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斩道纪》作者:苦牢   文案:   笔落下写的是字,刀落下流出的是血。林纪遇事总想讲些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他只好劈出刀来…… 序 求一张符   九月九,重阳时节。   林老头走在官道上,神色匆忙,步履蹒跚。他穿着灰色的麻布衣,上面有不少缝过的补丁,还有近日里新添的破口。   半截身子都要埋进土里的人,却走的又急又快,脚下呼呼生风;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黄豆汗珠,流到脖子后背,衣服湿了大片。他抹着一把又一把的汗,瞧了眼天色,又望了眼前面愈发清晰的山峰,埋头继续赶路。   林老头是从几百里外的旗云镇过来的,一路跋山涉水,麻衣上新添的破口,是翻山越岭时被荆条和灌木扯破的,上面还有不少荆条的断刺。也就是现在走在官道上,铺着青砖,整饬好走,之前的那些山路端端是让他苦不堪言。   好在,赶了几百里的路,终于是快要熬到头。刚才抬眼望的时候,林老头望见了那座被削脑袋的大山,望见了那上面矗立的四角方阁;想着那位路过的仙师真的没有诓自己,心里便大喜过望。   “仙师没诓我,我的孙儿……”林老头边走边低语,嘴唇哆嗦,上面满是皴裂的干皮。   林老头住在旗云镇旗云山的半山腰,他的儿子死的早,儿媳妇在儿子死后守不住活寡,说是跟镇子里的李六鬼跑了,留下个孙儿和他相依为命。前些日子他的孙儿生一场大病昏迷不醒,请了镇里镇外的郎中,都没有治好。林老头急红眼,跑去寺庙里烧香拜佛,跑去道观里求仙师天尊,跪天跪地跪菩萨土地,就是希望哪路神仙能开开眼,显显灵救救自己苦命的孙儿。   最后一天,林老头垂头丧气的时候,在道观外面碰见位拿着罗盘,举着旗仗,穿着一身青布玄衣的江湖道士。林老头知道这种走街串巷的道士多半是骗子,仍旧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搏一线生机,花了几个铜板,请到家里。   道士说林老头的孙儿遭了鬼魂,中了邪。林老头问他究竟是遭了鬼魂还是中了邪,道士遮遮掩掩地说半句天机不可妄言搪塞过去。后来又跟林老头要十枚铜板做场法事,说要驱鬼。   林老头一门心思全在孙儿身上,也不去想这道士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混人,直接给了钱。   赶巧的是,道士做法事的时候,林老头在床上躺着的孙儿突然坐直了身体,口吐一大口黑血出来。恍恍惚惚间似睁开了眼皮,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爷爷,旋即又硬生生仰倒下去。   “孩子……孩子……”林老头跪倒在床头边,看着自己的孙儿,心头颤动,老泪纵横。   道士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慌乱心神,急忙收起桃木剑,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   林老头拉住道士的袖子,希望他再施一场法事,兴许缠在孙儿身上的鬼魂能彻底除掉。   道士一把推掉林老头的手,心有余悸道:“这鬼魂来历太大,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你要是真想救你孙儿,就去几百里外的南华山,山上有座道观,听说那里的道士本事通天。你只要从他们手里求的一张辟邪的符,保管你的孙儿有救。”   话说完,道士神色慌张的离开。出了门直奔镇子里去,不知是心急还是走的快,路上栽了好几个跟头。   道士每每栽跟头,都要看一眼旗云山,面色惶恐,嘴里碎念着:水路走多了,总会有湿鞋的时候,这下好,见鬼了……见鬼了!   林老头没能拦住道士的离去,但记住他说的那句话,去几百里外的南华山,山上有座道观,去向那里的道士求张符,保管你的孙儿平安无事。   他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不撑着地面身体就硬生生站起来。老头给自己的孙儿换了衣服,把粘黑血的衣服扔的远远的。他去镇子里找了趟裁缝铺的常氏,求着她这几天照看着点他孙儿,不用时刻都跟着,每天看个两三次就好。   常氏膝下无儿无女,平日里也很照顾林老头爷孙俩,满口答应下来。   林老头交代完所有事,又留了些铜板在常大娘手里,随后就往南华山赶路。   沿途经过山路水路,边走边问,走了快四天的日子,终于是走进南华镇,抬眼能够看得见那座巍峨的南华山。   南华山要比他们旗云山大得多,巍峨高耸,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见边界。云层在半山腰缭绕,时不时有黑影飞向山头,速度很快,不像是鸟类。   诡异的是,山头像是被人整齐的切了一刀,没了脑袋似的。可要真是被切了一刀,这刀该得多么巨大。   林老头想想就觉得惊世骇俗,心头生出莫大的恐惧,看向南华山,也是因此生出莫大的惧意。   南华山在他眼前,忽然间似乎变成一个面色不善的巨人,轻轻动动身子,就能将他这把老骨头给震散架咯。但林老头仍旧是下定决心,凹陷的眼眶里,眼神坚定。   他走到南华山山脚下,在旁人的指引下找到上山的路口,一路往上走。   好在南华山修了栈道,山路虽陡但逶迤下来并不崎岖,只是这山路一眼望不到头。   **   山顶有座四角方阁,这不是什么道观,而是一座阁楼。有四根环抱大小的红色木头支撑着,上面是红色的榫卯、横梁和脊,最顶上是金色的瓦片,被阳光照的金光灿灿,刺眼夺目。   真像是在上面铺了一层金子。   楼阁四周有木头做的栏杆,看不出材质;中间是个白色的石台,底下跟着三个石凳,也看不出是什么石质。   石台上面放着一尊香炉,冒着紫烟,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阁楼里没有人,四周也没有人,空空荡荡,更别提什么道士。   眼看太阳就要落下去,黄昏结束,林老头这时候才爬到半山腰,他扶着后腰,气喘吁吁。   但他没有停下,反而是加快步伐。太阳要是落山了,就算有栈道,山路也会变得十分难走。   林老头快走到山顶的时候,山顶忽然刮了一阵大风,四周的树木被吹的东倒西歪,哗哗的响。林老头死死抱住一棵树,才没有被大风刮走。   大风过后,林老头双腿打颤得厉害,撑不起身体,瘫倒在地上。他一边抹汗一边大口喘气,从腰胯的位置解下来水壶喝了口水,然后从包里拿出块干巴巴的烧饼吃。   吃过东西,休息几分钟,他抬头看了眼相去不远的山顶平台,站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山顶平台十分宽阔,看着有数百亩地般大小,跟云层接壤,浑然间成了另外一方天地。按常理而言,山越往高处越加陡峭,峰顶往往不过方圆数丈而已。如果这南华山真的被削去了脑袋,照这山顶平台的大小,原先的峰顶还要再往上走几千米。   恐怕真是要插进云霄深处。   平台中央是四角阁楼,刚才还没有任何的人影,转眼间,石台旁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光头和尚。   一个儒雅书生。   和尚穿着袈裟,耳朵很长垂落下来,胸前挂着洁白如玉近乎透明的佛珠,右手托着一个紫色的钵盂。他闭着双眼,左手捻着佛珠,嘴唇动着,不知是在诵佛还是念经。   书生的年纪不显,穿着青色衣袍。他的面前摆了一套茶具——茶壶、茶杯、茶刀、茶针、夹子……包括煮水的火炉都有。   他从袖口里拿出茶罐,用夹子从里面夹了些茶叶出来放进茶壶,烫过热水,又冲淋一遍。热水浸泡半分多钟,将茶水倒入茶杯。   每一道工序都凝注他所有的心神,一丝不苟,过程并不快,但手法却很灵活敏捷,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书生倒了三杯茶,推了一杯到和尚的面前,和尚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身体一动不动,也没睁眼。   “茶香可比这香炉里的檀香更加醇郁。”   和尚抬了一下眼皮,看一眼面前的茶水,又看一眼正东的方向,垂下眼睑,没有要喝的意思,完全是不给书生的面子。   “水是不周山的雪水,茶叶取自云顶山的悟道古树。”对于和尚的举动,先生也不动怒,他端起茶杯闻了闻浓郁的茶香,吹散了滚烫的热汽,自顾自的喝着。   和尚听完他说的话,顿时睁圆眼睛,目光盯着石台上的茶杯,左手的佛珠放下,右手的钵盂放下,旋即端起茶杯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   “善!”和尚眉开眼笑,茶水入腹,霎时间他的脸上好似浮着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就像是大雄宝殿里供奉的佛陀。   他把茶杯推到书生面前,“再来一杯。”   书生看了一眼和尚,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拒绝,又给他倒杯热茶。   这一回,和尚没有急着喝,而是看着石台上的茶罐,神色羡慕,“不周山的雪水好弄,可云顶山的悟道古树叶可不好摘。这样的茶水,想喝第二次可就难了。”   和尚摇了摇头,旋即脸色沉下来,自惭形秽:“第一杯茶只道是品尝,第二杯第三杯……欲饮又饮,也是贪念。”   书生听着他的话,笑而不语。   “悟道古树普天下就云顶山那么一株,秉天地万物母而生,每百年受一次极道之力的洗礼,能拣做茶叶的新生嫩芽不过寥寥,何等珍品,云顶山的那位能让你摘?更何况,她最厌恶的就是你们佛门的秃驴。”   远处飘来声音,听声音很远,又似乎很近;天地于此刻仿佛凝滞静止,只有声音忽远忽近,让人分不清来路方位。   和尚闻言,双眼眯了起来,只是一会的功夫又恢复正常,嘴边念了句佛号——戒怒。   青衣书生看向正东的方向,朗声道:“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和尚也是坐直了身体看向东方。   四下寂静,没有人也没有动静。   青衣书生继续开口,说:“再珍品的茶叶,茶水落凉,浓香逸散干净,也不免沦为俗物。”   他这是要让没现身的人,赶紧出来。   “巧了,贫道眼里凡物皆有所值,不论俗雅贵贱。人便是人,物便是物,均从天地而生。倒是你,非要讲甚三教九流,天地君亲师;还有这秃驴,讲甚善男信女。”人还是没有出来,但是话已经传了出来。   “我求的是有教无类。”青衣书生辩解道。   “无应有之,有应无之,无类即是有类。心中有类,教化里才会有无类。”   青衣书生笑而不语,只是将面前茶杯里的水倒掉,重新满上了一杯推到正前的位置。   和尚看着他的举动,眼皮不免跳了一下,心里肉疼,又念了句佛号。   浪费,真的是浪费。   这可是云顶山的悟道古茶呀!   天地陡然一松,不再凝滞,山顶平台的边缘,接壤的云层涌动起来,然后有团身影从云层深处走了出来。   准确来说,是一头青牛,牛背上盘腿坐着个老头。老头穿着白色的道袍,看着沾了不少的泥土灰垢。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一片花白,后背佝偻着,怀里抱着一把拂尘,腰间挂着一块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罗盘。   老头骑着青牛从云层里出来的时候,林老头正好赶到了山顶,他看着远处的人,惊骇的说不出来话。心里想着,这一定是道士口中所说的仙师。   不是仙师怎么能从云层里出来?   他想要冲进去跪倒在仙师面前磕几个响头,向他求要一张救命的符,一张就够,他要救自己的孙儿。可是,任凭他怎么往前跑,快也好慢也好,和仙师的距离始终没变过。虽然他一直在跑,但似乎只是在原地踏步,没有往前一步。   林老头跑到力竭,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累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冒烟的嗓子眼还在发出声音:   符……我想要一张符……   青牛背上的老头是仙师,但却没有仙风道骨仙师的样子。他从青牛背上下来,脚落地时没有落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这么一坐身子骨仿佛要散架了一样。他缓慢的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瞪了一眼青牛,朝它的屁股猛拍了一巴掌。   “好你个畜牲!连你也晓得欺负我?”   青牛哞叫了两声,十分委屈可怜的眨眨眼,然后扭头扭身走回云层深处。   青牛离开后,老头往四角阁楼走去。进入阁楼,目光落在地上,看见上面倒落得茶水水迹,吹胡子瞪眼,“浪费!”   说完坐下,喝完茶杯里的茶,“你那罐子里的茶叶,有多少?”   “喝完这一壶,不多不少,三两三。”青衣书生说道。   道士老头抓着胡须,点着头,“三两三,是个好兆头。”   说完接着说,“再来一杯,赶了这么大老远的路,贫道我是口干舌燥,得多喝些茶水润润。”   旁边的和尚扫了他一眼,佩服他的不要脸,想多喝几口非得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里是南华山,你的地盘,抬个腿就到了的事,远?   再说,累也是那头青牛累,你累什么?   和尚无言,只好诵着佛号。   “也不知道云顶山的那位究竟喜欢你这穷酸书生什么,明知不会有结果,悟道古树每百年的嫩芽,都要亲手摘下一些炮制三两九的茶叶给你。”道士老头摇晃着脑袋,喝完茶水,他的脸上也是金光浮现,“三两九,拿的是天意,可这要的……却是心意啊。”   道士老头深看了青衣书生几眼,暗含他意。   “时辰快到了。”青衣书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看了眼天色,旋即说道。   此刻夕阳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天尽头与地相接的地方,还有一丝橘黄色的光。   皎月还没出现,天色昏暝,好似鸿蒙浑噩。   时辰要到了。   道士老头转过身去,三人齐齐望向东方,等着最后一线光消散。   九月九,在人间是重阳。   在天地界线最后一缕光消散的刹那,道士老头解开腰胯上的黑白罗盘,朝天一甩,手里掐着印决,嘴里念叨着什么。只见那黑白色的罗盘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遮天蔽日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   天地间只剩下罗盘的黑白两色,一阴一阳,四周的时空也再度凝滞起来,无声无息。道士老头的脸色陡然间严肃起来,锁着的眉头上不断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还愣着做什么,罗天道盘能欺瞒的时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没看贫道我支撑的费劲吗?这一时半会流失的,你那一罐子茶叶都给我也补不回来。”老头着急大喊。   青衣书生和和尚缓过神来,都是讪讪一笑,老头动手太快,他们第一时间确实没反应过来。   旋即,两人面色凝重。   不知什么时候,青衣书生手里多了把戒尺,道士怀里的拂尘悬浮在半空,顶部的羽丝纷纷脱落,变成一根细长的丝线。丝线一端缠绕在戒尺头部,另一断朝着旷远的天空而去。   “和尚,你的念珠!”道士老头喊道,仅仅过了两息时间,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和尚诵句佛号,胸前那串佛珠最下面那颗自动飞了出来,朝着丝线的尽头飞过去,和丝线融合在一起。   青衣书生把握戒尺,用力一摆,就像是垂钓者猛地一罢鱼杆,将鱼钩抛入水中。   他们就是在垂钓。   戒尺是鱼杆,拂尘羽丝是鱼线,念珠是鱼钩,而这凝滞的天空,就是一汪湖水。   但天空不是湖水,所以里面不会有鱼。   他们钓的也不是真的鱼。   念珠带着雨丝一头扎进天空深处,像是扎进了水里,凝滞的天空骤起涟漪。戒尺,羽丝,通体透明,泛着一层金光。   第三息,鱼钩入水。   第四息,羽丝颤动。   和尚和道士老头心情都紧张起来,青衣书生心有所感。   第五息,手臂震力一收,羽丝回落,念珠从天空深处出来,带着一团灰色的阴影。   和尚拈了一个法印,灰色阴影不偏不倚,落入钵盂。   “善!”凝重的面色松弛,脸上堆出笑。   青衣书生收回戒尺。   道士老头临空写了一张符,盖在钵盂上方,像是要盖住里面的阴影,防止他逃窜。   做完这一切,老头连喘了几口粗气,汗如雨下,然后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身体虚脱无力。   罗天盘迅速的缩小,最后回到了他的腰胯附近,只有黑白色,再无金光。   他嘴唇倒是仍在动,“书生的量天尺可破天地壁垒,和尚的念珠系因果可通前世未来,我的羽丝可牵引世间一切魂灵……希望这一次的结果,不会让我们失望。”   老头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天端,夜幕低垂,明月皎洁,似乎颇为美好。   和尚也是看了一眼明月,担心道,“他会不会发现?”   道士老头摇晃脑袋,“罗天盘下只余阴阳,再无其它,他发现不了,何况这正是他打盹的时候。”   老头的话,并没有让和尚放下戒备的心。   青衣先生将钵盂上的那张符揭下来,交到老头手里,“事情已经办完了,东西就交由你处理,云顶山论道时再会。”   “善。”和尚念句佛号。   一眨眼,两人都消失在这峰顶平台。   道士老头连翻白眼,“善个屁,云顶那人,会让你这秃驴进去?”   “脏活累活,就知道丢给老头我……这世上最假的,莫过于满嘴仁义的书生,还有满嘴经文的和尚!”道士老头骂骂咧咧。   过了一刻钟,他喘完气,缓过神来,手里拿着符纸,在平台走来走去。   忽然,他望向一个角落,眼里有光,嘿嘿嘿地笑道:“你说你要求一张符?”   林老头累倒在地上,他忽然听到声音,抬头看见那个仙师正看向自己,他神色激动,想立刻回答,却发现嗓子彻底哑了,说不出来话。   他只能低头,拼命点头,然后跪在地上磕头。   “给你符也可以。”道士老头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他掐指算了算,眉心浓雾深沉,“但这符因果太重,你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起,会死的……” 第1章 落魄山   旗云山在旗云镇的北边,地理位置坐北朝南,负阴抱阳;山峰起伏逶迤,绵延近百里地,屈曲之玄,东西飘忽,更兼有腾龙矫忽之势,是一尊风水极好的大山。   但此山最引人关注的地方,倒不是山体挺拔巍峨,山势险峻,而是山巅之上那些状似旗帜的云层,整齐排列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旗云山因云而得名,因此也有了旗云镇,不过外地的人总以为是先有旗云镇,才有的旗云山。   这几天,旗云镇忽然热闹起来,原先冷清的酒楼一时间人声鼎沸,酒楼平日里空落落的房间也被住满,甚至连马棚旁的柴草屋也住了人。   酒店老板这几日,端的是喜上眉稍,原本就肥头大耳的他,笑起来脸上肉堆在一起,像极寺庙里供奉的那座弥勒佛。   镇子上的人不知道镇子里为什么会突然涌出这么些人来,早先心里都有担忧,怕这些人在镇子里不安分,万一闹事将镇子给掀了可怎么办。   不过观察几日后,发现这些人倒是十分安生,于是心里的担忧消失。这些人个个穿着华贵,身上的衣服要比丝绸还要柔滑,束着云冠,踏着云靴,有的后背负着剑,有的手里拿着刀,还有些人两手空空只顾着在酒楼喝酒吃菜。   他们出手都很阔绰,小镇里的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金子还是分辨的出来。那日镇头的刘三在酒楼为一个老妪跑腿,得的赏钱就是金子。   刘三这厮拿嘴咬了几次,才喘着大气的确认是金子,连声道谢就差跪倒磕头,出去的时候双眼都亮着光。   那叫一个激动。   后来刘三得金子的消失传出去,镇子里的人立刻活络起来,认为这些个进入镇子的外来人都是金主,吃喝拉撒都在这,他们总能弄到点活干,得些赏钱。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能让日子好过一段时间。   只是,后面金子出现的就少了。   马棚旁的柴草屋,也有一个外来者,但和其他外来者不同,他穿着普通的麻衣,和镇子里人没什么区别。他跟酒楼老板要了这间柴草屋后,就一直躺在干草堆上,叼着一根草根,吹着口哨。   惬意无比。   酒店老板没有管他,也没让小二来问一句要不要吃饭什么的,他一个穿麻衣住柴草屋的人,能有什么钱?   给他服务,那是自讨没趣。   不过这人的五官倒是深邃,只是脸上有风尘,下巴还有糟乱的胡渣,看着就像是外乡流窜过来的流浪汉。   他躺在柴草堆上,心里忽然生出不安的心绪,眉头紧皱,翻来覆去安定不下心神,只好站起来,在屋里负手走来走去。   紧接着,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推开柴草屋的大门冲出去,恰巧撞倒过来马棚的店小二,小二趔趄了几步倒在地上,抬眼看人,立刻骂骂咧咧起来。   “不长眼的浑”   “真他娘的晦气!”   这人没理会地上的小二,跑出酒楼,望向旗云山的地方,脸上的不安愈发浓郁。他手里像是握住什么东西,目光死死盯着旗云山深处,今天的日头并不热辣,但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后手背上青筋一条条暴起,面容也是狰狞的厉害。   他如同遭受了莫大的压迫。   一息,仅仅一息的时间,他耗尽所有的力气,虚握什么东西的手松开,那股倾注在他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他如释重负,但看向旗云山,多了浓浓的敬意和心悸。随后他垂着头,走回柴草屋,呼呼大睡,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心里的那份不安心绪也从来没有。   **   天色清朗,旗云山上的云层逐渐聚拢,最后庞大到遮住整个太阳,所以旗云山多数的地方都笼罩在这份阴影之中,难得的凉快下来。   “你醒了。”林纪看着眼前已经坐直身体的人说道。   “你救了我?”说话的是个女孩,年纪不大,看着要比林纪小上一两岁,声音清脆又有点软糯,总之是很好听的声音。林纪在镇子里听过不少女孩的声音,都没有这般好听的。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林纪。   林纪抬手摸着鼻子,被看的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视线避开女孩,“你一个女孩家的,既然不会游泳,为什么要跑到潭里去洗澡?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你会真的淹死在水潭里。”   他说的很认真严肃,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女孩,这是提醒,也是警告;关乎生死的事情,马虎不得。   视线对过去,这么一细看,林纪才发现这女孩生的真好看,刚救人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   她扎着束辫,脸上的皮肤白的像雪,又如同白玉的瓷娃娃,嘴唇很小,眼睛却很大,黑色的瞳仁像是两颗宝石。   林纪看的愣住。   “不是洗澡,你见过有谁是穿着衣服洗澡的吗?”女孩摇头否认,呲着牙,对林纪的这句话有些忿然。   “也是。”林纪再一次羞怯的低下头,“那你跑到水潭里做什么?明明不会游泳。”   “我会游泳。”女孩撅着嘴,对于林纪轻看自己十分不满,“潭里有个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就跑到潭水里去;不过在潭水里脚被绊住,挣脱不开,所以才会——”   “那也很危险!”林纪打断她的话,沉着脸说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没进水潭,要是碰见了山里的野兽,也很危险。”   “来这里的不都是一个人,哪里会带家里的长辈,难道你不是?”女孩没回答反问,好奇的打量着他。   “我也是一个人。”林纪回道,“可我打小就在这地方跑来跑去,山里的地形地势清楚的很,不会有危险。”   “你不是才来的?”女孩的眼里有着更加好奇的光,眼珠骨碌骨碌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   “你哪里人?”女孩追问。   “这里人。”   “山下旗云镇的人?”   “算是。”林纪歪着脖子想了想,自己住在旗云山,旗云山是旗云镇的一部分,那自己是旗云镇人也不算错。   “奇怪……”女孩越发觉得诡异惊奇。   “什么奇怪?”林纪问。   “你在村里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女孩?”女孩冷不丁地问道,但和刚才的对话没有任何的关联。   “是。”林纪下意识的答道,但迎着女孩的眼神立刻变得窘迫起来,他用手挠着自己的脑袋,“我没怎么在镇子里呆过,没见过所有的女孩,所以……”   “所以,目前我是最好看的吧。”女孩把话抢着说,说完开心的笑起来,洋洋得意。   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好看,浅浅的酒窝蕴着晶莹透亮的光,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活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纪红着脸,他抓脑袋的手落下来抓自己的脖颈,脖颈很快也被抓红。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开口问。   “林纪。”   “林纪?”她轻咦了一声,像是脑海里无法勾勒出这两个字的写法;也对,这么大的小女孩,未必开始读书。   “山林的林,纪念的纪。”林纪边说边捡了根细枝在泥土上写下这两个字,“我爷爷说,林是随我爹的姓,纪用的是我娘的姓。山林中纪念,寓意我爹和我娘在山林中度过的美好时光。”   说到自己的爹娘,林纪不免思念起来,他爹死的早,娘亲之后也离开了旗云山。他很怀念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娘带着自己满山跑的场景。   可惜……   林纪心里满是酸楚。   “你的字写的真丑。”女孩指着泥土上林纪写的字,蹙着眉头,一脸嫌弃。林纪的字写的七拐八扭,没有方寸,没有规矩,总之就是很难看。这种字要是写出来给学堂里的大伙看,一定会被大伙笑死。   林纪闻言一滞,窘迫的低着头。   女孩拿过林纪手里的细枝,也在泥土上写字,“我叫白灵。”   她写完自己的名字,又把细枝交回到林纪手里。一来二回,两人的手碰触了两下,林纪发觉她的手很滑,而且很凉,像是手伸进河水里摸水底的鹅卵石一样,凉丝丝的很舒服。   这种舒服,会让人生出想要紧紧抓握住不松手的念头,不过林纪没这么做。   不是胆子小,而是爷爷教导过他,女孩的身体不能轻易乱碰。   “白灵。”林纪嘴里念叨着她的名字,然后看了一眼泥土上她写的字。   她的字写得很好看,娟秀小巧,一笔一画都收放自如,不像自己写的七拐八扭。   他还想着她这么小识的字少,不认识自己的名字,所以特意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可对比之下,才发现自己的字真的很丑,被嘲笑也该认。   “你怎么会来这里?”白灵的穿着明显不是镇子里的人,能穿丝制的衣服,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一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可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跑进深山里,还没人看护?   “我也不想来啊,可家里的长辈非要把我送到落魄山这种鬼地方。”白灵撅着嘴唇,表达着自己的委屈不满。   “落魄山?”林纪面露异色。   “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旗云山,只不过我们这些外来者,都会把这个地方叫做落魄山。”白灵解释道。   “它明明有名字,为什么要叫它落魄山?”   “来这里的人,卸下一身道法,还不落魄吗?” 第2章 五色鲤鱼   “我从小就在旗云山长大,几乎跑遍每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有落魄山,也从没有听我爷爷说起过。”林纪扔掉手里的细枝,视线依旧在泥土上的那两个字。   不是他自己写的那两个丑字,而是白灵写的那两个娟秀的名字。   真的很漂亮!   林纪心里忍不住赞叹,爷爷说字如其人,字好看的人也会好看。以前他不信这个理,他自己照过潭水,知道自己不丑,只是字写的不好看而已。   可现在看着白灵,他又信了。   字好看和人好看,好像是有点关系;不对,是好看的女孩大都字好看。   那庞大的云层仍旧是笼罩在天端,把太阳遮挡的严丝合缝,没有露出一丝金光出来,整个旗云山都在一片阴影下,温度下降的很快,山风一来,特别的凉快。   林纪身上因为紧张出的汗都被吹干。   “我真的没听说过。”林纪见白灵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又认真的重复一遍。   又粗又宽的眉毛扬了一个角度,瞳孔黑的深邃,里面俏生生的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女孩微微仰着头。   白灵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扑哧笑出声来,“落魄山是我们的喊法,在你这,旗云山还是旗云山。”   还没等林纪说话,她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块青黑色的大石头上坐下,掌心朝下放在腿上,看向林纪继续说道:“我虽然说的是落魄,实际上也不是,只是我的抱怨而已。每百年,天地间会有一处大山被封禁,其间不存任何道韵法则,用不了道法的我们,还不落魄吗?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里面会有诸多机缘等着我们。”   “至于落魄山为什么会出现,没人知道,圣人也不知道。”白灵歪着脑袋想,她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于是,也就有了云顶山道会。”   “云顶山又是什么山?”林纪听的云里雾里。   “总之是旗云山外面的大山,你不用管。”   “哦哦。”林纪点头,他不懂,既然白灵让他不用管,他也没有再问,只是很有耐心的听着白灵讲这些东西。   “外面那些大人,把我们这些小孩扔到落魄山里,去争夺山里的机缘。而他们倒好,坐在松软的蒲垫上,喝着道茶,吃着珍馐美食,然后看着我们这群小孩子表演,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反正我不喜欢。”   她接着说。   “由于每百年开启的大山都不一样,时间一长,名字多的记不住,也不知道谁最先说的落魄山,总之是默认这个说法。”   这就是白灵口中落魄山的来历。   林纪听的既糊里糊涂又震撼。他想着一百年才开启一次,人能活多久?哪里来好多个名字?又怎么会记不住?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越发觉得她非比寻常,难不成会是仙人?   旗云镇虽然是个普通的镇子,但也知道,世间除了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有修道的仙人,听说能腾云驾雾,搬山倒海,寿命悠长。   要真是仙人,百年是真不长。   旗云镇北边,就有个修仙的门派,好像是叫紫云宗。林纪原本就想着,这几天在山里找的草药还不能让爷爷醒过来,他就去紫云宗求那里的仙人。   “你是仙人?!”林纪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大喜过望地望着白灵,眼前不就有个仙人,自己还去紫云宗做什么?   “我不是个仙人,只是个修道者。”这世上能称为仙人的,也就那么几位,自己这点微薄道行根本谈不上。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而且,在这旗云山禁法禁道,我就是个普通人。你问我是不是仙人做什么,你想求道?”   “不是。”林纪摇着头,听到白灵说自己是普通人,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垂头丧气一阵失落,“我爷爷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镇子里的郎中给开了几副药,说这些药吃下去还醒不过来的话,就只能让仙人来。”   林纪说着说着,一股热泪蹿到眼眶。   “所以你出现在这,是来采药的?”白灵问。   “嗯。”   “修道者修的是道,和治病救人没什么关系,治病还是要找郎中大夫。不过也有人修道修的是药道,听说厉害的能根治万病,起死回生。带我来的六叔用的是刀,修的是杀人的道,不会救人。不过我记得带木家妮子旁边那位是外面出了名的医仙,或许她能救你爷爷的病。”白灵因为仰着头,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颈,像是一块白玉发着光。   “真的?”林纪重拾希望。   “真的,不过木家妮子讨厌的很,总是喜欢跟我抢东西,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去找她帮忙她未必会帮。”白灵脸上露出犯难的神色,她看着林纪渐变的脸色,咬一下嘴唇,“到时候我让我六叔试试。”   “谢谢。”林纪重重地点着头。   “鱼!”突然,白灵惊呼一声,林纪看着她从石头上跳下来,眨眼间,已经纵身跃进了水潭里。   水潭溅出很大的水花,依稀可见她穿在身上的衣服。   林纪看着水潭,看了一会儿的时间没见白灵冒出水面,心想她刚才说的会水是不是真的?   又过一息时间,林纪跳入水潭,往深处游,看见白灵的身影已经是溺水在往下坠,他一把抓住白灵的脚踝,将她的身体拉到自己旁边,然后拽着胳膊游出水面。   回到青黑色石头旁边,林纪扶着白灵的身体,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呛了不少水出来。随后又用力拍了几下,白灵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呛好几口水,这才睁开眼苏醒过来。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惊魂未定,一脸感激的看着林纪,“你又救我一命。”   林纪瞪着她,生气的说,“你真的会水?”   要是会游的话,怎么会连续两次溺水?第一次说是被水潭里的东西绊住,但第二次林纪看的很清楚,白灵身边什么东西也没。   这一次,白灵心虚的挪动视线,拍着胸口又咳了几下,“我记得我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跳进水潭里好像又不会……”   林纪瞥了她一眼,心想自己会不会水这种事情哪有记得记不得的?   “水潭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连命都不要,非要跳进潭里去?”林纪问。   白灵看着林纪,也不说话,然后抬头看了会天上厚重的云层。因为衣服都是湿的,山风吹在身上,凉飕飕地,于是她打了个喷嚏。   “水潭里有五色鲤鱼,那是属于我的机缘,我得得到它。”说完,白灵手捏了一个印诀,嘴里念念有词,但很快她懊恼的低着头。她忘了这里禁法禁道,驱散衣服上水汽的法术用不了。   云层把太阳遮的死死的,没有阳光,衣服要干得不短的时间。   她抓着自己衣服的一角,尽可能的拧干上面的水。   “你怎么知道那是属于你的机缘?”   “我爷爷说的,他找人算过,说这次的落魄山里有我的机缘,那是一尾五色鲤鱼,就潜藏在山里的一处水潭。”白灵拧干衣服上的水迹,将衣服展平,靠在石头上。   “这水潭我来过很多次,小时候经常在里面玩水洗澡,从来没看见过什么五色鲤鱼。别说五色,一条鲫鱼都没有。”林纪摇着头,不相信白灵说的话。   “你刚才在潭底没看见一条五色的鲤鱼?”白灵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小手拍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我知道,可能你不是修道者,所以看不见。也不对啊……这里禁法禁道,就算我是修道者,也和普通人一样啊!”   白灵边说边矛盾着。   林纪在她说话的时候,来到水潭边上,看着水潭。潭水清冽,一眼就能看见底,根本没有任何鱼的迹象。水至清无鱼,要是真有鱼,自己早些年肯定抓了烤着吃。   “就那,潭底那块白色石头旁边。它虽然是五色的,但身体近乎透明,不易被发现,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就能看见。”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林纪身旁,凑过来小声说道,生怕惊吓潭里的鱼。   林纪回头看了一眼,白灵离得很近,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很好闻。他感受到白灵身上的体温,他的耳朵不禁烧红起来。   他按照白灵说的,努力沉下心,聚精会神的盯着水潭看。刚开始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在双眼酸涩要闭上的时候,他似乎看见那条五色的鲤鱼。   在动!   蓦然间,林纪的心弦颤了一下,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很近,又很远,飘忽不定。   他听不清楚。   林纪没有去细想那声音是什么,绷着的身体突然跳进水潭里。和白灵不一样,他的水性是打小练出来的,入水之后就像是条鱼儿。   他迅速扎入水底,那条鱼受了惊吓,立刻逃窜起来,林纪跟在那条鱼的身后,不断往深处游,那条原先自己看不见的五色鲤鱼,也是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记得水潭一眼就能望到底,应该不深,可现在往下游了十几米,还没有看见底,这水潭到底有多深?   林纪没功夫想这个,五色鲤鱼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他跟了很久,终于是找了个机会,一把抓住那尾五色鲤鱼然后迅速往水面浮。   离开水潭,林纪连吸几口气。缓过来后,他抬手掌心朝上,把手里的东西递到白灵面前。   “这是你说的五色鲤鱼?”   他说完话余光也是扫了眼自己手心,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直接掉落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第3章 雷惊   “什么怎么会?”白灵从地上捡起掉落的东西,放在手心眼睛凑过去细看,最终确认手里的东西的确是五色鲤鱼,旋即眉眼舒展开来,露出盈盈的笑意。   她抬头看林纪,掀起的嘴唇也是在笑,还真是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   “我抓的明明是一条五色鲤鱼,怎么会变成一块玉块?”林纪追问道,活物突然变了死物,他受到的惊吓还没有缓过来。   “这玉块就是五色鲤鱼。”白灵拿着玉块,放在林纪面前,“你看它的形状,不就是一尾鱼,尾巴上面有五种清浅的颜色。”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   白灵打断他,插话进来,“天地有灵,落魄山开启的时候,聚集在这里的灵会尤其得多,品质也会十分出众。灵,指的是灵魄,是天地灵气所凝。我说的来这里找机缘,说的就是这种东西。”   她把玉块放进腰间的口袋里,放好拍了拍,生怕不小心弄丢,然后继续说道,“对于修道者而言,灵魄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秉天地而生,蕴含着天地间的一缕道韵。就像是云顶山的悟道古树,每一片嫩叶都是灵魄,蕴含道韵,那可是圣人都眼馋的东西。”   白灵想到那株古树,眼里闪着精光。   林纪听的云里雾里,什么灵魄,什么云顶山,什么悟道古树,他都不知晓。   “我忘了,你不是修道者,你只是个普通人。”白灵吐吐舌头,样子显得灵动俏皮。   林纪脑海里只剩下圣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似乎有莫大的力量,让他振聋发聩。   “说回五色鲤鱼。这东西就是灵魄,向水而生,如果在水里,就会拥有灵性,宛如一条游鱼;但离开了水,就会变成你说的死物,道韵内敛。落魄山之中有很多道韵,在水里,在土里,在树上,在猛兽肚子里……这些灵魄一旦离开它们的藏身之所,失了维系,都会变成死物。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纪点点头。   白灵的这番话让林纪认识到另一个世界,一个修道者的世界,白灵说的这些,让他目眩神迷。   “有灵魄,那有精怪吗?像书里说的那样?”   “有啊,不只有精怪,还有鬼魂呢。”白灵假装看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   林纪内心一紧,惶恐害怕起来。   白灵看着他悚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笑颤身子,额间的发丝飘来飘去。   “胆小鬼,我骗你的。”白灵忍着笑。   林纪脸上火烧火燎的,他低着头,没去看白灵的眼神。   白灵也不再逗他,“你帮我弄到五色鲤鱼,你爷爷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她拍拍胸脯。   “虽然我不会去求木家妮子,但是我可以让我六叔去找带木家妮子来的老妪。老妪一定会给我六叔面子,六叔毕竟是这世间少有的几把刀,这个面子大的很。”   林纪没想到,白灵竟然真的把他爷爷的事情放在心上,心里顿时一暖。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木家妮子?”   “就是讨厌。”白灵娇哼一声,这时候的她,才更像是个小女孩,露着洁白的牙齿,眼里都是狡黠的光。   “女人讨厌一个人,哪有什么原因?”白灵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林纪身边,“这话是云顶山的女圣人说的,她当时正指着悬空寺的佛陀说秃驴,我虽然是女孩,但以后也会是女人,所以讨厌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原因。”   林纪听着她解释的话,脸色诧异,圣人会说出这么粗鲁的话来?   山里又来了一阵风,风将白灵身上的湿衣服吹干,她顿时觉得身体轻盈起来。   “林纪,你要采的草药采到了吗?”白灵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知道还没有彻底干。   “没有。”林纪是要采药,但是进山之后就撞见溺水的白灵。   “你要去哪采药?”   “那座山峰下面有个水涧,我要采的药那里有。”林纪指着东南方向的山峰。旗云山不只一座山峰,有很多座,大大小小。   “我跟你一块去。”白灵抬了抬脚尖,脆声脆语。   “你不用去找你的机缘?”   “五色鲤鱼我已经得到了。其他机缘,我也不知道在哪,反正是碰运气,不如跟你一块去采药,采药肯定比找东西好玩。”白灵说道。   林纪看着她忽然睁大的眼睛,挠了挠头,没有说拒绝的话。   不拒绝,是担心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在深山里出没十分危险,万一遭遇什么野兽就麻了。   白灵不知道林纪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然一定会捧着肚子大笑。   林纪在前面带路,白灵跟在后面。跃过水潭之后,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路,路不好走,没有台阶,只有细小的石头和沙土,走的时候很容易滑倒。   两人走的很小心,手抓着旁边的树枝往下走。   离开坡路之后,白灵开始活跃起来,跳来跳去。   轰隆——   忽然一声雷响,整个旗云山都被震醒。   走在山路里的林纪和白灵被这一声闷雷吓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灵心绪不宁,林纪抬起了头,看着天上的云层,“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打雷?”   他没有听错,刚才的就是雷声,轰隆隆的声音从天而降。   可是天上的云层很白,没有发灰,一点也不像是要打雷下雨的样子。   林纪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灵看着云层,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不是打雷的声音。”白灵攥着手心,指尖发白,“那是刀劈在云上砸出来的闷响声。”   “刀……劈在云上?怎么可能?”林纪根本不相信,就算修道的人能够驾驭飞刀飞剑,可云层是飘渺的,刀劈下来怎么会有声音发出。   “别人的刀不可以,可我六叔的刀可以,我说了,他的刀是世上少有的几把。”白灵这么安慰着自己,手心却攥的更紧。   她很担心六叔。   爷爷说过,笼罩在落魄山上面的云层是一道法阵,就算是那几位,也无法摧毁。叔叔要是真的握起了自己的刀,一定会被法阵反噬受伤。   想到这,她心里的不安更加浓烈。   林纪不知道白灵说的那几把刀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开口正准备问,又听到了一声破裂的声音。   像是银瓶炸裂。   很脆。   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也就一息而已。碎裂声响起时,整个天地仿佛都是凝滞了一下,林纪的心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他转过头去看白灵,发现她正仰着雪白的脖颈,死死看着天端的云层,神情紧张严肃。   云层里有什么东西?   难道真的有把刀?   白灵说,刚才的轰隆巨响不是雷声,而是刀砸在云层上发出的声音。如果真是这样,碎裂的应该是云层,有了缝隙,那把刀也就能看见。   于是,他往白灵站着的地上靠近,顺着她的视线仰头看着天端的云层。   云层像雪一样白,旗云山下雪的时候满上遍野都是白茫茫的雪,厚厚的一层,这时候的云就像是旗云山的雪飞到天上。   只不过雪堆砌的很平整,云层会有一团团的轮廓。   两人静默在原地,一动不动。   碎裂的声音结束后没多久,天端的云层出现了一道缝隙,真的好像是一块乳白色的陶瓷碎裂开来掉落一小块,而那小块原来在的位置,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不大,看着就是一把刀的形状,有刀刃,刀背还有刀柄。   真的是刀砸在了云上发出的轰隆巨响!   林纪心里被震撼到,他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白灵,说不出来话。   云层的缺口看着不大,可那毕竟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纪知道天上的飞禽一个黑点,落到地上就会变得很庞大。他心里对比了黑点和缺口,已经无法想象那真要是把刀,会多么巨大。   等林纪回过神来,视线再度落在白灵脸上,发觉她的脸蛋明亮很多,上面的皮肤被金光照的晶莹透亮,蒙着一层淡淡的辉芒。   云层有缺口,太阳的光线就会透过缺口照射下来。缺口看着虽然不大,但实际上应该很大,照射下来的光也会笼罩一大片区域。可为什么光线只有巴掌大小,不偏不倚的落在白灵的脸上?   林纪想不明白,今天发生了很多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那一束光落在白灵脸上,从额头一直到脚底下的泥土,光线并不刺眼,反而是十分柔和。   白灵脸上的冷皮肌肤也是渐渐暖了起来,白皙里浮出红晕;衣服被嗮干,彻底没有潮湿的感觉。   她从这束光里,感受到了六叔的暖意。光并不是阳光,而是叔叔那把刀的刀芒。   可是落魄山的大阵只有圣人才有办法碰触,六叔的刀怎么砸的下来,还砸出一个缺口?   难道……   白灵想到了什么,脸上及眼里的担忧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欣喜,还有一片亮光。   不一会儿,起风了,云层攒动起来,云层开口的地方很快被填满,严丝合缝,再度变回一整块,那束穿透进来的光,则是消失。   白灵低下头,她看着还仰着头的林纪,扯了一下他的胳膊,“一直仰着头,脖子不酸吗?走了,去采药。”   说完白灵也不等林纪,径直往前面走,走了没几步忽又停住身体扭头望向林纪,嗔道:“你快点啊,我不认识路!” 第4章 虎嗅   酒楼柴草屋里的流浪汉从外面回到草屋里后,直接仰头倒在草堆上,很快入睡,鼾声震天。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来不及蒸发,不断的滚落下来,就没有停过。   他呼吸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隐约可见身体的颤动。   忽然间,他锁死眉头,身体蜷缩在一起转过去。   面对云层,他出了一刀,那是连那三位都警惕的大阵,但他没有畏惧,因为他的刀从来就只能笔直向前,没有弯曲,没有退缩这两个字。   刀落在云层的那一刹那,轰隆的雷声惊了天地。云顶上道会的那些人,纷纷仰着头望向落魄山的方向,内心震撼不已。虚空的那株悟道古树摇晃,上面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缕缕玄妙奇奥的光辉流转出来,顿时一片金光灿烂,熠熠生辉。   不止是云顶山,更远处的南华山,白水泽,西北漠土等地越了矩的修道者,纷纷感应到这一声闷雷,这一下震动,无一不是望向落魄山的方向。   一刀出,云开,四方皆惊。   云顶山的那位,喝了一杯茶,露出盈盈笑意,许久之后说了一句话:“这刀不错,已然有出头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他挨不挨的过去。”   白灵说过,他六叔是世上少有的那几把刀,是当世的强者。但这样的强者全力以赴出的刀,落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句有出头的意思。   因为她是云顶山的主人,也因为她是天地间屈指可数的圣人第三境。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她的这句话,内心比那道雷声更加震撼。他们只听到了雷声,感受到震动,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前这位圣人的夸赞,委实难道。   一些猜测到大概的人,心里有惊喜,也有担忧。   出头的意思,便是那个意思,不会再有其他。   难捱……怕是那座大阵的反噬。   柴草屋的流浪汉,不仅是用刀砸了一下云层,更是在云层上敲下来一块,让自己的刀芒透进去,他看见白灵,确认她无事,才心安的收刀。   刀收了,反噬顺着刀意来到他身上。   千百年没有受到过威胁的大阵,在刀落下之后彻底激活,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忽然苏醒,露出狰狞的獠牙冲过来。   他的刀砍落下一块云。   云层让他的五脏六腑彻底散架。   他虽然能压住奔涌而出的心头血,却没能压住那股反噬之力冲进五脏六肺,一股股撕裂的疼痛钻入心底,将他体内搅得天翻地覆,识海一阵翻腾,最后昏厥过去。   太阳落到山头的时候,天边的云层是火烧的红色,万里霞光。   酒楼的店小二来柴草屋抱干草去马厩喂马,流浪汉躺在干草堆上,他嫌弃的踢了一脚。   “除了吃就是睡,活该一辈子都是流浪汉。呸,踢到你真他娘的晦气!”   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几句,然后将躺着的人踢开,他在店老板那里受的气全部撒在眼前人的身上。   流浪汉翻滚半圈转过身来,店小二看了他一眼,顿时缩紧脖子吓一大跳。   他的脸上都是汗,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块霜冰,太阳穴附近的那根青筋,一跳一跳的特别吓人。   店小二赶紧抱一堆干草,仓惶地离开,怕惹上什么事。   旗云山深处,林纪带着白灵走到一小截陡峭的崖路。崖路很窄,就算是一个人过也有些勉强,需要手抓着峭壁上凸出来的石头,脚下也得小心谨慎。   林纪担心白灵出事,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一眼,确认白灵的安全。   他的神情举动,白灵一一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好笑,但她憋住没笑出声来,林纪那憨憨的回头样倒是印在她脑袋里,越来越深刻。   一刻钟的时间,他们走完这段崖路。   “后面的路会好走一些,都是平路,没有峭壁和陡坡。”林纪说道。   白灵嗯了一声。   路的确比刚才的崖路宽很多,两人并肩走着,但没人说话,气氛忽然间沉默下来。   “除了你,还有多少人进入旗云山?”林纪抓抓自己的后颈,找话题问道。   “好多,我认识的就有十几个,不认识的更多。”白灵没有遮掩什么。   “都是和你一般年纪?”   “差不多。”   林纪虽然不修道,但是看书里的故事讲过,修道年纪越小越好,磨砺自然也要越小越能夯实基础。落魄山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争夺机缘,还有就是打磨身体。   可林纪想不通,这里不是禁法禁道吗?   随后白灵又给林纪说了些关于落魄山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是从爷爷那里偷听到的。   “白灵,你说的那几把刀,究竟是有几把刀?”   “这世间有三把刀,两柄剑,一杆枪,被誉为是圣人之下最顶尖的战力,都曾在荒境天闯下过赫赫名声,烙印在每一个修道者的心间。”   白灵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肃穆,眼里都是憧憬的星星,还有些自豪的得意。   她六叔就是三把刀中的一把,世上最顶尖的人物之一,她当然会有与有荣焉的得意。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像六叔那样的人物,不过女孩子身上带着刀啊枪啊剑啊什么的太丑了,我得想想有什么别的好看的道兵。”白灵歪着头想。   “你六叔的刀,是什么样的刀?”林纪又问。   “一把砍柴刀。”白灵回答道。   “砍柴刀?”林纪难以置信。   “对啊!”白灵的声音轻快,“那三把刀,一把菜刀,一把杀猪刀,一把砍柴刀。”   林纪怔在原地,目瞪口呆,他根本不信,都快要是成为圣人的人物,手里拿的会是这种刀,那不成了厨子,肉贩和樵夫吗?   可他看着白灵的时候,发现她脸色十分认真,不像是说假话故意逗自己,心里惊疑不定,难不成真是真的?   “林纪,你喜欢刀吗?”白灵忽然偏转过头看向他。   林纪还没回话,白灵已经扭过头去,“喜欢的话我可以让我六叔教你用刀,他砍柴很厉害的。”   “我砍柴也很厉害。”林纪嘴边嘟囔一句。   白灵闻言,脸上笑开了花,明艳动人。   她说的砍柴自然不是真的砍柴,不过林纪的回答真的很有意思。   他不是修道中的人,不知道世间的一把刀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要是以后修道,应该会很羞愧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也会很后悔,错失这么一宗天大的机缘。   经过一段宽阔平坦的下坡路,林纪和白灵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旗云山深处的一处水涧。四周的树木要比其他地方的葱郁粗壮,东南方向有一棵最大的树能有两个人环抱那么大,宽大肥厚的树叶静默不动。从断垣凸出的青绿碣石将水涧中央的地方分了三层。   水流从最上面的断口垂直流下,经过三层碣石形成断流瀑布,打在碣石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水花四溅落在周围茂密的的丛草叶上。   叶片上缀满晶莹透亮的露珠。   “你要采的是什么草药?”白灵望向林纪。   “龙涎根。”   林纪越过白灵,脚踩在柔软的丛草上,朝着水涧里面走过去,白灵很快跟过来。瀑布下面是一个水潭,碧水清幽,紧跟着有一条小溪流出。   小溪上有不少凸起的石头,林纪踩过去,旋即回过头跟白灵说,“龙涎根在最下面那一层碣石附近,我过去采,你就不用跟过来了。”   “哦。”白灵点着头,就没有往前走。   她看着林纪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灌木丛,自己则是找了个地方坐着,托着下巴看不远处的瀑布。   这个地方很美,静谧的美。   才过一会儿,白灵觉得没意思,她盯着溪流,索性脱掉了鞋光脚踩在溪水里。   她的脚丫子很白很小,踩在溪水里像是纯白的鹅卵石,清冽的溪水碰触她的肌肤,丝丝凉意浸透进去。白灵感受着这份清凉,抿了一下嘴唇,然后适应过来,开始欢快的踩水,水花溅的四处都是。   林纪手里拿着刚采下的龙涎根出来,正好看见白灵站在溪水里踩水的样子,看着她飞扬的辫子和甜甜的笑容,一时间失了神。   白灵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扭过身来。就是这一刹那,她的脸色彻底变样,笑容凝固,神色突然惶恐,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着急的朝着前方大声喊,“林纪小心!”   喊完,她直接朝着林纪在的地方跑过去。   林纪在白灵喊完,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沁人的冷意,有莫大的凶机锁定住了自己。这种感觉他以前感受过,在山里碰到猛兽的时候。   他的身体紧绷着,白灵的脸色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应该有猛兽盯着自己。   下一息,他听到风声,不是山间流窜的风声,而是极速奔行的气流。林纪浑身的毛发竖立,右腿猛地一蹬,立刻朝着灌木那边纵身过去,身体屈拢在地上滚了几圈。   落稳之后,他立刻扭头看身后。   看见背后的东西。   是一头黑色猛虎。   除了虎头上有白色的虎纹,浑身上下其他地方都是黑色。   黑虎的双眼睁的宛如铜铃,里面的两道光锁定着林纪,它咧开嘴边,露出锋利的獠牙,獠牙上滴着粘稠的液体,一副要生吞眼前这个猎物的样子。   白灵朝着林纪跑过来,林纪急忙转过头去,大喊:“别过来!”   就在分神的一刹那,黑虎再次扑了过来。 第5章 拔刀   这头黑虎颇懂狩猎的技巧,它不是横冲猛扑的那种,而是会偷袭,会找准机会扑杀猎物。   从林纪进入水涧开始,它就在水涧附近的灌木丛里等着,琥珀色的瞳眸盯死林纪的身影,等林纪采完龙涎根往回走时悄悄地跟在后面。   黑虎骤然扑向林纪背后的当刻,如果不是白灵正好看向他,发现身后的老虎急忙出声提醒,林纪很有可能已经浑身是血。   他的动作很快,身手敏捷的像是深林里的猿猴,翻滚几圈错开凶猛的虎扑。   但白灵跑过来的时候,让林纪刹那分神。   黑虎嗅到这次机会,再一次扑向林纪,锋利的爪牙扫向林纪胸前,撕破衣服,下一秒就要见血。   林纪前腿一撤,身子曲弯下去,凌空的黑虎从他头顶掠过。   落下一片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驱散后背的凉意,朝着白灵再度喊道,“不要过来!”   白灵要开口说话,但林纪的声音接踵而至,“你先走,离开水涧,等我甩开这家伙会去找你。”   白灵又羞又恼,她挥起拳头朝着林纪不满道,“我是修道者,会怕这么一头老虎吗?”   “这里禁法禁道,你已经不是修道者,你就是个普通的女孩。”   白灵闻言一滞,刚才林纪有危险的时候,她确实下意识的施了道术,可惜不管用。   她总是会忘记,这里禁法禁道,修道者其实就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专门熬炼过体魄的修道者,连普通人都不如。   她没熬炼过体魄。   所以,林纪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孩。   只是林纪的话落在耳朵十分不舒服,她气恼地抓紧拳头,一头老虎而已,她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看轻过?   她想冲着林纪嚷,可转眼迎上林纪瞪过来的冷冽的目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寒气冲进身体里,她哆嗦了一下,没敢发大小姐脾气,只好郁闷的冷哼一声,然后假装没心没肺地说了句,“你自己小心。”   说完话,白灵就撒开腿跑出去。   边跑嘴里边嚷骂,“林纪,你个混蛋!”   嘴上这么骂着,可她心里明白,留下来只会给林纪添麻烦,刚才林纪敏捷的身手她看在眼里,从小在旗云山长大的他,应该懂得很多逃生的办法。   一头老虎,他对付得了。   白灵跑了几百米,跑出水涧,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她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我可是个修道者……”她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心里碎碎念着,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层,满是怨念。   黑虎一直盯着林纪,白灵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它的注意,似乎它眼里猎物只有林纪这一个。   噼啪的水声越来越剧烈,最后成为轰隆隆的巨响,林纪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神经紧绷着。   一人一虎对峙持续的时间很短。   黑虎动的时候,林纪也动了。   他将龙涎根揣进怀里,然后在水涧奔跑起来,边跑目光边搜寻四周。他想找武器,可惜没有碰到趁手的断根木头,空手要跟一头猛虎搏斗,绝对是吃亏的事情。   吃亏的事情,林纪不会去做。   这一处水涧面积不大,但也不小,除了断口的瀑布和正下边方圆数丈的水潭,剩下就是绿的发幽的灌木和丛草。   风声呼啸。   林纪冲向灌木,身上的衣服被横生的枝桠划烂,衣服被叶子上的水珠打湿。灌木上有一些缠绕的带刺荆条,林纪没有注意到,腿部和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刺伤,隐隐泛痛。他咬着牙,尽量缩着身体,藏在灌木丛深处。   黑虎跟着冲进来,但它庞大的身躯被灌木死死卡住,尽管已经冲倒一排灌木,但里面还有成排的灌木。荆条上的倒刺,同样也扎的它浑身都是,不少地方在流血。   它盯着灌木,眼里有了忌惮。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边流着粘稠的液体,一边哈着热气。   黑虎选择退回到外面,守着林纪。   林纪看着在外面蹲守的黑虎,心思渐沉,这畜生像是有灵智一般,不会轻易上当。一般的猛兽,接二连三的失手加上身体受伤都会沉不住气,愤怒的横冲直撞。   黑虎没有。   这下是真的棘手。   林纪只好另想办法,他打量着四处的环境。   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爷爷昏迷之后,每天都要来采龙涎根,因为龙涎根必须得是当天出土的才有功效,所以周围的环境早已经烂熟于心。   第二层断口碣石的地方后面有个山洞,可以藏身。但他不可能躲到里面去,先不说黑虎会不会追上自己,碣石上青苔密布加上水流湍急很容易脚滑失手;就算进去了,总不能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   北边是断崖,很陡峭的石壁,没办法着力爬上去;西边是一片开阔地,可自己的速度比不上黑虎,跑久了肯定吃亏。   林纪思绪转动,思考着对策,随后他抬起头,望向东边。   只剩下东边的水潭,水潭两侧是峭壁,里面有一个陡坡,陡坡上去可以直接离开水涧。只要自己跳进水潭,就可以游过去,爬山陡坡。   林纪看着不远处的水潭,心里盘算着。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从灌木丛冲出去。   身影快的宛如流星。   黑虎在他动的瞬间警觉到,嘶吼一声也是跟了上去。   林纪没回头看,只是拼命往前跑,到崖边的时候纵身跃下水潭,身体在空中下坠的时候,林纪长舒一口气,他以为自己脱险了,只不过这口气还没舒完,身体骤然一僵,背后一股撕裂的疼痛冲进脑袋,疼的他直咬牙咧嘴,头皮瞬间麻住。   他扭头看了一眼,看见身后的黑虎,仿佛看见拖着镰刀的死神降临,林纪身体打着冷颤,心绪沉落谷底。   不断冲进意识的疼痛来自后背,那里有三道爪痕,黑虎的爪子很锋利,扑过来的时候虎爪在林纪的后背斜向扫了一下,后背的麻衣直接被抓烂,爪子像是三道雷电劈下来,劈进血肉里,先是焦,再是麻,最后是痛。   爪痕深有寸许,长有数寸,伤口在汨汨地流血。   黑虎踩在林纪的后背,昂着头像是在炫耀它脚下的战利品。   林纪的身体下坠的很快,两息的时间砸入水潭,水花四溅。   他没放弃,趁着入水的瞬间,迅速钻入水底,拉远了和黑虎的距离,想要籍此摆脱黑虎。   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碧绿的潭水迅速染红,像是飘落一潭的泣血枫叶,枫叶从水潭中央散开,一片片顺着溪流流出去,逐渐变成一条蜿蜒的赤色匹练。   林纪藏在水潭底部,憋着一口气,盯着水面的那团漂浮黑影。老虎会游泳,但不会潜水,短时间他不会有危险;可他憋的这口气,持续不了不久。   他看着四周,找准水潭的陡坡位置,开始游动。   身体一动,周围的潭水也被搅动,清冽的潭水冲刷着后背的伤口,像是在伤口撒了一把盐,然后化成一根根毛针,扎进血肉里。   很疼……   林纪咬紧牙关,神色拧着,两边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起的厉害。   黑虎似乎能看见林纪,他一动,黑虎也跟着浮动。   林纪瞥了一眼,知道这头畜牲没那么好糊弄。不过,陡坡是唯一的逃生地方,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游。   “那是……”   游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林纪看见水潭底下有着黑色的东西,大约一尺长,形状像是一把刀。   刀!   林纪脑袋里冒出这个词,大喜过望,他立刻游了过去,伸手抓起黑色的东西拿到眼前,真是一把刀,一把砍柴刀。   刀身很光亮,没有锈迹,应该是不久前掉落的,刀刃开过光,很锋利。   镇子里的人很少来旗云山,就算来,也不会来这个水涧,应该不是镇子里的砍柴人。   难道是像白灵这样的外来人经过这里掉落的?   林纪没多想,手里握着刀,他的心绪瞬间安定了下来。   赤手空拳跟老虎搏斗是件吃亏的事情,但如果有刀,吃亏的就是老虎。吃不吃亏,在林纪的心里就是一杆秤,现在秤倒向不吃亏的方向,他的心里顿时有底气。   他在书上看过,英雄握刀能屠龙;他虽然不是英雄,但黑虎比起龙差远了,自己一定能够对付得来。   林纪握着刀,继续往前游。   旁边有东西缠住了他后背抓烂的衣服,衣服扯动让伤口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   这一回,林纪没忍住,疼的咧开嘴。   咕咚咕咚——   嘴一张开,潭水猛灌进来,林纪嘴巴里最后的一口气被压进喉咙里,窒息感瞬间降临。脸色因为缺氧涨红,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上潜到水面,头仰出水面,吐了水,拼命吸了几口气,仍旧是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着。   黑虎在他冒出水面的时候,朝他游过来。   猫的祖宗是老虎,林纪见过猫游水抓鱼,老虎也会这项技能。它游得很快,在水里,它成了猫,林纪成了水里的鱼。   但林纪不是鱼,他吸了几口气清醒过来,没有转身逃向陡坡,而是浮在水面不动,头顶的潭水顺着头发滚落下来,落在水面。   滴滴答答起一圈圈涟漪。   脸上的红晕消失之后变回惨白,但他神色平静,黑色的瞳眸里有着两道光,不锋锐,不冷厉。   而是和神色一样沉稳平静。   他手里握着刀,刀柄刀刃都在水下,就像是插在刀鞘里,纹丝不动。   而他也没动,就像是个站在风云里的英雄,眼前的也不是黑虎,而是一条黑龙。   他是英雄,英雄要屠龙,所以,他要拔刀。   看能不能把这头畜牲砍了。 第6章 花开   林纪浮在水面一动不动,不远处游过来的黑虎似乎也是愣了一下。   手里握住的刀藏在水下,黑虎没能发现,它盯视许久,在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逐渐逼近。   转眼的功夫,黑虎离林纪只有两米远。   林纪看见,黑虎的舌头舔着锋利的獠牙,那上面粘稠的口水滴落下来,粗壮有力的尾巴横扫水面,啪的一声骤响,宛如闷雷。   溅起的水花还没落下,黑虎已经凝聚全身的气势,一跃而起,朝林纪扑来。   眼见黑虎近身,林纪目光微缩,不是害怕,而是费解。他们都浮在水面,黑虎是怎么做到能够一跃而起的?   跃,需要稳定的着力点,就像是半空中无法再腾跃一样,水里也不行。但黑虎就如同是在平地一般,纵身一跃扑向自己。   很怪。   但他来不及细想。   因为锋利的前爪近在咫尺,只要被抓住,就会深入血肉里,再度撕开一道裂缝。   林纪知道黑虎的厉害,不敢掉以轻心。   他额头上,握刀的手上,有潭水滚落,也有汗水渗出。眉头拧在一起,握刀的手臂上一条条青色的筋络盘根错节。虽然林纪握刀的时候心里安定,但还是会紧张。   他抿紧嘴唇,前所未有的专注,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机会只有一瞬,而且稍纵即逝。   在黑虎距离林纪只剩下半米远距离时,他仍旧是一动不动。黑虎觉得荒唐,眼前的猎物像是在等死一般。   忽然,林纪眼睛里那原本沉稳平静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是鹰隼,像是刀剑,像是雷电。   与此同时,林纪沉喝一声,右手悍然发力,浑身的力量通过手背盘根错节的青色经络传到刀柄上。他将刀从水底下拔了出来,像是从刀鞘拔出,有铿锵的金鸣声。   拔刀,劈砍!   他的右臂一扫,一道冷光划过半空,刀刃上的水花被带离潭面,激射出数以万千的水珠,朝着远方划出一条条的弧线。   这些弧线的终点是潭面,在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半空中响起一道哗啦的声响,像是撕碎了窗户纸的声音,紧跟着,是瓢泼的血雨倾泻如注。   血雨来源于黑虎。   黑虎死了,被林纪的刀一刀砍成两截,摧枯拉朽,没有任何的凝滞停顿,极为流畅。   两截身体坠入潭水,漂在水面,切口的位置平滑。   林纪仍旧是浮在水面,还是没有动弹。   他的脸上满是血水,绷着的神经松下来之后,呼吸变的紊乱急促,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但那一双黑色的眼眸出奇的镇定冷静。   刀回鞘,插入水中。   他扫了一眼水面上黑虎的尸体,脸上终于是露出放松的的笑容。   林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刀的时候,真的就像是个极为厉害的刀客,在风雨中锁定敌人,不出则已,一击毙命。   挥刀,劈砍,收刀。   就这么简单。   似乎,自己天生就是个用刀的人,抬手,拔刀,挥臂,收刀都极为流畅,所以才能一刀将黑虎劈成两截。   很快潭面上漂满血,看着十分诡异吓人。   黑虎毙命,林纪没有必要从陡坡离开,可以原路直接返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先在溪流的一侧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掬一捧水洗脸,洗干净脸上身上的血污。   然后洗干净刀。   他拿着刀,又挥了挥,觉得这把刀十分趁手,就别在腰间,起身去找白灵。   白灵在水涧出口不远处的地方,这里是个山坳,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正前方是一条溪流,溪水从水涧流出来。她的手指交叉缠绕在一起,两个辫子甩来甩去。她一个人待在石头上,一会看着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木;一会看向天上浓厚的云层,觉得好生无趣。   然后,她想到林纪,想到林纪瞪自己的那一眼,想到自己一个修道者被普通人看轻,心里再一次恼怒起来,她嘴唇撅的很高,嘴里磨着牙根。   不一会儿,她从石头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最后实在无聊走到溪水旁,蹲下身子看着潺潺的流水。   水在动,但在白灵眼里就是一面镜子,白灵看着水镜里的自己,不禁得意起来,觉得自己长的真好看,木家妮子根本别想比过自己。   照完镜子,她伸手进水里,抓起一块灰黑色浑圆的石头,放在掌心看。   她还是觉得无聊,把石头扔回水里。   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水面飘来了一片枫叶。   山里哪来的枫叶?   问题是现在刚入夏,离秋天还远着呢,就算有枫叶,也没到变红的时候。白灵觉得奇怪,定睛看过去,才发觉那不是枫叶,只是水面上的一缕红色。   红色越来越多,如丝如缕,很快变成了红色的丝带。   白灵踩进水里,低下头细看,这才意识到水上漂的是血。   她逆着水流的方向看过去,成片的红色涌了过来。   那个方向,是水涧。林纪就在水涧,还有一头黑虎。   “林纪!”白灵失声喊道,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林纪出事了,林纪没有刀没有剑,他不可能把黑虎弄出这么多血来,总不可能用牙咬破黑虎的血管,只可能是林纪被黑虎咬伤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心陡然间慌乱起来,她忙不迭的从溪流里走出来,跑向水涧。   只不过没跑出去几步,身体就顿住愣在原地,神情讶然,“林……林纪?”   她看见林纪,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头发都在滴水,他的脸色煞白,嘴唇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衣服上面沾了不少血迹。   “你没事吧……”白灵看见血迹,攥着手心担心的问。   “我没事。”林纪咧嘴笑,声音有些沉闷但很稳重。   白灵不相信,她打量着林纪,从上到下,然后转到身后,她发现了林纪后背的爪痕。   后背的衣服破烂,隐隐可见里面的伤口,在潭水里浸泡过一段时间,伤口的边缘开始发白溃烂。白灵看着伤口,心里一颤,眼睛不由红起来。   “没事你个鬼!”   “你赶紧坐到石头上,我给你处理伤口。”   旗云山禁法禁道,她虽然是修道者但在这只是个普通人,阵法道器都不管用,家里长辈担心她在这里受伤,所以准备了不少疗伤的药。   这些疗伤药,原本就是草木之精,不在道法一列,无论何时都可以发挥它原本的功效。   白灵在自己的囊袋里找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一个青蓝色的瓶子,从里面倒出半瓶白色的粉末,“这是硼浪散,专治猛兽的抓伤咬伤。刚撒上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点。”   “嗯。”林纪嗯了一声,做好思想准备。   白灵撕开后背的衣服,将掌心的硼浪散撒到林纪后背的伤口处。   硼浪散撒在伤口上时,就好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上面爬,一口一口的啃咬血肉,林纪抓死拳头,可纵使有心理准备,那股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惨叫出来。   白灵被吓一跳,两只手抖嗦的厉害,她颤颤地问,“是不是很疼……”   林纪咬着牙,偏过头假装不疼,撕扯着喉咙发出声音,“没事,你继续。”   白灵点了一下头,稳住自己的心神,仰头收回眼眶里的泪花,继续往伤口上撒药。林纪没有再叫出声,身体也是一动不动,但白灵注意到,他的额头和脖子流满了汗。   他其实很疼……   白灵看着眼前坐着像是雕塑一般的林纪,打心眼里佩服起他来。他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也不是修道者只是普通人,却能一个人去面对黑虎,承受剧烈的疼痛,真的了不起。   白灵的眼里多了很多星星,是敬意;不经意间,林纪的身影,在她眼前似乎高大了一些。   “好了。”三道爪痕上面都撒上了药,白灵把瓶子放回囊袋,走回到林纪面前。   “这药真管用。”林纪赞叹道,那股宛如烈火灼烧钻心的疼痛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凉,就像是水涧的清冽潭水一样,很舒服。   然后,他后背不再传来疼痛,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   真的很神奇。   如果林纪能看见自己的后背的话,他会更加震惊,因为后背的伤口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不出意外,太阳落山前就能痊愈甚至连疤都没有。   “当然管用,虽然硼浪散不比那些倾注灵气的疗伤药,但用的都是百年份的药材,再配上我爷爷的药方,在这禁法禁道的地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圣药。”白灵抬着晶莹的琼鼻很是自豪。   林纪没有细听她的话,他在想别的事情。修道者的手段当真通天,或许那木家的老妪真的可以救爷爷!   “等等,先别动。”林纪要起身,突然被白灵喊住,她的手也是压在林纪肩膀上,林纪不明所以。   白灵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擦干林纪额头和脸上的汗珠。林纪看着近在眼前的白灵,看着她白的泛光的脸颊,皮肤上透明的枝桠,还有晃动的辫子;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   像是山里的兰花,又像是木槿花。   “好闻吗?”她笑了,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一刹那,她仿佛就是正盛开的木槿花。   林纪先是失神,然后缓过来意识到她刚说的话,脸蹭的一下通红起来。他迅速起身,离了几步远。   白灵拿着丝帕的手悬在半空中,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林纪,“我是老虎吗,这么害怕?就算是老虎,在水涧也不见你怕黑虎啊?”   林纪低着头挠后脑勺,没有说话。 第7章 郝狂   “林纪,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只会拖累人的的柔弱女子,很没用?”白灵见林纪不说话,忽然抿起嘴唇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仰天看天。   “不是。”林纪摇头否认。   “那在水涧的时候,为什么瞪我让我离开?”白灵是个很记仇的人。   “那头黑虎我没有把握应付,但水涧我去过很多次,里面的地形地势我很熟悉,所以我有把握逃出去,前提是只有我一个人;你先离开,我会更有把握。”林纪说的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   实话都很刺耳,还很难听。   白灵蹙着眉头,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她没用,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心里就是不痛快。   她横了一眼林纪哼道,“我是个修道者,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但这里禁法禁道。”   “就算禁法禁道,真要对付一头黑虎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爷爷为了放心让我来这,给了我不少傍身的东西。我只是当时把这茬事给忘了,不然那头黑虎早就死了。”   “那我也不能让你冒险。”林纪说的十分的认真,认真起来的时候眉尖往上扬,他的眉毛又黑又粗,像是毛笔在纸上写下的两道撇。   白灵看着他的眉毛,禁不住扑哧笑出声。   她咧着嘴乐了一阵,然后弯眉顺眼的看着林纪,“那以后我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你是不是都会挺身而出挡在身前?”   “我在就会。”林纪说道,“不过出了旗云山,你就是真正的修道者,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修道者遇到的危险才更加吓人呢。”白灵坐到石头边上,转过头来望着林纪,“到时候你只是个普通人,应付不了的,除非你也是个修道者。”   “对了,你要不要成为修道者?”白灵问过林纪,要不要让她六叔教林纪练刀,那时候,她就有想林纪成为修道者的念头。   现在,又有这个念头。   “修道者……”林纪喃喃这几个字。   “嗯,不然的话你怎么挺身而出?不过得等出去之后,我身上没有适合你修行的法门,而且这里禁法禁道也没办法帮你接受道引。”   “道引?”林纪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念的很拗口。   “先不说这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黑虎爪子底下逃出来的?”她想着林纪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黑虎,就算熟悉地形,要摆脱黑虎也是件困难的事情。   林纪更想知道道引是什么,但看着白灵好奇的眼神,他只好先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是从它爪子底下逃出来的。”   “那是?”   “我把那头老虎砍死了。”   “砍死了?”白灵捂住嘴巴惊呼,难以置信。   “嗯。”林纪解开别在腰侧的那把刀横放在眼前,“多亏这把刀。”   林纪说的平静沉稳,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白灵却听的惊心动魄。林纪没说具体的细节,可林纪后背的爪痕,湿透的衣服头发,惨白的脸色,足以说明他和黑虎搏斗的剧烈状况。   幸运的事,林纪没事。   “你怎么会有刀?”白灵留意到这个问题,然后注视着他手里握着的刀,细看之下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潭底捡的。”   “潭底怎么会有刀?”白灵更加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林纪挠着头,抬手的时候他感受不到一点后背的疼痛,这才意识到后背的爪痕已经痊愈,心里越发觉得那瓶药神奇,“刀身上没有锈迹,是近期掉落的,时间不会太久。”   “带刀的?”白灵盯着这把刀看,进入旗云山之前,他们这些外来者曾在旗云镇的酒楼了集合过,她扫了几眼四周的人,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印象里没有谁带了刀,带剑的倒是不少。   旗云山禁法禁道,他们的道器在这里会失去效用,无法使用灵气的话,用多种精矿打造的道器会格外沉重,并不适合携带,所以家里人大都给准备了普通的刀剑。   虽说是普通刀剑,但在凡人眼里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白灵家里也准备了,不过她不喜欢舞刀弄剑,所以没有拿。而且她的本命道器是铃铛,不重,就在囊袋里放着,虽然灌注不了灵力,但就当石头砸也很厉害。   “刀是谁的……”   她锁着眉头深想,手撑着膝盖托着自己的下巴,风吹动着她的前帘。   “刀是我的。”忽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纪目光望了过去,神色一紧,警惕起来。   一道人影从东南边的大石头后面走出来,看着年龄不大,和林纪一般,身形倒是比林纪壮一点,五官端正,脸上的皮肤很白。谈不上剑宇轩眉,但也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少年郎。   林纪横刀过去,时刻戒备着,那人看着泛寒光的刃尖,眼皮直跳,“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可别动刀子。”   “是你!”白灵惊声,醒悟过来,“难怪这把刀看着熟悉。”   “你们认识?”   “我叫郝狂。”那人往侧边走了几步,自报姓名。”   “好狂……”林纪想着应该不会是这两字。   “赤耳郝。”白灵在一旁解释道,“他出生的时候,家里人不希望他长大了像个娘娘腔一样,所以取这么个名字。”   “放屁!”郝狂扯着嗓子否认,“我爹是希望我成为顶天立地的强者,强者有哪个不狂的?”   “所以还是担心你会变成娘娘腔。”白灵耷拉下眼皮,故意挑衅。   “你!”郝狂指着她的鼻子,但后面也没有什么狠戾的话。   “就你这样的,也想成为我六叔那样的人?”白灵轻蔑的笑了笑。   郝狂最敬仰的人物之一就是白灵的六叔,所以他会选用刀做武器,而且还是和她叔叔那把刀一样的造形,所以白灵第一眼看的时候会觉得那么熟悉。   郝狂顿时涨红了脸,他走到林纪面前壮着胆把林纪手里的刀抢了过来,“这是我的刀。”   刀抢回来后,郝狂丢下一句懒得和你们计较,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白灵却在这个时候喊住了他。   “白丫头,我是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不招惹你,你别得寸进尺。”郝狂扭过头来,脸上浮着一片青气,呲牙咧嘴。   “你怎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白灵没被他的恶言恶语吓到,手指指着那块大石头,那个方向正好是水涧。   水涧只有一个出口,林纪前脚刚到没多久,郝狂就跟着出现,他刚才要么就在附近,要么也在水涧里。   “我在水涧里,水涧就一个出口。”   白灵愣住了,林纪也愣住了,他们刚才也在水涧里,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   林纪想开口问,白灵拽了一下他的胳膊,眼睛斜了一下,让他别说话,“你没什么事跑水涧去干嘛?”   “你以为我想?”郝狂转过身,脸色委屈起来,“在那座山峰的时候,就是那座山顶上长着半截古树的山峰。”   他指着最前面。   “那是落云峰,山上的那棵古树是南离木,原本树冠庞大繁茂,可惜雷雨的时候遭了雷击,被劈过之后就只剩下半截。”林纪经常去那座山峰,爬到树上面斜靠着,看云层飘落,树遭雷劈之后他就没怎么去过。   “对,就是那里。我在那发现了土属性的灵魄,正要动手捉的时候被姬寒那般人截了胡。他们这群混蛋,不仅抢我的东西,还把我从那座山峰驱逐出来。”郝狂越说越愤怒,拧着眉头干瞪眼。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水涧。”   “一会儿就说到。”   白灵闻言,瞪着他。   郝狂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林纪看着他的举动,心想他的名字还真不如没有这个狂字。   “之后我就来到这座山峰,结果倒霉催的碰上一头黑虎,我斗不过,一路逃窜到水涧,好在水涧后面有个山洞,能够躲藏,就一直藏在里面。我这把刀,就是在进山洞的时候掉进水潭的。”   林纪恍然,终于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水潭里捡到一把刀。   “你一直在山洞里躲着?”   郝狂有点心虚的点着头,他一直躲在山洞,听到了林纪和白灵的喊声,知道他们被黑虎盯上了,但是心里害怕没敢出来。   “怂包!”白灵没好气的说道,“亏得你名字里还有个狂字。”   郝狂知道白灵意有所指,但也只能低垂着眼神不说话。   “拿来。”白灵朝着郝狂伸出手来。   “拿什么?”郝狂一头的雾水,林纪也是不知道白灵要郝狂拿什么出来。   “别装蒜,黑虎体内有一颗兽灵魄,我能发现,你也能发现。躲在水涧里现在才出来,为的就是想等林纪离开,你好去水潭里捡兽灵魄吧?”白灵嗤笑道。   郝狂不傻,没出来就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我是捡了,那又怎么样?”郝狂挺着胸膛,完全没有惭愧的意思,“这家伙没兴趣,我凭什么不能捡?”   “就凭你胆小如鼠躲在山洞里不敢出来。”   “白丫头!”郝狂粗着嗓子吼。   白灵双手插着腰,瞪大了两只眼睛盯着他,“就你这样的,别指望我六叔会教你练刀。”   郝狂瞬间怂了,气势萎靡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黑虎是林纪杀的,里面的兽灵魄自然要给他。”   狂挣扎了一会,还是咬咬牙,决定放弃兽灵魄,“我郝狂不是姬寒那种抢人东西的混蛋,这是他的战利品,他要的话我会拿出来。”   郝狂看向林纪,林纪摇着头,“我不需要什么兽灵魄。”   白灵瞬间走到林纪眼前,“你蠢还是傻,不是跟你说了嘛,这灵魄是道韵,是无数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我不是修道者。”林纪认真道。   “你现在不是,以后会是啊,你不是要修道吗;而且,兽灵魄和其他灵魄不一样,对普通人也有作用的,能强身健体。”白灵苦口婆心。   郝狂听到白灵要让林纪拿兽灵魄去强身健体,心里头在滴血。   想着,还真是白家门庭里闻名遐迩的败家娘们。   林纪想了想,还是摇头,然后看向郝狂说道,“我不要兽灵魄,如果你想要,可以拿你那把刀跟我换。”   林纪不要兽灵魄,他要刀。   在他眼里,那把刀给他很大的安全感,能够让他对付猛兽,救他的命;能救命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第8章 灰雾地带   林纪想要那把刀,但知道这是郝狂的东西,所以提议用兽灵魄换刀,他不知道郝狂愿不愿意换,也没再问,只是静静地等着结果。   郝狂听完林纪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然后看着林纪认真的神情,脸上立马笑开花,屁颠屁颠地跑到林纪面前,将刀交回他手里,然后拍了拍自己囊袋里的东西。   “刀给你,这东西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反悔!”   郝狂提醒道。   “就算反悔,我也有理由不还给你。”   他就像是个见到黄金的老财迷,搂住就不撒手。   “不反悔。”林纪掂了掂手里的刀,刀刃在虚空翻转一下,重新别回到腰胯,他很满意这把刀,比用过的任何一把砍柴刀都好用。   “林纪,蠢死你算了!”白灵鼓着嘴巴,神色恼怒气呼呼的说话,“都跟你说了这东西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外面的人想要都没机会,就算你不是修道者觉得这东西用不上,你大可离开后跟外面的修道者交易啊,我敢保证,换回来的东西绝不会比这把破刀差,甚至要好上数百倍。”   “白丫头,你什么意思,我这可是邬金矿打造的刀,还请有名的练器师开过刃——”   “收好你的兽灵魄,别到时候丢了。”白灵瞪他一眼,警告道。   郝狂后退几步,把囊袋揣进怀里,生怕被白灵抢了去。   白灵不说话,她回到那块大石头旁坐下,一个人生闷气。   林纪看着白灵,心里愧疚,他走到她面前想安慰她,“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这把刀没你说的那么不堪,相信我,在我手里的这把刀,一定会是好刀。”   林纪很认真的讲道。   白灵仰着脸蛋,微风吹起她几根发丝在额前飘动,她的睫毛颤了颤,眼眸里的光闪着,琼鼻抬的很高哼了一声,“随你。”   “林纪,其实那把刀,没……没你说的那么好……”一旁的郝狂实在听不下去,很不好意思的插了一句嘴,用兽灵魄换刀,他心里也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臊的慌。   “郝狂,没人让你说话就闭嘴。”白灵气不过,又是狠狠盯他一眼,差点要动手。   郝狂假装没听见,凑到林纪跟前,“你不是修道者?”听刚才白灵话里的意思,林纪不是修道者,只是个普通人,这就让郝狂很纳闷。   林纪一刀将黑虎劈成两截的画面郝狂看的很清楚,普通人怎么会有那么刚猛的爆发力,尤其是那挥刀的手法,一看就是锤炼过。   落魄山虽然禁法禁道,他们这些修道者没了道法变成普通人,但他们毕竟打熬过身体,比普通人要强,还有一些身体打熬的十分厉害的,动起手来比猛兽还吓人。   修道修道,除了修道法,还有炼体魄。   他之前碰到的姬寒就是这么一类人,现在碰到的林纪,也是如此。   可他,竟然是普通人?   “不是。”林纪回道。   郝狂震惊诧异的看着他,“那你劈黑虎的那一刀,是怎么劈出来的?我可不相信普通人能做到。”   他不信。   白灵也不信。她没看见那个画面,但她不相信林纪真的能杀死黑虎。所以,她也很好奇,耳朵凑了过来。   “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是老虎,但感觉像是在劈柴一样。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山里砍柴,我很会砍柴的。”林纪说这话的时候很自信,还有些得意,他瞥了一眼白灵,似乎是在告诉她,他没有说谎。   他砍柴很厉害,所以不需要他六叔教。   白灵知道他的意思,蹙着眉头,心里暗骂林纪傻子,笨蛋,蠢货。   我说的是砍柴,但你以为真的是砍柴吗?   “木头一动不动,是死的;黑虎是活的,而且皮糙肉厚。”郝狂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黑虎扑过来的那一刹那,我就把它当成了一根木头,一动不动。然后像砍柴一样挥刀,挥刀的速度快一点,黑虎就会像木头一样被劈成两半。”林纪抓了抓头,简单的解释一番。   郝狂睁着眼,“这怎么可能?哪有活的东西能看做是死的?”   “我娘说过,静下心来,这个世界都是静止的。”林纪脑海里关于娘亲说的话不多,这句话印象最深刻,因为娘亲说过很多遍,并且让他一定要记住,“比如你们手里的灵魄,原先不也是活物吗,到你们手里才变成的死物。”   郝狂闻言,还是不明所以,但他觉得林纪说的这句话,似乎有点道理。   白灵听着他的这番解释,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始终抓不住脑海里的那道流光。   动……静,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最玄奇的两件事。   忽然间,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没人说话,郝狂也没有着急离开。兽灵魄已经成为他的东西,他也没有必要心虚害怕的离开。   “林纪,接下来你打算去哪?”白灵忍不住开口问。   “回家。我来旗云山里面,是为了采龙涎根给爷爷治病,现在药材到手了,我得回去给爷爷熬药。”   “你家在哪?”白灵又问。   “那座山头的半山腰。”林纪抬手指着正北的方向。   “林纪,那你可能回不了家。”白灵小声说道,同时偷偷看着林纪。   “回不了?”   “嗯。旗云山大部分区域被阵法笼罩,包括我们这里,但不包括那座山头的北面。有阵法在,我们都出不去。”白灵解释道。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落魄山。”郝狂插话进来,“落魄山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去争一份机缘,那份机缘还没有落定归属的期间,不能进不能出,所有人都别想离开。”   “我得回去。”林纪像是没听到他们说的话。   他站起身来,跟白灵和郝狂道别,然后往家的方向走。   “林纪!”白灵在后面喊,喊了几句林纪没回头她只好跟上去。她决定先跟林纪去一趟,反正在旗云山,哪里都一样。   “喂,你们该不会想用这样的借口甩掉我吧?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郝狂嘴里嘟囔着,他晃着脑袋,不一会儿也是跟过去。   他暂时没有什么目标,得到兽灵魄是托了林纪的福,跟着他说不定还会有灵魄捡。郝狂心里是这么盘算的,于是迅速的跑过去。   云顶山。   天地间的那三位不在,云顶山的主人半道也离开了,道会自然是少不少乐趣。不过峰顶中央平台的四面镜子,还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所以他们也不会觉得真的无趣。   每百年的云顶山道会,都是分做两个部分,其中一个部分,就是观看道镜里进入落魄山的这些小辈的表现。   郝狂被姬寒等人围堵截胡的事情也是被众人看在眼里,郝狂的爷爷当众气的吹胡子瞪眼,几乎是打算跟姬寒的爷爷打一架。   结果被姬寒爷爷一句话噎住:“怎么,孙子丢脸,爷爷辈的也要丢这个脸?”   前者气的甩袖离席,跑去了另外一侧。   也有人看见白灵,林纪这边的画面。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林纪没有印象,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想不起来进入落魄山的名单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落魄山百年一开,每次的人员名单,都是按悬空寺,文庙,南华道观,中州九家以及其余排得上号的宗门势力分配名额。   各家各门的名额数,都是在荒境战斗用鲜血拼出来的。不过今年的落魄山,悬空寺、文庙和南华道观都没有派人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多出来的三个名额,则分给了一些宗门势力。   这些宗门里,也没林纪的印象。   道镜之外,不少人猜测起那三位没有现身的原因,毕竟这还是那三位第一次缺席云顶道会。   “听消息说是在闭关参悟大道。”   “假的假的,参悟大道什么时候不可以,偏是今天?前段时间那三位齐聚在南华山,似乎是在谋划什么,我在洞府前望了一眼南华山,老道的罗天盘都祭了出来遮天蔽日。我猜想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想要凑过去看看,但很快南华山顶又恢复平常。”   说话的人捋了一下胡须,回想起当天的景象,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我听说那三位受了重伤,所以才传出要闭关不参与道会的风声。避免被荒境以北的妖人发现端倪,趁机兴风作浪。会不会就是那天发生的事?”   “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最近荒境不太平,妖人反扑的厉害,好几次出现星坠的天象,瞑域森林的浓雾已经越过归墟界碑,蠢蠢欲动。那三位齐聚南华山,一定和这个有关,兴许关乎整个天下的命运,所以想要勘妄天机,却意外遭受了天道的反噬受了伤。”说话的人也只是猜测,面色严肃凝重,眼里有着对那几位的敬重。   忧天下之忧而忧,不愧是至圣。   “不知道那几位伤的重不重?”有人担忧叹息,毕竟那可是顶天的三根柱子。   ……   众人感慨一番,聊无可聊,最后还是抬眼看向场中央的道镜。   落魄山的这些人,日后也会是顶天的柱子,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蜕变,能不能够及时撑起荒境塌陷的半边天,又能不能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渡过巨浪滔滔的黄河水,将妖人再击退三百里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能。   毕竟,每百年落魄山历练后总会出现惊才艳艳之辈,其中最强的人,会带领众人在荒境闯下诺大的声名。   上一次落魄山结束后的二十年,就诞生了数位圣下之极,将荒境的妖人击退至黄河北岸三百里。   可惜最强的那杆枪遭了妖人的偷袭暗算,英年早逝,陨落在黄河以北……   云顶山的东边。   南华山的峰台,也有四人在看着和道镜类似的镜子。   三男一女。   他们看的镜子,要比道镜小的多。   四人的目光都是看着镜子里的画面,似乎在等待着谁出现。   和云顶山四面道镜呈现的画面都不一样,这面镜子里映射的地方,光线昏暗,四周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显得有些阴森诡谲。 第9章 钓叟   灰雾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却遮挡住大部分的视线。   纵使圣人都有堪破虚妄的手段——书生有默识、和尚有慧眼、老道有破障,但眼前的只是一面镜子,不是真实的景象,旗云山还有浓厚的云层法阵,所以他们的这些手段,在这里也不起作用。   所以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看到的也只是灰雾和朦胧的场景。   