   丹叹了口气:“是。”   ……   “她让你想起了你小时候。”肯定的语气,奥古斯特握住了丹的手。   丹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原先我还奇怪她母亲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把她交给一个陌生人,这么一来就都解释得通了。”   奥古斯特思索了一会儿,看向丹:“你想领养她?”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他的语气里带着八、九分笃定。   丹有些迟疑:“我……她的国籍不在丹麦,而且现在那位女士也不在冰岛,手续上办起来会很麻烦,而且我不确定那边是不是会放弃她的抚养权……”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直视着丹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不用想那么多,你只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丹觉得自己似乎陷进了那双灰蓝的眸子里,沉默了几秒之后点头:“想。”   奥古斯特笑了笑,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一下:“那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奥古斯特请了一个相关领域的专业律师代理所有的事务。   妮娜在丹询问她的时候几乎马上就表示了愿意,和她养母那边的沟通也出乎意料的顺利,9月下旬的时候基本手续就办得差不多了,其间丹飞了几趟雷克雅未克。最后确认核对细节,准备把申请文件提报市政厅的时候奥古斯特专程从基地那边飞到了哥本哈根。   “……所有的文件就是这些,你们确认过没问题之后就可以签字了。”律师把文件朝对面丹的方向推了推。   在丹看文件的时候,他想了想,补充道:“这样提交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二位能再额外提供一份市政厅的结婚证明的话,审批的流程应该会更快一些。”   丹愣了愣:“结婚证明?”   律师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二位可以考虑考虑。”   丹下意识地看向奥古斯特,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情况,咳了一声之后对那律师道:“我们会考虑的。”   “好的,这些文件你们可以带回去看,我后天来确认,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提交市政厅了。”律师说着站起身。   当天晚上回到酒店之后,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奥古斯特洗完澡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在阳台上发现了丹。   “要去洗澡吗?”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丹半隐在暗处,手上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他闻言看了看奥古斯特,脸上闪了闪,随即站起身。   奥古斯特愣了愣:“怎么了?”   丹一直走到他面前停下,似乎思考了几秒,忽然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下了。   奥古斯特的心停跳了一拍,仿佛有所预感,接着开始疯狂地敲击他的胸腔。   面前的青年抬着头,灯光为他的脸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虽然已经戴上了戒指……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我的方式再来一次。”   奥古斯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请问奥古斯特?菲尔德少校,您愿意接受这枚戒指,从此成为我的伴侣,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一生陪伴彼此,忠于彼此吗?”   他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头发编成的指环,可以看出编织者笨拙的在头发上打了个结,但那个小小的棕色圆圈看起来依然有马上就要散开的危险。   奥古斯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从丹的掌心拿起那枚指环,刚要往自己手指上套,丹却拦住了他,依旧眉眼弯弯:“怎么,都不说一声‘愿意’吗?”   奥古斯特的声音几近哽咽:“你知道的,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   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他从奥古斯特手中拿起那枚指环,慢慢地套上了奥古斯特的右手无名指,接着在他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现在,你完完全全是我的了。请问菲尔德少校,做好准备明天去市政厅提交申请了吗?”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称得上炽烈的吻。   把人压在阳台沙发上的同时,他还不忘抬手扯上了房间里的窗帘。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的更新一个小甜饼~ 第73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1) 2014年夏,北爱尔兰,Jordanstown,阿尔斯特大学乔丹校区。 6月份的阳光温暖和煦,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散步,或玩棒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学期结束前的懒散气氛。   右侧走廊前的一棵橡树下,一个年轻人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他的皮肤偏白,棕色的头发有几绺盖在了眼睛上,穿一件浅蓝色的帽衫,旁边放着两三本书。   “嘿,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走廊里探出一个脑袋,俯在他上方,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的男孩。   丹慢慢睁开眼睛,没有动,懒洋洋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你好艾瑞。”   那个被称作艾瑞的男孩敏捷地从走廊里翻了出来,在丹身边坐下:“琳达教授在找你,她好像说你的就业意向表还没交。”   “哦,那个啊,我本来就没打算填。”丹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什么?”艾瑞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不打算找工作了?”   “嘘,别这么激动。”   艾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不打算留在英国?你要回丹麦?”   “唔,确实,我打算回哥本哈根。”   “可是以你的成绩……我刚才听教授说上周的宣讲会上已经有好几个公司在打听你的情况了。”艾瑞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敢相信:“你要放弃这边的条件回哥本哈根重新开始?”   丹翻身从草地上坐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倒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丹微微凑近了艾瑞一些,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我打算入伍。”   “什么?”艾瑞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我已经递交了申请,反正我在这里也只算是留学。事实上我已经收到了哥本哈根那边的通知,让我下周一去体检,如果合格,唔。”   艾瑞依旧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可是……为什么?”   丹伸了个懒腰,眯眼看向远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兴趣罢了。人生这么长,总要尝试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一周以后,哥本哈根。   常规体检是周一一早在医院进行的,报告单会直接送到军部审查处。结果出的很快,丹接到让他去“面试”的通知时刚好是周三下午,约定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9点,在市中心东部靠近海港的体育中心。   对于他们这样的新人来说,体检报告合格之后面试的流程很简单,现场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填了表格之后就只剩下等审查通过了。   从体育中心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急着回下榻的旅店,而是骑了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在城区闲逛起来。   他是从哥本哈根市郊的孤儿院出来的,那个地方虽然不算太差,但是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温情的回忆。从小学以后他一直申请的教育福利基金,一路跌跌撞撞到上高中,他利用周末和假期时间到处打零工,这么些年勉强养活了自己,几乎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地方。   前些年他从报纸上看到那家孤儿院关闭的消息,据说因为新的市政规划,那个地方先是被改建成了一个小型商圈,因为不在市中心,顾客稀少,那片地最后被军方买下来了,现在应该是建成了新的总部大楼。   一路任由思绪神游,他慢悠悠的晃到了原先那个孤儿院所在的街区附近。