灰雾一直在变化,忽浅忽深,灰雾里面模糊的场景倒是从来没有变化过。   那是一处洞府,洞府的空间不大,长满了青绿色的藤蔓和苔藓,绿的瘆人;中间是一处水潭,旁边有着几块大石头。水潭不大,应该是洞府上面的钟乳滴下的水,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将下面一整块石头滴穿成一个水潭。   能把这么大的石头滴穿出一个水潭,起码是数千年的光景。   洞壁上的钟乳表层有着荧光,勉强让洞府有了光亮。   水潭倒映着这些荧光,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这就是你们说的五色琉璃水?”一道飘渺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说话的是云霓,云顶山的主人,目前世上为数不多的女圣人,还是圣人第三境,有人说她早有了晋升圣道最后一步的实力,只不过不想不愿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想不愿,没人知道。   她穿着一袭白袍,脸上蒙着白纱,容颜半遮。   在场的另外三位,无论是书生,和尚,还是老道都能无视这片白纱,哪怕这是云顶山久负盛名的道器——藏天纱。   云霓知道,在场的三位也都知道。但没有人会觉得她用白纱蒙脸是多此一举的事情,因为他们都知道,蒙白纱是有另外的用意。   蒙上白纱,是为了摘下。   她没摘下,自然是为了等人摘下。   峰台起了一阵风,风吹开天端的云层,却没能吹开白纱。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落在四角阁楼,一瞬间仿佛风开万片金鳞。   风吹起云霓的白衣,上面的丝带翻飞,宛如渐渐被吹散的云层,一波接着一波翻涌而起。   云霓像是从云层里走出的白衣仙子。   她的目光落在一处地方,从始至终都在一处地方,静谧而深远,别有用意。   她睁着眼睛,细长的睫毛被风弄颤。普天下没有人知道云霓的具体年岁,但屈指去算也有数百年的光景,但此刻的她,仍就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二十多岁最美好的芳华。因为她的眼里,没有岁月的流光,还是那般无暇。   虽然面罩白纱,仍然遮掩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云霓不仅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女圣人,更是天下公认的美人,是无数修道者梦中的道侣。   她看着青衣书生,迈着轻盈的步伐,从衣袖里拿出青白色的罐子,掀开灌盖,里面是今年新出的悟道古树茶叶。她从罐子里捏起一些茶叶放进壶里,用刚滚烫的热水冲泡,她看了眼石桌上镜子里的景象,开口问着话。   她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是山涧里叮咚的泉水,像是幽篁里的竹叶被吹响,又像是空谷里的风息。如在天端,没有丝毫的尘烟,只是在看向青衣书生的时候,眼里才有了人间色。   老道没有听她说的话,只是盯着她泡茶的手法,和青衣书生如出一辙,他瞥了一眼,心里暗笑,这天地间最会装的果然还是书生,满嘴的仁义道德。   这两人,明明有勾连,偏要一个装痴情,一个扮无意,好玩吗?   和尚似有所感,但只是念了个佛号。   云霓觉得这声佛号太扎耳朵,狠狠地瞪了和尚一眼,嘴里叫嚷着,“秃驴,你要是再诵佛号,就算是有道一和文仁的面子,也讨要不到半杯茶来喝。”   她威胁道,这时候的她,哪里还有刚才的轻柔飘然,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娇蛮的女人。   书生就是文仁,是文庙的至圣,春秋阁内的第三尊塑像。   老道是玄门的道一,南华道观的主人,资历要比书生和和尚老的多。   灯念和尚来自悬空寺,是当世的佛门领袖。   而敢在佛陀面前大骂秃驴的,天底下也就云顶山的云霓了。   灯念也不恼火,他垂下眼睑,宝相庄严,像极了寺庙里的那尊药师琉璃佛,手里的念珠一颗颗的从指尖转动,泛着微光。   云霓见他面带笑容完全不受刺激,觉得无聊透顶,但还是给他倒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冷哼了一声。   秃驴要骂,茶却不能不倒。   道一盘腿坐在石凳上,歪着脑袋,“云霓丫头,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道一老头?”   “故意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把文仁的名字放在后面,是也不是?”道一笑道,云霓的那点小心思,他哪里会看不出来,明明痴痴的喜欢人家,偏要在面前的时候故作骄矜,连名字都要放在第二的位置像是顺带着想起一般。   喜欢的,总是要藏着掖着,生怕被知道,又生怕不知道。   何苦呢?   道一至圣把话说破,其实是在帮云霓表露心意。   云霓不好意思的微低下头,红了脸。她瞧了一眼旁边的文仁,满心欢喜的给道一倒上一杯茶。   道一端起茶杯,很快喝完了一杯。   云霓又给他续上了一杯,然后走到文仁身旁。   道一悄悄凑到灯念的身旁开口道,“知道为什么云霓丫头最讨厌你这秃驴吗?”   灯念摇着头。   “因为你的看破不说破。女人都是喜欢嘴上说的这些话,而不是一口一个善,跟念经一样。”道一眯着眼说道。   灯念面露思索,“你很懂女人?”   道一笑了笑,神色惘然像是在追忆往事,“我是道士,不是和尚,和尚戒色,道士可以有女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曾风花雪月过,就在这南华山。”   想到这些往事,道一就颇为自豪得意。   要是外边的人知道这几位的谈话,不知会是什么感想。   灯念皱起眉头,他的额头宽广,宽眉大耳,所以皱眉的时候脸上有很多的竖纹,“佛门也有蹈红尘。”   佛门修道者讲究看破红尘,看破红尘方式有两种,深入或者远离。于是便有了深入其中的蹈红尘和远离的掌青灯。佛门中,掌青灯的多,但只有当届的佛子才能选择蹈红尘的方式。   红尘诱惑太大,佛法不深的人挣脱不出苦海。   于是,蹈红尘也被认作是佛门下一届的领袖出门历练。而红尘的历练,就包含八戒,七情,六欲和五毒心。   唯有进入,方能超脱。   可情这个字,最是难解。   灯念是最早的蹈红尘,所以他曾从色欲的牢笼超脱出来,女人,他未必不懂。   道一深深地看了一眼灯念,斜眯着眼,神色颇为玩味,似乎在想灯念能入红尘到哪一步。   “潭里的,的确是五色琉璃水。”云霓端着茶水过来,刻意挨靠的他很近,文仁没有偏头看她,而是盯着眼前的那面道镜,看着镜子里的画面,然后解释道。   云霓并不稀罕他的这番解释,她问,只是希望让他知道她在这,希望他能抬头看一眼。   可惜……   道一老头说的对,书读得多了,脑袋都会变成榆木疙瘩,迂腐的很。难不成文仁还是笃信着那句大丈夫为小女子难养也这句话?   说到这句话,云霓就来气,她真想把那位先生的棺材板都给撬开,好好的问一句,凭什么。   云霓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纵然如此,她还是把手里的茶杯稳稳当当的放在了青衣书生的面前。   谁让自己,那么钟情于他呢……   落魄山的每次开启,都会有一份五色琉璃水,蕴含着最完整的道韵,在灵魄之中是最顶尖的存在。这么一小潭的五色琉璃水,纵使圣人看了也不免心动。   五色琉璃水,还有另外一个称谓——万物母气。   万物母气是公认的大道之始,能够让修道者更加明晰大道的根本,从而认识这个世界的本源。   云顶山的悟道古树扎根虚空,汲取的便是天地间的万物母气,所以由古树树叶炼制的茶叶,才会让几位至圣都垂涎。   因为茶叶里,有完整的道韵。   “落魄山的五色琉璃水,历来是静待有缘人。而这人不出意外,就是落魄山选出来的最有潜力之人,就像是上一次落魄山开启的秋暝。”云霓脚下踩着清风,从青衣书生的左边绕到了右边。   “秋暝……可惜了。”道一耷拉着眼皮,神情悲然,他喝光了茶杯里的茶水,苦涩从茶水里溢出来。   外人只道秋瞑是普通世家子弟,却不知他是道家的弟子,是南华道观根骨最好最有潜质的修道者。他在上一次的落魄山开启时获得五色琉璃水,从此修道之路平步青云,力压一个时代的强者。在荒境以北的征战中,更是大杀四方,闯下诺大的声名。   他,便是天地间的那一杆枪,直插云天。   可惜,死了。   尸体卷进黄河水,身死道消。   “你们怀疑落魄山,有问题?”云霓眼里闪着疑色。她也曾怀疑过,千年来,落魄山开启了十次,诞生过不少的绝代天骄,拥有五色琉璃水的修道者,更是镇压同代,可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荒境以北的征战中,并且都未成圣。   征战本身就会死人,只是无一幸免,就显得奇怪。   青衣书生没说话,道一皱了皱眉头,灯念抬头看了眼天,三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说一句话。   云霓意识到什么,知道自己语失,脸上露出歉然的神情。   “无妨,我们只是想要看看今年会有谁有这等好运,得到这一潭五色琉璃水。”青衣先生抬起了头,看了一眼云霓,脸上挂着笑,如沐春风。   云霓有些羞赧的微低着头。   道一则是鄙夷的瞥了一眼。   随后他也是盯着道镜,想要看看会不会是那个人。如果是,就不只是落魄山有问题,这天也会有问题。   “老道,我们之中,唯有你当年出函谷关神游物外的时候,到过荒境以北天塌的尽头,那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场景?”青衣书生忽然问道。   道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思绪溯洄到当年的那一幕,然后缓缓开口道:“那是一片混沌之地,万物母气不是金黄色,而是浓郁的灰黑色。混沌犹如沧海,我看见了孤舟。”   “还看见了,孤舟上的一位钓叟。” 第10章 往东   “南边可以,西边也可以,但是东边就算了。姬寒那帮人肯定没有离开那座山头,我们过去保不齐还会撞见他们。真要是发现什么好东西,可能还是会被截胡。”三人商量接下来去哪,但落云峰有姬寒,郝狂不想去触那霉头,所以提醒道。   白灵嗤笑一声。   林纪也是深看了一眼郝狂,觉着他真的和自己的名字背道而驰,真应了那句老话,越期望的往往越失望。   郝狂的父亲希望他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都会有狂气,所以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但郝狂身上半点狂气都没有,反而怂的让人啼笑不得。   “郝狂,你就那么怕撞见姬寒?”白灵问道。   “他们人多。”   “如果只有姬寒一个人,你怕不怕?”白灵又问。   郝狂想了想,他想摇头否认,可他不想说假话,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复,“也怕,他的筋骨体魄熬炼的十分可怕,我打不过他,碰见了只会被欺负。”   “那出去之后呢?”   “我还是打不过……”郝狂心里虚的很,却又不得不承认。   “怂包!”白灵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郝狂急了,他睁着眼睛红着脸反驳,“还不是我爷爷死活不让我练家里的三千雷破,不然姬寒肯定不会是我的对手。”   郝家的三千雷破,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刚猛霸道的道法,据说练到极境,挥手间便是三千雷霆,宛如雷神可掌雷罚。   白灵不免觉得奇怪,郝狂可是郝家的独苗,为什么不让他学这门家传的绝学?   “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郝狂摊开双手,放到脑后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微微仰着头,颇为无奈。   “要不是老头子下了死命不准我练,闯祠堂我都要练,可——”   “往东走吧。”   “什么!”郝狂话被打断,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瞪圆眼睛,“不是说了吗,姬寒他们就在东边的山头,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真要是撞见了,肯定会被他们拦住,我们现在手里的东西也保不住。”   郝狂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囊袋,十分担忧。   林纪知道这些,但还是决定去东边。   白灵说的没错,旗云山成了落魄山,被一座法阵笼罩,让外面的人进不来,也让里面的人出不去。林纪握着手里的那把刀,朝着空气使劲劈了三刀都没有任何作用,他就知道,自己没能力破开法阵。   他以为法阵只针对修道者,所以想要碰碰运气,但是他想多了。   圣人的手段,哪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能够料想的,林纪自嘲地摇摇头。   林纪担心自己的爷爷,不想干等着,所以他决定陪郝狂和白灵去找她们说的落魄山机缘。   他从小在旗云山长大,漫山遍野的跑着,大大小小的洞府水涧都去过,没人比他更清楚旗云山的地形地势。   找机缘的话,他或许能帮上忙。   至于先去哪……   他心里隐隐觉得,机缘兴许会在东边的山头,所以他决定往东边走。   “林纪,真的往东边走?”白灵没有反驳,反正去哪都是碰运气。   “嗯。”   “那就往东走。”   “什么!”郝狂再一次怪叫出声,“你们真的不怕姬寒那帮人?林纪不怕我能理解,白灵,你不是不知道姬寒的体魄,干嘛非要去硬碰硬?”   “我有刀。”林纪安慰他道,似乎想要让他安心一点。   “我有铃铛。”白灵嘿嘿一笑。   郝狂面露苦色,十分懊恼,“可我没命啊……”   过了一会。   “不对,我也有命。”郝狂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面露喜色,然后飞快的跟上去,“你们等等我。”   他们现在在北边的半山腰,要去东边的山头得下山,经过一条河流,经过一座山谷,然后再上山才能到达终点。   旗云山不是庞大的山系,但这段路程也着实不短。   林纪,白灵,郝狂三人下了北边的山头来到河岸边上,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停下来休息。时间已经是来到中午,郝狂的肚子咕咕乱响,白灵虽然一直忍着,但还是没忍住发出咕咕叫的声音。   林纪听着他们肚子的叫唤声,心想原来修道者也是要吃饭的。   也是,修道者也是人,就算是圣人也是人,人哪有不需要吃饭的。   说到吃饭,他也饿了。   “白灵,你去那边的树林捡一些枯枝和枯草过来,我去河里抓鱼。”   “烤鱼吗?”白灵眼睛一亮。   “嗯,我们都饿了,先吃中午饭,不然没有力气翻过那座山头。”林纪指了指前方,经过山谷再爬一个山头,估计要三四个时辰,一直不吃东西,会晕倒在半路上。   “好,我去。”   “那我呢?”郝狂指着自己,林纪没提到他,不用干活当然是好事,但不干活肯定没吃的,白灵那丫头可不是什么善人。   “你跟我去河里抓鱼。”   “算你有眼光。”郝狂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是我吹嘘,抓鱼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郝狂得意洋洋。   他跟着林纪下河,河水清凉,脚踩在河底的石头上面硌的有点疼。河水很干净,河底的东西看的十分清楚,那些石头缝还有沟壑里,有不少鱼的身影,其中不乏有一两斤大小的鱼。   郝狂瞄准一尾差不多两斤大小的鱼,就藏在两块大石头的中间,他俯下身去,手伸入水中悄悄的靠近。   他凝心屏气,这幅样子看着倒像是会抓鱼。   不一会儿,他瞅准时间,迅速出手,就在快要抓到那尾鱼的时候,郝狂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还没持续半秒钟,那条鱼迅速的钻进石缝,然后从另外一个出口游走。   郝狂没抓住,自己反而是因为重心不稳扑通一下栽进河水里,浑身湿透。   他不服气,又试了两次,还是没有抓到鱼。河里的鱼像是故意在捉弄他一般,就在快要得手的瞬间,游走了,让他又气又恼。   郝狂看了一眼远处的林纪,他手上正好抓着一条一斤多的鱼扔向岸边,而岸边此时已经有两条鱼。   短短的时间,林纪就抓了两条,自己鱼尾巴都没摸到。郝狂想着刚才信誓旦旦的样子,脸上就臊的慌。   他走过去想要观林纪抓鱼,还没有完全走到跟前,林纪手抄进河水里,又抓了一条鱼上来,郝狂看的目瞪口呆。   “已经抓了三条,够我们吃,上去吧。”林纪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郝狂,浑身是水,知道他没有抓到鱼。   他心里觉得奇怪,修道者非得不承认自己不会的事情吗?   白灵说她会游泳。   郝狂说他会抓鱼。   其实都不会。   ………   白灵在树林里见枯枝还没有回来,林纪和郝狂坐下河边的石头堆上,守着眼前的三条鱼。这三条鱼不大不小,差不多都是一斤半的样子,一人一条正好。   就是不知道等会能不能把鱼烤好。   要是烤焦了,肯定吃不了。不过烤焦也没关系,林纪这么会抓鱼,到时候再去河里抓一尾两尾上来也不是难事。   “林纪,你怎么这么会抓鱼?”郝狂依旧是难以置信他抓鱼的本事,“我抓的时候,那些鱼一个个滑溜的,碰都碰不到。”   “我抓鱼的本事和砍柴一样,都是从小在旗云山练的。”家里生火烧水做饭要木柴,所以得砍柴,也得种菜,得去河里捞鱼。   他爹去世的早,他娘在他爹死后不久也离开了,留下一个年迈的爷爷和他自己。生活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张罗。   “和砍柴一样?”郝狂抓耳挠腮,能一样吗?   郝狂没有再多想,反正自己学不会也不用学。离开这禁法禁道的旗云山,他杀老虎也好,抓鱼也好,用道法不就行了?   学这普通人的技巧做什么。   可林纪,真的是普通人吗?   郝狂盯着眼前的林纪看,眼睛里黑色的眼珠上下打量。落魄山禁法禁道,里面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但修道者的体魄要强于普通人,林纪倒好,体魄比他们修道者还要强悍。   就算是姬寒,也未必砍的出那么一刀来。   “我脸上有什么吗?”林纪见郝狂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以为脸上有东西。   郝狂挪开了视线,看着天端浓厚的云层,又垂眼看着远处的山头,脑海里有更多疑问。   白灵抱着一大捆枯枝从密林走出来,枯枝的里面夹杂了不少的枯叶。她走到林纪面前,把枯枝枯叶扔在地上。   林纪从怀里拿出火石,引燃了枯叶,然后把枯枝架在上面,用不了多久火就能生起来。   他拿着刀,开始处理河里抓的鱼,刮鱼鳞,去掉鱼的内脏,在河里舀了水洗干净鱼身,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袋子里有盐巴,往鱼上面抹了些盐,娴熟的像是酒楼里的厨子。   白灵坐在石头上,手撑着下巴看着林纪的一举一动,心里充满了好奇,林纪怎么会这么多的东西?   不过,林纪处理鱼时候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   白灵看着他,眼里都是期待和笑意。   要是等会他烤的鱼不错的话,那就……更吸引人了。 第11章 蛟蟒   枯枝在堆高之后,火苗越蹿越高,熊熊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四周的温度上升的很快。插在火焰附近的三条鱼表皮已经被烤出金褐色,油脂滴落,诱人的香气弥漫出来。   白灵双眼盯着烤鱼,瞳眸里闪烁着星星。   郝狂喃喃一句好香,口水止不住的往回吞咽。   “林纪,你烤的鱼怎么能这么香!”白灵赞叹道,一旁的郝狂不住的点头。   “饿肚子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都是香的。”   他把眼前的三条鱼再度翻个身,又烤了一会儿,然后用一根细枝插入鱼身看看里面的肉,确定已经烤好才递给白灵和郝狂。   郝狂接过烤鱼,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张嘴就咬,结果嘴唇被烫个正着,他被烫的直接跳起来,不断张嘴哈气。   白灵讥笑一声,“笨的跟头猪一样。”   她接过烤鱼,连吹几口气,确认烤鱼不烫嘴,这才开口咬。最外面的一层鱼皮烤焦的恰到好处,让鱼油滴落在表面,散发出油脂的香气,里面的鱼肉很嫩,盐味刚刚好。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白灵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才一入口,她眼里就满是闪光,朝着林纪竖起大拇指,“真的好吃!”   林纪则是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可能是大伙都太饿,也可能是烤鱼太香,很快三个人手里的烤鱼都吃完了。郝狂最后还舔了舔嘴唇,咂了咂嘴巴,意犹未尽。   “林纪,那些东西你都是随身带吗?”   白灵指的是火石和盐巴。   “嗯。”林纪点头,“进旗云山采药有时候会走的远走得深,所以这些都会备着,免得饿肚子。”   白灵听着他的回答,想象着他一个人出入凶机四伏的旗云山,顿时心酸起来。   “林纪,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离开旗云山?”白灵开口询问。   “没有。”   “那你想成为修道者吗?”白灵又问。   “你真的只是普通人?”郝狂插话进来,他一直都不相信林纪只是普通小孩。   刀劈黑虎的那一刀,力气大的跟头牛一样,不对,应该是跟头凶兽一样,所以怎么会是普通的小孩?   “修道……想。”林纪很认真的回答,他想修道,倒不是为了顶天立地,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有能力走遍天下,他想找到自己的娘亲。   镇子里的人都说他的娘亲跟李六鬼跑了,包括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可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是跟人跑了,而是被人带走。那天下午他没有睡着觉,他听见了自己娘亲在耳边说话。   娘亲离开后他就觉得不对劲,所以急忙跑出去,看见了在天上飞的娘亲。   那时候,林纪就知道,自己的娘亲不是普通人,是修道者。   这些事,他告诉过爷爷,爷爷却说自己看多了杜撰的小说,胡思乱想做的梦。后来,他就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娘亲是修道者,他要找她,自己也得成为修道者。   林纪这么认为着。   “那我教你法门。”白灵忽然说道。   “这里不是禁法禁道?”   “我只是教你法门,你记住了,到时候这里的法阵解除,你就可以尝试修炼。”   “你不是说没有适合我的法门吗?”   “我想了想,觉得或许你适合。”   “那还是出去之后你再教我。”林纪虽然没修过道,但也在书里看过,修道的法门高深晦涩,就算有人口耳相教,如果不能切身体会天地间的灵力,也还是会四处碰壁。   “她怕她出去后,就没办法教你了,白家的道引法门,那可是比得上文庙的那卷礼易,悬空寺的那盏青灯引,南华道观的紫霄神华;也就在这落魄山,白家祠堂里的那些个老不死手伸不过来,拦不住她;出去之后,就没这么自由,白丫头稍微动点这方面的念头,圣人念就会过来强行阻止。”郝狂在一旁替白灵解释道。   白灵沉着脸,冷着声,“要你多嘴!”   郝狂迎着白灵愤怒的眼神,“白丫头,你就没想过,就算你在这把白家的道引法门传给林纪,出去之后你白家的长辈会视若无睹?云顶山的那几面道镜可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不是好心,你这是在让他英年早逝。”   “我不许,白家的人谁敢动他?”白灵柳眉倒竖。   郝狂吓得缩了缩脖子,“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搅乱你的计划,我受了林纪的兽灵魄,还吃了烤鱼,总得替他着想不是?反正我觉得,林纪真要是学了你白家的道引,他的命绝对活不久。”   白灵没有再说话,虽然心里气,可她冷静的想了想,明白郝狂说的不假。就算他拦得住家里的长辈,也拦不住天底下的修道者对林纪的觊觎。   毕竟,他的背后没有家族。   思来想去,白灵深深地叹了口气,“林纪,我家的道引没法教给你,出去之后你拜我六叔为师吧,我让他教你,他的刀很厉害的。”   “学砍柴吗?”林纪问。   “嗯,砍柴。”白灵微微一笑。   郝狂摸着脑袋,白家那位的刀跟砍柴有甚关系?虽然那位的刀的确有些像砍柴的刀。   “能捎带上我吗?”郝狂骨碌着双眼,嘿嘿地问。   白灵横他一眼,郝狂自讨没趣的垂下头。   “道引是什么?”林纪很好奇这个词,他早就想问了。   “道引,指的是修道者的第一个境界,也指的是踏入这个境界的方法。理解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感受天地间的灵力并且顺利的引入体内开辟灵府,打下根基这样才能开始修道。”   “就是法门口诀?”   “也不尽然。”郝狂摇着头,“世间最顶尖的道引有三种。道门里的紫霄神华,是炼化天地昏暝初开的一缕紫意;禅宗的道引,是青铜古灯里的一蹿火焰,禅宗有芥子纳须弥的说法,听说那蹿火焰里有着一个世界,映照着今生来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至于文庙,是一卷礼易,那是一本书,书中蕴含着浩然气。白灵就是学堂里的学生,她应该感受过。”   “而白家的道引,其实是……”郝狂看了一眼白灵,发觉她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于是他关紧嘴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修道者有哪些境界?”林纪看过不少书,书里说过很多的修道者境界,但那只是书里的杜撰,他想知道现实里,修道者的境界都有哪些。   他很好奇,这源于一个小孩对未知世界求知的欲望。   “道引分阴阳,四象起八荒,合道渡灵寂,闻道圣人王。这是修道世界流传最广的一句俗语,讲的就是修道者的九个境界;其中阴阳有两个境界,圣人也有两个境界。你要是有修道的法门,就会知道每个境界具体是什么样子,现在说了你也不懂。”   郝狂讲了个大概,没再继续讲下去。   林纪点点头,心中默念这几个境界,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会是什么境界的修道者。   白灵一直没说话,她还在因为没法给林纪修炼法门的事情跟自己怄气。   她思来想去,想了很多种法子,还是没有找到能够瞒住所有人偷偷将道引法门给林纪的法子。   林纪起身,把面前的火堆踩灭,拍掉了屁股上的灰土,“走吧,去东边的山头。”   郝狂和白灵都站起身来,跟在林纪的身侧。林纪见白灵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身体靠过去,然后说道,“我答应你,会跟你六叔好好学砍柴。”   白灵闻言,脸上的阴郁沉闷一扫而空,就像是忽然来了一阵风,将天空的阴云吹散,再度变成了朗朗的乾坤。   她弯下眉眼,嘴边渐渐有了笑意。   “放心,我一定让我六叔教你。”白灵保证道。   郝狂凑了过来,十分委屈的嚷道,“真的不能捎带上我?”   “不能。”   “有的人上赶着去推荐,有的人求着推荐还不帮忙,这是什么世道。”   “这就是世道。”白灵说着,“而且郝狂,就算你想,你家老头子肯吗?”   “他肯不肯是他的事。你六叔能收我做弟子,我就有底气要挟老头子要三千雷破,不给我就真投入你六叔门下,看他们怕不怕丢了脸面。”郝狂的心底里还是在打家里的三千雷破道法。   “想的美。”白灵嗤笑一声,她六叔可是世间少有的几把刀,至今都没有徒弟,哪能随便来一个人就收?   “连刀都丢了的人,有什么资格砍柴?”   白灵说完话,就拉着林纪的胳膊径直往前走,眨眼间和郝狂拉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郝狂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他的确是弄丢了刀,可丢了刀跟砍柴有什么关系?他想不明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白灵和林纪两个人已经走远,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河流很宽,河水湍急,要游过去是件麻烦的事情,而且白灵不会游泳。好在下游的地方是个窄口,窄口上面有着一个木头桥。   三人走到下游的窄口。   林纪抬头望了眼天空,白色浓厚的云层还在头顶,一动不动,完全遮挡住太阳,无法分辨出具体的时辰。   “河水怎么感觉变得湍急起来了?”郝狂看着身下的河水,发觉异样,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又是什么?”   林纪低下头,望向郝狂指着的方向,白灵也看了过去。   水里有东西。   那是一条青黑色的水蟒,蛇鳞在水里若隐若现,水蟒在河水里巡游,激起层层的水浪。在水蟒的推波助澜下,河水才变得湍急。   “水蟒?”   “不是水蟒,应该是一条长了角蜕变过一次的蛟蟒。我看落魄山开启之后,这家伙肯定没少吃灵魄,虽然灵魄目前暂时失去灵气,但也是大补之物,能够让水蟒蜕变。”白灵看了一眼林纪,心里还是有埋怨,“等落魄山法阵消失,天地灵气恢复,这条蛟蟒兴许真的有打破桎梏,化蛟龙的造化。”   林纪听着白灵的话,看着水里的蛟蟒,虽说不是蛟龙,但也有带了个蛟字,他很想看清楚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着蛟蟒,蛟蟒似乎也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林纪的身体忽然被定住,遍体生寒。   等他醒转过来,立刻抓起白灵的手臂,着急忙慌的大喊:   “走,快走!它是冲着我们来的!” 第12章 脱险   林纪和蛟蟒对视了一眼,蛟蟒瞳孔里的那根赤褐色竖线让他感受到了凶险和危机,这是凶兽盯上猎物的眼神,和水涧里的黑虎一样。   周围没有其他生灵,猎物只会是他们几个。   林纪抓起白灵的手跑向对岸,郝狂紧跟在他们身后,不管蛟蟒是不是真冲他们来,都要先上岸。   三人才跑出没几步,水里的蛟蟒突然朝着他们冲了出来,离水之后庞大的身躯彻底显露,遮天蔽日,青黑色的蛇鳞发着诡异的光。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头蛇蟒竟然大到这种程度,水面露出的就只是一小部分。   “它……它得吃多少灵魄才能大成这副样子?”郝狂心生骇然。   修道界也有妖兽,白水泽就是妖兽的领地,哪里有着无数种类的妖兽,妖兽的境界也都不低,其中坐镇的首领传闻是圣道第三境的修为,它的本体是条真龙。   郝狂跟着家里长辈到过一次白水泽,无意间见过真龙的本体,印象里和这条蛟蟒相差无几。大部分妖兽的身躯与修为境界一般都是有联系的,身躯越是庞大,境界越高。   难不成这条蛟蟒也是圣境修为?   这是他骇然的原因。   “这条蛟蟒不会是把落魄山的那份机缘给吃进肚子里了吧?”郝狂继续说道。   当蛟蟒冲出水面的时候,站在木桥上的三人身形都是愣了一下。   林纪最先反应过来,“它是要撞垮木桥。”   木桥一旦被撞垮,他们就会跌落进河水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蛟蟒口中的食物。   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跑的飞快。   他们在木桥的位置距离对岸有几十丈,跑再快也还需要十几息的时间,但蛟蟒俯冲下来,只需要几息而已。   他们跑不过,蛟蟒就像是一道粗大的黑色雷霆,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将木桥撞垮,蛟蟒甚至没用力,只是身躯落下,木桥便崩碎开来,四分五裂。   在木桥上的三人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失去重心,垂直栽落河水里。   “林……林纪!”落水后的白灵大喊,她不会水,被湍急的河流冲走,身体浮沉,河水猛灌进嘴里。   林纪落水之后,一个翻身很快在河水里稳下来,他听见了白灵的呼喊,循着声音发现白灵的位置,朝着她的方向游过去。   郝狂也在往白灵的方向游,他总是被白灵的刀子嘴欺负,不只是在落魄山,还有在中州的时候;但救人和这个无关。   郝狂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蛟蟒落水后,庞大的身躯砸起层层水浪,河水变得更加湍急,蛟蟒黑色的身形在水浪间窜行,眨眼间就冲了过来。   “林纪,小心那条蛟蟒!”郝狂大喊。   林纪在水里扑腾,游到白灵身边,将她的身体从河水里捞出来。还没缓过劲来,河水里窜行的蛟蟒迅速从水底冲出来,昂扬着蛇头盯视着身下的林纪,蛇瞳里的冷意和蔑视让林纪打了一下寒颤。   他看着蛇头上已初现峥嵘的龙角,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在想龙角怎么会扭曲成这种形状?   像是两截黑褐色的梅枝。   蛟蟒张开血盆大口,林纪看见了它的两根獠牙,比他手里的刀还要长还要锋利,上面滴落的不知道是河流水还是黏液。   林纪听见了蛟蟒发出的声音,不是龙吟,也不是虎啸,是一种更细更尖的嘶声。   林纪将腰间的刀解下握在手里,警惕地盯着昂扬的蛟蟒头。   人和蛟蟒对峙的间隙,郝狂游到林纪身旁,“怎么办?我们被这条蛟蟒盯上了,在河里,我们根本逃不过它的追击,也打不过。”   就算在岸上,也逃不掉,打不过。   郝狂和林纪心里都凉了半截。   白灵剧烈的咳嗽几声,望向林纪,“林纪……铃,铃铛。”   林纪不知道白灵这时候说铃铛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你的本命铃铛也没有用,这里禁法禁道,铃铛发挥不出效用也就是一块硬铁,这么小的东西砸过去,比以卵击石还要以卵击石,蛟蟒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郝狂心里彻底绝望。   白灵看着林纪,很担心他。她和郝狂都有替死符,真到了生死关头,会立刻传送出落魄山,可林纪没有,他该怎么办?   蛟蟒嘶声过后,急冲而下。   “快游!”   三人没别的办法,只能逃命。   轰——   蛟蟒头砸进水里,瞬间掀起一片水浪波涛汹涌,林纪等人趁着水浪拼命往岸上游,上岸还有活命的希望。   “林纪,尾巴!蛟蟒的尾巴!”   他们只顾着盯着蛟蟒的头,却忘了蛟蟒不仅有头,它还有尾巴,而且更加恐怖。   蟒尾一直藏在河低伺机而动,林纪的注意力都在蛟蟒头上,蟒尾露出水面朝他横扫过来的时候,它根本没有注意到。   半空中,风声呼啸,甚至伴随着撕裂的声音。落魄山禁法禁道,这条蛟蟒竟然仅凭身躯的力量就能强到这样的地步,这简直堪比体魄修道者琉璃往上的境界啊!   林纪反应过来,瞳孔猛缩,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   他下意识的抽刀,刀抽出水面,和上次抽刀劈砍黑虎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刀劈砍在蛟蟒尾巴的蛇鳞上,却没能够劈砍开来,甚至没有深入一寸。   刀口停留在表面,一阵火光激射而出,铿锵的金鸣声响起。   林纪看着火光目瞪口呆。   蛇的鳞片怎么会比刀还要坚硬,就像是一块精铁?   “林纪!”   蟒蛇尾横扫的力量出奇的大,力量通过刀身传到林纪的手心,林纪握刀的手在疯狂的震动,一瞬间,手心出现数条血线,淌着血。   林纪拧着眉头,咬着牙,拼死握住刀柄。但他根本扛不住蛇尾的力量,就如同他在蛟蟒面前的渺小一般。   火花一闪而逝,他的身体被蛇尾横扫出去,抛飞到半空中,随后重重的砸落水面。   白灵失去林纪的托扶,身体往下沉。   “林…林纪……”   她伸手去拿怀里的囊袋,铃铛在囊袋里,虽然这里禁法禁道,本命铃铛没有道法之力,可她还想要试试,这是最后的希望。   囊袋从怀里掏出,铃铛还没有拿出来,她就被河水冲走,身体不受控制。   蛟蟒抽飞林纪之后,身躯朝着下游蹿去,似乎它的目标,就是林纪。   “林纪,白灵……”   郝狂在河水里浮着,他离岸边不远,蟒蛇的目标不在他身上,他可以逃上岸,但他想要去救林纪和白灵。   可要怎么救?   他不可能在蛟蟒手底下救人,去也是送死,平白无故的去死不如活着,他面色发苦,内心挣扎着。   “死就死,反正都要死,反正不是真的死。”他咬着牙,还是打算朝下游而去。   “林纪,我——”   他话说到一半,青黑色的蛇尾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啪!   水花四溅,砸的他脸生疼。   郝狂看着黑色的蛇鳞,倒吸一大口凉气。   “完了,完了,完了……”   蛇尾一卷,将他的身体紧紧的捆住,让他无法动弹。他被蛟蟒拖着,身体在河面飞快的窜行。   林纪被河水冲走一般距离,意识渐渐恢复,身体也是在激流中稳定下来。   刀还在手里,身后的那条蛟蟒也没有放过他,穷追不舍。   林纪挥着刀,砍在蛟蟒身上,却没有任何作用。   “该死!”林纪看着正前方,面色凝重。   河流的前面是个漩涡,林纪记得漩涡下面是个断崖,断崖形成了一个几十丈的瀑布。如果从断崖落下去,一定会摔的粉身碎骨。   “怎么办?”   他在想还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蛟蟒近在咫尺,它张开血盆大口,对准林纪的位置,一口吞下去,打算将林纪生吞。   “林纪!”郝狂看着这一幕,惊出一身冷汗。   林纪看着血盆大口,看着身后的碣石,他的脚踩在碣石上,一跃而起脱离水面。   但他却没有跃向另外一边,而是朝着蛟蟒的蛇口而去。   郝狂人傻了。   蛟蟒趁势落下蛇口。   突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震彻而起。蛟蟒的身躯疯狂的摆动,蛇口喷出血液,林纪变成一个血人。   但不是林纪的血,是蛟蟒的血。   林纪在蛇口落下的一瞬,手里的砍刀笔直的插向蛟蟒的上颚。   蛇鳞坚硬如铁,但蛇口未必。   林纪再一次被蛟蟒甩飞出去,落水的位置就在白灵的附近。   蛟蟒扭曲着身体,犹如翻江倒海,郝狂脱离蛟尾的控制。三人在一处湾口汇聚,林纪用刀插进湾口的土墙,勉强稳住了身体。   郝狂抓住了旁边倒落在河底的粗枝。   “现在怎么办?”郝狂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林纪,你别管我们,自己想办法游出去。”白灵睁开眼,声音微弱。   “对,我和白灵都有替死符,不会真的没命,但你没有,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林纪眯着眼,看着被后方被自己激怒的蛟蟒,摇了摇头,“它盯上我了。”   他看着眼前的漩涡,忽然想到什么,他问,“会憋气吗?”   郝狂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摇摇头又点点头。   白灵也是点着头。   林纪听完,将刀抽出来,“吸气,往水里游。”   说完,林纪自己也是吸了一口气,带着白灵径直扎进漩涡深处。 第13章 蜃雾   林纪他们进入漩涡没多久后,山里忽然下起雨。   雨下的很大,就像是云层被砸出一个窟窿,上面托住的雨水陡然间倾泻下来,朝着旗云山猛灌。   盘旋在漩涡处的蛟蟒昂仰着头颅,瞳孔里的竖线慢慢扩张开来,里面冷幽的光聚拢盯着天上的云层。   它张开血盆大口,像是不满,怨愤,像是要把天给吃掉。   过了许久,它还是低下头颅,目光盯着身下的漩涡,蛇尾忽的抬到半空,而后悍然落下。   啪!   水面砸起数十丈高的水浪,空中响起一道噼啪的雷声。   是蛇尾抽打水面的声音。   似乎也是云层里真的雷声。   雷声过后,雨停了。   这一场大雨,对旗云山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无非是林梢的雀鸟被雨逼落回鸟巢,叶子被雨水洗的更加鲜绿,上面挂满水珠,晶莹透亮。   其他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至少山里的人感受不到。   大雨过后,旗云山蕴含着充沛的水汽,天气炎热将水汽蒸腾而起,大量的雾气笼罩在山头,越来越浓郁。   这雾气,感觉不像是蒸腾的水汽。   旗云山骤然响起雷声的时候,云顶山的那四面道镜突然齐齐晃动,然后发出咔嚓的声响,镜子表面出现一道裂缝,从最左上一直蔓延到最右下,最后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金色碎片。   云顶山的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也都慌了神,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有人掐指推演,但半晌过去仍是没有什么结果。   这四面道镜是云顶山的道器,牵连着云顶山的大阵,如今道镜被毁,大阵是不是受到了什么猛烈的冲击?   难不成是荒境的妖人偷溜进中州,对大阵出手?   但道会之中不乏圣人,他们并没有发觉任何的异样,也没有感受到动荡的天地灵力,就算是至圣出手,也不可能隐秘到微风不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华山峰顶,石台上的那面道镜并没有裂痕,只是原先能够看的清楚的画面,被浓郁的雾气占据,完全看不真切。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旗云山的外面会发现,整座旗云山都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之中,遮掩了大部分的山峦和林木,好似蜃雾一般。   云霓看向文仁,又看向道一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道一老头神色凝重,他没有回话,只是掐了一道法印,降下一缕紫霄神华。   道镜里的雾气仍旧是没有被驱散,反而是愈加浓郁起来。文仁和灯念看着这番情形也是纷纷动手,文仁对着道镜虚空写了一个“礼”字,灯念掌心浮出一朵金莲也是化作金光没入道镜之中。   可道镜里的雾气还是没有散去。   三人加大灵力的灌入,道镜通体散发着刺眼的金芒。三息过后,石台上的道镜突然崩裂开来,文仁、灯念、道一三位至圣身形皆是一震,识海受到不小的冲击。   道一望着石台上碎裂的道镜,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他变得更强了。”   文仁和灯念看了一眼天端,脸色也是格外凝重。   最开始的那道雷鸣,接踵而至的那场大雨,突如其来的浓郁雾气,应该都是他的手段。刚才三人联手想要驱散旗云山的雾气,可惜在和他的较量中落了下风,没能成功。   这三位是当世仅剩的至圣,是这片天地顶天的柱子,就连他们联手都没有办法占据上风,暗中交手的人又会是何等的恐怖。   “今次的落魄山,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会不会是他……”灯念捻着佛珠,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圣人语出成鑯,直上云霄。   道一摇头,“应该是白家那小子的一刀,砍出了一些木头碎屑出来,才会让他意外的发现我们。就算我们的手段再如何隐秘,锁定的气机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   修道者虽说修的是独善其身,早已离了尘世,但境界越是高深,与这天地间道则缠绕的因果就越重,气机越是明显难以敛藏。   到最后,终究不是独善其身,反而是受累其中。   道一不认为他们谋划的事情,被那人发现了。他还没有到能洞悉世间一切的地步,何况那个时候他正打着盹。   “不过白家那小子的刀,越发的凌厉刚猛。”文仁感慨道。   “他修的是心意刀,在荒境砍了这么多年柴,刀意越发通透圆润,这一刀,已然有圣人的风采。怕是用不了多久,天地间会再出个圣人。”   “这是好事。”   “这当然是好事。”道一老头翻了个白眼,读书人就是迂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偏要再说一遍。   道镜碎了,三人心神都受不同程度的冲击,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凝聚道镜。就算有能力,也没有这个必要,那个人肯定一直盯着这边。   三人像上次一样坐在四角阁楼里,不需要关注道镜里的画面,他们反而是轻松起来。云霓突然变得贤良淑德,为三位至圣重新沏了一壶茶,然后将茶水倒入茶杯。   茶壶里的茶叶漂浮在滚烫的热水上面,将体内蕴藏的道韵一丝一缕地释放出来,四周溢散着浓郁的茶香。   “不周山的雪水?”道一老头眯着眼看茶壶里青黄色的茶水。   “自然。”云霓颇为得意的掀起红唇,眉尖上抬,“而且还是不周山最纯净的雪水。”   “云霓丫头,你说说,纵然是不周山的雪水,滚烫之后还会是原来的雪水吗?”   哪有不随环境变化的本质呢?纵使细微不可察,仍旧是变了,而且不可逆。   云霓不知道老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听着有些拗口,文绉绉的,可咬文嚼字的事情,不是文仁这个酸儒生才会做的事情吗?   文仁和灯念却同时从这句话里听出隐含的意思。   “你是说——”   “那垂钓的老叟,我们都认识。”   轰——   道一老头的话才一落下,天地间又响起一道惊雷。这一次,惊雷不是来自旗云山,而是从北边的荒境传来。   惊雷过后,是一道沉闷的鼓声,虽然没有高亢尖锐,但却敲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人浑身热血沸腾。   “这是战鼓,荒境出事了。”文仁看向北边。   灯念停住手捻佛珠的动作。   道一老头扬了一下拂尘,将云层里的青牛叫了出来,“和尚,跟我去走一趟荒境;酸书生,你就在这待着,旗云山那边不能没人盯着。”   两位至圣身形化作流光,眨眼间消失在这天地间。   “道一,荒境的天又还没塌下来,就算战鼓响起,我们去能做什么?”灯念疑惑道,他被道一叫出来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才觉得事情有蹊跷。   “和尚,你是不是木鱼敲多了脑袋也变木鱼了?亏你曾经还是个蹈红尘,云霓那么殷勤的给我们倒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何意?”灯念不解。   “意思就是让我们赶紧走。”道一抓了抓胡须,眯着眼笑,“我们不走,云霓哪来的独处机会?”   灯念恍然大悟。   ………   轰隆的雷声没有传进旗云山,这里在第一道雷声响起大雨过后,就变得异常的安静。 第14章 阴沟里的老鼠   “老大,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此刻落云峰的峰顶,这里没有浓郁的白雾,也没有磅礴的水汽,四周是一块平地,边缘有粗壮的树木,有突出的青色岩石,平地上面围着四个人。   他们和白灵以及郝狂一样来自中州。   为首面冠如玉穿着青色玄袍的叫姬寒,是中州姬家的少主,在中州九家之中也是出了名的人物。   出名的原因倒也简单,一是人长的俊朗,二是修道天赋高。   边上三个,说话的赵苍是中州赵家三房的嫡出,在家族里地位算不上高,此次落魄山开启赵家有个名额,三房子弟只有他合适所以被送了进来。   另外两个,分别是天阳宗的左秋和离火宗的火玄。   天阳宗和离火宗素来与姬家交好,两宗的宗主都蒙受过姬家老爷子的点拨才踏入圣道第一境,领略圣道的风采,成为一宗之主。而这次宗门能有名额入落魄山,除了荒境的出力之外,还有姬家的争取。   因此,进入落魄山,两宗的人也是迅速的找到姬寒,唯他马首是瞻,打算协助他拿下落魄山的机缘。   “就是这里,纵使落魄山禁法禁道,但灵魄的气机还是有根可循,用心的话仍旧是能够感受到天地间微妙的变化。”   姬寒眯着眼感受着四周。   那东西,的的确确就在这座峰顶。   姬寒嘴上说的简单,但感受灵魄气机的法子却并不简单。他手里握住的灵魄,原本是郝狂发现的东西,这是一块土灵魄,土灵魄在同等级的灵魄中并不显眼,却有一个隐藏的秘密。   它能够感应到五色灵魄的气机。   再通过姬寒手里的天心木,就能够捕捉到飘渺的气机从而锁定五色灵魄的位置。   这是姬家的准备,无论是感应灵魄气机的法子,还是那一截天心木,都是老爷子费尽心思用半件圣器换来的。   姬寒能感应到五色灵魄的存在,但却找不到具体位置。   他来回的踱步,最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棵古木,树干粗大足足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古木只有半截,截口的位置有不少腐烂的菌菇,但更多的是新生的芽缝,生机蓬勃。芽缝四周一片焦黑,古木应该是在雷雨天气被雷霆劈倒一半,现在只留下个光秃秃的躯干。   姬寒盯着树干,心里突发奇想,那东西会不会在树里面?   或者通往灵魄所在的门路藏在树干里面?   树干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大小作为通道再合适不过,姬寒越想越觉得会是如此。   他朝着古木走去,走到跟前,踮着脚伸长脖子往树干中央看。他看到了周围一圈的绿芽,表面是树轮,看着像是实心的。   “错了?”姬寒狐疑,他想再确认一下,于是拔剑出鞘,挥舞起手里的剑朝古木砍去。   锵!   峰顶传出来一声嘹亮的声响,仿佛像是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发出的金属撞击声。这就奇了怪了,虽然姬寒手里拿的是剑,可眼前的古木分明是木头啊?   劈木头的声音应该沉闷才对。   而且姬寒手里的剑是陨落寒铁打造的,也是姬家为了这次落魄山特意准备的,削铁如泥,精铁都能轻易的斩断,一根木头怎么会斩不断?   姬寒没有细想这些问题,比起思考,他更需要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一剑劈斩下去的时候,木头没有丝毫动静,反倒是姬寒被反震的力量弹开,身体被掀翻在地上,胸口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   他从地上爬起来,步伐踉跄,胸口脑袋疼的厉害。他边揉着胸口吐了一口唾沫星子,边看着眼前的古木,这时候心里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难道是某种道木?”姬寒有所怀疑,道木是天地木系类奇珍异宝的统称,有些坚硬程度甚至比顶级的道器还要恐怖,传闻道一至圣的那柄剑就是用先天桃木锻造的。   天底下或许会有比桃木剑更坚固的东西,但掰着手指的数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姬寒朝前走了几步,他摸着古木的边缘,摘了几片嫩叶,又用手里的剑刮一些树皮下来,这样看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树木。   如果真是道木,就算是树皮也刮蹭不下来。   姬寒打算再试一次,于是他挥舞起手里的剑,卯足气力,沉喝一声,顺势劈斩下去。   这一回,姬寒手里的剑成功的劈斩了进去,可惜不深,只有三寸,甚至更短些。忽然间,剑身开始震动,古木上面的树皮被震的剥落不少,姬寒握剑的手哆嗦的厉害,他想要握紧,可越握紧剑身震动的越厉害。眼看要握不住了,另一只手也是抓向剑柄,想要把剑从古木身体抽出来,可惜剑还没抽出来,他再一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嘭轰一声,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那股力量冲进姬寒的身体里,将他高高举起然后松开掉落地面。姬寒的前胸后背,就像是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砸过,浑身骨头散架,五脏六腑疼的厉害。   他勉强站起身来,可双腿没气力撑住,又跌倒在地上。姬寒吐了一口血水,看一眼手掌心,流了不少血,血液混杂着泥土,变成了黑红色的血污。   姬寒身上冷汗直冒,他咬着牙忍着疼,盯着眼前的古木,剑身不再震动,一切归于平静。此时此刻他能确认,不管门路在不在这里面,眼前的古木都有很大的古怪。   剑身没入了三寸,说明古木能够被劈开,只是自己的力量不够,又或者体魄不够,无法承受那股反震的力量。   若是自己不行,还能有谁?   为了这次的落魄山,他整整一年没有专注修行道法,更多的是熬磨体魄,家里更是在自己体内投入了不少的天材地宝,虽然体魄最后没能够跻身中三境,但也只有一线之隔,在入落魄山的一众人了,绝对是顶尖的存在。   姬寒对落魄山的机缘势在必得,可望着眼前的古木,他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他扶着自己的身体,再一次站起来,从怀了掏出一粒丹药吞服下去,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谁!?”   姬寒转过头,眼里两道寒光直射过去,那片树叶繁茂的乔木丛有了动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道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长斗?”姬寒看清楚了来人,神色微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警惕。   李长斗是中州李家的人,他在中州也是个有名的人物,但他的出名却和姬寒,白灵等人不一样。   说起来也是一桩子轶事。   他在李家原先是个庶出,他娘亲胡媚儿是中州某家牌坊里的艺妓,说是卖艺不卖身,但还是被醉酒的李二爷强上了身体,随后便踏上了李家的花轿入了李府当上了一个小妾。   中州不少妇女们都在背后闲言碎语,说还是胡媚儿手段高明,装了半年的卖艺不卖身,到头来不还是躺在醉酒男人的身下承欢。估计啊就是假装清雅,好弄出个牌坊出来,其实每日每夜都洗白了身子涂上了脂粉香液,等着高枝上门一攀而起。   还真就给她攀上了。   隔年就生下了李长斗。   但李二爷的长房颇有威严,李长斗娘俩遭了不少罪。三年前,李二爷的长房突然死在了家中,胡媚儿则从妾转为了正室,李长斗也因此从庶出变为嫡出。   说是苦尽甘来,但更多人以为是密谋已久。   李长斗打小在李家就不受待见,时常被长房的人冷眼相待,因而养成了一副孤僻阴冷的性子。   相比于在姬家备受宠爱,在外备受瞩目的姬寒而言,他无疑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   什么李家公子,无非是每个人装饰的表面话而已。   所以,他对姬寒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因嫉妒生恨。   “姬大公子,原来你也会有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李长斗咧着嘴冷笑。   虽说修道者逆天修行本就会遇到挫折会有狼狈的时候,但李长斗没见过姬寒狼狈的样子,反倒是风光的样子看的多了。   看的多了,就会厌倦,就会想看另外一番皆然相反的样子。现在他看到了,眉毛飞舞起来,心里觉得很爽很过瘾。   原来冷眼看人落魄的样子,讥笑别人落魄的样子,心情会这么好,难怪中州里的那些人都热衷于此。   他们真的很热衷于此……   李长斗想到了什么,冷冷地笑着,眼里的寒光慢慢聚拢,然后变成了冰天雪地,仿佛能够冻住一切。   他走向姬寒,缓缓拔出剑鞘里的玄铁剑,剑刃指着姬寒,上面冷光幽幽,透着杀人的气息。   他确实有杀人的念头,虽然知道姬寒身上有替死符,杀不死,但他想体验一次杀他的滋味;这种机会出了落魄山就不会再有。   “李长斗,你要做什么?”姬寒沉声喝道。   “做什么?”李长斗大笑一声,“姬家的少公子,中州九家里备受瞩目的先天道体,无上风光。而我只是李家的一个庶出子,所有人眼底深处的笑话,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我想做什么?落魄山禁法禁道,只剩下体魄力量,我虽然体魄比你差些,但好在你受了重伤变成这副狼狈样子,好在这里没了家族依靠,好在就算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惹上麻烦;毕竟,姬家和你出了名的好面子,当然不会出去之后找我麻烦把自己在落魄山羞辱的事情捅出去。”   李长斗早就算准了这些。   “这么好的机会,你说我干嘛?当然是痛打落水狗,看看在你脸上踩上几脚,会不会也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骤起。 第15章 你是真的蠢   空中的那道寒光是李长斗的剑,他挑了个剑印,剑刃朝着姬寒笔直的刺过去,半空中响起一道哧喇的风声。   落魄山禁法禁道,没了天地灵力,李家的重灵诀没有办法施展出来,剑上也没有任何的道法,只能是像尘世里的那些武士侠客出剑。   姬寒站在原地,目光盯着李长斗刺过来的一剑,他没想到李长斗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平日里见了他都要避开或是唯唯诺诺的人,竟然真的敢出剑。   虽说泥人也会有三分火气。   难不成他真以为在这禁法禁道的落魄山,就可以和自己撄锋?   笑话!   姬寒有属于他的骄傲,他纵使受了伤,也没下意识避开,而是冷冷地看着李长斗的剑,觉得这剑刺过来的水平真的差劲,毫无章法,而且愚蠢至极。   “庶出终究是庶出,就算表面做了文章,被称做嫡出,但仍旧是入不了李家的宗庙祠堂,也学不了李家最为珍贵的典藏道法古籍,所以出手才会如此拙劣。”姬寒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   李长斗脸色涨红,瞳眸阴沉至极。庶出是他心口的一道疤,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及他的身份来路。   “姬寒,你给我去死!”他怒不可遏,剑身一转,挥剑砍向姬寒,刺根本就是太过便宜他,李长斗要劈砍,将他半截身体劈开方能泄恨。   姬寒余光扫了一眼古木上横插的铁剑,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他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在落魄山,就算有更重的伤,他也完全不惧李长斗,仅凭道法之力就能将他活活压死,根本蹦跶不了。但眼下没有道法之力,近身战斗太被身上的伤影响。   而姬家的无端剑诀,就算没有道法加持,也比这横冲直撞的剑强悍百倍千倍,光是剑诀里的一招折梅,就能轻易的把李长斗手里的剑卸下来。   但前提是手里要有剑。   所以得先把剑取回来。   剑光欺身上来的时候,姬寒后退了数步,五脏六腑的伤势进一步加剧,虽然强压着涌到嗓子眼的心血,但还是让他苦不堪言。   “怎么,堂堂姬家的少公子,先天道体,就只会一味的躲闪吗?”李长斗冷笑连连。   姬寒没吭声,他只是冷着脸,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血色少了不少。   李长斗像是莽夫一样不断进攻,剑光冷冽凛然,姬寒则是不断躲闪,一进一退,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姬寒脚下的步伐诡异多变,让李长斗摸不着他具体的位置。   “姬寒,你现在的样子,倒真有点像是逃窜的老鼠。”李长斗哈哈大笑。姬寒以为他面部表情始终没变,装的很好。但李长斗不是傻子,知道他身上的伤严重的很,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用不了多久,他躲闪的动作就会笨拙下来。   李长斗不着急,他保持着攻势,等着姬寒支撑不住落下破绽,到时候就是一剑的事情。这么多年都等了过来,不差这一时半会;何况看姬寒像老鼠一样逃窜委实有趣,他觉得时间越久心里会越是兴奋。   姬寒看似在一味的躲闪李长斗的剑刃,但脚下的步伐一直都有章法。这种章法其实是一条弧线,弧线上的点一直在变动,但是弧线的终点始终没有变过,那是古木附近。   要想反击,手里得先有剑,这是前提。   姬寒默不作声,其实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切。   距离古木还有两步。   一步。   他侧身避开李长斗的攻势,伸手去抓横插在古木上的铁剑。   “你以为我真就那么蠢,看不出你心里的盘算?”李长斗讥笑一声,那挥砍下来的一剑并非真的要落下去,而是在半空硬生生停住,旋即水平横砍一剑。   剑音铮然。   “好快!”姬寒神色一惊,连忙将伸出去的手抽回来,否则就会被这一剑斩断。   他停了下来,神色里第一次出现凝重和慌张。   李长斗看在眼里,得意起来,“姬家的无端剑诀那是出了名的狠决霸道,就算没有道法加持,也是数一数二的剑招。只要你手里握住了剑,就能够用剑招四两拨千斤。我说的没错吧?”   “这把剑,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李长斗抬剑逼退姬寒。   他走到古木旁。   姬寒不甘心,他朝前冲了一步。   李长斗目光骤凝,一道寒光乍起。   哧喇——   剑刃划破虚空,划破姬寒肩膀上的青色玄袍,划破里面的血肉,一道血线陡然间激射出来。   李长斗看着剑刃上的血滴,目光痴迷。   “多么惊艳的血滴。”   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不敢想,满身都是风光的姬寒,会被他这样一个人人背地里说风凉话的人弄的如此狼狈。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太让人兴奋。   李长斗激动的身体颤抖起来,手里的剑也是抖动起来,上面的寒光也是抖动起来。就像是冬天从天上抖落的雪粒,满眼都是冰天雪地的寒气。   李长斗握紧了手里的剑,抬起剑身,刃间停留在姬寒的面前,对准着下巴的位置,似乎是要用刃尖抬起他的头颅。   这是羞辱。   “进入落魄山后,我就在找你,你动手抢郝狂灵魄的时候我就躲在暗处。跟了这么久,终于是让我等到了现在。”李长斗心里很得意,脸上更是得意。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姬寒此刻没能压制住胸腔里的那口血,喷了出来。脸色煞白的厉害,像是个遭了罪的病秧子,摇摇欲坠,别说是李长斗手里的剑,就是风也能将他吹倒。   “瞧你现在的——”   李长斗的话还没有说完,姬寒又动了,他的目标仍旧是古木上的那把剑。   “还想挣扎?”李长斗嗤笑一声,抬高握剑的手臂,然后朝着古木上的那柄剑挥劈下去。既然姬寒那么想要这把剑,他就把剑打落地面,让姬寒低下头弯下腰去捡。   李长斗越想越兴奋,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变大,带着他的愤怒,带着他的兴奋,把剑挥了下去。   姬寒眯着眼,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萎靡似乎在这一刹那好了不少,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锵——   两把铁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两剑的刃口擦出金色的火花。   姬寒的剑是玄寒铁打造的宝剑,削铁如泥。李长斗的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纵然他在李家不受人待见,但总归是李二爷的子嗣,李二爷又是李家最有权柄的人,再加上李长斗母亲的哭求,这把剑用的是天外的陨铁,锻造的也是中州有名的大师。   姬寒的剑名寒光。   李长斗的剑名燎原。   两把剑的坚硬程度不相上下,所以碰撞之下只会有火花,而不会有裂痕。   李长斗听着铿锵的剑鸣,神色里的得意愈发的浓郁,他咧开嘴,打算畅快的大笑,只是笑声还没有出来,他脸上的神情便如同凝固了一般。   张开的下颚像是脱臼。   轰——   他听到了一声巨响,但并非是震破耳膜的声音,因为剑鸣之后就再没有声音。巨响来自他心里,更准确的来说,来自他的识海。   轰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天崩地裂,仿佛乌云密布下的雷霆,又仿佛是龙吟虎啸。李长斗的额头在不断的冒汗,大颗大颗犹如黄豆般的汗珠滚落下来,后背早已经湿了大半。   他瞳孔里的光逐渐涣散,握剑的手心不断有殷红色的血液流出,滚烫的像是火山喷出的熔浆。   李长斗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还因为他的意识被那轰隆的巨响震散,脑袋几乎是要炸开,头疼欲裂。   他艰难的偏过头去,看见了一旁静默不动的姬寒,看见了他嘴角冷漠的笑意。   他似乎懂了。   似乎也知道了识海的那道轰隆声响是什么,那是道音。   是五色灵魄发出的道音。   原来,姬寒不是故意的……   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通过古木,透过那把寒光剑,再经过他手里的燎原,冲进他的身体。   手心上裂痕密布。   李长斗握不住剑,整个身体被那股力量掀飞,数丈的高度,然后重重的落下。   李长斗口吐鲜血,转眼间,身受重伤。   “你……”他有气无力,半天无法再多说出来一个字。   姬寒走到他面前,捡起了地上他的那把燎原,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姬寒打算挥剑,直接送李长斗离开落魄山。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朝前走了几步,抬起脚踩在李长斗的脸上,将他踩在脚下。   “你是真就那么蠢。”姬寒冷声道。   李长斗半边脸压着泥土,神情屈辱悲愤。姬寒再次挥剑的时候,他主动捏碎了手里的替死符,离开落魄山。   人消失之后,姬寒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故意示弱,让李长斗自鸣得意,掉以轻心,故意让他的注意力落在古木的那把剑上,姬寒心底里早就盘算好了一切。   所以他说,他是真的蠢。   不过,若是李长斗不蠢,你这副身体的情况,就算是寒光在手,也绝不是李长斗的对手。 第16章 刺槐   姬寒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服下,和白灵一样,这些九家的子弟入落魄山的时候,家族都给备了上等的良药。丹药入腹,姬寒体内的伤势暂时被压住,脸上的血色恢复不少。他盯着不远处的古木,以及古木上横插的寒光剑,神情深沉凝重。   另外一边。   林纪抓着白灵的手臂往漩涡深处游,郝狂跟在后面。漩涡最深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漩涡就是因此而起。他们刚通过缺口,身后的那条蛟蟒没打算放过他们,猛冲了过来。   漩涡里的水流加剧,骤增的压力将林纪等人直接压入缺口。   磞——   蛟蟒的脑袋随后撞在缺口之上,一时间犹如地动山摇,漩涡里的河水汹涌起来。   刚从缺口出来的郝狂听见了背后的动静,他朝身后望了一眼,看见蛟蟒褐色的瞳孔,那条竖线里凛然的杀意,让他如坠冰窖。   一瞬间,数九寒天。   好可怕!   郝狂吓了一跳,拼命的朝前游。   缺口后面是一条地下暗河,在暗河游了一会,他们发现一处溶洞,于是上了岸,现在正半撑着身体喘气休息。他们都没想到,木桥走到一半竟然会有条蛟蟒冲出来,而且死盯着他们不放。在河水里挣扎逃命的过程,他们几乎是耗尽了体力,身子骨也被河水里陡增的压力压垮的一塌糊涂。   没个半天功夫,根本恢复不过来。   但死里逃生,还是让三人心情不错。   “林纪,你是怎么知道漩涡下面有个溶洞的?你来过?”跳入漩涡直扎深处是林纪的主意,他应该是知道漩涡下别有洞天,否则怎么会这么胆大?   “我不知道,也没有来过。”林纪从怀里取出火石,火苗蹿腾出来,昏暗的环境光线多了起来,他张望着四周,“既然有漩涡,漩涡的下面一定有口子,只是我没想到会有条地下暗河,竟然还流经一处溶洞。”   这算是侥幸。   林纪抬头看着四周。   溶洞很大,也很深,充斥着潮湿还有腐烂的气息,洞壁上有发着绿光和蓝光的晶石,让这处隔绝的洞府没有完全漆黑。   “不过幸亏你想到了这一点,不然我们真的会被那条蛟蟒害死。漩涡下的缺口那么小,蛟蟒肯定过不来。”白灵在休息一阵之后,终于是平缓呼吸,发丝上的挂着不少水滴,脸色煞白的厉害。   “那蛟蟒撞了一头缺口,虽说地动山摇,但缺口没有丝毫的动静。这里禁法禁道,没能动用天地灵力,只靠着肉身的力量,怎么可能开山裂石?那头蛟蟒当真是蠢。“   郝狂现在心情很好,开始吐槽起那条蛟蟒。   “林纪,先前在漩涡上游的时候,你飞进蛇口的那一幕真的把我吓傻了,你可真敢。”郝狂拧干衣服上的水,手撑着双腿,想起这件事情来。   “蛟蟒扑过来的时候,我退无可退,只能往前,好在蛇口里的血肉还是软的,蛟蟒上颚被我劈了一刀,受到重创后不敢再咬下来。”   郝狂想想也是,但换做是他,绝对做不到。   郝狂曲着腿一屁股坐下去,他现在腿是软的,久了根本站不住。   啪——   一声很脆的声响。   “什么东西?”郝狂一脸狐疑,他一屁股坐下去像是坐到了什么东西,还坐碎了。   郝狂伸手下去捡了一块上来,拿到眼前看,脸色瞬间铁青,“骷……骷髅!”   他被吓的立刻站起来,惊魂未定。   “什么骷髅?”林纪走过来问,手里的火石朝着下面探,随后真的发现了一具白骨。   不是一具,是无数具,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在洞府堆成一座座山坡,蔓延到深处。   郝狂看着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有一个碎裂的骷髅头,他现在头皮都是紧的。   林纪倒是很冷静,没有被吓到,神色疑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   “林纪,你们这曾经死过很多人吗?”郝狂问。   “没印象。”林纪摇头,“就算镇子上死人,也会埋进土里,不会抛弃到这。而且这个洞府这么隐蔽,怎么会成为埋骨地?”   “不是普通人的尸体,像是修道者的。白骨上淡淡的斑纹,只有熬炼过体魄的修道者,浑身筋骨才会有,而且还是玉质的琉璃色。”白灵盯着地上的白骨看,然后瞥了一眼郝狂。   觉得他真的孬。   好歹也是个修道者,怕什么骷髅?   “修道者……这里会不会是你们说的落魄山机缘所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修道者因为争抢死在这里?”   “落魄山百年一开,虽说进来的修道者不少,但进来的人都完好的回去了,没听说死过人。这些白骨的数量,也远比进入的修道者多得多。”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林纪继续看着四周。   郝狂站在原地,他看着满地的白骨,没了要坐下休息的念头。   白灵找了块石头坐下,她看着眼前的一堆白骨,若有所思。   三人在原地休息了一阵,体内耗尽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些。林纪从小在旗云山漫山遍野的跑,体力好得很;白灵和郝狂说到底也是修道者,就算没有天地灵力,体力仍旧是惊人。   但没想到,他们的体力会耗的这么迅速。   “往前走吧,空气里虽然有不少腐烂的气味,但能感受到风息,这处溶洞不是封闭的空间,眼前的这条路走到头,应该能出去。”林纪看着正前方说道。   白灵起身,站在林纪身边准备出发。   郝狂走过来,看着远处密密麻麻堆成小山的白骨堆,心里头犯怵皱紧了眉头,面露苦色,他问,“我们真的要从这堆骷髅里走出去?”   “你要是怕,你也可以不出去。”白灵淡漠道。   郝狂看看四周,昏暗的环境,满地的骷髅,比坟地还要坟地,怎么可能不出去?   “出去,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我肯定要出去,不就是一堆白骨,反正都是死物,有什么好害怕的。”郝狂身体站的笔直,他看了一眼白灵,想要表现自己的胆气,可白灵根本没看他,这让他有力使不出来。   他望向满眼的骷髅,心想刚才说的可都是气话,这里真要是有什么冥意可千万不要怪罪。   不是本意,不是本意……   郝狂表面上无所畏惧,心里已经是在求神拜佛。   白灵和林纪都没有理会郝狂,他们径直走下骷髅堆,脚踩上去,就像是爬坡一样往上爬,走的时候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溶洞湿气重,这些骷髅在这里不知道存在了多久,早已经被风化的不像样子,刚才郝狂一屁股坐下去就坐碎了一个骷髅头,踩上去的时候,要是不小心点,很有可能脚下踩空,栽进骷髅里。”林纪提醒道。   白灵暗暗点头,走的很小心。   “但这溶洞,真的很古怪。”她边走边说着,“修道界的确是经常有修道者因为进入秘境争夺机缘导致身死道消,越大的机缘,吸引的修道者越多。但能吸引这么些修道者,这机缘得大到什么程度?”   “怎么说也比落魄山的机缘很要大,那至少也会留下些事迹,但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最喜欢翻看古籍里的奇闻异事,几乎是看遍了家里所有的古籍,也没听说过哪里爆发过争抢机缘的事,死了数万的修道者。”   “经常有的事?”   “你说争抢机缘?”白灵看了一眼林纪。   “嗯。”   白灵皱了皱眉头,她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骷髅深处的腐烂气味,里面肯定长了腐菌,恶心死了。   “为什么要抢?”林纪还是不明白。   “修道者有的为了变强,有的为了长生,总之都要修行更高的境界,境界越高,需要的灵力和天材地宝自然就要越多。至于抢,当然是因为不够。”   “我爷爷说,天下就这么大,天地灵气就这么多,洞天福地的机缘也有限,可修道者络绎不绝,若是不争不抢,那还怎么修道。而争抢机缘的时候丧命,那只能是命不好。修道者本就逆天行事,命不好,迟早也会死。”   林纪有些懂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像机缘这种好东西,大家都会想要,可哪来那么多均分,只能拼命去争,谁都不愿意没有。   “还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这些骷髅尽管经过了风化侵蚀,但上面的琉璃色依旧在,而且我发现还有不少已经从琉璃色转向紫金色。修道者体魄下三境是白玉色,中三境是琉璃色,上三境则是紫金色。分别对应的是白玉身,琉璃身和紫金身,那是道法之力在体内演化的结果。纯粹的体修稍微有些不一样,但差不了多少。看骷髅的斑驳颜色,这些人身前修为绝对不低。”   “是合道甚至灵寂境界的强者。可修道修到这般境界,会一群人傻到埋骨这种地方?”白灵想不明白。   “可能溶洞里的机缘太过吸引人。”郝狂插了一句嘴。   “再吸引人的机缘,能得到的也只有一个人。”   “当局者迷,兴许谁都想着自己会是得到机缘的那个人。”林纪回答道。   白灵觉得林纪说的很有道理,她偏着头,冲着旁边的林纪笑了笑。溶洞光线昏暗,林纪手里的火石火焰不高,但他还是能看见她的明眸皓齿,能看见她白皙的脸颊和眼底的秋色。   很好看。   哗啦——   郝狂踩深了一脚,骷髅承受不了他落脚的力量,整个人摔倒下去,栽进骷髅里。   一瞬间,四周的骷髅堆成片成片的坍塌。   林纪面前的骷髅堆也是塌陷下去。   他们后退了几步,发现骷髅想四周落下去之后,原先的山堆依旧耸立。   似乎那里本来就有一个山坡,骷髅只是恰好落在上面。   林纪走近去看,发现那根本不是山坡,而是一座墓地。   前面是墓碑,墓碑上最显眼的是两个大字:   刺槐 第17章 骷髅大军   “说坟地坟地,真的就有座坟地。”郝狂想到刚才自己心里嘀咕的话,慌了起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座坟墓?”   墓碑上也就刺槐那两个大字还能清楚的看见,余下的都被溶洞里的骷髅灰覆盖,又经过多年的风化侵蚀,斑驳的不成样子。林纪蹲下身子,擦着墓碑上的灰,字迹虽然斑痕累累,但应该能够勉强看清楚。   白灵看着刺槐那两个大字,隐隐间想到了些什么,但都是残影,模糊的记忆,始终牵连不出画面。   骨灰擦去后,墓碑上的字越发清楚起来。林纪没上过镇子里的学堂,但家里也有百家姓、千字言,爷爷也教了他不少字,就是字写的差劲了些。   墓碑上除了刺槐那两个字,剩下的那些字,他竟然都不认识。   像字,又不像是字。   林纪盯着墓碑上的那些小字,沉默不语。   “吾乃刺槐,归墟麾下大将,千元十五年,于此地斩杀圣道第二境荒妖玺魔,歼灭玺魔全军。虽气血耗竭,道消身死,然足矣。不求浩气长存天地,但求丹心无愧天地。”   白灵走了上来,指着墓碑上的字一个个念了出来,那些残缺的记忆也是勾勒出画面。   “你认识这些字?”   “嗯。”白灵点着头,“这些都是古字,数个纪元前的古字,千元十五年,离我们足足有万年之久。”   林纪看着白灵,打心眼里佩服,万年前的古字竟然都认得,而且又写的一手好字,白灵的学问肯定很大。   肯定要比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大得多。   可她年纪却这么小。   林纪觉得爷爷说的话是对的,学问和年龄无关,并非是年长的学问就一定大,达者为师,才是正经的道理。   “我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上提到过刺槐,他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圣道第三境的大物,据说已经触摸到该境的穹顶,越过去就是天下共尊的至圣。他原是文庙的一位夫子,春秋阁上写的是义字,明明是个书生,但却在荒境天的战斗里弃笔握枪杀出一番血性,力压一众妖人,立下赫赫战功。”   “古籍中说道,刺槐单枪匹马踏入红血谷地,意外遭遇妖人的埋伏,之后便不见踪迹。现在看来他应该是遭遇了玺魔大军,虽然斩杀了玺魔,歼灭全军,但自己也遭受重创,气血干枯而亡。”白灵说着,神色肃然。   眼前的前辈无疑是人族的英雄。   林纪摸着墓碑上的字,感受着仍在碑文上存留的大义,他双膝跪地,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白灵和郝狂,也是跪地磕了三个头。   英雄虽然死了,但值得后世所有人的敬仰。   “可是很奇怪。”白灵还有一点没有想通。   “什么奇怪?”郝狂问。   “古籍上记载没错的话,刺槐当初消失的地方是红血谷地,就算记载的有所偏差,至少会是在荒境天,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旗云山?荒境天离这可是有着极其遥远的距离,这偏差未免也太大了,总不会刺槐并非是在红血谷底遇袭,可这遍地的白骨又是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会不会是落魄山高空的云层大阵有关。”林纪猜想道。   “也有可能,云层大阵落下,旗云山变成了落魄山,兴许在落魄山里面也有些变化。云层大阵毕竟是那三位都无法彻底堪破的东西,里面发生再玄乎的事情,也不足为奇。”郝狂点点头。   他从地上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吗?”   “不然你留在这?”白灵无情地怼着他。   郝狂神情委屈又无可奈何。   “你们说的荒境天,妖人到底是什么。”   “荒境天说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北边,哪里有着茫茫的黄河水,河的对岸有着瞑域森林,有着红血谷地,还有这一个巨大的窟窿。”   “窟窿?”   “对,窟窿。长辈们说,那是天塌了一块下来,所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而那个窟窿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妖人就是从窟窿里出来的外面世界的侵略者。”   “也不一定就是外面的世界,很有可能只是一处很大的秘境而已。就像佛门里提到的一花一世界,讲的也是秘境。”白灵补充道。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林纪觉得匪夷所思。   “你没听过正常,荒境天的战斗那是修道者的事情,和普通人没有多大的关系。再说旗云山远离修道者的世界,只是个边陲小镇,不知道也很正常。”   “原来天真的有可能塌下来……”林纪说着这句话,神色默然,他记得很清楚,娘亲离开自己的那个下午,在床边呢喃的话里,有一句带泪:   娘亲一定会,一定会等到天塌的时候。   娘亲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纪,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三人绕开墓地走,之前不知道下面是英雄的墓地,踩在上面算是不知者无罪,现在知道了,肯定得绕道走。   过了会。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郝狂突然走近了说道。   “什么声音?”林纪停了下来,仔细听。   “林纪,你别听郝狂的,他就是胆子小,看着满地的白骨觉得哪哪都不对,出现幻听了。”   “真的有声音。”不是郝狂说话,是林纪在说话。   白灵警惕了起来,她不信郝狂的话,但对于林纪的话她很信。   郝狂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林纪,你发现了什么?”   林纪没回话,他握紧手里的刀,朝着右手边走了几步出去,盯着那一堆骷髅。   “声音从这堆骷髅里传出来的,里面有东西,我们小心点。”   白灵拿起了自己的铃铛。   郝狂往边上靠了靠,才走几步,发现白灵瞪了自己一眼,他硬着头皮往回走了几步。   声音越来越大,大到不用仔细听,所有人都能够听见。   嗡嗡嗡的声响。   就像是盛夏天成片成片的蝉鸣声。   听的人心烦意乱。   “是骷髅,这些骷髅在动!”林纪发现了端倪,郝狂面色发青。   “不会真的有鬼怪的说法吧?”他是真的担心,家族祠堂里的那些老家伙总是在他耳边叨叨举头三尺有神明,话不能乱说,事不能乱做。虽然学堂里的那些读书人不信鬼神,可禅宗却有地狱鬼魂的说法。他刚才刻意没把话说出嘴,就是担心冥冥中的事情,难不成心里的嘀咕也能感应到?   圣人一念,可通天地;要真是鬼神,应该也是圣人。   想到这,郝狂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靠,还真的闹鬼……骷髅竟然一个个站起来了!”郝狂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立刻跑到林纪和白灵身旁。   发出嗡嗡响的是骷髅,他们在动,抖落了身上的骨灰,一个个站了起来,有些缺胳膊,有些少腿,还有些没脑袋。一眼望过去,乌泱泱一片全是骷髅。   “这些骷髅身前是荒境的妖人,隶属玺魔军团,都已经道死身消竟然还要作乱。”白灵蹙着眉头。   咔咔——   最前面的那个骷髅似乎是领头的,他上下鄂的齿骨摩擦着,发出咔咔的声响,听着慎的慌。   他在说话,但这说的是什么鸟语,完全听不懂。   在场的三人也完全没有要去听懂的意思。   “白丫头,你手里的铃铛不是有镇魂的作用吗,把铃铛扔出去,是不是就能将藏在骷髅体内的鬼魂统统镇住?”   “落魄山禁法禁道,你忘了?没了道法之力的铃铛,哪来的镇魂作用?”白灵白了他一眼。   “禁法禁道,那这些骷髅是怎么活过来的?”   白灵眼珠转动,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于是,她拿出铃铛,放在掌心,郝狂和林纪都看着她。   过了一会,白灵摇着头,“不行。”   咔咔——   不远处的骷髅人再一次发出声响,比刚才的声音更大,而且更尖锐,能隐约感受到声音里的愤怒。   骷髅人抬起那条白骨手臂,然后落下,身后的骷髅大军犹如潮水一般涌来。明明是骷髅,没有什么重量,可他们过来的时候,整个溶洞都在晃动。   一阵轰响。   洞壁掉落不少的石块,周围尘烟四起。   “他们真是冲着我们来,赶紧走!”   三人转身就跑,跑的很快。   沿途的骷髅堆里,不断有骷髅从中爬出来,拦在三人的面前。   林纪扬起刀,手起刀落,将眼前的骷髅一刀斩开。   郝狂砸了一拳过去。   白灵扔出铃铛。   溶洞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些骷髅一点都不厉害,拳头完全能把他们砸碎。”轰了几拳后,郝狂渐渐自信起来,不在害怕。   “可骷髅太多,我们根本应付不来,得赶紧跑出去,不然会被这些骷髅缠住活埋。”   郝狂想想是这个道理,没有恋战。   “白灵小心!”   就在这时候,一个骷髅突然从白灵脚下钻出来,一把抓住白灵的脚踝,要把她拉进白骨堆。   林纪喊了一声,眼疾手快,挥刀把白骨堆的骷髅斩开。   锵——   一声脆响。   “好硬……”林纪心头微沉。 第18章 逢生   林纪一刀下去,白骨堆爬出来的骷髅只是被打落,但没有斩碎。眼前的骷髅比之前的都要坚硬,这是个不好的消息。   溶洞这条甬道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沿途的骷髅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要是骷髅真的变得越来越难应付,他们会扛不住被活埋。   林纪很担心。   “妈的,这些站起来的骷髅人变得越来越硬了。”郝狂喘着粗气,他也发现了这点。不断的拳打脚踢,让他的体力消耗的很快,原本已经干了的衣服再一次被浑身的汗水弄湿。   拳头上的红印越来越深,隐隐间泛着疼痛感。   郝狂心里直骂娘,他现在后悔答应家里的老太爷来落魄山这种鬼地方,不来的话根本不会遇到蛟蟒,遇到骷髅。就算要来,也要跟老太爷谈好价钱,至少要答应让自己学家里的三千雷破。   郝狂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气,拳头上的力气忽然又有了,朝着蹿上来的骷髅狠砸过去。   “这些骷髅人都不厉害,但就是太多,接连不断的冒出来,能把我们耗死在这。”郝狂抱怨道。   “有抱怨的心思,不如想想办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没主意。”郝狂抓着后脑勺,他从来不是个给意见的人。   “也是,你脑子是笨。”   “白灵!”郝狂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白灵抓起手上的铃铛,睥睨了郝狂一眼,郝狂忍了忍,没有发怒,“文庙的那句大丈夫为小女子难养也这句话果真是对的。”   白灵和郝狂,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这种时候了,还要斗嘴。   “骷髅变少了。”林纪忽然说道,他侧身避开扑过来的一个骷髅,一刀将骷髅的右肩砍掉一半,眯着眼看着四周,“地上的白骨也变少了。”   “林纪,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听你的口气,像是坏事?”   “那些从白骨堆出来的骷髅一直追在我们身后,前赴后继的扑上来,但现在他们都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没有过来,这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   林纪这么一说,郝狂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转身看过去,发现那些骷髅真的没有再冲过来,“真的,他们就好像过不来一样。”   “不是过不来,而是他们不敢过来。山林里的野兽都有着各自的领地,而最凶猛的野兽领地附近,其他野兽都不敢靠近。”   “或许甬道深处有个更恐怖的存在,给了这些骷髅莫大的震慑,让它们不敢轻易的过来。”林纪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些骷髅不至于这么有灵性吧?”   灵性,指的是他们能感知威胁,知道害怕。   “恐惧,是任何生灵的本能。”林纪脚步慢了下来,“我们都小心一点,甬道深处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   “嗯。”郝狂点头。   身后的骷髅不敢过来,四周没有白骨,是一片空阔地。三人没打算继续往前走,而是停下来休息。   白灵从怀里拿出几粒丹药,分别递给林纪和郝狂,“这是补充气血的回元丹。”   “其实我家里的长辈也给我准备了一些丹药,说是在落魄山用得着,但是出门的时候我给忘带了。”   “………”   白灵压根就理会他。   林纪不知道该说什么。   郝狂自知无趣,“当我没说。”   三人吞服丹药,气血体力逐渐恢复。   郝狂坐在地上,看着身后的骷髅,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他们砸过去,发泄刚才被追着的怨气。   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飞过去,把那些骷髅某一处骨头砸烂,被砸中的骷髅想冲过来,又不敢冲过来。   林纪心里的弦一直绷着,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他总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寒意一阵阵的,让他心里十分不安。   “林纪,你有没有觉得溶洞深处像是有双眼睛在盯视着我们?”白灵凑到林纪跟前,悄悄地说,她心里也不安。   林纪点点头,他感受到了。   “林纪,答应我一件事情。”白灵忽然说道,神情格外严肃。   “什么事?”   “如果甬道里真的有很危险的存在,你不用管我们,自己先逃出去。”白灵凝视着他,昏暗的视线里仍旧能看到她眼里的水光。   类似的话,在河水里逃命的时候白灵说过一次。   林纪皱着眉头。   “我没别的意思。”白灵知道林纪不是会丢下他们一个人逃生的人,“我和郝狂手里都有替死符,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们可以利用替死符离开落魄山出去,不会有事,但你没有。你要是死了,就真的没命了,这样不值得。”   “林纪,白灵说的没错,我们都有保命的手段,你没有。”郝狂扔掉最后一块石头,也是转过身来说道。   “好。”林纪答应了下来,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去做白白送死的事情。   白灵闻言,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你们有没有发现后面的那些骷髅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感觉他们在后退。”郝狂指着身后说道。   林纪转头看过去,距离是比刚才还要远,“不好!”   他急忙回头,看见了从溶洞上空落下来的一条白骨手臂,寒意顿生,他迅速推开旁边的白灵,挥刀朝着手臂砍去。   锵——   火花四射。   临空落下的白骨手臂却没有丝毫动弹,继续压下来。   林纪一颗心沉到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后面那一段过来,出现的骷髅要比最开始的难对付的多,骨头坚硬的很,跟本劈不开。   眼前的白骨手臂,硬度还要更加恐怖,而且骨臂上的力量惊人,林纪想到了那条蛟蟒横扫过来的力量,如出一辙。   这种力量不是他能够抗衡的,他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跌落地面,胸口一阵疼痛。   “林纪。”白灵跑过来将林纪扶起。   咚——   咚——   沉闷的声音响彻整个溶洞,三人齐齐抬头,看见了从溶洞深处走出来的黑影。那也是一具骷髅架子,但是要比任何一具骷髅都要庞大的多。   骷髅的头几乎是顶到了溶洞的最上面,粗大的白骨四肢,骷髅每踏一步,溶洞都发出巨响,似乎是在摇晃。   他们三个看见眼前的巨影,神色骇然,面如死灰。   “难怪后面的骷髅军团连连后退,是因为这里是属于这个骷髅王的领地。”林纪吐了一口血水,胸口疼的厉害,他用刀撑着地面站起来,神色凝重。   “林纪,我和郝狂引开它,你趁机先逃出去。”白灵抓住林纪的手臂,凝视着他。   “这是先前说好的。”白灵怕林纪不答应,继续说道。   “你们一定要小心。”   “有替死符在,我们死不了。”白灵拍着胸脯保证。   郝狂瞥了一眼他的胸脯,心想还是木言的大。   难怪白灵一直厌恶木言,可能是见不得别人胸大。   “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引开这个骷髅王?”   郝狂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白灵已经动了,她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手里的铃铛砸出去。   铃铛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也行?”郝狂看的目瞪口呆,“不是没有道法之力,发挥不出镇魂的力量吗?”   铃铛还没砸到骷髅王身上,一根白骨手指直接将铃铛弹飞。   果然,没什么用。   骷髅头转动过来,似乎看了一眼白灵。   白灵捡起地上的铃铛,朝另一边跑。   郝狂不知道行不行,只能配合她一起跑。两人跑了十多米,可眼前的骷髅王一动不动,她们就知道失败了。   “没戏。这大块头好像对我们没兴趣。”   三人重新聚到一起,白灵紧蹙眉头,咬着嘴唇,林纪握紧了刀,“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和那头蛟蟒一样,骷髅王似乎也是冲着我来的。”   话音才落,白骨手臂再一次落下,五指张开,就是朝着林纪抓起。林纪反应的很快,一个纵深飞跃而出,与此同时,空中另外一条白骨手臂已经锁定了他的身形。   这一回,林纪退无可退。   林纪拼命用刀砍,但这不是血肉,只是骨头,骷髅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的刀也砍不断骨头。   林纪上蹿下跳,左突右冲,还是被骷髅王逼到了一个角落。   咔咔——   骷髅王磨着齿骨发处声音,后面的那些骷髅抬起手臂附和着,像是在喝彩。   白骨手掌靠近林纪,眼看就要合住将他抓住。   轰隆——   一声巨响,令的三人都是心神巨震。   骷髅王的动作凝滞了片刻。林纪抓住时机,往下缩着身子从手指的缝隙中逃脱出来。   骷髅王反应的很快,手掌接踵而至,一掌将林纪拍向右侧的洞壁,身体撞在上面,滚落下来,五脏六腑如同散架一般。   “林纪!”白灵冲过去。   骷髅王抬起脚掌,要一脚将林纪的身体踩碎。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蹿了出来,直接是将骷髅王硬生生撞倒在地。   林纪捡回来一条命。   溶洞尘烟四起,许久后浓烟散开,郝狂看见了里面的黑影,面色煞白,嘴唇抖得厉害,“蛟……蛟……蛟蟒!” 第19章 归墟地   蛟蟒蹿行过来的时候,庞大的躯体直接是将溶洞里沿途的骷髅碾压粉碎,带起茫茫的骨灰,蛟蟒用头撞倒骷髅王的时候,整个溶洞轰轰轰的晃动。   白灵扶着林纪起来,郝狂也是走了过来。三人看着蛟蟒一时间都说不出来话。   骷髅王重新站了起来。   咔咔——   他的齿骨摩擦的厉害,甚至崩落一块下来,表达着他的愤怒,蛟蟒那铜铃般的蛇瞳盯视着骷髅王,冷寂幽深,还有昂扬的斗志。   蛟蟒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啸声。   林纪等人纷纷用手捂住耳朵,但尖锐的啸声还是令的他们心头骇然。   “这家伙,是怎么冲进来的?”郝狂终于是说出了第一句话。   “蛟蟒的头角有伤,应该是将缺口硬生生撞开弄出来的伤口。”林纪注意到蛟蟒龙角的裂痕和血迹。   “真的能撞开……”   “蛟蟒这回的目标似乎是骷髅王,这两个大块头打起来,我们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林纪心里头庆幸。   轰!   骷髅王手掌拍向蛟蟒,后者的蟒蛇尾狠地一抽,撞击在一起,空中气浪翻滚,风声呼啸,震荡的力量令的溶洞上的石块不断的剥落砸下来。   林纪等人只能改变位置,躲避落石。   “我们要离远点,他们打起来会把整个溶洞都给拆了,溶洞要是坍塌,我们逃都逃不出去。”   林纪看向战斗的地方,蛟蟒庞大的躯体已经将骷髅王缠绕住,蛇鳞摩擦着,越束越紧,一时间骷髅王完全招架不住。   “溶洞的出口被它们占住,我们过不去。”这不是个好消息,他们原本打算趁着这两个家伙交火趁乱离开,但出口的位置被占住,硬闯的话一旦被战斗余波波及,那就是粉身碎骨。   “往回走。”林纪思考了一会,作出决定。   “往回走?”   “缺口被蛟蟒硬生生撞开,它能进来,缺口一定足够大,漩涡里的水都会从缺口灌进来,经过地下暗河流走。现在水流应该不会湍急,水压不大,我们可以逆流游上去。”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郝狂拍了一下巴掌,面露喜色。   “你怎么会想的到?”白灵扯扯嘴角。   “走。”   林纪说完,三人转身就跑。   但他们还没跑出去多远,就听到正前方有哗哗的水声,水声越来越近。   “糟糕,是河流水!漩涡涌进来的河水地下暗河一时间流不完,会朝着溶洞猛灌进来。”林纪出声提醒道。   但河水汹涌湍急,来势极快,他们还没有稳住身形,就被河水冲走。   三人经过骷髅王和蛟蟒的战场,这两个大块头还在扭打,河水冲不走他们。蛇尾拍打溶洞洞壁,轰隆地声响不断,落下的石头越来越巨大,将河水截了一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被河水冲了多远的距离。林纪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处浅水洼地,身上多处地方在被河水冲走的时候撞伤,隐隐作痛。   “白灵。”   “郝狂。”   林纪喊着他们两人的名字,声音在溶洞里回响。他挣扎着起身,搜寻白灵和郝狂的踪影。   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白灵和郝狂的身影,远处的大战还在继续,脚下的大地时不时晃动,那条蛟蟒和骷髅王没有分出胜负。   “白灵和郝狂,是不是用替死符离开了这里?”林纪又朝来的路找了一遍,没有找到。   最后他决定先从溶洞出去。   林纪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终于是看见了亮光,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出口。他走进那片亮光,离开溶洞。   光线刺痛眼皮。   林纪缓缓睁开眼,看见了满眼的灰色。   大地是灰色的,远处的山峰,树木,岩石,甚至是那条河流都是灰色。   林纪抬头看向四周,发现不止是自己所在的地方,而是整个世界都是灰色,浓郁的灰色。像是笼罩着一层层浓郁的雾气,林纪感受到空气里压抑的气氛,还感受到了一丝悲凉的痕迹。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纪目光困惑。他从小就在旗云山跑来跑去,几乎去过任何一个地方,但眼下这个地方,他从来没见过。   “这里曾经是归墟地,但现在它已经不是了。”   林纪的话音落下,就听到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沧桑,古老,叹息的声音。   林纪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不远处河岸上有着一个茅草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坐在茅草屋屋檐下。满头的白发糟乱成一团,像是多年没有梳理过。   老者抬起头看向林纪,双眼里的浑浊浓郁不开。看了一会林纪,老者低下头。   林纪走过去,问:“老前辈,你说这里是归墟地?归墟地离旗云山远不远?”   “旗云山是什么地方?”老者没抬头,只是说着话,声音略显沉闷。林纪低头看,才意识到老者不是故意不抬头,而是他手里忙着活,他在编草鞋。   “旗云山……”林纪抓着脑袋,自己是旗云山的人自然知道旗云山是什么地方,可不是旗云山的人肯定也不知道,像白灵和郝狂就不知道。   “老前辈,那你说的归墟地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老人抬起双眼,眼里的浑浊散去了一些,浓雾之中有稀疏的亮光,像是阴云下浮现的星光。   “归墟地不是个地方。”老人说着。   林纪懵了一下,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刚前辈不是说这里是归墟地吗?”   “这里是归墟地,曾经是。”老人放下手里的活,看了眼天色,扒干净身上的麻草碎屑,他起身站起来。   可能是起的太急,没有站稳,身体摇摇晃晃。   林纪伸手去扶,帮老人稳住了身体。   “进屋里坐坐。”老人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   他进屋,林纪看看四周,也跟着进屋。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三个凳子,一个橱柜,还有一幅卷轴,挂在墙上。卷轴上的纸泛黄的厉害,似乎是存在已久,被岁月侵蚀。   卷轴的内容是一幅画,画的是山水,里面的山峦有的绵延叠嶂,起伏柔软,有的则是高拔险峻,处处透着凶险。   群山之间,有一条河流。   这幅画的正上方,是一行字,这些字林纪都不认得。   应该也是古字,和墓碑上的字有些像。   可惜白灵不在这,不然她一定认识画卷上的那些字。林纪心里想着。   “喝杯水。”老者给林纪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然后坐下来。   林纪是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准备喝水,但动作忽然停住,因为他发现杯里的水是灰色的。他从来没见过灰色的水,更别说要去喝灰色的水。   老人注意到他僵住的身体,“这水没有问题,你放心喝吧。”   林纪眼神闪了闪,他看着老人,虽然头发乱糟糟的,身体佝偻着,但看着不像是个坏人。   于是,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水。   水有些冷凉,但很甜。林纪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水里的甜不像是加了糖块,更像是本来的甘甜。   “这水怎么会这么好喝?”林纪觉得奇怪。   “水,本来就很好喝。”老人说道,“好喝你要多喝点,这是那条河流上游的水,干净的很。”   好喝是好喝,可这灰色的水,怎么看也不像是干净的水。   “前辈,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林纪放下茶杯。   “这里只会有我一个人。”老人说道,他喘了口气,咳嗽一声,凝视着林纪的眼睛,神情有些意外,“但没想到你会来到这种地方。”   林纪不懂他神情里的意外。   “我还有另外两个同伴,我们路过的木桥被一条蛟蟒撞坏,以至于跌落水里。后来经过漩涡下面的缺口进入一处溶洞,从溶洞走出之后就来到这里。”   “让我看看你手里的那把刀。”老人像是没有听林纪说的话,他只是指着林纪腰胯的刀。   林纪把刀解下来递给老人。   老人握着刀柄,抚摸着刀身,看着上面流转的寒光,“这是把好刀。”   “我也觉得这是把好刀,只是白灵和郝狂都觉得这只是把普通的刀。”林纪笑了起来,老人说这是把好刀,让他格外的开心。   这说明他用兽灵魄换刀是件正确的事情。   “刀是好刀,但还不够锋利。”老人评价道。   “我觉得很锋利,在水涧的时候,一刀就把那头黑虎劈成两半。”而且既然说是好刀,那不就说明刀锋利吗,不锋利的话还能是好刀吗?   林纪越想越觉得奇怪。   “我有块磨刀石,可以帮你磨一磨这把刀,让刀锋利点。”   老人说完拿着刀往门口走,林纪立刻跟了上去,“前辈,磨刀这种事我来就好。”   林纪现在其实没想着磨刀的事情,他想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要怎么离开这回到旗云山。   他想知道白灵和郝狂他们是不是真的安全离开了。   磨刀石就在茅草屋的外面,是一块灰色的方形石头。老人没把刀给林纪,而是坐下直接开始磨刀,发出嚯嚯的声音。   老人一边磨刀,一边看着天空。   时间缓慢流逝,林纪盘腿坐着看老人磨刀,心里面想着其他事情。   “前辈,我要离开这里应该从哪里出去?”   “出去……”老人幽幽地叹息一声,“这里没有出口,四面都是陡峭险峻的大山,没有办法出去。”   “不能翻过大山吗?”   “这里的大山,是没办法翻过去的。”   “哪有翻不过去的山?”林纪不解。   “这里的大山只是曾经的大山,现在不是了。既然不是大山,又怎么可能翻的过去。”   林纪越听越觉得玄乎,老人说这里是归墟地,曾经是,这还好理解;可说这里的大山曾经是,现在不是,真的很难理解。   他抬头看向远处,大山不就在眼前吗? 第20章 可凭的是什么   “这里的大山如果真的翻不过去,那我只能原路返回溶洞,从溶洞的另外一个出口离开。”这是最坏的打算,溶洞里的骷髅王和蛟蟒的战斗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就算分出胜负,也只是倒下一个。   无论骷髅王还是蛟蟒,似乎都对自己有敌意,而且都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林纪心里明白,原路返回的话,凶多吉少。   “哪里会有原来的路。”老人磨着刀,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可听着却很沉重。风吹起几缕白发,他从旁边的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倾倒下来,冲掉刀身上的磨砂,然后将刀拿到眼前眯着眼细看,又用手触摸,摇了摇头。   他不满意,刀还不够锋利。   “怎么会没有原来的路?”林纪反驳道,然后转身走了一段路程,指着正前方,“溶洞的出口不是……”   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因为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出来的那个溶洞出口不见了。   他看着四周,确认就是在这附近,可就是没有洞口。   老人抬头瞧了一眼林纪,解释道:“人是不会走入同一条河里的,所以你也不可能真的原路返回。”   林纪还是不明白其间的道理。   他也没追问,只是心里着急,“这里没有出去的路,大山也翻不过去,溶洞洞口也不见了,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林纪顿时茫然起来。   “前辈,这里真的出不去吗?”林纪只能问老人。   “可以出去,但目前还不是时候。”老人缓缓说道,林纪的眼睛亮了起来,还有希望,只要能出去就行。   “前辈,什么时候我能出去?”   老人抬头看了眼天,又看了眼磨刀石上的那把刀,然后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刀还不够锋利。”   林纪愣在原地,老人知道他的心思,宽慰道,“孩子,别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是刀够锋利了,你就能顺利的出去,当然,还需要看些天意。”   老人展开眉眼,露出慈祥温和的面容,林纪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爷爷,很熟悉很亲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之后,老人继续专心地磨刀,嚯嚯地声音一直持续着。林纪闲来无事,只好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山峦。单调的色彩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最后他干脆折断一根树枝,在泥地里写字。   他写的是画卷上的那一行字。   想着出去的时候写给白灵看,让她告诉自己,这一行字的意思是什么。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灰色的天空没有太阳,所以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昼夜。唯一能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就是眼前流动的河水,还有老人越磨越光滑的磨刀石。   林纪觉得累了,就靠着茅草屋的墙壁闭上眼打盹。   每次醒来的时候,身旁都会有一杯水,老人嘱咐他要把水杯的水喝掉。   老人一直在磨刀。   少年则是练字,打盹,喝水。   就这样,仿佛是重复的画面,重复到像是静止不动一般。   若说唯一不同的,就是林纪在泥土上写的字,越来越有章法,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像是画卷上的那一行字。   ***   白灵和郝狂几乎是同一时间醒的。和林纪猜测的不一样,他们并没有动用身上的替死符离开落魄山,而是被汹涌的河流水直接冲出了溶洞。   两人醒来之后,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林纪的踪迹,白灵往溶洞深处找,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林纪会不会醒来之后没找到我们,先去落云峰了?”郝狂说道。   白灵没说话,溶洞出口正对着的也是条河流,兴许林纪被冲到河里,又被河水冲走了。她顺着河流走到下游,还是没有发现林纪的身影。   心里越发的担心起来。   “先去落云峰。”继续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想着或许林纪现在已经在前往落云峰的路上。   白灵抬头看着四周的山峰,辨别了方向,随后两人往落云峰的方向去。   而此时此刻,落云峰顶上的姬寒,还是没有找到能将自己寒光剑拔出来的方法,似乎剑身已经和古木融合在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峰顶出现了其他人影,而且越来越多。   南斗家的南斗,木家的木言,姜家的兄妹姜古,姜烟……   云岚宗的边秋,青玄宗的吕霄……   随着人影接二连三的出现,汇聚在落云峰峰顶,姬寒的脸色也是逐渐阴沉下来。   他现在已经确定,落魄山里的五色灵魄一定和古木有所关系。原先峰顶只有他一个人,机缘势在必得;可如今来了这么多人,机缘会不会落到自己手里,那就难说了。   “姬寒,想不到你比我们还快。”姜家的姜烟看着远处盘腿坐着的姬寒,眼睛闪烁起来,浅浅的酒窝里满是笑意,明艳动人。   姬寒在中州是个名人,但同龄的人都不太喜欢姬寒,觉得他人阴阴的,城府太深,和他那柄寒光剑一样,冷幽寂然。可姜烟不觉得,她喜欢姬寒,哪怕很多人背地里说姬寒太装,姜烟还是喜欢,他觉得那不是装,那就是帅气和强大,别人只是嫉妒。   被莫名情愫蒙住心的少女,眼里看见的人哪里会有半点坏呢?   一旁的姜古看着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拿她没办法,头疼不已。虽说家里的长辈对于姬寒颇为赞赏,私底下也有撮合的意思,可他不觉得姬寒会是个好人。天赋高的人往往心高气傲,表面虽然风光,可心却是冷的,不然也耐不住修道路上的冷寒。   他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妹妹去跟一个冰坨子过一生。   姬寒看见姜烟,微微一笑。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木言,南斗等人身上,“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   一个人或许是碰巧,两个人或许运气,但三个,四个,很多个就显得太奇怪了。   而且峰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更加奇怪,难不成其他人也拥有探知五色灵魄的?土灵魄的秘辛,那一截天心木,都是家族努力的结果,用了半件圣器才换来的结果。   “姬寒,我们都不是傻子。”南斗走上前粗声道。   “落魄山突然响了一道雷,然后下了一场大雨。雨后没有天晴出太阳,蒸腾的水汽起了一层山雾,朦朦胧胧。如果只是起雾倒也不奇怪,怪就怪在雾只笼罩这座山头,而偏偏峰顶又没有雾,再傻的人也该猜到,这座山头有古怪。”那人说到。   雷鸣雨落,雾气遮山,怎么想都像是一种指引。   每百年一开的落魄山,诞生的五色灵魄总是能被进入的某家子弟得到。对于得到的人而言是幸运,但其实对于所有人而言,这是必然的事。既然是必然的事,落魄山就没有将机缘藏着掖着的道理,冥冥之中一定会有提示。   与其说找机缘,不如说是争抢机缘,毕竟总能争到。   姬寒闻言,心头忽然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面色通红,几乎快要让自己整个人窒息过去。他一直在峰顶,不知道山里起了大雾,而且也没听到打雷的声音,没遭遇大雨,可他知道南斗说的不是假话。   落魄山的机缘,是有指引。   而在峰顶的他,没有指引。   可凭什么?   凭什么会有指引?   他们姬家用了整整半件圣器的代价才换来的秘辛,换来的一小截天心木,凭什么落下一道惊雷,一场大雨,一片浓雾,让所有人知道?   姬寒心里不仅堵的慌,而且愤怒。   他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先找到五色灵魄藏身的地方,这打破了落魄山的规矩,所以才会有浓雾遮山的指引。   姬寒心腔里的气血翻涌起来,好不容易用丹药压制住的伤势,再一次爆发,这回饶是姬家的疗伤圣药,也压不住。   姬寒面色一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神情萎靡。   “姬寒,你没事吧?”姜烟的目光一直在姬寒的身上,姬寒的异样让她心顿时揪了起来,她跑到姬寒面前,神色担忧。   姜古扶了扶额头,女孩子家的,哪有自己送上门去的道理?   “姬寒,你比我们这些人先到,是不是已经尝试过一次?所以你才会受伤。但看来你没有成功,既然如此,你倒不如把五色灵魄的考验告诉大伙,让大伙都试试。”   “没错,落魄山禁法禁道,无关境界和修道天赋。这五色灵魄的归属全凭缘法,是命中注定,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吕霄沉声道。他不是中州九家的弟子,但也是青玄宗的天骄,心里也想着拿下五色灵魄,从此道途平步青云。   “那根断了半截的古木……”木言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她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古木,思索起来。   很快,她留意到了古木上的那柄剑。   “姬寒,古木上的是你的寒光剑吧。”木言盯着那柄剑说道。   “那你手里的……”木言蹙着眉深想、想了起来,“燎原,是李长斗的燎原。”   进入落魄山的人里面,带剑的不少,但是唯独姬寒和李长斗带的是他们的本命道剑。道剑是道器,和普通刀剑自然不同,纵使落魄山禁法禁道,感应不到道剑的灵力,但还是能识别出这两把剑的不凡。   寒光剑的幽光。   燎原剑的红纹。   至于为什么他们带的是道器,而不是普通刀剑,因为他们的本命道剑是真的轻,就算不用道法加持,也能轻松握起。    第21章 发了芽的古木   李长斗的燎原剑被姬寒握在手里,而姬寒的寒光剑横插在古木之上,地上有不少打斗过的痕迹,还有血液滴落进泥土变成暗红色。   剑,血迹,姬寒的伤势,这些联系在一起,不难得出姬寒和李长斗在这里交过手的结论。   “姬寒,你是不是已经将李长斗淘汰了?”她说的不是逼走,而是淘汰,于是大家都猜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姬寒和李长斗打过一场,李长斗不是姬寒的对手,就算这里禁法禁道,没了境界的优势,可姬家的无端剑诀仍旧可以用,再加上姬寒的体魄已经熬炼到距离中三境只有一线之隔。   李长斗输了,自然会被姬寒一剑挑杀,这里没有李长斗的尸体,说明他在关键时候动用了替死符,已经被送出了落魄山。   不过,能让姬寒受这么重的伤,不得不说李长斗也有两下子。这个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出现,想不到会是个狠茬子。   “姬寒,你淘汰李长斗,莫不是……”既然大家已经料想到了李长斗和姬寒的打斗,自然要再往下想一层,为什么要打?   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极有可能,是为了争夺五色灵魄。姬寒一直坐在原地不说话,只是目光微冷的凝视着众人。   “五色灵魄只会有一人得到,落魄山打雷下雨,蒸腾起雾,把我们所有人聚到一起,兴许就是要让我们打上一场,被淘汰的离开落魄山,留下的得到机缘。”南斗握了握拳头,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他在所有人里面,身形最是魁梧,体魄惊人,手上的那副拳套是特地为这次落魄山之行锻造的武器,可御刀剑,可透拳力。   若真是要动起手来,这里的人或许只有没受伤前的姬寒,能够占些上风。   “不对。”木言摇摇头,她的一双妙目,看了看盘地未起的姬寒,又看了看远处的古木,思绪浮沉。   “木丫头,哪里不对?”   南斗拳头对拳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听着心底都是一颤,有些本想着要动手的人反而是被震慑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不知道在传递什么信息。   “哪里会这般简单?”木言说道,“我们手里已经得到的这些灵魄,都是机缘巧合下碰到的,讲究的是缘法,我想五色灵魄的归属也讲究缘法。要真的是比拼战力,落魄山为什么要禁法禁道?而且也没必要进山这么麻烦,直接斗擂台上打上几场不就行了?”   南斗闻言,觉得木言说的似乎有道理。   其他人也是频频点头。   “姬寒,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关于五色灵魄?”木言望向姬寒,姬寒比他们先来,甚至有可能是第一个出现在峰顶的,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姬寒站起身来,在吐完那一口血之后,体内的伤势暂时压制住了,只是面色依旧煞白,再加上他此刻阴沉的脸,显得格外吓人。   “我若是知道,你们还能在这里见到我?”姬寒冷蔑一笑。   他将李长斗的燎原剑扔给旁边的赵苍,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古木旁,手抓住了寒光剑的剑柄。   他要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只是他的手刚刚握住剑柄,仿佛就有一股力量从剑身震荡而出,冲击他的身体,将他震飞。姬寒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摔倒在地上。   “姬寒!”姜烟心里突了一下,急忙跑过去将姬寒扶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木言看着面色更加苍白的姬寒,蹙着眉头。   “这古木……有问题。”姬寒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看向古木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   他被姜烟扶到一边休息。   “我们姜家的疗伤药,你赶紧吞服下。”姜烟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丹药。   “谢谢。”姬寒声音微弱。   姜烟被姬寒这么注视着,顿时红了双颊,被看的有些灼热,她闪躲着目光,支吾着没有说话,但眼里、嘴角都是欢喜。   古木有问题。   姬寒的话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众人纷纷看向古木,以及上面横插的寒光剑,想着姬寒被震飞的一幕,难不成五色灵魄藏在古木之中?   姬寒想取回自己的剑,无意间触发了古木上的禁制力量?   众人没有再去管一旁疗伤的姬寒,而是围住了那棵只有半截躯干的古木。   古木看着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断垣的地方木茬参差,有黑色的菌类和绿色的藓,边角的地方还有新生的芽缝,有绿叶要抽发出来。   再有几场山雨,几次日升月落,嫩芽就会彻底出来,变成青绿色的叶片。茎条会越来越粗壮,但终究还是树枝,没有办法真正成为一棵大树,因为它没有根。   一众人围着古木细看,嘀嘀咕咕,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好像是中州的多宝楼展出新品,九家的子弟围着评头论足。不过稍微还是有些不一样,因为郝狂不在。   每次多宝楼的盛会,总不会缺席的就是爱热闹的郝狂。   古木就是古木,看再久也还是古木。今次落魄山开启,没有禅宗的佛子进来,不然它看古木一定会有别的禅机或是说法。   比如,此木非彼木,亦非木;若人心里不觉着是木,那便不是木……   相由心生的道理,禅宗说了好几千年,估计还能再说个几千年下去。   “你们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南斗问,他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没有再凑热闹。他站在人群的边角上,等着有看出的人给个答案。   反正先看出的人未必能拿到五色灵魄,他也懒得多想。   “姬寒的寒光剑是出了名的锋利,更是蕴养多年的本命,也是一柄名剑。听说当年姬老爷子为了打造这柄剑花了不少心思。纵使没有道法加持,也是削铁如泥,按理来说,一剑落下应该能将古木横断,可现在只是入木三分而已。”吕霄沉吟道。   要说唯一的古怪,就在这里。   “古木肯定不是寻常古木,兴许真有禁制。”   “落魄山不是禁法禁道吗?”有人不解,他没听说过不需要天地灵力的禁制。   “禁法禁道针对的或许只是我们这些修道者,何况天上的云层大阵不也是一道禁制。”   “说的也是。”   “古木有禁制,但姬寒的剑无意之中劈砍了进去,说明禁制可破,只要用足了力气,或许就能把古木劈开,看看五色灵魄会不会就藏在里面。”   这只是猜测,但已经让周围的人蠢蠢欲动,有了要出手的意思。   他们没出手,是心里在掂量,刚才姬寒被震飞的那一幕朝他们心里敲了一榔头下去。   “我先来试试。”南斗走到人群中央,面朝着古木。   畏畏缩缩从来不是他的性格,姬寒被震飞要么是不小心,要么是本身伤势太重;何况就算被震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斗单手去握剑柄,但想了想还是应该谨慎一点,于是改成双手去握。   他握住了剑柄,所有人都看着南斗,包括在一边疗伤的姬寒。   似乎……没什么异样。   众人心里都在想,是不是他们太过小心了。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不对劲,南斗的额头开始冒着大颗大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两边脸颊滚落,肩上湿了一大片。他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呼吸变粗,脸色渐渐涨红,腿也是慢慢的张开,吃进土里。   像是在跟谁较劲,铆足了力气。   在跟谁?   所有人都想到古木的那道禁制。   南斗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红的像是在滴血。他还在坚持,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手臂上的血管贲张的厉害,身体也在抖。   轰!   南斗的脑海里响起一道闷响,震的他头皮发麻。   他张了嘴,咬着牙口说了句,奶奶的!   说完,他的双手被震开,身体被震飞,像之前姬寒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甚至比姬寒摔得还要惨。   南斗倒地之后,那股冲进身体里的力量并没有消停,反而是猖獗起来,在他五脏六肺翻江倒海,让他苦不堪言,冷汗直冒。   南斗吐了口血,神情迅速的萎靡下来。   姬寒看着不远处的南斗,心里头暗笑。   “南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吕霄走到南斗身前将他扶起。过了许久,南斗才缓过劲来,怔怔地望着古木,眼里有惊骇,有疑惑,有失落,也有不甘。   “五色灵魄就在古木里面,但有股力量笼罩着古木。握住剑柄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一直有道冰冷的声音,让我放下。与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力量,顺着剑身冲进身体……”   后面的话南斗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南斗肯定不会轻易放下,那股力量却越来越恐怖,像是汹涌的海啸,像是山崩地裂,他在这股力量的面前渺小的像是蝼蚁。   南斗惧了,因为他在最后的时候感受到真切的死亡气息,再不放下自己会死,恐惧让他忘了自己有替死符,所以他松开了手。   “原来这就是五色灵魄的考验。”吕霄喃喃自语。 第22章 一场算计   中州姬府坎北的位置有座老宅,宅子里有口比老宅年岁还要久远的水井。边上是沉檀木做的凳子,正上方是缀满葡萄藤的榆木架,木架横竖没有规律,但细眼去看会发现木架勾勒的是个姬字。   而这个姬字,是文庙里第二座塑像的笔法。   出发前往落魄山的前一晚,姬寒和姬家老爷子就坐在老宅的水井旁,有着一番对话。   姬寒看着天上像弯刀一样的月亮,看着闪烁的星辰,耳旁听见了老爷子的叹息:“姬家终归是没落了。”   叹息声拉的悠长,饱含老人这些年来的失望和不甘心,“千年前,我们姬家在中州是名门望族,圣人有数位,更是有圣道第三境的大物。本该极尽辉煌,却在那一场荒境天的征伐中陨落不少圣道人物。”   “姬家为人族奉献了太多,可往日的荣光都被封进尘土里,后世的人不会吹开尘土看过往,只会着眼现在。你爹这一代修道天赋都不怎样,成圣的人物还没有,在所有人眼里,姬家已经没落了,只剩下一些老骨头,于是他们少了该有的敬畏。”   “你跟你父亲不同,你生而不凡,是难得的先天道体,拥有着无限的潜力。寒儿,你会是我们姬家的希望。”   “爷爷,用准圣器换一道不知真假的秘辛,一小截天心木,真的值吗?”   “那消息是真的。”老爷子的声音很肯定。   “可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落魄山的机缘有迹可循。”   “那是他们不得缘法。”   “既然是缘法,为什么还非得要一件准圣器去换?”   老人抬手,掌心朝下落在姬寒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他脸上都是岁月蹉跎的褶子,只是那双眼睛忽然从浑浊变得深邃起来,黑色的眼眸,好似星空,广阔无垠。   “寒儿,你要明白,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相应价值的东西,从没有白拿的道理。就算眼下白拿,该还的总有一天还是会找上门让你还。”老人抬头看着星空,一团阴云笼罩在正上空,将星星月亮遮住,夜色彻底漆黑下来,亦如老人的眼眸,看不见任何的亮色。   许久,老人垂下眼睑,脸上的褶子舒展开,露出得意的笑,“一件准圣器而已,换姬家的一条潜龙升渊,不亏……不亏的。”   “文庙没有夫子,道观没有天下行走,禅宗没有蹈红尘。三教中的人都不会进入落魄山,而其他人论修为论体魄我都压胜,就算没有这些准备,我也一定能拿下五色灵魄。”   姬寒说的自信,但是姬老爷子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只是眉眼深沉地说道:   “寒儿,你一定要拿下落魄山的五色灵魄,那不仅仅是高阶的道韵,甚至有可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姬寒重重的点着头,“爷爷放心,落魄山的机缘,我一定拿到手,那是属于我们姬家的,谁都抢不走。”   脑海中的这一幕幕闪过之后,姬寒睁开了双眼,下意识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他看着不远处那些疗伤的人,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眼神里也是多了抹得意。   一切都在自己的料想中,虽然还是有点意外,他看向在一棵青松下站立的木言,落拓下的树荫挡住了她半张脸,一明一暗。   “木言,你不试试?”姬寒试探性的问道。   南斗失败被震飞受重伤之后,峰顶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有人沉不住气,迈步走向古木,握住了那柄寒光剑。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   五色灵魄对于每个修道者而言,都是巨大的诱惑,哪怕已经有南斗和姬寒两人的惨状摆在眼前,众人心里还是想要试一试。   五色灵魄讲究缘法,万一自己就有这缘法呢?   何况自己手里还有替死符,真若是遇到生命危险,替死符触发,无非是离开落魄山。   随后,峰顶响起了一道道的惨叫声,凡是上前握住剑柄的人,都听到了那道冰冷的声音,也感受到那股冲击身体,几乎是要将身体撕裂的强悍力量。   震飞之后,摔的也是颇为凄惨狼狈。   他们勉强地挣扎起身,心有不甘的看向古木,心底里也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没有万一。   就算有万一,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而回想起那股冲进身体的恐怖力量,他们一阵后怕,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那股力量南斗跟你都扛不住,我肯定也不行。”木言看的很明白,她不会去妄想什么。   只是她不明白,如果所有人都不行,那五色灵魄又该归属谁?   数千年来,落魄山的五色灵魄都会有归属。   姬寒见木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出手还是故意等着。他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不管是不是故意,眼下就剩她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转身走到赵苍面前,把赵苍身旁插在地上的燎原剑拿了起来,握在手里,然后扫视着疗伤的众人,目光里的那一抹寒意浓郁料峭,“你们是自己主动捏碎替死符离开落魄山,还是等我出剑?”   话音落,所有人震惊地望着姬寒,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姬寒,你什么意思?”南斗粗着声音。   “你想趁我们这些人重伤的时候,把我们清出落魄山?”姜古皱着眉头,他就知道,姬寒不是好人,他是个小人,所以会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姬寒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神色冷寒。   木言听完姬寒的话,那些觉得奇怪的事情也能够解释的通了,包括他刚才为什么要问那么一句话。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这里禁法禁道,大家都用不了道法,普通拳脚的话你能应付的了我们所有人?就算我们受伤了,难道你没受伤?”南斗吐了一口唾沫,根本没把姬寒威胁的话当回事。   南斗没当回事,其他人也没当回事,反倒是觉得姬寒故意说这句话,是让他们主动离开。   姬寒大声笑了出来,手握着燎原剑挑了个剑花,剑身上的红光一闪而逝。   “他现在身上的伤势不重,最开始去握剑被震飞是故意演出来给我们看的。”木言这句话无疑是在所有人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下来,让他们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有人不信,失声道。   南斗不信,姜古等人也不信。   木言则是继续说着。   “李长斗和姬寒在这处地方打了一场架。我一直觉得奇怪,李长斗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敢对姬寒出手,说明他觉得能赢。”   “寒光剑横插在古木上,未必是两人打斗时候意外劈上去的,应该是姬寒自己劈上去的。他最先来到峰顶,发现了古木的诡异之处,所以出了剑,他身上的伤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来李长斗发现了受伤的姬寒,觉得有机可趁才敢出手。”   “我说的没错吧?”木言看向姬寒,等着他的回答。   “你真的很聪明。”姬寒脸上笑容更盛,木言说的分毫不差,对于木言的这份机敏,他心里也是有些意外。   “我们来到峰顶的时候,你身上的伤势还没缓过来。所以,你故意走向古木,故意握剑,佯装被震飞,就是要让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古木,给你腾出时间恢复。”木言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所以那时候姬寒身体倒飞的样子会那么怪异。   “没错。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配合,一个个去握剑,让自己身受重创,才给我一个将你们清出落魄山的好机会。”   到这个时候,姬寒没有什么不可承认的,他深深看了一眼木言,“你很聪明,但现在发现已经晚了。”   确实晚了,姬寒受的伤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有木言和姜烟没有受伤。为了逼真一点,姬寒甚至没有阻止赵苍他们去尝试握剑。   姜烟不会对他出手,木言一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剩下的这些人,喘口气都费劲,更不可能造成威胁。   那股力量的滋味,他是体会过的。   “要是拖时间,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五色灵魄就在古木里,何必要演这么一出戏?”木言想不明白这个。   “我说的话,你们会信?尤其是在这落魄山。”姬寒反问。   木言神色一怔,确实不会信。   如果一开始姬寒告诉众人五色灵魄在古木里,当第二个人被震飞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尝试,而是会针对姬寒。   听到的远不如看见的更加深信不疑。   有时候话说的越多,越像是假话让人防备,没有作用。   峰顶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姬寒的算计。   “卑鄙!”有人愤怒。   但更多的人是沉默,是事已至此的无奈。   “你们是自己离开,还是我用手里的这柄燎原送你们离开?”姬寒再一次扫视众人,重复这句话。   南斗攥紧拳头,他想做些什么,却发现体内的伤势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拿什么去斗?   姬寒不再说话,他握着燎原剑,指向青玄宗的吕霄,咧开嘴,“那就从你先开始。”   “姬寒,你得意什么?”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   “还有人……”姬寒心里沉了一下,面色微凝。   峰顶的西边,白灵拽着郝狂的胳膊,迈进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第23章 磨刀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郝狂是喜欢热闹,近些年来中州大大小小的热闹他都凑过。但眼下峰顶的热闹他一点都不想参与,只是白灵非要拽着他的胳膊进来。   他倒是想反抗来着,却被白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要是敢走,回到中州我天天跑去你们郝家门口骂你是个怂货。”   “白丫头,你好歹是个女的,就算不端庄静雅,也不能像石宁街的那位泼妇一样站在街口骂骂咧咧吧?”她不顾及脸面,白家的那些长辈们可还是要脸的。   “我雇人。”白灵忽然眯着眼笑,郝狂顿时感觉一股寒意袭来,凉飕飕的。   他算是怕了白灵,没敢走,只能被她硬生生拖来。   “白灵,郝狂?”姬寒看清楚来人,脸色渐缓,心里的那份担忧也是消了大半。   郝狂是出了名的怂,之前就在这落云峰,他已经震慑过他一次。至于白灵,要是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忌惮白灵手里的铃铛,白家的镇魂确实难缠;但在落魄山,没了道法,铃铛就是块废铁。   但白灵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依仗,姬寒不担心,也不轻敌,避免在白家丫头身上翻了船。   郝狂察觉到姬寒看向自己,身子往白灵后边缩了缩。   “孬!”白灵没好气的骂道。   木言走向白灵。   白灵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可没打算救你。”   木言抿着嘴唇笑了笑,像是山里初开的一朵花,“我也不需要你救。”   她没去握剑,没受重伤,虽然一个人阻止不了姬寒,但姬寒也拿她没办法。   郝狂想着,还是木言有女人的样子,温柔清雅。   白灵看着木言这番风轻云淡的样子,恨的直咬牙,哼了一声,“装模作样!”   她不喜欢木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喜欢,木言也不待见白灵,两人见面一定要斗上几句嘴。   “我们联手的话,姬寒应付不了。”木言提议道,她不待见白灵,但眼下想要斗得过姬寒,只能联手。   “谁要跟你联手?”白灵抬起眉眼,眼角是斜的。   “就你和郝狂,绝不是姬寒的对手。”木言看了一眼郝狂,摇了摇头。   “我说木言,你什么意思?”郝狂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还是被一个女的羞辱,白灵也就算了,毕竟她更像个男的,可连木言都看不起自己……   郝狂很愤怒,于是他从白灵的身后走了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众人的面前,“木言,别瞧不起人。”   姬寒听着他们的对话,紧了紧眉宇,他在思索着白灵的底气到底是什么,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   **   林纪不知道自己在泥地里写了多少遍画卷上的这一行字,虽说他不明白这一行字的意思,但已经烂熟于心。   他看着地上的字,没有舍得擦掉。这行字写的真的很好看,几乎和画卷上的一模一样,端庄,工整,大气。林纪看着这四个字,想着出去后一定要写给白灵看,她一定会很惊讶,也一定会夸自己写的字好看。   林纪扔掉手里的树枝,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纪嘴里嘀咕着。   他起身,看了眼屋檐下坐着的老人,他还是那副样子,佝偻着后背,专心致志的磨刀,嚯嚯地声响似乎从来没有停过。   老人不累吗?   林纪自己都打盹了几回,可每次醒来老人都是在原来的位置坐着磨刀,要不是杯子里喝光的水再度被倒满,他会真的以为老人就一直没动过。   他有几次想帮忙,但都被老人拒绝了。   “你不会磨刀。”这是老人的说辞。   磨刀有什么不会的,家里的菜刀,砍柴刀用钝了之后,都是自己磨锋利的。自己磨刀的本事和砍柴的功夫,都很厉害。   虽然被拒绝了很多次,但林纪还是想再问一次,看着老人一直磨刀没休息过,他于心不忍。   而且,老人说过,刀够锋利的时候,就能出去。虽然不明白期间的道理,但他想早点出去,所以想要帮忙尽快把刀磨锋利。   “前辈,你休息会,我来吧。”林纪走到老人面前,端给他一杯水,“你先喝口水。”   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林纪,白发挡住了他半边脸,也挡住了老人的眼睛。   但瞳孔里的褐色依稀可见,比之前多了些光彩。   “你想试试?”老人接过水杯,只喝了一口水就将杯子放下。   林纪点点头,嗯了一声。   老人看向地上林纪写的那一行字,“这些字写的有些章法,算是初窥门径,只是离登堂还有很长的距离。字好练,但刀可不好磨,尤其还是这块磨刀石。”   林纪听懂了前半句,是在夸他字写的不错,但听不懂后半句话的意思。   “既然想试,就试试。”这一次,老人没有拒绝,而是把手里的刀交给林纪。   林纪接过刀,走到磨刀石的另外一边。他舀了一瓢水浇在刀身上,冲洗掉上面的磨砂和锈泥。这把刀原本就是邬金玄铁,又被老人拿来在磨刀石上磨了这么久,早已经是锋利无比,寒光凛凛。   水流顺着刀身流淌而下,滴落在泥地里。林纪看着锋利的刀刃,想着这把刀已经够锋利了,指不定可以把磨刀石斩成两半,为什么还要磨?   铁杵能磨成针,刀磨久了,会不会磨消失……   林纪想着这些,他还是不清楚把刀磨这么锋利做什么,他又舀了一瓢水,冲开磨刀石上的沙砾,然后开始磨刀。   可是……这刀似乎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林纪低下头,左看右看,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卡住刀身。   “怪事。”林纪心里疑惑,他右手握紧刀柄,左手压着刀身,再次用力,刀身还是纹丝不动。   “前辈……”林纪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面露苦色。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老人含着笑看自己,似是早有预料。   “磨刀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至少比练字难多了。”老人幽幽说道,眼神里有一丝追忆,还有几分傲然和得意,“尤其是这块磨刀石,所以你磨不动也不奇怪。”   林纪把刀还给老人,老人接过刀,继续磨刀。   嚯嚯嚯——   声音不大不小,磨刀的动作不急不缓,林纪看的瞪圆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为什么?”   他磨刀的时候,用尽了力气都磨不动,老人却可以如此轻松的磨刀。   林纪回到茅草屋的屋檐下,神情失落,备受打击。   “你有砍柴磨刀的天赋,只是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你自然能磨的动这块磨刀石。”老人呵呵笑着,也在安慰林纪。   林纪无聊,又捡了根树枝写字,写完一遍他停下来,望向老人,“前辈,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快了,刀快磨好了。”   “前辈,我出去和刀锋不锋利有什么关系?”林纪终于是忍不住问出来。   老人闻言,停下手里的刀,舀水冲洗刀身上的沙砾,“这里四面都是山,我和你说过,这些山是翻不过去的,这里没有其他的出口,想要出去,就只能弄出一条出去的路。”   “路?”   “对,路。”老人继续磨刀,边磨边说话,“想要在这里弄出条路来不容易,好在你身上带着这把刀,只是刀还不够锋利,所以要磨刀。就算刀够锋利,也只占了七分,还要三分的天意。”   老人又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眼神之中多了些忧色。   “要是远处的山太高根本翻不过去,刀再锋利能砍开沿途的树木,能开山石,也没有用啊?”   老人笑而不语。   林纪等了很久没等到回答,郁闷的低下头继续写字。   恍惚间,林纪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因为他经常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泥地里写自己的名字,爷爷则是坐在那棵槐树下抽水烟,或者在水井旁磨刀。   一老一少,安安静静,就和现在一样。   “前辈,你有什么亲人在这附近住着吗?”林纪问。   “亲人……”老人愣了一下,“早就没有了,倒是有几个跟我一样一把老骨头的朋友,应该还没有埋进土里,一个在北边,一个在西边。只不过,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老人说的话满是悲伤,可他的话却很平静。平静地舀水,平静的磨刀。   “我有个爷爷,可是他病得很重,躺在床上几天几夜没有醒过来。”林纪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眼角兜着泪花。   老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还小,他还在路上。   在路上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生离死别,所以他为少年叹了口气。   叹气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少年的影子上缠绕的密密麻麻的因果。这些因果像是一根根细线,纵横交错,仿佛一张蛛网覆盖在他身上。   他要么是猎手。   要么是猎物。   只不过这两者,应该都不是眼前这孩子想要的。   谁会喜欢自己的前路被一根根无形地丝线拉扯着,牵引着,像是具傀儡?   林纪坐不住,也练不下去字。他径直走到河边,下水抓了两尾鱼上来,灰色的鱼。   随后在茅草屋旁燃起火堆,刮鳞剖鱼,开始烤鱼。   不一会儿,香飘四溢。   林纪把烤的最好的那尾鱼给了老人,老人停下磨刀,接过林纪手里的鱼,说了句好香,然后开始吃鱼。   林纪看着老人吃鱼的样子,满意的,开心的笑了。 第24章 路从天上来   林纪吃完鱼,将火堆踩灭,灰烬轻扬而上。灰烬原本是灰色的,但这方天地也都是灰色,以至于灰烬不是那么显眼,就像是跟空气融在了一起,不易发现。   他看着灰烬,忽然说道:“前辈,如果我穿一件灰色的衣服,是不是也和这灰烬一样很难被发现?”   “你能看见远处的河流水吗?”老人反问。   “能看见。”   “河流水是灰色的。”   “也是。”林纪挠了挠脑袋,“可为什么灰烬这么难发现?”   “因为灰烬太轻,不够份量。”老人沉声道,“山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河流水是灰色的,你都能清晰的看见,因为这些事物份量足够大,吸引了你足够多的目光。”   就像是人群中,那些强者,尊贵的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看见;卑微者,却如这灰烬一般不易察觉。   林纪想想的确是这个样子。镇上酒楼的掌柜,衙门里的大人,西郊宁府的宁老太爷……这些个人走到哪都会有足够多的目光,但路上的挑夫小厮,却不被人注意。   吃饱喝足之后,林纪躺在泥土上,眯着眼看灰色的天空。   老人看着那一团踩灭的火堆,风一吹,扬起更多的灰烬,随风而逝。   一瞬间,他像是看见了自己。   或许早该如此。   “前辈,要将这把刀磨锋利好要多长的时间?我担心我爷爷。”   这么久过去了,落魄山的机缘肯定有了归属,白灵郝狂他们估计也回中州了。云层大阵消失,他可以回去,只是现在被困在这。   “快了。”老人没抬眼,但是回了一句。   林纪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每次问,都是快了这两个字。   不知不觉间,林纪又一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过去了多久,但他梦到他和前辈一路劈荆斩棘,终于弄出了一条出去的路。他回到了家里,看见了白灵和郝狂。   爷爷病好了,坐在槐树下抽着水烟。   林纪看着这一幕,咧开嘴笑的很开心。   随后山里忽然响起一阵雷声,轰轰隆隆,于是林纪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醒过来的时候,林纪发觉是梦,神情颇为失落。   林纪起身,发现老人没有在磨刀石那边,而是来到茅草屋的门口,靠着墙壁坐着。刀放在一边,他没有磨刀,而是手里拿着麻草在编草鞋。   刀……   老人没有磨刀,说明刀磨好了。林纪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柄刀上面,似乎感觉是不一样,刀身比之前还要光亮,透着凛凛的寒意,刃口锋利无比。   “前辈——”   林纪喊了一声,话没说完,老人将手里那只已经编好的草鞋以及旁边的那只一起扔到了他的面前,“把这双草鞋换上。”   林纪低头看眼自己的草鞋,走了那么多的山路,还在河里挣扎,又在溶洞里走了一段路,草鞋已经是磨损的很厉害。   他迅速的换上草鞋,走了几步,没想到又合脚又舒服。   “谢谢前辈。”林纪感激到。   “该送你离开了。”老人沉着声。   林纪一听到离开这两个字,神情激动。   以至于忘了问,老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脚多大尺码;也忘了去想这双草鞋自己刚来的时候老人就已经编好了一只,如果这些本就是给自己的鞋,那老人怎么知道自己会出现,提前编了一只?   老人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刀,握在手里。他的身子依旧佝偻着,也有些微颤,似乎站不稳。   “前辈,我们该往哪里走?”四面都是山,从哪里走都一样,不过老人一直在这里生活,肯定知道那座山的荆棘灌木比较少,更适合走出一条路来。   “路不在脚下,走没有什么用。”老人呵呵一笑,掂了掂手里这把刀的份量。   “这把刀,比起当年我的那把刀差了一大截,就算在那块磨刀石上磨更久,也还是要差上一截,不过应付接下的事情倒也足够。”老人喃喃自语。   林纪第一次在老人脸上看见了凝重。   可他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老人说路不在脚下是什么意思?后面的这一大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明白。   “前辈……路不在脚下,又会在哪里?”   老人眯着眼,看着林纪,风吹开他花白的头发,露出了满是皱纹的脸。但他的双眼不再浑浊,有着两道精光直射出来。   老人的气势似乎也变了,没有先前的颓然,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孩子,我跟你说过,这里四面的大山无论如何都是翻越不过去的,想要从山上走出一条路来,根本不可能。所以,路只能从天上来。”   老人说的很平静。   “天……天上……”林纪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他诧异的看着老人,觉得这句话更像是疯子才会说出来的话。   可又想到,暗地里把前辈说成是疯子是件很不敬重,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看见脚下这双刚编好的草鞋就更加愧疚。   “对,从天上离开。”   老人说的很理所当然,这让林纪心里更加震撼。忽然他又想到,前辈肯定是个厉害的修道者,听白灵说起过,修道者修到灵寂的境界,肉体和魂灵融为一体,会得到周遭天地灵力的亲近,只要意念一动,就能飞上天去。   有的修道者飞天的时候脚下踩着飞剑,有的踩着刀,有的则是凌空而立。   这么想想,的确也是。   但这里不是落魄山吗?   “落魄山不是禁法禁道吗?”林纪疑惑地望向老人,“就算是修道者,也没法感受到周遭的天地灵力,施展不了道法,还怎么飞天?”   “天地灵力,和空气一样,和河流水一样,永远都在,哪里会有消失的道理。孩子,你也会成为修道者,迟早有一天会明白天地灵力,从来不是特殊的东西,只不过……”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没想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握紧手里的刀,然后走了出去。   一步,就走到了林纪的身前。   茅草屋到林纪在的位置,足足有一两丈远,可老人就这么一步走了过来,就好像是凭空挪移过来。   “原来,这里真的有天地灵力,真的能够施展道法。”   老人是修道者,至少还是灵寂修为的修道者。老人能飞天,自然能带着他从天上离开,林纪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画卷上的那一行字,你认得吗?”老人忽然问了一句这个。   林纪不明白老人问这个干嘛,他只是老实的回答:“不认识。”   他是真的不认识。   老人抬起左手抓了一把白色的长须,欣慰的笑道,“不认识就好,不认识就好。记住,有些东西,你不需要认得,只需要记住,刻在脑海里便好。”   “知道有知道的好,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夫子以为天下道理越明越好,不清不楚最是糊涂,但他却不懂的,糊涂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开怀大笑起来。   林纪听的云里雾里,好生费解。他觉得,老人说的话比镇子里学堂上讲师说的那些晦涩的文章还要难懂。   “你练会了那些字?”老人又问。   “嗯。”林纪点头应道。   “那副画卷是件好东西,那些山水就是天下的山水,山水上面的那一行字,则是天下的道理。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言简意赅才是道理。那些山水与你无缘,不过那四个字倒是和你有缘,离开之后,别忘了多练练那几个字。”   “嗯。”林纪再一次点头。   “还有一件事。”   林纪抬起头,老人难得说这么多话,是因为要送自己离开吗?   “这把刀不错。”老人抬起手里的刀,虚空翻转了几下,刀身上的冷光幽幽,“不要浪费了这把好刀。”   “白灵和我说过,离开落魄山之后,让我跟她六叔学刀,我答应了她,所以会好好练刀,这把刀也不会浪费。”   老人摇摇头。   林纪欲言又止,难不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离开之后,你不需要学任何人的刀,因为我接下来的这一刀,足够。”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两道精光,仿佛能将灰色的天空洞穿。   他说话的时候,不像是个年迈迟暮的老人,更像是个豪气万丈的侠客。周遭的流风呼啸起来,吹的老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呼啦的声音不断响起。   老人迎风而立,手里握住的刀抬的更高。   “看好接下来的这一刀,出去之后要好好练这一刀,要比练字更加刻苦。要记住,练刀没有什么诀窍,那就是练刀。”   老人叮嘱道。   林纪受了教诲,重重地点头。   老人满意的笑着,又朝前迈了三步,一步三丈三,三步九丈九。   这是极之数,离穷极圆满只差一。   然大道再穷极,终不会有圆满的说法,这便是遁去的一。今日,他便要送走这遁去的一。   “看好了!”   老人沉喝一声,风声大作,而后他的身体好似被风吹起,急速上升,转眼便来的高空。   林纪看着已经在虚空悬浮的老人,内心震撼不已。   原来这里真的有天地灵力! 第25章 刀向云深处   老人立身在虚空,他的身影虽然看似渺小,气势却充斥整个天地,恍惚间身形巍峨的像是这周遭的四面大山。   忽然之间,天色阴沉下来,像是雷雨要降临的前兆,随后狂风大作,茅草屋快要被吹倒,四周的树木被吹的东倒西摇,地面上飞沙走石,河流水越发湍急汹涌骇人,林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似乎要被狂风卷起来,卷向天空。   他骇然的看着老人,却发现他面色平静的握着刀,岿然不动;这样的静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纪看了很久,直到看见老人手起刀落。   刀刃从上而下,砍了下来。   刀身上的那道寒光顺着落刀的方向挥去。   看似很轻松,很平静的一刀,却仿佛要让整个天地颤动一般,林纪身处其中,心里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是修道者的力量吗?   一刀,令风云变色。   刀刃落下之后,林纪看见一道诺大的刀光从刃尖冲了出去,老人的身体腾飞而去,落在了刀光最上面的地方,连人带刀冲进了灰蒙蒙的云层深处。   林纪看着眼前的一幕,老人站在凛冽的刀光之上,长发飞扬,好生快哉。他就像是驾驭一条真龙,乘风而上,翱翔于天地之间。   原来老人说的路从天上来,是要将这茫茫的云层劈开,劈出一条路来。   “前辈!”   林纪高喊一声,他不会道法,又该怎么离开?   老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处身在云霄之间。林纪看着天端的那道刀光,震撼地忘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刀光之上的那道人影,朝着天空上茫茫的云层劈砍了下去。   刹那间,刀光,人影,消失不见。   天地间,响起一道惊雷,声音在山谷之间回荡,震耳欲聋。林纪看的失了心神,原来刀真的可以砍在云层上,而且砍出雷声。   旗云山响第一道雷的时候,白灵说这是他六叔的刀砍在云层上发出的声音,林纪看见了云层缺了个口子,的确是刀的形状,但他想象不出刀劈在云上的情形。   现在他看见了。   刀光落下之后,天上的云层明显的震动了一下,刀刃落下的位置开始出现裂缝,裂缝最开始只有一条,但很快蔓延开来,就像是干涸皴裂的大地,密密麻麻的裂痕。   惊雷过后,是一声啪的巨响。   那是碎裂的声音。   仿佛无数的银瓶在同一时间炸裂。   云层中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先是分成两块,然后分成无数块,仿佛突然掉落在地面的灰色瓦片,訇然破碎。   云块四散而开,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慌乱逃窜。   上面托住的雨水纷纷砸落人间,于是,这片天地下了一场很大的山雨。   林纪站的地方没有浓密的树冠,他浑身上下很快被淋湿,雨水顺着发丝脸颊流下。   “前辈。”林纪朝着天空喊道。   除了哗哗啦啦的雨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天上落下一把刀,不偏不倚插在了林纪的面前,正是他递给老人的那把刀。   “刀是好刀,人是好人,可惜……身上因果太重。我这把老骨头终究还是老了,不堪用了,冲天而起,也只能砍开这片云层,斩断些许因果。能送你离开,却砍不开这天地苍穹。”   “不过,也够这片天地劳筋动骨的了。”天地间响起了老人爽朗开怀的笑声,千百年了,他被困在这个地方浑浑噩噩,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今天,他终于让整个天地再次知晓他的存在。   这便够了。   老人冲进云层深处,劈开了灰蒙蒙的云层,看见了这番天地时间之外的一缕光,顺着这缕光,他顿时清楚了很多事情。   他看清楚了林纪身上缠绕的因果。   原来天意一直都在,亏自己还担心不够。   随后他又看见了浓郁因果线里那最隐晦,近乎透明的一根,顺着这根因果线,他的心神翻山越海,来到极北之地的荒境天。   看见了奔腾浩瀚的黄河水,看见了那一片混沌虚空的雷暴,看见了那位千年未见老朋友。   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原以为他看见天下山水上的那四个字只是场意外,纵使有缘,也比不上我先遇见。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也是你说出口的道理,却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   叹息之后,他便大笑。   笑的比风声还要大,还要狂,呼啸整个天地间。   他凛然道:“那又如何?”   说完,他的心神便离开荒境天,回到这处困扰他的天地,一念间瞬息千万里。   他看向林纪。   “孩子,好好记住这一刀,刀就是道,道也是刀。刀没有规矩,没有秩序,便不会有逾矩的说法。出去之后要好好练刀,但也别忘了好好练字,你和那四个字的缘分,深的很。”   说完便撞向云深处。   “前辈……”林纪喃喃着这两个字,脑海里浮现着刚才老人握刀起势,落刀在天的画面。这一刀仿佛刻印在了他的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   林纪俯下身,伸出右手捡起地上的那把刀。就在握刀的刹那,刃尖仿佛有着一点光,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刀柄,顺着林纪的手心钻进林纪的身体里,最后和脑海里的那一记刀招融为一体,于是,脑海里的刀招如同活了过来。   林纪颤了一下,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后,他怔怔地看着天端,握紧手里的刀,“前辈,你放心,我会好好练刀的。”   那缕光冲进身体之后,他能感受到,那是前辈给自己留下的一点刀意。   老人没有再回来过,他也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   他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   磕头是感谢,也是拜师。   老人给他留下了一缕刀意,便是他的师傅。   大雨持续了半个钟头,仿佛是在为老人送别一般,整个天地寂然,莫名有着萧瑟之感。   北边的荒境,天塌的尽头,茫茫的混沌之上,泛舟的蓑衣老翁,在那一声惊雷响起的时候,慢慢地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浑浊的似乎和这片混沌融为了一体。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于是身下的孤舟也是动了一下,舟下的湖面泛起涟漪,一层层地波及到无限旷远的地方,整个天塌的地方都有着让人心悸的震动。   老人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紧接着,他感慨了一声,“归虚,你终于是解脱了。”   悲伤,寂寥,无奈,苍凉……充斥这片荒芜的混沌。   老人看着雷声传过来的方向,神色坚定了起来,“你用最后的执念斩断了他的些许因果,有些事情,也该开始了。”   混沌悠悠,老人的这句话无波无痕,十分平静;但那黑暗的深处,却有什么东西突然颤动一下,似乎是因为老人的这句话,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忧。   不是恐惧,只是担忧,担忧是因为他不明白老人这句话的深意是什么。   雷声响起的那一刻,南华山峰顶,三位至圣和云霓纷纷看向旗云山的方向,神色里满是恭敬和骇然。   和尚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   书生端起的茶杯停在半空。   道士老头弄断了自己的一根胡须,疼地直咧嘴吸气。   “他就是归虚?”云霓怔怔地看着远处问。   书生放下茶杯,没有要喝茶的意思,“是。”   接着又说道:“也不是。那是归虚留在世间的一缕执念,隐匿于天地间,一直未被发现。没想到会是在旗云山,不知是不是巧合。也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向天拔刀?”   “会是因为他吗?”和尚问道。   书生默然不语。   道士老头摇着脑袋。   没人知道。旗云山被一片浓雾笼罩,没有人能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归虚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挥的刀。   “但这一刀,不减当年的风采,甚至更加洒脱。兴许因着这一刀,这世间会再多出几把刀来,又兴许那几把刀会有所蜕变。”道士老头悠悠说道。   “就算这世间再多出几把刀来,也只是多几个圣人,对于荒境天的局势而言,没有扭转性的局面。除非,这天地间能再出一位心意刀,无视规矩。”书生眉间的忧色未减。   数千年前,天生大物,说的就是归虚。   他修道,练的是刀,于逆境中崛起,震慑一个时代。他的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全凭心意。但就是这一把心意刀,在千年前的荒境天大战里,悍然挥了出去,冲进了混沌虚空的深处,斩开一片道则,硬生生将黑暗深处的那位重伤。   这才扭转了局势,稳住了荒境天天塌之势。   “心意刀可遇不可求,那那么容易。”道士老头迷津双眼,不一会儿看向和尚,“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屠夫,他手里的那把刀有几分心意刀的样子,可惜被你这和尚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骗去了佛门怂经。”   屠夫和白灵的六叔,都是被封为圣下之极的人物。天地间的那把刀,杀猪刀说的就是屠夫。   只是后来灯念的一番点化,放下屠刀,成了佛门弟子。   “他有慈悲之心,与佛有缘。”灯念颂了句佛号。   “放屁!”道士老头吹胡子瞪眼,“善哉善哉,哪有挥刀来的快哉?” 第26章 打雷下雨   旗云镇上的那家酒楼,外来的修道者几乎坐满了一楼二楼的酒桌,喧哗声不断,热闹异常。酒桌上摆满了好吃的,有的桌上是一碟碟的热菜,有的则是热气腾腾的火锅,香辣之气弥漫开来。   火锅是近些年才风靡起来的新鲜吃法,不仅普通人爱吃,修道者也爱吃。   可惜酒楼的铜锅太少,也就够供十几桌而已,先来的自然有,后来的只能干看着。铜锅虽然少,但店家的锅底和调料却是一绝,火锅煮沸之后,整个酒楼飘香四溢。   那些没能够要到铜锅的修道者,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流着口水,看着自己桌上的热菜顿觉没了胃口。   有修道者嚷嚷着让店家赶紧再置办些铜锅回来,店老板只是哈着身子陪着笑说抱歉,“镇子上没人做铜锅的生意,这一批铜锅还是半年前去大一点的州县买回来的。来回的路程就要六七天,我倒是想给各位爷准备,可等买回来,各位爷兴许就走了,真对不住各位爷了。”   镇子里的人不怎么吃火锅,等这些人离开,没了这方面的生意,他买的那些铜锅就是无用之物,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这种折本的买卖,他可不会去做。   说到时间,旁边的一些修道者掐指算了算在这里的时间,想想也快到结束的时候了。   店老板见没人再说话,赶忙找准机会溜走。   急匆匆地下楼。   旗云山响起那道雷声的时候,店老板正好走到楼梯口,右脚迈出去准备下楼。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他受了惊吓,小腿一软踩空了楼梯,整个人仰面栽倒,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的是鼻青脸肿,叫苦不迭。   楼上楼下的那些修道者,也是被这道雷声震住。   原本已经用筷子从热锅里加起来的鸭肠,因为手抖了一下掉进红油热汤里,溅起的滚烫汤水洒向四周。那人的手被烫到,红了一片,筷子掉落在桌上,又滚落到地面。   不少人离了席,纷纷走到酒楼的窗户边上推开窗户朝旗云山的方向看过去。   那云层分做了两块,像是要被拨开一般。   “云开之后便能看见太阳,不知道这一次的太阳会落到谁家的后辈身上。”所谓的太阳,是指在落魄山开启之后获得五色灵魄的那个人。   在场的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机缘这种事情,最难说的清楚,与实力无关,与家世背景无关,有时甚至与气运都无关。   不过每个人都希望是自家的后辈能有这样的福缘,将五色灵魄握在手里。   云层虽然散开地很慢,但用不了多久还是会完全散去,里面的人也能够出来。酒楼的这些人各怀心思,一时间也没有吃饭的兴致,就连那火锅汤里已经漂浮起来的毛肚,也没有人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品尝美味。   酒楼的柴草屋,半靠着干草堆的流浪汉,听见了那道雷声,同时他也看见切开云层的那一抹刀光,心里震撼万分。   “世间,竟有如此凌厉狠决的一把刀……势不可挡,无物可挡!”他神色惊诧,心生敬意。   几日前,他朝着云层砍了一刀,虽说遭受反噬五脏六肺几乎震废,但好在挺了过去,捡回来一条命,并且在刀道一途有了更深的领悟。   用不了多久,他的刀就可再上一层楼。这让流浪汉心里顿生豪情和傲意。   可今日看见冲天而起的刀光,他便知道,自己其实还差的远。   差的很远很远。   路漫漫修远,什么时候才会有止境?   他叹了一口气,勉强坐直身体,开始调息。云开之后,落魄山的人就要出来了,留给他养伤的时间不多,只是不知那丫头有没有得到她该得到的东西。   没有的话,便只能动手抢。正因为担心要抢,流浪汉才会急着要将伤势压制下去。不说恢复个十成,七成总该要有。   夕阳西斜,橙霞变作红色,万里烧云的场景极美。倦鸟在外面玩累了拖着疲惫的身躯飞回深山,一路上也就发出一两声嘶鸣。   还没入夜,但已经有夜的悄然寂静。   旗云山内,天色依然亮堂,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大雨结束之后,山里的空气更加清新,泥土的味道更加浓郁。树叶被洗的发亮,好似一枚枚晶莹透亮的碧玉。   这方世界的灰色正在慢慢淡去。   林纪拧干衣服上的雨水,把刀别回到自己的腰侧,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色的云层被老人的一刀硬生生劈开一条路出来。   路就在天上。   毋庸置疑,这是能让他离开的路,走上去就能离开这里。   可要怎么上去呢?   林纪神色苦恼,前辈说路在天上,说要送自己离开,所以他把刀磨锋利,然后向云层挥出了一刀,硬生生劈出一条路。问题是前辈走了,可自己不是修道者,不会飞天,该怎么从天上的那条路走出去?   林纪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看灰色的天空,然后他发现原本凝结成一团的灰色云层已经四分五裂,不断有云块剥落砸向人间。   而那些云块掉落之后,原先的位置出现了白色的天空。   灰色越来越少,白色越来越多。   “难道……”林纪心中似有所悟,他看着四处高耸入云的大山,想起老人说的这些山是无法翻越的,他渐渐明白眼下是这么一回事了。   根本就没有灰色的世界。   “自己从溶洞出来之后,应该是意外走进了一处大阵之中,所以才会有灰色的天空、山峦、河流。和笼罩在落魄山天端的云层大阵一样。”林纪自言自语,“前辈劈开了云层,其实是劈开了大阵。”   “也就是说,只要等大阵彻底崩散,自己就能出去了。”   林纪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天空,等着能出去的时候。   等的无聊,他想起身找块泥巴地练字,又想到前辈叮嘱自己要好好练刀,于是他解开腰侧的那把刀,握在手心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   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着前辈挥向天空的那一刀。然后跟随着那一刀的轨迹,挥刀出来,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着。   河流水不再汹涌,只是有着哗哗的水声。林纪练习着挥刀,不知不觉间,额头上满是细汗,手臂也是乏陈起来,但他还在练习着。   转眼间,天色暗沉下来。   无论是在落魄山还是在大阵里,天上都被茫茫的云层覆盖,看不见太阳,自然没有落日黄昏的说法,但是会有入夜的时候。   林纪睁开眼,放下刀,擦了擦额头脸上的汗,他看着变暗的云层,想着天都要黑了,大阵还没有崩开吗?   “不对,不是入夜。”林纪盯着天空,他发现云块剥落的地方依旧是白色,只是周围灰色的云层慢慢变暗。   “像是要再来一场山雨。”   林纪收了刀,打算先回茅草屋,身上浇湿的衣服好不容易蒸发干,不想再被雨水弄湿。   轰隆——   刚迈出一步出去,天上响起一道雷声,林纪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看见天上暗灰色的云层涌动的厉害,似乎有更厉害的雷霆在云层深处孕育。   打雷就会下雨。   林纪想要尽快回茅草屋里去,可他想迈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他费尽了全部的力气,还是没能迈出一步,这让他心里觉得怪异。   和磨刀时候的感觉一样,无论自己用再大的力气,那把刀始终不能在磨刀石上擦出一段距离。   林纪忽有所感,仰头去看云层,看见云层漆黑的像是墨水一般,清白色的电弧若隐若现,宛如一条雷龙在墨池游来游去。   轰隆——   又是一道雷鸣。   电光弥漫整个天空,林纪看着满天的雷光,心里生出莫大的恐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雷光,恐怖的像是人间炼狱,林纪看着,后背冒着一阵阵的冷汗。   啪!   漫天的雷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炸裂的声响,随后一道白色的碗口粗壮的雷霆从天而降,撑满了林纪黑色的瞳眸。   这一瞬间,瞳眸的黑色变成白色。   林纪的手抖了起来,腿抖了起来,心脏狂跳的厉害,因为恐惧,因为这道白色的雷霆是朝着自己过来的,他感受到雷霆上面浓郁的死亡气息。   雷霆落下,自己会死。   河里的蛟蟒是冲着自己来的,溶洞里的骷髅王也是,现在天上的雷霆还是,林纪甚至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动啊……”林纪心里着急地大喊,“快动起来啊!”   他神色慌乱,可身体除了颤抖,迈不出去一步。   “要死了吗?”林纪心生绝望,他想到了卧病不起的爷爷,想到了爹娘,想到了白灵和郝狂,最后他想到了前辈。   前辈说要离开这里,除了刀要锋利,还要看些天意。   天意,是这道雷霆吗?   可雷霆朝着自己过来,自己动不了,除了死还能有什么?   这时候,茅草屋里,那幅挂在墙壁上的画卷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画卷在地上慢慢地平铺开来。 第27章 天意一直都在   那副画卷上的天下山水出自文庙的第二尊塑像之手,山水上的那四个字则是由文庙的第一尊塑像所题。   这四个字和文庙春秋阁匾额上的四个字如出一辙,写的是:   仁义礼信   儒道的根源就是仁义礼信这四个字,文庙的修道者莫不是在这四个字上面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大字,维护着这天下的秩序。   当年归虚朝着黑暗深处的那一位主宰挥出了心意刀,斩灭一切;老夫子扔出了这幅天下山水的画卷如影随形,想要让仁义礼信这四个字在黑暗中升腾起火焰照亮光明,从而立下规矩,建立秩序。   可惜,失败了。   归虚的那一刀斩出了效果,但黑暗深处的那位主宰终究是太过强大,哪怕受重创也能横断时空,将归虚和那幅画卷放逐在时间之外。   归虚被困在这里,画卷跟着出现在这里。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是过去,是现在,也可能是未来,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色。   归虚说这里的四座大山,无论如何也翻越不过去,不是因为太高太险峻,而是因为那些大山就是被隔绝的时间,没有人能越过时间。   也没有办法原路返回,因为时间没有办法溯流回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劈开这片放逐之地。   归虚等了千年,他在等一把刀,手里有刀才能挥刀。林纪的出现给他带了一把刀过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但和林纪想的不一样,归虚说的天意并非是指那道从天而降的恐怖雷霆。   这片放逐之地被劈开之后,就会有一道雷霆落下,但归虚的执念已经消失,没有人能帮林纪扛住这道雷霆。   天意说的是那副画卷,无论是里面的天下山水,还是那四个字,都能替林纪挡下这道雷霆。   问题是,画卷会不会出手。   林纪和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字有缘,虽然一直在练字,但远远不够。天底下读书练字的人不在少数,文庙里的那些更是饱读诗书,写的一手好字,他们都有缘法,可画卷上的那四个字从未动容。   归虚希望林纪能有三分的天意,所以才会说出那番练字不如练刀的话,就是想要刺激那幅画卷,让他出手。   但当归虚看见了林纪身上那根隐晦近乎透明的因果线,并顺着因果线来到荒境天看见了那位老朋友之后,他才意识到,天意一直都在,是他瞎担心了。   茅草屋里的那幅画卷离开之后,纸面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外面云层上狂暴的雷光碰撞,雷霆落下的时候,卷起呼啸的狂风。风猛地撞开茅草屋的房门,吹起地上的那幅画卷。   画卷乘风而起,在空中翻腾数次后,朝着茅草屋外林纪的方向飞去。   画卷飞到林纪所在的地方,悬停在林纪的身边。   嗡嗡嗡——   林纪听见了一阵嗡响,眼里的余光瞥见了那幅画卷,看见了画卷上的那四个字。那些用墨水写下的四个字,忽然散发出金色的光晕,金色越来越浓郁,光芒灿烈。   四个金光大字从纸面飞了出来,飞向高空。   面对着那道从天而降的雷霆,四个金光大字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们盘旋而上,散发的金光交织开来,最后变成了庞大的金色手掌。   五根手指曲拢起来,于是那道雷霆就这么被金色的手掌握住。   许久。   虚空的那只手静默不动,握住的雷光也在这一刻凝滞住,似乎像是一条被掐住脖子的雷龙,动弹不得,无法再往下寸进一步。   林纪觉得雷光真要是条龙的话,现在一定憋的难受。眼前的画面诡异而玄奇,这比市井里贩卖的便宜小说里的内容还要离奇的多。   但旗云山变成修道者口中的落魄山之后,发生再古怪的事情,也都是正常的,林纪虽然是个普通人,这段时间也经历了不少。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他尝试着动动身体,却还是动不了。   啪——   天地间响起了一道极为清脆的声响,像是玉镜掉落地面砸碎的声音,像是湖面上结的冰碎裂出第一道裂缝的声音。   他的视线往上抬,循着那道声响,看见了那只手,还有手里的雷光。雷光之上出现了裂纹,林纪在还没有看清楚有多少裂纹的时候,雷光骤然间崩碎开来,变成了无数的光粒从天上落下来,形成一片亮白色的光雨。   似乎,那只手将天空的雷霆硬生生握碎了。   刀能劈开云层,金光大字能飞出纸面变成手掌,手能握碎雷霆……   修道者的世界还真是光怪陆离。   林纪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虚空的那只手消失。   光雨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如同霞光,此刻的林纪沐浴在光雨里,变得神圣起来,像是从天上下来的谪仙。   光雨就是雷光。   雷光落在林纪的头顶,落在衣服上穿透进去,没入林纪的身体里。林纪浑身酥麻起来,这些光粒携带着雷霆的力量,变成一道道细小的闪电,钻入身体之中,在四肢百骸游荡。   好在这些细小的闪电虽然带着雷霆的力量,但却并不暴烈,钻入林纪身体之后,只是让他感受到一阵酥麻,并没有太剧烈的疼痛,反而格外的舒服。   那是一种林纪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雷光电雨进入身体,林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一阵暖洋洋,先前在河水里挣扎、溶洞里对抗骷髅王受到的伤势余痛也是在逐渐的消失。这些闪电,就像是灌入体内的药石,修复着自己的身体。   蓦然间,林纪想起了白灵说的木家老妪,她就是专门修医术的修道者,手落下的光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十分了得。   他原先不信,但现在信了,修道者的手段,原本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过理解的了的。   林纪看着不断没入身体的光雨,想要张开袖口收集一些带回家里去,兴许能对爷爷的病有所帮助。   可惜……他动不了。   仅仅是过了几盏茶的功夫,林纪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伤势彻底被治好,没有一丁点的疼痛感。   但林纪不知道,此刻他的体内,五脏六腑不仅被修复,还如同被洗礼过一般,变得晶莹透亮起来,像是玉石,散发着茕辉。   他只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有力量,而且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林纪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心里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受伤的身体恢复,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壮,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从天而降的雷光都没入林纪身体之后,灰色的云层再度变回白色,云层散开,光线照射进来,整个山谷被光线照耀着,林纪衣服上的雨水很快被蒸干。   远处的山峦之上,有着一道彩虹挂在上面,煞是好看。   林纪发现自己能动了,他走出原来的位置,挥动双臂舒展开,手握成拳头,用力的挥了挥,体内的力量爆发出来,手臂摩擦着空气发出呼啸的风声。   “自己的力量……”林纪看着自己的拳头,感受着体内的力量,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是力量,林纪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不太一样。他闭上眼睛,细心的感受着,确认这一点。   自己的身体和这片天地似乎有着奇特的联系,他说不太清楚,但能感受到,天地间不断有什么在涌入自己的身体。   似乎,自己的身体在呼吸,在吸收着天地间的东西。   “难不成是那些雷光起的作用?”林纪猜测道,修行者的事情他不懂,只能到时候问问白灵,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   “天上的云层彻底散了。”林纪看着天空,原先天空笼罩着一片灰色的浓郁云层,在老人一刀劈开后,不断掉落云块下来,但此刻,那些灰色云层彻底消失。   不仅仅是云层,四周的灰色也都在消失,就像是冬天远去春天到来的冰消雪融,灰色一点点地从这方天地被剥离走。   当灰色消失,这方天地的东西也消失了。   先是云层,再是四面的大山,再是河流水,近处的茅草屋,最后是地上的那幅画卷……   画卷消失的前一刻,林纪看了一眼,飞上高空的那四个字没有回到画卷,也没有悬停在虚空。   似乎雷霆被握碎手掌消失的时候,那四个金色大字也被震碎,变成了金色的光粒,混在了那一片茫茫的光雨之中。   林纪没有太多想这些事情,周遭的灰色消失了,那笼罩着的法阵应该也彻底消失了,他现在应该可以离开法阵,回到落魄山。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   林纪很担心自己的爷爷。   他将刀放回到自己的腰侧,准备离开。他看了眼天空,白色的云层还是遮天蔽日,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视线回落,林纪平视着正前方,原先的大山消失,视线顿时开阔起来。   瞳孔里的光聚拢在一起之后,林纪看见了近处的人影,是很多人影。   他还看见了人影之中熟悉的两人,“白灵,郝狂?” 第28章 原来这个呆子记得   此刻落云峰峰顶的气氛格外紧张,就连山里的流风都很配合的没有吹向这边。   姬寒手里握着燎原剑,眼神阴骛地盯着不远处的白灵和郝狂。木言提议联手的事情被白灵拒绝,但这并没出乎大家的意料,白灵和木言,原本就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这两人能联手,除非天塌了下来。   郝狂瞧了一眼木言,心想这么蠢的问题难不成你想不到?   “我对五色灵魄没什么兴趣,冲出来只是看不惯姬寒得意而已。”白灵说道。   家族里嘱咐她一定要争取的机缘她已经得到了,算是圆满,五色灵魄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之内。木言想要,自己去抢好了,想拖自己下水,真以为自己是傻子不成?   如果是为了阻止姬寒将这些人杀了,更没必要,每个人手里都要家族或宗门准备的替死符,杀了也只是离开落魄山而已。   姬寒不知道白灵心里想的是这些,他只道白灵没有同意和木言的联手是因为自己有更大的依仗,没必要联手。   这让姬寒不安,也是他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   那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手段,就像是毒蛇,会出其不意的咬人一口。   气氛僵持着,无风无息。   木言被拒绝后,也没再说话。   峰顶上或躺着或盘坐的那些人纷纷抓紧时间疗伤,都想要争取时间尽快地恢复,时间够的话,或许还有转机。   五色灵魄白灵不想要,可他们想要。   郝狂悄悄走到白灵身旁,凑到她耳朵旁小声地问:“你真的有对付姬寒的手段?”   “没有。”白灵回答的很干脆。   “我的姑奶奶,那你……”郝狂心里直骂娘,那你装什么这半句话硬吞了三个字下去。   既然没有为什么要冲出来,躲在暗处不好吗?说不定还能出其不意捡个漏。   “吓唬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你看姬寒现在不就不敢动了吗?”   “那——”   “我觉得林纪就在这附近,离我们不远。林纪来了,姬寒就不敢嚣张了,所以我要帮林纪拖延点时间。”   说到林纪,郝狂不再说话了,神色也是缓和下来。   他们都是修道者,而林纪只是个普通人,把希望寄托在林纪身上似乎很扯,但白灵和郝狂都不会这么觉得。   能劈黑虎,能从蛟蟒和骷髅王眼皮底下逃生,这已经让两人对林纪生出足够多的自信。   而且,这里是落魄山,禁法禁道。   白灵还有些心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觉得林纪来了五色灵魄就会被他得到,所以在此之前不能让姬寒抢了先。   郝狂神色的变化落在姬寒的眼里,这让他心里越发地谨慎起来。郝狂从害怕,慌张到冷静,期间白灵到底说了什么?   木言也很好奇。   啪——   就在峰顶气氛僵持住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噼啪声。   并不震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众人的目光都是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汇聚在那棵古木之上。随后,在众人地注视下,古木上横插的那柄寒光剑震动起来。   震动持续没多久,寒光剑就从古木上掉落下来。   这一幕惊呆了峰顶上除了白灵和郝狂外的所有人。他们先前尝试过将横插在古木上的寒光剑拔出来,但是他们用尽浑身的力气都是没有成功,反而是被透过剑身的禁制力量震飞,五脏六腑的伤势就是这么来的。   可现在,寒光剑自己就掉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远处的古木兴许又有了什么变化。   他们仔细的看着古木,生怕错过了什么。   “古木正中央的位置似乎有一条裂缝。”姜古离古木最近,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所在。   裂缝自上而下,很是笔直,就好像是有着一把砍柴刀劈砍下来生出的裂缝。   可怪就怪在,裂缝是从中间开始的,而不是古木的最上面,真要是劈砍出来的,至少裂缝是从最上面开始的。   “古木的裂缝是自己裂开的,刚才听到的噼啪声响就是这个。”   姬寒盯着古木上的裂缝,心里想着这会不会是什么兆示?   他们猜测五色灵魄就在古木之中,但古木有着一股禁制力量,他们没有办法破开;眼下古木自动裂开,难不成是时机已经到了,所以五色灵魄自动出来?   姬寒想到这一点,握紧了手里的燎原剑,时刻准备动手。   木言往前走了几步。   南斗和姜古从地上站了起来。   郝狂看了一眼白灵,发现她一动不动,只是抱着双臂看着古木。   “白丫头,我们不过去?”郝狂问。   “再等等。”   郝狂明白她的意思,再等等,是想等林纪出现。可他张眼望着四周,哪里也不像是会有人影出现的样子。   啪---   又是一声脆响,众人看见古木上出现了第二条裂缝。   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最后裂缝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古木之上。原本褐色的树皮,此刻几乎皴裂的不成样子。   “古木要裂开了!”有人顿时激动起来。   古木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自然是要裂开;而古木裂开,那道禁制是不是也会随之裂开?   这是众人都想要印证的一件事情,于是他们走向古木。   这时候,古木上的裂缝已经多到数不清楚,也覆盖不下,最后古木上面的褐色树皮开始剥落。   众人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停住了脚步。   树皮剥落的越来越多,接着是里面的躯干,最后整棵古木彻底的裂开,然后坍塌下来,木屑簌簌而落。   一时间尘土四起。   所有人都是盯着古木里面看。   当烟尘散去,他们没有发现五色灵魄的踪迹,反而是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少年郎,年纪和他们相仿,头发没有束冠,只是简单的用草绳扎住放在后背。   他的腰侧放着一把刀。   烟尘消散之后,人影说了一句话,似乎喊的是白灵和郝狂的的名字。   白灵听见了喊声,她急忙抬头看向古木的地方,她看清楚了那道人影的面容后,眼角嘴角都是笑意。   果然没有错,林纪就在这附近。   “林纪!”她惊喜地跑过去。   古木坍塌之后,出现的人影就是从放逐之地出来的林纪。   林纪从一堆木屑中走出来,走到白灵面前。   众人看着林纪,神色惊诧。没有人会认为五色灵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在古木之中。   木言望着林纪,一双妙目满是惊奇。   姬寒看着这个从古木里走出来的陌生人,同样大感诧异。这次进入落魄山的所有人他都见过。无论是九家,还是宗门的后辈。但这些人里,绝对没有眼前这个人。   最让他奇怪的是,白灵和郝狂,认得这个陌生人。   “林纪,你怎么……怎么会在这棵古木里面?”郝狂走了上来,他震惊地说话都结巴起来。   “这里是哪?”林纪看着四周问。   “这里是落云峰峰顶。”白灵说道。   “你们怎么还在落魄山?”他从溶洞出来,接着和老人在大阵里待了一段时间,虽然里面没有时间的概念,但自己睡了几次,足以说明时间过去了很久。   可白灵她们,竟然还没有离开。   “不在落魄山还能去哪?”白灵白了他一眼,见到林纪之后,白灵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情也是不错。   林纪皱着眉头,“我们分开多久了?”   “多久……就算算上昏迷的时间,应该也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了?”   “先不说这个,你是怎么跑到古木里面去的?”   “古木……”听到白灵说古木,林纪这才扭过头去看远处的那一堆木屑,然后看看四周,确认这里就是落云峰,那堆木屑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棵被雷劈断的古木。   “难道我从溶洞出来意外进入的大阵,是藏在古木里?前辈一刀劈开云层,其实是将古木劈开,古木崩碎,所以自己能够出来?”林纪心里暗道,想着这些事情。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姬寒手里的燎原剑指向林纪,冷着声喝道。   姬寒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是反应过来。   五色灵魄在古木之中,现在古木变成一堆木屑,这个人从古木中走出来,五色灵魄自然是落在了这个人手里。   “什么东西?”林纪转过身来。   “姬寒,你什么意思?”白灵往前站了一步,神色睥睨,“就算五色灵魄在林纪手里,那也是他的造化,难不成你还打算抢?”   姬寒握紧手里的剑,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抢。   “没规定不能抢。”   “他真的会抢。”郝狂想起自己被截胡的事情。   白灵冷笑了几声,“那你可以试试,抢不抢得过。”   她拿出了铃铛。   郝狂很自觉的退了两步。   林纪一头雾水,但他感受到了那把剑上的敌意,于是他把刀从腰侧取了下来,握在手里,身体也是站在白灵面前。   白灵看着林纪的背影,眼里噙满笑意。   原来这个呆子记得。   记得自己说过,她有危险的时候,自己会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 第29章 砍柴的一刀   白灵的冷笑和强硬态度再一次让姬寒心生忌惮。   他怕的不是白灵手里的铃铛,没有天地灵力加持,白家的镇魂根本毫无作用。他怕的是其他还没有拿到台面上来的手段。   “林纪,你有把握对付姬寒吗?”白灵虽说很信任林纪,但还是有着不少担忧。姬寒毕竟体魄快要踏入中三境,而林纪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力气大的能生劈猛虎。   “我没跟修道者打过。”   “你忘了,这里禁法禁道,他不是修道者。”白灵说道。   “林纪,小心姬寒的剑招,他们姬家的无端剑诀就算不用道法加持,也是厉害的招式。”郝狂提醒着。   林纪点了点头,不知道回应的是白灵还是郝狂。   白灵和郝狂说完,都是后退了几步。   姬寒看着这一幕,渐渐明白过来。白灵没打算动手,而是让这个陌生少年出手,她和郝狂神色都很淡定,明显是信任这个陌生少年。   白灵的手段,难不成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如果真是,白灵肯定一早就知道这人在古木之中,所以才会在他面放肆。   可是,白灵又是怎么知道的?   越来越多的疑惑在姬寒的脑海里出现,这些疑惑盘根错节,但姬寒始终是无法理清楚它们之间的联系,找不出关键所在。   姬寒不打算想,只要先把这个陌生少年压制就好。五色灵魄自己一定要拿到手,也必须要拿到手,家里的长辈为此付出了这么多,自己不能错过。   何况,自己是先天道体,五色灵魄本就属于自己。   姬寒眼里精芒闪过,他握住燎原剑的手抖动了一下,剑尖在虚空挑了几多剑花,寒光咋掠,右脚前踏飞身出来。   他用的是无端剑诀里的游龙剑招。   如果有天地灵力的加持,剑身之上会笼罩着茫茫地白光,白光之中会有一条蛟龙腾飞而出,龙角峥嵘,横冲直撞。   现在没有天地灵力,这就是普通的剑招。   不过剑招本身的气势还在,游龙是无端剑诀里攻伐最凌厉,气势最为惊人的一招。姬寒打算利用游龙的气势,将眼前的陌生少年生生镇压,让他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白灵抓着拳头,拳头里是还没有收起来的铃铛,硌得手心生疼,可她紧张地感受不到疼痛。   郝狂看着这一剑,想着自己要是学了家里的三千雷破,气势肯定比这个惊人。   南斗、姜古看着这一剑,盘算着自己遇到该怎么应付。   姜烟看着这一剑,美眸异彩涟涟。   林纪面色却很冷静,脸颊两边的棱角让他的面部显得格外刚毅,但眼神里却有些疑惑。   郝狂提醒他姬寒的无端剑诀很是厉害,他一直警惕着,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剑招,更像是镇子上的少年郎拿着一把木剑笔直地刺过来而已。   哪里有剑招的章法?   唯一不同的是,姬寒剑刺过来的速度更快而已。   林纪握紧手里的刀,然后抬了起来,刀身上寒光流转,刃口被老人磨的锋利无比。   抬刀的时候,林纪感受到手上的力量,那是沐浴雷光之后身体带来的变化,随后他眼前浮现前辈出刀的画面。   他看着姬寒的剑身已经近前,没有丝毫犹豫,手里的刀从上而下笔直地砍了下来。   跟他练习挥刀时一模一样。   锵——   虚空中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十分尖锐的撞击声。   四周的流风呼啸起来。   姬寒的面色阴沉至极,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选择跟他硬碰硬;接着他的脸色涨红,因为林纪挥砍下来的这一刀太沉太重,就好像是一座大山倾轧下来。   姬寒神色骇然。   他吃力地握住手里的燎原剑,心里翻江倒海。落刀的这股力量根本不是下三境的体魄力量,他震惊地看着林纪,难不成他的体魄已经到了中三境的地步?   怎么可能?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代之中,有谁的体魄已经突破到了中三境的层次。   对于炼体者而言,下三境到中三境有着一道巨大的鸿沟,比修道者离阳晋升至四象还要巨大。   姬寒本身距离中三境仅有一线之隔,他能深切感受到鸿沟难以逾越。   姬寒立刻收了燎原剑,后撤数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燎原剑,碰撞的地方被那把刀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而他握剑的手,此刻也是被震麻,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交过一次手后,姬寒知道面前人是个劲敌,很难对付,他没有着急再出手。   “我叫林纪。”林纪收了刀平静地说道。   他从姬寒的眼里感受到了敌意,不过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他虽然不是修道者,但也听白灵说过,修道者的世界你争我抢是很常见的事情。   因为机缘不够。   甚至这方天地的灵力都是不够。   想要变强,想要长生,当然要抢。   落魄山的五色灵魄是最大的机缘,只有一份,他怀疑五色灵魄在自己身上,有这么大的敌意也很正常。只是林纪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认为五色灵魄在自己身上呢?   不同于林纪本人的沉着冷静,旁边的众人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就连白灵都有些没反应过来,郝狂更是没合上嘴巴。   姬寒是进入落魄山这一批人里体魄数一数二的人物,再加上姬家的无端剑诀,单打独斗没人能够赢得了。可眼下,姬寒的剑就这么被这个陌生人一刀砍了下来。   这可是无端剑诀里气势最吓人的游龙啊!   而向来心高气傲的姬寒,竟然也是收了剑,没有再出手,俨然一副被打服气的样子,这让众人更加地震惊。   姬寒似乎是怕了。   林纪的这一刀,没有章法,没有讲究,就是从上而下挥砍下来,和砍柴没有什么区别。   白灵想起林纪说过,自己砍柴很厉害,但这未免太生猛了吧?   郝狂则是想到林纪在水涧劈砍黑虎的那一幕,如出一辙。林纪说黑虎扑过来的时候,他把黑虎当成了一根木头,难不成姬寒刺过来的剑也能当成木头?   峰顶众人震惊地哑口无声,格外寂静,倒是远处青松里的鸟雀飞了出来,扑扇翅膀的声音打破寂静。   林纪收了刀之后,转身向白灵走去。   木言看着林纪的背影,眼里的光彩照人。白灵发觉了木言落在林纪身上的视线,瞪着木言冷哼了一声。   说什么这次也不会让你抢了去。她心里暗道。   视线回落的时候,她看见姬寒动了,他手里的剑也跟着动了。白灵意识到姬寒要做什么,脸上的神情先是愤怒,然后是着急,她冲着林纪失声喊道,“林纪,小心背后的剑!”   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一直都在姬寒和林纪的身上。   姬寒冲过来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越快的身手意味着越快的剑。白色的剑光一闪而逝,燎原剑上的红纹在剑光之中留下一抹红色,像是剑光掠过带起的血线,很快猖狂起来,十分妖异。   林纪听到白灵的提醒,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右手握住刀,以最快的速度拔刀出来。   姬寒距离林纪有一小段距离。   刀尖离彻底拔出来也还有一小段距离。   这一回,姬寒更快。他的剑落了下来,林纪匆忙之间,只能用刀背去挡剑。   锵的一声,挡住了。   “好险……”姬寒出剑的时候,白灵吓得不敢呼吸,林纪挡住的时候她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   “这一次不是游龙。”姬寒冷冷地说道。   他的手腕弯转往下,手里的燎原剑也是翻身而下,剑刃刺向林纪的胸口。慌乱间林纪回刀去挡,姬寒手里的剑却再一次腾身而起,和刀身平行而过。   这是折梅。   无端剑诀里的折梅,是变化最为繁复的剑招,但它的变化并非是徒有虚表的花哨,而是见招变招。   比起横冲直撞的游龙,折梅则是诡谲多变难以预测。   哧啦——   林纪眼看躲不过,只能抬起右手手臂,阻挡刺向胸口的剑。   手臂上的衣服被刺破,里面的皮肤也被刺破,鲜血很快染红了麻衣,血越积越多,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伤口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来,燎原剑上的那道红线更加明艳。   林纪勉强挡住这一剑后,连忙后撤了数步,拉开和姬寒的距离,警惕地盯视着姬寒。   “姬寒,你卑鄙!”白灵怒气冲冲地盯着姬寒,恨不得把手里的铃铛立刻扔出去,将他镇压。   “这里是落魄山,不是文庙的学堂,没必要讲究礼让。”姬寒根本不把卑鄙这两个放在心里,他只是很可惜,出其不意的折梅,竟然没能给这人造成更严重的伤势。   否则,他会更加有把握。   但也足够了。   