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除了街道名称没有改,原先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老旧建筑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的高楼群,统一的银灰色外层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最高的一栋在他左手边,目测大约有30层左右,后面的几栋相对矮一些。道路两旁种着笔直挺立的杉树,为这一片街区添加了几分冰冷的色彩。   他没有绕进去,在街口*叉的位置靠边停下了自行车,一直脚仍然踩在踏板上,单脚点地,眯着眼睛微微仰头看着前方。   从海湾吹来的风轻柔地拂过他略微有些长的刘海,挡住了他有些变幻的眼神。   差不多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街道上罕见有行人,他站了一会儿,刚要掉转车头离开,右手边的花园小径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鬼使神差一般,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单脚点地的姿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两个穿着灰蓝城市迷彩的青年绕过小径拐角出现在他视线里。   走在前面的那个个子略微矮一些,头发剪成了圆寸,皮肤透着一股苍白,身量看上去有些单薄,正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走在他后面那个人高出他半个头左右,一模一样的发型,只不过相比起他同伴,他脸上的神情要严肃得多。   察觉到了丹的视线,他抬手按在前面的人肩膀上,眉毛微微皱起,带着探究的眼神朝丹的方向看过来。   “恩?怎么了?”前面的青年半回过头。   高个子青年没有说话,只轻轻抬了抬下巴。   说话的青年转过头也看到了丹,一时间有些疑惑,他往前走了两步,朝丹挥了挥手:“嘿,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丹没有搭话,沉默地看了他们两秒,踩上踏板掉转车头离开了。   青年耸了耸肩:“真是怪人。”   他的同伴抬手看了看表:“阿瑟,我们还有40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青年脸色耷拉下来:“不是吧,难得来一趟,我还想去尝尝那家很有名的海鲜餐厅的牡蛎呢,那家餐厅叫什么来着奥古斯特?”   高个子青年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我也不记得了,以后总有机会再来的。”   “你说的容易,要是我们真的去了格陵兰,哪有那么多机会到哥本哈根来。”   …… 6个月后。   欧登塞军事基地。   运送新兵的皮卡慢慢驶进了基地大门,在训练场外停下了。丹和一群跟他差不多同龄的新兵从车厢里纷纷跳出来。   面前的训练场上站着3个穿着迷彩的笔直的身影,正中间的那个人绿色的肩章上带着三枚银色的六角星标志。   “欢迎。我是刘易斯上校。今天是你们从各地预备役训练场正式转入部队的第一天,从现在起,你们的所有训练由我负责。”上校目光如鹰隼一般一一扫过面前的人:“踏入这个基地,意味着你们已经是丹麦王国陆军队伍的一员,希望你们今后的表现能让我、让基地、让王国为你们感到骄傲!”   ……   同一时间,格陵兰,费灵厄港军事基地。   训练场上,四角的探照灯把黯淡的天光映亮了一些,铁灰色头发的中校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奥古斯特?菲尔德中士,阿瑟?格林上士,毕业于罗斯基勒陆军学院,也是今年天狼星队伍破格提前收录的青年军官。我看过你们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不错,希望你们能以同样的积极热情适应这里的生活。今年的巡逻还没结束,所以留给你们的适应期大概有半个月到一个月,这期间,你们的日常训练照常进行,由斯韦尔德上尉负责。2月份巡逻结束后,你们正式加入天狼星队员的集训。”顿了顿,上校的声音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小伙子们,希望你们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愉快。”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可爱元宵节快乐~   又及:   所有军事基地以及军校的名称都是我编的,请不要当真~   另外我个人觉得这个系列7章的番外可以搭配《Alone in Kyoto》(《迷失东京》的配乐)食用~ 第74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2) 2017年,9月末。   对于这个星球北部的一些国家来说,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暮秋。   菲尔德教授的葬礼定在9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因为机场的不愉快,也因为内心深处的愧疚,奥古斯特一路上都没同米娅有过多的眼神交流。阿瑟原本想从基地飞过来,但是他们新软件的调试正好到了关键节点,他没能离开基地。   这个周五冷雨绵绵,从清晨开始整个郊区都笼罩在一层灰白的雾气中。   奥古斯特是抬棺人中的一个,米娅则抱着他们父亲的遗像走在队伍最前方。   来到教堂门口的时候,队伍停了停,米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爷爷……?”   原本派驻海外的菲尔德将军听说儿子的噩耗之后赶回来参加了葬礼,看着面前多年未见的孙子孙女,他一向严肃的面容罕见地有些松动,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加入了棺材之后的送葬队伍。   下葬之后,照例是安慰家属的一个简短的茶会,因为事件本身的特殊性,来参加的大多是老将军的属下以及奥古斯特在军部的上司,死者本身的同事朋友反倒成了少数。   整个房间放眼看去全是穿着迷彩或者常服的人,没有人大声说话,听不清的嗡嗡声更为气氛平添了几分压抑。   奥古斯特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爷爷旁边,和几个军部的高层寒暄过后,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落到了人群之外的米娅身上。   低下头在老将军耳边说了句什么,老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不远处的孙女身上,他朝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嘿,米娅。”奥古斯特绕出人群走到了妹妹身边。   米娅眼圈依旧有些红肿,手里松松地圈着一个酒杯,看到奥古斯特过来,什么都没说。   “你还好吗?”奥古斯特有些笨拙地碰了碰她手里的酒杯。   米娅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真的关心吗?”   ……   同一时间,1000公里之外,丹麦,欧登塞军事基地。   刚结束一段25公里负重长跑,在操场解散之后,丹跟在一群汗津津的队员身后朝洗澡堂走去。   有些狭窄的集体澡堂里一时间充满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大声开着品位低下的玩笑,有人在谈论着晚餐会是什么,有人在猜测今晚还会不会有一次紧急集合。   丹跟身边的人一起脱下了脏兮兮的T恤和长裤,胡乱地塞进个人储物柜里,拿出毛巾和香皂,刚要进浴室,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转过头,是同一间寝室的拉尔夫。   “嘿,你听说了吗,最近天狼星特种部队那边出了一起事故。”   “事故?”他挑了挑眉,兴趣不是很大。   “我听说好像是和间谍什么的有关,总之有一个人死了。” 拉尔夫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压低了些声音。   “在特种部队里出任务的时候有战损比的吧?只要数值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丹没有太在意。   “这次听说有些不一样,死的不是我们的人,”拉尔夫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继续道:“我有同学在那边,我是听他说的,死的是普通人,而且好像是天狼星里高层的亲属。”   热水哗地从头顶喷头洒下来,打断了拉尔夫剩下的话,丹心里毫无来由地有些烦躁,他闭上了眼睛,任由水流从头顶冲下。   ……   奥古斯特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米娅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悲哀:“我说,你和爷爷,你们真的在乎吗?”   奥古斯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老将军的方向:他依旧被一群下属包围在中间,只能看到他肩章的一角。   “我知道你因为妈妈的原因,一直不肯原谅爸爸,所以当初他反对你去军校的时候你压根就没听。现在呢?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你和爷爷最后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听着,米娅,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我当然知道你不希望!”米娅的语气变得有些激烈,“但是结果就是这样,爸爸死了,因为你和你那该死的职业!”她说完,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转身就要离开。   奥古斯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米娅——”   “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些警告,那双和他一样的灰蓝色眼睛里满是伤痛:“看看这里吧奥古斯特,这里已经快要被你们占据了。我看不到任何一点……任何一点爸爸曾经留下过的痕迹。我真的觉得喘不过气,让我走。”   奥古斯特张了张口,最终松开了手。   米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奥古斯特当天晚上就在机场和将军告了别,将军要赶回非洲驻地,他则坐上了回格陵兰基地的飞机。   飞机在基地降落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之后奥古斯特没有回宿舍,而是在操场角落坐了下来。   夜色深沉,天气不是很晴朗,夜空中布满了厚厚的浓云,看不见一丝星光。   