姬寒打算再度出手,可就在这时候,峰顶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四周的青松松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古木所在的位置,那一堆木屑被狂风卷了起来,在虚空盘旋。   接着天地间响起一道雷霆,白色的雷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击中了盘旋的木屑,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着。 第30章 蛟蟒吞莲   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峰顶上的所有人。就连姬寒,此刻也是放下了手里的燎原剑,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   “风吹起古木木屑,雷霆落下恰好劈中,然后燃烧起熊熊的火光,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不止说话的吕霄觉得,其他人也都这么觉得。   可世上哪里真的有什么凑巧的事情?大多的凑巧其实都是别有用心。   古木崩碎之后,掉落的木屑很多,可大火已经持续了这么长时间,木屑早该烧没才对。   众人看着虚空的火光,诡异至极,一点也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问了出来。   旁边的人摇着头,同样一头雾水。   峰顶上又是一阵流风吹过,火光燃烧地愈加剧烈,但在几息之后,火光开始掉落,远远望去像是一颗颗红色的宝石落了下来。   最后,虚空的火焰变成了一道由火焰构成的门户。   门户之中,是一片灰色的蜃雾。   像是木屑燃烧之后产生的大量烟雾,聚集在正中心的位置。   灰雾在飘动,如同下雨之前天上攒动的云层一般。风吹过,灰色的雾气朝着两边散去,中间的部分变得越来越稀薄,而门户深处的场景也是愈发清晰起来。   门户后面,并非是落云峰北面的山峰,而是一处昏暗之地。   或许是灰雾的缘故,里面的光线昏沉。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近门户,这才看见里面更加清楚的场景。   里面有嶙峋的石头,有褐绿色的苔藓,有一汪青色的潭水,潭水的正中央是一根宛如手臂大小的石柱。   石柱通体黑色,上面缠绕着一根金色的荆条。而石柱的最上面,开着一朵娇艳的花。   一共五片花瓣,每片花瓣都是一种颜色。   “五色灵魄……这是五色灵魄!”赵苍激动地大叫。   每百年一开的落魄山,其中最大的造化五色灵魄每次都不相同。有的时候是一条鲤鱼,有的时候是一汪池水,有的时候是一块石头……   五色灵魄是最完整的道韵,是最纯粹的万物母,秉天地而生,自然也就可以幻化天地万物,它是什么都不足为奇。   但根据往届落魄山的经验,五色灵魄不论幻化成什么,身上都会有五种色彩。   就如眼前盛开的花,就有五种色彩的花瓣。   “原来五色灵魄还没有被人得到。”姬寒眼里泛着光。   林纪同样也是看着火焰门户,想着原来五色灵魄是一朵花。   姜古离火焰门户最近,他将手伸进门户里的那一片灰雾之中,灰雾突然翻涌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姜古的身体吸了进去。   “哥!”姜烟惊讶失声,担心哥哥出事。   “秘境……”姬寒看着这一幕,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五色灵魄一直藏在一处秘境之中,而秘境的入口,是一道火焰门户。   古木的碎裂,山里的流风,天上的雷霆,都不是意外发生的事情,而是刻意地安排。   为的,是让秘境显现。   而能做这样安排的,只会是天上的云层大阵。   姬寒看了一眼白色的云层,捡起地上那柄属于自己的寒光剑,然后冲进火焰门户,身体没入一片灰雾之中。   南斗,边秋,吕霄,木言等人见状,也是不甘落后,纵身跃进门户。   “我们要不要进去?”郝狂指了指还在虚空立着的火焰门户。   “要去你去。”白灵没抬眼看他,只是怼了他一句,然后从自己里的怀里拿出药瓶,将药瓶里的粉末涂在林纪手臂上的伤口上。   随后在自己的衣服上扯了一块布下来替林纪包扎伤口。   “可以用我的衣服,反正已经破了。”   “你的是麻布衣,不透气,不利于伤口的愈合。”白灵解释道。   林纪想想是这个道理。   郝狂则是撇撇嘴,白灵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白灵带过来的疗伤药可都是草木之精研磨成的粉末,涂上之后伤口会迅速结疤愈合,哪有什么透不透气的说法。   “白丫头,虽然你对五色灵魄没兴趣;可林纪未必没有兴趣,我们真的不进去?”郝狂又问。   “我没兴趣。”林纪回道。   白灵想起来,或许五色灵魄会和林纪有缘。她把刀交到林纪手上,说:“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林纪不想进去,他想回家。既然五色灵魄已经出现,那么多人也已经进去了,用不了多久五色灵魄有了归属,天上的云层大阵就会解开,他也就能出去。   从这里到北边的半山腰还有一段距离,他打算先上路。可看着白灵认真期待的神情,他不忍心拒绝,于是点了点头。   白灵在林纪点头答应后,脸上也是绽开笑容,满心欢喜。   郝狂悲愤地抬头看天叹息,“这特么什么世道……”   林纪和白灵走在前面,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走进火焰门户里面。   郝狂刚抬了一只脚准备迈进去,忽然收了回来。他注意到旁边被姬寒扔掉的燎原剑。燎原剑是李长斗的本命剑,李长斗虽然被姬寒逼出落魄山,但剑却是留了下来。   古木崩碎后,横插在上面的寒光剑掉落,姬寒找了个机会取回自己的本命剑,自然不需要用不惯手的燎原。   不过,郝狂可不会嫌弃。   自己带进山里的刀给了林纪,身上可就没什么战斗的手段。他瞧了一眼门户中忽明忽暗的灰雾,鬼知道秘境里有什么凶险,带把剑总不会是坏事。   林纪有刀,白灵有铃铛……正好自己捡把剑。   郝狂将燎原握在手里,抬起剑身看了一眼,上面流转着红光,随后他注意到剑身后三寸的位置有一个崩口。   “这个……该不会是林纪挥刀劈出来的吧?”郝狂心里震惊地猜测着。   李长斗虽然是李二爷小妾生的儿子,是不如宗堂的庶出,但自从李二爷正房死了之后,后院就都是李长斗娘亲的天下。   近些年她也是在李家站稳了脚跟,所以李长斗的待遇不比嫡出差劲。听说这柄燎原可是耗费了李家不少珍铁锻造的,锻造的师傅请的还是中州赫赫有名的铁火老头。   反正比自己那把刀值钱的多,也坚硬的多。   但怎么会被那把刀劈砍出一道缺口?   郝狂也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歪着脑袋,“燎原剑有了缺口,出了落魄山让李长斗拿东西来换,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到足够多的东西……”   他担心的是这个。   想到这,郝狂就心疼,林纪这家伙,下手真不知道轻重。   他又恼又无奈,骂骂咧咧地走进火焰门户。   一时间,峰顶没了人影,没了声音,异常寂静。   山里的流风没有往这边吹,远处返巢的鸟雀似乎也绕了道。   峰顶落下一片阴影。   虚空上的那些火焰再度聚拢起来,盘旋而上,最后变成了一朵红莲。   红莲在虚空摇曳,上面的火焰晃动,像是青铜灯里的烛火,明亮地映照世间。   悬空寺那盏青铜里的灯火,据说藏着一个世界,里面有着前世和今生,讲述着禅宗说了几千年的因果。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朵火莲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峰顶的阴影落下,从南边的那棵青松开始,一直拖到北边的那块青白色石头,峰顶忽然变得冷飒起来。   火莲被阴影笼罩,上面的火苗似乎越来越弱,光亮也是越来越暗淡。就像是太阳落山,夜幕低垂,整个世界沉入黑暗之中。   彻底没了光亮。   这时候,峰顶来了一阵风,响起一道尖啸的声音,一股气浪旋即冲天而起。   峰顶的阴影开始缩小。   阴影并不是云层飘到峰顶挡住了阳光形成的,天上的茫茫云层一直都在。   它的出现,是因为峰顶来了个庞然大物。   那条在山下河流突然出现,撞毁木桥,后来又在溶洞大战骷髅王的蛟蟒。   火莲没了光,无法看见,不是因为火焰熄灭,而是被蛟蟒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和外面隔着一层肚皮。   蛟蟒昂着头颅,蛇瞳里的那两条黑色的竖线,死死盯着天上的云层,猛然扩张。   蛇尾从高空落下,变成一道黑色的雷霆。   啪——   雷声骤响,尾巴落下的地方,地动山摇,一条手臂大小的裂缝崩裂开来,裂缝正对着的那棵青松裂成两半,另外一边的青石碎裂开来。   整个落云峰,尘烟漫天。   而蛟蟒在一片尘烟里,蹿下山去。   **   姬寒进入门户之后,灰雾将他的身体裹住,眼前彻底变成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此刻就像是陷在泥泽里,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尝试挣扎,可没有任何的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紧缚感消失,顿时轻松起来。姬寒吸了一口气,发觉身体在下坠,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是重重地摔在地上。   膝盖,手臂传来的疼痛,让他直咬牙咧嘴。   除了疼痛,他还感受到一股袭人的寒气。   他站起身来,睁开双眼,看着正前方。   并不是在火焰门户外看见的那处洞府,也没有黑色的石柱和五色灵魄。   眼前,是座雪原,白茫茫一片。 第31章 原来如此   眼前满目都是白雪,耳旁是飕飕的寒风。   姬寒置身在苍茫的冰天雪原之中,脚下的大地,远处的河床,更远处起伏变化的山峦,都铺满皑皑白色。   四周死寂沉沉,又冷寒无比,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汽,才一出口就变成细小的冰粒簌簌而落。   姬寒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他灵魂冻住。他觉得冷,双手抱在胸前,下意识催动道法驱寒。   “能用道法?”姬寒感受到身上的寒意不断被驱逐,浑身上下暖和起来。他愣了一下,旋即握起手里的寒光剑,随意地挥动,一道白色的剑光飞了出去,轰的一声掀起无数的积雪。   白雪纷扬落下后,地面出现一条数丈长的沟壑。   的确能用道法,他感受到了天地间的灵力,虽然并不浓郁,但总比没有好上无数倍。   姬寒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通过火焰门户,进入的是一处秘境。这里和落魄山已经不是一个地方,纵使那道云层大阵再厉害,也难以将手伸进秘境,所以这里才会有天地灵气的存在,而不是禁法禁道。”姬寒很快明白过来。   能用道法,这让他更加有底气。他本就是先天道体,境界修为离阳上境,在年轻一代是当之无愧的天骄人物。   他相信,下一次如果再遇到那位陌生少年,他一定不会败。   姬寒脑海里浮现林纪的身影,眼里的寒意浓郁凛然。   他看着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正前方。   远处的雪山被阳光照射,散发出白色的光芒,熠熠生辉,十分晃眼。姬寒觉得眼前的雪山会是那处洞府所在的地方,洞府里有五色灵魄,所以他朝着雪山出发。   他不知道在这冰天雪原之上走了多久,但起码是数个时辰,可离远处的雪山却还是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你是谁?”   “你来做什么?”   ………   恍惚之间,姬寒听到天地间第一道声音,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声音仿佛从穹顶落下,又仿佛从远处的雪山而来。   姬寒抬起头,看着穹顶,又看着雪山,他隐约猜测到什么,旋即握紧拳头道:“我叫姬寒,我来这,是要取落魄山的机缘。”   天地间响起一道笑声,是嘲弄和讥讽。   “你?有什么资格来拿这份机缘?”笑声过后,是更加轻蔑的语气。   “我是中州最年轻的离阳上境,我是姬家的长子,我更是先天道体。”姬寒朗声答道。   “先天道体?”说话之人讶异了片刻,随后雪原忽起一阵暴风雪,姬寒迎着暴风雪,风雪肆虐犹如刀刃,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线。   风雪越来越大,姬寒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他的双腿慢慢被压弯。   姬寒想着自己猜对了,这是秘境的考验。   他咬牙硬撑着,只是刚过三息,从天而降的压力就陡增了数倍,他无力抵抗,双腿弯曲,跪在雪原之上。   “先天道体?这世上哪里有跪着的先天道体?”风雪骤停,天地间响起大笑声,“这里的机缘,你没资格拿;再走下去,你会丧命。”   姬寒并没有被这句话吓到,他尝试顶着天地压力起身,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他不会轻易放弃。   “我是先天道体。”姬寒说道,他不相信自己会止步于此,不相信。   姬寒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说的是事实,但这句话却让天地间的那道笑声越发的浓烈起来。   姬寒不甘心,为了这趟落魄山之行,他准备了整整一年,专门熬炼体魄。家族更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进入落魄山,拿到机缘,感悟道韵,修行平步青云,随后进入荒境天,大杀四方,立下赫赫威名。让自己的名字刻在黄河岸的巨石之上,让天下人都不敢轻视他们姬家。   这些,才该是他要一步步走完的路,怎么能在这冰天雪原里就停下脚步,被压弯膝盖?   不能!   姬寒心里怒吼着,他的四肢被冰雪覆盖冻僵,可他的脸却是因为拼命的挣扎而涨红一片,额头上更是有着汗珠滚落,变成一粒粒浑圆的冰球。   “我是姬家的未来,我是姬家的先天道体!”姬寒吼出声,离阳上境的修为彻底爆发出来,顶着天地压力,压弯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这个过程,他的面容扭曲,眼睛,鼻孔,嘴角都在渗出鲜血,看着十分吓人。   “我有着拿这份机缘的资格!”   姬寒站直身体,身上的冰雪簌簌而落。   莽莽雪原,广阔的天地,姬寒的身影如同一粒尘埃,微小的黑点。但他身影站起来的时候,天地间的压力被抬起,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冰床仿佛都是有所颤动。   姬寒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往前走。   只是没走出三步远,天地间的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不再是笑声,只是冷冰冰凌厉的话。   “这世间的资格,不是你认为有,就能够拥有。”话语里的冷酷比这冰天雪地更盛,“我说过,继续走下去,你会丧命。”   “朝闻道,夕死可矣。”姬寒没有惧色。   这话出自儒家的老夫子。   儒家老夫子,也就是文庙最传奇的那位圣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站在荒境天那道窟窿的正下方。他看着夕阳西下,天色逐渐被窟窿里的黑暗吞噬,心生感叹,发出振聋发聩的大道之音。   说完,老夫子便飞身而起,冲进那漆黑如墨的窟窿之中,漂泊外界数千年,至今没有回来过,不知是生是死。   有人说,老夫子在穹顶窟窿之下看了数个时辰,看破了那里面的黑暗,于是冲进去想要将黑暗撕开。。   也有人说,他是于黑暗中窥见光亮,于是冲了进去,想要化身为火,照亮黑暗。   ……   说法有很多,数千年来也被传出了数个版本,写在了各种典籍小说之中,但无论哪个版本,这句话都原原本本的流传下来。   圣人之言,大道希音,莫过于此。   姬寒用这句话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为了大道,为了机缘,他可以不顾性命。   “凭你也配说这句话?”没有冷笑,没有嘲弄,只有愤怒。   声音的愤怒似乎带动天地也愤怒起来,落在姬寒身上的压力陡增。   很快他的膝盖再一次被压弯。   姬寒昂着头,一副不怕死,不服输的样子。   天地间响起冷笑声,“若是你胸前的那张符,没有替死的作用,你还能昂的起头来?”   “你不是真不怕死,是知道自己不会死。但你以为这里是哪?就凭你家里那位还未堪破道则的长辈?一道魂引而已,也想糊弄?”   “这里,是我的地盘!”   声音骤冷,于是天地发怒。   风雪再一次降临,近处的冰床碎裂,远处的雪丘坍塌。   这一刻,犹如天崩地裂。   姬寒脚下被冰雪覆盖的大地皴裂开来,那原先白如玉石的大地,忽然间像是有万千条黑蛇在上面穿行,由远及近,身躯越来越庞大,呼啸的风息犹如群蛇环伺的尖啸声。   大地震动,姬寒的身体摇晃着。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缩成一条竖线。   他开始怕了,身体本能的颤抖。   藏身天地间的那个人知道他有替死符,知道这枚替死符是家族圣人炼制的东西,这让姬寒惶恐。   尤其是最后的那句话,摧毁了姬寒的底气。或许,天地间的那个人,真的有手段抹除替死符的效用。   这里死了的话,就是真的死。   不怕死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切地感受过死神降临的那一刹那的人,都会很怕死。   姬寒打了一个寒战。   很多事情禁不住多想,尤其是和死有关。   风雪席卷整个天空,天空被覆盖昏暗下来,远处的雪山坍塌出一块又一块的巨石,从半山腰滚落下来,砸在地面,发出轰轰隆隆的巨响。   冰川大地炸裂而开,姬寒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恐惧一点点蔓延开来,最终成了黑洞将他整个身体吞没进去。姬寒慌乱地转身,开始疯狂的跑起来,远离那崩塌的雪山,开裂的大地。   他跑的很快,但却远没有大地上窜行的那条黑色巨蛇快,那是大地崩开的裂缝。姬寒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将胸前的那张符扯了下来,握在手心,当作是最后的稻草,能救他一命的稻草。   机缘什么的,还是没有命重要。   最后,他没有能够跑过那条黑蛇。在这莽莽雪原上,他也不可能跑过。他的身体跌入裂缝之中,头顶的上方,大大小小的石块噼里啪啦砸下来。   他感受到了疼痛,剧烈的疼痛,像是胸口的几根肋骨被石头砸断,像是手被石头砸烂,像是脚被石头砸烂,又或者是浑身都被石头砸烂血肉模糊,因为他已经感受不清楚,疼痛来源于身体那个部位。   眼皮落了下来,于是黑暗也笼罩下来,彻头彻尾地黑暗,他的意识被放逐于黑暗之中。   游荡,沉沦,消散。   他用了替死符,可是他没有被送出落魄山,像是真的死了。   可死了的人怎么会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死了一般?   所以,自己是没死的啊……   姬寒仿佛醒了一般,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有诧异,茫然,还有欣喜。   冰天雪原的暴风雪停下来,开裂的大地很快被皑皑白雪抹平,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远处崩塌的雪山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   姬寒所在的黑暗里,那些逸散到黑暗深处各个角落的意识,正一点一点的聚拢起来,像是雪水汇成河流,奔腾不息;更像是拾柴的薪火,因为黑暗里出现了亮光。   那是火焰的亮光,越来越炽盛。   当亮光出现的时候,天地间再度响起了一道笑声,不是冷笑,而是得意的笑声。   风雪停止的那一刹那,天地间响起了一道得意的声音:   “原来如此……” 第32章 因为人心不同   姬寒幽幽醒来,他睁开眼看见了天上的云层和白光,确认自己没死。   然后起身看着四周,除了那条被自己一道剑光劈出来的沟壑外,没有崩裂的大地,没有滚落的石头,也没有肆虐的风雪。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似假的。   “崩塌的雪山呢?”姬寒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雪山。雪山没有坍塌,而且离自己只剩下百丈的距离。   “幻象....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象。”随后姬寒又想到另外一件事,“这难道是秘境的考验?”   不管是不是,好在自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没有认为自己是真的死了,否则,可能会陷入沉沦,再也出不来。   姬寒心里庆幸。   他从雪地上捡起自己的寒光剑,抖落剑身上的白雪,继续朝雪山走去。   几分钟后,他来到雪山之下。   仰头望去,这座雪山和落魄山里落云峰的山体相差不多。姬寒的右手边有一条上山的栈路,阶梯崎岖而且并不整饬。   他沿着栈路往上走,走了一个时辰。峰顶出现在眼前,但脚下的栈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再往上的路。   姬寒握紧手里的寒光剑,催动道法,朝着面前被白雪覆盖的山体挥了一剑出来。通往峰顶的栈路兴许被风雪覆盖,他要上去,只能自己弄出一条路来。   凌厉的剑光斩向雪山。   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寒皱起眉头,剑光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沟壑痕迹出来。   他又试着挥了几剑出来,还是一样。   他走上前,想要将寒光剑插进雪山之中,只是剑停留在白雪之上,任凭姬寒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寸进一步。   怪事。   他又试了几处地方,情况还是一样。尽管峰顶近在咫尺,但就好像是一处禁忌之地,无法再靠近半步。   “禁制吗?”   姬寒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符珠。这么破障符珠是姬老爷子在姬寒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爷孙俩聊完天之后交到姬寒手里的。   破障符珠的作用,是破除虚妄。   姬寒还没有修出自己的道眼,没有破除虚妄的能力,姬老爷子将符珠交给姬寒,是以防万一。   当时姬寒还觉得自己爷爷是不是糊涂了,落魄山禁法禁道,而破障符珠需要灌注天地灵气,催动道法才能发挥效用,他根本不可能用的上。   可没想到,现在真的要派上用场。   禁制,也是虚妄的一种,兴许这枚破障符珠可以让自己看清楚笼罩在雪山峰顶的禁制。   想到这,姬寒反而疑惑起来,爷爷当时给自己这么一枚符珠,是刻意还是无意?   姬寒没深想下去,他往符珠内灌入自己体内的灵气,左手掐印催动道法。破障符珠虽说是铁火老人的作品,但本源还是南华道观的破障神通,所以施展的时候还需要道家的法印。   破障符珠飞入虚空,释放着金色的光芒,这些金光照在雪上峰顶之上,慢慢的将峰顶上的白雪消融,峰顶之上,也是出现了一枚枚的符印,里面淡金色的光线纵横交错,形成十分繁奥复杂的纹路。   天地间的大阵也好,禁制也罢,都是由一枚枚符印构成。有些大阵符印只有数百,有些则是有成千上万。这些符印就像是一个个士兵,排列成战阵,坚不可摧。   姬寒驱动着虚空的破障符珠,将四周的禁制符印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看不出什么门路来。他虽然是先天道体,但那只是修道的天赋,和符法无关。   他不懂符法,虽然有破障符珠,却不知道该怎么破除眼前的禁制。   他将寒光剑插在脚下的雪地之上,身体盘坐在雪地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禁制。   姬寒虽然不懂符法,可他却懂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世上从没有完美之物,所以一定会有不完美的地方,就像是大道有四十九的天数,缺了遁去的一。   他不需要懂符法,只需要找到禁制那处不完美的地方就行。   眼前禁制之中,那些纵横交错的金色光线就是流动的天地灵力,经过每一道符印催动符印上的道法。   灵力流动最稀少的地方,必然会是最薄弱的地方,姬寒打算将这一处地方找出来。   放眼望去,禁制上的符印少说也有上万枚,想要从这些符印里找出最薄弱的一张符印,是一件很困难很费时间的事情。不过姬寒从没怕过困难,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姬寒的身体一动不动,神情专注。不一会儿,他的两道锋眉挂满冰晶,脸上也是铺满白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姬寒还在寻找着那凝聚着最少灵力的符印。此刻的他,就像是文庙学堂里端坐的那些学子,在一本本黄卷青书之中逐字逐句地找寻自己认为的真义。   书上的文章从来没有变过,但读出的道理却各不相同。哪怕是走过同样一条路,看过的风景也会不同。   因为人心不同,也因为思绪不同。   姬寒看着眼前的禁制,看的越多,看的越仔细,发现的弱点越来越多,到最后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而回过神来,姬寒又觉得那些并不是弱点,于是又回过头去再看一遍。   一遍又一遍。   他没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中沉沦,倒是在这散着一片金光的禁制世界里模糊了意识。   姬寒在努力找寻禁制中的弱点,其他进入火焰门户的人也是有着不同的境遇。   木言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森林,这里的古木苍天,肥厚的叶子连绵起来遮天蔽日,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她在这些古木之中行走,催动着木家的乙木青痕,她的身体像是一处灵力漩涡,一道道纯粹的木系灵力朝着她飞了过来。   木言浑身流转着淡绿色的微光,像是森林中的精灵,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步走进森林的深处。   南斗进入的是炽热的火山地带,满目都是火焰的赤红色,走在滚烫的大地上,汗如雨下。他要去到火山脚下,看看那一道红色的火光究竟是什么。   郝狂进入的是一片沙土地,他睁开眼的时候正好被一只巨大的沙蜥盯上,一路被追着,他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贼老天,从天南跑到天北,到现在还在逃命。   白灵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十分眼熟,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意识到这里就是和林纪去采龙涎根的水涧。   北边是峭壁,有着三层断崖;西边是一片开阔的林地,东边是清冷幽静的水潭。水潭的边缘倒映一片浓密的树影,中间是天上浮动的云层。   白灵坐在水潭旁边的那块大石头上面,双手撑着腿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水潭,“怎么会来到这里?”   “林纪也不在这附近,应该是进入那道门户的时候被强行分开了。”   “奇怪……”白灵盯着水潭,想到了一些事情,“郝狂不是说林纪一刀劈开了黑虎吗?如果真是这样,水潭上应该会有残留的血迹和黑虎的尸体才对,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   潭水澄澈,一眼能见底,白灵早已经看过了整个潭底,没有沉下去的尸体。   难不成这里不是原来那处水涧?   白灵抬头又望向四周,心里疑惑。   她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将石子抛入潭水之中,水面顿时起着一层层的水波涟漪,朝着四周散开。   白灵想着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所以起身准备离开,打算先回到落云峰去。就在她起来要转身的时候,瞥见了水潭的涟漪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倒影。   那些倒影不是树木,不是天空,不是云层,而是人影。   白灵心神惊了一下,她急忙抬头朝四周,朝天上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哪来的人影?   涟漪渐渐平息,水面恢复成平滑如镜的样子,里面的倒影也是清楚起来。   水面变成镜面,倒影则是变成一幅画面。   她在画面里看见了自己,还看见了木言,两人似乎是成年之后的样子。容貌还有现在的神情,但身形完全变了样子。   白灵仔细地瞧着自己,“原来我长大之后,会变得更加好看。”   她看了看自己的胸,要比木言的大,腰肢要比她的细,顿时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心满意足。   “我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白灵嘀咕道,“不过这画面是怎么回事,落魄山再神奇古怪,总不可能可以预见未来吧?”   虚幻?   白灵想着这些疑惑的时候,画面又变了。   那是一片赤色空间,到处都是开裂的大地,崩开的山石,还有大大小小的深坑。   白灵和木言站在一处石壁的前方,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面色凝重。   “红血谷地?”白灵皱着眉头。   画面里白灵手里握着铃铛,她催动道法,将铃铛扔向虚空,木言凝聚着乙木青痕的灵力,也是灌入铃铛之中,镇魂的力量涤荡开来。   “我跟木言那女人怎么可能联手?这肯定是虚幻。”白灵不信,她嘟囔着,“除非天塌了下来,就算天塌了下来,我们两个也不会联手!”   话音刚落,她看见画面里有道人影从天上落了下来,她认出了那道人影,是林纪!   林纪浑身是血,头发披散开来。他黑色的眼眸正好看向白灵这边,他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什么,一直重复着。   白灵心顿时揪紧在一起,她读出了林纪的唇形,心里觉得诡异至极,更加确信这些都是幻象。   那句话只有三个字:   杀了我……   然后一杆长枪飞了过来,贯穿林纪的胸口,将他钉在了石壁之上。   鲜血顺着石壁流了下来。   “林纪!”   白灵看着这一幕,面色煞白,身体瘫软下来,止不住颤抖。 第33章 刀缺根筋   耳旁响起风声,黑色的长发被卷起,林纪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瞳光逐渐聚拢光芒。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正前方,看见了一座凉亭,然后环视着四周,看见了远处的不老松和青石;抬头,看见了天空,看见了浮动的云层。   这里是峰顶,但并不是落云峰的峰顶,因为落云峰峰顶并没有这么开阔,也没有不老松和青石,更没有凉亭。   林纪走到崖边,低头看着下面,似乎这里更不是落魄山的地界,放眼望去起伏的青山他没有任何的印象,而且天上的云层散的很开,轻薄如烟,也不是笼罩在落魄山正上方浓厚的云层法阵。   “看来是又进入了一处大阵。”这样的事情林纪经历过一次,从溶洞出来进入那一处山谷的时候,对此林纪已经见怪不怪。   他转身走到凉亭,看见三张石凳和一张石桌。林纪并不知道,这个地方他爷爷曾经来过,这里是南华山山顶,也是他爷爷求到救命符的地方。   “没有人吗?”林纪继续打量着四周,心里嘀咕着。   过了一会,凉亭里多了个青衣的书生,书生的样貌气宇轩昂,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凳上,就坐在林纪的对面。   林纪看着他,可他似乎看不见林纪。   林纪喊了几声,手在他的面前晃了又晃,书生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大着胆子起身走过去,伸手去碰书生的身体,手径直的穿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西边走来一个光头的和尚,穿着袈裟,胸前挂着琥珀色的佛珠,脸上挂着笑像极镇子里的那尊弥勒佛。   他坐到林纪刚才坐下的位置,闭着眼睛嘴唇微动像是在念经。   林纪看着青衣书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罐子,里面是茶叶。书生泡茶的工序很多,哪里像爷爷泡茶的时候,把茶叶放进茶壶里冲热水就好。   为了一杯茶,要弄这么麻烦?   林纪不解。   青衣书生倒出三杯茶,林纪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只看见后来和尚喝了一杯茶,满脸泛着金光。   又过了一会,林纪看见云层里出来一个道士老头,老头坐在一头青牛上面,看的他目瞪口呆。   牛也能飞上天?   他觉得不可思议,是白灵说的妖修吗?   道士老头在凉亭坐下之后,三个人似乎说了不少话。杯子里的茶水都喝光之后,林纪看着三人起身来到外面。看见飞到天上的黑白罗盘,看见书生的戒尺变成了鱼竿,看见道士的拂尘抽了一根丝出来做鱼线。   看见和尚的念珠变成饵料。   钓鱼?   林纪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想法,可哪有在天空钓鱼的?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摆动戒尺,就像是鱼儿已经咬钩,他要将鱼弄上岸一样。林纪看着和尚的念珠带着一团灰影回来,灰影被道士老头弄进钵盂里,上面盖着一张符。   罗盘落下来,戒尺和念珠物归原主。   一切恢复原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比如桌上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喝光,天上的云层分成两片,最先来的书生和和尚踩着云雾离开了。   只剩下道士老头,还有从钵盂上面揭下来的那张符。   林纪凑过去盯着那张符看,和平常镇子里看见的江湖术士的符没什么区别,都是黄色的纸,上面是黑色的墨,画着他看不懂的字或者是图案。   道士老头穿过林纪的身体,拿起桌上的那张符,不紧不慢的走向崖边的位置。林纪出于好奇,跟在道士老头的后面,老头走路摇摇晃晃,就像是个喝醉的酒鬼,随时有可能踉跄倒地。   他总是担心老头真的会摔倒,以至于手一直伸在老头的后面,万一他真的摔倒了自己可以去扶。   林纪完全是下意识地想,所以忘了他看见的只是画面,而不是此时此刻真实存在的人。   走到崖边,道士老头停下脚步,朝着前面抬手一划,就像是划开一张纸,于是出现另外的场景。林纪看见崖边趴着一个老人,老人抬起头后,林纪震惊地哑口无言。   爷爷?   他听不见爷爷在说什么,也听不见道士老头在说什么。他只看见,爷爷跪在道士老头的面前,连磕好几个响头,直到道士将手里的符递过去,林纪看见自己的爷爷,眼里都是泪水。   林纪的心神都在自己的爷爷身上,他忽略了道士老头在将符交给爷爷的时候目光朝着他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浑浊的双眼忽然间有了深邃的光亮。   他更不知道,就在道士老头在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对爷爷说的那一句话:   但这符因果太重,你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起,会死的……   道士老头也走了。   峰顶只有林纪一个人,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原来爷爷为了给自己求这么一张救命的符,竟然跋山涉水来到这么远的地方,遭受那么大的磨难。   他的眼眶再一次被泪水淹没。   他爷爷把那张符揣进怀里,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下山。山路太陡,上面有不少的沙石,老人的步伐又迈得不稳,走出第二步的时候,身体朝前栽倒,翻滚起来。   如果不是抓住了一棵青松,此刻可能已经朝着山下滚去。   “爷爷!”林纪心悬了起来,他着急忙慌的跑过去,想要跑到爷爷身边,想要将爷爷扶起来。   可是,虚空像是有着一道屏障阻挡了他的身形,让他没有办法过去。   他解下腰侧挂着的刀,握紧刀柄,朝着眼前的屏障挥了一刀。   轰的一声巨响。   眼前的虚空震荡起来,于是有了流风,旁边的青松松叶被风吹动,地上的沙石卷上了高空。但仅此而已,震荡消失,林纪手里的刀停在半空,像是陷在泥淖,纹丝不动。   当初在山谷,大阵隔绝了天地,前辈师傅朝天挥了一刀,于是云层骤裂,雷声轰隆,天空被那一刀砍破,大阵崩碎。   林纪也想这样,可他不是那位前辈师傅。   尽管手里的这把刀,在磨刀石上已经磨的足够锋利。   林纪不甘心,他又朝着虚空的屏障挥了数刀,每一刀落下,都令的虚空震荡。只是这种震荡,就像是石头掉落进湖面泛起的涟漪,虽有层层波澜,但始终会恢复原样,再度平静。   林纪知道,终究是自己力量不够。   他的身体扑在屏障上,眼巴巴的看着不远处的艰难起身的爷爷。爷爷的手上,腿上都有伤口,鲜血不断染红麻布衣,林纪此刻的心情犹如刀绞。他抓住刀柄,猛烈的砸着眼前的屏障,砸的自己拳头之上,也是被震出伤口,鲜血直流。   手背上的鲜血顺着虎口流进掌心,染红了手心里的刀柄。红色的血液在这一刻进入刀柄之中,在刀身蔓延开来。   于是,刀刃中心有着一条醒目的红线。   像是黎明破晓时分的第一缕红光,在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上,迅速蔓延开来,直到整个世界看见了这一缕红光,天地间的昏瞑撕开了道口子,红日从那道口子升起,黑暗犹如潮水一般褪去。   人间,迎来了温暖和光明。   只是,刀刃上的这缕红线,并没有让刀身拥有暖色,反而是令的这把刀更加寒冷。   “你太弱了,身上的力量不够,没办法劈开这道天地间的屏障。”林纪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十分平静。   “我可以帮你劈开这道屏障,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情。”   声音再度响起。   林纪握起手里的刀,拿到眼前,震惊地说道:“是你……在说话?”   声音虽然传进了脑海,可他感受到手里的刀在震动,像是喉咙震动发出声音一样。一把刀会说话是件离奇的事情,可他见过更离奇的事情,那就是一具骷髅能发出声音。   “你很聪明。”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林纪林纪很想劈开屏障去到爷爷身边,但爷爷教过他,不要轻易答应别人事情,尤其是在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的时候。   “那个老头虽然把这把刀磨的足够锋利,能勉强看的下去,不过这把刀的材质还是太差。这样的刀,不配承载我的力量。”   “师傅。”   “磕了头就算拜了师,你这一声师傅,他听了会乐地眉飞色舞。”声音里忽然有了情绪。   “我会好好磨刀。”   “刀要磨,但不够。这把刀缺根筋,所以我要你以后给这把刀找根筋,最好是根龙筋。”刀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话里的意思却很震撼。   那里来的龙筋?   就算真的遇到龙,林纪凭什么能斩掉一头龙,抽出它的筋?   林纪觉得荒唐。   “不拒绝就是接受,既然接受,那我就帮你劈开眼前的这道屏障。”   “我——”   林纪想说什么,可他发觉自己说不出来话。他听到了周围呼啸的风声,风声变得越来越大,四周的青松躯干摇晃的厉害,树叶扶摇而上,天上的云层也是在此刻迅速地流动起来。   “握住刀柄。”   他听到了刀的声音,下意识地握紧刀柄。 第34章 刀光三百里   林纪握住了手里的刀,刀身震动得厉害,他费劲力气握紧,手心里全是汗。随后他感受到了一股料峭的冷意,像是站在数九寒天下经历风雪,手心里的汗迅速凝结成了冰,和刀柄粘滞在一起。   握刀的右手被冻僵,不听使唤。   刀身上的那缕血线还在,泛着妖异的红光。刃尖上的寒气经过刀柄冲进林纪的手心,最后冲进林纪的五脏六腑。   明明是一股寒意袭来,可林纪却觉得很热。   这时候林纪醒悟过来,冲进自己身体的不是寒气,而是力量。   这股力量在五脏六腑游荡,并不温顺,十分锋锐,像是一匹匹没有被驯服的野马,在自己身体里暴烈地横冲直撞。没过多久,这股力量充满林纪的整个五脏六腑,可是这股力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进身体。   林纪觉得难受,这股力量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给撑开,然后长驱直入,冲到嗓子眼,冲到天灵盖。这种犹如窒息般的感觉,让林纪苦不堪言,他涨红了脸,浑身上下开始冒汗。   他的视线低转而下,落在手里的那把刀上。这一刻,刀似乎变了模样,变得不像是原来的样子。原来的刀虽然被前辈师傅磨得格外锋利,却还是那把砍柴刀,可现在,刀身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一般,周身流转着青白色的光辉。   林纪盯着手里的刀看,发现了透明刀身上突然有了纹路,这些纹路就像是鳞片一排排铺在上面,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能活过来,从死物变成活物。   林纪顿时想到了落魄山的灵魄,白灵手里的灵魄原本就是水潭里的一尾鲤鱼。   “小子,天底下有资格握住我的人,都是越了矩能顶天的英雄。这些人里,你师父算是最弱的一个,但他也曾在数千年前朝着黑暗深处挥了一刀,将那位存在重伤,挽狂澜于既倒。那一刀很有样子,虽然老头的脾气臭,邋里邋遢,握刀的手心总是有汗,也从来不讲道理,不过我喜欢那一刀的风采。“   “他等了数千年,想把我送出去;我也等了数千年,想要离开。”   “这个鬼地方每百年才会有一批人进来,里面不乏惊才艳艳之辈,修道天赋卓绝,不过老头都没看在眼里,他都没看上的人,我更不会低眼去看。我跟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耗着,耗了几千年。”   “最后,他选择了你。你的天赋算不上奇佳,只能说是中庸之辈,我想不明白老头为什么会选择你,更想不明白那几个字竟然也选择了你。可老头执意如此,甚至为了你挥刀劈开一条路出来,那是我唯一能出去的机会。刀就是刀,如果不能在天地间挥砍,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不想再等下去,所以跟着你离开山谷。”   “小子,我是出于无奈才跟了你,而不是你真的有资格握住我。哪怕这一次我勉强出手,也不代表你有资格。”   手里的这把刀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林纪听着这些话,却不懂话里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可以落刀了吗?”林纪艰难地开口,嗓音微沉。   “小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话?”刀里的声音颇为愤怒,扯着嗓子大喊。   “没有。”林纪回答的很老实。   “你!连话都不听,我凭什么落刀?”   “你说是我带你离开的山谷,知恩图报是很大的道理;我答应给你找根筋,那你也要做到说出口的事情,守诺是更大的道理。所以不是我在占你便宜,而是你本来就要做这些事情还情。”林纪回道,他的脸红的像是柿子,嘴唇颤动的厉害,但是声音却很稳。   “放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手里的刀怒不可遏。   “这些都是道理。”林纪咬着牙,身体里还在增长得力量,让他备受煎熬,“你也可以不落刀,不讲道理。”   手里的刀没再说话。   林纪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苦苦支撑着。   又过了几息,林纪再次听到了刀的声音,“我最讲的就是道理!”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字:   落!   如果说这个字的是个人,他现在一定磨着牙;说这个字的情绪,也一定是愤怒。   当这个字在林纪的脑海出现的时候,充斥在五脏六腑肆虐的力量突然被驯服,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这个方向的终点,是林纪握刀的掌心。   落,指的是体内的力量,也指的悬在半空的那把刀。   “就算身体经过天雷的洗礼,境界不够,也终究是容纳不了太多的天地灵力。不过对于眼前的屏障,这些力量,倒也够了。”林纪听到那把刀的声音,知道身体里的力量是天地灵力。   可自己不是修道者,没有道引,又是怎么吸纳的天地灵力?   而且整个旗云山不是被云层法阵笼罩,禁法禁道吗?   “小子,出刀最忌讳的就是分心二用,糟老头破天的那一刀,可不是花拳绣腿,也不是你这些天来胡乱挥的那几刀。”脑海里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好好感受这一刀。”   林纪聚拢心神。   游荡在五脏六腑的力量像是奔涌的潮水,汇集在林纪的掌心,于是刀柄上的冰霜湮碎,他的手掌恢复知觉,将刀握紧,然后落下。   和平时的挥刀没有什么区别,可在刀落下的时候,林纪感受到了天大的区别。   掌心的力量顺着刀柄,经过刀身,来到刃尖。刀身上光芒大盛,覆盖在上面的鳞片笼罩着一层琼辉,最中间的那缕红线慢慢变得暗淡,和发光的鳞片相比,多了不少灰色。   刀落下,天地间响起噼啪的惊雷声。   狂风大作,身旁的青松古木被狂风席卷连根拔起,天上的云层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色的雷光在云层之中蹿行,好似腾云的雷龙。   一道白光从刃尖飞了出去,像是白日长虹,像是夜幕流星,在虚空留下一条笔直的线。   林纪手里的刀落下之后,五脏六腑的力量也是随着刀光冲了出去,再没有那种要被撑爆的感觉,林纪顿时轻松下来。   刀光劈在了屏障之上,虚空没有震荡,也没有呼啸的声音。但那道无论林纪怎么挥砍都无法斩开的屏障出现了一条裂缝。   接着屏障斩开,就像在山谷里师傅砍向云层的那一刀一样,云层散开,然后天裂,最后就是出去的路。   林纪盯着屏障上的那道裂缝,他听到了碎裂的声音,随着屏障的碎裂,刚才的那些画面也是一块块的掉落。   峰顶还是峰顶,青松山石也还在,但没有爷爷的身影。   爷爷跑到旗云镇三百里外的南华山求符,是半个月前的事情,现在爷爷正躺在床上卧病未起,眼前的画面又哪里会是真的?   林纪知道这些,但他还是要劈开屏障,因为他不忍心看到爷爷受苦受难的样子。   屏障消失,但是从刃尖上冲出来的刀光却没有消失。   也不会那么容易消失。   林纪手里的这把刀,全天下有资格握住的没有几个,这样的刀,每一次挥出的刀光,自然要有存在的意义。   数千年前,挥出的刀光,冲向了荒境天黑暗深处,于是世界有了希望。   几日前,挥出的刀光,冲向了云层深处,于是林纪有了希望。   而这一次,刀光挥出,自然也有带来希望。   刀里的存在,在说完好好感受这一刀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林纪则是站在峰顶,看着破开屏障朝着北边天空飞去的刀光,看着刀光的变化。   他仔细地看着,感受着。神奇的是,他的心神和那天端的刀光忽然有了联系,他的脑海出现很多画面。   他想起在山谷里,前辈师傅站在刀光之上,冲着云层而去。现在,他的心神也在刀光之上,感受着快哉风。   刀光的速度很快,转眼间来到云层之上,林纪看见了云层里的流风,还看见了里面的雷霆。   难怪晴天白日里,也会打雷。   下一瞬,浓厚的云团被刀光分开,像是一块素白的豆腐被刀切开,分作两块。   刀光一震,那被切开的两块豆腐抖落在地上,砸碎成无数细小的白点,像是被风吹落的棉絮。   风的声音在后面,刀光很快离开云层,再度落回人间。   林纪心里的骇然越来越浓郁,哪里会有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刀光,而且这道刀光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他只是想劈开屏障而已,但手里的这把刀显然有别的想法。   刀里的声音不在,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他的心神跟着刀光,落回人间。林纪看着四周,发现这里是旗云山,南华山离旗云山足足有三百里地,刀光眨眼间,便走完了这三百里。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刀光要去的地方是落云峰。   落云峰上有火焰门户,他是走进火焰门户进入的大阵,林纪隐约想到了刀光的意图,是想要劈开落云峰顶的那扇火焰门户,是要破阵。   阵破了,他就能离开。 第35章 云开   林纪看着身下的落云峰顶,却没有看见那扇火焰门户。   所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刀光俯冲而下,朝着落云峰峰顶劈砍过去。林纪听见了回荡在天地间的轰隆巨响,看见了滚滚的尘烟冲天而起。   然后刀光离开了落云峰。   林纪回头去看,看见整座落云峰峰顶被劈开两半,和天上的云层一样,中间的那道沟壑,像是山体后背开裂的巨大裂缝,触目惊心。   “这……”林纪骇然地说不出来话。   刀光还没有停下,还在往前。   转眼间,刀光来到落云峰南边那处山谷里的水潭。水潭上面有一具尸体漂浮着,那是林纪在水涧劈杀的黑虎。   潭面的血液还没有完全顺着溪流流完,仍有不少郁积在一块,鲜红色也变成了暗红色。   刀光扎进水潭之中,砸出数丈高的水浪,水潭上的那具浮尸,被抛向东边的碣石之上。   从水潭出来的时候,林纪看见水潭边上坐着一道人影,这道人影是白灵。她低着头,脸色白的厉害,眼里都是泪水,像是大哭过一场。   白灵仰起头,看见了天上的刀光。就在刚才,她感受到了林纪的气息,似乎就在那道刀光之上。   “林纪。”白灵朝着天空喊了一声。   林纪听到了声音,回头望着她。   “林纪,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白灵似乎看见了刀光之上的林纪,大声喊着话,她的脸上有了笑容,可很快,笑容消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纪不知道白灵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也不知道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跳下去和白灵说话,可在刀光之上的只是心神。   他想停下来,但他停不下来。   接着,刀光来到一片莽莽苍苍的森林,将森林之中那棵最高最粗壮的古木拦腰横斩。   半截古木倒落下来,木言正好经过这里,她看着眼前倒落在地上庞大的树冠,闭上眼感受着古木的气息,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树冠里面。   她在里面旁坐,周身都是浓郁的绿色。   过了一会,她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天空,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心里满是疑惑。   刀光出现在南斗所在的那座火山,将火山一刀劈开,里面滚烫的溶浆炸裂开来,朝着四面八方流淌而出。   天地间地温度越来越高,满眼都是火焰的红色。   熔浆的深处,火焰升腾而起,变成一条条赤色的火蛇飞向高空。   南斗看着眼前的火海,心生骇然;他看着那些飞向高空的火蛇,似乎能感受到他们情绪里莫大的愤怒。   他们朝着天发出凄厉的啸声。   刀光来到一片沙土地。   林纪看见了在地上狂奔的郝狂,然后看见了他身后的那头体型庞大的沙蜥。刀光从沙蜥上空掠过的时候,沙蜥的背部出现一条血线。   血线很细,但很快被撑开,然后无数的血液溅射出来,沙蜥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血液让四周的沙土沉陷下去,很快变成一处血泊。   郝狂回头见沙蜥一动不动,他停了下来,胆战心惊地往回走看了一眼。   他看见沙蜥死了,仰头倒在沙地上,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长舒了一口气。   “奶奶地,差点没在这片沙地上跑死。”   他四仰八躺,大口大口地喘息,很快便昏睡过去,他被这头沙蜥追着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体早已经疲累的不成样子。   林纪看着地上躺着的郝狂,越来越觉得奇怪。   刀光究竟要去哪里?   为什么会经过这些人在的地方?   水潭,森林,火山,沙土……   林纪想着这件事情,转眼间刀光来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林纪觉得冷,然后他感受到四周呼啸的寒风,看见身下满地的白雪。   眼前,是座雪山。   刀光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随后落在雪山之上,将雪山峰顶劈成两半。   轰轰隆隆地巨响,雪山崩塌,刀光也是在落下之后,彻底消失。   林纪的心神回到本体,他仿佛醒了过来。手里握着刀,刀身上的血线彻底变成暗红色,上面却没有那些青色的鳞片。   “回来了?”   他看着四周,发现是落云峰的山脚下,北边的山头就是自己家。   突然,他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远处的落云峰也在震动,峰顶不断有石头滚落下来。   轰的一声巨响。   落云峰整座山峰崩裂坍塌,无数的鸟雀朝着天空飞去,慌乱地逃窜。   林纪看着不断落下的石头,往后跑了几十丈的距离,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安心地站在原地。   再抬头看时,落云峰的峰顶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   林纪想起刚才的刀光,想着刀光该不会真的把落云峰峰顶劈开了吧?   **   雪山被劈开,盘坐在雪地上沉思的姬寒被惊醒。其实他早就醒了,就在刀光出现的刹那。他没有动,是因为他感受到刀光正朝着自己这边来,他担心吸引了刀光的注意,从而被一刀劈死。   他一动不动,不断落在他身上的风雪将他变成了个雪人。他想着自己已经和雪山的白雪融为一体,肯定不会被刀光发现。   刀光落在雪山峰顶,然后将雪山劈开。   姬寒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里的震撼犹如汪洋。他从没有见过这么锋利的刀光,似乎天底下的一切都能像发丝一样被轻易斩断。   他想到,如果这样的刀光握在自己手里,那他们姬家何愁不能振兴?   但他只是想想,因为刀光上的力量太强,这样的力量姬寒只在自己爷爷的身上感受过,那是圣人的力量,根本不是自己能过驾驭的了的。   笼罩在雪山上的禁制,那些金色的符印被刀光切碎,他动用全部力量都不能撼动分毫,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破绽的禁制,就这么被摧毁,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这才是力量。   力量足够,世间的一切事都会变得简单,没必要复杂。   姬寒看着眼前崩塌的峰顶,眼里都是精光。   他又想到了白灵的六叔,那位被誉为圣下之极,最有希望越矩的人。白灵六叔是天下三把刀之一,他的刀惊天动地,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刀光和他碰撞,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禁制消失,峰顶坍塌。   尘烟散去,那一片断垣废墟之中,有着一朵雪莲在虚空摇曳。雪莲圣白无瑕,天上的阳光照落在上面,白色的花瓣变得透明起来,上面泛着一层层的霞光。   红光,金光,蓝光……   姬寒双眼瞪直,他看着眼前的雪莲,难以置信。   “五色灵魄?”   雪莲此刻悬浮在虚空,而雪山峰顶没有被刀光劈开的时候,它应该是在雪山内部,被周围的禁制覆盖。   他们在火焰门户的灰雾之中,看见了五色灵魄是在一处山洞之中。姬寒觉得山洞就在这座雪山,雪莲就是五色灵魄,纵使变了样子,可五色灵魄本就可以幻化万物。   “天意,这就是天意!”姬寒哈哈大笑起来。   他想到了刀光,于是跪在地上,朝着北边恭敬地磕了几个头。或许刀光是冥冥之中姬家先祖显灵,他们姬家命不该没落。   只是姬寒不会想到,挥出刀光的不是天意,而是林纪。他跪的也不是姬家先祖,而是林纪。   磕完三个头之后,姬寒从雪地站了起来,将身上厚厚的积雪抖落,他提起手里的寒光剑,朝着废墟中央走去。   四周都是白雪,寒气袭人,姬寒的头顶和眉梢凝着冰霜,但此刻的姬寒却走的春风得意。   他仰头看着悬浮在虚空的雪莲,发现了正下方若隐若现的青色根茎。   “落魄山的五色灵魄,乃是万物母所凝,根系大地,灵引苍穹。虽然每百年一出的五色灵魄终究比不上云顶山的悟道古树,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天地圣物。”   姬寒挥剑,砍断了青茎,雪莲犹如五根浮萍,随风飘摇。姬寒脚踩大地,身形一动越至虚空,伸手将雪莲揽进自己怀里。   雪莲入手的刹那,姬寒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寒,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血液开始凝固,意识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冰封。   很快,姬寒的身体变成一块冰坨,从高空坠落,砸在一块巨石之上,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的冰渣子。   阳光照在这些冰渣子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在那一片废墟地挂满彩虹。   冰渣里没有血色,所以姬寒并没有死,而是消失了。   冰渣子的附近有一截天心木,和姬寒刚拿出来的时候并不一样。原先满是生机的绿色,此刻被浓郁的灰色占据,犹如干枯了一般,死气沉沉。   天上被刀光劈开的云层,开始朝着两边散去,变得越来越稀薄。到最后,云层消失,金色的太阳出现在高空,阳光笔直无碍的落下,远处的大地,河床,山丘以及近处雪山上终年的积雪被阳光消融,变成雪水,朝着四周的裂缝蔓延。   于是,雪山变回了落云峰。   雪水变回了流经旗云山峰峦之间的河流。   起伏的山峦,凹陷的丘壑铺满一层绿色。   漫天的雪天则是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山雨。   山雨持续的时间很短,雨水甚至没能将飞在高空鸟雀的羽毛淋湿。   雨水停了之后,天上的云开,阳光从云层穿透进来,破碎的落云峰峰顶,挂着一道绚烂的彩虹。    第36章 天地同游,快哉生风   云开之后,酒楼里坐着的那些修道者纷纷起身下楼走到门外,抬头北望。他们看见了天上消散的云层大阵,知道这一次的落魄山之行结束了,可怎么会有一座坍塌变成废墟的峰顶?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每百年一开的落魄山,会有峰顶坍塌的景象。   他们不知道落魄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生出不安的心绪,众人面面相觑之后,身形都是化作流光,着急地赶往落魄山,担心真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时间,酒楼里的人走空,原先人声鼎沸热闹的场景顿时变得悄然寂静。   酒楼老板坐在酒楼门槛上,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尤其是脸上青色的肿块根本没消下去。他眯着眼,看着北边远处的天色,又看了眼近处的旗云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些修道者要是多待些时日,我还能再多赚点银子。”酒楼老板想到日进斗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心里就觉得肉疼,很不是滋味。   脸上顿时没了笑容。   这些天赚的银子赶上一年赚的,按理来说酒楼老板还是应该开心才对,但他没有开心,反而是神色郁闷。   “我就知道这些人待不长久,好在没托人去州县带铜锅回来,不然真可就亏大了!”酒楼老板心里庆幸,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脸色逐渐变红,而脸上的那些青色肿块,竟然是被红色覆盖,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酒楼老板喝完一大口酒之后,举起酒壶,将里面的酒尽数倒出来,酒水渗透进泥土里。   最后,他把酒壶扔到一边,酒壶砸到屋檐下的青砖上,哐啷作响。   旁边睡得正好的野猫,被哐啷的响声惊醒,浑身炸毛,呲着牙瞪着酒楼老板。   他看着野猫,眼还是眯着笑道:“刚才雷声震天响,我都被吓地哆嗦了一下,从楼梯口滚下来摔的鼻青脸肿,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说来说去,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野猫还是呲着牙,猫眼瞪大。   酒楼老板没再理会野猫,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神情颇为无奈,“可我也曾经是块硬石头啊。”   此时此刻,柴草屋里的流浪汉,随手抓了一把身下的干草料,拿到马厩喂马。   “在茅草屋住了几日,你也算是我的邻居。”马厩就在茅草屋的旁边,这匹马从他刚来的时候就在这,一人一马的确是相处了不少日子。   这匹马吃着流浪汉手里的干草,喘着粗气,吃完之后伸长舌头舔着流浪汉的掌心。   他拍拍马背,手掌落在上面,“就是你喘息的声音太吵,惊扰我不少好梦。”   马昂了下头,马蹄抬起又落下,眼神斜视着他,瞳孔里眼白居多,像是在朝他翻白眼,尾巴扬上扬下。   流浪汉哈哈大笑起来,又是拍了几下马背,“朋友,我该走了。”   说完,他回头望了一眼茅草屋,有些不舍这个地方,尤其是里面的干草,铺的厚度恰到好处,躺在上面十分舒服。这几日的好梦,说不定这些干草也有功劳。   骏马长嘶一声,马脖子晃动,马脸贴着流浪汉的脸,似乎也十分不舍。   “有缘再见,下次睡觉的时候,喘息声得小点,不然容易遭人妒忌。”   流浪汉最后嘱咐一番,然后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云开了,是时候离开。   他双手负背,身体渐渐离开地面,脚下出现一道青光,那是刀芒。随后他踩着刀芒冲天而起,很快飞入虚空疾驰而去,在苍茫天空之上变成一粒黑点。   他长舒一口气,感受到体内的变化,心中顿生一股豪情。   天地同游,快哉生风!   这……就是圣!   虽然离真的成圣还有些距离,但已不再是那一线的鸿沟,而是随时可以拾阶而上的阶梯。   流浪汉飞天的时候,店小二正好从酒楼东边的侧门进来,他看着流浪汉的身影乘风而去,双腿不禁软了下来,浑身因为恐惧剧烈地颤抖着。   “仙……仙人……”声音哆哆嗦嗦。   能飞天的肯定是仙人,他想起自己骂过流浪汉,骂过混球还踢过他一脚,心里的恐慌越发浓烈,差点被吓死过去。   他抄起双手,左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扇自己脸颊,嘴里不断念叨:“仙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才是个浑球。”   “我掌嘴。”   脸颊被扇得红肿起来,但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怕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会死。   马厩旁的马看着这一幕,长嘶一声,像是在嘲笑。   店小二被马叫声惊醒过来,他瞪着眼前的这匹马,怒火中烧,“你个畜生算什么东西,也敢耻笑我?”   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马前想抽几巴掌,却没想到马撂了蹶子,直接将他踢进茅草屋里,马蹄踹在肚子上,他抱着肚子疼的直咧嘴打滚。   这匹马又是长嘶兴奋起来,它索性猛扯了一下脖子,挣脱缰绳,然后朝着马厩外面广阔的天地疾驰而去。   转眼间没了踪影。   缰绳扯断的同时,带断了柴草屋西侧顶梁的柱子,于是茅草屋坍塌下来,哗啦一声,接二连三的木头砸落。店小二没来得及躲开被木头砸昏过去,然后被活活埋在茅草屋里面,不知是生是死。   酒楼里的人离开之后,纷纷朝着落魄山周边而去。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家小辈的气息,所以迅速寻了过去。   走到一半,众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北望,望见了前面踩着刀光的流浪汉。   众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心生凛然和钦佩,“不愧是白家的那把刀,敢向云层法阵劈出一刀,已是足够震惊世人,没想到竟能从反噬中迅速的恢复过来。”   “不止如此,看他的气息,似乎又有了一番进步,恐怕圣的境界于他而言,只是前一脚后一脚的问题了。”说话之人满眼的慕色。   “他原本就是圣下之极的人物,天地间的三把刀之一,真的踏入圣境之后,实力恐怕会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人族的大幸事。”   圣这个境界,终究是会让无数人心生敬仰和向往。   **   九家还有宗门的修道者都在前往落魄山深处,林纪则是在回家的山路上。   这一段山路崎岖,经过一条被两块巨石横夹的羊肠小道后,是一片空阔的山谷,山谷后面的路会好走很多。   林纪走的很快,他着急回家看爷爷。他低着头,脑海里在想白灵和郝狂应该也出来了。落云峰顶虽然崩裂坍塌,不过他既然被送到了山脚下,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就算没有,他们都有替死符,也不会受伤。   想着这些,林纪心安不少。   “林纪!”他正想着,一道清脆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他抬起头,看见白灵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眼角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白灵见林纪抬头,一路小跑过来,围着林纪转了两圈,仔细的瞧着,确认没有受伤,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你没事就好。”白灵小声说着话,水潭里的那些画面还影响着白灵的心神,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相信那是假的,可又害怕那是真的。   除了白灵,林纪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木言。   “你和她一起出来的?”   白灵朝前走了几步,用身体挡住林纪看木言的视线,她撇撇嘴,神情颇为不屑,“我怎么会和她那种女人一道。”   “林纪,我们不管她。你不是要回家吗,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白灵拉着林纪的胳膊往上头走,经过木言的时候狠狠瞪了木言一眼。   林纪觉得白灵这样做有些不礼貌,他看了眼木言,神情歉然,像是在替白灵打圆场,木言只是朝着他微微一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但和白灵很不一样。   白灵笑的时候,会微微张开嘴,能看见嘴里的白牙和脸颊的涡旋。木言笑的时候则是抿着嘴唇,没有梨涡,脸上的神情像是一处安安静静的风景,让人觉得很惬意。   “还看!”白灵狠狠掐了一把林纪。   林纪感受到手臂的疼痛,急忙收回目光,脸也是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不是因为疼的红了脸,是意识到自己看了好一会不好意思。   笼罩在旗云山正上空的浓厚云层,消散的七七八八,变成一丝一缕的飘云随着风游荡。快要到黄昏的时候,太阳从金色变成橙色,白云逐渐被染红。   半片山林都染着霞光。   霞光映照在林纪的脸上,相得益彰。   白灵和林纪朝着山头走去,木言没有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一个人离开,而是跟在他们后面。   跟了一段山路之后,白灵压抑不住自己的性子,扭头冲着木言大声道,“木言,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走我的路。”木言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没有任何的火气,可这声音落在白灵的耳朵里,却点燃了她的火气。   “你的路?”   “我的路。”   白灵瞪着眼,“那你先走。”   “我为什么要先走?”木言看着平静,却不甘示弱。   白灵气地直咬牙,她从袖口里拿出铃铛,体内的灵力迅速的灌入,转眼间道法已经是催动起来,手里的铃铛泛着光。   下一刻仿佛就要把铃铛扔出去。   木言没有被白灵的铃铛吓到,她也是暗暗催动道法,手腕上的白色镯子脱离出来,变成了一柄剑。   她将剑握在手心,脸上的神情淡然,可手里的剑却蕴着寒光。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林纪看着这一幕,头疼不已。娘亲说过,女人都很可怕,尤其是打起架来的女人,如果以后碰见了,一定要躲的远远的。   可是,这种情况他怎么躲的远远的?   林纪挠着脑袋,随后他抓着白灵的手,“把铃铛放下吧,路是大家的,只要不挡路,想怎么走其实都可以。”   白灵想反驳,可看着林纪摇头,她没再说话。只是攥紧铃铛扫了木言一眼。   “你乐意当跟屁虫,那就当。”   林纪见白灵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继续往前面赶路。   木言看着前面的林纪,眼神闪烁变化,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她想的是,白丫头的话,她为什么要理会? 第37章 因果太重   离家越近,林纪走的越快,到最后的路程他直接跑上了山,白灵和木言被落在后面。   天上的太阳西斜的厉害,已经是黄昏的尾声,太阳慢慢收敛起红光,悬挂在旗云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之上。   这时候的霞光依然很美,像是心爱女子羞赧泛红的脸颊。   经过一段稍微平坦的山路,三人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平地。平地足足有数百见方,正前的位置有着竹篱笆围成的院落,院落里有两块菜畦地,地里种的白菜和萝卜长势喜人。菜畦地的另外一边是一座茅草屋,屋顶上被油布压住的茅草枯黄,这里就是林纪的家。   白灵看着四周,看见了南边的杨槐树,树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纱巾,想起林纪说过,镇子里的常姨会帮忙照看爷爷,她来了见林纪不在就会留下红色纱巾。   “这里是林纪的家?”木言有些诧异,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更加诧异。   白灵从树上取下红丝巾,又摘了几片槐树叶子,然后没好气的回答,“跟你没关系吧。”   “林纪不是修道者?”木言问出心里的那个大胆猜测。   白灵扫了她一眼,冷笑起来,“不是修道者能一刀把离阳上境的姬寒硬生生劈飞?就算是你跟我,可都没这个本事。”   木言没说话,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看着眼前的那棵杨槐树,朝前走上去,手掌贴在树皮上面。   一阵山风吹过,吹起了木言额间细碎的发丝,露出一片白皙。槐树叶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声响,木言的双眸忽然间闪了一下,似有光彩。   “林纪怎么还不出来?”   白灵抓着手,在竹篱外走来走去,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踩过的一块块石头。   林纪进去看过自己的爷爷之后,应该出来让她们进去才对。   是不是给忘了,还有人跟着他回来?   白灵等不下去,决定进去看看。学堂里的先生说过,经过主人的同意才入宅院,这是礼;私自进入便是无礼。可白灵管不了这么多,反正先生还说过,大丈夫不拘小节。   她是女子,但也可以是大丈夫。   白灵推开竹篱笆的门,先喊了一声林纪。   没人回应。   她更觉得奇怪,快步走进院落,穿过一条青石小道,走进茅草屋。   林纪不在大厅。   白灵走进西侧的房间,发现林纪背靠着床沿,瘫坐在地上,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语不发,眼里都是泪水。   “林纪,你……“   她的视线往上抬,看见了床上躺着的老人。   老人闭紧了双眸,神色安详平静。白灵意识到什么,立刻走上前,伸出手指落到老人的鼻尖探鼻息。   她什么也没有探到,反而是感受到老人身体的冰冷。   老人……死了。   白灵急忙跑出去,将站在杨槐树旁的木言拽进房间,“木言,救人....赶紧救人!”   她虽然和木言很不对付,但是事关爷爷的生死,她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火气。而且她在路上没继续恶言相向,让木言跟在后面,也是考虑到木家的乙木青痕能救人的缘故。   林纪听到白灵的这句话,魂魄捡了回来,他着急地看着木言,眼底都是哀求。   木言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多问废话,走到老人的面前,双手悬在老人胸口的上方,施展着乙木青痕。   木家的乙木青痕,传闻得传于先古时期的神农氏,不仅仅是修道的功法,更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能力。   此时,老人的胸口凝聚着一团绿光,那是乙木青痕的力量。木言想要渡一道生机进入老人的体内,游走五脏六腑,让身体机能复苏。   这样,老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她催动的灵力越来越多,掌心下面的绿光越加浓郁起来,但却没有一丝一缕进入老人的体内。木言平静的面容上渐渐多了些凝重,她的额间布满细汗,吃力的坚持着。   “丫头,他的魂魄不在此处,任凭你施展多强的灵力,灌输多少的生机也是无济于事;无魂之人,生机可无法留存。”门外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而后一阵风来,一位身穿绿衣的老婆婆出现在三人面前。   “余婆婆。”木言和白灵的双眸都是一亮。   白灵跟林纪说起过,陪木家妮子来的老妪在医道一途有着极高造诣,肯定可以救他爷爷。   老妪,说的就是眼前的余婆婆。   “巧了,白家丫头也在。”余婆婆看着白灵,微笑着点头。木家和白家的关系素来不错,只是两家的掌上明珠,脾气倒是不太对付。   但没想到,这次两个丫头竟然在同一间屋子里没有大吵大闹起来。   林纪想起白灵跟自己说起的老妪,眼里亮起了最后一丝曙光,他走到余婆婆的面前,双膝跪地恳求道:“仙人,请救救我爷爷!我给您磕头了。”   林纪连磕三个响头。   余婆婆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林纪,没甚兴趣,“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只是个普通凡人,我为何要救?”   “仙人,请您救救我爷爷!”林纪又磕三个响头,额头撞着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余婆婆——”木言想替林纪说句话。   “丫头,你救这个老人是因为这个小子?”   “在落魄山的时候,他帮过我。”木言指的是林纪一刀劈开古木的那件事。她想要争夺落魄山的机缘,虽说没有争到五色灵魄,但在那一片莽莽苍苍的森林中,她也有她的造化。   古木没被劈开,自然没有后面的事情。   所以,林纪算是帮过她。   老妪颇有些意外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孩。他现在体内力量不显,老妪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不过落魄山禁法禁道,兴许他在里面的确有帮到丫头的地方。   至于林纪出现在落魄山,她也不意外,落魄山封禁之前,他估计就在山里。   “余婆婆,还请你救救林纪的爷爷。”站在一边的白灵也是恳求道。   “白丫头,你也——”   “林纪救过我的命,三次。”白灵很迅速的说出了理由。   水潭两次,面对黑虎的时候一次,一共三次。   老妪闻言,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的小孩。木丫头说他帮过自己,倒也说的过去;可白丫头说救过自己性命……   救人和帮忙终究不同。   就算落魄山禁法禁道,他们这些孩子失去道法,也比普通人身体强悍的多,还需要这个小子救?   老妪一时没想明白。   “也罢,既然白家丫头也求我了,那老身就出把手。”老妪走到木言旁边,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林纪,“小子,男人膝下的东西重的很,还不站起来?”   林纪起身站在一边,只是担心焦急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爷爷。   “丫头,婆婆教你一招招魂的法门。魂归入体,生机方可渡入。”说罢老妪右手掐着法印,嘴里念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像是人话又不像是人话。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房间里的桌椅东倒西歪,窗口的帘布被吹向屋顶。狂风持续了一阵,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如同黄昏结束,夜幕低垂,一片昏冥。   老妪睁开了双眼,眼神冷幽,右手的法印一招,屋顶顿时有着一片灰色的风旋,漩涡越来越大,而漩涡的中心一片暗无。老妪指心一道锋芒落在老人的眉心,旋即划开一道伤痕,一滴鲜血升腾而起,扑入漩涡中心。   那片暗无渐渐有了灰影。   “魂归!”老妪大喝一声,双眸爆射两道精光。右手的法印一扯,似乎是要将漩涡中心的魂魄拉扯下来。   哼!   就在灰影要从漩涡之中扯下来的时候,那片暗无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老妪发觉暗无的深处似乎有着无上的存在瞪了自己一眼,脊背忽生冷意。   轰!   一股力量从漩涡的深处爆发,虚空阵阵涟漪,老妪察觉到不妙即刻收手,那片暗无迅速的聚拢,眼看着就要彻底关闭,但还是有着一道涟漪荡了出来。   不偏不倚,落在老妪的身上。老妪顿时如遭雷击,身体震颤,她的面目因为强行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而狰狞起来,不一会儿神情萎靡,手掌如同枯萎一般迅速干瘦起来。   “余婆婆!”木言看着余婆婆的摇晃的身子,急忙上前扶住她,与此同时施展乙木青痕想要帮余婆婆疗伤。   “丫头,这因果你沾不得。”老妪推开木言的手,缓缓摇头,说话有气无力。   “小子,你们究竟是什么来路?”她喘了口气,双眼死死盯着林纪,“你爷爷身上缠绕的不是普通因果,是天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凡人也好,修道者也罢,世人皆有因果。因果有大有小,可涉及天谴,除非是圣。   “前辈,我爷爷他还能救的活吗?”林纪心神只在自己爷爷身上,他焦急地问。   “救?”老妪冷着脸,后面的话没说完,强压的气血最终还是没压住,一口鲜血喷出,老妪的脸色煞白的厉害。   “丫头,我们得赶紧走。”   没等木言回话,老妪抓着木言的手。木言望了一眼林纪,欲言又止,随后被余婆婆拽着离开了房间。   房屋只剩下林纪和白灵。   白灵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木家的余婆婆竟然都没能救下林纪的爷爷。   林纪则是站在原地,眼神呆滞。老妪说到因果,他想起了峰顶那一幕幕的画面:   道士老头给自己爷爷一张符,爷爷颤抖的接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爷爷回到家,把自己救活回来。   他回想起那一幕,道士老头说的话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原来没有声音,现在似乎有了声音:   这符因果太重……会死的。 第38章 孤雀   道士老头说的因果,余婆婆说的因果,指的是要把自己救活承受的因果。   他活了过来,爷爷却死了。   因果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一命换一命,有生就会有死。   冷酷,无情,但这便是道理。   林纪再一次跌坐在地上,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想到爷爷是因为救自己才会离世,林纪的心头像是被巨石压着,凝滞沉闷,喘不过来气。   他站起身抓住爷爷冰冷僵硬的手,握紧在手心,半截身子铺在爷爷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白灵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圈泛红,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纪,她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地站在林纪的身旁,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低垂下头,开始跟着流泪。   房屋里的气氛压抑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峰顶悬挂的那轮夕阳继续西移,有一半被峰顶遮挡。外面传来一阵阵鸟叫声,是低飞的燕雀回巢。   燕雀低飞,是预示着要下雨。   但山里的雨总是说下便下,让万物措手不及,燕雀还没有飞回鸟巢,阵雨便落下,打湿他们的羽毛。几只跟随在头鸟后面还没成年的燕雀体力不够,扑腾了几下坠向地面。   头鸟展翅,俯冲而下,托着没成年的燕雀往鸟巢飞,想要带它回家。   雨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两只燕雀没体力继续往前飞,摇摇欲坠。没成年的燕雀不想拖累头鸟,离开头鸟的后背,飞的很低。   岩石旁的丛草里蹿出来一条青蛇,它盯住那只低飞的燕雀,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去。   头鸟察觉到危险,疾飞而去,用嘴喙戳瞎青蛇的眼睛,青蛇张开的獠牙也在这刹那间刺穿头鸟的身体。   头鸟死了,但没成年的燕雀得救了,这便是因果。   院落前的杨槐树下,穿着粗麻布衣的流浪汉看着青蛇眼瞎,头鸟身死的一幕,叹了口重气。   虽然修道者看多了生死,也经历过生死,早已习以为常,但终究没有看破生死。   否则修道长生为的是什么?   他的手落在杨槐树的树干上,贴着树皮,天上落下的雨水密密麻麻,穿过树叶的也不少,但却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他与这片茫茫大雨的天地隔绝,不在同一方世界里。   杨槐树的树叶被风雨打落几片,在泥土里被雨水冲刷,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作枯叶,然后消散世间。   “你这个忙虽然我帮了会沾上些因果,惹上些麻烦,但我白无痕从来没畏惧过因果,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说到麻烦,会有我落在云层大阵上那一刀惹出来的麻烦还要大?”他斜眼睥睨着天空,嘴角扯着笑,丝毫不惧。   他是白灵的六叔,是白家的白无痕,是天地间的三把刀之一,说不定不久之后便会是天地间最强的一把刀。   他说的话有些绕,里面的意思却简洁明了。   怕个鸟的因果。   不过,他是在和谁说话?   四下并没有任何人。   杨槐树树冠上的树叶齐齐摇晃,不知是被风吹,还是被雨打,亦或是其它,给人一种像是点头感谢的模样。   白无痕抬手朝着树干拍了三下,一道灰色的人影从树干之中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慈眉善目,他正是林纪的爷爷。   灰影走出来之后,朝着白无痕郑重地鞠了一躬。   林纪的爷爷在南华山从道士老头那里求到一张符后,将孙儿救活,自己也因为数日来的奔波劳碌一病不起。   林纪在山谷云层裂开遭受雷霆袭顶的时候,昏迷不醒的爷爷忽然间睁开双眼身体坐了起来。   他的双眼似乎迸射出两道精光,射向天地。   也就是这时候,茅草屋里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大字飞了出来,在虚空凝聚成一只手,将雷光握碎,林纪因此因祸得福,身躯接受雷光洗礼。   但林纪的爷爷则是彻底断气,半截身躯硬生生栽倒在床上。   他的魂魄离开身体,被天地间一股奇特的力量牵引着。消散天地前,他站在院落那棵杨槐树下,不舍地看着院落,泪眼沉沉。   杨槐树悲悯于他的遭遇,落下三片杨槐叶,封住了他的三息的魂影,这才得以一直留存在树干之中。   这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   木言修的是木家的乙木青痕,对魂魄一道的感知十分灵敏。她感受到了杨槐树里似有东西,以为是天地灵魄,所以手贴上去闭目感应。   余婆婆来的急,走的也急,倒是没能够发现杨槐树奇特的地方,也因此错过了一尊大物。   白无痕来到院落便一直待在杨槐树下,他最开始说的那番话,就是和杨槐树说的。   “走,进屋。”白无痕对林纪爷爷说道。   杨槐树帮爷爷封了三息魂影,三息便是三句话,要说给林纪听的三句话,说完后天地便再没有他的魂魄。   林纪爷爷没有立刻走,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还有这方天地密密麻麻的雨水,心有余悸。   他想等雨停。   “无妨,跟着我。”白无痕扫了一眼天地和雨水,让林纪爷爷不需要担心。   白无痕迈出一步,林纪爷爷迅速的跟了上去,一人一魂,一前一后走出杨槐树,漫天雨水并没有落到身上。   林纪爷爷放下心来。   原来眼前这人不沾雨水,并不是因为杨槐树的庇佑,而是他自己有能力驱散从天而降的雨水。   “那是我的刀,抽刀断水。”白无痕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眉宇间颇有些豪气。   天降的雨水落不下来,是因为白无痕动用了刀意,抽刀断水,横劈出隔绝一方不被雨水侵蚀的天地。   只是那道刀意,没有痕迹。   世上的修道者都知道,白无痕的刀没有痕迹。   无痕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刀意。   白无痕领着林纪爷爷的魂魄走过院落,走进茅草屋,来到林纪白灵所在的的房间。   “六叔?”林纪仍然是扑在爷爷的身上,白灵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看见自己的六叔诧异不已。   随后,她又看见了六叔身后的魂影。   那不是林纪的爷爷吗?   白灵愣了愣,望向床上爷爷的面容,确认无疑,“林……林纪,你爷爷——”   白灵拉着林纪的胳膊,想要让林纪立刻知道。   林纪缓缓扭过身来,“爷爷!”   他冲过去,想要一把抱住,却扑了个空,“爷爷……”   林纪爷爷看着林纪满脸的泪痕,心神悲怆,双眼也是通红起来。   “你爷爷离开之前,留了执念有话要对你说,所以封存了三息魂影。”   白无痕解释一番,他没提到院落外的杨槐树。   “孩子,生老病死都是天意,你不用太过伤心。”林纪爷爷看着自己的孙儿,眼里都是心疼。   每个人都会变老,都会生病,有些人离开的早,有些人离开的晚,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是天意。   他用求来的符救了自己的孙儿,自己死了,也是天意,但他很欣慰。   白发人换黑发人,不论怎么讲都是赚的,老天算对他林家终于是开了一次眼。   “孩子,记住,你姓林,双木林。”   林纪爷爷说了第二句话。   白无痕闻言若有所思,白灵则是觉得这句话好生奇怪,林纪不姓林还能姓什么?   弥留之际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林纪眼里噙着泪,他只是点着头,声音哽咽。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爷爷说过,活着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你是对的,你娘亲没跟李老六跑了,她是……她……”   第三句话说完,林纪爷爷又想再说一句,只是说了半句便没能再说下去,因为魂影已经消散,不在这片天地之间。   “爷爷!”   林纪嘶喊出声,泪如雨下。   爷爷走了,林纪变成一个人。   和院落外哀鸣的鸟雀一样,孤独无依。   ……   山里的大雨持续的时间不长,突然地落下,突然地离开,没有任何征兆。茅草屋屋顶残留的雨水顺着屋顶的沟渠流下,在屋檐形成雨珠一滴滴落下。   串联成线,落在地面的青砖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上面的灰尘被洗净,愈发明亮。   雨线断连,滴滴答答的声响不再,整个世界清净下来。天上的云层再度恢复了白色,被风吹的越来越远。夕阳为了躲雨,迅速的落下去。   云开之后,就是夜幕。   林纪在茅草屋的门槛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夜。雨后的天空有很多星星,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看着星空,想要找到属于爷爷的那一颗。   白无痕是来接白灵回去的,但白灵不想立刻就走,她想再待一会。白无痕没有拒绝,于是他和白灵就留在这间茅草屋。   白灵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林纪,她一会在大厅坐着,一会站起身走来走去。   第二天天刚破晓,林纪就下山去到镇子里。   从家到镇上的这条路不长,但林纪拖着身子走了很久。   他找到了棺材铺,买了棺材托人送到半山腰他爹的坟墓旁,落放在昨夜挖好的墓洞里。随后回到家里把爷爷的尸体背过去。   白灵跟在身后,替林纪扛锄头。   白无痕留在院落,依靠着那棵杨槐树坐下,闭目养神。虽说是养神,但他的周身时不时有着灵力涌动,气势时而轻缓,时而局促,时而凌乱,好似刀光剑影充斥其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刀剑劈个粉碎。   林纪将爷爷安葬好,跪在坟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看着爹的老墓,爷爷的新墓,又磕了三个响头。   “爹,爷爷,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是已死之人对活着的人最大的期许;是活着的人对已死之人最大的告祭。   晌午时分,林纪回到家中,去镇子上买了些肉,菜地里摘了些白菜,萝卜,辣椒和青笋,开灶生火煮了一桌的菜。   他盛了碗米饭,恭敬地放在白无痕的面前,“前辈,谢谢。” 第39章 负阴   桌上摆着三盘菜,青笋炒肉片,猪油淋的白菜,炝炒的萝卜丝。   林纪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白灵吃光了一碗米饭,又去盛了半碗。白无痕看着自己这个侄女,颇有些无奈,这哪有半分淑女的样子。   吃的时候不顾及形象,吃的还多。   不过这菜确实好吃,比酒楼那家的炒菜好吃。他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林纪,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厨艺这么好。   “林纪,你要是去开个酒楼,生意肯定很好。”白灵夹了一块肉片送进嘴里,咀嚼几下,神情满足,她又想起在落魄山林纪做的烤鱼,菜也好烤鱼也好,绝对可以撑起一个酒楼来。   林纪没说话,闷着头吃饭。   白灵没得到回应,心情微沉,她看了眼埋头吃饭的林纪,视线转向白无痕,“六叔,你觉得呢?”   白无痕没搭理自己这个侄女,自顾自地吃饭。   白灵顿时觉得受了冷落。   林纪最后放下碗筷,连吃了三碗饭。白灵有些心疼地看着林纪这幅样子,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林纪,你还好吗?”   林纪吞掉嘴里的米饭和菜,喉咙鼓动,仰起脸神色平静,“我很好。”   白灵撅着嘴唇,并不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林纪抹掉嘴角的米粒,咧开嘴,露出微笑,“我答应过爷爷,会好好活着。”   白灵听到这句话,重重地点着头,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她最怕的就是林纪想不开,不能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林纪起身收拾碗筷,白灵帮着擦桌子。   白无痕十分意外的看着自己这个侄女,白灵察觉到六叔的目光面无情绪扫了他一眼。   收拾好,林纪端来茶壶和热水泡了壶茶,三人坐在桌旁喝茶。白灵端着茶杯,吹散杯沿的热气,喝了一小口。她望着情绪渐好的林纪,开口问道:“林纪,你是怎么成为修道者的?”   她一直很好奇这件事情,想不通林纪是怎么从普通人变成修道者的,他的道引又会是什么。   “修道者?”   “昨夜你练刀的时候,身体有在吸收周遭天地的灵力。”   “灵力……”林纪回想起自己练刀时候的感觉,身体里是有股暖暖的力量。   然后他又想起进入火焰门户后挥的那一刀,也充满着一股奇特的力量。   原来,那股力量就是天地灵力。   “我从溶洞出来之后,意外进入了一处山谷大阵,山谷里有位老者,他将山谷大阵劈开之后,云层之上落下一道雷霆。不过那道雷霆被一只手硬生生握碎,随后碎裂的雷光倾泻而下,尽数落在我的身上,从那之后,我的体内就有股特殊的力量。”   白灵听着林纪的描述,尤其是说到雷霆落下的时候,心脏蓦然一紧,她深吸口气,念叨着好在林纪没事。   “落魄山禁法禁道,怎么会存在能握碎雷霆的力量?”她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林纪没说那四个大字的事情,因为他也不清楚,虚空出现的手是不是真的是大字形成的。   “能沐浴雷霆之力,你的运气不错。”白无痕感慨道。   落魄山的雷霆只会是云层大阵落下的,能握碎雷霆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修道者,至少越了矩。但落魄山绝不会出现这种级别的强者,这很矛盾。   白无痕想到了院落外的那棵杨槐树,可旋即打消这个念头。那家伙好不容易躲起来,就是怕死,没必要去沾惹太重的因果。   何况,他真的很怕死。   “你说你之前是普通人,不是修道者?”白无痕问。   “是普通人。”   “六叔,他没有道引,怎么能成为修道者?”白灵还是弄不明白,道引入道途,这是整个修行界的共识,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会有错。   “那道雷霆所化的雷光就是道引。道引只是让修道者能够更好的感知天地的灵力。文庙的礼易,悬空寺的青灯引,道门的紫霄神华,我们白家的逍遥意都是截取天地的灵力以灌顶的方式让修道者感应灵力,从而踏上道途。雷霆之力也是天地灵力,雷光没入这小子体内的同时,也是帮助他打通了修行之路。”白无痕简单的解释一番。   白灵抿着嘴点头,然后弯着眉眼笑起来,“林纪,恭喜你成为修道者。”   “对了,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境界?”   “我在落魄山不是跟你讲过吗……”林纪没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这让白灵有些失落。   “道引分阴阳,四象起八荒,合道渡灵寂,问道圣人王。”   “对对对,就是这个。”白灵脸色骤喜,失落全无,眸子里的水润闪着晶莹的光,林纪记得她说的话,这让她很开心,“这句话说的就是修道者的境界。”   “道引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之后是负阴境、离阳境,这三个境界被称为下境;每个境界又都有下中上三境,你在峰顶碰到的姬寒,就是离阳上境的修道者。”   “原来如此。”林纪明白过来,脑海里渐渐有个轮廓。   “你还没告诉我,你现在什么境界,总不会超过我了吧?”   “我也不知道。”   林纪是真不知道。   “你把力量催发出来我看看。”一旁的白无痕也是有了兴致,想知道雷光洗礼能让一个普通人蜕变到什么程度。   “好。”   林纪答应了,白灵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等候。   过了一会,林纪尴尬的挠挠头,心虚地问,“体内的力量要怎么催发出来?”   白灵眼皮一番,瞳孔尽是白色,“你就像昨晚练刀时候一样,不用收着力量。”   林纪走出厅堂来到院落,他握着刀抬起手,手起刀落,一道刀光劈了出去。   白无痕眼睛盯着林纪手里的那把刀,目光灼灼,又看着林纪劈出去的那一刀,心神晃动。   “刀不错,刀法更不错。”白无痕赞叹道。   他是世间仅有的三把刀之一,自然阅刀无数,能被他称赞的刀,自然是好刀;能被他称赞的刀法,更是好刀法。   白灵听着自家六叔的话,反而是愣住了。在她眼里,这把刀不过就是乌金铁矿打造的普通刀而已,连道兵都不算,能是什么好刀。林纪说这是把好刀甚至拿兽灵魄去跟郝狂交换的时候,她还觉得林纪是白痴。   可现在,自己的六叔说这是把好刀。   那就真的是把好刀,所以,自己才是看走眼白痴的人……   但刀法怎么好了,不就是抬起手挥了一刀出来吗?   白灵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想明白,因为她不练刀。她更关心的是,林纪现在是什么境界。   她没看出来,但六叔肯定看出来了。   “六叔——”   白无痕知道自己这个侄女要问什么,直接回答:“负阴上境。”   “还好还好。”白灵拍拍自己的胸脯,想着还好林纪的境界没有超过自己,可旋即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明明只是负阴上镜,可昨夜练刀时候的力量,连我都觉得心惊肉颤。”   “他有这样的刀和刀法,劈出来的力量自然够强。”   “一道雷霆而已,就让一个普通人变成负阴上境的修道者……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哪里找找雷霆劈自己,省得这么辛苦地修炼。”白灵嘟囔起来。   林纪默不作声。   白无痕满额的黑线缠绕在一起。   “白灵,我们是时候回去了。”白无痕突然说道。来落魄山的那些人都已经返回九家或是各自的宗门,他们在这里也待了几日,也该走了。   “六叔,就不能再等几日?”   “九家的人都回去了,老爷子看不见你他会着急担心。”   “老头子才不会担心,否则他会把我扔到落魄山里?”白灵冷哼一声。   白无痕将茶杯放下,“听话。”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神色虽然平静,可眼神里的态度十分强硬。白灵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六叔,“我听话可以,但六叔你得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林纪在落魄山救过我几次,我跟他说过,会让我叔叔教他练刀。所以在我们离开之前,六叔你要教林纪刀法。”   教刀法,是为了再留些时候,也是为了真的让林纪成为六叔的弟子。   “终究要离开,晚一些不如早一些。”白无痕看透了白灵的心思。   “我不管,我不能言而无信。”   “刀法,我教不了。”   “你是世间的三把刀,圣下之极,刀法你怎么会教不了?”白灵恼怒地瞪着白无痕,“不想教也不用拐着弯说。”   白无痕笑而不语。   白灵跺了跺脚,走到林纪面前,“林纪,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带你去白家。”   林纪摇头拒绝,“我还要再陪陪爷爷。”   爷爷的头七没过,他不会离开;就算头七过了,他也想再多陪陪爷爷。   白灵撅着嘴,心里骂了声笨蛋,随后失落地低着头。   她想让六叔教他刀法,是想让六叔收林纪做弟子。   她想让林纪跟她走,是想他进入白家。   林纪虽然受了天雷的道引成为修道者,可手里没有道法,也没有人教修行,六叔也不肯收他做弟子。白灵想着林纪跟着自己回白家之后,她可以求爷爷把林纪送进学堂。   虽然白家的道法不传外人,可学堂上的青卷谁都可以领悟真义。   白灵想了很多,但偏偏林纪傻,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林纪见白灵不高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等过些日子,我会离开旗云山,去白家找你。”    第40章 铃铛和心意   白灵听到林纪的这句话,脸上的失落、心里的沉闷顿时消散大半,就像是阴天忽然出现太阳,金色的阳光从云层射向大地,天色明媚起来。   她开心地笑着,脸蛋白里透红十分得好看,“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骗人。”   “嗯。”林纪认真地点头。   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因为爷爷说过,说到做到是为人的根本。不仅是这句话,还有在落魄山说的那几句话,他都会做到。   林纪送着白灵走出茅草屋,走出院落。他们在杨槐树下停住,白无痕在稍远的地方等着。他知道两人还有最后的话要说,所以没有凑近去打扰。   少男少女间的离别,最是难舍难分。   白灵侧着身子,彻底将六叔的视线挡在自己身后。随后她解开自己的囊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红穗的铃铛放在林纪的手心,这个铃铛比林纪见过的那个要小很多。   “记得把铃铛系在你那把刀的刀柄上,要好好地珍惜,不准弄丢了。你来白家找我的时候,我可是要先见铃铛的,没看见铃铛我会恼火生气。”   白灵抓起拳头,咬着嘴唇,似乎是在警告林纪,要是弄丢了,她会揍他。   林纪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怕被揍,还是其他。   “你现在初入修道者的世界,不知道修道路上的危险,遇到人和事都要小心。”   “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一定要把铃铛亮出来,铃铛可以救命。”   无论是铃铛背后代表的中州白家,还是铃铛内部暗藏的那一道圣人念,都足以震慑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修道者。   林纪又是嗯了一声。   白灵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林纪。   “郝狂那家伙,估计早被家里的长辈带去中州了,他也不知道离开之前来这座山头找你道个别,没心没肺,你以后可不能学他。”   白灵没什么话要说,可她不想停住嘴,所以提到了郝狂。提到郝狂,她看见林纪依然还是那么木讷,把没心没肺这几个字咬的很重。   说完,两人又安静下来。   山里来了一阵风,风从西边来,往东边吹去。白灵的青丝被吹起,凌乱起来,而她明亮的双眸则是被青丝分割出数片光影。   每一片光影里,都有林纪。   太阳从东边升起,现在要落往西边。火烧万里的云层变作漫天的霞光,火红色落在旗云山大半的山峰之上。   林木被染红,像是一片火海,燃烧的热烈。   白灵的脸也被染红,明艳动人,煞是好看。   她凝视着林纪,忍不住骂出声,“白痴。”   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风声也不大,只是杨槐树的树叶摇晃的厉害,有些烦人。   白灵盯着林纪看了许久,然后兀自转过身去,背对着林纪。她看着漫天的霞光,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角,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晚霞。   流风。   杨槐树下。   男孩和女孩。   不是面对着,而是背对着,因为要离开。   杨槐树上落下一片苍翠欲滴的叶子,正好落在白灵的头顶。   白无痕颇有些意外的看着那片落叶,很满意的点点头。   “林纪,我会记住这片晚霞,也会记住你的话。”   “林纪,我在白家等你。”   说完,白灵迈着碎步飞跑出去。   她跑的很快,是为了让眼里的水雾被流风吹散,她不想眼泪真的流下来,因为那样看上去真的很傻,也很可怜。   白无痕看了一眼林纪,后者双手抱拳表达自己的敬意。   白无痕追上白灵之后,抓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踩着刀光,飞向九家所在的中州。   白灵一直没有回头,因为她眼角的水雾还没有被风吹散。   “丫头,你喜欢那小子?”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本命铃铛送给她?那东西不是你以后的定情信物?”   林纪握在手心里的小铃铛,是白灵的本命铃铛。要修白家的镇魂,就要有铃铛,而这个铃铛,一生只能有一个。   “不是……不是!”白灵瞬间张牙舞爪起来。   “哈哈哈,你说不是便不是。至于铃铛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白无痕笑道。   “真的?”   “真的,但你要是自己不小心被老头子发现,就不关六叔的事。”   “你不说老头子哪里会知道。”白灵反驳道,她心里还是担心老头子一气之下派人来这里把铃铛要回去。   白无痕眯着眼看前方有些昏冥的天色,并不说话。他心里却是暗笑,圣人的手段,那里是你们这些小孩能懂得?   不过那家伙的一片叶子换一个铃铛,怎么说也是白家大赚,老头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况且,那个小孩手里握住的刀,格局大的很,或许日后会是铃铛最好的守护者。   气氛沉静一段时间,白灵忽又开始说话。   “六叔。”   “嗯?”   “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林纪刀法?”她还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才能想办法让六叔愿意。   “我教不了他。”   “真教不了还是假教不了?”   “真的。”白无痕叹了口气,林纪天生就是个砍柴人,很适合练刀,从见林纪的第一眼他就看出来了。   可惜,他已经学了别人的刀法,成了别人的徒弟。   倒也不是不能把这个徒弟抢过来,可偏偏是那一位。   那一位他可打不过,而且那一位的刀法比他厉害,至少在他还没有超越之前。   白无痕不想“误人子弟”。   “他的刀法很厉害,不需要我教。”怕白灵再纠缠下去,白无痕多解释了一句。   “刀法?不就是随便挥了一刀吗?”白灵撇着嘴,觉得六叔是在瞎说,“况且,再厉害能有你的刀厉害?”   “是比我的刀厉害。”   “真的?”白灵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六叔,六叔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谁的刀能比他的厉害。   “这方天地很大,藏龙卧虎,比我厉害的多了去。至于林纪的刀法,那不是随随便便挥了一刀。刀是道,道是规则秩序。他那一刀,挥出了不少规矩,也斩断了不少规矩。”   白灵似懂非懂,不过她至少能听的出来,林纪的刀很厉害,这就足够让她欣喜高兴的。   但她还是担心林纪,他爷爷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世上。   **   林纪在白灵离开之后,一个人坐在杨槐树下,摘了一片槐树叶放在嘴边,缓缓送气吹奏出不同的音调出来。   今夜没有月亮,但是繁星满天。   林纪去到山坡后面的坟墓,跟自己的爹爹爷爷说了会话,然后回到院落。   他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从房间里拿出刀,在院落里练习着挥刀。   挥累了,就回到房间里倒头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林纪醒来后走下山去到镇子里。   他忘记要跟常姨道谢,感谢她这些天照顾自己的爷爷。   去到常姨家才发现,常姨已经死了。   说是昨天往山下走的时候一不小心崴了脚,从山上滚下来,落地的时候后脑砸中一块石头,流了不少血,人当即昏迷过去。   被人发现是下午的事,那时候流血太多,救不活。   常姨无儿无女,家里也没个亲人,尸体被镇子里的人送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打副棺材将常氏下葬入土。   林纪来到灵堂,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灰案上,旋即跪倒在常姨的尸体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常姨,对不起。”   常姨平时上山下山都很小心,怎么会突然崴脚从山上滚下来,又恰巧撞在石头上面?   林纪心里清楚,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身上的因果。   林纪磕完头,离开灵堂。走出大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情沉重压抑。   他想吼一句为什么,可是没有吼出来,硬生生将话憋回心里。   常姨下葬的时候林纪没有去帮忙,为此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们没少嘴碎林纪。说这娃良心都被狗吃了,常姨待他这般好,到头来连送终都不来,真是个白眼狼。   也有人同情林纪替他说话,觉着他爷爷刚死,心神还没缓过来。   林纪来给常姨送终了,不过是晚上。他没来帮忙是不想和镇子里的人有过多的纠缠。   他怕因果。   这些因果或许修道的人能够承受,可是普通人却无法承受。   后来,他也没再去过镇子。一个人住在半山腰的茅草屋,平日里只是在杨槐树下练刀,去旗云山深处跟里面的猴子比爬树比赛跑,跟里面的野兽打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简单,自由,随性。   ………   参与落魄山机缘争夺的众人回到中州,更多关于落魄山一行的事情流传出来。以往落魄山发生的一切都会在道镜呈现,但这一次落魄山惊起的雷霆将道镜震碎,以至于众人都不知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按耐不住打听,于是消息越来越多。   当年叱咤风云的秋瞑,起初只不过是一位声名不显的世家弟子,在中州算不上顶尖的天才,但就是因为落魄山之行得到机缘,从此大道通途,仅仅十年的时间一路破境。最后更是在荒境闯下诺大的名气。   只可惜,在最后一场大战时陨落,未能入圣。   回想秋瞑的崛起,让中州无数人越加好奇这一次落魄山的五色灵魄,究竟落到了哪一家的手里,又或是哪一门宗派手里。 第41章 都在圣人眼里   中州的人都十分好奇五色灵魄的归属,不仅是他们,就连白水泽的那些大妖,西漠悬空寺里念经的和尚都想要知道。   以往落魄山结束之后,大伙都能知道五色灵魄的归属,可这届落魄山结束之后,却出奇的安静,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让众人心里更觉奇异。   于是打听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九家的门槛,这几日快是要被踏破。只是九家的那些长辈们也不知道答案,他们比这些人更想知道。   南斗,白灵,木言等人进入火焰门户之后,都是被传送到了另一处地方,像是秘境。   而他们在秘境之中都有所收获。   比如南斗在火山被劈开,熔浆炸裂之后发现的离火。   木言在那一片莽莽苍苍的森林中遇见的浓郁生机。   白灵在水潭那幅画面消失之后,怀里的那一尾鲤鱼玉块突然抖落出来,落进水潭之中。玉块落水之后,顿时活了过来,变成一尾透明的鲤鱼,在水潭里游来游去。   玉块就是林纪帮白灵取得的那枚灵魄。   灵魄本是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象形而生。玉块落水之后,便恢复了原形。鲤鱼绕着水潭游了三圈,然后腾跃而起,冲进白灵的眉心,变成识海内的一点白光。   这是白家早就为白灵算好的机缘,这枚灵魄虽然比不得五色灵魄,但这鲤鱼只是缺水。现在碰见水,便会是如鱼得水,接着,就会是鱼跃龙门。   这便是白灵的造化。   九家的长辈都问过自家进入落魄山的小辈,知晓他们虽然在落魄山有所收获,但并没有获得五色灵魄,所以他们很好奇,五色灵魄究竟归了谁。   他们私底下,也是互相试探。   南斗家的家主性子最直,脾气也是颇为火爆,直接喊出话来,“五色灵魄没有落在我南斗家。至于落在谁家,大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九家本就是同气连枝,难不成还会抢了去不成?”   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些宗门宗主听的不舒服。似乎落魄山的这桩机缘就只是九家的东西,难不成他们宗门进入落魄山的后辈,就没这缘法?   但这话只能憋在心里,谁让南斗家有好几尊圣人。   南斗家主那番话传出去之后,木家、赵家、姜家也都说了,没有得到五色灵魄。   中州众人的目光,一时间落到了白家,郝家,姬家上面。   尤其是姬家,猜测的人最多。毕竟姬家的姬寒可是先天道体,年轻一辈的领军者,被机缘选中的概率更大。而且南斗家、姜家、赵家的几位家主前日造访姬老爷子的时候,曾提及此事,姬老爷子却刻意岔开了话题,没有让众人继续说下去。   这让几位家主都是心生疑虑。   而姬老爷子迟迟没有表态,是因为他不能表态。   落魄山云层大阵消失,姬寒从落云峰下的那条河水里走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和家族里的长辈汇合,返回中州。   就在当天,他跟自己的爷爷说了件事,他说落魄山的机缘自己没有得到,而是被一个叫林纪的人抢了去。   他打听过,这个叫林纪的人,在旗云山土生土长,是个凡人,不是修道者,所以背后肯定没有可以仰仗的势力,九家其他的人应该都还不知道,五色灵魄的归属到底是谁。   “凡人,没有依靠……”姬老爷子在客堂来回的踱步,嘴里念叨着这句话,“你确定其他人都不知道?”   姬寒点点头。   “那我们就抢过来!”姬老爷子眼里寒光一闪而逝。   为了落魄山的五色灵魄,姬家这次付出了很多,七分的努力做到了极致,仍旧是差了三分天意。   但是,天意总会为错过的人再留一扇门。   “不过不是现在。”姬老爷子神色凝重,目光深沉。   他嘱咐姬寒在家安心待着,不要轻易走动,也不要与其他人碰面。   关于落魄山的机缘,天地间的三位至圣落下规矩,无论是文庙、南华观、悬空寺,还是中州的九家、宗门,只能争,不能抢。   至圣定下的规矩,谁都不能违逆。   姬寒的心思,老爷子自然清楚,他想要将五色灵魄抢回手里。如果得到的人是九家或是宗门弟子,姬老爷子绝对不会有抢的心思,但偏偏,那人不是个修道者。   这,就是天意留的一扇门。   他们既然知道了这扇门的存在,不推开进去终究说不过去,但姬老爷子心里仍旧有着顾忌。   南斗家主说完那番话之后,中州九家以及大部分宗门都表了态,五色灵魄没有落到他们手上,这才让姬老爷子安了心。   南斗家主的试探,他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其实已经是在为抢到五色灵魄铺路。   当天夜里,姬老爷子唤来了姬家的一位宿老,名叫姬延。姬延年纪颇大,长居老宅,数十年没在世人眼里出现过。   他有着灵寂修为,让他去将林纪手里的五色灵魄抢回来,万无一失。   就算事情暴露,也不会有人将他和姬家联系到一块。   为了防止被其他几家发现,姬老爷子没有让姬延飞身前往,而是让他在后院老宅的西北胡同里跟着送泔水的伙计出城。   出城之后,又是走了几十里路,这才催动道法,腾身而起飞向旗云镇。   姬老爷子安排的很隐秘,整个姬家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就只有他和姬延,甚至姬寒都不知晓老爷子的安排。   但这些事情,却瞒不过哪几位至圣。哪怕中州离南华山还有着数万里的距离,可至圣早已经越了矩,真有心注意的话,只是一念而已。   书生和道士老头在四角凉亭里坐着,书生沏茶,道士老头喝茶。   这一次,和尚没有来,因为今天是悬空寺每年的讲经大会,寺里的诸多僧佛都要聆听他这位主持的偈语。   姬延离开中州城的时候,书生和道士老头都有所注意。道士老头吹了吹胡须,书生则是皱了一下眉,但两人都没有后续。   直到道士老头喝完杯子里的热茶才开口问,“姬家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办的不合规矩,更没有道理可言。”书生声音微冷,明显是有些不悦。   “你大可以写个礼字压过去,让天底下那些有这种想法的人收了心思,不敢肆意妄为。”道士老头斜着眼。   “你手里的桃木剑可要比我的字快的多。”书生没被道士老头激起火气,神色平静地沏茶。   道一的桃木剑,是天底下公认最快的飞剑,比雷霆落下的速度还要快。   道士老头从后背取下自己的桃木剑,握在手心,书生挑了一下眉,以为他真的要动手。但道士老头只是看了一眼桃木剑,就将剑插回剑鞘。   “千年前荒境天的那次大战,姬家出了六位圣人,死了五位,仅存的那位圣人,也就是现在姬家掌舵的姬老爷子。”   “他们姬家,为这番天地付出很多。本该享有荣光,可是千年后,世人早已经忘了往日英烈的功勋,只道仅有两圣的姬家是个没落世家,心中毫无敬畏之心。”   “姬老爷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对我们心里也颇有怨念。姬家出了个先天道体,姬老爷子想要抢五色灵魄,为姬寒铺路,重塑姬家的威望,这都是人之常情。”道士老头幽幽说道,回想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他心里五味杂陈。   “人之常情往往最没有道理。”书生并没有因为道士老头说的这些改变想法,“但我不出手,并不是因为这些。”   书生沏茶喝茶倒茶,这一回没有给道士老头倒。   老头知道书生的固执脾气,讪讪一笑。   “我知道,你是不想再徒增因果。”   “我们在那小子身上的因果太多太重,就算埋的再深再隐晦,旷远深处的那位细心去看也还是能发现。归虚前辈的那一刀,斩断了林纪身上大部分的因果,抹除了我们的痕迹。这是意外之喜,局面已经够好,我们没有必要徒增烦恼。”书生神色平静,在大义面前,有些道理可以不谈。   文庙的书生奉行道理,但并不是真的迂腐,所以会有不拘小节这么一句至理名言。   “我看不止这些吧?”道士老头眯着眼,虽然书生没说出来,但他可看的很清楚,“郝家的那位还没离开。只是凭他未必挡的住真铁了心要抢东西的姬延,你真正的底气,应该是远道而来的那辆马车吧?”   道士老头望向西边,晴空万里无云,阳光并不刺眼。   在某一座山头下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走的不快不慢。   “那丫头我倒是很久没有见了,不过说起来,她的出现,不还是你们文庙的因果?”道士老头喃喃自语。   “她的字,早已不在春秋阁。”书生的声音沉了下来。   老人闻言,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有至圣遇事不惊的样子。   林纪吃过午饭,收拾好碗筷,靠着杨槐树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姬延来到了旗云镇上,他没有急着去找林纪,而是先去镇子里的那家酒楼。   他听说这里的火锅很是不错,尤其是店家的蘸料,比中州海天楼的还要美味。他要杀人越货,但在这之前,他想先吃顿火锅。 第42章 我是来杀你   姬延来到酒楼,径直走上二楼北边靠窗的位置,从这里抬眼往窗外望,便是坍塌了峰顶的落云峰,旁边那座山头就是林纪住的地方。   来酒楼之前,他已经打听了林纪的诸多事情,包括在半山腰的那座茅草屋,李六鬼和他娘亲的事情,常氏死的时候他没来送葬的事情。   打听这些事情的代价并不昂贵,只是一锭银子。   姬延又扫了眼天上,听来过的人说旗云山的峰顶附近有像旗帜一般的云层铺陈,颇为壮观,可惜今天没有见到。   他要了火锅,汤底是最正宗的红油高汤,上面浮着一层满满当当的辣椒油。青菜点的是青笋、白菜、萝卜、草菇;肉点的是牛肉、鸭肠、鸭血。   他一边看着远处的山头,一边将鸭肠涮进铜锅里的红油之中,鸭肠七上八下之后放进碗碟蘸了料放进嘴里。   热汽从嘴里冒出来,红油涂满嘴沿。   鸭肠很嫩,蘸料很香很辣,确实不错。   海天楼的火锅的确比不上这里,尤其是蘸料,他没想到这种穷乡僻壤还会碰上这么好的火锅。   姬延快要吃完的时候,背后传来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酒店老板端来一碗鸭血放到他面前。   碗里的鸭血平滑如镜,像是一整块红色的玛瑙石,酒店老板的脸上陪着笑和歉意,“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厨房里新宰鸭子勾兑好的鸭血,原本早就该送上来,但新来的店小二手脚都笨,端鸭血出厨房的时候崴了脚,打碎了碗,溅了一地血。后来又重新杀了只鸭,炮制了鸭血送上来,这才耽误了些时辰,还请您多担待。”   酒楼老板欠身道完歉之后又开口说道:“说来也不怪这新来的伙计,他刚来,不识门路。原来的伙计倒是不错,可就是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横梁活活砸死,溅的血跟今天的鸭血一样多,埋在废墟里。可天晓得一个流浪汉,会是万万不可招惹的仙人?说到底还是他狗眼看人低,要是无论什么人都能谨慎对待,哪会招来杀生之祸。”   姬延深深地看了一眼酒楼老板,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因为仙人那两个字。   酒楼老板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下楼的时候又嘟囔了一嘴:   “人这一生,就是因为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和事,才会遭霉运。”   姬延看着酒楼老板的身影消失,没再多想什么,也没有吃刚端上来还热乎的鸭血,拿起桌上的剑起身离开。   酒楼门前朝北就是一条平坦大道,直通旗云山。姬延在这条大道上走着,没有飞身前往旗云山,酒楼老板看着姬延的身影越来越小,神色变幻了几次。   他俯下身子坐在门槛上,旁边的那只野猫蹿进他怀里,窝在里面喵了一声,舔着爪子。他抓着野猫柔顺光滑的毛发,接连叹气,“这不怨我,该提醒的我可都提醒了,谁曾想他脑子这么笨,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野猫只是喵了一声。   “你让我把话说直白些?”酒楼老板摇摇头,“人要是执意寻死,劝阻的话再直白也没什么用。罢了,姬家那些年死的人不少了,也不缺这么一个。”   说到这,酒楼老板的脸色失落阴沉,就和眼前的这片天空一般。云层挡住了太阳,白色变成灰色,接下来估计是要下雨。   酒楼老板在来旗云镇开酒楼之前曾经住在中州,他姓姬,叫姬涯,是中州姬家人。千年前在荒境天的那场大战,姬家出了六位圣人,死了五位,活着的那位就是姬家现在的那位老爷子。但实际上,姬家死的圣人只有四位,除了姬老爷子,还有一位,便是这酒楼老板。   只是当年的那一战之后,他侥幸活了下来,再也没有回中州,更没有回过家。   他虽然姓姬,但这千年来,早已经将这个姓埋进了黄土里。他人虽然没死,但这个姓早已经死了。   可说来说去他终归是姬家的圣人,姬延说不准便是他的后代,所以他才会亲自将鸭血端上来,并且说了两句意味深长的话。   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也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姬延太笨,偏要自寻死路。他说的已经够多了,仁至义尽。   怀里窝着的野猫舒服地打着呵欠,身上的毛发被抚摸的更加顺滑。野猫眨了眨褐色的眼睛,然后伸出舌头舔着姬涯的膝盖,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姬涯知道野猫是在安慰自己,也知道姬延脑子是真的笨,可他终究是于心不忍,哪怕姬这个姓氏埋进了黄土里,可他这个人终归是还没有入土。   “要不……去一趟旗云山?”   姬涯起身,准备收拾收拾将酒楼关门。   野猫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然后睁大了猫眼瞪着他,瞳孔里的冷光直冒,浑身毛发炸开。   “好好好,我不去,不去。”姬涯拗不过野猫的性子,只好作罢,“死了也好,免得再生更多的事端。”   他说着话,看着云层抖落雨水。   ………   ………   雨下的很大,而且越下越大。   雨水冲刷泥土让原本平坦的山路变得湿滑难走,但姬延还是没有要飞天上山的意思,而是一步一步走上山。   雨水顺着斗笠的斜面流下来,顺成珠线,汇成溪流流向手里的那柄剑鞘的尾部,然后流向地面。   剑鞘上寒光冷然,落下的雨水颇凉。   姬延年岁不大,但走路的时候很像老人,尤其是还佝偻着后背。手里虽然握着一柄剑,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剑客。   有从山上砍完柴下山返回镇子里的樵夫,在山路上撞见,偏着头看了几眼,神色怪异。樵夫知道这人是外地人,但却不知道外地人来这旗云山做什么,山里又没有什么菩萨和尚或是土地庙。   姬延低着头,慢慢上山。   雨下的很大,但他没有着急。因为杀人越货,从来不是件急于求成的事情。他好不容易离开中州,离开老宅一趟,总要体会些不一样的乐趣,说不定对修道有益。   从镇子里的酒楼到林纪住的半山腰这条山路虽然很长,姬延走的也慢,但只要是路终归是有着尽头,所以再慢也会走到。   姬延到半山腰院落的时候,林纪已经将刀插在泥地上,他没有练刀,而是靠着杨槐树睡觉。   漫天的雨水没有惊扰到他,因为雨水被拦在了杨槐树外。   姬延的脚步声隐没在雨声之中,按理来说林纪不应该听见,但他却听见了。   姬延的左手握在剑柄之上。他是个左撇子,所以练剑用剑都是左手。他将剑缓缓拨出,剑身摩擦着剑鞘内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莺啼一般,在雨水里显得十分突兀。   靠着杨槐树睡着的林纪睁开眼醒了过来。   姬延察觉到林纪的醒来将剑回了鞘。   他收了剑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忽然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安。林纪只是未入离阳境的修士,而自己是灵寂大修,怎么会生出不安的情绪?   就算落入他手里的五色灵魄再玄奇,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抹道韵,难不成这一抹道韵还能有镇杀灵寂大修的威力?   姬延不信。   可他想不明白,身体下意识的警示以及心里的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正因为想不明白,他暂时收了剑,打算先观望。   林纪睁开眼,看见了漫天的雨水,才知道下雨了。他抬眼看正上方,好在杨槐树的树叶繁密没有一丝缝隙,雨水渗透不进来,他才能睡得安稳。   随后,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人影穿着黑衣,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拿着一柄剑,雨水顺着斗笠流成珠帘。   斗笠下的雨水太多,林纪看不成人影的脸。   “你是要躲雨吗?躲雨的话就赶快进屋里去,或是来这棵杨槐树下。”林纪开口说道,他以为姬延只是个过路人,想要避一避雨。   姬延盯视着林纪,他还是拿不准心里地那份不安究竟来源何处。   林纪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这树的树冠很厚实,你过来这边不会淋到一丝雨。”   姬延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他看了看院落四周,视线又落回到林纪身上。就算林纪手里有五色灵魄的手段,自己也不该有任何的畏惧,一个离阳境修为都没有的人,再怎么借力也不可能挡得住他。   除非,他的身上有圣人念。   姬延眯着眼,过了一会他咧着嘴笑了。想着自己这些年没有离开过姬家老宅外出行走,竟是将身上的锐气消磨的干干净净,现如今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有些畏畏缩缩。   真不像是自己,那个当年一剑血光起的自己。   他抬起头,于是林纪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个方脸,眉毛很粗,鼻梁很高、眼眸里的黑色像是深渊一般,能够将人吞噬。林纪在这人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杀意。   “我不是来避雨的。”姬延开口说话,握在剑柄上的左手开始用力,雨水滴落在手背上,似乎洗去了浮尘,让上面青色的血管更加醒目。   他握着剑,将剑拔出剑鞘。   林纪盯着他,心里的警惕越发浓郁。   “我是来杀你。”姬延幽幽说道,他说的很平静,杀人对于他而言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何况还是个负阴境的修道者。   林纪听到这句话,心脏却是漏了一跳,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突如其来。 第43章 一丈白光   他以为这个人是来院落里避雨,却没想到是来杀自己,可无缘无故的,这个人为什么要专门过来杀自己?   林纪没有害怕,只是想不明白这件事。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自己在镇子上也没有什么仇家,就算有急眼的时候,也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个人不是普通人,是个修道者。   这让他更觉得奇怪。   于是,林纪想到了带娘亲离开的那人的冷漠眼神,想到了在落云峰上姬寒眼里的杀念,想着会不会是迟来的报复。   “你要来杀我?”林纪问道,心里的警惕变成手里的力气,他将插在泥土里的刀拔了出来握紧在手心。   “我是来杀你。”姬延重复着这一句话。   “为什么?”凡事总要有个理由,更何况是杀人这种事情。   “为了一样东西。”姬延将剑拔出剑鞘,雨水顺着剑刃流成溪水。   姬延的这柄剑虽说在中州道器里排不上位置,但也是柄不折不扣地锋锐好剑,剑名听雨,与今天的天气十分的贴合。   剑名听雨,现在正好在下雨。   “你是中州姬家的人?”林纪皱着眉头,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姬延眼神闪烁,他没想到林纪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不过就算猜到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他将是死人一个。   “你很聪明。”   死人再聪明,也还是死人。   林纪摇摇头,“我只是想的多。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尤其是修道者。如果是带走娘亲的人,早该来了,而不是现在;在落云峰峰顶上,我让姬寒没了面子,我听白灵说中州姬家最要面子,尤其是姬寒,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来替他找回面子的。”   林纪握紧手里的刀,微微仰着脸,面带笑容。   姬延挑了一下眉,嘴角也是抽了一下。   他没想到,一个小孩的心思能细致到这种地步,而且他的心神能冷静到这种地步,哪里像是个小孩。   眼前的人要么就是不怕死,要么就是不觉得自己会死,所以才会如此镇定自若,但无论哪种,姬延都觉得荒唐。   他要杀的人,除了圣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何况眼前的还是个未入中境的浑小子。   “杀你的剑,唤做听雨。”姬延看着手里的剑,眼神里颇有些自豪和得意,如果不是当年横生的变故,让他失去了一道剑意,兴许现在的他,已经位列圣下之极。   姬老爷子让他出手,无疑是小题大做。但既然是老爷子的命令,他必须要完成。狮子搏兔犹尽全力,哪怕对面只是一个小孩,所以他不会掉以轻心。   “我的刀,还没有想好名字。”林纪抬起手里的刀,想着确实应该给这把刀取个名字,这样说出去底气也会硬一些。   姬延闻言,再次挑了一下眉,“它不会需要名字。”   林纪会死,刀失去握刀的人,自然不需要名字。   说完这句话,姬延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手里的听雨剑泛着淡青色的光芒, 将剑身上的水珠照的光彩夺目。   他抬剑落下,一道剑光平地而起。   姬家的无端剑诀变化繁多,姬家修行剑诀大都是以无端为根基,以自身的领悟为延伸的变化。姬延手里握的是听雨剑,他从无端剑诀里悟出的也是雨水。   他的剑落下,剑意宛如大雨淅淅沥沥。   不过现在山里的雨仍旧下的很大,剑意藏在漫天的雨水之中,难以发现,只是那一缕缕的白光从雨滴之中折射而出,格外醒目。   剑光在大雨里潜行,耳旁似乎响起穿林打叶的声响,汇聚在雨水里的剑光越来越多,从毫发而起,最后变成了一丈的白芒。剑光刺向林纪,落下的雨水被刺破,周遭的空气也被刺破,尖啸的声响宛如鹰鸣。   这一招,是姬延从无端剑诀中领悟的弄雨,纵使今天没有这场大雨,剑光所过之处也会有磅礴的雨意。   而现在,山雨淅沥,配合着剑光,更添了几分意境,兴许这就是天意。   剑光所过,虚空一丈白光。   林纪握紧手里的刀,如临大敌。   他从刺过来的那道白光中感受到浓烈的危机,但他不知道姬延乃是灵寂大修,随意挥出的一剑都远不是他现在这点道行能够抵挡住的,何况他还不是随意地挥出。   他不知道,所以他没有畏惧,反而是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用刀将这道白光劈开。就像前辈师傅劈开茫茫云层,自己劈开峰顶的古木一样。   手里的刀抬的很高。刀落下想要有足够的威力,就要抬的足够高。   可林纪就只有这么高,还能高到什么地方去?   他凝眸敛神,手里的刀则是震动起来。   不是手在抖,因为林纪没有害怕;是刀在动,因为刀想让林纪知道害怕,知道害怕才会逃走。   刀震动的时候,刀柄上的铃铛也是晃动起来,左摇右晃,伴随着雨水,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姬延看着刀柄上的白色铃铛,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虽然有几十年没有出过姬家老宅,但中州白家的铃铛他还是识得的。   他不会看错,而且这枚铃铛并不简单,只有白家的嫡系才会有这种规格的铃铛。   姬延心里忌惮起来,他不知道白家的铃铛在这小子手里究竟意味着什么,白家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些都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他怕的是铃铛里藏着一道圣人念。   他是灵寂大修,但在圣人眼里终究是蝼蚁,哪怕圣人一念也足以将他镇压。   林纪沉着冷静的神情让他更加觉得,铃铛里真的有圣人念,不然他凭什么敢这么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站在这一丈白光面前?   可就算有圣人念,人还是要杀,东西还是要取走。   姬延的心思多了几分,手心里的天地灵气也是多凝了些,于是那道白光越发的纯粹骇人。   速度也是骤然加快。   刺破的雨水溅到林纪的眼睛上,林纪眨了下眼皮,再睁开眼时,举到高空的刀笔直地落下。   刀落下的十分顺畅,因为这一刀林纪练习了无数遍,早已经熟稔在心,就像是寻常时候拿起了东西,随后又放下了东西。   体内的那股力量,在落刀的时候再一次涌出来,白灵说过,体内的这股力量其实就是天地灵力,修道者的标志。   白灵说他已经是修道者,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运用这股力量,所以还不算是修道者。   他只知道刀身上的天地灵力,就像是涓涓细流,缓缓地流出。于是,刀身之上有着青色的光。   光不刺眼,只是冷寂幽然。   姬延盯着这一刀,虽然比一般负阴上境修士的力量要强上不少,往上比比甚至能够强过离阳境的修士。但这一刀,在他眼里根本不足为惧。   他盯的这么仔细,自然不是因为林纪出的刀,而是警惕铃铛里可能藏着的圣人念。   圣人一念,可诛天地。   他要时刻小心,防止被圣人念直接镇杀。   锵!   刀上的青光劈在那一丈白芒之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虚空之中出现不少火光。   看着那些火光,姬延的瞳孔微缩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变得疑惑。随后他看见林纪手里的那柄刀被白芒震飞出去,接着林纪的身体也是倒飞出去,撞在那棵杨槐树的树干之上。   砰的一声响,杨槐树冠上的树叶齐齐晃动,可摇晃的这么厉害,还是没有一片叶子掉落下来。。   林纪倒地之后,捂住胸口,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他靠着树干,脸上的神情迅速萎靡苍白起来。   他想要用刀将白芒劈开,但力量不够,所以结果才会是自己被劈开。他看着不远处的姬延,开始想着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姬延同样看着林纪,脸上的疑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释然和理所应当。   一个负阴境的小子,怎么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他被白芒劈飞,就该这么简单才对。   白家的这种铃铛本就难得,铃铛里有圣人念的事情更加难得,自己终究是太多虑,担心的太多。   想完这些,姬延握着手里的听雨剑,走向林纪。   林纪缓缓地站起身来,姬延看着他有些意外。那一道剑光的力量他很清楚,但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硬抗下来后还能再站起来。   难道是还要出手?   姬延冷笑了一声,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笑,他是在找死。   “你想找死,我倒是可以帮你。”姬延脸上露出狞色。   林纪面无表情,姬延则是再度挥了一道白芒出来。   这一次的白芒,力量更足,锋锐更甚。   别说是林纪,就是他背后的杨槐树,也会被这道白芒硬生生劈开。   白芒临近,林纪扭身就跑。   他想来想去,想要活着只能立刻跑出去,跑的越远越好。   姬延看着跑出去的人影,顿时明白过来,他起身不是为了继续出刀,是为了逃跑。   姬延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落荒而逃的一条狗,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不错。   “你觉得,你逃的掉?”姬延冷哼了一声,那道白芒似乎知道他的意思,朝着林纪再一次追了上去。 第44章 你挡不住我   林纪跑的很快,但后面的白芒速度更快。   人哪里能跑得过剑光?就算这世间真有人的速度能快过剑光,那也绝对是修道者中顶尖的存在,比如圣人,但不会是他。   他感受到背后那道白芒的冷意,心神也是沉落谷底。他很清楚,要是被这道白芒击中,自己无疑是凶多吉少。   白芒逼近的时候,林纪俯身在地上滚了一圈想要避开,但白芒仍旧是跟在他的身后。   林纪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自己跑不过,也摆脱不了。   他抬手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喘着气。   白灵说过,如果遇到了很危险的情况,可以把铃铛亮出来。林纪看了一眼远处系在刀柄上的铃铛,想着铃铛不在手里。就算在手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眼前这人明显已经知晓铃铛的存在。   白灵是中州白家的人。   眼前这人来自中州姬家。   在落魄山的时候,姬寒就没有怕过白灵,这人自然也不会怕白家的铃铛。林纪这么想着,所以没有再把希望寄托在铃铛上面。   那似乎,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林纪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能活下去的办法。他虽然答应了爷爷要好好活着,但现在似乎要活着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做不到答应的事情,只好在阴间见到爷爷的时候跪下磕头认错。   他又想到了在禁制屏障里听到的道士老头说的话,想着自己身上的因果确实很重。可因果为什么会这么重,重到让身边的人、让自己非死不可?   林纪闭上了眼睛,是在等死。   姬延皱着眉头,刚刚生起的一些兴致再度落下来。在他看来,杀一个不想死的人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但杀一个等死的人,就会毫无乐趣。   “既然等死,那就早点死。”   姬延眼神里的光凝了一些,左手的剑印一扣,虚空的那道白芒朝着林纪的胸口笔直而去,像是一道长虹。姬延没了耐心,打算先将林纪杀了,拿到五色灵魄之后,再去周围的山岳转转,看看能不能遇到有乐趣的人或者妖。   “林纪!”   长虹贯穿林纪胸口之前,院落的西南边传来一道焦急担忧的喊声。   林纪听到喊声觉着熟悉,他很快想到这是郝狂的声音,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那道白芒近在咫尺,但却不能再寸进一步。林纪看见了白芒上闪烁的雷光,像是一条绳索将白芒捆缚住。   白芒挣扎的厉害,雷光则是不断的缩小着捆缚的范围。林纪听到了白芒和雷光碰撞的剧烈动静,刺啦声响过几次之后,白芒被捆缚的没了脾气,啪地一声破碎开来,变成一地的剑光,雷光也是应声消散在雨水里。   “得救了。”林纪深吸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抬眼,望向西南的方向,看见了远处站着的郝狂。   姬延也是抬头望向西南,他看见郝狂的同时,也看见了旁边的郝三。郝三是郝狂的护道者,十年前姬延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是合道境的修士,没想到十年过去,他竟然是突破了合道的桎梏,拥有了灵寂的修为。   但也只是初入灵寂而已,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对于郝三的出现,姬延没有多少惧意,他只是觉得事情会变得麻烦。老爷子在他出门前叮嘱过很多次,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老爷子怕那几位找上门来问罪。   毕竟现在做的事情,坏了规矩。   姬延一路上也很小心,但现在纵使再小心也无济于事。郝三虽说未必认得他出来,可他施展的无端剑诀却能很轻易的被辨认出来。   就是不知道,郝家知不知道五色灵魄在林纪手里。   姬延越想越觉得麻烦,他有些后悔没有尽快把林纪杀了。   “姬家的无端剑诀,你是姬家的哪位宿老?堂堂灵寂大修对付一个负阴境的小子,说出去恐怕你们中州姬家会彻底丢了脸面。”郝三正色道。   姬延闻言,脸色阴沉至极。他默不作声,忽然间身形一闪化做道流光冲向林纪。直接和郝三动手不是明智的事情,他打算先将林纪带走,避开郝家的人。   “三叔!”郝狂见那人冲向林纪,立刻扭头看向郝三。   郝三看着自己这个侄儿的焦急的脸色,叹了口气,然后身影消失在原地。   这世间比剑光快的,还有雷光。   郝家的三千雷破,其威能能够掌御雷霆,落下时犹如天罚,霸道绝伦,其速度同样傲视寰宇。   虚空一道雷光闪过,郝三的身影出现在林纪的面前,拦住了疾驰而来的姬延。   姬延停下身,看着眼前的郝三,冷着眼神,挑起的眉峰像是剑刃一样锋利,“你挡不住我。”   他说的是实话。   姬延是灵寂上境的大修,郝三不过才入灵寂。纵使中州郝家的三千雷破霸道绝伦,可姬家的无端剑诀同样不遑多让。何况雨水已落,云层渐薄,能掌御的雷霆并不多,而眼下漫天的雨水,都会是他手里的剑。   雷动,也比不上雨落。   “总得试试。”郝三神色淡然,哪怕是面对高一个境界的修道者,他也没有畏惧,中州郝家眼里,从来没有惧这个字。   因为雷霆,生来就是为了让别人心生畏惧。   “郝家的风骨这么多年来还是这么硬朗。”姬延大声笑道,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斗笠下的面容狰狞起来,十分可怕,“骨头够硬,劈砍起来才会够劲。我倒是希望你能过撑的久一些,这么多年没出来,我可是无聊的很。”   话音才落,姬延手里的听雨剑挥出,横劈的雨水同时激射三千道白芒,每一道白芒都是一柄利剑,携带着磅礴的雨水真意,浩浩荡荡而来,浩浩荡荡而去。   滴水能穿石,奔腾之水能碎石。   林纪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心,神色凝重,他没想到要杀他的人竟然这么厉害,刚才的那两剑,真的只是随意挥出而已。他想到自己刚才握刀想要劈开那道白芒,还真的是荒唐。   姬延终究是灵寂大修,姬家的宿老,面对一个负阴境的修道者,不会真的动用全力。但此刻面对同样是灵寂修为的郝三,他才展露他恐怖的力量。   郝狂看着漫天的剑意,睁大了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姬家的无端剑诀,不愧是灵寂大修,施展的剑意要比姬寒的厉害无数倍。   “三叔。”他又喊了一声,有些担心自己的三叔。   郝三冲着他握紧了拳头,“别担心,三叔今天让你看看我们郝家的三千雷破。”   一粒雷光在郝狂三叔的手心出现,旋即迅速覆盖整个拳头。青白色的雷光炸裂开来,就像是涨潮时候汹涌的海水撞在礁石之上,啪地一声炸开无数白色的浪花。浪花冲天而起,砸向数百米的高空。   此刻的雷光亦是如此,逆着雨水而上,冲进了茫茫的云层之中。   林纪、郝狂抬头看着云层,看见云层迅速聚拢,从灰变黑,里面的雷光闪烁不断。   院落顿时狂风大作,旁边的杨槐树树干摇晃的厉害,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狂风连根卷起。   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郝狂的三叔站立在雨水里,“你确定要动手?”   姬延扯着嘴角边冷笑连连,“郝家的人,总是那么喜欢说废话。”   “落雷!”郝三没有再多说话,他不知道姬家的人为什么对付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郝狂既然说了这是他朋友,那他就不能眼睁睁看着。   哪怕面对的是姬家的灵寂大修。   如果要打,那就打。郝家在打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输过,这是几千年来在荒天境用血检验过的铁律。   郝三吼了一声出来,握紧的拳头悍然落下,那一片凝重黑云中的雷霆,也是应声而落。粗大的雷霆宛如一条雷龙俯冲而下。雷龙吐着龙息,那是一片浩瀚的雷霆。   姬延抬剑而起,于是三千剑光冲向高空,一时间照亮整个天地。   三千剑光展开,朝着雷龙形成围剿之势。   轰隆隆。   雷声骤响,雷龙与剑光碰撞,虚空震荡。   震耳欲聋的声音,晃动的大地让林纪心生骇然,原来小说里说的修道者那些搬山填海,开天辟地的本事是真的。   他瞥了一眼郝狂,发现他眼里满是担心。   郝三和姬延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冲向了虚空之上。他们的身影在虚空来回的穿梭,交手了数次,但平地而起的三千剑光和悍然而下的雷龙始终没有发出胜负,僵持不下。   姬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郝三虽然初入灵寂,但却将郝家的三千雷破修至化境,所以他才有底气敢硬憾自己。   但这份底气,还是不够看!   姬延左手的听雨剑离了手,旋即捏了个剑印,剑身飞向高空,悬停在三千剑光的正上方,犹如身先士卒的将军。   下一息,三千剑光爆发出更强烈的天地灵气,不断汇聚在一起,凝聚成一柄炽烈透明的剑身,听雨剑,则是剑身的那一点寒芒。   剑身起,如鹏击长空。   “妖族里,有吃龙的鹏鸟。“姬延说道。   郝三闻言瞳孔一滞。   鹏鸟展翅,双足抓住了雷龙庞大的身躯,锋利的嘴喙咬住了雷龙的脖颈,随后雷龙的脖颈被咬破,龙身被双足抓碎。   雷光炸裂开来,化作一片坠落的彗星。   剑光撕开雷龙后,再度劈向郝三。后者的身体,变成最大的一颗彗星砸向人间。   杨槐树旁,陡然间多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第45章 笑什么笑   深坑之内,郝三披头散发仰面躺着,身形看着颇为狼狈,身上的衣服被剑光撕裂。他受了很重的伤势,五脏六腑几乎是要被那道剑光搅碎,嘴边的血迹浓重。   他拧着太阳穴附近的那根青色血管硬撑,最后还是压不住翻滚的气血,再度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深坑四周的雨水顺着土坡流下来,将上面的鲜血冲开,很快染红一地,像是盛开一片的红牡丹。   “三叔,你怎么样了?”郝狂冲到郝三面前,扶起他的身体,神情慌乱担忧。   “郝狂,原谅三叔。”郝三压住体内的伤势,面色歉然。   郝狂愣了一下,不明白三叔为什么要给自己道歉。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些丹药送到三叔嘴边,想要他服下疗伤。   “这些丹药,对我没什么用处,收起来吧。”郝三推开郝狂的手,眼神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不远处的姬延,神色警惕。   他终究只是初入灵寂,而姬家的这位宿老已然是灵寂上境的大修,纵使三千雷破已入化境也不可能打得过。   同一时刻,姬延扫了一眼深坑里的郝三,面色冷漠。他抬起手里的剑,一道剑光朝着郝三和郝狂挥了过去。   林纪看着那道剑光,瞳孔骤然一缩,他朝着杨槐树疯跑过去,沿途捡起了插在泥土雨水里的那把刀,将刀握在手心里,然后横刀挡在那道剑光的前面。   郝狂的三叔出手救自己,虽然没有能打过这个戴斗笠的人,可却因为自己身受重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叔死在自己面前。   他要挡住这道剑光,就算自己会因此而死死。   何况自己本来就会死。   郝三注意到飞身过来的林纪,知道他是要用身体挡住剑光,替自己和郝狂争取离开的时间,脸上的歉然愧疚更加浓重。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敛去,留下的只有决然。   就算挡得住一道剑光,还会有第二道,第三道……   他路过此处出了手,也因此受了重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眼下他救不了这个少年,但必须将郝狂带回中州。   他很清楚,姬家的人针对这个少年,一定与落魄山的机缘有关。而至圣定下规矩,出了落魄山,便不再允许任何人争夺机缘。姬家这次是要破坏规矩,继续留在这,一定会被杀人灭口。   自己可以死,但郝狂不能。   剑光来到林纪面前,林纪仿佛看见了山崩,听见了呼号的海啸,抬眼间是电闪雷鸣,巨大的力量冲击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将自己掀飞出去。   郝三看见林纪的身体被剑光吞没,知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手里的雷梭也是被催动,他伸手抓住郝狂的肩膀,借助着雷梭疾飞而出,瞬息便是千里之外。   “林纪!”郝狂意识到什么,但他喊出声音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三叔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因为他没能帮自己救人成功,甚至还要放弃救人带自己逃离,他心里觉得愧疚。   姬延盯着那道一闪而逝的雷光,眯着眼冷着脸。他知道郝三敢出手一定有别的倚仗,不会真的把性命置之度外。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留不住。   没想到郝三的倚仗,会是郝家屈指可数的雷梭。   只是,郝三和郝狂活着,终究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一旦他们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些什么,对于姬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这件事必须尽快让家主知道。   姬延的目光落回到林纪身上。后者此刻不偏不倚,正好倒在深坑之中,昏厥过去。姬延有些意外,这已经是林纪硬抗的第二道剑光,可他的身体竟然还没有被撕碎,这体魄未免有些骇人,难不成是刀柄系着的那枚铃铛保护了林纪?   他曲指一弹,手中的听雨剑飞了出去。   听雨剑飞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淅淅沥沥的雨水也是停了下来。   姬延意外地抬头看天,灰黑色的云层并没有散开,雨水没道理停下来,自己的听雨剑也没道理停滞不前。   随后,他看见了虚空上的一片金光,耀眼夺目。金光不是云开之后要出现的太阳,而是一个金色大字:   止   姬延看着这个止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底爬出浓郁的恐惧,脸色也是渐渐苍白起来。   “原来真有圣人念。”他惊讶地失声喊出来。   说完,他将剑回了鞘,没有再作停留,而是飞身逃离。   他虽然是灵寂上境的大修,但哪里会是圣人的对手,哪怕是一道圣人念,也足以将他镇压。   姬延从半山腰飞到了山脚下,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金光大字。原来漫天的雨水并没有停下,而是整个虚空被这个字定住,雨水落不下来。   他的心神还在慌张之中,只道虚空的金色大字是一道圣人念,却没深想这个字的出处。   否则他会明白,逃也没有用。   姬延回过头来,准备先去镇子里的酒楼住上一段时日,看看情况。圣人念不会一直都在,老爷子交给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还不能回去。   视线望向正前方的时候,姬延准备走的时候,看见路中央停着一辆马车静默不动。   有车和马,却没有马夫。   马车安静地停在原地,拉车的马低着头张嘴吃山道旁边的青草,一边咀嚼一边呼出白色的热汽,嘴边是青草嚼出来的绿色汁液。   这一幅画面略显诡异。   姬延只是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马车诡不诡异和他无关,他更没兴趣过去查探马车,他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被圣人念捕捉到自己的痕迹。   “怎么,你真以为自己坏了规矩还能平安无事地离开?”   不一会,从马车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清脆空灵,比他曾经听过的云顶山那位女圣人的声音还要好听。   飘然出尘。   姬延愣了一下,身子顿住,但只是一瞬,他立刻飞身起来,疯狂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那道声音是好听,可他没命听。因为话里的意思,就是要杀他的意思,而且他听的出来,语气里的不屑一顾,也感受到马车里突然涌动的灵力。   那道声音,是来催命的。   他跑,是要逃命。   可惜,他不可能跑过那道声音。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而下,他的身体仿佛被定住,无法动弹,接着他周围的空间也是被凝固住。   这一刻,姬延明白过来,在半山腰院落上方的那道圣人念、那个字,来自这辆马车里的圣人。   恐惧,弥漫开来。   “越……越……”他嘴唇哆嗦的厉害,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没办法说出来。   接着他看见一道血花飞出,血滴子在空中散开而后静默不动,他看着这离奇的一幕,神色骇然。   血滴子落下,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寂。身体倒下的时候,生机全无。   姬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倒地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不远处吃草的马抬起头,目光望向他在的地方,长嘶一声,不知是可怜还是悲悯。   马车里扔出一个葫芦酒瓶,砸在马头上然后掉落在地上,“笑什么笑。”   女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拉车的马被喝了一声立刻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草,不敢再发出声音。   原来刚才它长嘶一声,是在笑话人。   “去半山腰的院落,从陡坡上去。”女人的声音再度传出,马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没有继续啃食青草,而是扭过身子,抬起马蹄朝前迈进。   车轮滚动,在松动的泥土上留下两条车辙印记。   从现在的位置去到半山腰,可以沿着山道再前行几丈路,然后往西径直走就到了,这样走的话路更平坦,也更好走。   而面前的陡坡,并没有上去的路。   拉车的马不识路,而且车里的人让它去陡坡上面,那应该就是直接上去,它不敢私自改路,所以它的马蹄踩在陡坡之上,开始上坡。   陡坡的坡度不小,就算是一匹好马想要冲上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何况还要拉着一辆马车。   可马蹄踩在陡坡上面十分稳当,就如同是踩在平地上一样,一蹄一蹄地踩上去,马车被马拉着车轮也是在陡坡上滚动着。   奇怪的是,陡坡上没有出现马蹄印,也没有出现车辙印,就好像是凭空上去一般。   马车来到陡坡上面的平地,距离杨槐树只有一丈远。   马蹄吃住泥土,停在原地不动。   四周还残留着刚才战斗后的痕迹,掀翻的泥土,砸出的坑洞,剑光横扫的草皮。   林纪仰面躺在深坑里,犹如死尸。   山里没有来风,但是杨槐树的树冠却动了,就像是被一阵风吹起,树冠上落下一片树叶,正好落在林纪的额头上。   树叶贴着林纪的皮肤,变成一道绿光没入林纪的身体,被剑光震散的五脏六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林纪仍然没有醒,可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平静,身上的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   马车的帘子也被吹动起来,忽左忽右。   拉车的马听到了什么声音,探起马脑袋,可旋即迅速地下头,想找青草吃,却发现这里的泥土都被掀翻,那里还有什么青草。   没有草……   马把头低的更下,马嘴贴着地面;没有草,它只好吃土。   它很紧张,准确地说是很慌张,因为它察觉到,马车里的人情绪有了波澜。   它不想再被酒葫芦瓶子砸脑袋,那样真的很疼,它只好找事情做,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心思。   不一会儿,帘子被掀开,马车里的人走了出来。    第46章 狗屁规矩   雨停了,天上的字也消失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穿着迤地的紫色衣裙,玉带束腰,青丝披散在后背,虽然没有风,可青丝却在飘动。   她的容颜极美,比云顶山的云霓生的还要美。她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刹,众生好似失色,暗淡无光。鬓如刀裁,眉若墨画,唇分樱色。她站在那,天地似乎重开了春光,盛开着最娇艳的花。   很美。   女子手里握着一个棕色的葫芦酒瓶,迈着轻盈的体态走向杨槐树,走到林纪的身旁停住。   干净纯粹的双眸浸染墨汁,通透的目光里横躺着林纪的身体。   她看见了笼罩在林纪身上的荧荧光辉,看见了他眉心神宫里的那一片翠绿碧叶,心襟不禁一阵颤动。   女子旋即扬起头,看向近处的杨槐树,眼眸里泛起波澜涟漪,但很快蒙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冷意渐起。   “这么多年来,你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四下没有声音,悄然寂静。   杨槐树的树叶在女子出现之后,就再没有被吹动过。   “这孩子是哪个女人的?”她又问。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女人。”杨槐树的树叶动了,声音从树冠传出来。   很久违的声音,依然是那么醇厚,可也依然那么的不近人情。   “你没有女人,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抬起手,抓着葫芦瓶,晃动的厉害。   葫芦里的不是水,是酒。   她双颊的粉色既是本色,也是酒色。   走出马车车厢之前,她仰头喝了一口酒。   酒水经过檀口,落入腹肚,酒水在体内灼烧起来,慢慢释放着热量。热量沿着血液,顺着浑身的经络游走。女子双眸前的薄薄冰霜很快被热量融化,变的水雾濛濛。   “那我呢?”   她把手里的葫芦瓶子砸向杨槐树干,大声问道:“我不是女人吗?”   葫芦砸在树干上,啪的一声崩碎开来,里面的酒水四溅而出。女子旁边的那匹马,把头埋的更低,似乎要将自己的脑袋彻底埋进土里。   如果可能,它真的想埋进土里。   “十三……是我对不起你。”   十三,是女子的名字。   “对不起?这世间最不该有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不知祸害了多少痴傻的女子。”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杨槐树。   杨槐树没有接话。   十三的脸上蕴着更浓郁的怒气,她想喝一口酒压住怒气,却发现酒葫芦被自己扔了出去而且砸个粉碎。马车里还有酒,但她不愿意回头。   那么多年,自己还是没改冲动的脾性,凡事只顾做,不顾想。   眼前的人,也还是没改,那股子怂劲。   十三踢了一脚泥土,土块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旁边的那匹马。马受了惊吓,但却没有发出嘶鸣,它不知道这土块踢向自己是无意还是故意,所以只好继续埋着头。   埋着头装死。   十三瞥了一眼旁边的马,冷笑道:“男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爱装死。”   杨槐树在装死。   那匹马在装死。   林纪不管死没死,也像是在装死。   那匹马知道土块是故意飞出来,头埋的更深。   杨槐树发出一声叹息。   十三听着这声叹息,心里更加的不舒服,她冲到杨槐树的面前,抬手狠狠地怕打着树干,就像是受了委屈捶自己男人的胸口一样,树冠摇晃,掉落不少树叶。   她一边拍着树干,一边忍不住哭喊出来,最后没了力气,也不顾地上的泥土,直接瘫倒在地上,靠着树干,泪流满面。   她哭了许久,才慢慢收住眼泪,只是眼框已经通红一片。   “南离,你有喜欢过我吗?”十三仰着头,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从面颊流向脖颈,在雪白的肌肤上滑落,留下不浅不深的痕迹,阳光照在上面,像是一片片缀连的透明蝉翼。   蝉翼被撕落,会很痛苦。   她流泪,也一样痛苦。   她说完这句话,低下头,安静地等着回答,既紧张又不安。   她的手落在自己的紫裙上面,拨弄着上面的流苏。转眼间,她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等着心上人的答案。   没有风,也没有人说话,四下静的可怕。   十三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她再一次抬起头,凝着眸眼沉着声,“你就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她生气,委屈,难过,愤怒……   种种情绪卷裹在一起,让她的双眼再次蒙上一层水雾。   “喜欢。”   水雾没有变成眼泪,因为杨槐树的这句话像是暖阳蒸发了雾气。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躲着我,不和我在一起,不能成为道侣?”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没回答,还是像以前一样躲着她。   可这一回,十三没打算放过她。因为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气息,寻到这里,还因为她喝了酒。   喝酒后的她,胆子更大,心思更固执。   “就因为你是妖,而我是人?”十三冷笑着,“我并不介意,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是那位的得意门生,是文庙唯一的女先生,更会是文庙唯一越矩的女圣人。你和我在一起,不合礼,也不合规矩。文庙的规矩,就是天地。我不想误了你。”   “狗屁规矩!”十三怒骂一句,“文庙出个女圣人,才是最不合规矩。不然老头子那句为小女子难养也就得翻出来重写。圣人一语成签,就算是错的也未必改的过来。”   “规矩始终是规矩。”   “我早已经离开了文庙,这么些年来,世人也已经不认得我了。我跋山涉水,翻江倒海的寻你,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已经成为普通人,你再也不需要顾及世人对我的眼光,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十三说着说着,先是红了眼眶流出泪,接着她擦干眼泪,眼里只剩下期待。   她握着拳头,半边脸颊贴着树干。   “十三,我没多少时间。”   “不可能?”十三不相信南离说的话,他曾经骗过她一次,难不成还想要再骗她一次?   “入圣能再多千年的寿命,当年你已经离圣路只剩半步之遥,这些年不可能还未入圣。你又是天地南离木诞生灵智,修成人形,寿元更加悠远。”   “你说谎话,就真的这么得心应手吗?”十三声音渐冷。   “我已经承认心里的喜欢,那还会再有假话。时日无多的人,哪里还会再说假话?”   话音落下,杨槐树里走出一道人影。   青白色的衣袍,直挺颀长的身形。他的面如冠玉,五官深邃俊逸,是少有的美男子。他出现的时候,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出尘气息,宛如谪仙。   十三神色怔住,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影看,盯着他的面容,盯着他的鼻梁,盯着他蓝色的双眸,多年压抑的相思之苦在此刻尽数的倾溢出来。   “南离……”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泪如雨下。   南离挥袖,四周起着一阵清风,清风飘落无数的绿意,绿意落下,生机盎然。掀翻的泥土再度平整起来,枯萎的草皮重新焕发生机,并且长势喜人。   不一会儿,四周都是浓密的绿草。   林纪的身体快要被绿草覆盖。   拉车的马见有草吃,兴奋的想要大叫起来,可它不敢。于是它动动马嘴打算吃草,又发现个令它头疼的问题:   吃草会发出声音,发出声音会被十三听到,万一……   那要不要吃草?   它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装死。   清风徐来,吹动十三的发丝,吹抚着她的后背,像是他宽厚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一样。   十三感受到他的温柔,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渐渐消停下来,她抽噎着,站起身来,扑进南离的怀里。   攥紧拳头,捶着他的胸口。   眼前的十三,看着哪里像是个圣人。   “我不会再信你的鬼话。”   “我说的不是鬼话。”   “是。”   “不是。”   十三的身子陡然间僵住,她咬着唇边,浑身冰冷,睫毛颤动厉害。   “那缕气息是你故意泄露出来的,是不是?”   十三质问着。她当时泛舟在白水泽,因为听说哪里有新生的南离木,天地间那道惊雷响起之后,她察觉到南离的气息。   是南离。   她永远都不会认错这道气息。   所以她赶了过来,来到这片偏远之地。   “临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南离低头看着十三,眼里是温柔,是不舍,是愧疚。   “这怎么可能?”十三仍旧是不信。   “当初我离开中州,一路向东,来到这片地域,扎根于那座山峰。”南离指着远处的落云峰,“成圣之时,天上降下劫雷,我没能扛过,道身被削去一半,三魂六魄差点被震散。”   “雷落的时候这小子正好在身旁,我的魂魄得以附在他的身上,离开那座山峰,进入这杨槐树内,残活下来。”   “既然活了下来,为什么又要离开?”   南离说的离开,不是要去什么地方,而是死。   可明明已经活了下来,为什么还会死?   “这小子救了我一命,我替他挡了些因果,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这小子身上的因果太重,我扛不住,没剩下多少时间。”   南离叹了口重气。   他担的因果,就是禁制大阵消失之后落向林纪的那道天雷。   当时那幅画卷里的四个字飞向高空,金光闪闪;随后出现了一条手臂将雷霆握碎。   其实手臂的上方还有一片绿叶,挡住了大部分的雷霆。   白无痕当时听林纪的描述,他不知道有金光大字这件事情,只怀疑那只手来源于南离,但他又否认了,因为南离是个怕死的人,不然不会躲到这个地方。   他想错了。   南离是怕死,但该做的事情仍然会做,比如报恩。 第47章 喝醉了,也醒了   替林纪挡下那道天雷的部分,承下因果,就是报恩。   “这种偏远的地方,一个未入离阳境的小子,身上能有多少因果?会连你都扛不下来?”十三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林纪,她不信。   “这小子身上,不止有那三位的因果,还有这片天地的因果,甚至还有荒境天黑暗深处若有若无的因果。这些因果,任何一个都不简单,又哪是我能扛得住的。”   十三闻言一滞。   那三位,说的是天地间的三位至圣,文庙的文仁,道观的道一,悬空寺的灯念。十三虽然不关心修道界发生的种种事情,但也知道那三位是谁。   知道这一届云顶山道会召开时,他们三位都不在,听说是受了伤。   至于为什么受伤,她不知道。   难不成和这小孩有关?   “他们的因果,凭什么要你去承,你又凭什么去承?”   “他们的因果他们终有一天会承,我承的只是这个小子的因果。”   “所以呢?”十三忽然反问道,神色拧着,情绪游离在怒火爆发的边缘。   南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三盯着南离,冷冷地看着,“你要离开,那我呢?”   “南离,那我呢?!”   她刚出现的时候便问了一句那我呢,现在再一次地问道,兜兜转转这么多的问题,最后像是走了一圈走回原地。她最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她最委屈最痛苦的还是那个问题:   那她呢?   “南离,你根本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   十三失望地转过身去,走向马车,拉车的马听到她的脚步声,身子在发颤,马腿在抖嗦,以至于车帘在晃动。   十三走进马车,从里面拿出酒葫芦,拧开盖子,仰头灌酒。   她回头了,到最后妥协的还是自己。   十三想着这些,心里凄笑不已。   酒越喝越多,一个又一个喝空的酒葫芦被扔飞出去,她的脸颊越来越红,最后烧成火焰色。   南离来到她身旁坐下,想陪她喝点酒。   十三不让。   喝到最后,十三醉了,她身子瘫软在南离的怀里,就这么昏睡过去。   昏睡之间,她说了很多梦话,但更应该是酒话。梦话和酒话虽然都是无意识时候下的潜意识,但酒话更真,梦话飘渺虚幻。   她也喊了很多声南离。   低声喊,高声喊,委屈地喊,喜欢地喊。   南离扶着她的身体,抚着她的长发。   “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还是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吗?”十三睁开眼,离开南离的怀里,坐起身子,依旧是冷冷地望着他。   她是喝醉了,但也醒了。   常年喝酒的人,不会因为这些酒轻易的醉;何况她是个修道者,想清醒的时候只需要一道灵力就能将浑身的酒劲驱逐出去。她一直没有醒,是想趁着酒劲说些醉话胡话,也想南离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说出些心里话。   可到头来,仍旧是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呵——   十三呵了一声,不知道该笑还是不笑。   她挥手,袖口一招,带起一道流风,流风变成实质,变成一道苍翠的琉璃光,冲向杨槐树。在碰到树干的时候,狂风大作,琉璃光变成一道锋芒,笔直地劈过去,将杨槐树一分为二。   轰隆——   树干朝着两边倒下,尘土四起,树叶纷纷而落,铺满整个地面。   十三回转过身来,眉尖倒竖,冷气飒然,眼里蓄满怨气。她攥紧拳头,想要说什么,可眼里的水光晃动数次之后,她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不是所有的话都需要说出口,因为说了,就没有价值。   南离知道自己这一世亏欠十三很多,他起身,走到十三旁边,抬手放在她肩膀上,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肩膀,柔声说道:“但我很快乐,因为你。”   他的指尖流转一道绿光,绿光进入杨槐树的树干,下一刻,树干之中开出嫩芽,好似枯木逢春,只是刹那而已,嫩芽长成参天大树。   很快绿意盎然。   转眼间,杨槐树上,一朵朵粉色的槐花盛开,缀满整个树冠。风吹,槐花落,纷纷扬扬。槐花落到地上,落到十三的的身上,南离取了一片槐花,安放在她的耳廓旁。   花艳人更美,只是十三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惹人心疼。   南离抬手刮去她的泪痕,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都不再说话。   这一幕,好似永恒。   黄昏将落的时候,十三拉着南离的手走到杨槐树旁的大石头上坐下,她依着他的身体看黄昏日落,看万里红云。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们曾经在一起的事情,她撞倒文庙祖师塑像的事情,她一个人找寻他的事情……   他听了她很多很多的话,眼里的愧色浓郁成薄薄的夜色,渐渐浓稠,风吹散不开。   月亮出现的时候,他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变得透明犹如蝉翼,风一吹,他的身影被风吹散,没有任何的痕迹。   十三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风吹干她的眼泪,她忍住没再流眼泪,只是回到马车里,继续喝酒,喝着喝着,就失声痛哭起来,一如当年南离的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找到南离。   因为这次的离开,是死。   山里的流风越来越大,树冠上的槐花成片成片的吹落,地上铺满一层粉色。而那些意外吹落的树叶,在槐花之上慢慢形成两个字:   喜欢   主语在天上,宾语在马车里。   两个字,一句话,隔着天地,却连着一生。   南离走的时候,月亮从西边落了下去,云层不断的聚拢,夜色更加的深沉寂静。不一会,云层之中落下几颗雨滴,随后淅淅沥沥下起一阵大雨。   这雨来的没有任何预兆。   南离的死也没有任何预兆。   拉车的马装死一天,终于是壮着胆子抬起脑袋,呼吸着空气。雨落下的时候,它甩了甩脑袋,打算先吃就着槐花的草,那样有香味。   “过去半丈。”   马车里的声音,差点没让正吃着草的它噎死。慌乱之际,它忙不迭的迈着马蹄走了半丈。   半丈的距离,车轮经过林纪,马车正好悬在林纪身体的正上方,替他挡住了淅淅沥沥的山雨。   “混蛋,我只会帮他挡一场山雨。”马车里的十三愤怒地说道,她还没有醉,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但其实醉和不醉没什么分别。   梦幻和现实,也都没有分别,因为南离不在了。十三靠着车壁,卷着自己的两条腿,呆呆地看着车顶,眼眸里浑浑噩噩。雨水淅淅沥沥,砸在车蓬盖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十三听着雨声,从马车里走出去,抬眼看着天上的云层,手指再次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止字。   止字在虚空静默不动,原本字不大,但忽然成了一方大字。字写的很好看,比白灵的好看多了,依然是娟秀的字体,但比白灵的更显灵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似乎那一笔一画间,藏着一方世界,别有意境。   止,就是静止的意思。   十三的指尖弹了一滴雨水,那方大字逆着雨水冲天而起,很快飞到半空中,在浓郁的夜色下变成一片云,散发着古朴的意蕴。   云起,似乎拖住了雨水,于是淅淅沥沥的雨水消失,雨声消失。   但并非真的有云,只是那方大字释放的道意是止,所以这一方天地凝滞,就连天降的雨水也静止。   她是圣人,圣人只手便是乾坤。   她的止字,又是文庙里排的上号的大字,更是她的本命古字,玄奥非凡,拥有着牵引大道法则的力量。   四周安静了下来。   十三抬头看着天上自己写下的字,默然不语,只可惜自己的字改的了天地,却判不了生死。   有什么用?   “修道修道,修到最后道死身消,还真是荒唐。”   “你明明这么怕死,为什么非要去承因果?”   “南离,你混蛋……”   风息,语息,具息。   十三拿着一个葫芦酒瓶,木然地走向新生的杨槐树下,斜靠着杨槐树的树干坐下,看天上的那个字,字上面的雨水和云层,想着天上的那个人。   她继续喝酒,今晚她喝了很多酒,也没有用道法之力压着,面颊红的似火,眼皮忽上忽下,她喝醉了。   晃了晃葫芦,里面的酒水都被喝干,她动动嘴唇说了几个字,然后将葫芦随手扔出去。   只是随手。   但却不偏不倚地扔在马脑袋上,砸的那匹马身躯都是震了一下,惊慌失措。它想不明白,自己装了一天的死,怎么还是逃不过被葫芦砸的命运?   可马被砸了也不敢动。   许久,它才抬着头,朝着十三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十三闭着双眸,靠着树干,歪着头睡过去,心里骤然一松,舒口大气。   它咬了一嘴草,咀嚼着,鼻孔里呼着白色的热汽。   然后迈着马蹄拉着马车转了一圈,转到林纪的面前。它低着头看地上躺着的林纪,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味。   它看着林纪想了很久,终于是想起来,那股熟悉的味道来自那个流浪汉,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天,味道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流浪汉身上的味道很奇特,不是臭味,不是酸味,也不是汗味。   是道的味道。   流浪汉说的是白无痕,这匹马也就是酒楼马厩的那匹马,一人一马在柴草屋相伴了数天。   白无痕临走时手掌拍了一下马背,送了它一场造化。那场造化是他的刀意,也是道引。   于是那匹马踏上了道途。   突然涌入体内的灵力让他充满力量,它挣脱僵绳,拉断木梁,店小二就被木梁砸中埋在废墟。   挣脱后它在天地间奔驰起来,漫无目的。   直到遇见了十三。   它被她的止字禁锢,再也逃不出她的掌中乾坤。   她说她的马车缺皮拉车的马。   马挣脱不开,只好认命。   后来它知道她是圣人,便心甘情愿的拉着马车,想要跟着圣人求道。   但到现在,十三都没有答应。 第48章 佛渡有缘人   姬延死的时候,南华山峰顶凉亭里的书生松开眉头,像是拨开云雾有了亮光,随后端起茶壶给道士老头倒了一杯茶水。   道士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读书人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这劲,让人很不舒服。”   书生先前没有给道士老头倒茶,是心里有气。老头明知道姬家要坏规矩,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将姬延一剑杀了,会惹来不少的麻烦,可如果只是降下一道圣人念,又会有什么因果。   书生看不惯这种不作为。   但南离从杨槐树里走出来的时候,书生感受到了南离体内那道藏的很深的紫霄道意,想起前不久道士老头曾经去过一趟旗云山,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不是不作为,只是无为,两者其实很不一样。   自己不出手,是因为知道那辆马车要来,马车上的人不会不出手。   而道士不出手,是也知道那辆马车会来;就算马车不来,他也确定南离会出手。   想明白这些,书生心里的气顿时消散,所以他愿意给道士老头倒茶喝。   “我只是就事论事。”书生神色淡然,望着西边铺满半片天空的云层说道。   道士老头端起茶杯,喝光里面的茶水。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眼里忽然闪过一缕光,旋即伸出右手扣了个道印,垂眉思索。   这个时候,正好是南离离开的时候。   不一会儿,道士老头睁开双眼,耷拉着眼皮,神情露着一抹苦笑,“没想到这最后,竟然让那个光头和尚捡了便宜!”   说完这句又开口道:“害,人间的事,果然最难说的清楚。”   书生听着道士老头的抱怨,默然不做声。他知道道士老头是在埋怨这世上的因果,老头门下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修道者秋瞑沉在了滔滔黄河水底,到现在南华道观都没有天下行走。   可谓是青黄不接。   倒是悬空寺,数百年前让屠夫放下屠刀皈依了佛门,眼下竟然又是要再得一位圣下之极,可谓是幸运之极。   道士老头嘴里提到的光头和尚,说的就是悬空寺的至圣灯念。此时此刻,他坐在悬空寺莲花池旁的金色莲座之上,手里挂着念珠,嘴上诵着经文,正前方的一众和尚敲着木鱼。   四周飘荡着浓郁的檀香,烟火气缭绕。   南离死的时候,灯念摁住了手里要滑落的念珠,停住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那段经文。四周的和尚似乎没有注意到灯念的举动,仍旧是闭着双眼,敲着木鱼。   其实,他们早已经注意到,但佛说: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   他们只道是心在动,所以诵经的时候越发虔诚。   灯念摘了一颗念珠下来,嘴里诵了个佛号,随后将念珠打入高空,变成一道金光。   金光在虚空摇曳,光线并不刺眼,金光最后幻化成了一朵再生莲,乘风而起。   莲花花瓣盛开,栩栩如生。   莲花盛开之后,数万里外南离的魂魄似乎受到牵引,朝着西漠悬空寺而去,离别之际,他看了一眼神色颓然的十三,想到了牵引力量背后的人物,心里不知该不该欢喜。   可活着,总归是有再见到的希望。   南离心里想着这个,便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跟随着那道牵引,翻山越岭,跨越深海沼泽,在一片风沙里穿行,最后落到西漠的那座孤寺之内。   他的魂魄落进半空盛开的莲花之中,成了正中心的一枚莲子。   随后,金色莲花落下,落进莲花池,周身的金色褪去,花瓣聚拢,变为最普通的一朵白莲。   风起,莲花飘摇,水面纹波晃动。   诵经的声音越发宏亮,就连和尚们手里的木鱼也是敲的更加有力量。他们之前诵的是《华严经》,现在诵的则是《往生咒》,这是要给远道而来的魂魄,做一场法事。   这场法事做的极为浩大,诵经声响彻整个西漠。   集合悬空寺的首座与座元,十位堂主,三十位罗汉齐齐盘坐于地念经,这场法事不可谓不浩大。   灯念望着莲花池里的那朵白莲,脸上的笑容十分浓郁,经文诵完,他念了个善字,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你替那小子挡住的半道天雷里有我的些许因果,所以你与我也算是有缘。被天雷震荡的魂魄只有佛门的魂珠和再生莲能够护的住,不至于分崩离析,消散天地,因此你与我佛也有些缘份。”   灯念收敛笑容,神色忽然严肃恭敬起来。   “佛渡有缘人。”   声音恢弘嘹亮,响彻整个西漠。   “你来这西漠悬空寺,入佛门,是因果之事,无须犹疑烦扰。不过再生莲虽护的住你的魂魄,但你仍要精研佛法,以化解魂魄之中的劫雷之力,方能彻底解脱。”   池中白莲随风而动,似乎是在垂首点头。   灯念见状,不再理会白莲,而是继续讲解经文。   其余的一众和尚放慢了敲木鱼的动作,诵的经文也不再是《往生咒》,变回原来的的《华严经》。   悬空寺的上空,从东边飞来了不少白鹤,它们落到莲花池旁,一些白鹤伸长脖颈探入莲池之中喝着里面的池水;一些白鹤站立在原地,舒展翅膀上的毛羽;另外一些白鹤踩进莲池里,去咬碧绿色的莲蓬叶。   不一会儿,东边传来鹤鸣。   似乎是一只掉队的白鹤,它飞的很慢,嘴里像是叼着什么东西。它咬不住嘴里的东西,只好松开嘴。   嘴里的东西掉落。   那是半截天心木,不偏不倚正好砸进灯念的怀里。   灯念看着这半截天心木,佛光笼罩进去,旋即看见了旗云山脚下的那条河流,看见了从河水里走出的那个人,嘴里不知嘟囔了个什么字,然后将天心木扔进莲花池内。   天心木砸进池中,水面涟漪骤起,好似春风拂过。   池旁的那些白鹤休息够了,听着一众和尚诵的经文,闻着四周浓郁的檀香,开始婉转起舞。   南华山上凉亭里,书生和道士老头还在喝茶。   “天底下越矩的女圣人只有两位,一位是云顶山的云霓,另外一位就是那辆马车上坐着的十三。和尚现在倒好,将这两位都给得罪了。”   道士老头抚着长须,眯着眼笑。   “十三的脾气要比云霓的还要大,到时候恐怕就不是骂一句秃驴那么简单了,是要撕下一块肉来。”   “佛门有如来,曾以自身血肉喂鹰,他是悬空寺的主持,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觉悟。”书生觉得就算真的要撕下一块肉来,灯念也会面带微笑,宝相庄严。   “时间不早了。”道士老头看了一眼北边的天色,“荒境天深处似乎有些动静,我得去看看。那小子这边,归虚一刀斩断了大部分因果,我们便顺其自然,不再过多干预。”   书生点点头,他正有此意。   “不过,你真觉得他一定会入你们的春秋阁?”在道士老头看来,这小子更适合练刀,哪里会去练什么字。   “他会来。”书生淡淡道。   “折腾来折腾去,一把老骨头都是要弄散架,到最后还是我们南华道观没有天下行走。”道士老头向崖边走去,身子颤颤巍巍,就真的像是个老头,一不小心就会被流风吹倒。   道士老头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朝着云层深处扯着嗓子大骂:“没天下行走也就算了,难不成你这头蠢牛也打算欺负我这个糟老头子?还不赶紧出来,真要我腿着去荒境天?”   话音刚落下,云层深处蹿出来一头青牛。   道士老头坐到青牛的背上,用拂尘拍了一下牛屁股。   青牛哞叫了一声,神情十分委屈。   一人一牛,就这样走进云层深处。   书生从凉亭中走了出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黑色的戒尺。他拿着戒尺,在地面上写字。他写字的速度很慢,地上飞沙走石,过了很久沙石再度飘落,地上的字才写好。   那是一个林字。   书生看着地上写的那个林字,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这个字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书生也不是在看今天这个字写的够不够端正,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林这个姓是个大姓,天底下姓林的人数以千万计,说普通也不普通,说特殊也不特殊。书生隐约记得,归墟地的遗民里似乎也有林这个姓氏。   千年前,归墟地动荡过一次。   “会有这么凑巧吗?”书生戒尺一灰,峰顶的尘烟再起,然后将地上的那个林字覆盖,没有显露任何的痕迹。   归墟地那边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的隐士,不关心世内的一切。可若天真的塌了下来,又哪里会有他们的世外桃源?   书生手了戒尺,袖袍一招,也收了石桌上的茶壶茶杯和茶炉。   他离开了南华山,眨眼间来到中州,在那条铺满青砖的大道上走着,正前方是姬家漆成红色的宅门。   有些事,他终究是不可能像道士老头一般睁只眼闭只眼。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他是书生,学的是规矩,笔下的那个字也是礼,自然要和坏了规矩的人把道理讲清楚。否则他哪里对得起自己读过的那些圣贤书,哪里对得起春秋阁里写下的大字?   所以,他来了中州姬家。   宅门前没有人,红色的大门紧闭。   书生走上前,抓住了门上面的铜环,用铜环扣门。   三声响后,他立身在一侧,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第49章 我是南离   林纪睁开眼,慢慢地站起身看着四周的景物。他没看见杨槐树,没看见青山,没看见院落,也没有看见茅草屋。   所以这里不是半山腰自己住的家。   眼前的一幕像是在梦里睁开了眼,梦幻与现实,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   四周空阔白茫茫一片。   他像是在沙漠里站着,抬眼望去地上铺满的都是白色的沙子。天空也不是蓝色,而是白色,比沙子颜色更浓郁的乳白色。似乎头顶的天空,被庞大的云层再一次覆盖住,看不见天空的蔚蓝色。   难道又是云层法阵?   林纪想到了落魄山的云层,他引导着体内的灵力,发现还能够调用,这里并没有禁法禁道。   这让他稍稍心安。   他发觉握在自己手里的刀不见了。那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来的时候,林纪握紧了手里的刀,竖在身体正中央的位置,想要挡住剑光。   那道剑光的威力很大,大的超出了林纪的想象。脑海里渐渐有了些画面,出现了白色的剑光,自己被剑光吞没,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利剑刺穿。   自己似乎是疼的昏厥过去,又或者是死了。   怎么可能会是后者?   如果死了,自己不可能还有意识,林纪想着这一点。   可自己握刀握的很紧,要是没死是不会把手里的刀丢出去的,眼下怎么没有刀了?   林纪疑惑地四处搜寻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刀。行走的时候脚踩在白色的沙子上,并不坚硬,也不松软。沙子只是薄薄的一层,并不是真的沙漠。   这里又是哪里?   “有人吗?”林纪大声喊了一句,四周空荡,没有回音。   也没有人回应。   他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林纪开始往前面走,没走出多少路程,天色阴沉下来,就像是突然阴了天,天上的白云变成黑云,地上的白沙变成黑沙。   忽然间,他漂浮起来,林纪盯着自己身下看才发现,不是自己漂浮,而是身下的大地消失不见,变成漆黑一片的深渊。   满眼是黑暗。   他站在原地不动,想着自己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想了很久都没有任何的头绪。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自然不知道该怎么离开。   他只好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到体内的灵力缓慢的流动着。   林纪睁开双眼,黑暗里看不见他皱紧的眉头,也不看见那张略有些清秀和稚嫩的脸。他的眼眸里有着一汪泛着白光的水潭,里面的冷静和刚毅,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小孩子。   被拖入陌生的环境中,陷入黑暗里,他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很安静,心性太过少年老成。   他重新站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摸刀,却想起来刀不在身上,他有些失望,然后仰起头看天空。   天空是浓郁的黑色。   他的眼眸半黑半白。   他凝视着黑暗,黑暗也凝视着他,时空仿佛静止一般,随后他听到了一道声音,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忽远,忽近。   “谁在说话?”林纪问了一句。   “你。”那人回答了一句,但林纪却无法从他的回答里听出任何的意思。   他说的你……指的是林纪自己……   回答的声音落下之后,头顶漆黑的夜空突然有了亮光,有着一颗流星出现划破黑暗,发出炽烈耀眼的白光。林纪凝视着那颗流星,看着流星越来越近,而后落到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流星落地没有砸出深坑,没有发出轰隆巨响,流星似乎在落地的刹那停了下来,而后静静地悬浮着。   白色的光慢慢的散开,变成乳白色的光晕,好似云团。   林纪一步一步小心的靠近过去,光晕的附近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流星坠落携带的庞大热量。只是乳白色的光晕太过浓稠,林纪没有办法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他伸手过去触碰光晕,没有什么异常,手伸到更里面的地方,然后将光晕沿着两边推开,林纪终于是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一把刀。   一片绿叶。   还有一道闪电。   三样东西悬浮在乳白色的光晕之中,那把刀通体透着一股寒光,林纪只是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了浓郁的肃杀之气,让他心惊肉跳。绿叶周围流转着莹莹绿光,十分温和,林纪凑近去看,发现这和杨槐树的树叶很相似。   至于那道雷霆,就那么静默不动地悬浮着,没有任何的气息,林纪伸手去抓,想要把那道闪电握在手心里仔细看看。   “那是劫雷,现在的你还碰不得它。”   林纪先是听到了声音,然后意识到自己伸过去的手被抓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   “你是?”   “南离。”   声音不是刚才的声音,是另外一个人。   面前的人很陌生,名字也很陌生,可偏偏他身上的气息并不陌生,反而是格外的熟悉。   林纪想到了什么,他偏过头去看那边悬浮的碧绿色树叶,又偏回头看眼前的人影,会觉得熟悉,是因为这人的身上有杨槐树的气息,虽然很淡,可林纪能很清晰地闻出来。   “我——”   “我一直藏身在杨槐树里,身上不免沾惹不少的杨槐树的气息,你觉得熟悉很正常。”南离说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里是你的识海,我们之间意念想通。”   林纪听白灵说起过,道引之后,就会开辟识海,识海是修道者的精神世界。   可他从没有见过,也从没有进入过。   “我的识海,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而且你怎么会在我的识海?”   白灵还说过,识海是自己的世界,别人进不来。   “那片树叶是我留下的。那道闪电是劫雷,落云峰从天而降的雷霆虽然被握碎,你也因此得了造化踏入道途,但那道雷霆是劫雷,虽然没有将你劈死,可劫雷上的些许因果还在,一直在你的识海蜇伏。”   “至于那把刀,刀的规矩很大,但我也无法猜透这把刀的来历。”   “刀……”林纪倒是想起了禁制大阵中前辈师傅破云的那一刀。   刀郝狂换给他的,原来是一把邬金刀,算不上是名刀,只是有些锋利。在禁制大阵里,老人磨了很久的刀,让这把刀更加锋利。   后来破云之后,老人离开,刀回到了林纪手里。那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老人留下的一缕刀意。   刀意,就是眼前的这把刀。   “劫雷的因果很重,目前的你还碰不得,不过劫雷被那把刀和树叶牵制住,暂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你是说那把刀和绿叶一起震住了那道闪电?”   “就算没有绿叶,那柄刀意也足够震慑住劫雷不敢动弹,但是刀意帮了你两次,消耗了不少力量,才会让劫雷有可趁之机,这时候,绿叶也就有了作用。”   林纪想起了自己听到的声音,想起自己朝着姬寒劈了一刀,还劈开火焰门户里的禁制,那时候从手心里流淌至刀身的力量,不止是天地灵力,原来还有刀意。   刀意是那位老前辈留下的。   劫雷是那道天雷。   绿叶呢?   林纪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识海,为什么说自己藏身在杨槐树里……   “你到底是谁?”林纪问道,神色警惕起来。   “我是南离。”   他说道,然后负手迈步朝前走去,声音接踵而至。   “曾经是白水泽最北边一棵不起眼的南离木,先生北上的时候得蒙点化,受了一卷春秋,从此踏上道途走入化形之路。”   他说的大部分话,林纪都听不懂,林纪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是绿叶里的一道意念,绿叶是他打入自己体内的。绿叶帮助自己镇压住劫雷的力量。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无功不受禄,这是林纪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两百年前,因为一些变故,离开白水泽后我便隐匿至旗云山落云峰,变成峰顶的一株南离木潜心修炼。破境入圣的时候牵引天道的气机,继而劫雷落下。劫雷本是洗礼道意并非死局,只可惜道心不稳,树身被劈去一半,境界也是跌落。”   “落云峰那棵劈焦的古木?”林纪震惊道。   雷劈之前,他还在那棵树上坐着休息;雷落下的时候吓了他一跳,好在没有劈中自己,后来他再也没到那棵树旁。   直到前不久落魄山开启。   旋即林纪想起来自己朝着古木劈了两刀,将古木砍出一堆木屑,他看着眼前的人影,心里有些心虚愧疚。   “境界跌落,我担心再遭雷击,神魂依附在你的身体上,最后落在院落的那棵杨槐树上。”   “姬家那人的境界太高,你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是随意的一道剑光,也足够要了你的性命。好在你的身体受过天雷洗礼,坚硬程度非比寻常,再加上那缕刀意,这才活了下来。”   “不过也因此,识海里的刀意压制不住劫雷的力量,所以我落了一片本源进入你的识海,帮助刀意震慑劫雷。当年你帮了我,如今我帮回你,算是还一份因果。”   听完,林纪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但还有些事,南离没有讲。   偿还当年的因果,并不是唯一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在林纪的身上感受到文仁的因果,他受先生一卷春秋,也是半个文庙的人,十三更是文庙曾经的女夫子。他将林纪当作是文仁的弟子,所以才会一而再的挺身而出。   白无痕说他怕死,不会胡乱承受因果。   