奥古斯特点燃了一根烟,凑近嘴边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个白色的眼圈,第一次觉得深入骨髓的疲惫。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谁?”他警觉地回过头。   “是我。”阿瑟的声音。   他摸索着走到奥古斯特身边坐下:“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但是没见你回寝室,猜你会在这儿,我就过来了。”随着他坐下的动作,几声玻璃瓶碰撞的“哐啷”声响起。   “你拿着什么?”   “啤酒,我刚刚出去外面买的。”   “你知道基地里不允许喝酒。”奥古斯特的声音很淡。   阿瑟有些局促地笑了一声:“我知道,特殊时期嘛,不过你是队长,如果你要计较我也只有认罚了。”   奥古斯特没说话,半晌之后伸手过去拿了一瓶,用拇指撬开瓶盖,仰头就往下灌。   黑暗中他吞咽的声音格外清晰。   阿瑟没有说话。   …… 3500多公里之外。欧登塞军事基地,宿舍。   丹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拉尔夫,你说……如果我申请去猎人的话,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他有些突兀地开口。   “啊……什么?”拉尔夫的声音有些迷糊,他显然已经快睡着了。   丹没有回答,良久,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压低了些,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特种部队……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奥古斯特已经仰面躺在地上,呼吸轻柔而均匀,他身边乱七八糟地倒了5、6个啤酒瓶。   阿瑟坐在他身边,眼神清亮,丝毫没有睡意。   一线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正正落在奥古斯特脸上,他高挺的鼻梁仿佛希腊雕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和诱惑。   被光影蛊惑,阿瑟慢慢地弯下 身子,一点一点凑近了奥古斯特的脸,直到嘴唇离他的鼻尖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他的呼吸微微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几近虔诚,最终轻轻地碰上了奥古斯特的鼻尖。   皮肤冰凉的触感似乎把他从一场幻梦中惊醒,他猛地坐直,逃一般地站起身离开了训练场。   作者有话说:   晚上应该还会有一更~ 第75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3) 2018年春。丹麦,维堡。   直升机晃晃悠悠地停在训练场旁边的停机坪上,丹正和战友们在跑道上热身,听到动静朝停机坪的方向瞥了一眼,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影从打开的舱门跳下来,基地的上校正等在那边。   他到猎人的申请是1月份批下来的,因为作训成绩优秀,原来基地的作训官破天荒的帮他写了推荐。   猎人的训练项目和强度都比之前增加了不止一倍,刚开始的那一个月,他每天白天训练完,晚上是和其他新人一起在基地的教室听课,各种枪械器材的使用、新型战术……往往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被淘汰,留在这,根本没有空余去想别的事。直到进入3月份,他才觉得自己能跟上基地其他队友的节奏。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枯燥无聊,反而能体味出一丝别有意趣的味道——这又是一个全新的生活层面,一个全新的世界。   “嘿,听说又来了一个新人,是陆军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管他什么高材生,到这里不都得脱层皮。”   身边跑过两个队友,交谈的声音飘进了丹的耳中。他暗自笑了笑,没再多想。   晚饭之前,作训官让所有人在训练场集合,把新人带了过去。   看清那个人的面孔的时候,丹着实吃了一惊:那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的战友兼室友,拉尔夫。   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作训官点了丹的名字:“丹?史密斯顿上士,出列!”   丹应了一声到,目不斜视地跨出队伍。   “带拉尔夫?刘易斯上士跑一遍训练场上的所有项目,8点之前到我办公室报到。”   “是!”   “其他人解散!”   等到训练场上的人都散了,丹才卸下了目不斜视的表情,转身往拉尔夫肩上捶了一拳:“你可以啊,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了?”   拉尔夫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也许就像你说的,挑战自我?”   丹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走着,带你跑一遍日常训练的流程。”   夕阳西下,为所有训练器械打上了一层金黄的毛边,在训练挂钩梯上上下了两个来回之后,丹从离地大概3米左右的梯子上一跃而下,窄瘦的腰线绷得极紧,落在了旁边的铁丝网训练场前,拉尔夫紧跟在他身后。   汗水亮晶晶地挂在他发梢,折射着远处的夕阳,那一刻他眼里仿佛有光。   …… 3000多公里外,格陵兰岛,费灵厄港基地。   春天已经从天空中露出了些端倪,虽然不到7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远方的天际是一种很清透的黛青色,拂面而来的微风中透着春季特有的暖意。   基地食堂里热火朝天,今天是天狼星副队长退役的日子,也是今年参加集训的新队员到基地报道的日子,晚饭后干脆所有人都集合到了食堂,餐桌被拼成长长的两排,第一排左手边放了两箱没开封的啤酒。   副队长在众人的喧闹声中走上前,从箱子里拎出一瓶啤酒:“我在天狼星待了将近8年,今天这一瓶,我敬大家。不管是原先的队友还是新加入的成员,我都谢谢你们选择了这里,这个号称全世界最操 蛋的特种兵训练基地。我们都明白我们守住这里的意义,明白我们肩膀上扛的责任,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说着,他仰头吹了那瓶啤酒。   大厅里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大家纷纷拿起面前的酒瓶,有人眼圈红了,也有人唱起了不成调的告别曲。   喧哗声中,奥古斯特拿起酒瓶同旁边的阿瑟碰了碰。   阿瑟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小群人:“那边是今年新来的?”   奥古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头:“是。”   “我看那个人有些眼熟。”阿瑟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   奥古斯特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希斯?伊布隆,我下午看了一些他们的履历,好像是我们的校友吧。”   阿瑟恍然大悟:“难怪,那我一会儿可得去问问他作战指挥系的加西亚上校是不是还那么暴躁易怒。”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奥古斯特啼笑皆非,倒也没有阻止他,拎起手里的酒瓶喝了一口,目光有些无所事事地转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第76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4) 2019年1月,北海上空,运输机内。   飞机遇上气流有些颠簸,丹稳稳地靠着舱壁抱臂坐着,脚下是一个迷彩绿的行李包。   拉尔夫扶着舱顶的扶手走到他身边坐下,半开玩笑道:“怎么,在做心理建设?”   丹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要不我俩换换?”   拉尔夫笑着举起手:“别别别,我可不不是玩乐器的那块料。”   丹没有马上接话,顿了顿,语气有些若有所思:“在我们之前执行保护任务的小队也派了人用假身份接近目标对象?”   拉尔夫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这个任务已经执行了将近一年半,本来按照规定,执行小队是2-5年一换,直到任务结束。这次嘛……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前一个小队提前申请撤离了。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暴露了或者被目标对象察觉了,所以……不过谁知道呢。”拉尔夫说着耸了耸肩。   “米娅?菲尔德……”丹睁开眼睛,喃喃着这个名字。   “你看过背景资料,知道他们家在军部的分量,且不说她哥哥,光是她爷爷……啧。所以加油吧史密斯顿少尉。”   一个小时后,傍晚,飞机降落在了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郊外。   先前执行任务的小队已经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他们,下了飞机之后,拉尔夫作为此次行动小队的队长去同先前小队进行接洽,低声交谈了几分钟之后,他向对方敬了一礼,对方几个成员也回了一礼,依次上了运输机。   ……   格陵兰东南,弗雷尔山附近,一望无际的冰原上。   他们这一年的巡逻已经接近尾声,雪橇犬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极夜还没有结束,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迷失时间感,奥古斯特站在雪橇板右侧,抬腕看了看表,招呼旁边的同伴:“下午5点了,找地方扎营吧。”   同伴点了点头,控着缰绳让雪橇犬们慢慢拐了个弯,在一处雪坡附近停了下来。   帐篷扎好后奥古斯特先去喂了狗,等他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同伴扬了扬无线电联络器:“我刚跟基地联络过,他们说总部那边有一条信息,在你们的加密频道。”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拿着无线电走出了帐篷。   