他是怕死,但事关文庙和十三的事,他会主动去死。   “前辈,这里是我的识海,那我要怎么出去?”   林纪虽然是修道者,但他完全是半路出道,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出去。 第50章 天命从不可违   “现在的你还不能出去。”南离转过身来说道,“那道剑光的威力虽然被你手里的刀挡去了大半,但仍旧是有不少剑意透过刀身冲进你的身体。剑光在你体内横冲直撞,留下不少伤口。”   “而且识海的刀意分了一丝出去,劫雷趁机作乱。如果不是意识封存在识海里,现在的你早已经被身体里剧烈的疼痛晕厥过去。落下的那片杨槐树叶,蕴含着我的一片生机,足以治愈你体内的伤势,但恢复到醒过来的程度还需要点时间。”   “前辈,谢谢你。”林纪弯着腰,他没有完全明白南离的这些话,但知道眼前的人救了自己。   “我只是偿还一份因果罢了。”南离目光深远,想着一些往事。   林纪抬着头,眼里浮着一层迷雾。   因果……   他在南华山知道了因果,知道自己的爷爷死于因果,裁缝铺的常姨死于因果,可这因果到底是什么?   “前辈,我身上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林纪很想知道,笼罩在自己眼前的这一片因果究竟是什么,因果之外究竟又有着什么。   “你的因果太重,而且被一片灰雾笼罩,我能看见的不多,能猜测到的更少。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去文庙问问,哪里应该有答案。”南离想到那道伫立在云端的身影。   那道身影,是文仁。   文庙的第三座塑像,目前世间仅存的三位至圣之一。   南离看见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这个院落,凝视着院落里的小孩;小孩身上的因果,肯定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文庙……”   “以后你会知道,文庙是什么。在此之前,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修道吗?”   “对,修道。你在修道这条路上走的越远,就越能知道身上的因果是什么,也能对抗的了这些因果。”   说完这句话,南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林纪若有所思,他看着不远处悬浮的三样东西,径直走了过去,没有去触碰,而是静静地看着。   他感受到寒冷凛冽的刀意,感受到劫雷散发的寂灭气息,还感受到那片绿叶的勃勃生机。   林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闲来无事,他想要修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修炼。   说到修炼,自己只会练刀,可是刀在外面。   他很无奈的抬起头,看向前辈,想问问前辈修行之法。   还没开口,南离已经说话了,“我的修行之法不适合你。”   林纪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虽然他已经成为了修道者,按照白灵六叔的说法,自己已经是负阴上境的修道者,可自己要怎么修行,他还是一无所知。   他不会觉得修行简单,可并没有人教自己修行,这让他很苦恼。   “想要修行之法,你出去之后可以问问身旁的那个姐姐。”   “姐姐?”   “她叫十三,她不喜欢被人称作姑娘,你叫她姐姐她或许能接受。”   也或许不能接受,南离没有告诉林纪,不是随便的人都能叫她姐姐。   南离是南离木化形而出,他修的是妖法,并不适合林纪。林纪和文庙有些因果,而那把刀又跟那位有着很深远的关系,林纪兴许注定是文庙的弟子。   或许,十三出现,并不全是因为自己泄露的气息将她引了过来,还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孩。   冥冥中,早有注定。   他相信十三会传授给林纪修行之法,因为这也是因果的一部分。   南离想到这些,心里顿时一阵不安,林纪身上的因果太重,他不知道十三卷进来会不会有危险,旋即他有些后悔泄露自己的气息。   虽然他只是想最后见她一面。   想了片刻,南离叹口重气。就算他没有释放气息,十三还是会寻到他,她还是会见到林纪,因果还是会续上。既然是因果,就没有避得开避不开的说法,毕竟因果就是天命,而天命从不可违。   南离看着远端深邃的黑暗,似乎想要看穿些什么,只可惜境界未到,如果当年破境入圣没有失败,现在的他已然越矩,眼前看见的就不会是一片朦胧。   他收回目光,视线再度落在林纪的身上,发现后者再盯着悬浮的劫雷在看。   怔怔出神。   南离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身体已经痊愈,可以出去了。”   “前辈,我要怎么出去?”   前辈说可以出去,可到现在,林纪还是不懂,怎么离开识海。   “前辈……”   说话的时候,他发现前辈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朦胧,变成轻纱,变成薄雾,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然后消失。   “我只是一道意念,事情做完,我也该离开。”   这里的离开并不是死,因为他早已经死了,死在十三的怀里。   他只是那一道南离木本源的意念,是为了锁住林纪的意识,保持灵台的清明。眼下林纪身体痊愈,意识回归,他自然也就完成了使命。   林纪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可南离还是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出去。   南离知道他心里的困惑,在彻底消失前,发出了声音:   你朝着东边走,一直走下去,就能出去。   林纪,帮我一个忙,如果可能,好好照顾外面那个姐姐。   还有,别……   话音戛然而止,四周空空荡荡。   林纪愣了几秒钟,随后朝着南离刚才站着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头是因为眼前的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前辈,您放心,我会做到的。”   报恩不只是磕头,还有答应南离的话,保护外面那个姐姐。   林纪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识海。南离说朝着东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出去,可问题是,哪里是东呢?   他木然的站在原地不动,抬头看天,天是黑色;低头看身下,也是黑色。没有山川河流,没有树木,没有太阳,怎么分辨出东西南北?   他不知道,只好闭上眼睛,跟随自己第一想法,转了一个方向,迈步出去。   没走多远,准确来说只走了三步。然后他看见了一缕光,没有源头,没有尽头,就这么凭空的出现在浓郁的黑色之中,摇曳着光芒。   他朝着光走去,离得越近,光芒越庞大,越炽烈。当他走进光里的时候,整个天地都是耀眼夺目的白色,还有温温地暖意。   似乎……还有些湿湿的,黏糊糊的感觉。   林纪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前有一团黑影笼罩,视线清晰之后他看清楚,黑影是马嘴,感觉到的湿湿的黏糊糊的东西,马嘴里伸出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舔舐留下的口水。   林纪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急忙往后挪动身体,然后跑出去。他没有管自己家的院落为什么会有一匹马,这匹马为什么要舔自己,他先跑进厨房里舀盆水把脸洗干净。   洗了两遍才走出厨房。   院子里没有什么变化,可林纪记得很清楚,郝狂的三叔和姬家的那人战斗掀翻了泥土,砸出深坑,焚烧草皮,但眼下什么都没有。   恢复如初。   院子里还有匹马。   马抬着头,伸长脖子,鼻孔朝天,眼神蔑视着林纪,对他刚才的仓皇离开感到不屑不满。   那匹马的后面,还有马车。   院子里多了很多葫芦瓶。   林纪的视线继续往旁边看,落到杨槐树那里。树下面有个人,是个女人,依靠着树干,似乎在熟睡。   林纪看不清她的脸,因为一半在侧面,一半被长发遮住。   马嘶了一声,山里来了一阵风,风吹开那些长发,于是林纪看见了女人的半边容颜。   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冬日里的白雪一样,被阳光照着,有着晶莹的亮光。   细长的睫毛被风吹动。   林纪见过的白灵,木言都很漂亮;但眼前的漂亮不一样,没有那股稚嫩,更多的是成熟的美丽。   清秀动人。   林纪想了起来,这应该就是南离前辈说的姐姐。   风吹开十三的长发时,也把她吹醒。她睁开眼,先是看见那匹马,想起刚才的长嘶,她厌烦的将手里的葫芦酒瓶砸向马的脑袋。   那匹马委屈的转过身去。   随后她看向林纪,林纪也看着她,两人对视着。   林纪有些紧张,因为南离前辈说,外面的姐姐是个圣人。他不知道圣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南离前辈不会说谎。   十三眼里有很多的异色。   林纪看上去很普通,这般年纪虽然有负阴上境的修为,但在中州这算不得什么,九家的核心子弟都是这个水平。   根骨看不出来,像是被一片浓雾笼罩。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因果?   “姐姐——”   林纪想起南离前辈的话,要称呼眼前的女子姐姐。   “姐姐?”十三轻咦一声,蹙着眉尖,眼里神色变化多次。   气氛凝滞,林纪没敢说话。   那匹马继续把头埋下装死。   “谁告诉你的?”十三盯着林纪,林纪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包裹着自己,动弹不得,没过多久,额头后背都在冒汗。   “南离前辈。”   “你倒好,死都死了,还要扔下个孩子给我?”十三愤怒道。   林纪战战兢兢,十三这时候说话的样子让他想到了白灵。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很快消失。   她是圣人,听说圣人意念通达,万一……   林纪又从女子的话里听到南离前辈已经死了,难不成也跟落魄山的那位老前辈一样,只是留下一道意念?   “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第51章 练字   “前辈还说,让我保护好你。”   林纪抬起头,他发现女子的身形明显颤了一下。她低着头,黑发挡住脸看不见脸上的神情,也挡住了眼里弥漫的水雾。   很快水雾散去,十三抬起头,盯着林纪冷笑道,“你答应了?”   林纪重重点头。   十三笑的更大声,声音冷寒如铁,“就凭你现在负阴上境的修为?还是凭你手里那把缺根筋的刀?”   “姐姐,你看的出来这把刀缺根筋?”刀里那道声音出现的时候,让他日后帮忙给刀找一条筋,最好是龙筋。林纪一直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刀又不是血肉身躯,哪来的血肉,既然没有血肉,哪需要什么筋骨?   可眼下的姐姐,也说了这样的话。   难不成手里的这把刀真的有血肉?   “我是圣人。”十三神色淡漠,她是圣人,圣人慧眼如炬自然能看穿看透很多事情。比如林纪身上的那些因果以及缠绕的浓浓灰雾,还有这把刀真正神奇之处。   林纪闻言,心里也是确认,原来刀真的需要根筋。   随后他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眼前的姐姐竟然是位女圣人。   于是,他紧张起来,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十三以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可笑。   其实林纪只是紧张。   “我知道姐姐是位圣人,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但我答应过前辈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现在不可以,以后未必不可以,因为我手里的刀,也因为我身上的因果。”   又过了会,林纪开始说话。他说地很认真,握着拳头,瞳孔里浓郁的黑色像是夜空,而夜空里的那几颗星星定格住,十分的璀璨明亮。   十三看着林纪认真的神情,尤其是那几点星光,一时间愣住,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曾经的南离。   以至于她忽略林纪又喊了她一声姐姐。自己是女圣人,还是越了矩的圣人,而且她还有文庙高堂的那几个大字,普天之下,至圣不出,几乎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   谈什么保护?   何况,一个负阴上境的修道者说要保护一个圣人,何其荒唐?   纵使最不能欺少年的便是时间,但是圣人之道,可与时间无关。   而且,十三最厌恶的就是承诺,有了承诺,就一定会有失诺。永恒不变是个伪命题,这是夫子说出的至理。   她见过的失诺不少,南离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打算冷冷地嘲笑一番,可林纪说到的因果让她将话忍了下去。林纪是个可怜人,他不过是个孩子,却承受那么大的因果,她很心疼他。   “你知道自己身上的因果很重,就该知道自己更容易死。死了的人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不要轻易许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那我会好好活着,努力活着。”   林纪握紧拳头,他说的很认真,因为爷爷也让他要好好活着。   十三心底里莫名一酸,她虽然是个圣人,但也是个女人。她没有打算给林纪泼冷水,反而是点点头,“那你就好好活着,活到能保护我的时候。”   十三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想到什么,心底里的酸楚更甚,这份酸楚不是因为林纪,而是因为她自己。   她从杨槐树下走出来,走到马车旁,那匹马埋着头,害怕被葫芦瓶砸中,被走过来的十三拳打或者脚踢。但它没想到的是,十三的手落在它的脑袋上,只是轻轻地抚摸着。   它从没想过,原来她的手不打它的时候,竟然会这么软,这么滑。   马情不自禁的昂扬起马头,舒服的长嘶一声。   “南离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的道法不适合我,外面有个姐姐,她可以教我修行。”林纪想起南离前辈嘱咐自己的话。   “哼!”   十三皱着眉尖哼声,因为这一次她听到了林纪嘴边说出的姐姐这两个字,也因为南离竟然真的要将这个小孩扔给自己。   凭什么?   “你练的是刀,我练的是字,虽然都是道,但终究不一样,我教不了你。”十三不打算听南离的收林纪做徒弟,自己凭什么听他的安排;她不想,还因为她的确教不了。   “我也想练字。”林纪笃定道。   他说的练字,就是普通的练字,和修道没有关系。白灵的字写的很好看,自己的字却写的很难看,他被白灵嘲笑过,所以想要把字练好。   但练字和练刀一样,都要有人教才好,不然只会是胡练瞎写。   十三不知道林纪说的练字只是练字,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林纪,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想要练字,难不成是南离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南离告诉你我是谁了?”   林纪摇头,“南离前辈只说外面有个姐姐,能够教我修行。”   十三闻言,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你真的想我教你练字?”   “嗯。”   “先写个字我看看。”   林纪知道眼前的姐姐是想看看自己的字究竟怎么样,值不值得教。他神色紧张起来,从杨槐树下捡了根树枝,然后在地上写字。   他想着要写什么字,然后想到了茅草屋里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字。那四个字他练了很久,写的也很有样子,就连前辈师傅也夸了他。   那四个字林纪写的格外认真,比划写的很慢,想要尽可能的把字写的端正。   林纪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那四个字在泥地里写出来。四个字的样子和画卷上的如出一辙,端正有力,唯独少了些意蕴。   十三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字,眼神凛然地说道:“谁教你的这四个字?”   她最先想到的是南离,但南离的字写的很难看,根本教不出来。   “我自己照着画卷上的字练的。”   “画卷……”十三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脸上的神色变幻了数次。她看着地上的这几个字,恍然醒悟,南离会那么不怕死的替这小孩挡下部分因果,除了报恩,还因为这些因果指向自己。   一时间,十三明白了很多事情,眼里的悲伤更盛。   许久。   十三回过神来,“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林纪摇头。   “不知道最好。”十三抿着嘴唇道,“我可以教你练字。夫子说过,要劝人为善,要教人以学。”   这就算是答应了。   林纪咧着嘴笑,他连忙身体跪下,打算叩拜先生。他虽然没有去学堂上过学,但是知道,入学的第一天,所有的学童都要给先生叩头以示感恩尊敬。   他在学堂窗户外面偷偷看过这样的场景。   但他没能够跪下去,因为膝盖下有一股力量托着自己,他知道这股力量来自眼前的姐姐,于是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十三。   “我只教你练字,算不上是你的先生。如果你字练的好,和文庙有缘,我倒是可以为你找一位先生,到那时你跪他便好。”十三转身背对着林纪,她走向马车,坐到车厢上面靠着。   林纪跪不下去,只好抱拳感谢。   “我先教你一个字,任何入学堂的都要学的字。”   十三抬手落在虚空,手指轻轻滑动,很快便在虚空写下一个大字:   礼   林纪看着这个字,满目金光。   “先把这个字练会再说。”   林纪点着头,再抬眼看时眼前的姐姐已经闭上双眸,像是睡了过去。   她的手里,不知道从哪又拿来个葫芦酒瓶,随风晃动。   林纪手里拿着树枝,看着天上的那个礼字,在泥土上一遍又一遍的临摹写着。写着写着便入了神,一时间忘记时辰变化。不知道太阳已经落到山脚下,天色渐渐昏沉。   十三拿葫芦酒瓶砸他脑袋之后,他才清醒过来。   “家里有吃的吗?”   林纪听着声音,看了眼天色,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叫唤。   “姐姐,我马上去做饭。”   林纪放下树枝,没有再练字,他去到菜畦摘菜,然后回到厨房生火做饭。   十三听着姐姐这两个字,一直蹙着眉头,直到厨房饭菜的香味飘散出来后,眉头才慢慢松开。   一直装死的那匹马,闻到香气也抬起马头。   她没想到,林纪竟然炒的一手好菜,虽然没有肉,只是用辣椒炝炒,但无论是盐味还是火候,都很不错。   吃完饭,十三回到杨槐树旁坐下,树上飘落下一片叶子,她伸手抓在手心,思绪惘然。她将树叶贴在嘴唇边缘,但很快又扔在地上,神色厌恶。   “你走了,树就只能是树。”   她斜斜的靠着树干,看着月夜下的院落,地上铺了一层月光,十分好看。   林纪站在院落的正中央,手里握着刀在练刀。   十三看着林纪挥刀,虽然他字写的不怎样,但是刀挥的很不错。或许林纪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挥出的刀,别有意境。   十三感受着刀里的意境,似曾相识,这让她心生诧异,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知道这把刀不是凡物,却没能看出来刀意的出处。   看林纪练刀看腻之后,十三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皎洁的月盘里,似乎有个人影,十三的神情渐渐痴迷起来,她凝视着月亮,忽然淡漠道:“别想着用林纪来困住我,我是答应过你,带他离开旗云山,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但那之后,我就该去找你。”   十三说完,喝了一口酒,面颊生出红晕,月光照在脸颊上,红晕生辉,极美;她想到以后,心满意足的笑了。 第52章 三分火气   日升月落,鸟雀在云层下半山腰间来来往往。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这些天里,林纪都是在练字练刀。他的刀练了那么久,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只有拙朴的动作,挥刀笔直地落下,只不过力量变得越来越强。   至于他写的字,倒是变得越来越端正,越来越有样子。   他起先照着十三写的那个礼字慢慢练习,然后渐渐找到了自己写字的感觉,不似十三的娟秀灵动,而是厚重有顿感,一笔一画都像是刀劈出来的痕迹。   十三看着泥地上林纪写的这些字,也是有些无奈,神色微恼,“你到底是在练字,还是在练刀?”   “练字。”林纪很认真地回道。   练字就是练字,练刀就是练刀,手里拿的东西都不一样,哪里会有相似的地方。   十三没再说话,只是靠着杨槐树,手里拿着葫芦酒瓶,时不时地仰头喝酒,然后看着天色,脸颊上的那些红色从来没有消褪过。   她很喜欢看天上的云层,旗云山上空的云层像是一面面旗帜整齐地排布着,风一吹,旗帜招展,别有一番味道。   这些天里,林纪除了练字练刀,就是做饭睡觉,时不时倒是会和十三说几句话。但十三看着林纪的字越来越有刀气之后,就不太想搭理他。   只是吃饭的时候偶尔说几句话。   后来林纪觉闷,就跑去和那匹马说话。他不知道马能听懂人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最后马也是有些受不了,见到林纪就扭头走。   十三实在听不下去,就扔给林纪一本书,让他练刀练字烦了就静下心来好好看书,多看些书明白一些道理终归是没什么坏事。   于是林纪每天的生活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书。   手里的那本书,就是文庙的那卷《礼易》。   书里面的字林纪都认得,但是很多组合在一起形成的词语却格外的晦涩难懂。林纪看着这的词语汇成句子,越发的想不明白,书里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姐姐,这句是什么意思?”林纪拿著书走到十三面前,想让她解释《礼易》的内容。   手指的那句章节出处是礼运篇:   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五色、六章、十二衣,还相为质也。   十三瞥了一眼书上的这些话,抬了抬眉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文庙的这本《礼易》和坊间寻常的书本不一样,乃是大道之书。若是有悟性,看多了自然会懂;若是没有悟性,说了也不见得能懂。”   十三又嘱咐了一句,“书要多看,但别看的太死,否则容易变成穷酸书生。”   林纪敛着眼神,似懂非懂。   他相信十三说的话是对的,圣人的话哪里会不对?所以他一遍又一遍看著书里的内容,先是将整本书浏览了数番,然后是每个章节反复地看,不知疲倦。   久而久之,他的身上多了一些浩然气,那是书生气,不过林纪本人还不知道。   十三看着这股浩然气,神色颇为讶异,她没想到一个练刀天赋厉害的人练字做学问的天赋也会这么厉害,短短的十多天,就能修出浩然气。   就算是学堂里那些秉烛夜读的书生,也未必能有此成就。   看来林纪和文庙还真是有缘。   可握刀这件事情,跟握笔分明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文庙里的那些老先生发现门下的学生不拿笔而是握刀,不知道会不会吹胡子瞪眼气晕过去。   十三想到了以前,自己在春秋阁尊为夫子的时候,可没少受那些老顽固的白眼。比起女子成为夫子,那些老顽固更厌恶握刀的人,不过这样也好,让那些人再遭些气受。   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十三顿时觉得有趣,嘴边不禁也是有了笑意。   这些日子,山里的天气出奇的好,悬挂在天上的太阳并不热辣,云层也不厚重。前段时间雨水落的很多,这段时间则一直都是艳阳天。   于是,进山砍柴的人不少。   入山的时候会经过林纪家的院落,但不少人都是避而远之;结群的人胆子大些,经过时地交谈毫不掩饰。   “这个地方邪的很,赶紧走。”   “这小子早年死了爹,前不久死了爷爷,就连常照顾他的常氏也死了,说不定就是个煞星。”   “人也是真没良心,常氏生前对他这般好,下葬的时候竟然也不来磕头上香,当真是好心喂了狗吃。”   ……   十三听着这些声音,觉得十分刺耳难听,她蹙着眉头,眼神里很快有了恼意。她看着在一旁给马喂草的林纪,很不明白地问道:“这你也忍得下去?”   “我在镇子里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因为那个人说我没爹没娘,我气不过,所以扑上去揍他。不过那个人壮得很,我打不过,最后鼻青脸肿地回家。”想起往事,林纪无奈的笑了笑。   “我爷爷跟我说,长在别人身上的嘴巴你怎么可能管得住?既然管不住,就当是乌鸦叫,当是狗吠,不理会就好,免得自己心情遭罪。”   “而且他们说的也没错,爷爷的死,常姨的死,甚至我爹的死都是因为我身上的因果,只是话很难听。”   十三的眉头蹙得更深,说这番话的林纪其实很可怜,她很心疼,但更多的是愤怒。   “你忍得住,我可受不了!”十三柳眉倒竖,神情忽然有了狞色。   林纪旁边的那匹马四条腿都是抖嗦了一下,低着头身体不敢乱动。   十三话音刚落,有一片槐树叶落到她的手心。十三抬了一下指尖,树叶飞出院落。   随后,外面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嘴贱我们管不了,但可以让他们知道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纪听到惨叫声,立刻跑出院落,站在山坡上看着坡道上的那几个人,他们似乎都是摔了一跤,在坡道上滚了十多米。   虽然不会摔胳膊断腿,但伤筋动骨的疼痛免不了。   林纪张口冲着他们吼:“我是煞星,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是威胁。   说完,林纪回到院子里。   十三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喘气,神情里的愤怒变成笑。   “怎么,不听你爷爷的话了?”   林纪的爷爷让他不要因为这些嘴贱的人犯气,忍过去就好。林纪这么做了,但刚才他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怒气发泄了出来。   人都一样,都会愤怒,不愤怒的人并不是真的能忍,只是缺个人帮助他吼出来。   十三听着林纪的吼声,觉得他多少还有些小孩的样子。不然她真的会以为,这具瘦小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一个年老的灵魂。   遇事说好听点是沉着冷静,说难听点,是暮气沉沉。   林纪摇着头,表示并不是这样。   “爷爷的话,我一直很听。”他说。   说完他嘴没闭上,因为还有话说。   十三神色奇怪地望着她,手里拿起来的葫芦酒瓶放了下去。   不远处的那匹马抬起头竖起耳朵,似乎也很好奇林纪接下来要说什么。   “爷爷说完那些话之后,又说了另外一番话。爷爷说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人。爷爷还说,我做的很好,哪怕自己鼻青脸肿回来也好过垂头丧气,该出的拳头一定要挥出去。人要是不懂的愤怒,那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   十三听着这番话,觉得十分意外,她抬起眉眼,嘴边的笑意很浓郁,“你爷爷说的很对。”   “爷爷的话一直很对。”林纪说道。   十三斜眼看着树冠上的杨槐树叶,“如果没有飞出去的叶子,你会冲出去吼那些人吗?”   飞出去的叶子只是引子,叶子让那些人栽跟头,在坡道上翻滚摔得鼻青脸肿。十三觉得就算林纪爷爷说的对,没有自己出手,林纪也不会出去。   “会。”林纪语气坚定。   十三不信。   “我手里有刀。”林纪继续说道。   这时候,十三才注意到林纪手里的刀。   林纪出去的时候手里带着刀,如果只是吼一嗓子发泄怒气,没必要带刀。他带刀了,说明他出去和自己那片叶子无关,是真的要去教训那些人,让他们为自己说错的话付出些代价。   “你是因为看见那些人付出了代价,所以没有出刀?”十三隐约猜测着。   远处的马嘶叫一声,像是在说这怎么可能。   林纪把刀插在泥土里,然后坐在地上,“他们摔的很严重,不止是鼻青脸肿,手上腿上都擦破了皮流了不少血,我觉得代价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拖刀过去吓唬他们。”   十三忍不住笑出声,笑的十分开怀。   她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吓唬这两个字,说明林纪并没有真的要出刀动手。   代价,在恶人眼里,是越大越好;但在好人眼里,是自己良心能安就好。   所以好人总是被欺负啊。   接着两个人,以及那匹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林纪去菜畦摘菜,然后去厨房做饭。吃过晚饭,林纪和十三在杨槐树下坐着看天上的星星。   十三在想南离。   林纪在想爷爷。   忽然,天上的星星被飘来的云层遮住,十三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林纪接受天雷洗礼踏上道途,就是修道者了。他以后的路也不会在旗云镇,而是外面广阔的天地。   “明天。”   十三以为还要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林纪说的是明天。 第53章 远行   郝三催动雷梭将郝狂带到了距离旗云镇千里之外的地方,就算姬家人想追一时间也追不过来。   他身上受的伤势很重。   虽然同样都是剑光,但劈向林纪的只是一道随意的意念;和郝三交手时却不同,剑光里含着杀心,威力自然不同而语。   剑光劈开了雷龙,将郝三的雷霆崩碎,雷霆碎的时候,郝三体内的本源也是受了不小的损伤,再加上后来又硬挨了剑光里的雨水真意及强行催动雷梭,体内的伤势越发糟糕恶劣。   他带着郝狂在千里之外落地时,整个人支撑不住闷头栽倒下去。   体内的伤势不至于让他死去,但短时间内很难醒过来。   郝狂给三叔喂了药,又灌了些水,在原地等了一个时辰,见三叔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他起身,将三叔背起,然后往中州的方向走。   他不是八荒境的境界,没有在天上飞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地走。   走了一天,走到中州边缘属于他们郝家的驿馆,郝狂急忙用驿馆里的传音符让老爷子派人来接他和三叔。   半炷香的时间还没过去,郝老爷子落在了这间驿馆,陪着他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是郝家的一位客席,在医道一途很有造诣。   客席把了脉,查探郝狂三叔身体里的情况。   “没有性命之忧,但本源受损,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客席说道。   郝狂闻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第二天,郝老爷子带着郝狂离开驿馆返回中州郝家,客席则是留了下来,照料还没有苏醒的三叔。   “孙儿,落魄山的五色灵魄,是不是到了你的手里?”郝老爷子带着郝狂在晨云流风中穿行,不一会儿,他忽然问起这么一句话来。   落魄山五色灵魄的归属在中州城闹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猜测究竟是哪家的后辈得到了这份机缘。   南斗家主最先表了态,之后是木家和白家。他们都是圣人,圣人语出成签,而且他们也没有必要说假话,因此中州的人也都信了。   于是,一直没有表态的姬家,郝家就显得格外奇怪。所有的猜测也都是落在了这两家身上,不过猜测姬家的还是更多,毕竟姬寒是先天道体,而郝狂在中州只是中等之资。   姬家没说话,是因为姬老爷子另有图谋。   郝家没说话,则是因为郝狂一直没回中州。   郝家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   直到郝狂传回声音,说郝三受了重伤,老爷子便迅速赶赴过来。   但郝三为什么会受伤?郝老爷子觉得奇怪,于是他想到了五色灵魄,难不成真的是先祖降下福泽,让郝家有了一次光耀的机会?   “爷爷,这怎么可能。”郝狂摇头晃脑。   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样子,想想的确是没这个可能。   “那你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回中州,你三叔还受如此重的伤势?”   “这个……”郝狂抓了抓后脑,神色犹豫不决。   “在爷爷面前,有什么不能说?”郝老爷子瞪着自己这个孙子。   郝狂面色有些发苦,他不想说,但还是顶不住老爷子的眼神,整个郝家,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爷爷。郝狂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低垂下头,“我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是同一时刻出来的。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块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山林里的猴子脱得干干净净,我为了把衣服要回来,在山林里追着那群猴子跑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头。”   那两天,郝狂几乎是要把自己的腿给跑断,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想跑,可不得不跑,他总不可能不穿衣服走出去,要是被中州的其他人碰见,肯定会被耻笑很长一段时间。   郝老爷子听完自己孙子讲述的经历,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的手掌落在郝狂的头顶,拍了几下。   似乎是安慰,但笑声不像。   “果然不是因为无色灵魄。”   郝老爷子没有算命的本事,但他看的很清楚,自己的孙儿没有那种福泽,能将家里的三千雷破练到化境之上,就已经是足够幸运。   郝狂听着爷爷的笑声,脸色涨红,心里憋着气。   “其实可以再早些回中州,但是我想在离开旗云镇之前去见林纪一面,所以去了旗云山旁边的那座小山头。到半山腰院落的时候,发现林纪被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欺负,但那人境界修为很高,我打不过,所以拜托三叔出手帮忙。谁知道三叔也打不过,就连三千雷破所化的雷龙也被一道剑光斩碎,导致本源被伤。”   “那人是谁?”郝三是灵寂修为,三千雷破也是修至化境,如果不是上境的大修,绝不会被压制到这种地步。可灵寂上境的大修,依然是天地间的强者,怎么会去到旗云山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会对一个小孩出手?   “三叔说他是姬家的人,用的是无端剑诀。”   “姬家……”老爷子神色凝重起来,他是圣人,心思洞若观火,一念间便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关于无色灵魄的归属,姬家迟迟没有表态。   而万里之外,姬家的大修出现在落魄山对一个小孩下手。   看来五色灵魄落到了那个孩子身上,姬家知道这件事,想要趁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摸黑下手。   不表态,是为了以后好表态。   但是,姬家这么做就不怕那三位的问责吗?他们真以为能瞒的过去?   老爷子觉得姬家的那个老家伙是真的疯了。   郝三受了重伤,利用雷梭将郝狂带了出来,那剩下的那个小孩,恐怕已经被姬家的人带走,五色灵魄,估计也落到了姬家的手里。不过,那东西就是块烫手的山芋,得到未必会是件好事情,至少眼下来看,那三位一定会有一位踏足中州姬家。   郝老爷子最先想到的是文庙的那位。   老家伙坏了规矩,文庙的那位,最坚守的就是规矩。   郝狂回到中州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白家,他要找白灵。但他没有见到白灵,白家的人说白灵在祖地静修,要为接下来的破境做准备。   郝狂让人带了几次话,都没有什么结果,只好回家。   旗云山附近的那座山头,半山腰上,十三依旧是靠着杨槐树喝着葫芦瓶里的酒,脸颊的红色没有散去过,她应该喝了很多酒,但就是没有醉过去。   那匹马则是在吃草,它很喜欢这里的青草,有股槐花的味道,可惜走了之后就吃不到了,它要抓紧时间多吃点。   林纪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十三看不见林纪的身影,但是能听到屋子里的声响。   初升的太阳跃过半山腰到达山顶的时候,晨云散的很开,变成轻薄的一层,天气不热,偶尔还有凉快的风。   这样的好天气,的确适合出门远行。   又过了一会儿,林纪收拾好东西,走出屋子。   他的后背多了一个背篓,收拾的东西都放在背篓里,那把邬金刀没有刀鞘,林纪用布条一圈圈地缠绕起来放在背篓里。   除了刀,背篓里面还有很多东西。   十三给她的那卷《礼易》。   几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一双布鞋。   还有一些干粮和碎银子。   林纪的家当不多,背篓里的东西几乎是他的全部,他将这些家当装进背篓里,是真的要远行的意思,短时间恐怕都不会回来。   他将背篓放到地上,然后走进厨房灭了灶火,把锅盖盖上,把桌上的菜刀,地上散落的火炭收好;走出外面用油纸盖住干柴。   去了菜畦地,给地里的菜浇水。   自己远行会有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内他都浇不了水,这些菜只能自生自灭。林纪希望老天下雨能下勤快一些,雨水多了,这些菜肯定能活的很好。   浇完水,林纪关上篱笆门,柴门,背起地上的背篓。   “姐姐,我们可以走了。”林纪说道。   十三站起身来,马儿抬起头。   林纪没有去后山爷爷和爹的坟墓上道别,昨天夜里已经去过,在每个坟前上了三炷香,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去哪?”林纪说要离开这里,但一直没说要去哪,十三很好奇。   “中州,我答应过白灵,会去中州找她。”   “白灵,你喜欢的人?”十三问。   林纪突然红了脸,微微低着头,然后摇着脑袋。   十三看着她,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起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是男孩子,要主动些。”   她说完,林纪头埋的更低。   旁边的马看着林纪,觉得自己埋头也不是件丢马的事情,毕竟谁在十三的面前,都很容易埋下头来。   “去中州很好,文庙的学堂就在中州附近,你年纪轻轻的,应该多读些书,多练些字,学堂会很适合你。”十三淡淡道,她忽又想到林纪最开始写的那几个字,心里想着林纪真要是去了学堂,论资排辈这件事恐怕会让学堂里的老先生们头疼不已。   毕竟这些老家伙,最讲究的就是礼。   十三离开杨槐树的时候,摘了一片树叶,进了马车,在里面坐着。   林纪把背篓放在车厢外面,自己也坐在车厢外面,手里拿着马鞭,成了赶车人。   只是还没扬鞭,拉车的马长嘶一声,旋即迈动马蹄,朝北边走去,根本不需要林纪驱赶。   马车走的不快不慢,离开半山腰的时候马车里飞出来一片树叶。树叶腾飞而起,然后落在院落外的那棵杨槐树旁,一道绿光闪过,杨槐树四分五裂。 第54章 三关庙   马车在泥路上跑着,车轮的轨迹留了一路。眼前的这匹马比想象的要聪明灵气,根本不需要人来驱使。林纪早早的就将马鞭放下,然后靠着车厢眯眼休息。   休息够了,就看着沿途的风景。   山川河流也好,树木也罢,都和旗云镇里的不太一样,甚至天空的云层都没有山上看见的那么白。   林纪一边看着,一边和十三聊天说话。   “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很大,现在要去的中州是大陆的中心,大陆之上,中州的东南西北分别绵延数千万里的地界;而剩下的地方全是海水。”   “海水有边界吗?书上说汪洋无边无际。”   “你头顶的天空会有尽头吗?”十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有,白灵说起过,北边的尽头天上有个大窟窿,那里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既然天上会出现窟窿,就说明有尽头。”   “天都有尽头,海水怎么会没有?”   林纪想想也是,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笨。   “姐姐,能跟我说一些关于修道界的事情吗?”   “这方天地修道的宗门世家不计其数,但最为出名的势力一直都是那几个。西边漠土里的悬空寺,东边的云顶山,北边的白水泽,南边的南华山,中州的文庙和九大门。你要去的中州白家,在九大门里也是前游的家族,只是不知道你一个边陲小镇的小子,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林纪听着这些修道势力,心里则是在猜想着自己的娘亲会在哪里。   “你所在的旗云镇不在任何一处修道势力境内,天地灵气也是极为稀薄,不适合修行,你离开是对的,不然在修道一途会难有寸进。”   “你虽然有负阴上境的修为,但还只是初入修道界,不明白里面的风险很容易遭险。修道者不单单只有人而已,还有妖和精怪。有些妖和精怪生性纯良,但有些确生性残暴,还有些善于改变身形,欺诈道行不深的修道者。行走江湖,凡事都要谨慎小心。”   林纪听着十三的教诲,点头应着。   说完这番话,马车停了下来。夕阳落下,天色将暗,眼前正好有座破庙,他们打算在庙里休息一晚,明早太阳出来再出发。   十三和林纪下了马车。   “三关庙?”十三抬头看了一眼庙门上的匾额,微微蹙着眉头。   匾额缺了一角,半挂在庙门上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上面缠绕着不少的蜘蛛网,还有几只蜘蛛在上面爬行继续吐着丝线。   庙门左右两边的柱梁破败不堪,底部受潮的部分铺满苔藓。   不过地面上的青砖还算完整,没有坑洼的地上,只是灰尘铺满一地。   庙门里是一尊菩萨塑身,上面也是铺满灰尘,结满蛛网,拈化印的那根手指被横斩了一半。   林纪进入庙门,看见菩萨塑像,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三拜。   庙里的穹顶缺了一个大口,应该是年久失修,经不住雨水,上面的横梁腐蚀断了半截,所以屋顶的瓦片跌落下来,因此有了缺口。   缺口在西北角的位置,像是一处天井。   林纪抬头望天井外看了眼,然后将地上的干草重新整了一下,把下面没有落灰干净的铺到上面。   铺完之后,十三满意地点点头,坐了下来。   她的嘴唇掀起,看着林纪抱着一些干草跑去外面喂马,顿时觉得有这么一个懂事听话的弟弟,似乎也很不错。   喂完马,林纪在外面生了火,将干粮里的烧饼烤热,撕了一半给十三。   林纪边吃烧饼边问十三,“姐姐,我应该怎么修行?”   这个问题,林纪在自己识海的时候问过南离前辈,可前辈说自己的修行之法是妖法,不适合他。前辈还说,外面的姐姐或许有适合自己的修行之法,林纪一直忘了问,现在他想了起来。   “多看看我给你的那卷书,时间久了,你自然就明白了。别忘了练字,也别忘了练刀。每天能做到练字练刀和读书就够了。”   “可这些哪里是在修道?”林纪问的是修道。   “这些就是修道。”十三回道。   林纪没再说话,只是想着修道和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他吃完手里的烧饼,起身走出破庙,走到马车旁,从背篓里拿出那把刀。   林纪没有解开布条,他只是握住刀柄像往常一样开始练刀。   练刀的招式很简单,简单到只是挥刀落下的动作。   这个动作其实没有什么好练的,但林纪就是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他的固执,坚持变成了脸上手臂上的汗水。   但不得不说,林纪挥出过成千上万次的一刀,变得格外的纯熟有力,手里的刀,就像是手臂一般,十分自如。   刀落下的时候,呼呼生风,但和先前的那几刀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练完刀,林纪将刀放回背篓里,又从里面拿出那卷书走回庙里,打算读会书。   还没走进去,他又走了出来。夜色昏暗,庙里没有烛火,仅凭缺口照落下来的天光根本不足以看清楚书上的字。所以林纪暂时没有进屋,而是在没有灭的火堆旁看书。   拉车的马吃着林纪送来的干草,越吃越慢,马脸也是越拉越长。这些干草很不好吃,味如嚼蜡,和院落外和着杨槐花的鲜嫩青草完全没法比。   它想念那些青草。   干草吞咽不下去,它抬起马头咬灌木的树叶,发现树叶比干草还难吃,十分苦涩,只好无奈的继续吃干草。   昏昏夜色,薄薄云雾,烧烈的火堆,少年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卷青书,月光和火光照在书上,分外明亮,书上的内容看的清清楚楚。   林纪今天读到的,是《学记篇》。   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   林纪看着这句话,觉着十分很有道理。他在镇上学堂的门口听到过这句话,当时的教书先生讲解过。说的是纵使有最好的道理,不去学习不会知道它的好处;所以学习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教人之后才知道自己还不理解的地方。   想到这,林纪渐渐明白十三姐姐为什么一直让自己好好读书,书读的多了,才懂道理。   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和修行有什么关系。   他回过头去往庙里面看,看见姐姐依旧是坐在自己铺好的干草堆上,但是她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林纪心里忽生警惕,他急忙起身跑向马车,将书扔进背篓里,然后将里面的刀拿出来,手里握着刀冲进庙里。   “姐姐!”林纪喊道,他担心站在十三面前的人不是什么好人,鬼鬼祟祟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好人。   十三瞥了一眼冲进来的林纪,顿时觉得好笑,心想这孩子难不成真的将那句我会保护你的话放在心里?   可自己是圣人,若是连她都不能解决的麻烦,你来又有什么用,送死吗?   站在十三面前的人回了头,林纪看着这人的面容,觉着他应该不会是坏人。   他的额头很宽,鼻梁很高,脸很俊朗,虽然没有南离前辈那么好看,但依旧是好看的一张脸。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凶意,神情更是温润。   看着不似坏人,更像是书生。   随后林纪注意到他束着云冠,青衣长靴,和镇子里迟迟没能考出名堂来的穷酸秀才一样的装扮,想着难不成是赶考的书生?   林纪心里猜测了很多,眼前的人则是眼神平静地望着他,朝他露出了温和的笑。   “刀练的不错,看书也很勤快,不过坐在地上看书终究是不够严肃庄重,尤其读的还是那卷书。”眼前的人缓缓说道。   林纪皱着眉头,听不明白,这都什么跟什么?   “姬涯,不是每个人读书都要像你一样,容不得一点不庄重不严谨。”十三哼了一声,脸上有着不少怒气。   姬涯,就是千年前姬家的那位圣人,也是旗云镇上那家酒楼的老板。   十三来到半山腰林纪家所在的院落,将姬延格杀,又过了十多天带着收拾好行李的林纪上路离开。   傍晚的时候,姬涯将酒楼里所有的银子收进柜子里,然后叮嘱了新来的小二让他好生看店,自己则是换了一身书生的装扮,朝着北边迈步而去。   那只野猫拦在了路中央,浑身炸毛。   姬涯蹲下身子,将野猫的毛发抚平抚顺,然后轻声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说完他绕开野猫,扬长而去。   世人都以为姬涯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死了,但他还活着,而十三一直知道姬涯没死,只是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   她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姬涯,但纵使过了千年,十三心里的怨愤并没有变淡消失,毕竟当年的那场大战,他是唯一临阵而逃的圣人。   “那是规矩。”   “规矩?”十三冷笑,“你心里还有规矩?”   姬涯是姬家的圣人,但在没有入圣还是普通修道者的时候,他也是中州文庙学堂的学生,和十三是同一年入的学。   后来姬涯回了姬家做了圣人,而十三入了春秋阁成为了夫子的学生。   所以,他读的也是圣贤书,奉行的也是规矩。   姬涯说的是读书的规矩。   十三说的,是那三位定下的规矩,以及临阵不逃的规矩。 第55章 圣人打架   那三位至圣定下规矩,进入落魄山各宗各门的后辈子弟,无论谁得到了山内最大的机缘,只要云层法阵消失离了落魄山,便归其所有,任何人不许抢夺。   中州姬家认为机缘落在林纪的身上,于是派了姬延这位灵寂大修来杀人越货,这就是坏了规矩。   姬涯看着十三瞪过来的眼神,心想她的脾性还是和以前一样,大的很。   “中州姬家做的这件事我不看好,也不赞成,是因为那家伙竟然愚蠢到以为天命可违,而不是因为坏了规矩。在我看来,此事并没有坏多少规矩。”   “那三位说过,离了落魄山便不准抢夺。”   姬涯闻言耷拉着眼皮下来,“那三位也说过,是进入落魄山各宗各门的后辈子弟,林纪生来就在旗云镇,住在落魄山,哪里有进入这一说?”   十三蹙着眉头,光洁的额头多了几道竖纹,眼里多了几道寒光,瞳孔的更深处还有凛冽的风雪。   姬涯没去看十三的神情,而是负手在身后来回踱步,他继续说道,“对于各宗各门而言,并不是谁家的后辈子弟都有入落魄山的资格。资格的来源你应该很清楚,那是各宗各门上个百年间在荒境天用血换来的。那三位定下的规矩,是不想让英烈们心寒。”   “眼前这小子,也不属于那些英烈的后辈,就算是抢了又算是坏了什么规矩?”   林纪一直以为姬家的人会来找自己麻烦,是因为在落云峰自己让姬寒丢了面子,却没想到是因为落魄山最大的机缘。   问题是,那份机缘哪里在自己的手里?   十三眼里的风雪冲了出来,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下,似乎瞬间变成数九寒天。林纪冻的抱紧了双臂,牙格直颤。   “强词夺理!”十三冷冷道,“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去天上一趟。”   姬涯看了一眼头顶的天井,还有天井外的夜色。他知道十三说的去天上一趟是打一架的意思。   他们都是圣人,也都越了矩,纵使练的是字,而不是刀剑,出手的威力也会大的惊人,至少这座破庙是撑不住的。   若是普通的破庙,他们都不会太过介意,毁了便毁了。但这座破庙不一般,庙里还有尊断指的菩萨,毁了终究不好。   再有便是,林纪这小子还在庙里,庙真要是毁了,他恐怕也会被横梁瓦砾砸的遍体磷伤,就算是天雷淬炼过的身躯,也扛不住倾落的道意。   姬涯能预料到,十三这一次的出手,不会留任何的情面。毕竟当年自己逃走的那件事也好,眼下的这件事也罢,都是十三心里的一根刺。   他和十三,曾经是要好的朋友。   但事情走到这份上,还是要打一架;所以姬涯知道这一架避无可避。   他离开酒楼的时候,答应过野猫,自己只是过来看看而已。姬延叹着气摇着头,心想说到做到真的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十三要打一架,那就只能打。   姬涯点头答应,十三朝着那口天井飞身上去,他紧随其后。   林纪看着天上的那两道身影,愣了一下,刚才两人交谈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他明白过来两人是要在天上交手,旋即跑出破庙,站在那堆火光旁,抬头看着天上。   无论是十三还是那个书生都飞的很高,身影变成了很小的点,再加上月亮被云层挡住,夜色更暗,林纪看的十分费力。   拉车的马也在看天上,不过它没看多久就低下头,眼里酸涩地流出泪来。它震惊于林纪竟然能一直看着么久,眼睛不疼吗?   它不想被耻笑,于是开始吃草。哪怕是不好吃的干草,也啃的很有滋味。   但是,眼里的泪越流越多,因为干草确实太难吃了。   林纪很担心十三,这匹马一点也不担心。它甚至觉得那个书生跟十三打架,完全是在找死。   打架之前,姬涯从袖口里掏出四张符印,符印离手化作四道金光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去。   十三看着这四张符印,嘴边只有冷笑。   这四张符印有个说法,叫做定乾坤。   四张符落下四方,中间便是一方天地。符印的作用,就是隔绝天地。虽然比不上笼罩在落魄山上空诺大的云层法阵,也做不到禁法禁道,但却能够让这方天地的所有气机不泄漏出去。   圣人打架,整个天地的修道者都会心生感应。   姬涯不想让世人知道他还活着,所以将一方天地定乾坤。   十三没有阻止,因为她不想日后多不少麻烦,也因为姬涯。   既然苟且偷生了这么久,那就继续苟且着。   “姬涯,你到底在想什么?”十三问道,这句话里有很多情绪,不解,愤怒以及担心,说话的语气很冷,可仍然是有一丝温热在里面。   “我在想,等会要写个什么字。”姬涯知道十三问的是什么,但他还是选择答非所问,有些事情,他还是不想说出来。   过去了的事情,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就写个死字!”十三冰冷地说道,四周的流风呼啸起来,很快变成风刃,像刀子一样锋利。   狂风起了又息,天地陡然安静下来。   林纪一直抬头看着天,他的眼睛变得酸涩无比,里面的眼泪溢出眼眶,熬的眼睛疼痛不已,但他还是固执着,坚持着。   忽然,天上飘落一片树叶,树叶正好落在他眼前。   叶落之后,眼睛的酸涩和肿痛慢慢消失,那些朦胧模糊的画面,也是逐渐清晰起来。他看的很清楚,高空之上的十三还有那个书生。   他盯著书生看,觉得有些熟悉。在庙里光线并不充足,书生又是侧着脸,他没看清楚面容。现在他看清楚,震惊地张着嘴巴,因为他认出天上书生是谁。   是镇子里那家酒楼的老板!   酒楼老板竟然是个圣人……   林纪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匪夷所思。白灵好像说过,这方天地的圣人不多,而且大都隐于山林,可自己都已经见过三位了。   前辈师傅,十三,酒楼老板。   ……   ……   寂静了一段时间的天地,突然有了声音,不是夜里醒过来的虫鸣鸟叫,也不是吃干草的马发出的咀嚼的声音,而是姬涯打了一个喷嚏。   他吸了口气,摸了摸鼻子,嘴里抱怨着,“高处不胜寒,人老了就容易着凉感冒,要不我们下去?”   刚才天地没有声音,是因为他们在对峙。虽然没有出手,但圣人的对峙比交手还要精彩可怕。对峙的时间没有多久,不过姬涯已经明白十三的境界到了哪一步。   越矩之后便是天宫,最后一次见十三的时候,她距离越矩只有一线;千年后再见,她已经走到距离天宫只有一线。   一线之隔,也被称作踏天宫。   千年很长,但对圣人而言,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样的修为,再加上那个字,姬涯觉得头大不已,他心里很虚,突然不想打架了,万一被揍的鼻青脸肿,哪有什么脸面回去?   他打喷嚏,说着凉感冒的话,是想认个怂。   十三却不吃他这套。   她的手指微动,指尖有着一道流光,像是一簇升腾而起的白色火苗,悬浮在茫茫夜色中。   姬涯盯着眼前的流光,知道十三铁了心,自己再怎么认怂也没有用,只好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笔。   笔是太苍笔,毫毛用的是茕兔妖项背之毫,所以呈紫黑色。这支笔的来历颇为有名,是文庙里某位先贤的留世之物,那位先贤为镇荒境天的大窟窿,以身祭天,挡住了妖人凶猛的攻势。   十三看着这支笔,心里越加愤怒。在荒境天临阵逃走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握这支拯救天下苍生的太苍笔?   她眼里的愤怒浮出瞳眸,脸上满是青气。手指再度动了起来,流光随之在虚空舞动,慢慢勾勒出一个止字。   姬涯也在用太苍笔写字,笔尖没有墨,就算有墨在这片天地也无法化开;笔尖上是凝聚的天地灵气,浓郁纯粹。   袖口一展,笔尖挥动。   握笔的姿势是平覆式,因为姬涯写的是大字,这样握笔写大字会十分舒服。茫茫夜空犹如宣纸,姬涯落地,很快写下了一方大字。   他的字遒劲有力,同时也很端正,字的格局很大。当年姬涯还没有离开文庙的时候,春秋阁的那些老先生都认为姬涯的字是同代最有资格封为夫子的字,只是后来姬涯离开了文庙,选择回家。   对此那些老先生都是摇头叹气,十分惋惜。   后来十三入春秋阁,成为夫子,遭受一众老先生的排斥,既是因为十三是女子,史上没有女夫子的先例,也是因为他们心中对姬涯的那份惋惜。   十三的字,是止。   姬涯的字,是秩。   秩序,占了天地间规矩的大半,所以这方字的格局大的很。   姬涯写完这方字,收了太苍笔,平躺在夜空的秩字站了起来,于是这方天地的大半规矩立了起来,周遭的虚空则是颤动起来,层层涟漪荡起,最后竟是坍塌了半寸。   十三的止字由小变大,但还是没有那个秩字大。 第56章 青山入海   秩字泛着青光。   止字泛着白光。   一青一白将整个夜空照亮,一时间宛如白昼。那匹马摆了一下头,眼角的泪水十分明显,嘴里的干草吐了一地,头顶的树叶半绿半黄。   秋风再多些,可能就要变成红色。   天色昏瞑的时候,破庙看着不算残破。现在变成白昼天,残败的景象跃入眼中。   腐蚀褪色的柱梁,坑坑洼洼的墙体,砸落破碎的瓦片。   林纪看着天上,心里担忧的同时又疑惑,圣人打架怎么这么墨迹?   从飞入天空到现在,都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只是静静站着。   林纪眨了眨眼皮,再睁开眼的时候,天上有了动静。   秩字发出更加耀眼浓郁的青芒,很快占据了半边天空。隐隐间有着奇怪的声响传出来,像是虚空震塌了一些碎片砸落地面的声音。   姬涯抬手,秩字飞向虚空更高的地方,青芒扩张的也越发厉害。一时间,青芒越来越浓郁纯粹,宛如实质一般,在天空有了形体。   不一会儿,林纪发现秩字敛去了身形,青光变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山体雄伟巍峨,比旗云山还要庞大;山峰很高,直入云霄,林纪抬眼望去根本无法看到尽头。   十三的面色依然淡漠,眼前的止字扭曲起来,虚空有了波纹。波纹越来越多,最后跌宕而起成了海浪。   四下狂风大作,树木的树冠发出哗啦的响声,近处的破庙和马车差点被狂风掀翻。林纪顶着狂风,他抓着缰绳将马拉到树下,缰绳捆住树干,他自己也是抓住缰绳不至于被狂风卷走。   风起,便会浪涌。   数十丈高的海浪从远处而来,一波又一波冲击着远处的青山,噼啪的声响宛如雷霆震耳欲聋。   海浪汹涌,可哪里有冲垮青山的可能?   狂风消停下来,海浪渐息。十三写下的那个止字早已经看不见,剩下的是茫茫无垠的海水。   海水不是蓝色,而是白色。   海面无风无浪,异常的平静。   林纪的心里却很不平静,甚至狂跳的厉害。他的双眼闪着亮光,原来这就是修道者的道法神通!   圣人打架,自然不会是真的在虚空写字,比谁的字好看。林纪隐隐领悟到,十三写出的止也好,酒楼老板写出的秩也好,都是道法神通。   只是他没想到,字竟然能有如此神奇,一个变成了庞大的山岳,一个变成无边无际的汪洋。   他想到前辈师傅让自己好好练字,想到十三也让自己好好练字,原来并不是让自己真的在泥地里写字,而是去练字里的道法神通。   难怪自己觉得字已经写的很好了,可十三还是蹙着眉头,十分不喜。   林纪看着天空,神色认真,他想看清楚,字是怎么变成神通的。   轰隆——   天地一阵巨响,青山忽然摇晃起来,身下的海水朝两边排开,形成两道横浪。只是横浪没有持续多久,便再度归于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青山开始下沉。   下沉的速度不快不慢,姬涯觉得这样太过麻烦,于是拿出太苍笔,遥天一指指向青山峰顶。   林纪顺着这个方向,看见了云霄外峰顶之上的那个秩字。   太苍笔缓缓落下,就像是压着那个字一起落下,于是青山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往两边涌去的海浪越来越大。   十三抿着嘴唇,指尖流光再起。   姬涯写下的秩字格局越大,青山就会越发巍峨高耸。   十三写下的止字格局越大,汪洋就会越发无垠幽深。   他们两个打架,要分出胜负,就是要比出谁的字格局更大。无论是青山沉入海底,尚有峰顶,还是汪洋无量,青山消弭踪影,都是胜负结果。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青山还在下沉,汪洋也还没有见底。姬涯的脸色绷紧起来,眼神里的凝重越来越多,十三的额头则是多了不少细汗。   汗珠越滚越大,她的呼吸不再均匀。   到现在,两人都在硬撑着,虽然不是生死对抗时的极限,但也离极限不远。姬涯看见了自己的峰顶就在眼前,可他还是没有看见海底在哪。   他知道十三的字格局确实很大,夫子选她入春秋阁果然很有道理。   既然看见了结果,何必还要再硬撑?   姬涯摇着头,面色有些遗憾失落。他收了太苍笔,青光消失的同时青山也消失,那个秩字跌入汪洋,沉入海底。   他看着海里的那个止字,越发觉得深不可测。   “你比以前,厉害多了。”姬涯由衷的说道,十分感慨。   十三见他撤了太苍笔,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也快要到极限,姬涯看不见海底,是因为海水深处还有两个字,蒙住了天机。   但这两个字,十三无法掌控。   青山消失,大海还在。云层散开,银白的月光照落在海平面,于是海里多了个月亮。林纪看着海里的月亮,发现月亮在缓缓升起,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会浮出水面。   这是什么道法神通?   林纪理解不了,心里只剩下震撼。   姬涯看着海里的那轮明月,知道那是之前十三写下的止字,也知道十三距离踏天宫真的只有一线之隔,难怪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他败的心服口服。   月亮破海而出,抖落的海水打破了平静的海面,涟漪再起。离海面只有半丈距离的月亮收敛了光芒,变回那个止字。   随后,汪洋大海消失。   天地恢复昏瞑寂静的夜色,只是那几处被两个大字压塌的虚空,还有些残破碎片,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那些碎片里面,是狂暴肆虐的罡风。   “结束了。”林纪心里的担心也是消失,确认十三姐姐没事之后,林纪的思绪回到刚才的青山大海之中。和郝狂三叔跟黑衣人的碰撞不一样,圣人打架,似乎并没有那么激烈,但却更让林纪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   而且天上的画面,让他目眩神迷。   原来,这就是圣人,林纪生出这样的感叹。   “架也打了,你的气也该消了,我该回去看看那只野猫。”酒楼老板低垂着眼神说道,似有些无奈,还有些委屈。   无奈是因为十三太强,他打不过,否则这句话就不是这样讲,而是:   架也陪你打了,你的气该消了,我要回去看那只野猫。   多了几个字,却是很不一样的意思,所以说文庙里的那些做学问的老先生,并不是真的整天无所事事。   至于委屈,是因为那只野猫。架没有打过,回去肯定是要被炸毛的野猫嘲笑一番。   “还不够!”姬涯话音刚落,十三挑眉凛然道。   姬涯神色一惊,“还要打?”   他接着说,“能不能不打?”   话里有央求的味道。   “不能。”十三说的很坚决,行动上更加坚决。这一次她没有再写字,而是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姬涯的身边。   怎么可能会够!   当年看着姬涯临阵逃走的之后,十三一直在和意识里那个叫正义的野丫头斗嘴打架,吵得喋喋不休,打的昏天暗地。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十三的心里满是疑惑和不安。世人都说姬涯死了,为了天下而死,只有十三知道,那只是个笑话。   姬涯是个逃兵。   她挣扎了很多年,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来,那个野丫头则是因此嘲笑了她数百年。   只是临空写了个字,汇聚的海洋吞没青山,根本没有让她心里的气消,她不是要打这样的架。   她握紧拳头,脸上浮出狞色,她要的打架,是拳打脚踢,是让姬涯鼻青脸肿。所以,她直接将握紧的拳头砸了出去,虽然没有动用天地灵力,但圣人的体魄和力量同样威力不俗。   姬涯眼皮一跳,看着突如其来的拳头,想着十三练了这么多年字还是和以前一样野蛮,哪里有半分修身养性的样子?   拳势如雷,风卷流息。   姬涯闪身避开十三的拳头,但后者又是一拳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在夜空飞来飞去,无论是姬涯,还是十三,脚下的身法都极为玄奥,一步迈出,剩下的全是虚影。   林纪一直睁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战况究竟如何。   虚影晃动,高空之上隐隐间有着闷哼和喘息。十三朝着姬涯出了很多拳,姬涯挡去了大半,还是有五六拳砸在他胸口,手臂,脸上。   十三的拳头,比她的字还要可怕。   姬涯费尽心思,踩了一步从无端剑诀脱身而出的折梅身法,绕到十三的右侧,一把抓住十三的的右手。   “这拳头要是再砸下去,我这条命就没了……”姬涯的声音含糊着,此刻的他样子极为狼狈,竖冠下的头发散乱,脸上被拳头砸得青肿一片,甚至变成了紫黑色,鼓起的嘴角流着血。   这哪里还有圣人的样子?   十三看着姬涯这幅惨状,心里终究是不忍,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   姬涯后退了几步,和十三拉开距离。他低头朝下吐了一口血水,整张脸被牵动疼的咧着嘴。   但很快,他开始整理皱巴巴的衣服。   “衣冠楚楚。”十三讽刺道。   姬涯讪讪一笑,他不想接这个话题,于是目光看向身下,看见了马车旁的林纪。   “那个小孩……”   “他的命很苦。”十三盯着姬涯,眼里满是警告。林纪的命已经很苦了,如果中州姬家还要让他的命更苦,她不会答应。   “我只是想说,他很幸运,能够一朝开窍,一夜开眼,还能看圣人打架。”   十三没理会他。   姬涯觉得自己是在自找没趣,挥了挥手,像是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姬涯,当年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临末,十三还是要把这句话问出来。   这一次,轮到姬涯不理会他。   “夫子说,他不会看错人。”十三还是不甘心,又说了一句。   姬涯闻言,身形一颤,愣在原地。   许久,他叹息一声:   “既然是夫子,慧眼如炬,哪里会看错人?” 第57章 山路,破庙,狐妖   “难道……”   十三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姬涯的身影变的朦胧虚幻,最后直接消失在夜空之中。十三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而心里那藏了千年的挣扎终于是在此刻释然。   姬涯认可了夫子的那句话,说明他没有做错什么。虽然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有这句话就足够,十三相信这句话。   三关庙里旗云镇不过百里的距离,凭借姬涯的身形速度,半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酒楼。走到门口的时候野猫从屋檐下蹿出来,姬涯伸手将它抱进怀里。   野猫没有炸毛,没有呲牙,这一次,它只是安安静静躺在姬涯怀里,让他抚顺毛发。   姬涯虽然浑身狼狈地回来,但猫感觉的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很好。上楼之后,他吩咐小二准备火锅,肉只要羊肉和鸭肠,多点涮菜。   他坐在二楼北边靠窗的位置,这里挨着白色月光。火锅热气腾腾,放进去的羊肉很快漂浮起来,姬涯夹了一块蘸料入嘴,一边吃一边看着无尽远的北边。   “夫子……你还好吧?”他很想念夫子,也很担心夫子。   千年前,这方天地出了很多强者,拥有很多圣人。面对着荒境天巨大的窟窿,还有来自异世界不断增加的妖人,人族和妖族第一次全面联手,集结三教九门,云顶山和白水泽以及其它门派的圣人和灵寂大修,浩浩荡荡远渡黄河水,志在将荒境天的妖人驱逐出去,将塌陷的窟窿补上。   姬家出了六位圣人,死了四位,还留着姬老爷子和姬涯。   黑暗深处的那位出手时,荒境天被一片黑雾笼罩,天地间死了很多圣人。   姬家的四位圣人就是那时候死的,姬老爷子没死,是他撑到了归虚出手,那一刀将黑暗深处延伸出来的手臂劈砍了回去,姬老爷子因而获救。   那一刀是心意刀,心意顺着刀光冲进黑暗深处,将异世界的那位震伤,妖人失去主心骨,方寸大乱以致攻势溃败。   姬涯没死,是因为他在黑雾笼罩的时候离开了战场。   所以十三会说,他是逃兵。   姬涯并不想做逃兵,黑雾笼罩的时候,他用太苍笔写下了一个充满浩然气的秩字,打算于黑暗之中立起规矩,将周遭的黑雾镇压下去。   就在秩字写完之后,他听到了一道声音,那是夫子的声音。然后他在黑雾之中看见了一轮散发着金色的光圈,光圈内是一片混沌。   夫子立身在那片混沌中,怀里有只猫,夫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神通,将怀里的那只猫送了出来,然后让姬涯离开,去一个叫旗云镇的地方。   不是他要逃,是夫子要他带着猫离开。   出了荒境天,姬涯改变了容貌,收敛了圣人的气息,找到旗云镇,在这里一待便是千年。   夫子说,他没有看错人。   这让姬涯很开心,因为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离开是有意义的,心里的愧疚也少了很多。   火锅里的红油高汤煮的很沸,涮羊肉弄出的白色泡沫很多,姬涯用汤勺滤去了泡沫,又下了几片肉和几片青笋。   然后他低头,看着怀里趴着桌沿吃肉的野猫,思绪很多。   他还是不知道,这野猫究竟是什么来路。   也不知道,夫子将这只野猫从混沌里送出来有什么深意。   姬涯皱着眉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夫子的深意,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能理解的。”   他抛开了所有的念头,抬头看天,眼下月亮没有被云层遮住,深夜寂寂,火锅正沸。   “吃火锅就吃火锅,想这么多做什么?”   一直在吃肉的野猫蠕动着嘴巴,头也是跟着动了动,像是在点头表示姬涯的这句话说的很对。   姬涯摸着野猫的头,开怀大笑起来。   十三从天上下来,就落在林纪的身旁,脚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她跟林纪说了句:   “扶住我。”   林纪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十三落地之后身形站立不稳要摔倒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扶住了十三的双肩,帮她稳定身形,然后扶着走到车厢处坐下。   “姐姐,你——”林纪刚消失的担忧再一次出现。   “没什么大碍。”十三淡淡道。   姬涯的境界和她相差无几,太苍笔下的那个字格局也很大,青山虽然入了海就此消隐,但十三的消耗也很大。   体内的灵力几近耗竭,青山落下的庞大压力,尤其是入海底的那一刹,给她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冲击。   停手之后本应该休息,可十三气不过,再次出手,纵使不用灵力,但也伤筋动骨。   月光照在她脸上,脸色越发苍白。林纪看着十三的脸,觉得这种病恹恹的脸色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没事。”十三再一次说道,为了让林纪不要担心。   说完这句话,十三抬起手落下林纪的身上,然后神色凝重了起来,“我没事,但体内灵力枯竭,接下来没有办法帮到你。”   林纪听着这句奇怪的话觉得莫名其妙,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无非是灭了火堆,在庙里再收拾些干草给自己铺个睡觉的地方,做这些事哪里需要十三帮忙?   十三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进了车厢,盘坐下开始休养生息。这一次灵力枯竭的十分严重,她不能冒然让外面的天地灵力涌进体内,那样虚不受补,只能先修复体内的伤势,再凝聚出灵力,这需要一段时间。   四周起了流风,天上云层聚拢,月光被遮掩,天色昏暗的厉害,除了地上的火堆还在跳着火焰。   十三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又落下。   她猜测的没有错,天底下的庙很多,但哪里会取三关这样的名字,既不是道观,也不是寺庙,更和文庙沾不上半点的关系。   纵使这里是边陲的地方,有学问的人也不会没有一个。所以破庙的名字,是个不懂学问的人取的。   十三刚到的时候,就闻到了破庙里残留的妖气,所以取名的是一只妖。   山路,破庙,妖……   十三想到了很多故事,自然知道这只妖会是只狐妖,狐妖最喜欢模仿人类女子,最喜欢勾引赶考的书生。   林纪不是书生,但他是男人,有狐妖喜欢吸食的精气。就是不知道狐妖的境界多深,林纪能不能打的过,所以她才会对林纪说那句话。   而且林纪看了这么多天的书,写了这么多天的字,也该离开负阴上境破入离阳。体内的灵力是够的,只是境界不够,需要些历练。   练了这么久的刀,也需要真的挥出去看看有没有效果。   林纪不知道十三心里想的这些,也不知道这里有妖气。在他看来破庙就是破庙,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所以他在十三进入车厢之后,转身走进庙里,打算给自己铺个睡觉的地方,他睡觉喜欢软床,因此抱了很多干草铺在地上。   云开,月出。   破庙的天井斜落下一束月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尊菩萨塑像上面,菩萨的眼睛用的是晶石,月光落在上面发出诡异的光,一时间像是菩萨开了眼。   菩萨开眼是件好事,这时候许下愿望都是有求必应。但在这座破庙里,却显得十分诡异,竟有种阴森的感觉。林纪觉得自己后背有一阵冷意,像是深夜的寒风从外面流窜进来。   流风停住,庙里寂静异常。   过了会,林纪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近,似乎就在眼前。林纪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以为是十三,只是身后没人,十三还在马车里,倒是外面的火堆灭了。   林纪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面前多了个女孩,女孩年纪跟自己相仿,脸上脏兮兮的,衣服有些破烂,但是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看着女孩的眼睛,林纪忽然想到了白灵。   “大哥哥,你有吃的吗,我饿……”林纪愣神的时候,女孩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很软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她两只手不安的交叉着,咬着嘴唇,样子十分可怜。   “大半夜,你怎么会一个来这座破庙里?”林纪问道。   “白天的时候我和娘亲走散了,然后在路上一直走,我走的很累,看见这座破庙就进来休息。我怕遇到坏人,就躲在菩萨塑像后面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破庙里有人,我偷偷看了一眼,觉得大哥哥不是坏人,所以才走出来。”   小女孩说着话,眼里蒙着水雾,很快眼泪落了下来。   “小妹妹别哭,我去给你弄吃的。”林纪急忙说道。   林纪往外面走,小女孩拉住了林纪的手跟着一块出去。   走到火堆旁,从怀里掏出火石重新生了火。背篓里的干粮只有烧饼,不热的话太硬,小女孩根本吃不了,所以林纪先把火堆弄起来。   女孩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她脸上,眼里的泪花明亮。   林纪走向背篓,要从里面拿出几块烧饼出来,一直低头的那匹马抬头朝他瞪眼。林纪没理会,马往前迈了几步,不让他从背篓里拿东西。   林纪只好将整个背篓拿下来。   他想告诉十三庙里有个小女孩,但想着十三修养需要安静,所以没说话。   要转身回去的时候,马突然长嘶起来,林纪瞪了它一眼,示意它不要胡闹。随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女孩的声音。   “大哥哥,我不想吃烧饼。”   话音刚落,小女孩变成一只露着獠牙面目狰狞的狐狸,朝着林纪扑了过来。 第58章 你的话真的很多   林纪回头看过去,顿时毛骨悚然。   一颗硕大如灯笼的狐狸头出现在他眼前,狐狸蓝色的瞳眸十分妖异,这时候狰狞的獠牙比狼牙虎牙还要凶狠可怕,上面滴着粘稠的口水。   红色的舌头舔着嘴角,眼神里闪着凶光。   到现在,林纪哪里还会不明白,从菩萨后面出来的小女孩是只狐妖。深山破庙容易出狐妖,就连书上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林纪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但他想象不到,刚才那么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竟然会是只狰狞的狐妖,而且狐妖不都是抓沿途赶考的书生吗?   林纪倒没有害怕,只是想到刚才的小女孩,又看到现在眼前的狐狸,心里觉得十分厌恶。他的手往后伸过去,拿出背篓里的那把刀,将刀上面缠绕的布条解开,露出锋利的刀身,月光照在上面寒光凛凛。   狐妖前爪扑过去的攻势被林纪立刻后退的几步化解,它顿时恼怒起来,瞳孔睁得巨大,口吐人言冷笑道,“小子,你这身手看起来倒是不错,只是这里是我的地盘,今晚你注定走不掉。”   它一边说着话,眼珠一边扫向侧面的马车,然后鼻子嗅了嗅,闻到了胭脂水粉的味道。这种味道它从来没有闻过,但却很好闻。狐妖心里乐了起来,没想到今天不止能有肉吃,还能得到些胭脂水粉。   它扬起脑袋,望向马车,咧嘴大笑,“你也好,车厢里的女人也好,都是细皮嫩肉,而且还有些修为,体内蕴含着不少天地灵力,都是滋补的东西。我在这穷山破庙,沿途没多少赶考的书生,油水少之又少,好在老天爷还是开了次眼,把你们送了过来,让我能解一解多年来的馋虫。”   狐妖起初并不在破庙,而是去到数十里外的清水镇,它想要偷些食,可惜镇子里请了位道士,它拿捏不住道士的道行,迟迟没有下手。当狐妖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感受到有位强悍的存在经过,它不知道那是圣人,但知道那人的气息深如海渊,它吓的失魂落魄仓皇逃离。   那人就是离开的姬涯。   回来的时候它看见了马车,看见了庙里的小孩,然后化作一道流风进了庙里,又变成一个小女孩,从菩萨后面走出来。   十三和姬涯斗字打架都在定乾坤内,一点圣人的气息都没有泄漏,否则狐妖根本不敢回去。它没看见那场大战,十三又收敛了气息,自然不知道车厢里坐着的会是位圣人。   狐妖最会化形,也最懂人心。它知道少年心善,所以变成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如果是个赶考的书生,它会变成美艳的女子给书生些温存,然后趁机下手。   但它还是有些忌惮车厢里的女人,因为没有尖叫声,人类碰见妖应该会被吓到惊叫连连才对。所以扑向林纪的时候,它也在留意车厢里的动静,它没感应到任何动静,想着里面的人怕是吓晕了过去。   林纪握紧手里的刀,听着狐妖说的这些话,他皱起眉头,“你的话真的很多,比郝狂那个话痨的话还要多。”   “小子!”   狐妖愤怒地抬起半截身子,前爪悍然落下,轰的一声巨响,随后尘烟四起,前爪落下的地面塌陷下去,中间的裂痕散开像是蛛网一般密集。   林纪看了一眼塌陷的地面,跳了一下眼皮,他不是因为害怕。见过师父前辈惊天的一刀,见过郝家的三千雷破,黑衣人凌厉的剑光以及刚才恢弘的圣人打架场面,根本不会被眼前的狐妖吓到,他只是有些可惜刚烤好的烧饼,被狐妖踩在爪下。   太浪费了……   狐妖前爪落下后,后腿猛地一蹬冲了出去。它的爪牙十分锋利,像是一把利刃刺过来,尖芒处的杀意十分明显。   林纪横刀在前,想要正面挡住狐妖的攻势,狐妖身形一闪,眼前锋锐的前爪变成虚影,林纪视线连忙扫向四周,想要第一时刻捕捉到狐妖的位置。   狐妖跑的越来越快,脚下的步伐诡异莫测,这是狐族的天赋技法,再借着茫茫的夜色,很慢看清楚那道残影是狐妖的身形。   林纪挥手,落了一刀下去,可惜砍中的是道残影。他立刻后撤了几步,不料狐妖找准了机会,利爪朝着胸前横扫归来,衣服破碎,身体也是被冲撞出去。   狐妖看了一眼,十分意外。   林纪在落魄山的时候受天雷洗礼,体魄异于寻常修道者,几乎是达到武者体魄中境。狐妖的前爪锋利,但未必能在这样的体魄留下痕迹。   林纪从地上站起身来,夜空里残影再现,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搜寻狐妖真正的身形,而是朝着所有的残影一刀横挥过去。体内的灵力也是爆发出来,刹那间刀身白光耀眼。   管它多少残影,直接砍了便是。   狐妖感受到刀身上的灵力,心神一震,它以为小孩只是个武者,没想到会是修道者,而且此刻涌动的灵力,竟然有负阴上境的修为。   不过狐妖没想过要撤,它是离阳境的修为,虽然妖族不似人类有诸多的道法神通,但境界上稳压过少年,而且它也有道法在身。   林纪的刀挥出的很快,白光一闪而逝,夜空的那些残影一个个被白光横断碎裂开来。到最后一道残影的时候,白光停了下来,林纪眼神一凝,右手握力爆发出更强劲的力量。   挥出的一刀,林纪练了无数遍,早已经熟稔于心。   狐妖不知道林纪的刀能有这么快,当残影接二连三迅速被横断,它慌忙用前爪去挡住横砍过来的刀。   林纪用力的时候,虚空火光一闪,狐妖用来挡刀的前爪被削去一半,红色的血液喷了出来。   狐妖惨叫一声,蹲在地上,面容扭曲地望着林纪,眼神里满是忌惮,尤其是林纪手里的那把刀。   “道器……”狐妖沉闷道。   普通刀剑根本不能伤到它的身体,除非是有品阶的道器。   近战会吃亏。   狐妖强忍着疼痛,身形后撤数丈,旋即张开大嘴,不断喷出灰色的烟雾,将林纪笼罩其中。   它喷出的烟雾是道法,道法有个名字,叫作九天霞烟。   往往道法名字起的越大威力反而越小,而名字不显眼的道法反而威力惊人,比如白家的镇魂,木家的乙木青痕,姬家的无端剑诀……   林纪立身在九天霞烟之中,浓浓的灰雾弥漫天地,将他的视线彻底封住。隐隐间,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似狼嚎,似鬼叫。声音凄厉阴森,仿佛灰雾之中藏着一处冥府。   那些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林纪的心神被扰乱,烦躁的情绪渐渐升腾而起。他不想听这些声音,所以立刻挥刀落下,想要将灰雾劈开,可是刀落下,灰雾还在。   声音也还在。   林纪凝着神情,开始在灰雾中奔跑起来,他跑的很快,跑了很久,跑的气喘吁吁,但始终没能够跑出灰雾的范围。   似乎灰雾无处不在。   “小子,你逃不出去的。”外面传来狐妖阴测测的冷笑。   与此同时,灰雾中的声音越来越刺耳。浓雾翻滚,林纪在灰雾中看见了不少晃动的身影,那些身影的速度蹿行的很快,在林纪的身边来来去去。   林纪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他确认那不是狼嚎,而是鬼叫。一道身影蹿到他眼前,他看见了漂浮的东西,是狰狞的恶鬼。   在落魄山的时候他问过白灵,世上有精怪,那有没有鬼魂?   白灵开玩笑说有,后来说没有。   其实是真的有。   他看见了爷爷的三息魂影,看见了眼前不断出现的恶鬼。但林纪还是有些怕鬼,他额头上出现了很多细汗,瞳孔里的竖线越来越细。握住刀的手抖了一下,然后他想起了自己手里握着刀,自己已经是个修道者,心里的惧怕慢慢压了下去。   他壮着胆子,抬起刀,不管是真鬼假鬼,都一刀砍掉就好。他没再跑,而是站在原地,接二连三地挥刀想要将恶鬼劈开。   可是,没有什么效果。   恶鬼越来越多,凄厉声不断,林纪仿佛深陷幽冥里,被这些恶鬼困住。林纪不断挥刀,不断有白色的光闪烁,像是浓云中的雷霆。   狐妖看着灰雾中手忙脚乱的林纪,心里头冷笑,终究只是个毛头小子。   它在灰雾外来回走动,随时准备扑进灰雾中将林纪扑倒在地。他手里的刀有些厉害,但是突袭的话不会有挥刀的机会。   就是现在!   林纪似乎是累了,双手撑着膝盖,狐妖等到了这次机会,扑进灰雾之中。但就在这个时候,林纪抬起头,眼神扫向狐妖扑过来的方向,精芒闪过,手起刀落,一道刀光劈了过来。   狐妖正中刀光,半条腿被砍掉,它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灰雾消散,林纪走了出来,刀刃上滴着血。   狐妖看着他,难以置信林纪竟然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林纪走到狐妖面前,抬刀,打算诛妖。   狐妖急忙变回先前小女孩的样子,小女孩断了一条胳膊,浑身染血。它想用这凄惨的一幕让少年落不下刀,它想活命。   “爷爷说过,博同情的人往往最可恶,不值得同情。”林纪说的很认真,面色冷寒。   “而且你是妖。”   话音落下,刀光接着落下,于是地上多了一滩血。 第59章 都是为了活着   林纪的那把刀刀柄系着一个白色的小铃铛,这枚铃铛是白灵离别前送给林纪的东西。铃铛是白灵的本命法宝,本身就是件极为不错的道器。   这枚铃铛白灵蕴养多年,因而也拥有着白家镇魂的能力。   林纪挥刀的时候,系在上面的小铃铛发出声响,刀挥的越多,挥的越快,铃铛的声响越来越大。   铃铃铃—   铃铃铃—   虽然声音最终没有大过恶鬼凄厉的嚎叫声,但却十分有穿透性,透过林纪的耳膜,冲进他的识海让他烦躁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四周的鬼怪也是隐隐间有着压制的效果。   白家的镇魂,不仅针对魂灵,也针对鬼物。   一开始林纪或许被灰雾恶鬼搅乱心神,但铃铛响起之后,他醒了过来。后面的那些慌乱挥刀,都是刻意为之,故意演给狐妖看的。   他不会被恶鬼所扰,但还是无法从灰雾中出去,那就只好让狐妖进来。   林纪假意露出破绽,狐妖真就上了当。狐妖冲进来的时候,林纪立即挥了一刀,将它劈成重伤。   狐妖倒在血泊里,灰雾渐渐散去。   天上遮住月亮的云层,此刻被风吹开。月光落了下来,照着地上的血光,刀身的寒光,还有林纪略有些发白的脸色。   虽然知道地上的是狐妖,但终究是小女孩的样子,林纪于心不忍,转过头去。   “修道者杀人都是常有的事情,何况这还是一只穷凶极恶的妖,而且它要杀你。”这时候,十三从车厢里下来,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招了一下手,将地上的尸体还有那一滩血迹挥走,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没事。”林纪心神缓了过来,他只是看着小女孩惨死的那一幕心里悲痛沉重,虽然明知是狐妖变的,还是会难受。   “姐姐,你休息好了?”林纪问道。   十三没说话,只是径直地往右侧的空阔地走去,然后转身望向林纪,让他也过来。   “刚才那只狐妖是离阳下境的修为,你是负阴上境的修为。虽说你的境界不如它,但狐妖不懂什么攻伐的道法,而你手里有那把刀,体魄又经过天雷的洗礼,还是能轻易的胜过它。”   “不过刚才的你却很狼狈。如果不是白家那枚铃铛震住蠢蠢欲动的恶鬼,你恐怕已经落败,沦为狐妖的食物。”   “我也没有道法。”林纪挠挠头,他是有刀,也有灵力,但就是有力使不出。   “你手里的那把刀,曾经能劈一切道法神通,能斩规矩,能开天地,根本不需要任何道法。一力降十会,不论遇到什么,挥刀压下去就是。”十三继续说道。   林纪却更加困惑,要是刀真的那么厉害,自己刚才挥了那么多下,为什么连灰雾都没有劈开?   十三似乎是知道林纪心中所想,她凝视着林纪手里的刀,然后说道,“你挥刀的姿势很好,但是挥出的刀芒没有心意,只是纯粹的灵力刀气,哪里劈得开灰雾。但事无绝对,如果你的境界够高,劈出的刀光够大,也还是能将灰雾道法压垮劈开。可惜这两样,你都不占。”   “心意?”   “万物都有灵,有时间多和你手里的那把刀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感悟到什么。”十三想着自己这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还是说了,“我不练刀,不懂刀法,所以教不了你。唯一能教你的,就是练字。”   十三说完,她的指尖多了道流光。林纪看着这道流光,想起了刚才在天上两位圣人打架的场景。   十三就是用这道流光写下的止字。   那个止字后来变成了汪洋大海,将青山吞没。   他想着姐姐是要教自己关于字的道法神通,所以精神专注地看着。   “修道者写的字与寻常书生写的终究不同。寻常书生用的是笔墨,而我们用的是天地灵气。”十三指尖轻点,流光越发浓郁纯粹,“笔下写出来的字又和其它道法神通不同,需要极为纯粹的灵力。你要做的,是将掌心的灵力打磨,然后再汇聚指尖,慢慢勾勒出一方大字。”   “这方大字又分三层。第一层是灵痕,第二层是意蕴,第三层则是规矩。”   ……   ……   十三一边在虚空写字,一边向林纪解释着其中的奥秘。   不一会儿,十三在虚空写了一个礼字,然后曲指一弹,礼字飞向远处的那棵大树,轰隆一声巨响,大树被礼字压塌,树干爆裂开来。   “这是拥有灵痕的大字,算是一则道法神通,虽然仅仅能够崩山裂石,但对眼下的你而言足够。”   讲完这些,十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她回到庙里,躺在微软的干草上准备睡下。   “好好练。”十三叮嘱的声音落在林纪耳朵里。   后者将刀放回背篓,然后开始按照十三说的那些一步步去做。先是凝聚灵力于指尖,然后打磨灵力,然后开始在虚空写字。   这些看似很简单,其实很难。   林纪练了一夜,终于到了能够写字的地步,只是那个礼字还没能够完全写出来,虚空上的灵力就消散了。   虚空终究不是宣纸,灵力也不是墨汁,所以没办法那么简单地落笔写出一个字来。就算眼前有一张宣纸,笔墨落在上面也会流下来,让字变形。   除非,灵力能够在虚空固定住。   然而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林纪练了一夜,他没有睡觉,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什么困意和疲倦,反而越来越精神。   难不成修道者其实不需要睡觉休息?   红日初升,晨云渐薄,林间有叽叽喳喳叫唤不同的鸟叫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风声有些大,因为那是林纪挥刀的声音。   十三说她不懂刀法,所以只教林纪练字。字要练,但他不想放下练刀,他答应过前辈师傅,会好好练刀。   就算现在没有练刀的门路,只是简单的挥刀他也会一如既往的练习着,一遍又一遍。   书读百遍其义现,刀练千遍呢?   太阳还在林梢挂着的时候,他们便离开破庙,往中州的方向而去。   十三坐在车厢里,眼前是车厢的帘帏遮挡住视线。不过她有默识,视线能够无视帘帏穿透过去。她看着破庙的匾额,上面的蛛网比昨天多了一个,但是蛛网上的蜘蛛却是少了一个。   她发觉到这一点,想着少的那只蜘蛛应该是去觅食了。   旋即她想到昨夜的那只狐妖。狐妖兴许也只是饿了,出来觅食而已,这么一想,它也是可怜。   然后她注视着破庙里的那尊菩萨。   嘴里轻喃,“这里既然有着一道你的佛念,为什么不将这只狐妖度化,免得再烧杀抢夺,佛门里的和尚不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吗?虽说你可能不在乎度化的这份小功德,但和尚眼里,功德就该是功德,没有大小之分。”   “功德就是功德,的确没有大小之分。”十三听到了回音,是那道佛念的回复,也是那位菩萨心中所语,“树饿了,会汲取泥土里的养分,猛虎饿了会寻找野鹿。人饿了,会吃荤素。妖饿了,也会找东西吃,有些妖找的是天地灵力甘露,有些妖找的是人,这些都是天地间的缘法,都是为了活着。而这世间万物生灵最大的因缘,无非是谁吃谁罢了。”   虽说她是只穷凶极恶的妖,吸食过路人的血肉精气,但她也只是想填饱肚子,不想死而已。   “荒唐。”十三冷哼了一声,想着眼前的这尊菩萨离了悬空寺,倒真是没了菩萨心肠。   三关庙里的这尊菩萨,名为地印菩萨。   数百年前,他曾是西漠悬空寺的蹈红尘,修为高深,佛法精妙莫测,当时的世人都认为佛门将出位大物。   地印菩萨成圣之际,一朝越矩,引得世人惊叹。只是后来地印菩萨便离开了悬空寺,离别时,他指着悬空寺的那尊大日如来佛怒喝,“佛语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诳语!”   此言一出,悬空寺大震。   诸位僧佛出手,念经声振聋发聩,木鱼声震天响,想要籍此将地印劝化。但他不为所动,甚至大打出手,破了悬空寺的罗汉阵,伤了数位圣佛。   地印菩萨离开后,悬空寺不再有他的菩萨塑身。   数百年来,也没有他的音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有放置地印菩萨塑像的寺庙,甚至还有他的一道佛念。   “佛无度化生灵之心,哪里是菩萨。”   “佛讲无色无相,我是菩萨,也可不是菩萨,何况我早已经不是菩萨。”   “跟和尚讲道理,最是无趣。”十三没想再继续说下去。   她闭上眼,不再看那尊塑像。   菩萨塑像倒是睁开眼,看着渐渐远处的马车,视线回落,看见了藏在阴暗出的那一缕未散去的魂魄。   魂魄双手合十,像是跪在地上,身形颤抖,十分虔诚地看着菩萨塑像。   没过多久,破庙响起诵经声,庙里的菩萨在做法事。   诵经声过后,整座破庙金光大盛。   这时候,马车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   十三坐在马车里,她蹙着眉深想一些事情。落魄山出现在旗云镇,姬涯也在旗云镇,离开佛门的地印菩萨也在旗云镇附近,这些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她不信。   还有林纪。   他身上的因果如此重,背后究竟又有什么隐秘。   十三隐约觉得这些事情都会有关联,纵使她猜测不到究竟有什么关联。   她想不明白,抓起旁边的葫芦酒瓶,发现没有酒,便将葫芦扔出去,砸中了马头。   “走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到中州?”   马被砸了一下,委屈小声地嘶叫着,随后迈开腿疾跑起来。 第60章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马车原本在路上走的慢慢悠悠,它吃了一夜的干草,虽然胃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心里很不舒服。   心情不好,拉车的时候自然没有多少力气。   十三的葫芦酒瓶砸过来的时候,马惊了一下,它害怕十三动手,所以立刻卯足力气,迈开马腿,健步如飞。   林纪靠着车厢,手里凝着体内灵力形成的流光,他还在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那个礼字。他觉得练字和练刀一样,练刀和砍柴一样,一遍遍做的多了,自然就会熟练,也能发现其中的玄奥。   这样的过程其实很折磨人,但林纪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天地灵力,和水一样,没什么分别。”车厢里的十三忽然开口说道。   林纪皱眉沉思,十三姐姐这句话,无疑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话里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林纪练字练的累了,又或者是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了,就会张眼望着四周。马车似乎走了很远,眼下已经看不见起伏的山峦,只有平阔的土地,上面满是金色的稻谷。   稻谷还没有收。   近处有池塘,池塘边上有位带草帽的老农在喝茶休息,旁边的大黄牛吃着青草。一位四五岁大的小孩站在池塘边,用手里的苇草落池塘蘸水,然后挥出一道道水线,在虚空滑落。   马车驶离,林纪却一直看着小孩挥舞苇草,看着虚空的水线。   天地灵力,和水一样……   林纪脑海里重复着十三的那句话,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灵力从手心涌动出来,汇集到刀上,刀挥砍出去,灵力顺势而下,所以有了刀光。   这和小孩挥苇草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有挥出去的势,就能够做到。   灵力是水,要怎么样让水在虚空形成一个字,并且稳定住?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都可以通过势勾勒出来,可难就难在将势定住。林纪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于是继续深想下去。   这一想,便是一下午,转眼间到了黄昏的时候。   马车此时路过的地方,有一条溪流,溪流上方有一架水车,水车不断转动着,将溪流里的水带上来,然后通过淡黄色的竹管流向各处的稻田。   林纪看着这些纵横交错的竹管,看着从管口流出的溪水,顿时醒悟过来。   从上往下看,这些交错的竹管也可以是一个字。   “原来,灵痕说的不是灵力的痕迹,而是定势的痕迹。”林纪喃喃自语。   像这竹管一样,灵力在虚空勾勒一个字的时候,如果也有类似的东西稳住灵力不崩散开来,那在虚空写下的字就能一直存在着。   灵痕,说的是让灵力流动的轨道。   十三听见了林纪说的这句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同时她也有些惊讶。因为她昨晚只教了字成型之后如何成为道法,却没有教如何在虚空让字成型。   没想到,林纪能够自己领悟到,仅仅只是在一天的时间内。   他真的很聪明。   而且,真的和文庙有缘,只是不知道,他笔下的那个字,最终会是什么。   林纪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开始继续在虚空写字。他先是凝练出一条极细的线,在虚空勾勒出一个礼字。这条细线的灵力足够纯粹,也好控制,能够稳稳地在虚空显现。   字的框架已经成型,剩下的只是让灵力流过框架,字也就最终成型。   林纪虽然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是想要成功还是需要不断的练习,想要做好更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一个时辰过去,林纪失败了数千次,终于是在最后一次,成功了。   灵力流过灵痕形成的框架,没有崩散坍塌,而是稳稳当当的立在虚空。   林纪看着虚空写下的这个字,兴奋激动起来,他站起身来,从马车上跳下去,却忘记了马车正好停在一处稻田地旁。   他跳了下去,踩了一脚泥,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是栽倒在稻田里,浑身都是泥巴。   十三从车厢里出来,看着此刻林纪狼狈的模样,又气又笑。   刚刚她还夸着林纪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眼下竟然这么蠢笨。   她抬了一下手,一股灵力落在林纪身上将他带离稻田。随后灵力变成从天而降的雨水,将林纪身上的泥巴冲刷干净。   随后又是一阵风来,将林纪身上淋湿的衣服吹干。   林纪看着十三施法,眼里都是期待的亮光。   他也想学这些道法。   “雨露和清尘都是最为普通的道法,你以后入了学堂自然会有人教你,无需我教。”   