那条讯息的内容很简单,把暗语破解之后就是告知他保护米娅安全的小队出于某些原因需要提前撤离,前来接洽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北爱尔兰。   奥古斯特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发紧,上一次和米娅联系已经是一个月前了。从他们父亲出事到现在,米娅保持着1-2个月给他发一封邮件的频率,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她没事,至于她的生活……   奥古斯特吸了一口气,暗自苦笑一声,转身回了帐篷。   ……   两天后,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教师公寓。   丹戴一副平光眼镜,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衬衫,下半身是一条深棕色的休闲裤,身后背着一个大提琴盒,敲响了405室的门。   “来了。”一个女声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到门口,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后的防盗锁链还挂着,一个一头红发的姑娘出现在门缝里。   她身材有些娇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瞳孔是一种浅淡的灰蓝色,鼻梁下方散布着几颗可爱的雀斑。上下打量了丹一圈,她有些疑惑地开口:“你是?”   “我叫丹?史密斯顿,是阿尔斯特大学的学生,现在北爱尔兰工作。我……呃……大提琴是我的业余爱好,昨天我在旧货市场听卖乐器的老板说起您,他们说您是女王大学音乐学院的大提琴老师,也会兼职带一些成人学生。可能有些冒昧,但是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跟您学习大提琴?”   米娅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解开了防盗锁:“进来说吧。”   ……   奥古斯特他们的队伍已经在东南方向已经开始朝费灵厄港基地的方向返程,因为靠近聚居点,他们的手机也难得有了接收信号的机会。   入夜,在营地,奥古斯特刚刚开机就看到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邮箱的新提醒,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果然是米娅,邮件只有寥寥几句话——   奥古斯特,贝尔法斯特的冬天一如既往,我很好。今天来了一个新学生想要和我学大提琴,我原本有些犹豫,但是他会弹钢琴,他弹的李斯特的《叹息》让我想起了你。   祝好。   …… 8个月后。上午9点。赫尔辛格。码头边一个蓝色的长方形集装箱里。   集装箱一头装了4个监控屏幕,分别连接了码头四个不同方向入港的监控,几个戴着耳麦的技术人员神情严肃地跟进着监控画面。一个头发花白的将军负手站在屏幕前,他身后齐刷刷站着两排特种兵。   “我想任务具体情况你们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次联合作战,你们都是各个部队的精英,今天的行动只有一个目标,活捉C。明白了吗?”   “Clear!”回答声整齐划一。   “根据我们的情报,C搭乘的渡轮会在中午10点靠港,船员在十分钟后登船,11点乘客开始检票,他们的目的地是对岸的赫尔辛堡码头。这段航程只有20分钟,如果我们不能在这艘船进入瑞典边境前拦下目标,那么意味着这大半个月所有情报部门的工作,由于我们的失误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从现在开始,我需要所有单位集中注意力。奥古斯特,你带狙击组先去就位。”   奥古斯特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带着三个人率先离开了集装箱。   上午9点40分,码头附近一栋鹅黄色建筑顶层,阁楼。   奥古斯特趴在窗口,狙击步稳稳地架在窗台上,冰冷的目光透过瞄准镜准确地锁定了目标区域,安静地等待目标出现。   ……   同一时间,贝尔法斯特。   丹按照约定的时间敲响了米娅公寓的房门。   “来了来了。”应答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米娅匆匆打开门:“你先进来吧,稍微等我一会儿。”她一只手拢着头发,一只手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衣服前襟上沾了一大片牛奶渍。   丹看得好笑,把琴盒靠放在玄关,接过了她手里的花斑猫:“鲁米又来蹭吃的了?”   “我昨晚没关窗户,今早起来就看到它在客厅里。应该是饿的狠了,我刚把牛奶倒到碗里打算热一热它就直接扑过来,牛奶全打翻了不说,差点把我脸给挠了。”   丹象征性地在猫咪爪子上敲了敲:“鲁米,你这可就不对了。”   米娅急匆匆地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马尾,冲进卧室换衣服,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车已经在楼下了?”   丹安慰她:“不着急,我和司机说了请他等一会儿。”   ……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船只已靠港,狙击手确认方位,狙击手确认方位。”   ……   “你去前座吧,后面放了两个琴会比较挤。”丹帮米娅拉开商务车的前门。   “谢谢。”米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是去市郊的麦克罗伊残疾人学校吗?”司机半侧过身看向后座的丹。   丹一边把两个琴盒的搭扣和安全带系上一边开口:“是,麻烦您稍微快一些,我们中午在那边有个演出。”   ……   “1号狙击位已确认,完毕。”   “2号狙击位已确认,完毕。”   “3号狙击位已确认,完毕。”   ……   “马上11点了,麦克罗伊女士估计马上要给我打电话了。”米娅看着前方的道路止不住的心焦:“都怪我,要是昨晚把窗户关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别着急米娅,我们来得及,马上就到了。”丹安慰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   “乘客已经开始检票,重复,乘客已经开始检票。B2行动组,汇报你们的位置,完毕。”   “B2已经进入检票口,暂时没有发现目标人物,完毕。”   “狙击手汇报情况,完毕。”   “1号狙击位视野清晰,完毕。”   “2号狙击位异常,3点钟方向进港的油船桅杆遮挡视线,完毕。”   “3号狙击位正常,完毕。”   ……   商务车“吱”地一声在学校门口停下,米娅慌慌张张地从前座跳下来,和丹两个人背着琴就往小会堂赶,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士在小会堂门口迎上了他们。   “抱歉把演出时间定在这个时候,让你们这么赶,路上一切都顺利吧?”那位女士迎上前握住了米娅的手。   “一切都顺利,谢谢您麦克罗伊女士。”   “还有20分钟演出开始,我们的老师已经在组织孩子们过来了,我先带你们去后台。”   ……   “各单位注意,B2行动组发现目标,B2行动组发现目标。”   ……   “麦克罗伊女士,这是我们今天准备的节目单,曲子倒是不多,有几首是《音乐之声》的选段,我们稍微做了一些改编,还有几首波尔卡,哦对了,可能要借用一下你们的钢琴。”   “没问题亲爱的,孩子们都已经入场了,你们准备好了随时告诉我,我在外面等你们。”麦克罗伊夫人说着起身离开了后台化妆室。   “丹,你紧张吗?”米娅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青年脸上是一个温和的笑容:“说实话?有那么点儿,不过有你这个老师在,好像没那么慌了。”   ……   “确认目标,确认目标。”   “目标已进入检票口,黑色风衣,没有戴帽子,拎一个深蓝色旅行袋,位置队伍末端。”   “1号狙击位已确认,目标已瞄准,等候命令。”奥古斯特的声音沉稳,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瞳孔凝成了一线。   ……   “下面我们要表演的歌曲是《The lonely Goatheard》,我知道你们都学过这首歌,那么,我们请会唱的小朋友和我们一起~”   台下几十双亮晶晶地眼睛都望着他们,一些兴奋的孩子已经高高的举起了手,嘴里喊着“好”,丹微笑着坐在一旁有些破旧的钢琴前,修长的十指落在黑白琴键上,奏响了第一个音。   ……   “1号狙击位准备,记住我们的任务目标,可以开枪。”   ……   “High on a hill was a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oud was the voice of the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Folks in a town that was quite remote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usty and clear from the goatherd's throat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   奥古斯特的右眼透过瞄准镜瞄准了C的上臂,时间仿佛凝固在他手指上,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绵长,轻轻一扣,伴随着一声闷响,子弹呼啸着穿过人群,准确地击中了C。   “击中目标,击中目标,B1准备疏散人群,B2行动组实施抓捕,B2行动组实施抓捕。”   ……   “好了因为你们表现特别棒,下面你们可以自由点你们想唱的歌,然后上台和我们一起表演!”米娅的声音把大提琴放到一旁,走到了舞台前方:“有没有哪个小家伙自告奋勇啊?”   “我来我来!”   “菲尔德小姐,我!”   “我还想再唱一次《Edelweiss》!”   “我想唱《小星星》!”   ……   “目标已控制,重复,目标已控制,我们需要一辆救护车。”   监控器屏幕前的将军明显松了一口气:“狙击手收队,B2组把人带回指挥中心,救护车在这儿等你们。”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1号狙击手,干得漂亮!”   ……   “怎么样,第一次带孩子的感觉如何?”米娅眼睛里满是促狭。   丹夸张地叹了口气:“唯一的感觉就是——饿死我了!”   “我几乎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样子他们也很喜欢你,下个月还想一起来吗?”   “当然——一起,不过你得教我那首你哥哥用口琴吹的《Silent Night》。”   米娅伸出手同他击掌:“那就说定了。”   ……   “各单位注意,收队,所有狙击手回到指挥中心,重复,收队……”   奥古斯特把狙击步拆开装进武器包,从阁楼退了出去。   重新站在外面的街道上,他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抬起右手在眼前挡了挡,他很快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朝一条街外那个蓝色的集装箱走去。 第77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5) 2020年9月。   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   入秋以来这里的气温降得很快,米娅前些天受了凉,一直有点低烧,杰森不太放心,半强迫地送她去了医院。丹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打完点滴睡着了。   “退烧了吧?”丹一边说着一边把带来的水果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   “退了,你来的正好,一会儿还有一瓶维生素要打,我下午还有课,得先走了。”   “没事你去上课吧,我一会儿把她送回去。”   杰森感激地朝丹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玩了会儿手机,目光被米娅枕头下面露出的一角烫金硬壳吸引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把那个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家庭相册,每一页都细心地注明了日期和事件,从两个婴孩牙牙学语一直到他们上高中,可以看出米娅的眼睛和相册里的另一个青年长得很像,都是一种很清澈的灰蓝色。从相册三分之一处开始,几乎每一页都同那个青年有关——   “米娅期末考全班第一,奥古斯特送了她一个很漂亮的洋娃娃。”   “万圣节晚会,奥古斯特帮米娅雕了一个很酷的南瓜灯。”   “米娅15岁生日,第一次参加学校毕业晚会,奥古斯特是她的舞伴。”   等等等等。   丹翻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为照片里的青年所吸引,他手指轻轻在照片上抚过,眼神带着些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那就是我哥哥,奥古斯特。”米娅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丹有些抱歉地合上相册:“抱歉,我……呃……不应该擅自动你的私人物品。”   米娅摇了摇头:“没关系,一本相册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丹手里接过那本相册,随手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有些怀念。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好像从来没听说他来看你?”丹犹豫着开口。   “他确实没有来看过我。”米娅的声音很淡。   “可是……我以为你们应该很亲密。”丹指了指那本相册。   米娅眼神变得有些伤感:“准确的说,我们‘曾经’很亲密。他其实是个好哥哥。”   丹不禁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我之前零星听你提起过,他为了陪你一起学大提琴,专门学了钢琴,还有那首《Silent Night》,类似这样的小事……”   米娅沉默了一会儿,转向丹,眼睛里带着笑容:“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原本不想答应,但是你弹了一首李斯特的《叹息》?”   丹挑眉:“当然记得,我当时已经做好被你拒绝的准备了。”   米娅笑着转过头,看向那本相册的目光变得有些怀念:“就是因为那首《叹息》,你让我想起了奥古斯特,你们的琴声太像了。”   “所以我必须得感谢一下这位从未谋面的奥古斯特?”丹开玩笑道。   “其实奥古斯特是个很心软的人,虽然别人都觉得他很严肃,”她摇了摇头:“他对他爱的人可以付出他的全部。我不想成为拖他后腿的人,也不想有一天让他为我做出什么牺牲,所以……我只知道他现在大概在3000多公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履行他的职责,完成他的工作,偶尔会想一想我,这就够了。”   丹有些动容,他的任务资料里对奥古斯特的介绍只有寥寥数字,但是直到此时此刻,这个人仿佛才脱离了白纸黑字的束缚,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立体的“人”,他也有家人,也有感情,也有喜怒哀乐,也为别人所牵挂。   奥古斯特……我突然对你有些好奇了。   ……   丹麦,哥本哈根,军部大楼。   奥古斯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几天,自从他们的直升机落地,医护人员把阿瑟冰冷的尸体从他手中带走之后,他仿佛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葬礼,黑色,教堂,心理专家,无休无止的谈话,单调的房间,如出一辙的问题。   他突然觉得讽刺,他一直以为自己选择军校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但是现在他猛然发现,他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先是父亲,然后是阿瑟,下一个会是谁?   “我以前究竟有多自以为是?”他低声喃喃着,把头埋进了掌心。   同一条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   “我觉得应该让他回去,回到他熟悉的那个环境会更有利于他的恢复。”   “回去?他的心理状况呢?万一回去才发现他已经无法胜任这个职位,后果谁来承担?”   “可是他的心理评估报告已经通过了。”   “你别忘了评估小组给的建议,他是自己人,他清楚评估的流程,很有可能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对可能问的问题和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的意思是他能够预先猜到我们要问他什么问题?还是你觉得我们的评估小组不够专业?”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医生,你怎么看?”   “我觉得既然他已经通过了我们的常规测试,现阶段再把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我建议给他一段时间的假期,然后再回来接受一次测试。”   “好吧,就这么办。”   …… 10月初,贝尔法斯特。   他有了为期一周的假期,但是他罕见地觉得有些迷茫,就算来到米娅所在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米娅,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我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像小时候一样,知道她在那儿,知道我不能倒下,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必须撑下去……   ……   杰森的生日在十月的第一个周末,丹和米娅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因为米娅晚上还有课,三人选定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   他们订的位置在二楼,餐前甜点很快就送上来了,杰森为三人倒了酒,率先举起杯子:“谢谢你们今天来帮我庆祝生日。”   丹意味深长地看向米娅:“其实都是米娅的主意,我觉得你更应该谢谢她。”   米娅脸微微有些红,什么都没说,举起杯子同杰森碰了碰。   丹笑着转开目光,抿了一口酒之后,他把酒杯放到一边,眼神无意间掠过楼下的街道,人群中,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楼下的一棵香樟树旁,站着一个穿着深色长大衣的男人,他似乎也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丹微微眯了眯眼睛,正当他打算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地转身走下了街道。   “丹?你在看什么?”   米娅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他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第78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6)   发件人:米娅   时间:2021年12月3日 21:36   奥古斯特,   最近我的生活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有时候我会想起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似乎能理解一点你当时的心情了。死亡总是最深刻的,留下给别人的教训也是最惨痛的。   我已经辞了在音乐学院的教职,我想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我还想去学管风琴。目前还暂时没定目的地是哪儿,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又及:   你记得妈妈生前曾经说过,宗教能成为一个人最强有力的慰藉,当时我们都不以为然,现在想想也许有她的道理。   米娅   这封邮件的字里行间总给他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还不等他回复,旁边的手机就响了,是希斯。   “奥古斯特,总部刚刚通知要开一个紧急视频会议,让我们现在到会议室去。”   “马上到。”挂了电话之后,他看了那封邮件两秒,顾不得回,匆匆关了页面起身朝基地的会议室走去。   希斯已经到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前的投影设备也打开了,只等他来就可以连线总部。   “他们有没有说是什么事?”他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问希斯。   