林纪听完,心里顿感失落。   “继续赶路。”十三没理会他眼里的失落,对着马喊了一声,马十分知趣,继续启程。   马车在走,林纪没有继续在虚空写字,他从背篓里拿出那本《礼易》,翻开上一次看到地方,继续看着。   夕阳落下,转眼天黑。   “姐姐,你说字有三层,灵痕、意蕴和规矩。灵痕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蕴和规矩又是什么?”   “现在的你,知道灵痕就够了。意蕴是以后入文庙学堂的事,规矩则是你自己的事。”   林纪将书放下,忽然道,“不去学堂也可以,反正姐姐是圣人,圣人肯定比学堂的老先生学问要大。”   十三忍不住笑出声来,“若论打架,学堂里的那些老先生都怕我,但要说学问,还是他们厉害些。”   林纪听着这番话,想着学问这种事情,果然和修为境界没有多少关系。   “姐姐,和你在天上打架的酒楼老板,究竟是什么人?”林纪还是很好奇,酒楼老板会是圣人。   “曾经是文庙学堂的书生,后来成了姬家的圣人,再后来变成了畜生。”   “畜……”林纪听的目瞪口呆,这个词也没有完全念出来。白灵说圣人一念可达天地,可通人心,万一被他听到自己骂他,日后肯定会来寻自己麻烦。   十三是圣人,酒楼老板打不过她,她不怕;但自己打不过,所以话不能乱说。   “曾经我以为他是畜生。”说到这,十三有些咬牙切齿的恨,“不过现在他又变回了圣人。”   十三一边说,一边喝酒,一边笑。姬涯说夫子哪里会看错人,既然不会看错,他哪里会是畜生?   虽然不知道当年他为何离开,但一定有情有可原的隐情,或许和姬涯出现在旗云镇有关。   想到这,十三又想到了林纪。   林纪身上有一片浓重的灰雾,里面藏着不少的因果,她能感受到,因果牵连的气机,她都不陌生。只是这么多的因果落在林纪身上,她想不明白。   难不成林纪会是救世的人?   就凭手里那把缺根筋的刀?   十三呵呵笑了几声,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喝醉了。   “他是姬家的圣人。”   林纪闻言身子僵了一下,眼神闪烁。   十三则是放下酒葫芦,继续说道:“在院落外要杀你的人,也是姬家的人。那人叫姬延,是灵寂大修。中州姬家觉得落魄山的五色灵魄落在你手里,他们想抢,于是派了人出来。只是没想到,派出的会是这么大的手笔。恐怕是想要做到万无一失,可惜偏偏遇着了我。”   十三顿了一下,蹙着眉头,想到了林纪身上的因果,“也不算可惜,因为注定会遇着我。”   林纪想到的是十三姐姐和南离前辈的事情,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但没有想到对的原因与南离无关,而是因着他自己。   “姬涯虽然是姬家人,但他早已经不管姬家的事,姬延来杀你,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记恨于他。”十三心里终究是承认姬涯是自己的好友,所以替他说了几句话。   “中州姬家此番派人来,是要抢夺你身上的东西。不过姬涯说的没错,你不是那些在荒境天浴血奋战的后辈,而是落魄山本土之人,没有入自然没有离开,那三位定下的规矩也不作数。姬家老头敢这么做,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们能想到,另外的人恐怕也能想到,你要时刻小心。”   “可五色灵魄不在我身上啊。”林纪说的既委屈,又无奈。   “真的不在?”   “不在。”林纪很肯定地回答。   十三展开默识,眼里洞若观火,她看着林纪的身体,从里到外,的确是没有感受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至于那把刀,是归虚前辈的东西,算不上是落魄山的机缘,更不可能蕴含五色灵魄。   难不成是姬家刻意为之?   十三想到了这种情况,神情有些恼怒。   “当人们认定东西在你身上时,不在也是在的。”十三缓缓说道,这便是眼下最现实的问题。   “修道者一定要争抢机缘吗?”林纪垂下眼神,看着周遭的一片黑暗。   “为了长生。”   “长生有什么好的。”   “长生未必很好,但他们找不到比长生还要好的东西。”   “爷爷说,天伦之乐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如果人死了,哪来的天伦之乐?他们想长生,说到头来终究是不想死,人若是能不死,自然可以去拥有更多的乐趣。”十三解释道。   林纪若有所悟,但很快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才是人之常情。”   十三闻言又是笑出了声,眼里的光彩照人。   “果然是因果……”她心里默想。   因为夫子也曾说过这句话,也想让所有世人明白这句话里的道理。 第61章 拳头还是不够大   入夜之后,马车来到一个很高的牌坊下面,牌坊最上方正中央的位置安放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函塬镇   牌坊的两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大灯笼下面又挂着很多小灯笼,里面的烛火十分明亮。牌坊后面是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应该就算是进入了函塬镇。   和旗云镇这种小地方不同,函塬镇是个堪比县城的大镇,人口众多。又因为是东西南北往来的重要商渠,过往的商贩走户极多,因此十分热闹繁华。   马车过了石桥,又往前走了一里多路,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叫喊和吆喝声不断。两边的商铺屋舍也都挂着亮红灯笼,烛光铺地,整条大街宛如白昼。   镇子的南边,也就是林纪现在进入的地方是坊市。函塬镇没有夜禁的说法,深夜仍旧是热火朝天的景象。林纪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惊讶万分,旗云镇上夜还未过半大伙都已经是睡下了。   “中州要比这里繁华热闹的多。”十三从车厢里出来,坐到马车的一边,她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以及林纪诧异的神情开口说道。   街道上的人很多,马车走的很慢。   “我们要去哪?”林纪问道。   “进入中州之前难得有处繁华热闹的地方,你不打算在这里买些东西,到了中州好送给在你心里的那位姑娘?”十三嘴角含着笑说道,“男人去找女人,空手可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林纪闻言,神色一滞,然后红了脸。他已经跟十三解释过,自己和白灵只是朋友,但十三总是想得更多。   十三瞥了一眼林纪,知道这小子还是没有开窍,便继续说道,“发簪也好,胭脂水粉也罢,就算是一把轻罗小扇也成,只要是礼物都是心意;但没有礼物,就真的是没有心意。女孩将自己本命的铃铛送给你,你总要回份礼。难道你爷爷没有告诉过你,有来有回才算是人情?”   “说的也是。”林纪点着头。   十三直翻白眼,觉着夫子那句孺子不可教真的很有道理,好好的前半句不听,偏偏要去听后半句。也不知道白家的丫头究竟是看中了林纪的哪一点,才会心甘情愿的将本命的铃铛送出去。   “可是,我没有多少钱。”林纪拿过背篓,从里面找出一块青布缠绕的包裹,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子和铜板,钱的确不多,满打满算下来也就三两银子外加二十多枚铜板。   林纪和爷爷一直在山里生活,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卖出去的东西,手里的银子自然不多。光是这些银子,还是林纪上山砍柴卖柴赚的。   “我这里有些,你拿去先用,日后记得还我。”十三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到林纪手心,“此处距离中州城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记得买些干粮、腌肉回来。我的酒没了,去给我打一壶女儿红,记住得是十五年的女儿红。”   十三又将葫芦酒瓶放到林纪手里。   “背篓里的那把刀不能一直用布条裹住,这里有铁匠铺,你找一家打个刀鞘。剩下的银子足够你买一份有心意的礼物。”   “还有,这匹马的蹄铁坏了,你去铁匠铺的时候顺便给马打副蹄铁,免得这匹马走路一瘸一拐,马车颠簸的厉害坐着难受。”   那匹马听到十三吩咐林纪给自己买东西,心里不禁一热,想着自己竟然也能被记挂。可它听到后面半句话,心顿时凉了半截,它不敢回头,总觉得十三的眼神在盯着它,汗毛悚然。   “姐姐你要去哪里?”十三说了这么多,都是让林纪去买,所以她不会跟着林纪同行。林纪听了出来,因此问道。   “碰见位很久没见的人,要去打声招呼。”十三望向西南边的方向,对于出现的人,她也是有些意外。   “东西买好之后,就去找家酒楼住下,今晚不赶路,我也想洗个热水澡。”   林纪点头之后又想问什么。   十三猜到了他的问题,“你只管去做这些事情,我能找到你。”   林纪想想也是,十三是位圣人,念通天地,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自己?   两人都是下了马车,十三朝着西南边走去,林纪拉着缰绳往正前方走。   十三走过的地方,四周的人纷纷投来痴迷的眼神还有惊呼声。她的容貌很美,再加上出尘的气质,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十分惹人瞩目。   她不喜欢这些眼神和惊呼声,于是整条街道忽然凝滞起来,一动不动。这样仅仅是持续了一息的时间,街道再度恢复如常。但所有人都忘了,这里走过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   这条街走到尽头,是一处江河,河中央的位置是一座凉亭楼阁。十三抬眼看了过去,发现里面有不少人,或吟诗,或饮酒,或赏月,又或者与旁边的脂粉女子谈情。但她没有看见自己要见的人。   也不可能会在那种地方。   她收回视线,来到河岸边,感应到了那位的存在。   沿岸的杨柳树上挂满一个个的灯笼,缀连岸边数十里,灯笼里的红烛光铺满整个江面,仿佛黄昏一直在,还没到入夜的时候。岸边船只很多,大大小小,不断有船家揽客的喝声。泛舟两河岸,也是一门生意,这里的不少人以此为生。   十三朝前径直过去,一条船从河中央缓缓驶来。   船上没有船家,也没有划船的桨,船头站着一位书生,双手负在后背,书生看着岸上的十三,素来严肃的脸此刻也是多了不少温和的神情。   船没靠岸,十三踩着虚空上了船,而后船再度朝着河中央而去。   “去过姬家了?”虽说是久别再逢,但十三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淡漠,说的话也是开门见山。因为眼前的书生和姬涯一样,都有让她气愤恼怒的地方。   书生不是别人,是文仁,文庙的那位至圣,曾经在文庙里她唤过几次师兄。   “去过。”   “这不像你。”十三眼里的淡漠更深。世人都知道,文庙的文仁至圣是天底下最讲规矩的人。中州姬家做的那件事情纵然再隐秘,也瞒不过至圣,所以书生去了中州姬家。   可过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大消息从中州传出来,说明他没有做什么,这很不像文仁。   “姬家老爷子说的没错,林纪本就是落魄山的人,不算是外来者,抢他手里的东西,还是在抢落魄山的东西,算不上是破了规矩。”书生看着波纹四起的河面,然后望向十三,“他没有破坏规矩,所以我没有去做什么。”   姬老爷子的这番话,比姬涯的还要过分。   “狗屁不通的话,你也同意?”十三冷着脸,面如寒霜,她盯著书生,心里十分恼火。   书生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书读的越多,果然越是腐朽。规矩规矩,如果各执一词,那还需要规矩做什么?不如直接看看谁的脸皮厚,谁更不要脸。”十三气不过,讥讽冷笑。   “规矩原本就是各执一词的事情。”   “那你当初立这破规矩做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拳头够大,天地间只需要执一词就好。”书生眼里凝着光,说出的这番话颇显豪气,但他说的风轻云淡。   十三闻言愣住,她没想到书生会说这么一句,但旋即她反应过来,于是更加气愤。   她咬着牙冷哼一声。   “所以呢?”   “所以我的拳头还是不够大。”书生平静地说道,船停了下来,河面也是平静下来。万籁俱寂的情形下,这句话听着十分慎人。   文仁的拳头,牛鼻子老道的桃木剑,秃头和尚的掌心莲是这世间最大的东西。牛鼻子和和尚不会和文仁的拳头为敌,除了他们俩,还有谁能够无视文仁的拳头?   十三想到了荒境天黑暗深处的那位。   又想到了早就无踪无影的夫子。   最后想到了林纪。   想到林纪不是因为林纪不怕文仁的拳头,而是因为林纪身后因果指向的一切。   十三面色大惊,瞪着眼睛看向书生,怒吼道:“你们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我们是想要盘算些什么。”书生叹着气,“但现在什么也盘算不了。”   归虚那一刀,将该斩断的因果都斩断。没了因果,就像风筝没了线,再不可能盘算些什么。   “我这次来,和那小孩无关,只是想来见见你。”   “见我?”十三的声音高了起来,不屑一顾。   “我知道你对我的怨气还没有消。”   十三绷着脸,眼里都是风雪,满目都是寒意。   “但谈老一直对你很好,无论是教你练字,还是教你学问。当初你入学堂,就是谈老做的先生,只是后来夫子点了名,你才成了夫子的学生。”   “谈老对我很好,但你若是打算用他来说服我回文庙,去做春秋阁的夫子,那是痴人说梦,绝不可能。我说过与文庙再无瓜葛,便不会再回去。”十三说的毅然决然。   “既然和文庙再无瓜葛,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为什么还握着文庙的那两个大字?”书生抬头望向夜空,明月静悬,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吟月的诗句。   “你要我归还那两个大字?”十三笑的越发森冷,“大字说到底只是夫子的东西,不属于文庙。夫子给了我,虽然我无法掌控,但也轮不到交给文庙。”   “春秋阁会有新的夫子。”书生说道。   “谁?”十三下意识的问。   “能掌控那两个大字的人。”书生眯着眼,看着那轮明月,眼里出现了林纪的身影。   “原来如此……”十三则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因为她此刻想的,也是林纪。   “谈老,没多少日子了,他在等你。”沉默之后,书生忽然说了话。 第62章 远来的挑夫   十三的肩膀颤了一下,身下的船跟着动了一下,平静的河水分开两道横浪,聚集在船头的游鱼一哄而散。   “什么时候?”十三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   合道之后,教她学问的就不再是谈老,而是夫子。但在这之前,一直都是谈老,谈老虽然很严厉,但对她却很和蔼,那把黑色的戒尺总是重重地落下轻轻地拍打。   她写的那些文章,谈老总是要点评繁多。   当初离开文庙的时候,谈老的身体还很硬朗,可没想到现在……   时间,其实已经过了千年。   千年的时间里,十三有想过去见见谈老,但她不愿意再回文庙,所以迟迟未去。   “就这两天。千年的时间,他已经等的够久,没办法再等下去。”   合道之下,不过两百年的寿元;灵寂修士能有千年的寿元;入圣便会再多出千年的寿元,圣境往上,每个境界都会有千年寿元。   修道者求长生,求的其实也只是朝夕而已。   “谈老原本就是灵寂大修,千年的时间成就圣位虽是难事,但也不是无法做到。只是他更在意的是教书育人,而非修行。他不羡慕长生,只怕桃李不够满天下,更怕世间懂道理的人少之又少。”书生慢慢说道,在他心里,谈老是文庙所有书生都该尊敬的人。   “你是他教过的最得意的门生,他知道你心中对文庙有恨,但他还是想再见你一面。和文庙无关,只是他的心念。”   十三闻言,渐渐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去,看着涟漪四起的河面,眼里的水雾浓重稠深,好似八月秋的霜降。   “文庙……我会去一趟。”十三咬着唇沿,轻声道。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南离。”书生垂落下眼神,“他承了那小子的部分因果,劫雷的力量侵入身体,不仅摧毁了他的道基,也侵入了魂魄之中。他抗不住那些因果和劫雷,所以会魂飞魄散。”   “你到底要说什么?”十三再次转过身来,眼神凛寒地看著书生,手心握成拳头,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   尤其是听到南离这几个字,脾气会更不好。   “因果这种事,悬空寺里的和尚想的最多;至于劫雷,他们也有东西能够消弭。”书生迎着她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什么神情。   河面起着一阵风。风吹起书生的青衣,吹起十三的衣裙,吹开河面上的涟漪。水里的游鱼探出头呼吸,苇草上的蜻蜓落了下来。它们都感受到空气里的压抑紧张,游鱼潜入水底,蜻蜓点水后又飞走。   十三的脑海一时间空白起来,心也是跟着空了起来。   “再生莲……”十三幡然醒悟,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悬空寺里的再生莲,能够护住神魂,哪怕是遭受劫雷侵蚀,也能够护的住。南离魂飞魄散的那日,十三伤心欲绝,以致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事情。   “他……”十三的声音颤颤巍巍。   “神魂还在,所以算不上真的死了。不过,他进了再生莲,也是入了佛门。”说到这,书生抬眼看着十三。   “那又如何,这世间僧侣还俗的还少吗?就算是和尚,我要喜欢,谁又能拦得住?”十三冷声道,但她的嘴角和眼底,都有了笑意。   至少南离还活着。   书生叹了口气,十三离开文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林纪牵着马在街道上转悠。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买好了路上吃的干粮和腌肉,给十三姐姐满了一葫芦的女儿红。路过一家卖发簪首饰和胭脂水粉的店,林纪进去看了一眼,没有买发簪,也没有买胭脂水粉,而是买了一把木梳子。   “哟,哪家的少年郎,年纪轻轻地就这么懂得讨女孩子的欢心,这大了还得了?”店里的一位年岁颇大的姑娘打趣笑道。   林纪臊红了脸,拿了木梳子付了钱,赶忙离开店,拉着马走。可马似乎没听够这样的笑话,在原地站着不动。   林纪狠狠瞪了马一眼,然后硬拽着离开。   给白灵买好了礼物,他想着也该给郝狂买样礼物。   当时在院落,还是郝狂的三叔救了自己。   路过街角的时候,林纪看见了铁匠铺,他将缰绳拴在门口的木桩上,然后走进铺子里,让里面打铁的师傅给自己做把刀鞘,再给门外的马打副蹄铁。   这些都弄好了之后,林纪牵着马离开。   送给郝狂的东西他还是没有想到要送什么,反正明日才走,还有些时间可以再想想。   一路穿街过巷,林纪牵着马来到另外一条街。   虽然只是隔着两条街,但这里相比先前的热闹喧哗的大街冷清不少,几乎没有什么人。   林纪径直走着。   风吹过的时候,将树上的黄叶吹落,零散地落在地上。   不远处传来一声金鸣声,打更的更夫提着黄色油纸蒙的灯笼,里面的烛火透过灯笼泛着晕黄的光,他敲了一下铜锣,喊了一声巳时已到,小心烛火。   更夫的旁边还有一道身影,那应该是位挑夫。肩上的扁担压的半弯,两头挂着木桶,里面装的似乎是泔水。   两人和林纪只有数丈的距离。   边上的那匹马伸了伸脖子,它闻到了什么气味,不确定是什么气味,所以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闻了出来,这是泔水的臭味。   这股臭味冲进鼻腔里,几乎是要让马晕厥过去。它将马头偏的很远,想要避开泔水的臭味,可挑夫越走越近,臭味避无可避。   马扬起马尾,脖子撞了一下林纪,想让他上马车,它好带着他赶紧离开。   林纪哪里知道马的心思,只道是生人靠近,让马受了惊吓。于是他抓紧缰绳,将马头牵到自己身边,避免他惹事。   更夫和挑夫离得越来越近,地上的飘落的黄叶被踩碎。   整条街道空空荡荡,只剩下林纪,马车,还有迎面走来的更夫挑夫,颇有着萧瑟凄凉之感。马猛打了个喷嚏,不是因为受凉,而是因为太臭。   林纪也闻到了泔水的臭味,他皱着眉头,但却没有捂住口鼻,因为那样很没礼貌。   两人走到林纪面前的时候,更夫继续往前走,挑夫则是停了下来,然后抬起头。   咕咕——   咕咕——   树梢上站着的鸟雀发出鸣叫。   “你是来找我的?”林纪看着眼前的挑夫问道。   挑夫看着眼前的林纪,他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纪侧着身子,伸手到背篓里,拿出那把刀。虽然刀有了刀鞘,但他还是将刀放在背篓里。   那匹马察觉到林纪的动作,它回过头来,四周依旧是臭不可闻,但除了臭气之外,还有浓郁的杀气。   那是它最先闻到的气味。   “我在刚才那条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就看见过你。现在又看见你,我想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而且如果你真是镇子上送泔水的挑夫,不会不认识镇子里的打更人。”这很奇怪。   “你是故意走到这里来的?”挑夫皱了一下眉,更加意外。   林纪没说话,算是默认。函塬镇的街市繁华热闹,好几条街都是如此。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并不是修道者,如果在那些街道出手打起来,他们会遭殃,甚至会没命。   所以,林纪走了几条街,来到这条几乎没有人的地方。   “小鬼,你真以为在落魄山得了五色灵魄就是天之骄子,可以不把寻常修道者放在眼里?纵使是骄子,也不过是未入离阳,还没成长起来。”挑夫怒道,脸上的横肉堆了起来。   林纪这时候确认,他的确是来找自己的,和姬家的来人一样,为的是五色灵魄。   “我身上没有五色灵魄。”林纪很认真的说道,他确实没有得到什么五色灵魄,可为什么别人都以为是他得到了?   “中州都传遍了,用不了多久满天下都会传遍,你说没有就没有?”挑夫冷笑嘲弄。   话说完,挑夫扔掉了扁担和两头的木桶。   木桶落到地上,里面的泔水倾洒出来,臭味变得更加浓郁刺鼻,整条街道都弥漫着这股臭味。   马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臭死过去。   林纪则是握紧了刀柄,将刀从刀鞘里拔出来,体内的灵力也是逐渐地汇聚到掌心。   面前的挑夫看着林纪的动作,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更加觉得奇怪,这小鬼难道就真的不怕他们两个?   就因为五色灵魄?   想到这,他十分愤怒,体内的灵力涌动起来,两只手的掌心同时出现红色的火焰,抬手一挥,掌心的火焰朝着林纪疾驰而去。   夜空闪过两道火光,火光的速度很快,眨眼便近身。冷寂的街道忽然生出一道青色的光芒,那是林纪挥出的刀光。   刀光斜着劈出去,将两团火焰劈成两半。   刀光消失,火焰砸落,似乎一切都太过简单。连山里的狐妖都能有弄出恶鬼的道法,他不相信这个人来找自己,用出的道法会如此不堪。   他一直警惕着,旋即注意到挑夫的神情,没有诧异,也没有慌张,而是挑了一下眉。这时候他的神情凛然许多,周身的灵力比刚才还要多。   被刀光劈落的火焰变成了四团火球,再一次飞向林纪。   林纪挥刀劈开两团火球,与另外两团火球擦身而过,灼热的高温肆虐。   他侧身回过神来,虚空上的火球变成了六团。 第63章 揆嵬离火印   两团火焰被劈成了四团,然后又变成了六团,八团。难不成每一刀劈下去,都会生出新的火团来?林纪看着眼前的火团,虽说是被劈开了一半,但眨眼间变得和原先一般大小,温度也是同样灼热。   他心里骇然,神情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道法?   挑夫踢开脚下那根扁担,扁担飞了出去,正好砸向那匹马。马神色大惊,急忙迈腿跑开,心里抱怨为什么是个人都喜欢拿东西砸自己?   他扫了一眼马车,然后望向林纪,杀机重重,脸上的讥笑犹在,带着阴森寒意,“落魄山选中的人,也不过如此。”   分散在周遭的八团火焰,瞬间收拢,将林纪围困在一处极小的空间内,与此同时,火焰燃烧的愈发剧烈,灼热高温令得林纪的面皮变作红色,满头大汗。   火焰越逼越近,林纪神色变化,他不知道该不该挥刀,如果八团火焰变成了十六团,彻底封住了自己的身形,那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可真的逃不出去。   他犹豫的时候,一团火焰冲了出来,砸向他的面目。四周空间太小,避无可避,林纪只能挥刀,一时间火光四射,漫天的火星。   刀劈在火焰上,却没有落下去,另外七团火焰融了进去,一股庞大的灵力冲天而起,将林纪顶飞出去。   他的身体飞了数丈远,撞在街道的内墙,随后跌落在地上。   挑夫伸了伸脖子,面色狰狞,“你就这些本事?这些本事也能得到落魄山的认可?看来这届入落魄山的九门子弟真如流言所说,绣花枕头不过如此。”   中州无数人都关注着落魄山之行,可偏偏那些入了落魄山的家族这次都沉默不语,委实像是挨了霜打的茄子。   因此才会有人言,这次入落魄山的那些家族子弟,不过如此。   挑夫心里一直都有怨气,既然九门里的人青黄不接,为何就不能公平一些,让他们这些人也有一次入落魄山的机会?   他自问,自己绝不会比九门里的世家子弟弱上半截,甚至还要强上一大截。   林纪从地上站起来,沉默不语。他看着面前再度分开的八团火焰,想着刚才挑夫手里的动作,知道火焰不会再分裂下去,八团便是极限。   他又想到十三姐姐说的那句话,一力降十会,只要落下的刀光足够粗大,就能压制住一切。   林纪五指曲拢的更紧,一步迈出,身形像是虚空飞掠而过的捕蛇鹰。   挑夫接连冷笑,右手一挥,八团火焰碰撞在一起,变成一片火海。只是这片火海相较于十三止字所化的汪洋,根本不值一提。   手里的刀朝着火海劈了下去,刀刃上的刀光冲进火海之中,青白色的刀芒被火焰的红色笼罩隐没了踪影。   林纪的心神跟随着刀光进入火海之中。他在火海内巡视,发现了火海深处的一缕赤红色火印,想来那应该就是这片火海的根源所在。   透明的刀光凝成实质,变成了捕蛇鹰最为锋利的尖嘴,疯狂地砸向那枚火印。而这枚火印,承受着刀光凌厉地撞击,却好似无事一般。   林纪并不知道,这枚火印有个名字,叫做揆嵬离火印,来历很是不凡。   揆嵬离火大阵,是当初揆嵬圣人横断三千妖人的掌中物,共有八十一枚火印,每一枚火印都是半圣器。若不是黑暗深处的那只手拍碎了揆嵬离火印中的阵灵,随之而来的黑气侵袭火印,大阵不会分崩离析,也不会爆裂开来。   火印失了灵性,又遭黑气侵蚀,降了数个品阶,最终在天地间消失。   挑夫在北境的一处河泽地里发现了这枚揆嵬离火印,又意外的从中得到了一部离火的道法,于是将离火印化作本命的道器。   纵使离火印跌落半圣器,尘封河泽地百年,从内而外,早已经是暗淡无光,破败不堪,里面残存的那一丝灵性也几乎是消磨干净,但也绝不是一个未入离阳的小孩能够斩断的。   街道上的挑夫,身形被林纪的刀光欺压,后退了数步。不过他手里的灵力并不紊乱,反而是越发凝聚,火海里的离火印死死扛住刀光地冲撞,四周的火光跌落地面。   刀光劈砍犹如雷霆攻势,离火印抵抗如不动顽石。   此消便是彼涨,胜败就是要看谁撑不下去。   挑夫咬紧牙关,脸上多了几道横肉,那张脸狰狞的厉害。他没有力气再说冷笑嘲讽的话,只是有些意外,眼前的小孩落下的刀竟然这么难扛,虽说比不得山岳,但也是一块滚落的巨石。   “不过,我可没有走到尽头!”   挑夫催动着体内的血气,朝着火海里的离火印喷了一口鲜血过去,血液被火海蒸发,但还是有几滴落在了离火印上。   离火印上的黑色变成黑红色,里面仅存的那一丝灵性于此刻展露了出来,虚空的火海极速地收拢起来,最后变成一面光滑的咫镜,镜面的周围蔓延流火。   随后一道刀光,从咫境劈了出来。   这刀光与林纪劈出的极为相似,只是刀光的颜色不是青白,而是赤红。而刀光的力量,隐隐间似乎更强。   两道刀光劈在一起,火光四起,犹如一颗颗坠落的火星。   林纪闷哼一声,心神受到极大的冲击。赤红色刀光压过林纪手里的那把刀,硬生生将他笔直的手臂压弯。刀光之上,火焰流淌倾泻而下,林纪的身躯有些晃动。   那匹马看着林纪落入下风,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冲出去帮忙,否则十三来了,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恶言毒打。就算自己斗不过挑夫,也能朝着他的面门狠踹一脚,说不定能够扰乱他的灵力,林纪趁机将他一刀劈了。   马是这么想的,它正准备这么做,一道火光横在它面前,它吓得缩了缩脖子,顿时绝了心里的那般念头。   “被葫芦酒瓶砸脑袋,总好过被眼前这道火光烤熟……”马嘴里嘟囔着,看着林纪,只能替他着急担心而已。   “这枚火印乃是千年前拥有着赫赫威名的揆嵬离火印,大阵之下,不知屠戮多少妖圣,纵使离火印蒙尘暗淡无光,也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够抗衡的。”挑夫冷声道。   “而这揆嵬离火大阵最大的威力,便是这咫镜,能将敌人的攻击悉数还回去,不是原封不动,而是要强上一成。别小看了这一成的力量,有时候就是一根苇草,也能将人沉入河底。”   林纪听着挑夫的话,并没有被吓唬到,而是朝前走了一步,手里的刀抬到虚空更高处,晃动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在整个街道游荡,树冠上的黄叶跟着声音飘落。   “装腔作势!”   挑夫心中暗笑。   林纪则是开始蓄势,体内的灵力翻涌起来。随后他又是落了两刀下来,刀光朝着那面光滑流火的咫境劈去,轰的两道铿锵声响。   挑夫嘴上轻笑,手上的灵力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离火印内的灵性稀薄,用过一次便是需要半年的时间温养才能恢复,短时间不可能再用第二次。而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拖下去对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小子倒是固执,硬要拼上几刀,借着这两刀的力气,足够让他吃尽苦头,在顽固的脾气,再坚硬的骨头也会被自己的刀光震碎。   不懂得量力而行,还真是蠢!   挑夫心中大笑。   两道更强劲的刀光从咫境出来,一左一右,最后在虚空交叠成个十字,化作一道斩击,直奔林纪而去。   林纪虎口握紧了刀柄,刀刃抵在两道刀光所化的斩击之上,虽说多了两成力量,但林纪还是硬抗了下来。他握刀的手震动颤抖的厉害,一股热血从胸腔猛冲了上来,刀气划破面颊,流火的灼热将血液蒸干,流下数道血痕。   他先是退了三步,随后又是退了数步。   斩击的力量被他尽数的硬撑下来。   这一刻,林纪无比清晰感受到,自己劈出的刀光力量,原来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三关庙面对狐妖的时候,他在灰雾里劈了很多刀出来,恶鬼没有被劈开,灰雾也没有退散。十三说,如果刀光够强,就算是任何道法都能一刀劈开,眼前的灰雾自然压的下去。林纪不知道刀光要强到什么地步,只是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   但眼下,他明白自己挥出的刀真的很厉害,只是大道从没有尽头,所以永远都是脚下。   林纪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间的热血咽了回去,他的神色平静,但心里却很不甘心。因此,他还想试试,再劈一刀出来。   就算这是什么揆嵬离火印,他也要将这面镜子压下去。   这是执念,他也很固执。   挑夫眼见林纪撑住了两道刀光,心里有些骇然。他转眼望向离火印,看着上面的血光还没有消失,灵性也仍然有着一些,知道再撑个几息的时间,将接下来的一刀接住并且挥砍出去不成问题。   如此想着,他的心中顿时大定,“你要找死,地下的阎王也乐得开心。”   “聒噪。”他话音才落,一道冷哼声扎进耳朵。 第64章 什么玩意   挑夫听到声音看了一眼林纪,后者并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问题是哪来的声音?他接着看向四周,担心四周还有人。林纪是落魄山本土的人,无门无派,自然不会有什么护道者的存在,挑夫担心的是暗中有人的目的与他一致,也是来抢夺五色灵魄。   躲在暗中,为的是黄雀在后。   一时间,挑夫变得警惕起来。   但那道声音,并非是来自四周,而是来自近处林纪手里的那把刀。林纪听到了刀里的声音,十分意外,他抬头看了一眼高举的那把刀,刀身上的寒意森然。   “你要出手吗?”林纪开口询问。   刀里的声音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落魄山的时候已经出现过,当时直接是将笼罩在天地间的禁制劈开,将落云峰的那道火焰门户劈开,而后刀光乘风三千里,端的是厉害非凡。   那是不属于林纪的力量,是前辈师傅留存在他识海的刀意。他不能驱动刀意,但是刀里的那位可以。   刀里的那位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所以林纪才问这句话,问他是不是要出手。   “握紧刀。”刀里的声音没什么好的脾气。   对面的挑夫听着这些声音,眼皮跳着,虽说听着是两人的对话,可怎么看也只是林纪一个人在说话。他有些担心躲在暗处的黄雀,但刚才他探查了周围一番,没有异样的气息,于是喝道:“装神弄鬼!就算是你倾尽全力的一刀,也绝无可能将揆嵬离火印劈开,反倒是接下来的刀光,会让你绝望。”   林纪将刀握的更紧,闭上了双眸,刀里的声音这次没有经过他的耳朵,而是直接入的脑海,“落!”   林纪睁开眼,眼里有两道光,体内积蓄已久的灵力被瞬间抽空,他咬着牙,面色陡然间苍白起来。   手在抖,但刀依然握的很稳。   落字出来的时候,林纪感受到一缕森然可怕的刀意从手心冒了出来,灌进刀身,一时间,刀身寒芒大盛,白光灿烈如雷光。   刀落下,便是雷霆落下,所以速度极快,虚空被划破,生出刺耳呼啸的骤风。   挑夫的话音刚落,他感受到这道刀光的可怕,心生骇然。不过他仍旧是相信揆嵬离火印,那是圣人的东西,哪有被一个毛头小子斩毁的道理?   刀光落在揆嵬离火印上,啪的一声脆响,火印直接被劈开两半。   一切都是这么简单,似乎刚才林纪费力的拼斗是个笑话。   挑夫目眦欲裂,胆寒不已。离火印碎裂的同时,也摧毁了挑夫最后的自信,他终于是深切感受到,刀光的惊天威力。   他不明白,不相信一个未入离阳的毛头小子能挥出这样的力量,他旋即想到了五色灵魄,心里骤生恐惧。所以他转身开始跑,打算离开逃离这个地方。   离火印劈开,火海崩碎,漫天都是流光,火星碎落一地。   刀光没有散去,而是朝着挑夫笔直而去,宛如一条青白色的雷龙,所过之处,雷声隆隆。地上的青砖被余波震碎,划出一条半米宽的数寸深的裂痕,碎裂的砖石被风卷起。   挑夫逃的很快,但却没有刀光快。   那匹马看着林纪劈出的这道刀光,心里惊惧的厉害,想着以后可不能轻易的招惹林纪,十三也不过是扔个酒葫芦瓶砸脑袋,顶多头顶长个包。林纪可是会劈一刀出来,到时候……   马瞬间觉得脖子一凉。   它继续看着逃跑的挑夫,觉得他真的蠢,哪有逃跑逃一条直线的,那不是自己撞刀光上吗?   它长嘶了一声,满满的都是笑话。   刀光逼近挑夫,挑夫知道避无可避,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体内的灵力尽数使出,不一会,手里多了件道器。   随后街道响起一声惨叫,道器被刀光碾碎,挑夫被刀光震开,身体撞向街道的墙壁深陷下去,最后仰面栽倒在地,浑身是血。   刀光近身的时候,挑夫撤了一步,这才捡了一条命。   但早死晚死都一样,他不相信眼前的小鬼会放过他,所以他认命。   刀光继续往前,还没有停下。   街道的尽头,是一堵厚墙,但还是被刀光劈开摧毁,土石分崩离析,砸落一地。地上尘烟弥漫。   “还有!”厚墙倒塌之后,街道尽头传来一声惊叹和抱怨。   紧接着尘烟之中有着一道金光一闪而逝,与此同时,那道霸道凌厉的刀光也随之消散,没有再继续下去。   街道,恢复原有的寂静。经过一番大战,四周残破的模样,倒是让原本冷清的街道更加的破败萧然。   林纪没有听到尘烟里的声音,也没有看见那一闪而逝的金光。   他走到挑夫的面前,低头看着,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我手里没有五色灵魄。”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挑夫,而是转身牵着马离开。   挑夫半睁着眼,连吐了几口血水,有些意外,眼前的毛头小子竟然没有杀了自己。   “谢谢。”林纪抬起手里的刀,诚心地感谢着。如果刀里的那位没有出手,识海里的刀意不可能透一丝出来,那么揆嵬离火印也不会被自己劈断。   刀里传来一声冷哼,并没有领情的意思。   “你太慢了,这里太臭了。”刀里的声音再次传来,木桶砸落地面的时候,里面的泔水倒落一地,整条街道都是臭气熏天,林纪所在的位置尤其。   刀里的那位嫌弃林纪打得太慢,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掉眼前的人。没有解决掉,就没有办法离开,他就还要在这弥漫臭气的地方呆着,林纪受得了,他的鼻子可受不了。   所以,他才会出手。   林纪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刀里的那位能够闻得到周遭的气味。   “不要紧吗?”林纪问道,心里有些担忧。   他知道,自己的识海里有一道劫雷,有一缕刀意,还有一片绿叶。因为刀意和绿叶的力量,才能将劫雷镇压。南离前辈说过,刀意如果不够的话,他的绿叶也无济于事。   所以他担心这一次动用了一丝刀意,会打破识海里的平衡。   刀里的那位嗤笑一声,“有甚要紧?就算是少了一丝刀意,那道劫雷也翻不起什么滔天巨浪来。”   “小风小浪呢?”林纪又问。   刀里的那位一时凝噎。   良久之后,他颇为愤怒气慨地说道,“也不会有!不然你这些天练的字,练的刀,都是被狗吃了?”   “练字练刀,本身就是修行。只要是修行,就会增加道行,道行深了,体内的灵力,体魄的强度,识海的韧度也会水涨船高。若是小风小浪都还要畏惧,那你还修行个屁!”   “你今天的话倒是很多。”林纪没有因为他的冷笑喝骂生气,脸色依旧平静漠然。   刀里的那位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像是吃了闭门羹一般,心里憋屈的紧。   “说到练刀,你这些天练的刀都是什么玩意?有力无气,有心无意。也不知道那老头究竟看上你哪一点,过往时候那么多惊才艳艳、天赋卓绝之辈不选,偏要选你这么个普通人。”   老头,指的是林纪认得前辈师傅。   林纪依然沉默不语。   刀里那位彻底哑了火,“好好记住刚才挥出那一刀的感觉,真正的挥刀,就该是刚才的那番样子,而不是你每天胡乱挥的那些。”这番话,颇有些气急败坏之后的恨铁不成钢,于是按耐着火气教导。   林纪点点头。   “还有,不要每天叨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你是不烦,但我耳朵都要磨出茧来。”   林纪愕然,原来十三姐姐说的没事多和刀说说话,是指叨扰他的意思,他受不住了,便会出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碰到个哑巴,还真是扫兴无趣……”随后他又想到,刀已然是落到了这小子的手里,没有再换的可能,这以后只怕都会是无趣。   他有些后悔,当初信了糟老头子的话。   “你要我陪你说说话?”林纪询问道。   这时候刀里已经再没有任何声音。刀里的那位说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既然出来,自然是要回去。   林纪知道他回去了,可回去哪里呢?   没回答,林纪就当是默认了,所以他决定以后要多冲着刀说说话,让他不要那么无聊寂寞。   刀里的那位知道林纪的想法,气的差点昏厥过去。   林纪的牵着马往那条喧哗热闹的大街而去,这一回,缰绳拴着的马十分老实听话。   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声音。   先是挑夫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离开的声音,再是被刀光劈开的那堵墙石料旁落的声音,最后是人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年岁不大。   林纪回过头去,那人正好从尘烟之中走出来。他一直在墙那边趴着,看林纪和挑夫之间的动作。   挑夫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气息,因为他用龟息敛了气息。   林纪站的位置距离街尽头那堵墙有数十丈的距离,但那人出来后,眨眼的功夫便是来到了林纪的眼前。   “好快的速度!”林纪的瞳孔猛缩。   竖着的瞳纹散开的时候,他看清楚了来人,是个小道士,长得眉清目秀,个子和自己一样高。 第65章 天下行走   函塬镇的西南边,前来岸边游玩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热闹程度渐渐超过了镇上最繁华的夜市闹街,熙熙攘攘。   那些没能够在夜市街道占据好位置的摊贩,都是汇集在了江河岸边,高挂的红灯笼下,那些商品琳琅满目,熠熠生辉,这里面的吃食,同样是美妙绝伦,香飘万里。   岸边静候的舟船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有了客人,朝着河中央而去。泛舟,赏月,吃酒,端的是极有乐趣。函塬镇是商渠重镇,走南往北的商人多不胜数,白日里有繁重的劳业困住,晚上便是纵情放松的时间。   明月高悬,灯笼高挂,江面分做红白两色,涟漪四起。   河面忽然起了数声喝彩,不少舟船朝着河中央的凉亭而去。凉亭里喝酒的人站了起来,似乎是在说些什么,某一条色彩鲜艳的花船靠了过去,数位衣着略显单薄,容貌美艳的女子踩在木桩桥上,走进凉亭。   随后,凉亭之内管乐起,女子翩跹起舞,喝酒的那些书生提笔吟诗作画。   诗不错,画还没有作好,美女极为可人。   舟船上那些走南穿北的商户大都是横五横六的老粗,眼里哪里有那些诗词和画作,只有那些细肢软腰的美女,恨不得揽进怀里。   倒是有胆子大的飞身跃入凉亭,抢了一个女子回船,这才引起不少人的喝彩。   但也没有阻止,且不说花船里的女子本就是为了一夜良宵而来,就是闯入凉亭的那人一身的灵力修为也是令人不敢乱动。   那气息,可是合道境啊!   函塬镇虽说是商渠重镇,却不是修道圣地,修道者本就不多,更别提什么合道境的强者。   只是没想到,今天的函塬镇,有些不一样。   “这些人都是从中州而来?”十三看着舟船及凉亭里的那些人,默识之下看的清清楚楚,灵寂大修虽说没有,但合道强者却有不少,里面甚至有不少九门的影子。   “数日前,我去了一趟中州姬家。”   十三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她知道,她只是等着下文。   “姬家出手的事情并不算是破坏规矩,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我的字没有落下。但那个字在姬家门前高悬,引来中州不少世家的注视,五色灵魄落在林纪身上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开来。”   “姬家出了手平安无事,其他觊觎五色灵魄的世家,也绝不会不出手,你的那个字就不该写出来。”十三皱紧眉头,冷冷地盯视著书生。   无论有没有把握,无论拳头够不够大,都不应该写出那个字来,偏偏天底下的书生都有一股子轴劲,不管道理管不管用,都非要讲些道理出来。   倒是凉亭里的那几位书生,窝囊的很。十三扫了一眼远处的凉亭,看着还在吟诗作画的书生,心里没什么好心情。   “那个字,也是道一的意思。”书生面色平静,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世家可以出手,但是只限于离阳境。”   十三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书生的话无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藏着十分深的意思。不仅是他的意思,还是道一的意思,说明那个字只是装装样子,甚至,只是推波助澜的一枚明子。   “只限于离阳境。”十三呵了一声,语气冰冷至极,“你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或者说,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这句话她已经问过一遍,但她还是要问。   书生默然不语,他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们原本是想要谋划些什么,像是钓鱼一般将魂从虚空深处钓出来,可惜接下来的因果被归虚斩断了。   至于他们想要什么,这件事情,从来都说不得。   因为圣人的话,再小声也能响彻云霄;也因为,天上有人在听。   “就算你们要谋划些什么,想要些什么,不该自己拼命去争抢吗?为什么要将一个小孩推到台面上来?这不是堂堂至圣会做的事情,更不合任何的道理。”十三怒喝道,心里的火气极大。   “天真要塌下来,有至强者顶着,至强者压垮了,还有其他强者,再不济也有大人扛着,怎么都轮不到小孩。文庙传承数千年的道理,作为文庙第二尊塑像的你会不明白?”   书生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夫子的意思。”   “这不可能!”十三脸色震惊,手指曲拢抓的极紧,但她不信书生的这番鬼话。   “你手里的那几个字就是证明,那是夫子留下来的字,也是因果所在。”今夜书生说了很多话,涉及很多事情,但这些话都需要说出来,因为他太了解十三的性子,话不说明白她会乱来。   “都给我闭嘴!”十三闷哼一声,眉间被一片青气笼罩,体内的灵力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溢散开来。她是圣人,还是已经越了矩即将踏天宫的圣人,哪怕是溢散出的一丝灵力,都拥有着莫大的威能。   声音不是冲著书生,而是冲向远处的舟船和凉亭。   灵力变成一道流风,流风吹开水面,吹起一道水浪。水浪足足有数米之高,像是汪洋之中的海浪,沿途的舟船被掀翻,舟船上的人栽落水里,十分狼狈。   水浪冲到凉亭,啪的一声,砸出轰隆巨响。   凉亭里的女子不再起舞,吟诗的闭上了嘴巴,作画的停下了手中的笔,所有人都是目光骇然地望着声音来源的地方。   他们只看见一片朦胧的雾气,其余什么也无法看见,这让他们心里的骇然更加浓烈,究竟是什么境界的强者,才能用一道闷哼造成如此强大的力量?   舟船上的合道者欲飞天而起,只是他才腾身,虚空一个止字压了下来,将他砸入水里。   他看着这个止字,脊背发凉,心胆具寒。这是圣人的字……他不敢乱动,只好在水里憋着,尽管憋的难受,他还是憋着。   因为他不想死。   一时间,凉亭里的人,舟船上的人,都是纷纷离去,再没有游玩的兴致,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喧哗热闹的河岸,转瞬间变得冷清寂静。   “他很不错。”书生望向河岸深处,目光跃过一条条街道,看见了尽眼处握刀的林纪,看见了他和挑夫的那一番战斗。   林纪的固执和韧性,真的很不错。   “没有那缕刀意,他斗不过拥有揆嵬离火印的挑夫。境界可以是离阳境,道器呢?若是九门宗派非要抢五色灵魄,带着半圣器、圣器而来呢?归虚前辈留下的一缕刀意的确天下至强,但那不是林纪的力量,不可能随意使出。”   十三的面色缓和下来,但她心里的担忧仍旧是深重。   “九门宗派的争夺只是在去文庙的路上,入了学堂就好。这条路上,还有你。”   “我不会再待太久。”十三摇头。   她要去文庙一趟,见见谈老。之后还要去西漠一趟,知道南离的魂魄还在,她不可能按住自己的心绪迟迟不去见上一面。   “那也无妨,道一给这小子算过一卦,不是命短的相,不会在这条路上出事。”这话算是安慰,让十三无需那么担心。   “牛鼻子老道的忽悠——”十三低头望着河流水,话说到一半被书生打断。   “他卦算得很准,因为他从不算天卦,只算人卦。”   天卦,测算的是天机,天机多变犹如浩瀚繁星,哪里能算得真切,因此天卦多数都是忽悠。   人卦,测算的是人心,人心纵使繁杂,却仍旧有迹可循,所以极易推演。江湖术士所谓的算卦,算得也是人卦。   “狗屁的人卦,只是安排个道士来保护林纪而已。那个道士气息比林纪还要孱弱,就算有罗天盘也无济于事,到头来到底是谁保护谁?”街道尽头尘烟散去,里面走出来一位道士,十三看见了这位道士以及腰间挂着的罗天盘,自然知道他的来历。   林纪的那缕刀意势不可挡,远不是一堵墙能够拦下的,若不是有那块罗天盘,刀意乘着刀光会将整个函塬镇劈开。道士拿着罗天盘挡住了刀意,只是自己气息终究过于孱弱,所以双腿被压进地面深处,半截身子入土。   “他是行走,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书生淡淡道。   十三愣了一下,神色诧异,她很清楚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是什么,等同于文庙的夫子,悬空寺的蹈红尘,竟然会是这么个毛头小子?   “南华道观没有天下行走。”   “原本是没有,但现在有了。道一在去荒境天的路上,路过一处叫清水镇的地方,在哪里发现了这个小孩。道一觉着这小孩根骨奇佳,因此带回南华道观,不久后便被指定为天下行走。”   “道一老头行事还是这般不靠谱。”十三垂眉,就算这小子根骨再如何好,也不至于直接指定为天下行走,就不怕天下人的笑话?   书生似是知道十三心中所想,笑道,“谁敢笑话南华道观?”   “也是,谁敢笑话,就要面对道一老头手里的桃木剑。”   “说起来,这个小道士,承的就是道一的桃木剑。”   十三双眸一凛,不再说话。 第66章 不过江   “你的刀很厉害嘛!”道士走到林纪的面前,低着头看车厢外面背篓里的那把刀,眼睛里有很多的惊讶和敬意,“刀光劈过来的时候,我就在那堵墙后面趴着,那么厚的墙都给劈开了,还把我半截身子压进土里,差点被压死。”   “是你拦住的刀光?”林纪看着他,接着看了一眼他的双腿,裤子上有半截都沾着些泥土,真的是从泥地里出来的。墙倒之后,尘烟四起,林纪不知道哪里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刀光消失了,“你也很了不起。”   能挡住刀光,确实很了不起。   小道士一开始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能算是我扛住的刀光,是这块罗天盘的功劳。我只是举着它,把刀光拦了下来而已。”   小道士托起挂在腰间的东西,指给林纪看。那是一块看着普通罗天盘,和江湖术士手里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黑白两色。林纪盯着罗天盘看,心里十分意外,刀光的力量他很清楚,能开山能裂石,揆嵬离火印就是被刀光劈成了两半,但这罗天盘上却没有任何的痕迹。挑夫说,揆嵬离火印是半圣器,那眼前的罗天盘只怕是更厉害的宝贝。   林纪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道士,能拥有这等宝贝的,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   “那你也很厉害。”林纪感慨道,纵使罗天盘能拦住刀光,却拦不住刀光的势,那是刀气风暴,力量倾压的时候不说犹如山岳,至少也是数千斤重的巨石。可小道士硬生生扛了下来,哪怕半截身子入土,也很厉害。   小道士眯着眼,嘿嘿笑道,“那倒也是。”   林纪愣了一下,对于小道士应承下来这句话有些始料未及。   “我入门修行的晚,境界不高,起初学的还是一门身形的道法。若是学的是正经打架的道法,兴许就不需要那么狼狈地硬抗刀光。”小道士自顾自的说道,“要怪就怪牛鼻子师傅,非要说修道者最要学会的就是逃命,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这才先教的身形道法。”   林纪闻言,想起刚才小道士一步数十丈,身形如鬼魅的步伐,原来是一种道法,难怪速度能这么快。   “活着是很重要。”   “那也不妨碍学习其它的道法啊。”   林纪看着他,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马开始往前走。他和挑夫打斗的时候,小道士在墙上趴着,直到战斗结束他走了出来,然后说了很多话。林纪不清楚他出现的原因,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跟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所以闭上了嘴。   谁曾想,他往前走,小道士也跟在他的身侧往前走。   “我姓不,叫过江,你可以直接叫我过江。”   “不过江……”林纪原本不想说话,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呢喃出来。   “我出生在清水镇,镇子外有条清水江,听我娘说,当时我出生的时候我爹从江对岸急匆匆地赶回来,可是江上的木桥断了,我爹不会水,跌进江里就这么淹死了。我娘悲痛欲绝,她恨死了那条江,也怕我的性命也被江带走,所以给我取的名字就是不过江。”小道士解释道。   林纪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假,因为他脸上的神情平静淡然并不悲伤,但他眼神很真诚,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叫林纪。”林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林纪,牛鼻子老道让我来找你的时候跟我说过。”   “找我?”林纪警惕起来,姬家的人来找他,挑夫来找他都是为了五色灵魄,眼前的道士应该也是,“你也想要五色灵魄?”   不过江摇头晃脑,“牛鼻子没说过什么五色灵魄。他让我来找你,让我跟着你去中州的文庙,让我和你一起入学堂,最好是能在学堂多学几个字回来,至少不能比你写的字差。”   “为什么要来找我?”林纪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奇怪的眼神看着不过江。   不过江跳上马车坐在上面,已经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林纪,不管林纪有没有同意,“这句话我也问过牛鼻子,他说只是一张符还不够。”   “符……”林纪听到这忽然顿住没有再迈步,他皱着眉头,思绪多了很多。不过江说的牛鼻子老道,应该就是他曾经见过的画面里的那个道士老头。   符,说的就是道士老头交给爷爷的那张符,那张符救了自己的命。   只是,一张符还不够,指的又是什么?   林纪收回心神,继续往前走。不过江瞥了一眼旁边的背篓,他看见了那把刀,酒葫芦瓶,干粮腌肉,还有背篓里面的那本书。他从里面拿出那本书,翻开看里面的内容。   “私自动别人的东西,这不是好事。”林纪沉着声。   不过江撇撇嘴,把书合上然后放进背篓里,“其实我不识字。”   林纪有些意外。   “正因为不认识字,才要跟着你去文庙学堂学字读书啊。”不过江喃喃道,他双手放在身后撑着身体,仰着脸看天上的薄云明月,神情十分惬意。   “我没答应。”林纪漠然。   “但我已经在车上了。”   “你可以下去。”   “欺负一个小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哦。”不过江眨眨眼皮,满不在乎林纪刚才说的话。   “不是我。”   他不会,但是十三可不管是不是小孩。   不过江闻言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不是林纪,那还会有谁?   “你知道刚才要你抢东西的修道者为什么要扮作一个挑夫,还非得要挑两桶泔水弄的浑身都是臭气吗?”两人一马沉默地走着,不过江受不住这样的寂寞,所以主动找话题聊天,想要打破沉默。   林纪不想说话,但不过江的问题他的确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   “扮作挑夫,是想出其不意的靠近,让你没办法反应,挑两桶泔水也是这个道理。臭气能够掩盖杀气,谁能想到一个挑夫会是修道者?”   “他不想你发现,也不想抢完东西之后,被四周那些暗处的黄雀发现。”   “哦。”林纪哦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头。   “你就不担心?”不过江觉得奇怪,“觊觎你手里五色灵魄的人不在少数,虽说能抢的只有离阳境界的修道者,可你还没有离阳境;就算背篓里的这把刀很厉害,那样的刀光也不能次次救命吧?”   林纪不担心,因为他手里有刀,还有铃铛,旁边还有十三姐姐,有圣人坐镇他怎么会担心?   不过江不知道这些,但他眼神里的疑惑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得意,“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我在这里。”   马长嘶了一声,咧着马嘴在笑。   这一回,林纪回了头,“你?”   “对啊,我。”   “你只学了逃命的道法,怎么帮我?”不过江不像是在说笑话,但林纪想不明白,总不可能到时候背着他逃命吧?   “打架的道法我还在学,暂时还不能帮你打架,但是我有这个。”不过江举起腰间的罗天盘晃了晃,“这是南华道观的宝贝,天底下不认识的修道者少之又少,真打不过的时候我把罗天盘亮出来,那些修道者肯定不敢再乱动。   不过江自信满满。牛鼻子老道说,这东西是南华道观天下行走的随身之物,整个大陆的修道者都认识。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无论走到哪都不会被欺负,因为没有人敢欺负南华道观。   当时他从牛鼻子老道手里接过罗天盘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万一有人不认识硬要出手怎么办?   牛鼻子老道说,那只能让他后悔。   不过江其实更想要牛鼻子老道身上的那把桃木剑,他见识过那把桃木剑的力量,在清水镇的时候,一剑将江里的大妖斩灭。那道如雷电的剑气,要比林纪挥出来的更加恐怖厉害。   要是有了那把桃木剑,他哪里还需要学什么逃命的道法,直接打架就好。   “哦。”林纪还是只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话。   “你别不信,到时候我一定亮出来给你看看!”不过江撅着嘴十分不爽。   林纪牵着马又回到了繁华热闹的街道,马车上的不过江看着路边的夜宵,肚子饿的咕咕叫,十分眼馋。   林纪听到了他肚子叫唤的声音,“还没吃饭?”   不过江连忙点头。   林纪走到一处卖包子的小摊上要了五个包子。给了不过江两个,又塞了一个进马的嘴里,剩下三个包好放进背篓。   “马也吃包子!”不过江双手捧着包子,边吃边看,神色震惊。   马斜了他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嫌弃神情。   出了街道最拥挤的地方,林纪来到了一处酒楼。   云来酒楼。   他背上背篓,走进酒楼跟小二要了两间客房,然后跟着小二上楼。马车随后被小二带到了后院。   “其实你不用专门给我开一间房,那样多浪费钱,我们俩睡一间房就好。”不过江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是走向另外一间。   “这里。”他刚动,林纪按住他的肩膀,开口道。 第67章 罗天盘里的命数   “另外一间房是给谁的?”不过江被林纪拉进房间,他倒也没有任何的拘谨,就像是在自家一样,脱了鞋爬上床,然后在床中央盘坐着,一双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好奇的开口问道。   “跟我同行的姐姐。”   “姐姐……多大?长的漂亮吗?”不过江的眼里有两道兴奋的光。   林纪没有搭理他,将后背上的背篓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刚才买的包子,又拿出那本书,自顾自地看书。   不过江从床上下来,走到林纪面前做下,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一盏烛火落了大半,林纪还在看书,一声不吭,不过江闲的实在是没有事做,于是托着罗天盘在手里捣鼓。   他一边捣鼓,一边开口说话:“牛鼻子老道不仅仅教了我身形道法,还教了我怎么用罗天盘。”不过江斜眼看了一下林纪,发现他还是在看书,心里颇有些乏闷,“牛鼻子老道说,罗天盘上有因果,能测人生老病死,前程富贵的命局。他刚见我的时候就给我算了一次命局,说我眉心有大物,不应该在这清水镇待着。后来我跟着他去了南华道观,再后来学了道法成为修道者,最后更是变成了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我听观里的师兄们说,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极为厉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担当的。”   “所以说,我不是一般人,我眉心有大物。林纪,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用这罗天盘给你算算命局如何?”不过江翘首以盼,等着林纪的回答。牛鼻子老道教了他三天如何看罗天盘,他一直没有机会试试。   现在,他想试试。   “比起信命,我更信自己。”林纪合上书,他有些饿了,于是解开油纸包裹,抓起一个包子张嘴咬了半口,汤汁流了出来。   “不管真假,你就让我试一试。”   “你可以用你的生辰八字。”林纪还是没有同意。   “我的生辰八字牛鼻子老道已经算过了,我也知道我的命局是什么,再算还有什么乐趣?”   林纪无言以对。算出来和老道的一样,不正说明自己算得没有问题,罗天盘用的也没有问题吗?   “你不告诉我生辰八字,让我找着事情做,我只会一直无聊,一直说话纠缠你。你要是不嫌烦的话,可以一直不告诉我。”不过江举着罗天盘威胁道。   林纪满额头的黑线,他实在是受不了不过江的喋喋不休,只好迁就他一回,告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不过江闻言大喜过望,他看着手里的罗天盘,嘴里念叨着林纪的生辰八字。   “牛鼻子老道说,罗天盘上有四柱,每柱两字,合共八字。这八字就是人的生辰八字,八字排定之后,就是推命。无论小运大运,命宫星宿,还是流年神煞,都在这推命之中。”   不过江说的神神叨叨,但很快他便不再说话,闭紧了嘴巴。   他瞳孔里的光彩涣散开来,心神似乎沉浸在罗天盘的命理之中,一时间难以自拔。   房间里顿时清净了下来,林纪吃完手里的包子,继续看书。   从街道碰见不过江开始,他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话一茬接着一茬,突然的安静反倒是让林纪适应不来。   他合上书,看着不过江。后者的神情颇为专注,可瞳眸里还是没有光,罗天盘上出现了黑白两色的辉芒。辉芒从稀薄变浓郁变厚重,最后仿佛成了笼罩虚空黑白两色的云层。不过江的额头开始冒汗,汗珠滚落进云层,里面隐隐间竟是有着苍青色的雷光。   像是要下雨的景象。   “道一老头给你这罗天盘,可不是让你用来玩命的。”十三推开门进来,脸上神情凝重,林纪立刻起身喊了一句十三姐姐。   十三走到不过江的面前,抬起右手,掌心朝着不过江的天枢穴位,流风在掌心聚集,片刻后掌心落下,旋即流风散去大半,不过江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原本僵直坐着的身体颤抖起来,瞳眸里涣散的光变换的厉害。   时而凝聚,时而空洞。   直到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十三掌心的流风彻底消散,不过江颤抖的身体才勉强稳住,眼里出现了一丝亮光。他回过神来,然后吐了一口心血出来,咳嗽的厉害。   罗天盘上的黑白两色云层逐渐散去,好似乌云褪色,白云流走,最后变回晴朗的天色。   十三瞪着醒转过来的不过江,没好气地道:“年纪轻轻的,这么胡乱来,命迟早要没掉。就算罗天盘再宝贝,心间的那道神通再玄奥,也不是你不管不顾的底气!牛鼻子老道还真是混蛋,既然两样东西都交给了你,就更该和你说明其中的利害,免得平白丢了性命。圣人圣人,总是不顾后果将小孩丢上台面,算个屁的圣人!”   十三心里气愤,若不是她回来的及时,不过江恐怕已经七窍流血而死。林纪是这般,不过江也是这般,别说圣人,就算是大人,也都做的不够资格。   不过江心神缓过来,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女子长的很美,就是脾气暴躁了些。他回想起刚才女子说的话,觉得没什么问题,牛鼻子老道就是个混蛋,说是圣人可哪里有圣人的半点样子,邋里邋遢只知道骑着牛背上喝酒。   但牛鼻子老道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听着师父被别人数落,纵使说的有七分道理,也该当作没有道理,于是不过江一本正经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但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不过江说的义愤填膺,颇有一副要跟十三争论一番的架势。   他还没有学会打架的本事,但吵架的本事在清水镇的时候可没少跟街头的那些悍妇学习,再加上天赋使然……   “还知道维护自己师父的威严?”十三冷声道。   不过江撇撇嘴,“那当然,尊师敬道,这是古来有之的道理。”   十三要开口说话,但又忽然停住。她看了一眼林纪,林纪觉着十三姐姐是想要喝酒,所以连忙从背篓里拿出已经打好满葫芦的女儿红递过去。   十三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尊师敬道。嘴上的话说的越漂亮,越不中用。”   不过江听着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和侮辱,愤愤道:“别以为你把我唤醒救了我,就可以随意的讽刺我,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林纪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拿着把刀。”十三看着不过江,淡淡地说道,这还是在讽刺,讽刺不过江仍然是说说而已。   “你……”   林纪听着两人的争吵,他本不想掺合进去,但还是用手捂住了不过江的嘴巴,阻止他继续说话。   不过江气不过,瞪着眼看林纪。林纪俯下身子,告诉他十三姐姐是为很厉害的圣人,继续说下去,就算罗天盘再坚硬也扛不住圣人的打。   “圣人又怎么样?还能欺负小孩子?”不过江咬牙切齿,一副不被吓唬的样子。   “你倒是可以试试。”十三抿着嘴唇轻笑。   林纪自觉的后退了几步,看着不过江的眼神极为可怜。   忽然间,不过江觉得屋子里凉风阵阵,后背一股子寒意。十三的笑,让他顿时没了骨气,“你不怕这罗天盘?”   “怕?”十三呵呵笑,“牛鼻子老道的胡须我都扯断过几根,会怕他手里的罗天盘?”   不过江闻言骨气这种东西消失的干干净净,能拔牛鼻子的胡须,那可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也对,似姐姐这般厉害的人物,牛鼻子老道哪里是对手。”   他知道怕了,立马顺杆往下爬。   十三倒是有些意外,林纪面色愕然,他没想到除了郝狂,自己还能再遇上个没脸没皮的人。不知道他们两个遇着了,会是怎么样一副场景。   “你在罗天盘上看到了什么?”十三拧开葫芦酒瓶的盖子,喝了一口酒。   罗天盘黑白两色已经出来,推演的命数自然就在那一片厚重的云层之中。不过江的心神沉在云层里,如果不是窥见了命数里的东西,那些因果不会无端端的顺着天机侵蚀他的灵识。   不只是窥见,甚至还窥见了真实。   十三在书生那里没有得到答案,因此想在不过江这里得到答案,虽然这件事听着很荒唐。   “我看见了一片灰色的浓雾。”不过江坐直身体,神情严肃,“那片浓雾铺天盖地,阴气沉沉,十分骇人,哪里有人的命数会是这幅鬼样子?我不想再推演下去,我想出来,却找不到出口。后来我听到了嚯嚯嚯磨刀的声音,那声音尖的厉害,让人烦躁。再后来我听到了一个老头的声音,听到了鱼钩抛入水里的噗通声,还——”   话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十三用灵力封住了他的嘴。   “剩下的不用再说,以后最好也不要说这些。”十三警告道。   不过江点点头,用手指指着嘴巴,示意他憋的难受。   十三驱散灵力,不过江很老实地没说话。   “牛鼻子老道眼力倒是不错,你很适合做他的弟子。”   “那是自然,我是道观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   十三摇头,“因为你看着就像个神棍。” 第68章 嗯了很多声   夜半深的时候,酒楼外的喧哗声消停下去,墙角边上蟋蟀条虫的叫唤声开始清晰起来;云层遮住月光,于是房间里的烛火也越发明亮起来。   不过江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奚落了一番,心里面很不痛快。可女子是位圣人这件事犹如洪钟大吕震的他脑海晃荡,头皮发麻。南华道观的师兄们说牛鼻子老道比圣人还要厉害,虽说他觉得只是个很会忽悠人的道士。他在想牛鼻子老道能不能打得过眼前的女圣人,如果打得过,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被欺负了那就找大人来欺负回去。   想到这,他心里忽然硬气起来,想要反讽十三几句。   可转念又一想,就算牛鼻子老道打得过眼前的女圣人,那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自己真要是讽刺几句,到头来还是会挨一顿打,说不定还会有很多顿,牛鼻子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不过江歪着脑袋,用手指杵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头疼不已。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反讽回去的念头,嘴里念叨着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他转过头去看林纪,仍旧是要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真的是位女圣人?”   林纪把包子放到十三的面前,又把背篓从桌子上拿下来,“比圣人还要厉害。”   那天在三关庙,十三能够将同为圣人的酒楼老板打怕打走,她的修为自然是比圣人还要厉害,只是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他还不清楚。   不知道有没有前辈师父厉害。   不过江听了心里直松口气,庆幸自己还好是忍住了。   十三看着还留有热气的包子,心里一阵暖意,想着不枉费自己替他喝骂了文仁几句。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心里的牵挂始终放不下。   她继续喝酒,这一回她没有利用体内的灵力去驱逐酒劲,任凭自己面颊变作红色,意识渐渐朦胧。   “你们要不要也来点?”   喝到一半,十三忽然说道,总是她一个人喝,委实无趣。   不过江兴奋的点点头,他早就想喝酒了,在南华道观的时候就想,可是那些师兄们去喝酒的时候都不带他,飞天便走,自己想跟着去又不会驾驭飞剑。牛鼻子老道的酒葫芦倒是很好偷来,不过江喝过一次,但里面的应该不是酒,因为没有一点酒味,反而很酸。   林纪摇摇头,他不想喝酒。   十三摇晃着身子走到林纪面前,右手揽住林纪的脖子,俯下身子在他耳旁说道,“不想喝也得喝。”   “那我去拿碗。”林纪没再摇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十三眯着眼笑,明明不想喝,却非要拿碗,就不会拿杯子?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可惜这世道的老实人总是被人欺负。   没过多久,林纪下了楼跟店小二要了两个碗,然后上楼回屋。   十三分别给两个碗里倒了些酒水,一个碗的多,另一个碗的少。   林纪先把酒水多的那个碗端了起来,把另外一个留给不过江。十三看着他的动作依然是眯着眼,心里念叨,果然是老实人。   不过江捧起碗,开始喝酒。   他还在清水镇的时候就喝过酒,那是娘亲自己酿的米酒。酿酒的糯米娘亲要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放进大瓮里,在快要入冬的时候用稻草围满大瓮,点起火焰烧个几天几夜,稻草燃烧的时候,漫天都是火光还有飘浮的灰烬,满耳都是哔哔啵啵的声响。不过江很喜欢把地瓜扔进火堆里,烤差不多的时候就刨出来吃。娘亲总是会呵斥他,说火堆刨开会散了热气,里面的酒水也会因此受凉,受了凉的酒水就没有那么好喝。   但不过江觉得,大瓮里的酒水一直都很好喝,清冽甘甜,喝着喝着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然后躺在床上或是娘亲怀里,听着她的温声细语。   酒水的甘甜和娘亲温柔的话一样,所以他一直想要喝酒。   只是,这碗里的酒和以前的不一样。   酒水入喉,不过江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的辛辣感,整个嗓子眼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样,浑身都在发热,酒水的味道更是难喝的紧。   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开始晕乎乎的,十分沉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他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看着眼前的十三,觉着这女人脸上的神情还是在笑话自己。   这回他气不过,扯着嗓子说,“别以为你是女圣人我就会怕了你。圣人怎么了?我可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我眉心有大物。”   “眉心有大……大瓮……”   说到最后,他脑袋昏沉地更加厉害,嘴哆嗦着,话越说越不利索,最后把大物说成了大瓮。   林纪看着他这幅样子,摇头叹气,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他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觉得这酒似乎也没那么厉害,怎么不过江才喝那么点就醉的不省人事了?他嚷嚷着要喝酒的时候,林纪还以为他很能喝。   林纪喝完碗里的酒水,十三十分意外地看着他,弯着眉眼,“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小时候没少偷偷喝酒吧?”   “这是我第一次喝。”林纪否认道。   “再来点?”十三问。   “好。”林纪这回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酒过半巡,夜露深重。   十三的面颊烧红的厉害,林纪的脸上也是多了不少红色,两人一口一口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意识渐渐飘乎起来。   不过江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嘴角的口水流了一桌。   “小子,我有事得离开一趟。”十三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时候?”   “今晚。”   林纪没说话,沉默下来。   良久,林纪抬起头望向十三,“我知道了。”   十三横了他一眼,“都说孩子要像大人一样成熟稳重,所以才有了少年老成这般的话语。但孩子就是孩子,越成熟越懂事越没有蓬勃的朝气。在还不需要成熟的年纪去做些不成熟的事情,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你这般老气横秋!”   “我一直都这样。”林纪无奈的挠着头。   十三听着他的回答,看着他的神情,心里面多了很多心酸和疼惜。林纪很小的时候死了爹走了娘,如今爷爷也走了,孑然一个人却还要背负天地间的那些因果。   他真的是个苦命人。   每每想到这里,十三就气的直咬牙根,觉得那三位都是混蛋,算什么圣人。   “姐姐还会回来吗?”   “可能不会回来。”十三注意到林纪低垂的脑袋和眼神,“但还是会回来的。”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要好好练字,也要好好练刀。到了中州进了学堂,要好好跟先生写文章做学问。你的字是我教的,算是我的半个学生,到时候不能比学堂里的任何一个人差。”   “嗯。”   “这里距离中州还有一段距离,虽然五色灵魄不在你身上,但中州的修道者都认为在你身上。那几位定下的规矩变成了屁话,不少修道者都想要抢你身上的东西,之前的挑夫只是其中一个,算不最弱,但也不强。你这一路会很难走,好在来的只是离阳境的修士,路不至于难走到走不下去。那些人既然没脸没皮,你也不需要客气,不管来的是谁,挥刀砍过去便是,就算杀了人也无妨。哪家的长辈要是不开眼来寻事,我回来之后一定替你去端了那个家族。”   “嗯。”林纪依然只是嗯了一声,但他再一次听到回来这个词,心里开心不少。   “如果真遇着对付不了的人,拼命地摇刀柄上的铃铛,白家丫头既然给了你铃铛,这份心意你收下了,白捡的便宜就一定要占好。实在不行就把那小子推到面前,罗天盘是件不俗的宝贝,牛鼻子老道敢让他一个人跟着你,肯定留了什么手段,总不可能是一句吓唬人的天下行走。”   “嗯。”   “平日里除了练字练刀之外,一定要和手里的那把刀多说话。你说的多了,刀里的那位自然生厌,他烦厌了便会出来,这样你才有和他谈判的机会。刀里的力量你体会过,那股刀意不是一般修道者能够扛得下来,你要是能再次挥出刀意,来再多修道者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嗯。”   “还有那匹马。那匹马不简单,有自己的造化,说不得在关键时刻能够帮上你的忙。你可以对它好点,但不能太好,不然吃亏的还是你。”   “嗯。”   ……   ……   十三说了很多叮嘱的话,林纪也回了很多个嗯。他没有多问多说,是因为他不知道离别的时候该问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他虽然很平静,可心里还是不想十三姐姐离开。   十三走了,自己又变回一个人。   十三站起身,准备转身离开房间,她忽又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印,交到林纪的手里,“这块方印原本是有四个字,但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两个字。这两个字极好,你要好好握在手里,千万不要弄丢了。要真是遇着挥刀打不过,铃铛不管用,那小子装死的时候,就把这块方印扔出去,若是力道够的话,能砸死不少人。”   十三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假,这枚方印是枚山印,最开始,就是一座山。   山落下,自然能砸死不少人。   “姐姐,你会回来的。”这一回,林纪终于是忍不住,再一次强调到,既然会回来,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话,给这些东西?   话说了,东西也给了,那就是可能不回来。 第69章 总要一个人上路   十三离开后回到自己房间,她吩咐小二送来洗澡的澡桶和热水,然后泡热水澡。接下来她要离开,去一趟中州文庙,再去一趟西漠悬空寺。前者是要见谈老,后者是要见南离,因此她要好好的洗个澡,打扮一番。   也可以不洗澡,直接用道法洗去身上的尘烟,但那样的话哪里有泡热水澡舒服,况且她已经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泡过澡。   热水蒸腾着迷朦的水雾,上面漂着红色的花瓣,若隐若现白里透红的肌肤。   十三泡完澡,盘了个鬓发,浑身的酒气驱散的干干净净,脑袋里的昏熏也变作清明。她推开门准备离开,然后看见了在门口站着的林纪。   “怎么,舍不得姐姐走?”十三弯眉笑道,“我又不是真的一去不回。”   林纪从袖口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白色纸条交到十三手里,十三很意外的看着这张纸条,“纸条是张欠条,白纸黑字写着林纪欠十三姐姐两锭银子。那两锭银子是我借的,所以我一定会还。”   十三噗嗤笑出声来,她看着白纸上的黑字,“写了很久?”   “嗯,想写好看些。”林纪回道。十三虽然不是他的先生,但教他练字,也算是半个先生。他努力把字写好看些,就是想让十三觉得欣慰,没有白教他这么久的字。   “你的字已经写的很不错了。”   “真的?”林纪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只是嘴边还是有些僵硬。   “真的。纸条我会好好留着。”   说完,十三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林纪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十三没有直接离开这家酒楼,而是来到后院马车旁。马虽然站着,但已经闭上眼在睡觉。十三朝着马屁股踹了一脚,那匹马登时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它长嘶一声,十分愤怒,可睁开眼看见是十三之后,立刻落下眼皮,委屈可怜地看着她。   “我要走了。”十三来这里,是要跟这匹马告别。   马听到这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十三走了,那就没人用酒葫芦瓶砸自己,也没有人用脚踹自己,怎么都是高兴的事情。   可它就是高兴不起来。   十三看着马无精打采的样子,颇为满意,“算你还有良心。”   不一会,她的指尖出现道流光,马看见这道流光心里害怕极了,它想着既然人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要欺负我一次?   它把头埋得更低,想要用委屈来博取同情。   “白家的小子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缕刀意,这是你的机缘造化,不过人类修行和妖修行始终不太一样。所以那缕刀意迟迟没能成就道引,让你能够踏上修道一途。这些日子你没少挨葫芦酒瓶的砸,虽然有些疼痛,但也有益处,体内的几处大穴都已经打开,灵气于穴窍出现,慢慢形成了气海,接下来就该真正的修行。”   “这部道法虽然来自妖族,但也能将那缕刀意融进气海成就妖丹,至于道法,看得懂也好,看不懂也罢,都是你的造化。”十三一指落下,流光从马的眉心进去。   马嘶了一声,很真诚地感谢,眼眶里都是热泪。   这一次,它不是装的。   十三拍了拍马脖子,马旋即沉沉睡去。它又开始做梦,但不是刚才做的那个美梦,而是另外一个梦。梦里刀光剑影,它在一片刀气森林里奔行,越跑越快,最后冲进了一片迷雾之中。   “还算不蠢。”十三似乎能感受到马梦到的那些场景。   她来到车厢旁靠着,伸出手掌摊开手心,看着林纪给她的那张纸条。   她今晚说了很多话,不管是对不过江,对林纪,还是对这匹马。如果只是离开一段时间,没必要说这么多话,所以她说的可能回不来,是真的。   “你是从我的话语里听出了这方面的意思吧……所以给我写了张欠条。欠条既然写了,白纸黑字的就一定要还那两锭银子。要还钱,人就一定要回来。”十三眯着眼喃喃道,林纪的心思她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小鬼总是将心事埋的很深,然后借由外物牵系着,自我排解。   说到底,还是命太苦。   十三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林纪有没有全部听进去,真遇着事他会不会这么照做。   她担心,可担心有什么用?   人总要长大,总要一个人上路。   想到这,十三没再继续想下去,她临空写了个止字,止字落下平铺开来,然后她坐在止字上面,用手撑着下巴,一边喝酒,一边朝着明月而去。   “原来她真的是位圣人。”不过江站在房间的窗户旁,上半截身子探出去,两只手撑着窗户底,手掌托着下巴,摇头晃脑道。   他醒了过来,但是酒还没有醒。   旁边站着的,是林纪,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   不过江说着话,林纪没有回话,前者只好自说自话。   “刚才我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我冲圣人大声嚷嚷了?”不过江双手抱着脑袋,不断地回想,“我喝多了,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反正我喝多了,说的那些话并非本愿,算得上是不知者无罪,何况我还是个孩子,圣人是不会记恨我的。”   不过江在为自己找开脱的理由。   “醉酒的人,说的话才是本愿。”林纪不合时宜插了一句嘴。   不过江拼命摇头,嘴里不断说着不是。他说的越多,心里的担忧就越深。   “她还回来吗?”不过江转动眼珠,小声的问,满嘴都是酒气。   “当然。”林纪回道。   当然回?   当然不回?   不过江不知道是哪种,于是他打算继续开口问,但林纪这时候已经离开了窗户旁,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躺下,用毛毯盖住身子,闭上眼睡过去。   不知道是醉酒了要睡觉,还是夜太深人太困。   不过江要问的话没有问出口,心里憋闷。他呆呆地望着明月,又开始自说自话。   “女圣人飞天的本事真是神奇,临空写个字,字能变成毛毯一般的东西在虚空飘浮。人能坐上去,岂不是能够躺着?躺着飞天才是最舒服的姿势,这样的道法还真是厉害。”   “我也想学……”   “牛鼻子老道说到时候会把他手里的桃木剑给我,会教我御剑的道法,到时候我就能够驾驭桃木剑飞天遁地。可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过江耷拉着脑袋,心里觉得牛鼻子老道是在忽悠自己,“林纪,你觉得老道是不是在忽悠人?”   “林纪……”   不过江回头去看,林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眉头是皱的,明显没有睡着。   不说话都是故意的。   “我见过道观里的师兄们驾驭飞剑,都是站在上面。不说剑身那么窄,站在上面束手束脚多难受,还累人,我不是很喜欢。还是女圣人的法子好,写个字,躺在上面飞,要不然我改换师门,不认牛鼻子老道做师傅,去拜女圣人做先生?”   “那这罗天盘是不是要还给牛鼻子老道?”不过江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罗天盘,顿时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他舍不得罗天盘。   这东西是个宝贝,真的能够算命。等自己道行深了,专门去算命,肯定能赚很多银子。   “林纪,你说是不是?”   “林纪!”不过江喊了一声,林纪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不过江扭头又看了一眼林纪,窗户外吹过一阵流风,流风微凉,浑身的酒气吹散不少,昏沉的脑袋也是清醒了些。   他忽然反应过来,然后怒道:“好啊林纪,你是为了抢个舒服的位置,所以才假装早睡!”   不过江气冲冲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床沿,随后躺下,他拼命地往里挤,可林纪的力气出奇的大,他没能够挤过去。   他不服输,想着自己可是天下行走,怎么会挤不过林纪,于是他卯足了力气,就这么挤了一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没了力气,脑袋再度昏沉起来,然后睡了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文仁一个人待在河中央的凉亭,四周清冷幽然,河流水声并不嘈杂,银白的月光铺在水面,一层又一层泛着辉光。他看着十三远去的身影,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思绪万千。   不管什么人,都总是要独自上路。   他希望十三能想通这一点。   流风变紧,浮云渐浓。   文仁看着凉亭里拿卷还没有画完的画,默然不语。画卷里画的是位极美的女子,女子披发赤足,脚下是潺潺的河流水,眼前是巍峨起伏的青山。   他看着画卷里的女子,微微皱眉。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开始在画卷上作画。他没有要将这幅画接着画下去的意思,而是在女子的身上加了不少笔墨。   很快,女子的身形渐渐隐去。似乎上半身变成了青山里的碣石,下半身变成河流水里的蔓草。青山山势变得越来越壮阔,蜿蜒流转的河流水有了湍急之势。   画完之后,文仁放下毛笔,看着眼前的画卷。   若是林纪在此,一定能认得出来,画卷里的山水像极了落魄山茅草屋里挂着的那副画卷。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就是少了青山上的那四个大字。   文仁看着青山峰顶,默然不语。   没过多久,他将画卷抛入河中,起身离开。 第70章 没道理,没天理   六更天的时候,天色未开,还是一片昏瞑,但后院的那匹马已经从睡梦中脱离,睁开眼苏醒过来。它先是打了个寒噤,秋日清晨露水深重,流风里有些冷意;随后它伸长脖子摆了摆,最后昂着脑袋,浑身热了起来,神清气爽。   它吸了一口气,发觉天地间的灵力像是溪流一样流入鼻孔,进入身体。它看着这一幕,想起昨晚十三说的那些话,想着自己真的成了修道者。那以后是不是也能够上天入地?甚至还能够化形成人类?   如果化形成人类,自己一定要试一试平躺着睡觉,看看到底有多舒服。自己还要找个美丽的人类女子,搂着一起睡觉。   想着这些,它咧开马嘴笑的极欢。   它开始不断的吸气,灵力涌入体内的越多,自己离化形的距离自然会越来越短。   酒楼的店小二睡醒之后,还没有洗漱,直接来到后院,抱了一些草料过来喂马。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心神迷迷糊糊。他看见了马鼻子旁边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起初还没有在意,但走近了些发觉雾气越来越多,顿时吓了一跳,他想到刚才被吓醒的梦,梦里那只妖怪鼻孔也是有这些雾气,于是落荒而逃。   他觉得自己肯定还没睡醒,还在梦里,扔了草料继续回床上睡觉。   马朝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吃着草料。这草料柔软不干涩,但它还是不满意,因为没有和着杨槐花的青草有味道。   它看着店小二落荒而逃的样子,想起了海天酒楼里的店小二,两人都一样的胆小。   接着他又想到了那个流浪汉,也不知道流浪汉现在怎么样了?   十三说,自己体内的那缕刀意就是流浪汉给的,正是因着这缕刀意,加上十三潜移默化的敲打,自己才有了真正修行的可能。它想着和流浪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旋即想起了流浪汉叮嘱的话。   “有缘再见,下次睡觉的时候,喘息声得小点,不然容易遭人妒忌。”   喘息声……   马想着这番话,忽然间明白过来。流浪汉说自己睡觉时候喘息声要小点,其实是说自己真正修行之后,不能像刚才那般明目张胆的吸收天地灵力,否则极易被人发现,也极易遭人妒忌惹祸上身。   也对,十三修行,林纪修行的时候,也不见这些天地灵力如此明显啊?   那该怎么办呢?   马沉下心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林纪醒的时候,不知道不过江就在身旁,他撑开手伸了个懒腰,结果把不过江推下床。   碰的一声巨响。   不过江揉着屁股和膝盖,怒气冲冲地瞪着林纪,“林纪,你什么意思?床抢不过你,被子抢不过你也就算了,连现在这点睡觉的位置也不给我?”   “我没注意。”林纪心里有些虚,他忽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另外一间房睡?”   “你不是说那间房是给女圣人的吗?”   “十三姐姐昨晚离开了。”   “也对。”不过江才想起这茬事,心里顿时懊悔不已,“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的话自己还费什么劲地争位置抢被子!   林纪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不过江,眼神里的怪异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   不过江看见了林纪眼里的怪异,恼羞成怒,想要冲过去和林纪打一架,可自己不会打架的道法,于是他按捺住了冲动,打算将这笔账先记下。   到时候,秋后算账!   林纪下床之后,来到桌前,从脚下背篓里拿出笔墨和宣纸。这些东西都是昨晚林纪逛街市的时候买的,他要练字,总不能一直在泥巴地里练。   磨好墨汁,铺开宣纸,他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练完字后,林纪从背篓里取出刀,开始练刀。   林纪想着刀里那位叮嘱的话,练刀的时候想着昨晚挥出那一刀的感觉。每次刀落下都带着呼啸的风,气势十足,可就是没有昨晚的那种感觉。   林纪继续挥刀,这一刀他挥了很多遍,他还将挥更多遍。   不过江看着林纪这般挥刀,心里纳闷不已,这刀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哪里及得上昨晚那一刀毫末的风采,简直差之千里。而且挥来挥去都是这一招,实在是无趣。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纪练刀,以为能偷学些打架的本领,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他看着林纪挥刀时候隐隐间散发的竟然是离阳境的修为,想不明白林纪是什么时候突破的境界,也没见他盘坐吸纳天地灵力啊……   难不成是在梦里?   “林纪,你什么时候突破的离阳境?”不过江询问。   “离阳?”林纪低着头看自己的掌心,不多会掌心涌动出灵力,他盯着这些灵力看,灵力强度似乎是比之前强上不少,这就是离阳境?   那自己是什么时候破的境?   林纪想到自己昨晚做的梦,他梦见一片刀气森林,每一棵树木都是笔直参天的刀气,极为锋锐。四周都是耀眼的刀光。他手里握着刀鞘里那把刀,开始砍柴。   那个梦很是诡异离奇,不过哪里有梦不诡异离奇的?   他砍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去,月亮升到树梢上面,眼前的那棵树才被砍断,倒落在地。随后整个棵飞了起来,就好像真的是一柄离了刀身的刀气,冲天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会不会是自己砍倒了一棵树,所以就破境了?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茫茫一片的刀气森林,自己要砍到什么时候,将那些树木都砍倒?如果真的砍倒了所有的树木,自己的境界又会到什么地步?   圣人吗?   林纪想着这些事情,眼里的热忱浓烈起来。如果修道真的只是砍柴的话,自己可不会比任何人差。   “林纪!”不过江喊道。   林纪回过神来,回答不过江的问题,“可能是在梦里。”   “真的是在梦里……”不过江难以置信,眼里满是疑惑古怪的神色,“这没道理啊,而且还没天理!”   “收拾东西,我们要赶路。”林纪错开他的眼神,开始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我又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我只有罗天盘。”不过江看着林纪背篓里的东西,心里有些羡慕,觉得自己好生寒酸,觉得牛鼻子老道就是抠门,既然给了罗天盘为什么不把桃木剑也给了?   背篓里有那把刀,有笔墨纸砚,有一卷书,有一方印,有裹着银子的包袱,几套换洗的衣服,备用的草鞋,还有……   还有木梳子!   不过江眼睛亮了起来,“那把木梳子你要送给谁?”   林纪没搭理他,继续收拾东西。   “要是喜欢哪家的姑娘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做媒。”不过江拍拍胸脯,很是自信,“在清水镇的时候,家旁边的邻居梅大娘就是镇子里最好的媒婆。不管是清水镇上的,还是其他镇子上的人都上赶着找梅大娘牵线搭桥。我看的多了,自然也学了不少本事,知道怎么把红绳绕个圈变成喜结,也知道怎么让男的女的看对眼。”   “走了。”   不过江说这番话的时候,林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门口朝他喊。   不过江回过神来,发觉林纪根本没有听自己说话,心里闷的气又多了些。   “现在走?我们还没有吃早饭。”   “这家酒楼的早饭我看过价钱,很贵,我们去街口买几个包子就好。”   “又吃包子。”不过江嘟囔着,一脸的不高兴。   “你背篓里不是有钱吗?”他忽又问道。   “背篓里的银子没有多少,这里离中州不知道还有多少距离,钱要省着点用。”林纪想起爷爷叮嘱过的话,出远门的时候,怀里揣的银子开始要紧着点花,等快到了目的地,就可以要放心的用。   前半途拮据,总好过后半途喝西北风。   爷爷这番话说的很在理。林纪记起来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跟爷爷说,自己一直都在旗云镇,哪里会出什么远门。   没想到,现在真的在出远门。   林纪走出门,不过江跟在他身后,前脚刚踏出房间,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看见了桌上的那几张林纪练完字的宣纸。他偷偷地返回房间,将桌上的宣纸揣进怀里。   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所以想要偷偷地练字,不然的话去了中州学堂,肯定被人耻笑,到时候自己哪里还有脸说眉心有大物?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练字,总之照样画葫芦肯定不会有错,所以拿了林纪的练完的宣纸。   “虽然我是拿你的字练,但可不代表我是要认你做先生。等过些日子,我的字练好看了,哪里还会需要你的这几张宣纸?”不过江心里嘀咕道。   林纪先去一楼的柜台结了剩下的房钱,然后带着不过江去后院,牵着马车离开酒楼。   那匹马在林纪来了之后,还是没有想到能让自己吸收天地灵力的景象收敛的法子。十三走了,只剩下林纪和新来的小鬼,万一自己被人惦记上了,那可就完蛋了。   思来想去想不到好法子,它就开始憋气,憋的难受了就偷偷吸口很小的气。但也因此,呼吸变得很不顺畅,以至于无精打采。 第71章 厨子   十三告诉过林纪,出了函塬镇的大门,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中州城的地界,中州九门以及文庙学堂都在中州城里。   林纪牵着马在街道上走着,不过江跟他要了十几个铜板走到卖包子的摊贩处买包子。白天的街市相较于夜晚冷清不少,也可能是现在天色尚早,昨晚夜深都还在游玩的人没有睡醒。   出了街市,林纪和不过江坐上马车,两人一人一边,互不挨连。不过江买了六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他自己留了三个,给了林纪三个。   林纪拿起一个包子喂马,马摇晃着脑袋没有吃,它现在心里正胆战心惊着,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不一会儿,马车路过一座石桥,林纪低头看着石桥下面的河流水,发现水面上飘着东西。他仔细看过去,发现是一幅画卷。   “函塬镇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又是途径多个州县的通驿地,眼下刚入秋,正是赶考的时节,书生会很多。这些书生都爱吟诗作画,河里漂着的话估计是哪位书生画坏了扔掉的。”不过江注意到林纪专注的神情,顺着他的眼神也是看见了那幅画卷,“这有甚好看的?”   画卷顺着水流,从远处过来,来到石桥不远处,林纪能够看的更加清楚。他看着画卷上的内容,觉得哪里见过,十分熟悉。他想了一会,神色骤惊。画卷上的内容他的确见过,在落魄山茅草屋里,那幅挂着的画卷上的内容和眼前的一模一样。   前辈师傅说,画卷上的是天下山水。   林纪跳下马车,跑到石桥底下,他想要把那幅画卷捡起来,但画卷在河流中央,石桥下面没有木桩,他手不够长,够不到。   他看着画卷快要流出石桥底下,急忙跑回马车拿出背篓里的那把刀,将刀拔出刀鞘,挥了一刀出去。体内的灵力顺着刀光而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画卷的右半面。   水花飞溅,涌动的水浪将画卷推到了林纪面前。林纪俯身捡起画卷,一手提着刀,一首拎着画卷回马车。   “这画卷有什么好捡的?”不过江十分不解。   林纪把刀放回背篓,将画卷铺开,想要让太阳迅速的将画卷上的水渍蒸干。   “不过画卷上画的山水倒是挺好看。”