希斯摇头:“只让我们尽快过来,不过这个时间点……我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奥古斯特扬了扬下巴:“连线吧。”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目前关于是否要开采,总部还在讨论,在得出确切的结果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这条矿脉。明天开始军情处的特工会陆续到格陵兰岛,稍后我会把资料发给你们,你们的职责是协助特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或者可疑情况,随时准备行动。”   奥古斯特和希斯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收到!”   ……   同一时间,哥本哈根。   “你决定了?”拉尔夫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我们任务失败了,但是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责任也不在你,你现在申请离开……上头会怎么想?”   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   “你疯了吧?你已经是中尉了,以你的表现,好好待在这里,不出5年绝对能升校衔,你就这么喜欢重新开始?”   丹猛地看向拉尔夫:“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我总得做点儿什么!”   拉尔夫瞪着眼睛:“你所谓的做点儿什么就是申请去天狼星?”   “米娅……米娅临走之前,请我有机会的话,帮她去看看奥古斯特。”丹的声音带上了些痛苦。   拉尔夫沉默了。   半晌,他抬手拍了拍丹的肩膀:“我知道了。申请的话,我会帮你想想办法,你以后……多保重。” 第79章 原来我早就遇见了你(7) 2023年,2月末3月初,赫尔辛格,码头。   初春的微风挟带着海洋的气息,这座厄勒海峡旁边的小城陆陆续续迎来了今年的旅游季。   上午十点左右,从海峡对面赫尔辛堡驶来的渡轮靠进了港口,等待上船的旅客自觉地排成一列准备检票。   队伍末端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只拎了一个简单的旅行袋,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半隐在棕色的刘海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他身后,一个身材略微有些臃肿的老妇人绊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青年伸手扶住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没关系。”他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好看的浅绿色光泽。   “您也是去赫尔辛堡?”老妇人有些好奇。   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吧。”   “哟,那您穿的可有点少,我昨晚才听我妹妹——她住在赫尔辛堡,她说那边这几天要降温了。”   “您是要去看望您妹妹吗?”   “是去看我的小侄女,今天是她6岁生日。”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个快活的笑容。   青年也笑了笑:“真好。”   老妇人又端详了他一会儿,有些担心地开口:“我看您脸色不是很好,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青年语气依旧很温和:“谢谢您,我大概是前几天没休息好。”   队伍前段的喇叭传来了检票员的声音,青年看了看老妇人手里的行李:“我来帮您拿吧。”说着他接过了她手里的一个棕色纸袋。   老妇人眉开眼笑:“真是谢谢了。”   ……   费灵厄港基地。   “奥古斯特,所有人都集合完毕了。”希斯把奥古斯特办公室的门推开一条缝,朝里面探头说了一声。   “知道了。”烟雾缭绕之间传来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   希斯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半小时后,训练场。   奥古斯特眉头拧着,目光落在手里的名单上,接着从面前的队员身上一一扫过,转向旁边的希斯:“我记得全部人员应该有27个?”   希斯咳了一声,点了点他手里的名单:“26个,丹已经走了。”   奥古斯特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顿了几秒,把那份名单收起来:“准备好就出发吧,本次拉练为期两周,希望你们的表现能让我满意。”   …… 2023年3月下旬,傍晚,瑞典西海岸,卡特加特海峡沿岸,哥德堡。   市郊的一家租车行里,老板拿着两页宣传单对眼前的青年苦口婆心:“您听我的绝对没错,这款车是这些年自驾游最火的车型,不管您是一个人还是一家人,从舒适度和安全度上讲,它都是您最理想的选择,而且它的油耗是所有车型里最低的!”   青年翻了翻手里的另一页宣传单,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您说您的计划是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北走,我们的这款车在挪威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有4S店,真的很方便。”   青年似乎终于做了决定,抬起眼睛看向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这样吗?那就定了吧,我要牧马人。”   老板张口结舌:“所以我说了这么半天您都没在听?”   青年绿色的眼睛弯了弯:“不,我保证我听的很仔细,只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做决定。您放心好了,您所说的所有风险我已经清楚了,现在就签合同吧。”   半小时后,看着那辆灰蓝色的Rubicon从店门口绝尘而去,老板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掩饰肉疼的表情。   ……   “好不容易拉练结束,给他们放两天假,晚上出去喝一杯?”希斯勾住了奥古斯特的肩膀。   夕阳西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架,一艘运输机停在他们前面几百米的位置,被拉练折磨得精疲力尽的队员们正在挨个上飞机准备回基地。   “不了。和飞行员说一声,在伊卢利萨特冰湾稍微停一停。”奥古斯特的声音也带着些疲惫。   “好。等等!”希斯原本都转身了,反应过来回过头,瞪大眼睛:“伊卢利萨特冰湾?你去那儿干什么?”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越过他上了运输机。   ……   北欧本就地广人稀,他选择的这条自驾路线在这个季节更是罕有人迹。按照计划,明天会越过边境线进入挪威,将近午夜时分,他在科斯特哈维国家森林公园附近停了车。   这附近没有旅馆,他干脆就从后备箱拿出睡袋,就这么露天铺在地上。   头顶月色清透,附近的树木在月光映照下轮廓分明,除了间或响起的一两声鸟叫,四下里一片静谧。   他单手枕在脑后,漂亮的绿色眼睛望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出神。   “3000公里……”良久,他嘴里喃喃出了一个数字。   “你也在看这片星空吗……”他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叹息一般闭上了眼睛。   ……   运输机晃晃悠悠地靠近冰湾的时候,希斯仍然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看着奥古斯特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犹豫半晌还是压低声音开口:“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奥古斯特转过头:“什么?”   希斯往下指了指:“你来这里做什么?”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不会让驾驶员在这里把你放下去的。”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会安全回基地的,你就别再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希斯翻了个白眼,没有让步:“除非你让我和你一起。”   奥古斯特语气带上了些不耐烦:“你别在这凑热闹。明天后天全员休息,我会在后天晚上之前回来的。”   运输机最终还是在冰湾把奥古斯特放了下去。希斯站在舱门口一脸担忧,然而奥古斯特只是冲他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朝冰河走去。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头顶星光闪耀,栈道在月光下仿佛泛着一层如水的银光。奥古斯特没有沿着栈道往前,而是站在延伸进冰河的一个岬角处。   四下一片黑暗,唯有远处的冰川透着冰冷的色泽,间或有一两声冰块沉入水中发出的声响打破寂静,宛如世界尽头。   奥古斯特微微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自言自语一般开口:“如果……我们真的是在这里相遇,我把你从雪暴里救出来……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们两个……”   他带着些苦涩的声音渐渐飘散在风中,仿佛融进了冰冷的海水。   …… 2023年10月,挪威北部,特罗姆瑟。   市郊的一家租车行里,绿眼睛的青年正在填登记表。   一个黑发姑娘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着工具箱:“那辆灰蓝色的Rubicon检查完了,没有问题。”   店老板冲她点了点头,转向面前的青年:“你是一路从哥德堡开车过来的?”   青年手下不停,“嗯”了一声。   “哇,一路都是你一个人?”黑发姑娘一脸羡慕。   青年转头朝她笑了笑:“倒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其实路途很枯燥。只不过我现在剩下的……大概就是时间了。”   老板和那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黑发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口:“接下来呢,你打算去哪?”   “冰岛吧,我买了今晚飞雷克雅未克的机票。”   姑娘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会在特罗姆瑟多待几天呢,这里冬季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极光。”   青年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他抬头望向窗外,似乎一时有些出神,沉默了几秒之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极光么……我不是特别感兴趣。”   “怎么会?全世界的人冬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碰运气看一次极光呢。”那姑娘有些惊讶。   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减,他在表格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店老板:“对于一些人而言,看极光也许是一生难得一次的经历,但是对我而言,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宁可不看。”   那姑娘敏锐地从他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思:“你可以和你的恋人一起来看啊。还是说你去冰岛就是为了去找她……或者他?”   青年的动作顿了顿:“恋人么?也许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清的难过。   “啊……对不起……”那姑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有些讷讷。   “没关系。去冰岛只是因为我比较蠢,哪怕已经……还是想待在一个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呵。”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应该付的钱递给老板:“我走了,谢谢你们。”   ……   “你今晚真的不去?后天就出发巡逻了。”   “事实上我在想……今年巡逻你带队吧。”   “什么?所有报告都交到总部了,你现在来改?”希斯一脸收到惊吓的表情。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   “喂,你不是当真的吧?”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当然是开玩笑的。”   希斯站在原地想了想,靠近他:“奥古斯特,你真的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你这一年……绷得太紧了。”   奥古斯特盯着手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没有吭声。   “等这次巡逻结束,我跟总部报告,你去随便哪里休息一段时间吧,再这样下去我怕你熬不住。”   “哪里?我能去哪里呢……除了这里,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希斯难得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些难过的意味,想了想:“你等我一会儿。”   十分钟后,他一路小跑回奥古斯特的宿舍,撞开了门。   奥古斯特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两个酒瓶一脸惊讶。   “这可是我最后的私藏了,给你尝尝,省的你一个人在宿舍里闷出病。别告发我啊。”他说着把酒瓶往奥古斯特桌上一扔。   奥古斯特看着那个烈酒的标签简直哭笑不得:“你不是要出去?”   “看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希斯语重心长,一副老父亲的样子。   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漱口杯,为自己和奥古斯特各倒了半杯,别有意味地开口:“听我的,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别再去想,也别折磨自己。生活嘛,总是要向前看的。说不定哪天你们还能在哪遇见呢?”   奥古斯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补一下:关于伊卢利萨特冰湾~小可爱们可以回顾一下第9章的内容~ 第80章 来自时光长河的告白   希斯和墨菲的婚礼定在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刚好在他们巡逻结束之后。地点选在了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小教堂,除了双方的家人,只邀请了十来个亲近的朋友,妮娜理所当然的成了一个小花童。丹因为没什么事,就带着妮娜提前从格陵兰飞了过来,帮忙打理一些婚礼上的杂事。   婚礼前一天晚上,妮娜先被送到了墨菲家那边,方便第二天一早直接去教堂。差不多7点左右,丹从酒店出发去机场接奥古斯特。   从格陵兰到哥本哈根的航班几乎都是小飞机,乘客也没多少,丹在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那个高挑的身影。   奥古斯特也看见了他,快步走过来交换一了个缠绵的吻之后,他有些不满地捏了捏丹的耳垂:“这么凉?”   丹“唔”了一声:“外面下雨了,气温还在降,看这样子明天大概会下雪。”   奥古斯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了围在他脖子上,扣住他的手:“走吧。”   从机场到酒店有一段距离,刚驶出机场几百米,奥古斯特就把座椅往后调了一些:“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困倦,应了一声之后把车速放慢了一些,顺手调高了一点空调的温度。   他们刚拐上酒店那条街奥古斯特就醒了,他坐直身子揉了揉脸,有些沙哑地开口:“快到了?”   “恩,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唔,没怎么睡,一直在赶报告,临出发前好不容易才报上去给总部。”他的声音难得地有些没精打采。   丹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这么说你晚饭也没吃?”   “没什么胃口。”   丹想了想:“酒店旁边有超市,你回去先冲个澡,我给你弄点吃的。”   奥古斯特“恩”了一声,唇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酒店设施有限,丹也就利用简单的食材做了个鳕鱼三明治。奥古斯特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他刚刚把牛奶热好。   “我不想喝牛奶。”男人靠在洗浴间门口抗议。   丹回过头,挑眉:“嗯?”   奥古斯特知道来硬的不行,干脆走上前把人圈住,微微矮下些身子,把下巴抵在丹的肩膀上蹭了蹭,什么都没说。   丹最受不了他一言不发的撒娇,无奈地妥协:“半杯。”   男人还是还没说话,环着他腰的手倒是紧了紧。   “半杯或者沙发,你自己选。”   奥古斯特终于抬起头,看也不看就拿过一旁的玻璃杯,一口气喝了一半,唇边还沾着些牛奶渍就低头吻住了丹。   他一手轻轻按住丹的后脑勺,一手在他腰侧若有若无地按着。   丹被他撩得止不住地笑,把人半推开一些:“好了,先吃饭。”   奥古斯特不满地箍住他:“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丹灵活地从他手里滑脱,斜眼睨他:“请问您今年几岁了,菲尔德少校阁下?”   奥古斯特没说话,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喉结微动,毫不掩饰地用赤 裸 裸的目光看向他,眼神直白而热烈。   丹禁不住他这样的视线,耳朵尖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色:“我先去洗澡。”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奥古斯特正举着他的手机走过来:“你的电话,刚才就响了一次。”   丹接过手机一看,脸上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完了,我忘记去拿礼服了。”   “礼服?”奥古斯特疑惑。   “明天婚礼要穿的。”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套上衣服:“本来跟老板约好了6点前去拿,结果我把妮娜送到墨菲家之后就忘记了。哎哟——”   奥古斯特一把扶住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小心。不着急,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半小时后,两条街外的成衣定制店里。   待取的架子上挂着两套一模一样的黑色礼服,接待的女士唠唠叨叨地从柜台后站起身:“你们的下午就做好了,你们如果早点来的话马奇先生还没下班,有什么尺寸上需要微调的地方他可以帮你们改,现在不行了。你们先试试吧。”   丹对两人身材的估量倒没什么大的差错,奥古斯特站在试衣间里,扣上了最后一颗衬衫纽扣之后有些不适应地转了转脖子。他很少穿这样的西服,过去如果遇上重要的日子,穿那一套常服也是足够了,以至于此刻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他竟罕见地觉得有些拘束。   “奥古斯特,你好了吗?”丹在外面敲了敲他试衣间的门。   “好了。”他匆忙应了一声,抓起旁边的外套。   手指拂过衣服一角的时候好像摸到了些不太一样的触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外套右肩靠近领口处。   仿佛不太确定一般,他再次用手摸了摸那一片布料,眼神深邃起来。   待他们两人都站到接待的那位女士面前,她满意地“啧”了一声,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不错,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能把普通的礼服穿的这么精神的小伙子了。尺寸上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如果你们确认的话就可以付尾款了。”   他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10点了,丹仔细地把两套礼服挂进衣柜,转过身才发现奥古斯特就靠在一旁看着自己,目光有些深沉。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肩膀上纹了什么?是你定制的吧?”   丹眨了眨眼, 还没来得及开口,奥古斯特走上前一步,眼圈有些发红:“是那块贝壳化石?”   丹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啊。我之前一直在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现在正好,纹在礼服上也算是意义重大了。”   奥古斯特一言不发地把人抱紧了怀里。   丹微微仰头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请问还满意吗,我的少校阁下?”   奥古斯特低头迎上他的吻,话语间满是缱绻:“这是最好的礼物……我爱你……”   婚礼的时间是早上10点,丹和奥古斯特坐在宾客席第二排的位置。   希斯穿了常服,墨菲一身雪白的婚纱,看着两人站在神父面前,奥古斯特眯了眯眼睛,握紧了身边人的手:“我突然有些后悔没在教堂举办仪式了。”   丹眉眼弯弯地看向他:“怎么,心动了?”   奥古斯特没有吭声。   神坛前,神父正在念着最后的婚礼誓词:“……一生陪伴她,保护她,尊重她,无论健康或疾病,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丹慢慢抬起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在奥古斯特无名指的戒指上吻了一下,轻声开口:“奥古斯特?菲尔德少校,我愿意。”   他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奥古斯特愣了一秒,随即捧住了他的手,嘴唇贴在他无名指上,落下了一个郑重的吻:“丹?史密斯顿先生,我用我的一生承诺。” 第81章 妮娜的日记   XX年X月X日,晴   今天是我去幼儿园的第一天,我也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地方,但是丹爸爸说他和奥古斯特爸爸都要工作,让我白天乖乖地待在那边,下午他会过来接我。   这篇日记也是丹爸爸让我写的。他说我随便写什么都可以,他会帮我纠正错字。   XX年X月X日,好冷   今天下雪了,米菲小姐让我们提前回家,但是我得等丹爸爸下班来接我。格陵兰岛的冬天比以前我上一个家冷多了,好多好多雪。米菲小姐说再过几天就是极夜了,我问她极夜是什么,她说就是天一直黑漆漆的,没有太阳。   XX年X月X日,冷   丹爸爸昨天接我回家之后就生病了,他一直在咳嗽,但是不准我告诉奥古斯特爸爸,我趁他晚上睡着悄悄给奥古斯特爸爸打了电话,奥古斯特爸爸马上就过来了。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XX年X月X日   我好像有点明白米菲小姐说的极夜是什么意思了。这几天一直黑漆漆的,没有太阳,没有光。不过我不用去幼儿园啦!丹爸爸也不用每天出去工作了!他每天晚上会让我练字,如果我写的好他会奖励我一个睡前故事。   我好久没看到奥古斯特爸爸了,丹爸爸说他有工作,去了有点远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他不给我们打电话呢。我喜欢听奥古斯特爸爸讲睡前故事。   XX年X月X日   今天是圣诞节,丹爸爸想办法给我弄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还有礼物!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上面有一个可爱的草莓蛋糕!   但是我知道丹爸爸不开心。我半夜起来喝水,发现丹爸爸还在客厅没有睡,只有圣诞树上的小灯亮着,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好难过。我过去抱了他一下,他好像被我吓到了,然后他就把我送回房间睡觉了。   但是我看见了圣诞树下面还有一个礼物没有拆。   奥古斯特爸爸还没有回来。   XX 年X月X日,晴   春天终于回来啦!奥古斯特爸爸也回来了!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我们搬家了,丹爸爸说我们要去哥本哈根,以后奥古斯特爸爸可以每天都回来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XX年X月X日,雨   今天是去新学校的第一天,丹爸爸和奥古斯特爸爸一起送我去的,我还是有点害怕。   但是奥古斯特爸爸在车上一直抱着我,他牵着我去见新老师的时候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XX年X月X日,晴   今天查莉过生日,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我在学校的第一个好朋友。她邀请我去她家吃晚饭,她妈妈做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我们一起吹了蜡烛。   我送了查莉一个猫咪玩偶,她很喜欢。   我们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真奇怪。丹爸爸和奥古斯特爸爸会在每年新年给我两份礼物,然后我们一起吃一个小蛋糕,表示我又长大了一岁。但是我从来没看到丹爸爸或者奥古斯特爸爸过生日。   晚上是奥古斯特爸爸来接我,我问他为什么我们都不过生日,他没有回答我。   到家的时候,他把我从车上抱下来,让我不要问丹爸爸这个问题。   他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XX年X月X日,晴   今天家里来客人啦!奥古斯特爸爸让我叫她米娅姑姑,她是奥古斯特爸爸的妹妹。我第一次见到姑姑,她真漂亮,我也想要她那样的头发!   丹爸爸说米娅姑姑以前在英国,这次回来是看看能不能在这边找到工作,如果顺利的话就不回去了。   英国……听起来就是个很远的地方。   我喜欢米娅姑姑,我希望她可以留下来。   XX年X月X日,晴   墨菲阿姨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我们一起去她家看小宝宝。希斯叔叔高兴坏了,他们说小宝宝叫乔治。他长得粉粉的,一直在笑,看起来真可爱。   XX年X月X日,晴   今天是我开始上初中课程的第一天,米兰达小姐在家长会上说了一大堆,这是奥古斯特爸爸第一次来参加,我都有点同情他了。   结束后他专门去找米兰达小姐问了我的情况(查莉告诉我的,她在办公室听到了几句他们的谈话),米兰达小姐说我表现很不错,她还说希望今年的圣诞晚会上我能代表我们年级表演一个节目,她知道我会弹钢琴。   于是回去的路上奥古斯特爸爸一直在和我讨论表演什么曲目,他希望我尽早开始练习,但是问题来了,他和丹爸爸都只是钢琴的业余爱好者,看来今年感恩节我要到米娅姑姑家住一段时间了。   XX年X月X日,雪   圣诞晚会的演出很成功,奥古斯特爸爸和丹爸爸都来了,他们就坐在特别观众席第一排的位置,穿着一模一样的礼服。   我谢幕的时候丹爸爸鼓掌鼓得特别起劲。我偷偷看了看其他同学的家长,唔,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的两个爸爸,他俩无疑是全场最帅以及最般配的。   XX年X月X日,晴   下周就要提交第九学年的课程申请了,丹爸爸和奥古斯特爸爸都觉得我应该申请文科中学,这就意味着我的最后一个学年要多选两门课。   希望德语不要太难。   XX年X月X日,晴   查莉不打算上文科中学,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暑假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暑假了。我们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周的夏令营,地点在奥胡斯,看简介很有意思的样子。   我觉得奥古斯特爸爸也会带丹爸爸出去渡一个二人假期。(自从知道丹爸爸早些年在挪威自驾过,他一直想和丹爸爸再去一次。)   XX年X月X日,阴   丹爸爸出事了。   米娅姑姑在夏令营的最后一天来接我,她说丹爸爸在执行任务的出了点意外,现在人在医院做手术,奥古斯特爸爸在陪着他,具体情况要等我们到医院再说。   我不清楚丹爸爸工作的具体性质,只知道他是在隶属警卫队的地方上班,我以为那里应该很安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我不敢想象奥古斯特爸爸的心情,只希望能快一点回去。   XX年X月X日,晴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那颗子弹是从他背后取出来的,只要再偏几毫米或者晚送到医院那么一会儿,他们都拿不准是不是还能救得回来。   丹爸爸还在加护病房,没有醒,他们说这是手术后的观察期。我和奥古斯特爸爸在外面的走廊上守了一晚上,今天一早他就让米娅姑姑把我送回去了,他说我需要休息。   我其实不想回去,可是我也不想再让奥古斯特爸爸担心,他看起来很憔悴。   XX年X月X日,晴   手术后的第四天,丹爸爸终于从加护病房出来了,但是他还是没有醒。   奥古斯特爸爸一直守在医院。   XX年X月X日,晴   丹爸爸醒了!   米娅姑姑和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好从病房里出来,只有奥古斯特爸爸在里面。   特护病房有一个玻璃窗,我们就站在那里看着里面。   丹爸爸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奥古斯特爸爸握着他的一只手在跟他说什么,他看上去虚弱极了,但是他一直在对着奥古斯特爸爸笑。   这么多年第一次,奥古斯特爸爸哭了。   XX年X月X日,晴   丹爸爸出院的第20天,家里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白头发老人家。   米娅姑姑也来了,他们看起来都很严肃的样子,我有点奇怪。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而是回房间看书了。   晚些时候,奥古斯特爸爸进来找我,他来叫我吃晚饭,他还说我应该喊那个老人家太爷爷,他是奥古斯特爸爸的爷爷。   这感觉真奇妙。原先我们的小家只有丹爸爸和奥古斯特爸爸,后来有了米娅姑姑,现在又有了太爷爷,真是一大家子人呢。   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的吧!   作者有话说:   番外正式完结~丹和奥古斯特会一直幸福下去哒~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可爱们,鞠躬~我们下篇文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