不过江见林纪不说话,他也是低着头看画卷上的山水,有棱有角,有蜿蜒有起伏,他不懂画,但能把山水画到这种逼真程度,肯定不赖,只是既然画的不赖,为什么要扔掉?   难道是失手?   想到这里,不过江忽然醒悟,“林纪你是不是打算将这幅画卷拿去卖钱?”   林纪看了一眼不过江,摇摇脑袋,我觉得这幅画卷应该跟我有缘。”   茅草屋里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大字,救了他一命;眼下又能在这里看见一幅山水一模一样的,自然是有些缘分。   “切!”不过江白了他一眼,觉得这话十分可笑。不是不信命,信自己吗,怎么又扯到了缘分上面去?   他看着画卷,又觉得画卷有些古怪,“画卷在河水里泡了这么久,上面的墨水怎么一点都没有化开?”   不过江这么一说,林纪也是注意到这点。   两人盯着画卷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作罢。   画卷晾干之后,林纪将他卷了起来,放进背篓里。   拉车的马还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走的慢腾腾。林纪拍了一下马屁股,说了一句走快些,马不为所动。   “马又不是人,听不懂人话。驱赶马车得用马鞭,马鞭抽打马的屁股,它自然会越走越快。”不过江说道,“你的马鞭呢?”   马一听到要用马鞭抽自己,心里头一颤,哪里还顾得上吸不吸食灵气的担忧,立刻迈开腿健步如飞。   马车走的飞快,林纪和不过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往后面栽倒摔下马车。   “奇怪,难不成真的能听懂人话?”不过江稳住身形后呢喃自语,过会又说道,“停下。”   马哪里会听他的话,继续跑着。说来也奇怪,它没有再憋着气,而且还大口大口地喘气,怎么没有了那些浓郁的天地灵力?   马想不明白。总之没有了是好事,于是它奔跑的越来越快。   还没跑出去百丈的距离,马长嘶一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路中央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前行的道。   马车停下来后,林纪和不过江也是看见了站在路中央的人。   面前的是个中年人,个子不高,体型壮硕,头上戴着灰色的毛巾,后背背着一口锅,腰间插着锅勺和一把菜刀。   像是个赶路的厨子。   只是既然是个赶路的厨子,不好端端的赶路,拦在路中央做什么,难道是要搭乘马车?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厨子问道。   不过江拿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吗?我叫不过江,是——”   “不是你。”厨子视线挪移开半寸,眼神里没有不过江的身影,“我问的是他。”   “林纪。”林纪回道,“你拦住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难怪。”厨子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不过江被忽视不开心了,他冲着厨子大声道,“难怪什么?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厨子仍旧是不理他,“难怪你刚才挥出的刀有些样子。虽然笨拙迟钝了些,但里面的东西却很凌厉。刀不错,刀法更不错。”   后半句,和白无痕当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落魄山那道刀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我还在不知道名字的镇子里砍肉切菜。我看见了刀光,心里委实是震撼。刚才你在桥底下挥出的刀光,虽然离那道刀光十万八千里之外,但脉络是一样的,只是小孩和大人的区别。”   “落魄山的五色灵魄在不在你手里我不知道,但是那位前辈的刀倒是传承给了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纪看着厨子,后者说的话,就是他在落魄山经历的事情,他不知道厨子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心底里顿时多了很多猜想。   “我想和你比划比划刀法。”厨子眯着眼,露着笑。   石桥底下河流水缓缓流过,远处的行人渐行渐远,拉车的马屏住了呼吸,一阵秋风卷起,忽然有了凉意。   远道而来的厨子,拦住他们的马车,为的竟然是想跟他比比刀法,这听上去真的很奇怪。林纪不是什么出名的刀客,他挥出去的刀刚被嘲讽什么玩意,怎么会有人想跟自己比刀法?   不过江也很奇怪,可比起奇怪,他更愤怒,因为厨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这种被忽视甚至是被无视的感觉让他心里窝火,“喂,我可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你不想跟我比比?”   他说完这句话,厨子倒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腰间的罗天盘,然后回了不过江一句,“你有刀吗?”   不过江愣住了,他确实没有刀。   没有刀怎么比刀法?   不过江越想越气,牛鼻子老道还说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厉害的很,手里的罗天盘整个大陆的修道者都应该识得。他刚才故意晃了晃罗天盘,结果还是没什么好眼色。   难怪道观里的师兄都不做天下行走,原来是骗人的。要不然等那位女圣人回来了,自己投她门下算了?   不过江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些事。   林纪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厨子面前,看着他腰间的菜刀,然后说道,“我打不过你,挥出的刀也没有你的厉害。”   “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我觉得你可以的时候,我们比比刀法。”厨子仍然是眯着眼,那条细缝里不知道藏着多深的光。   “好。”林纪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厨子眯着的眼睁开,林纪才意识到,里面的光很深很深,像是幽渊一般。   “不是现在那你跑出来拦我们的马车做什么?”不过江怒气冲地的质问,他将被忽视,被牛鼻子老道忽悠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们要去中州城,巧的是,我也要去一趟中州城,走的话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走路很累,哪里有马车舒服。”厨子呵呵笑道。   “说来说去,你的目的就是要坐我们的马车去中州城,那讲比刀法干嘛!”不过江扫了他一眼,摸着手里的罗天盘嘟囔起来,“但是不行。”   不行,指的是不能坐他们的马车去中州城。   “行。”但这时候,林纪忽然同意了。   “林纪?”不过江看着林纪,然后探过头去凑到他耳朵边压低声音小声说,“这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来历也不明,说不得跟挑夫一样,都是为了你手里的五色灵魄。你干嘛还让他坐马车?”   “你的来历也不明。”   “我哪里不明?我是南华道观的的天下行走,堂堂正正的人物。”不过江横着眉,抬着鼻尖,“况且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林纪你怀疑我?”   “反正都是去中州城,顺路;马车也大,容得下三个人,而且他要跟我比刀法。”林纪说出了他的理由。   厨子咧开嘴,笑的很欢。   马儿看着眼前的厨子,叹着气,眼前的人一定很重,拉车又要花更多的力气。   “不过,你要付钱。”   坐车自然是要付钱,总不能白坐。   不过江恍然大悟,气愤的情绪一扫而空,他看向林纪,打心眼里佩服,这也能做成生意。   厨子神色僵了一下,“可我没多少银子。” 第72章 拳头大小的问题   厨子跟着林纪他们一起上路,路钱按天算,一天五十枚铜板。这个价钱是林纪盘算了很久之后才定下来的,他还在旗云镇的时候,上山砍一天柴换的铜板是三十五枚,马车跑一天要求五十枚铜板并不过分。   不过江觉得低了,他小声跟林纪说,早上买的六个包子就十多枚铜板,五十枚是不是少了点。   林纪摇着头,“卖包子的要早起和面,蒸包子,挑到街上来卖,要忙碌一天的时间,也不过能有一百多枚铜板的收入,还要算上肉钱,我们什么都不要做,能有五十枚,很合算。”   林纪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马车并不是他的。无本的买卖,怎么算都是合算。   不过江也没有再说,反正马车不是他的,铜板收了也不是他的,只要不收自己的路费就好了。   厨子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林纪,说了句很好,算是同意了这个价格。他身上没多少银子,从这里到中州城,虽然还有几百里的路程,不过这匹马跑的不慢,也用不了几天。钱不够,但总是会有法子。   这时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马,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包括马鼻子附近萦绕的天地灵力,还包括那道熟悉的刀意。   他盯着那道刀意,知道传言不假,那人的刀法的确是往前精进了一步,只是一步,但却是很多练刀之人梦寐以求的一步。厨子感慨了一声,到头来自己终究是慢了一步。旋即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林纪,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拿出五十枚铜板交到林纪手里。   “这是今天的路钱。”   自己慢了一步,但不能慢第二步。   他看着林纪手里的刀,若是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哪里是五十枚铜板能够折换的。   付了钱,厨子上了马车,他把背后的那口锅及腰间的锅勺放进车厢里,腰间的那把菜刀还挂着没有解下来。他在车厢里面坐着,林纪和不过江在外面,马车出了函塬镇的牌坊大门,继续往北走。   “我们怎么就成了马夫?”不过江抱怨着,扭头瞥了眼车厢里面半躺着舒舒服服的厨子,心里面不忿,明明是半路上来的人,反倒成了主人。   “他付了钱,就是客人。”   不论在哪里,付了钱的客人就是大爷。   不过江不想接这句话,因为他觉得林纪肯定要接着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来,他很自觉的起身,“我进去了。”   他想要逃过一劫。   只是人刚走进车厢里还没有坐下来,就听见了外面林纪说的话,“你的路钱一天也是五十枚铜板。”   “林纪!我可是用罗天盘给你算过命,那也是要收钱的!”不过江愤愤不平。   “算命的钱可以抵掉你这几日的饭钱。”   “你……”不过江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抠门,罗天盘上的那几根命柱不知道摸了多少遍。   “你给他算过命?”一旁半躺着的厨子忽然有了兴致,“罗天盘里他的命如何?”   不过江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完话他揭开帘幔,探出半个头看外面,觉得心里的火气还是要发泄出来,“林纪,我要是付了钱,那我也是客人。”   厨子听到了他话里的火气,心里憋着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不过江腰间的罗天盘上,他知道这块罗天盘就是那位的,上面的黑白两色十分显眼;也知道眼前的人的确就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只是让这么一位毛头小子做天下行走,南华道观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以为几十年的时间,他真的能够蜕变出有立足荒境天的境界修为?   厨子展开心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过江,想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他看了很久,得出的结论仍旧是一样,眼前的人普通的很,修道资质十分一般。   他按揉了酸涩的眼睛,垂下眼皮,旋即叹了口气。想着那位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现在又怎么会错?   自己看不出来,不是因为眼前的人真的普通,而是自己境界未到,看不到不普通的地方。   说到底,终究是至圣啊!   厨子感慨不已。   出了函塬镇,就是一段并不平坦的山路,马车摇晃的有些厉害。车厢里,不过江早已经昏睡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昨晚他没有睡好,因为酒水的缘故,因为没有抢到林纪的被子受了凉,还因为睡的时间不长也不踏实。   厨子在车厢里没待多久,就走出车厢,在林纪的一侧坐下。他发现林纪在看书,虽然他识字不多,但是那卷青书的浩然气息他闻的出来,无疑是文庙春秋阁的那卷《礼易》,这让他十分吃惊,瞳眸里都是奇怪疑惑的神色。   虽说文庙的学堂遍布天下,光是中州学堂便有三处。文庙书卷里的浩然气也是从不吝啬,但凡入学堂的学生只要天赋够高都能领悟,纵使天赋不够,一番寒窗苦读仍旧是能有些样子,可以在普通州县里做个德高望重的士夫。可春秋阁的那卷《礼易》却是文庙的至宝,从来没有离开过春秋阁。   假的?   可厨子确定是真的。   旋即他想到了十三圣人,她曾经便是文庙钦定的夫子,入过春秋阁,手里握着那卷《礼易》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他想不明白,女圣人怎么会将这件至宝轻易的交到一个小鬼手里。   当然,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文庙的《礼易》。   那位前辈的刀意。   这些事情任意出现一点都只是惊讶而已,但是合在一起,就颇有些意味深长。通过这些,厨子似乎是看到了一些东西,随后他又联想到数个月前的天昏景象,眼前浮现的东西又多了不少。   他眯着眼,嘴边的笑意十分浓郁。   不管怎么样,五十枚的车钱真的划算,不管最后自己能不能在和林纪比划刀法的时候领悟到什么,都是赚的。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静轻松,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有看得下去书的心情。”厨子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砂纸,又把腰间的菜刀拔了出来,开始磨刀。   砂纸磨刀的声音并不尖锐刺耳,反而还有些好听,就像是男人醇厚的嗓音,厮磨的恰到好处。林纪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看着厨子磨刀,想起了前辈师傅。   他在落魄山茅草屋的那段时间,看前辈师傅磨刀磨了很长时间。虽然都是磨刀,但是声音并不一样,感觉也很不一样。   “为什么会看不下去?”林纪反问。   “天底下离阳境的修士都想要你手里的东西,落魄山的五色灵魄虽说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但对于离阳境的修道者而言就是最好的。五色灵魄拥有完整的道韵,有传言说,五色灵魄能够让离阳境的修士塑造比先天道体还要厉害的体质。”   “你现在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姬家先出的手,保不齐还会出手。挑夫虽然被你打退,但还有很多更强的离阳境修道者没有出手。”   “我想不明白。”林纪自然知道自己被很多人盯着。还没出酒楼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周遭无数道的视线。他能察觉,倒不是境界够高,而是那些视线很赤裸,明目张胆。   什么时候抢人东西可以这么的堂而皇之,光天化日?   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个。   厨子直接是愣了一下,他不明白林纪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林纪忽然问道。   既然抢东西可以明目张胆,为什么不直接上来抢,还要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因为怕。”   “怕?”林纪更加不懂,他放下手里的书,等着厨子的解答。   厨子磨刀的速度慢了很多,最后也是停了下来,菜刀上的几点锈迹被磨掉,但还有不少,“自然不是怕你,他们怕的是你身后的人。”   “十三姐姐……”   “虽然女圣人先前隐藏的很好,但是昨天夜里的那一声冷喝让不少人猜到了她的身份,九门里的那些老家伙们心里都有些担心,更别说那些还未够上九门门槛的宗派世家,所以四周那些离阳境的修士也暂时止住了身形。”   “除了她,还有你昨天劈向挑夫的那一刀。那一刀很强,离阳境的修士没有谁能够接的下来,就算是往上再走几个境界,也还是有些吃力。他们不确定你还能不能挥出那一刀来,所以在观望,想再等个人出来试探。”   “原来还是拳头大小的问题。”林纪低声道,如果他的刀本来就有那么厉害,那些人哪里还会在暗处耗着?   “但这不应该是拳头大小的问题。”林纪睁着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他的眼神真挚而单纯,瞳眸像是一块黑色的曜石,折射着亮光,而这些亮光成了夜空下最耀眼的星星。   厨子看见了林纪眼神里的光,想着年轻真好,“这世上的问题哪里有应不应该的说法,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胜者为王,靠的还是拳头。规矩是人定的,怎么可能不会被人打破?”   “不是。”林纪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两个字,眼神格外坚毅。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少年郎的想法总是稚嫩的,因为还没有经历过风雨,不知道狂风和暴雨的猛烈,他没兴趣继续林纪的想法。他更想知道,林纪要怎么应对暗处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我还没想好。”   林纪有在想,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好。    第73章 那我只好下去   少年郎终究还是少年郎,虽然他表现的足够沉着冷静,但十三离开之后,他还是会紧张,会担心自己扛不住那些人的攻势,会被欺负的颇为狼狈,甚至有可能会死。林纪想要好好活着,为此他需要准备些东西。   比如好好练字,或许当自己能完全掌握那个礼字的时候,他就不需要怕任何的离阳境修士。   他脑海里有这样的感觉。   比如一有时间就看手里的青卷,想要从中领悟真义。   林纪有想过刀柄上的铃铛,但是在自家院落遭遇姬家来人的时候,那么生死的关头,铃铛的摇晃都没有带来什么,这次应该也不会。   至于十三姐姐留下来的那枚方印,他相信姐姐的话,扔出去能砸死不少的人,可然后呢?   方印同样是件宝贝,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既然会想要抢自己手里的五色灵魄,到时候也会要抢手里的方印。因此他将方印放在背篓里最底下的位置,用包袱压住,他没有打算用。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要靠自己。   厨子越来越欣赏林纪这个人,他说他还没有想好,说明他没有要逃避,而是面对,这很不错。   两人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林纪捧起书继续看着,厨子则是继续用磨砂磨刀。   菜刀上有不少的锈迹,刃口细微处还有拗口,想要全部磨掉需要不少的时间,但厨子很有耐心。   他一边磨着刀,一边看远处的山峦秋色,可惜山上的黄叶不少,就是没有红叶,看不见满山红的热烈景象。   要是能有满山红,等会江河里的赤色也就不会显得那般单调。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在一处江河的岸边停下来。拉车的马走累了,他们也要休息会吃点东西。   林纪从背篓里拿出在函塬镇买的那些干粮,有烧饼和腌肉。他拿了一张烧饼,切了一块腌肉给厨子,“给。”   厨子看着林纪手里递过来的东西,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江河,说道,“有更好的东西,想不想吃?”   “什么好吃?有好吃的当然要吃!”不过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掀开帘幔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林纪旁边。先是看了眼林纪手里的腌肉,然后兴奋地看着厨子,等着下文。   “你呢?”厨子在等林纪的答案。   林纪望着手里的烧饼和腌肉,“你说的好东西,应该要钱吧?”   “哈哈哈!”厨子大笑出声,没想到眼前的少年郎竟然如此精于计算,处处谨慎小心,唯恐在什么地方着了别人的道。只是这让他更想不明白,竟然心思这么谨慎,为什么又敢大摇大摆地往中州城走?   “这一顿算是我请你们吃的。相逢一场就是有缘,反正那家伙已经来了,自然没有要放过的道理,而我一个人可吃不下。”厨子呵呵笑道。   “那家伙……”不过江抓耳挠腮,觉得这几个字落到耳朵里总觉着十分怪异。   林纪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如果是不要钱的话,好东西肯定还是要的,十三姐姐说了,白给的便宜如果不捡,那就真的是傻子。旋即他将手里的干粮腌肉放回背篓里,等着厨子的好东西。   “我做的东西,就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厨子说道,“尤其是炖肉。”   厨子手里握着那把菜刀,朝着江河走去。一路上厨子用砂纸打磨了许久时间的菜刀,上面的锈迹清理的干干净净,刃口锋锐无比,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寒光夺目。   厨子从岸边跳了下去,但没有跃入水中,而是悬浮在半空,双眼的视线看着江河深处。   “飞……飞天……”不过江看着这一幕,眼皮跟心脏骤然狂跳的厉害,“厨子该不会也是位圣人吧?”   不过江望向林纪,想要在他这里得到答案。   林纪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厨子,看着他手里的菜刀,摇着头,“他不是圣人。”   “就算不是圣人,能飞天至少也是合道境的修士,在天地间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不过江眼里有不少忧色,他是担心林纪,可林纪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你不是跟他约好了要比划刀法吗?人家一个合道境往上的修道者,那里是一个初入离阳修士打得过的?”   “比划刀法又不是打架。”林纪垂下眼睑,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厨子。   “也是。”   ……   ……   “既然等了我这么久,就出来吧。”江河上,厨子忽然开口说道。   林纪和不过江都听见了他的这句话,心里都是有些惊诧,谁在等厨子,而且还在江河里?   就在他们心生疑惑的时候,不远处的江河有了动静。原先流动极为缓慢的江河水,突然湍急起来,厨子所在的正下方,水面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越变越大,最后像是一整个江河塌陷了下去,漩涡变成了深渊。   轰!   一声巨响,水面巨浪滔天。翻涌的水浪眨眼间将厨子淹没,只是水浪落下的时候,厨子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是湿的。   “既然你不出来,那我只好下去。”厨子眯着眼冷声道,手里握住的菜刀忽然蒙上了一层光辉,那并不是太阳光反射的光芒,而是天地灵力。   他的话音落下,漩涡深处出现了一道赤光,赤光扩张的十分迅速,最后整个漩涡深处都是弥漫着一片赤光。   岸边的林纪和不过江,看着这片赤光,心生胆寒。他们不知道赤光是什么,可却有一种突然的惊悸涌上心头,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降临,整个身体都是无法动弹。   天地仿佛凝滞了一般。   厨子看着这片赤光,却是接连地冷笑,他拿起菜刀,飞身冲入那一片红光之中。   “厨子到底要做什么?”不过江呆呆地看着江河,到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他问林纪,是想着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林纪说道:“他说他要给我们做顿好吃的。”   不过江觉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扭过身去,准备从背篓里拿出那块切下来的腌肉,他饿了,在厨子还没有做好东西之前,他要先垫垫肚子。他刚扭身,不远处的江河传来数道尖锐的啸声。   不过江急忙回过头去看。   江河上的赤光被撕开,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深渊。几道白色的光芒从深渊之中迸射出来,像是黎明刺破黑暗的曙光。   接着又是一阵轰的巨响。   江河上顿时卷起更高的水浪,远处的河床崩塌,林纪和不过江感受到一股剧烈的震动宛如地动山摇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目瞪口呆地看着。   那几道白色的光芒再度被深渊的黑暗吞噬干净,一片赤光冷寂冰寒的深处响起道冷哼声。   片刻之后,又是一道白芒从深渊之中冲出来,像是挣脱牢笼的猛兽,释放着恐怖的天地威压。   拉车的马看着远处的动荡,吓得四条腿软了下来。   不过江好点,但身形有些哆嗦。   林纪看着那道白芒,他看的很清楚,那是一道刀芒。刀芒纯粹凝练,隐隐间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怖气息。那种气息,和自己识海内的刀意极像,又很不像。白芒很强大,但是和前辈师傅破天的一刀,还是有不远的距离。   白芒在那一片黑暗深渊中游荡,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酒鬼在回家的路上晃晃荡荡。   路上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将酒鬼的脑袋吹清醒,于是酒鬼睁开了眼,脚下的步子迈得笔直而坚定,那道白芒也是朝着上空笔直的冲出来。   那是挥刀,挥出来劈砍的一刀。   林纪看着这一刀,瞳孔猛地一缩,握紧了拳头,嘴里喃喃了一句话。   白芒挣脱黑暗和赤光,与此同时,深渊之中响起极为凄厉的叫声。   “我的刀纵使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也足够劈开你的暗胧。”   “你为什么不信?”   厨子的声音在暗黑的深渊之中游荡,没有嘲讽,没有冷笑,这一次的声音平静幽然,似乎他说的这件事情极为平淡,或许在他看来本来就是一件平淡的事情。   白芒的力量还在扩张,江河漩涡上铺开的赤光被撕裂的越发厉害,四周激射出一道道的水柱。那些水柱都是白芒散开的刀光,破开水面之后依旧是有着惊人的力量,划破虚空刮起阵阵飓风。   水柱落下,江河之上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下完之后,江河上的那片赤光消失的干干净净,暗黑色的深渊彻底显露出来,白芒照亮的地方,有着一道人影,那是跃入深渊的厨子。   厨子的身下,还有一团赤光。   “那是……”不过江看着那团赤光,有些疑惑地呢喃自语。他隐隐觉得那像一个东西,可又觉得应该不是。   “是瞳孔。”林纪把答案说了出来,他看的很清楚,那的确就是一个瞳孔,像是一团燃烧的巨大火团。   江河之下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瞳孔?   既然有瞳孔,身躯呢?   林纪第一时间想到了在落魄山遇见的那条蛟蟒,可蛟蟒的瞳孔也没有这般巨大。   “厨子踩在别人瞳孔上,要做什么?”不过江心里震撼的同时,也好奇厨子要做什么。   林纪摇着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就在他们猜想厨子要做什么的时候,深渊之处又是冲出了一道白芒,不偏不倚,劈在了那一团赤色的火团之上。    第74章 善果   深渊里赤色的瞳孔被白芒劈作两半,凄厉的叫声响彻,红光旋即溃散溅射开来,过了一会林纪才看清楚,那些红光是瞳孔被劈开后流出的鲜血。   厨子握着菜刀,站立在深渊朝着身下的虚无比划了一番,然后再次落刀。这一次刀落下的白芒威力没有那么惊骇,也没有那种蕴藏的气息,只是几道简单的刀气。   深渊里不断传来窸窸窣窣地声响,如同是在砧板上切肉的声音。   声音消失之后,一团黑影从深渊中抛了出来,厨子的身形也是随后而至。   黑影正好落在林纪和不过江的面前,他们低头看着眼前的东西,是一块切割地十分完整的肉,肉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见,但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丝鲜血从肉里面流出来。   不过江和林纪继续看着不远处的江河,那个巨大的漩涡以及漩涡里的深渊消失不见,那一片赤光倒是还在。江河水潺潺流动,那片赤光被扯开,弥漫整个河面。   不过江皱着眉头,抬着鼻尖,“什么味道?”   “自然是血腥味。”厨子回答他道。   现在弥漫整个河面的赤光,原来是红色的血液,血腥味浓烈刺鼻。血液顺着江河往下游而去,不多会的功夫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河恢复如初,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厨子,漩涡深渊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江十分的好奇,“有血有肉,难不成是藏在江河里的妖兽?”   厨子走到马车旁,从里面拿出自己的那口锅和锅勺,然后开始处理那团肉。   他一边处理肉,一边说话。   “流经函塬镇的这条江河是红河的一条支脉,而红河的源端在万里之外的白水泽。”   “妖兽聚集地的白水泽?”林纪开口问道,南离前辈就来自白水泽,本体原先是里面的一棵南离木。   “没错。这头浊水大妖在白水泽有自己的领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妖兽。只是没想到它竟然会离开白水泽,在红河游荡,最后游入了这条江河。我想它应该是耐受不住白水泽的约束,所以偷跑了出来。”   “什么约束?”不过江听着这些就像是在听故事,越发的好奇起来。   “这个我就不告诉你了。”厨子呵呵笑道,然后指着林纪,“除非你把在罗天盘上推演的那小子的命局告诉我。”   “想的美!”不过江哼了一声,并不上当。   “这条江河的下游就是函塬镇,恐怕这家伙早就盯上了镇子上的人类,想要大饱口福。只不过忌惮于这几日函塬镇出没的那几位修道者,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今日终于是等到了函塬镇那几位修道者离开,想要潜入镇中,却没想到会在半途遇上我。”厨子说的十分得意,“我把它解决了,也算是救了函塬镇全镇百姓的性命,到时候遇见了杀猪的,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这能结出多少善果来。”   不过江听的稀里糊涂,但他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厨子杀死的是要去函塬镇觅食的浊水大妖。   “那妖兽的尸体呢,为什么不把它扔上岸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妖兽,要是厨子能把妖兽的尸体弄出来的话,至少能开开眼界。   “要是扔上来,哪里还有你站着的地方。”厨子说道,“浊水大妖的身躯比现在在的这座山还要大,不对……”   厨子摸着下巴,看着近处的大山比划,“要更大,真要是扔上来,会把这座山压塌。”   “吹牛皮!”不过江不信,妖兽身躯再大,也不能大过一座山岳,“要是真的那么大,你哪里打的过?”   “打架的输赢从来也不是看体型的大小,我虽然是个烧菜的厨子,但我很厉害。”   “那也是吹牛皮,你手里那把菜刀,怎么可能切开一座山岳?”不过江还是不信。   厨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菜刀举起看了看,“林纪这小子手里的刀都能劈开山岳,我的刀自然也能。”   林纪闻言,皱紧眉头。   “小子,这块妖兽的里脊肉我快要处理好了,你赶紧去弄些干柴过来,升起火堆就能将这一大块肉给炖了。”   “为什么是我?”   “这世上哪里有吃白食的便宜占?”厨子嘴边嘟囔着。   “………”   不过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十分老实的跑进山林里捡干柴,因为他想要吃顿肉。   转眼间,只剩下林纪和厨子。   “要我做什么?”林纪问。   “把这口锅洗一下,还有锅勺。”厨子吩咐道。   “好。”林纪端起那口锅往河边走,没走几步,他扭过头来冲着厨子说了声谢谢。   “谢我做什么?”厨子假装没听懂。   林纪站定身子,很认真的解释,“十三姐姐离开之后,那些躲在暗处想抢东西的人应该都想出手,他们不是怕我手里的那把刀,而是怕突然出现的你。他们不知道你厉不厉害,心里便一直在盘算着。直到马车停下来,山林里起了风,他们打算动手,却没想到你会直接飞向江河。”   “能飞天的修道者,绝不是离阳境的修士能够应付的来的。你的出手会将那些人都给震慑住了,所以我得谢你,暂时替我拦住了这些人。”   厨子眯着眼,他此刻心里生出了和十三一样的感慨,究竟命苦到什么程度,少年郎才会有这么老成和谨慎的心思?   那阵流风,分明不刻意。   “这些人未必是一个人,身后或许有家族里的长辈,合道者不乏少数,哪里会怕我一个厨子?”   “但你的刀很不一样,他们怕你手里的刀。”   厨子眼神凝了一下,他有些意外,神色里还有些想不通,林纪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在落魄山的时候,白灵和我说过,她的六叔是圣下之极的人物,是天下三把刀中的一把。当时我问了她是哪三把刀,白六叔的是砍柴刀,还有一把杀猪刀和菜刀。我想,你就是那把菜刀的主人。既然你是个和白六叔齐名的人物,那些人自然会怕你手里的刀。”厨子刚出现的时候他就怀疑,直到看见那道白芒里的东西,他才确认。   白芒里,有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存在。   直到很久后,林纪才知道,原来那种东西,叫做规矩。   “他们确实都很怕我手里的这把刀,不过不是因为和白无痕齐名,因为曾经我比他还要厉害。”   说到这,厨子眯紧眼,微微仰着头,神情颇为自豪得意。   曾经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应该是白无痕的刀道没有走出那一步之前。   天底下的三把刀,各有千秋。白无痕抽刀断水的极速,屠夫那把杀猪刀的霸烈,厨子手里这把菜刀的细致。天底下的修道者都不知道,这三把刀究竟哪一把更加出色,但他们三人知道,最厉害还是厨子手里的菜刀。   所以,厨子说自己比白无痕厉害,并非假话。   说到这,厨子想起了一些往事,心生颇多感慨,他很快回拢了所有的心思,继续说道,“我的刀虽然厉害,但是他们更应该怕的,是你手里的那把刀。”   “我知道,所以我会好好和你比比刀法。”林纪说话时的神情极为认真严肃,一个离阳境修士面对圣下之极的人物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真的很匪夷所思,但林纪就是这么想的。   而厨子,最想看到,林纪这么去想。   他哈哈大笑起来,操刀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整块从浊水大妖身上取下来的里脊肉,按照肉上面的纹理切成不窄不宽的长条。   肉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不过江的柴火,还有林纪洗好的锅头。   他这会没有事情做,看着不远处江河旁洗锅的林纪,想着他刚才说出口的那番话,越发觉得这少年郎是真的有趣,很对他的胃口。   不过江抱着一堆干柴回来,在马车附近升了火,架起铁锅开始炖肉。厨子的手艺真的很不错,没过多久,铁锅里的味道溢散出来,馥郁的香气极为浓烈,除了肉味还有一种大料的味道,混合的十分完美。   炖肉好了之后,三人开始了今天的午饭。   林纪从锅里挑了一块肉扔到马的面前,马用鼻子闻了闻,旋即立刻吞入嘴里,吃的好不欢快。   午饭过后,他们继续上路。   厨子回到车厢里休息,不过江睡够了,在外面待着。林纪还是捧着那卷书看,但和上午不太一样,这会他是边看边读书里的内容。而且他把刀放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没有忘记十三姐姐交代的事情,要多和刀说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反正读书也是说话。   林纪有书看,但就是可怜了不过江,他找不着事情做,厨子在里面睡觉,林纪嘴里念念叨叨著书里的内容他也听不懂。百无聊赖他只好拨弄着自己唯一的东西——罗天盘。罗天盘上有命局,推演命局是很打发时间的事情,可是他除了自己和林纪的生辰八字,就没别的了。   算自己的那有什么意思。   算林纪的……女圣人警告过他,不要再推演下去。   总不能自己胡乱造些生辰八字来玩吧?那样的话更加没什么乐趣,算到最后也不知道算的是谁的,何苦来哉?   不过江找不到事情做,只好呆呆地看着四周的风景。   看着看着,流风就迷了眼睛。 第75章 去天上   不过江看来看去也不觉得四周的风景有哪里好看,他打了个哈欠,明明已经睡过一觉,但是他眼下还是有点困。他抬了抬不断垂落的眼皮,发觉四周忽然起了一大片山雾,朦朦胧胧,也不知道是真的有雾,还是自己已经睡了过去做的梦。   “林纪……你看见迷蒙的山雾了吗?”不过江小声问道。   他没有听到任何回复的声音,眼皮这时候也已经抬不起,彻底睡了过去。   车厢里的厨子眼皮跳了一下,面色冷沉,腰侧的那把菜刀则是闪过一道亮光,他朝着外面问道,“要不要我出手?价格好商量。”   车厢外面的林纪皱紧眉头,把青卷扔进了背篓里,然后将那把刀握在手上,“不管抢的是什么东西,这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无关。”   他要学会自己处理。   厨子斜着眼想说什么,但很快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他抬眼看向某一处,神色变得无奈起来,“看来这回也不需要商量什么价格了。”   话音落下,厨子的身形消失在车厢里,转瞬之间便是来到了天外云端。他立身在云端之上,看着眼前站着的另外一个人。   林纪有所察觉,他掀开帘幔往车厢里看,知道厨子不在了,然后看了一眼天上。他的目力很好,尤其是那夜三关庙之后,眼睛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于是他看见云层上的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是厨子,他手里已经握住了菜刀。   另外一道是个陌生人,一身白衣,后背背着柄剑。   林纪望着天上,再一次说了声谢谢,然后拉住缰绳让马车停下来,他背着背篓下车,朝着山里面而去。   林纪说谢谢的时候,厨子正好低头看他,虽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却是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他抬起头,冲着眼前的的人嚷道:“我跟那小鬼说了,我身上没什么银子。从这里到中州城,就算是那匹马的脚力,也还需要两天半的时间。那小鬼给我算的路钱,是一天五十枚铜板,两天半就是一百二十五枚。我算的没错吧?”   他眯着眼,话里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我应承了下来,但付过一天的路钱后身上一枚铜板都没有。好在这一路去中州不会太平,我能找着机会出一次手,算是折补了车钱。眼下不过江那小子被掳走了,我正好出手,偏偏你又来了。原本能抵掉车钱的事情,只变成了一句谢谢。”   “你说说,你要怎么赔偿我的损失啊,凤岭山莫问。”厨子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话语里的冷意深重。   站在厨子面前的,就是凤岭山的莫问。   莫问也是圣下之极的人物,和厨子,白无痕齐名。但他不是天地间那三把刀的一把,而是那两柄剑中的一柄。莫问的性子冷淡,平日里几乎只在凤岭山练剑,不会与他人有过多的交集。正因为如此,厨子反而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请得动莫问来拦住自己,让那些暗处的老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手?   “你不该来淌这趟浑水。”厨子缓缓道。   “我不问世事很久,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什么来路,但是我欠姬老爷子一份人情,既然他开了口,那这份人情就得还,哪怕是再浑的水,也还是要淌上一趟。”   “难怪。”厨子睁开眼,恍然大悟。莫问是个剑痴,眼里便只有剑,世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莫问前程。一来是当初在荒境天面对莫问的妖人都死在了一剑之下,没了前程;二来是因为他自己只在结庐里,谢绝了诸多势力的邀约。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的出现在这里?厨子一开始没想到会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听到姬老爷子的名号时,想起来一些事情,顿时恍然。   早年间莫问还不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他曾求剑于姬家的无端剑诀。那场论剑的结果自然是他败了,不过姬老爷子惜才,觉着他会在剑道一途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将姬家的无端剑诀借他看三日。   厨子不信姬家会做如此大方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是他小人心思了。   只是想到这,更让他不解,姬家为什么要请莫问出山来困住自己?   五色灵魄在林纪手里的消息是姬家先传出来的,也是姬家最先出的手,但最终被十三圣人拦了下来,没有得手。文庙的文仁为此专程去了一趟中州姬家,在门前写了一个大大的礼字。虽说最后姬家钻了规矩的空子,避过了至圣的问责,但那个字始终像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令人心悸。   他以为姬家既然失手,就不会再出手。   这一路走来,他也没有发现任何姬家人的踪迹,九门的世家子弟更是没有一个。但为何姬老爷子还要让莫问还这份人情?   难不成山顶上的那些人里,仍然是有姬家的暗子?   厨子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担心那两个小鬼,然后冷哼了一声,盯着眼前的莫问道:“怎么打?”   “我没有要和你打的意思,只要你不出手,我也不会出手。”莫问说道,厨子的刀法他很清楚很了解,既然都已经知根知底,自然没有了要打的意义,因为不会对他的剑道有所帮助。除非厨子的刀法向前再走一步,那样的话,就算厨子不想打,他仍然是会找上门来。   说到更进一步,莫问想到了离开凤岭山后沿途听到的传闻,白无痕的刀法是真的进了一步,所以这一趟结束之后,他还得去一趟中州白家。   就算那家伙生性不爱打架,喜好的是游山玩水,但他还是要逼的白无痕跟自己打一架。   厨子看着莫问的神情,猜到了他此刻心中所想,剑痴就是剑痴,除了用剑的时候聪明,其他时候都是蠢笨至极。他冷笑一声,“说的都是些废话,你觉得我会不出手?趁早把你打趴下,保不齐在那小子登到山顶的时候,我还能赶在前头,再问他一句要不要帮忙。就算是晚去了半步,他被那些人弄的身形狼狈,我还是可以问他一嘴,要不要替他出口恶气。”   厨子挑了一下眉眼,“出一次手能换来一百枚铜板,这样的买卖怎么可以错过?”   莫问摇了摇头,他就知道厨子不会轻易的待在原地。   天下三把刀里,最安静的便是白无痕,而最不安分的,并非是凶名赫赫的屠夫,而是不苟言笑的厨子。当年在荒境天的时候,天天喊打喊杀,横冲直撞的就是厨子。   所以世人觉着屠夫放下杀猪刀入了佛门,是一件幸事,殊不知最不安分的还在这天地间四处游荡。   “我记得你不欠谁人情,也最不喜欢掺合争夺机缘这类的事情,今次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孩,连番出手?江河里的浊水大妖,眼下的我,要挡下来都不容易。”   浊水大妖的确是从白水泽逃了出来,顺着江河而下,但它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函塬镇,要吞食的也不是函塬镇上的普通百姓。那些百姓只是凡夫俗子,哪里有什么滋味,它盯上的,是马车上的小鬼。所以厨子说的替函塬镇的百姓挡下灾劫结善果这句话是假话。   他又不是入佛门的屠夫,要什么善果?   不过对于这件事,莫问倒是十分疑惑,“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厨子,竟然要做善人,真的很奇怪……”   厨子皱着眉头,冷着脸,“去你大爷的,老子什么时候没心没肺过?要打就直接来。”   “和浊水大妖的一战,消耗了你不少内息,要是真的动起手来,你——”   “你什么你!”厨子突然大声喝道,面色冷沉下来,“废话说再多都是废话,讲了有什么用?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下去。”   他说的下去,不是回马车里,而是去那座山头。不管他会不会出手,只要他出现在那座山头,打算动手后的人都会害怕地后退几步。   莫问知道这些,所以不会放厨子离开。   既然如此,就只好打一架。   “怎么打?”厨子问了一次,这一次由莫问问出来。   “去天上。”   两个人本来就在天端,站在云层上,哪里还有去天上的说法,但莫问闻言,懂了厨子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人的话音落下,天端茫茫的云层忽然多出两道裂缝,就像是冰天雪原里突然出现的两道沟壑,纵深整个天地。   裂缝扩张的极为迅猛厉害,转眼间便是将庞大的云层分作三块。   雪原出现如此大的沟壑会崩塌,云层出现这么大的裂缝会抖落。   轰隆隆的声响不断。   但是没有雨水落下,因为抖落的云团又被席卷的狂风吹散,不知道吹去了几千里之外。   云层散了之后,天上的场景显露出来。   原来那两条裂缝,最开始是两道光。   一道是厨子的刀光。   一道是莫问的剑光。   刀光一往无前,笔直无碍地朝着天旷远处而去,四周都是被劈开的虚无和气浪;剑光却很诡异,因为它并非是直的,而是盘旋着刀光弯曲而上,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或者说,更像是一条绳索。   莫问前程,说的也是他的剑法。前程从来不是直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何处曲折,所以无需多问,只需求索。   刀光和剑光地碰撞,发出震天的声响,但那已经是九霄云外发生的事情,声响再大,也只是变成虚空里的闷雷,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这是厨子要往天上走的本意。   不过,还是有人看得见,听得着,而且清清楚楚。   旗云镇镇上的酒楼,这几日都是没有什么客人,冷清的很。   姬涯坐在二楼靠窗的那个老位置,桌上的铜锅里煮着热腾的红油高汤,铜锅旁边是几盘羊肉和青菜叶子。   野猫窝在姬涯的怀里等着火锅煮开好吃里面的羊肉。   姬涯一边看火锅,一边看着函塬镇北边上空,两位圣下之极的打斗还是很有看头的。 第76章 压石   “莫问这小子的剑其实很有意思,有点像是无端剑诀里的折梅和登云,但又不全像。莫问曾经的剑和厨子的刀一样,走的都是笔直无碍的路子,但是没能够敌过另外一位用剑的,后来在看过无端剑诀之后,才另辟蹊径,创出了现在这条溪流,他手里的那把剑后来也改了名字,就叫溪流。说到底莫问现在的剑道成就,姬家是有大功,他替姬家做件事也说的过去,都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不能是替姬家化解真正的危难,偏生要在这个时候做触霉头的事?”   火锅里新下的羊肉还没有沸,等待的时间里他自言自语起来。   “知道硬着头皮上不会成功,就应该换条路走,这不叫道心不够坚定,而是懂得变通,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情。那个老家伙在林纪这件事情上,还是不够聪明。”姬涯叹了口重气,他虽说早已经扔掉了姓氏,但还是不忍心看着姬家一再做错事。   喵——   姬涯怀里的猫忽然伸长脖子,喵了几声。   “你说那老家伙不是不聪明,只是年纪大了?”姬涯能听懂猫叫声中的意思,“也是,这件事和聪不聪明没关系,就是执念太深,偏偏年老或是将死的人总想再为后辈们留下些东西,因此执念会更深,会变得更糊涂。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姬家没落了,这也怪我。”   姬涯接连地摇头,如果当年他没逃,也没死,姬家还留存着两位圣人,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现如今越矩的修为,姬家那里会有没落之景?   喵……   怀里的猫又是喵了一声,蓝色瞳眸里亮光闪烁,神色失落悲伤。   姬涯轻轻地抚摸着猫的毛发,又在猫的脑袋上拍了拍,“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猫静静地趴在姬涯怀里。   “厨子的这一刀很不错,刀势劈开溪流,隐隐有着压胜的趋势。这样的刀在我看来就已经够好了,他竟然还不满足,还想要更进一步。”   姬涯有些羡慕,不知足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   怀里的猫拱了拱身子,目光盯着已经沸腾的铜锅。   他收回目光,“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加块肉。”   不一会,姬涯拿起筷子夹了几块羊肉放到猫的碗里。   “你也该学学用筷子,你要是学会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猫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既然能用你,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学?   姬涯摸摸鼻子,觉得自讨没趣,“他们两个人的战斗,鬼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的视线依旧是在窗外,但没有在函塬镇的北方上空,而是落在了旗云山那边。   落云峰峰顶坍塌了之后,后来变矮的峰顶再没有任何的树木,虽然有些蔓草,但远远看过去还是光秃秃的。   落云峰的旁边,就是林纪家在的山头。   姬涯知道那个院落,因为他看过很多次。   林纪的爷爷死了,林纪离开了旗云镇,院落柴门关的紧紧的,就算砍柴的人也不经过那里,原先的山路长满了野草。   姬涯看着那条山路,然后看见了一道人影,那是位道士,就是不知道是江湖术士还是南华道观里的道士。   猫吃完了那几块羊肉,从姬涯怀里跳到桌子上,顺着姬涯的视线看过去。   它也看见了那个道士。   然后它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线,浑身毛发炸立起来。   姬涯把猫抱进怀里,“他不是来找你的。”   山路上走着的那位道士,并不是南华道观里的道士,更像是一位江湖术士。数月前,他在旗云镇出现过一次,姬涯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在酒楼要了一份花生米和一壶酒。   他喝的醉醺醺离开,走出酒楼门槛的时候被蹿进来的猫吓了一跳。随后他看清楚是一只野猫,嘟囔着嘴说了一句,“身上的银子不够吃肉,抓一只野猫烤了倒也能解解馋味。”   野猫冲着他呲牙咧嘴,就和它现在一模一样。   姬涯眯着眼,看着快要走到半山腰的道士,心里头觉得奇怪。   一个道士跑去山上做什么?   半山腰是林纪的家,道士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候林纪的爷爷还没有死,还在镇子上四处求医,后来寻见了这位道士,死马当活马医领到家里给林纪做驱鬼的法事。   做法事的过程中林纪忽然坐直身体,吐了一大口黑血,道士以为真的是有强大的鬼魂附体,神色慌张的逃离开,下山的时候身体不稳,摔得鼻青脸肿。   现在,他又来了。   道士看了一眼半山腰的院落,知道快要到了。他暂时停了下来,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段山路委实不好走,杂草茂密,刚下过雨,极易打滑摔下去。他想着数个月前的事情,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到了半山腰林纪家的院落,他看见旁边只剩下枯根的杨槐树,摇头叹气,然后推开院落的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最后又进了茅草屋。   屋子里没有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屋子里的老人已经死了,那个救过来的少年郎则是离开了家,现在正在函塬镇不远的大山里找人,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当初道士受了惊吓离开茅草屋,下山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没有真的离开镇子,而是在附近转悠。他想在镇子里碰着几个想要算命求财问前程的人,好赚些银子。可惜镇子上的人大多老实本分,不愿意信这些玩意,可能是没有闲钱,也可能是看他浑身是伤,不想靠近。   连自己的凶吉都无法预知的人,算出来的命能是真的命数?   道士想到这,嘿嘿笑了几声。   他其实就是测算不到自己的命,因为他没有生辰八字,所以没有命柱,自然没有办法在罗盘上给自己推命。   没人愿意找他算命,道士只好在镇子里一步一步地瞎逛。逛的多了,他渐渐发现件离奇的事情,那就是旗云镇的街道三纵九横,合三九之数;每条街道的长度又都是九十九丈九,不差分厘。   三九之数也好,九九之数也罢,在罗盘之上都是极好的运势;而在天地之间则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这两个数字,绝非偶然。旗云镇虽然普通,但这些街道并不普通,更像是一座阵势。既然是阵势,就会有阵里的乾坤,无论是坐镇阵中心的压石,还是阵势乾坤里笼罩的东西,都会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有多宝贝?   道士觉得是天大的宝贝,毕竟这里也是一处落魄山。   想到这些,道士心里越发的心潮澎湃起来,满目都是兴奋的精光,像是许久没有行过房事的汉子看见了卧榻之上衣裳半遮的熟妇。他没有着急离开旗云镇,而是一步一步地走,仔仔细细地看,慢慢梳理着四周的阵纹阵势。   幸运的是,他懂一些阵法。用个数日的功夫,他逐渐摸清了旗云镇十二条街道形成的阵势,虽然没能找到阵势笼罩的宝物所在地,但却是知道大阵中枢的位置,能拿到阵里的压石,也很不错。   他循着阵势,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落云峰旁边的那座山头,不偏不倚正好是半山腰林纪家的院落。   所以,他来到这里,是要找压石。   推开门进去,道士四处张望。林纪没有离开几天,但是屋子里已经有不少的灰尘,还有一股潮湿的气味。道士抬头,看见了屋顶破了一个洞,上面的油布也破了洞,前几日下山雨的时候雨水顺着破洞浇进来,才让屋子潮湿不堪。   他没管那个破洞,开始找东西。   一直找到傍晚黄昏,他都没有找到阵眼的压石之物。   “会在哪?”道士嘟囔着,茅草屋里里外外都翻过一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他找的累了,坐在凳子上休息。   随后他没有急着再找,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找不到就干脆在这里住下,有地方落脚总比四处游荡好,这里还有一片菜地,不远处有条河流,里面还有不少活鱼。   就这样,道士打算在这里住下来。   坐下没多久,他觉得口渴,进到厨房想要找水喝,发现里面的水缸是空的。他拿着木桶来到院落的那口水井旁打水。   眼前的这口水井要比想象的还深,将盛满水的木桶提上来要比想象中还要累,他不想这么累,于是手里多了些光,系在木桶上的绳索离了手。   木桶没有掉下去,而是自己缓缓的浮上来。   “原来你不是江湖术士,而是修道者。”   道士听到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提着木桶,他扭头转身,看见了后面站着的人影,委实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人,他有些惊讶道,“是你?”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镇子上那家酒楼的老板,他去酒楼吃过两回饭,所以认得他。   姬涯原本在酒楼里吃火锅,他看见了上山的道士,看见了他推开院落的门进去迟迟没有出来,所以他过来看看。   他看着道士手里那些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天地灵力,心里的好奇和疑惑更加浓郁。道士不仅是修道者,手里的灵力还有一丝紫霄意,难不成真的是南华道观的道士?   “你来自南华道观?”姬涯问道。   道士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喝,然后摇头否认,“我从南华山过来,但不是来自南华道观。道观里的都是修道有成的仙师,我哪里能和他们是一路?虽然受了道引,可惜修道天赋浅薄,到现在也只有这点道行,惭愧得很,惭愧得很。”   姬涯用默识扫了一遍,道士的修为连负阴都未到,说的的确不是假话。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77章 得慢慢来   “每年入南华道观里的道士不多,而且真正能承紫霄意的更少。老道收徒也好,老道的门下弟子收徒也罢,都极为看中根骨天资。纵使青黄不接,也不想要埋汰的后代弟子。因着此例,道观近些年几乎没有再收门人。你既然入过道观,又承了紫霄意,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微末道行?”姬涯不信,而且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道观又不是学堂,谁都可以入,谁都能够领略青卷里的浩然气。   “谁晓得?反正我不晓得,兴许当时让我进道观的人看走了眼呗。不管再厉害的人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说是不是?”道士喝完水,将木桶放下,然后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奈。   姬涯还是不信,他皱了一下眉头,掌心涌出一些灵力,灵力在虚空慢慢勾勒成一柄透明的剑,然后朝着道士疾射而去。   他最出名的是那方大字,但姬家的无端剑诀他也是用的极好。这一招是剑诀里的剑隐,讲究的是剑影无形。道士说的话他还是有着七分不信,所以要出手试探。   剑光犹如透明的蝉翼,藏在流光之中、照落在道士的身上。道士则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向那棵被十三轰碎只剩下枯根的杨槐树。   “这树是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他嘴里念叨着。   眼看剑光要将道士吞没,他下一刻就会变成死人,姬涯收了剑光,拧着眉头,道士似乎真的就只是个有些微末道行的修道者。   “不管你是谁,这里说到底都是林纪的家,虽然他现在出远门了,但也不意味你可以随意的侵占。”姬涯冷声道。   “不是侵占,是讨要我该得的本钱。”道士正色道,“数个月前,林老爷子还没死的时候,我受他的委托给他孙儿做一场驱鬼的法事。做法事之前,我拿了一半,原打算法事结束之后再拿一半。可谁曾想中途那小鬼醒了一次,口吐黑血,我以为真的有鬼,慌乱逃走。”   “下山的时候摔的那叫一个惨烈,鼻青脸肿。伤钱我就不要了,那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但是法事的钱总是得要回来。老爷子入了土,那个小鬼出了远门,钱看来是收不回来,那我就在茅草屋住下,权当是抵掉留宿的房钱。”道士说的义愤填膺,“你也别吓唬我,这事就算是告到官府里去,那也是我占了大理。”   “他还差你多少银子?”姬涯问道。   道士立刻扭身,“你要替他付?也不多,一两银子。”   “一两?”   “不多不少,正好一两。”道士眯着眼看姬涯,他算不准酒楼老板究竟是什么来路,和林家那小子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能有钱拿,哪有不拿的道理?   姬涯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交到道士手里,然后开口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道士接过银子,满心欢喜的点头,“这就走,这就走。”   他先回到里屋,收拾好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然后跟姬涯道了个别,哼着小曲唱着歌下山去了。   姬涯看着道士的身影消失在山底下的那片毛竹林,他朝茅草屋走去,关了木门,然后走回到那口水井。他低头凝视着水井深处,外面的光线只能落到几米处的位置,剩下的几十米漆黑冷幽。   目光落下去,他的意识紧随其后,随后深井里亮起一簇剑火,剑火通明,照亮整个深井。他看着井水里那块青黑色的石头,确定石头的位置从始至终没有挪动过,心里暗暗松口气。   这块青黑色的石头来历颇大,传言是上古时候补天用的天石里剩下的角料,纵使数万年过去,天石里的神性依然还在。姬涯在旗云镇,守着怀里的那只猫,守着深井里的这块天石也过去了千年的时间,虽说知道放在这暗无天日深井里的天石是旗云镇镇子上大阵的压石之物,可大阵镇压的又是什么?   自己明明是位越了矩的圣人,双目洞若观火,天地间又能有多少比自己厉害的人物?可偏偏这世上还有很多迷雾,很多疑团自己始终看不透,看不明。   夫子的话果然没错,成圣也只是朝看清这个世界朝前又迈了一步,虽然是一大步,但离终点还差很远。   姬涯呢喃完这句话,熄灭剑火,意识离开深井。他将木桶里的水倒回深井,把木桶放在一旁,随后拿出袖子里的那根太苍笔,临空写了个秩字,沉落深井。   有这个秩在,他至少能松口气,想喝酒的时候就痛快地喝酒。   收笔的时候,耳旁响起来一声猫叫,姬遥知道要是回去晚了那只猫又要呲牙瞪眼地炸毛,于是身形立即化作一道流光,返回酒楼。   姬涯的身影消失在半山腰的院落,刚走出毛竹林的道士忽然停下脚步,他望了一眼酒楼的方向,然后扭头转身,看着半山腰的,眉心舒展的很开,嘴边尽是浓郁的笑意。   “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在那口深井里。把压石之物藏在漆黑冷幽的深井,还真是让人意外,谁能想得到?大阵中枢在离宫的位置,而水井所在的位置属于离中坎位,那是陷阵地,但凡懂些阵法的都知道,离中坎位绝不可能放压石之物。”道士自言自语起来。   道士虽说拿了一两银子下山,但一直留着心眼,姬涯俯身看向深井的时候,道士的心神越过半座山峦,就在旁边看着,自然也看见了那落下去的大字。   现在他知道压石之物在什么位置,但却没有返回半山腰院落的念头。他留意着姬涯,姬涯未必不在看着自己。而且他去了也无用,毕竟还没有想到要怎么下到那口深井里,也没有想到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开那个秩字。   那个秩字,毕竟是春秋阁的一方大字。   要是还没取走东西自己就被发现了,那就难办了,现在的自己可打不过姬涯。   道士想着压石在这里少说也放了几百年,再放个几十年也不成问题,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就好。   “对……得慢慢来。”道士心里似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起来,很快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步流星地下山,双袖生风。   ……   ……   林纪下了马车,径直朝着深山里去。他不知道那人将不过江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隐隐觉得会是在山顶。   所以入山之后,他找到了上山的路,往峰顶快步走去。   一路上,林纪握紧了手里的刀,不断地说着话。他知道带走不过江的人不是善类,也知道肯定不会只是一个人。   暗处的那些人都会在峰顶等他。   因为厨子被人困住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林纪知道峰顶很危险,这一去很可能命都没有,但他还是要去。   厨子问他要怎么面对暗处那些要抢东西的人,当时林纪没完全想好,现在也没有想好,铃铛不管用,那块方印不想用,唯一能用的就是手里这把刀。   他最开始想的办法,也是这把刀。   林纪想的是,接下来的时间一定要多跟刀说说话,要说很多话,刀里的那位听厌倦了,没准就会出来。   这是十三姐姐告诉他的法子。   他打算试试,只是异变来的太快,他还没能跟刀说多少话,不过江就被带走。林纪只好拿着刀,一边往山上走,一边不停的说话。   “我要去救不过江。那些人很厉害,我未必打得过,不过我还是得去。”   “不过江说他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手里的罗天盘只要是个修道者都能认得出来,认出来了就会给他几分面子。我看未必、至少十三姐姐没有给他面子,厨子也没有给他面子,掳走他的人也没有给他面子。”   “不过江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宝贝,他被带走应该还是因为我。暗处的那些人想要利用不过江引我离开厨子,去峰顶。”   “他因为我才被带走的,我总要救他。不管你愿不愿意帮忙,我也是要去救他。”   ………   林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同样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可说了这么多的话,手里的那把刀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半个时辰后,林纪来到峰顶。   他抬眼看过去,就看见了被捆绑在一棵树上的不过江,身上被绳索缠绕了很多圈,右半边脸肿了一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不过江看见走过来的林纪,瞥了一眼旁边,然后没好气地喝骂道,“你才来?”   “你还没有死,我来的不算晚。”   “林纪,我可是因为你才被抓来的,他们要抢你手里的东西,结果是我这个无辜的人遭了罪,你说冤枉不冤枉。”不过江大大咧咧地骂着,根本不将林纪当作是来救自己的人,“牛鼻子老道就是个骗子,什么天下行走,什么罗天盘,都他娘的是忽悠的话,能吓唬谁?”   “要我说,还是厨子不说假话,他说他炖的肉好吃,果真是好吃。厨子呢?”   “他在山下,被人拦住了。”   “那你来做什么?”不过江面色发苦,眼神黯淡下来,“那你说出来做什么!?”   他觉得林纪是真的蠢,就算厨子没跟来,难道不会假装身后有人吗? 第78章 黑影与猫   不过江不是什么性凉刻薄的人,看着林纪不顾危险跑山上来找他,心里颇有一阵暖意。他破口大骂,不是因为林纪来的晚了些,也不是因为后面没有跟着厨子,而是想要在破口大骂的时候挤眉弄眼告诉林纪埋伏的人都躲在什么方位。   他可以直接告诉,但这样的话和没有说一样。暗处的人都在盯着他们两个,如果能让林纪知道这些人的方位,而这些人不知道林纪知道,那一定可以打个措手不及。林记劈向挑夫的那一刀他自己也说了实属侥幸,但不可能次次都侥幸。寻常时候的刀他也见识过,对付一两个离阳境的修道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真是对上四五个离阳境的修道者根本不够看。   眼下峰顶之上,可不只是四五个离阳境而已。   林纪要对付这些人,最好是偷袭。   不过江这么想着,就是不知道林纪懂不懂他挑眉咧嘴的意思。他紧张地看着继续朝前走的林纪,心里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因为林纪眼里的余光根本没有朝那几个方向扫过去。   林纪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林纪走到不过江的面前,拔刀出鞘,将绳索砍断,把不过江放了下来。不过江落地之后,因为长时间被捆绑住,腿部的气血流通不畅,整个小腿都是麻的,他站不稳,只好扶着林纪的肩膀。他看了一眼林纪,想到自己刚才的暗示,再一次小声地说道:“林纪,你真是笨的可以!我刚才挤眉弄眼的还不够明显吗,那边那棵青松的后面有人,黑色石头后面有人,土坡下面也有人,你怎么……”   后面的话不过江也说不下去,反正已经失了先机,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你逃命的本事练的怎么样?”林纪没理会他说的话,只是询问道。不过江说自己被牛鼻子老道收为徒弟之后,先学的是逃命的道法,那日在街市他见过一回,但是没有看太清楚。   “你要我带你逃出去?”不过江连忙摇头,“要是我一个人的话那还好说,可要是带上你,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那你就先逃出去。”林纪转过身去,握紧了手里的刀,先是和不过江说完这句话,然后望着远处的青松,山石和土坡。   “林纪,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虽然不想死,但也不会因为贪生怕死丢下你跑掉!”不过江说的义愤填膺,声色激昂。旋即他看见林纪目光正注视着先前自己示意的方向,顿时气急败坏起来,“林纪,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你说你都知道那些人躲在什么位置,为什么不先趁着他们不注意劈几刀出去?要是真的成功了,我们哪里还需要逃,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教我刀的前辈师傅说过,刀是笔直的,落下去的时候要堂堂正正,要光明磊落。”   “在生死面前,要个屁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不过江闻言连连翻白眼,觉得这人脑子就是抽的。   林纪背对着不过江,没看见他的神情,只是继续说道:“躲在暗处的是小人,如果趁他们不注意偷袭,我也会变成小人。”   不过江看着眼前握着刀的林纪,恍惚地以为他是位豪气冲天的刀客,这个念头只出现了刹那,旋即消失,“死了的才是小人,活着的都是君子。所以你讲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活着不被欺负,才是最大的道理。”   他嘟囔着,然后听见了林纪的声音。   “我既然来了,你们也没必要再藏着。”   不过江觉得林纪真的是疯了,难道真的打算跟这些人动手?   “你还真以为在落魄山得了机缘,就成了年轻一辈无敌的存在?落魄山禁法禁道,入山的那些人都没了道法,机缘造化全凭运气,你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伴随着这道微冷的话语,青松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年。   接着走出来第二个,第三个;山石的后面,土坡的后面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原先有些冷清的山头,一时间热闹起来,只是这些人的眼神,都有冷意。   林纪知道有不少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而且一个个来者不善。   “我身上没有你们想要的五色灵魄。”林纪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不过江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竟也是有些相信,想着林纪诓起人来还真是颇有一套,一本正经。   林纪说话间,视线扫过众人,他没有看见木言、南斗等人,也没有看见姬寒。白灵和郝狂知道他没有五色灵魄,就算他有,他们也不会来抢;但是姬寒他们竟然没来。   眼前这些人都想着在林纪手里把落魄山的机缘抢走,哪里会信他的胡言乱语?何况姬家都已经出手了,文庙至圣的那个礼字也落下了,至圣虽然没直言,但那就是默认,至圣的话还能有假?好在最终至圣也没有问责姬家,那自然是不会坏了规矩,想到这些,这些人只觉得林纪的话等同于是此地无银的废话,还觉得可笑至极。   于是有人冷笑起来。   为首的则是盯着林纪,“你最好自己交出来,真要是动起手来,你要吃不少苦头。”   “我很能吃苦。”林纪微微一笑,说的淡漠冷静。他从小就很能吃苦,早年死了爹走了娘,留着年迈的爷爷作伴,家里的重活累活可都是他一个人用肩膀扛着,砍柴挑水,洗衣做饭,所以他真的很能吃苦。   这是实话,但落在眼前这些人耳朵里,成了刺耳讽刺的话。   为首的人勃然大怒,他正欲开口喝话,却看见林纪朝着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手里握着的那把刀泛着冷幽的光,上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天地灵力。   灵力很薄,但随着林纪一步步走来,灵力变得越来越厚实。   众人看着林纪手里的刀,心里忽然紧了起来。昨夜那条街道虽然冷寂,挑夫的装扮也足够隐晦,可惜还是吸引着不少人的注目。数道视线藏在暗处,其中不乏有这些少年中的几位。他们看见了劈飞挑夫的那一刀,知道这一刀的厉害。   “等会打起来的时候,你找机会逃走。别往山下的马车跑,厨子和人在天上打架,胜负还没有出来,若是败了,你回去指不定又会被捉住;若是胜了,他自然会来寻我们。”林纪嘴上说着话,手心涌动的灵力越发磅礴起来,覆盖在刀身上,像是冬日里裹了几层棉花衣物的小孩,身形臃肿不堪。小孩从蹲着的姿态站了起来,衣服上那些曲拢的皱痕慢慢地舒展开。   他蓄势待发,准备动手。   不过江听着他的这句话很是生气,他拧着眉头,眼睛睁的很大,脚跟重重地踩着脚下的泥巴。他还在清水镇的时候,和镇上那些比自己年岁大的打架,也从来未曾怂过怕过,现在拜了师学了道法,难不成会怂会害怕?就算他学的道法是用来逃命的,但不意味着碰到打架就得逃命。修道若是不能争口气,那修个屁的道?林纪说了两次让他一个人逃走,这让不过江心里很是委屈,他冲着林纪嚷,“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那就是不会走!我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我眉心有大物,我就在这颗树下坐着。”   一众人听到南华道观,愣了一下,接着又听到天下行走这几个字,就知道树下的人是在吹牛扯瞎话。   不过江一屁股坐下,怀了抱着罗天盘。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逃掉,那要怎么办?   他只能寄希望于林纪,希望挥向挑夫的刀还能挥出来。   “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不过江嘴里念叨着林纪的生辰八字,林纪要去打架,还要光明磊落的打架,他拦不住,只能用罗天盘再算算林纪的命局,如果算出来的是大凶,说不得自己要忘记刚才说出口的大话,赶紧溜走才是。   念过生辰八字之后,不过江开始在四根命柱上推命。女圣人警告过他,不要再继续算下去,否则小命不保,可他早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空中响起铃铛的声音,因为林纪握着刀抬高,朝着那群人挥了一刀出去。   不过江听着铃铛的声音,心神渐渐沉入罗天盘之中,和上回一样,他很快来到一处灰色雾霭之中,在里面胡乱地走着渐渐迷了路。他不知道哪里是北,哪里是南,哪里又是东和西。天上也没有太阳,甚至没有天空。   和上回不同的是,不过江没有看见茅草屋,没有听见鱼钩入水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睁着眼睛却仿佛闭上了一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阵流风,流风变成狂风,将整片灰色的雾霭吹散,紧接着眼前的视线不再模糊,他看见了一片刀气森林。   就是刀气森林,每一棵树,都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不过江攥着拳头,心生惊悸地望着正前方,视线越过一道道刀气,他看见了一道穿蓑衣的黑影和一只猫。   猫?   不过江抓着脑袋,觉得眼前的画面太过匪夷所思,他想再看清楚些,往前走了一步,结果整个人昏死过去,意识全无。 第79章 开山   为首的人叫做商翊,中州白夜门里年轻一代天赋最高的人,目前的修为是离阳上境。   说到白夜门,就不得不说说他们的门主。白夜门门主是位传奇人物,传言他原本修道的天赋不高,却硬是靠着一套拳法日积月累下,冲到了圣人境。   天地间的圣人大都在三教九门之中,白水泽也有圣境强者,不过他们是妖兽。云顶山除了云霓之外,其他修道者最厉害的不过灵寂。可想而知白夜门的门主修到圣境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   正因着他,白夜门在中州颇有些地位,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白夜门门主野心很大,他想带着白夜门再进一步。   圣人之上是越矩,越矩之上则是踏天宫。   他是圣人,再进一步便是天地间为数不多越矩的圣人。但白夜门若想再进一步,仍需要年轻一代能有比肩三教九门的后辈弟子。白夜门门主对商翊寄予厚望,也对林纪手里的五色灵魄心存侥幸。   万一呢……   凡事经不住深想,更扛不住万一。   所以商翊走了出来。   “白夜门,商翊。”商翊抱拳,“普天下的机缘造化,历来都是能者得之,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林纪握着刀,面色漠然。若是不过江还醒着,他一定会说,这算哪门子的狗屁道理。林纪不会这么说,因为他很早就明白,和不讲道理的人说道理,那真的很蠢。   就像十三和厨子对林纪的评价一样,少年老成,似乎将一切都看的通透,反而失了少年郎的朝气。但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林纪小时候在镇子上被人讥笑没爹没娘,他试过和那些人讲道理,后来道理变成了拳头。   他和厨子有过一段谈话。厨子是位快要入圣的大人物,他想从厨子那里得到答案,最后的结果还是拳头。   说到底,道理到最后也只是拳头硬不硬而已。   林纪和商翊隔着数丈的距离。   峰顶上没有鸟雀的声音,但却有流风。流风摇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数丈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是刀劈砍出去威力最强的位置。林纪抬起刀,刀上的灵力翻涌成江河上的水浪,刀落下去,便会将水浪斩开。   其他人都盯着林纪的刀,想要知道这一刀的威力究竟如何,想要知道商翊接不接的下来。   水浪劈开,峰顶出现一道白光,明晃着所有人的眼睛。   林纪的刀芒落在商翊身前数寸的位置,戛然而止。刀芒没有再进半寸,而是停在了原地不动。   刀芒的上端,被商翊的拳头顶住,像是人被硬生生扼住了咽喉,有气无力。白夜门的拳法叫做开山拳,练这套拳法没有捷径可走,只能扎稳马步,一拳一拳地打出,让灵力游走周身气血经络,拳势轰出才能如虎龙。   商翊的马步很稳,打出的拳头很硬。能够开山的拳头,自然也能将眼前这道白芒崩碎。   于是,林纪挥出的刀芒就碎了。   旁边的人看着这一幕,神色都有些震惊,虽说林纪此刻挥出的刀和昨夜劈飞挑夫的刀相距甚远,但白芒上的力量依旧是有些恐怖。   就这么一拳轰碎了……   一时间,众人对白夜门的拳法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林纪看着刀光碎片下的拳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修道者的境界,但不知道每个境界对应的力量如何,毕竟踏入修道世界之后,他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战斗。   在落魄山里,禁法禁道。   院落遭遇姬家的强者,后来碰着的十三姐姐,酒楼老板,甚至是后来的厨子,都是天地间数得上名号的强者,不是圣人就是灵寂大修。他们自然很厉害,飞天遁地,举手投足间都是大道之力,因此林纪还是对力量一无所知。   直到在街市碰见挑夫,除开那枚揆嵬离火印,他真切的感受到离阳上境修者的力量。自己虽然初入离阳,但是体魄比之更强,体内的灵力也更加精纯。   所以,林纪有信心出刀。   但眼前的拳头给了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朝着商翊再次劈出一刀,刀光破开流风卷起啸声,刀芒比刚才的还要锋锐,可惜结果还是一样,被商翊的拳头崩碎。   林纪皱紧眉头,这一回他隐隐间能够确认,商翊的掌心握着东西,所以拳头才会势不可挡。   十三料想的没错,纵使将来抢夺林纪五色灵魄的修道者修为定在离阳境,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真有心要抢东西的人,身后的势力一定会想尽其他手段。比如挑夫的揆嵬离火印,山脚下的那一场大雾,远道而来拦住厨子的莫问,还有商翊此刻拳头里的东西。   “你的刀,也不过如此。”商翊接连两拳崩碎林纪的刀芒之后,神色变得倨傲得意起来。他是白夜门最杰出的离阳上境,纵使是在三教九门的离阳境里,也会有一席之位。而林纪无门无派,说到底不过是落魄山里捡了便宜的修道者而已。   他会比不过?   商翊心里生出莫大的信心,他挥起拳头朝着林纪直冲过去。练拳的人和练刀练剑的不一样,没什么花哨,更加讲究近身。   拳头带风,砸向林纪的面门。林纪横刀挡住拳头,但却没能够挡住拳头的力量,铛的一声响,林纪后退了数步,体内气血翻滚。   商翊步步紧逼,拳头的声势越来越浩大,最后变成漫天拳影。林纪招架的越来越吃力,手里的刀越来越被限制,挥不出去。林纪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瞥了一眼手里的刀,知道刀里的那位这回并不打算帮忙。   他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可还能有什么办法,背篓底部的那枚山印?   商翊再度挥拳过来的时候,林纪蹬腿身形跃向右侧,他瞄准了商翊出拳的空隙,身体落地的时候跑向商翊的身后,朝着他的后背挥刀。   “你以为我不知道?”商翊冷笑一声,身形立刻扭转,面对着迎面过来的白芒刀气丝毫不畏惧,眼底里反而是生出了不少的冷笑讽刺。他想不明白挑夫怎么会被这样的刀气劈飞,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眼前的刀芒会再一次被拳头崩碎。   商翊狞着脸色,拳头则是比脸色还要狠。这一回拳头上生出了拳光,拳光上的力道比刚才任何一拳都还要可怕。所以刀气白芒直接被震碎,拳力透过白芒撞击在刀身之上,那股浩浩荡荡的力量又经着刀身冲进了林纪的身体。   林纪的身体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数次后,他勉强的站起身。   商翊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机会,身形兔起鹘落间扑了过去。   林纪情急之下,扔出了手中的那把刀,想要将商翊逼退。   可惜林纪只懂的挥刀,却不懂得御刀,没有办法像那些剑修一般在百里开外掌控飞剑杀人。所以刀飞出去之后,便失了力道,被商翊轻松的打落。   “黔驴技穷!”这样的扔刀很狼狈,很丢脸,这不是最后的拼命,更像是慌乱的挣扎。   林纪丢了刀之后,商翊冷哼一声,心里越发的不将林纪放在眼里,一个没有刀的离阳下境,还能有什么让他担心的?   他抬起右手,打算给林纪最后一拳头。   林纪站直了身体,这时候竟然没有丝毫要跑的意思,也没有要去拣那把刀的意思,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商翊,那样子似乎真的是要和他决战一般。   商翊神色凝了片刻,他觉得这可笑至极,于是他生出了更大的愤怒。   “开山!”他凝聚了灵力,卯足了力气,然后沉喝了一声,拳头应声而去。   林纪却还是没有要躲的意思,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两条腿像是木桩一样,瞳眸里的光冷毅沉静。   “可笑至极!”商翊冷笑了几声,拳头已经逼近,但林纪真的就没躲,所以他的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林纪胸口的位置,峰顶上一众人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他们觉得林纪是不是被打傻了,不然怎么连躲都不会躲?白夜门的拳法极为厉害,商翊的拳头能够将刀光崩开,那肯定也能将他的身体崩开,就算崩不开,胸口也得塌陷下去,崩断几根骨头。   林纪闷哼了一声,冲到嗓子眼的气血压住了大半,但还是有着不少冲出来,顺着嘴角流下。   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林纪身下的双腿被压弯,两只脚所在的土地塌陷了下去。   但仅此而已,林纪似乎还好端端地站着。   商翊看着他,准备说些什么,只是刚张开嘴,林纪的身形就在原地消失,等他反应过来,林纪的身体已经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见了林纪嘴边的血迹,还有扯开的笑容,心里生出一丝惊惧。他觉得自己心里会生出恐惧很荒唐,他定了定心神,打算再给林纪一拳,但这时候林纪已经挥出拳头,砸向商翊的面门。   林纪的拳头没有拳法,只是十分朴实的拳头。   一拳,两拳,三拳……   林纪砸了很多拳下去,商翊被这些拳头砸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林纪随后扒开商翊的右手,他掌心里的确是有东西,那是一张符印。 第80章 那些不讲道理的人   符纸张开,上面既不是朱砂写的字,也不是朱砂作的画,而是一道拳印。白夜门的门主练的是一身的拳劲,并不懂符途一道,但他终究是位圣人,想到了力透纸背的法子。所以他将一拳之力封存在了符纸之上,然后交到商翊手里,以防不测。   不过符纸上的拳印只能作为防御的手段,遇强则强,只要是圣人之下的力量都能够挡的下来。但却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毕竟至圣的规矩摆在那里,说的是离阳境的修士,若是最后出现灵寂境界的拳头,说不得会有一个礼字落下,他们白夜门的拳头虽硬,却也扛不住这个礼字,就算能扛下来,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商翊见识过林纪劈飞挑夫的那一刀,知道厉害无比,所以他走出来之前便事先握好了符纸。林纪的刀光落下去的时候,里面的锐意被符纸里的拳意削去了十之八九,所以才会被商翊如此轻松的崩碎。好就好在,符纸上的拳意无法主动攻击,否则林纪会被圣人的拳头轰的头破血流。   林纪的刀光接二连三被商翊崩碎之后,他就知道无论自己再挥多少刀都没有用处,除非刀里的那位愿意帮忙,再渡一缕刀气出来。不过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等下去,因为他想明白了人在逆境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而且少年郎还有自己的脾气,刀里的那位既然不愿意搭理他,他也不会再低声下气的去求他,将手里的刀扔出去,就是要告诉刀里的那位,他也不是非要它出手。   林纪扔掉手里的刀之后,他想到了一件事情。自己的体魄在落魄山茅草屋里受过劫雷的洗礼,自己也因此走上了道途。白家六叔和十三姐姐都说过,自己的体魄经过劫雷洗礼之后变得十分强硬,既然能挡得住姬家强者随意的一刀,应该也能挡得住商翊的拳头。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商翊的拳头轰在胸口上的时候,林纪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和冲击。他咬牙忍住了这股剧痛和翻滚的气血,两条腿吃进了泥土里,直到半条小腿被泥土埋没,才将将吃住这一拳的力道。   林纪知道商翊的拳头很强,但他觉得自己的拳头应该也会很厉害。所以他抓住了商翊的右手,自己抄起拳头轰向商翊的面门。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后者一时间懵住。   被数拳打醒之后,商翊开始还击。但是林纪丝毫没有要去管他拳头的意思,只顾着自己用拳头轰砸商翊。此番景象,两人就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互相对轰拳头。   十几拳过后,商翊招架不住,他拖着狼狈的身躯后撤了数步。此刻的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尤其是胸口那一块,几乎是塌陷了大半下去,胸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   林纪比他好很多。   林纪想的没错,就算商翊是练拳的修道者,体魄会强于其他修道法的修道者,但仍旧是强不过他这具被劫雷洗礼过的体魄。   “你的拳头,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厉害。”这一句和先前商翊说过的话如出一辙,商翊说他的刀看上去没有那么厉害,现在林纪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话里的语气更加平静,落到人的耳朵里,感受到的讽刺则会更加浓郁。   商翊吐了一口血水,摇晃着狼狈不堪的身体,面色狰狞地朝着林纪挥拳猛冲了过来,林纪还是没有避让,他同样也是挥出拳头。两人的拳头在虚空碰撞,轰的一声响,拳拳相抵的缝间,碰撞的天地灵力撕裂开来,形成无数道呼啸的流风,卷起四周的尘石沙土。   白夜门的拳法十分不俗,否则也不能让白夜门的门主修炼成圣人。林纪从来没有练过拳法,但是他胜在体魄惊人,而且他挥出的拳头和劈出的刀走的是一个路数,那就是笔直无碍。这一刀他练了成千上万遍,早已经熟稔于心,把拳头变成刀,那就不需要什么拳法,要的是刀法。   林纪的拳头生出不少流光,那些流光都是掌心凝粹的天地灵力。随后流光聚拢到一起,变成了一道更为庞大的光束,映照整个峰顶。峰顶上的人看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不仅仅是光束,还是一道刀芒。   拳影生出刀芒。   “原来他挥出来的不是拳头,还是刀……”人群中有人喃声道。   商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来是因为林纪拳头上的刀光带给他的压迫很大;二来是因为自己被一个离阳下境的修士逼到这种境地,十分难堪。他握紧手心里的符印,几乎是要咬碎自己的牙齿,他睁着弥补血丝的红眼,吼了一声,拳头上的力道又强了数分。   可惜,还是不够。   林纪拳头上的刀芒并不锋锐,反而很钝,没有直接将商翊的拳头劈开,只是如同浪涌一般将商翊的拳头淹没。   转眼间,商翊没能扛住浪涌的力量,身体飞了出去。   林纪收了拳头,体内的灵力消耗的一干二净,他踉跄着身体,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断吐血的商翊,然后走到刀掉落的地方,俯身将刀捡了起来。   刀握在手里,还没有完全拿起来,他的两条腿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栽倒下去,半坐在地上。   流风吹开他散乱的头发,峰顶的众人看见他额头上无数颗豆大的汗珠滚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看见他握着刀发抖的手,看见他不断咯血,神色不定,他们都在心里思量着,要不要出手。   数息过后,商翊再一次站起了身体,林纪扭头看他,林纪以为他还要再出手,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但商翊没有要动手,而是双手抱住了拳头,朝着林纪道,“这一战,白夜门商翊败了。”   说完,商翊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离开峰顶。   商翊是白夜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为了这次五色灵魄的抢夺,白夜门还给他准备了一张符纸,这样都没能从一个离阳下境的修道者手里把东西抢走,说明拿东西的确与白夜门无缘。   符纸上的那道拳意消失,商翊知道了门主的意思,所以认输离开。   林纪看向剩下的人,他问,“你们呢?”   剩下的众人看着半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林纪,他们想不明白,林纪这种样子,面对着他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难不成他还有什么手段?   众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要不……我们也试试?”人群里响起了一道声音,声音很小,隐藏在风息里,林纪并不能听见。   “他又握起了那把刀。”这是所有人都担心的事情。   “刚才商翊试过了,他挥不出来昨夜的那一刀来,要是能挥出来,他也不至于将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样子。”   “也是,那样的一刀,肯定是他最后的手段,怎么可能信手挥出来,他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离阳境而已。”   “没错,他强就强在体魄,说不得体魄已经入了中境,商翊没料到这些,才会落败。但说到底还是离阳下境而已,只要避开不近身就好。”   “离阳下境……”   这几个字是重点,众人聚拢到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最后所有人都是被离阳下境这几个字所打动,想着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商翊离开了,这个便宜正好落到他们手里。况且暗处还有他们的师门长辈候着,就算到最后抢不到东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所决断,大老远的跑来一趟,总是要做些什么。   “昆山派曹真,想要试一试。”   人群中说着和刚才商翊类似的话,然后站了出来。   “紫烟山吴崖,想要试一试。”   “中州李文治……”   “中州干元郎……”   ……   ……   不断有人站了出来,他们站的笔直,视线落在林纪的身上,一副要和林纪打上一架,用打架的胜负来争夺后者手里的东西。   但和商翊不同,他们虽然身形站的笔直,目光直视,却此刻的行径却十分卑劣,因为他们面前的林纪,已经身受重伤。落井下石这种事情,无论因着什么样的原因,都很没道理。   林纪扫视着眼前的这些人,想着小孩子不讲理也就算了,为什么身后的那些大人也不讲理?就算这世上修炼的资源有限,你争我抢本就是寻常的事情,但抢的应该是无主之物才是,他人手里已经握住的东西,若是还要抢,这世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我手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林纪再一次说道,眼神坚毅。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笑声,笑声越来越多,到最后似乎林纪说的这句话真的是句笑话。   哪怕他说的很认真。   哪怕他握紧了拳头,哪怕是少年郎最后的固执。   笑声却越拉越大,淹没了风声。   林纪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他握紧了刀,然后听到了刀里那位的声音。   “小鬼,那位女圣人告诉你闲暇的时候多跟刀说说话,她是让你和我多些联系。而不是让你一个劲的说些废话,难不成你以为像我这样活了这么久的人物,会被你的刀叨扰弄的不耐烦?”   “那个老家伙的碎碎念,可比你厉害。” 第81章 那抷时光   “小子,你觉得夏天的蝉鸣蛙叫聒噪吗?茅草屋附近的蝉鸣蛙叫可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厉害的多,但我还是能睡的很舒服,你以为你的絮絮叨叨就能把我唤醒?如果不是你将手里的刀扔了出去,刀落在地上的位置恰好有块石头,而那块石头又恰好撞到了沉睡的地方发出哐当的声音,我怎么会醒过来。”刀里的那位开口之后就一直在说话。   “上山时候我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见?”林纪问道。   “你做梦的时候能听到外面人说的话?”刀里那位反问道。   林纪一时间凝噎住,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需要你帮我挥一刀出来。”林纪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逐渐靠近的那群人,眼里多了些冷厉。   “小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那个老家伙临走的时候虽然给你留了一道刀意,可惜为了镇住你识海的那道劫雷,刀意的力量不能随意动用。仅剩下三缕刀气。一缕在落魄山的时候你已经用过,另一缕对付挑夫的时候你也用过,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缕刀气。”   “这缕刀气用了也就没有了,你确定你要用?”   “用。”林纪很认真地道。   “这缕刀气相比于前两道还要更加厉害。先不说你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就算是撑住了,你将这一缕刀气挥出去,眼前的这些少年恐怕都要遭殃,你不再想想?”   林纪摇着头,他不想再多想。   “如果他们真的遇险,暗处的那些师门长辈不会不出手。而且我已经说过三次,落魄山的机缘不在我身上,但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既然要固执地抢东西,那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们将我惹恼了,我总要出口气,更要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如果对面的拳头够硬,那我林纪认。”林纪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韧和认真。   “你不怕惹事?这些人虽说不是三教九门里的人物,但背后的势力在中州也排的上名号,你真要是把他们惹了,又没了最后一缕刀气……”   “那是之后的事情。”林纪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之后的事情,就远没有现在重要。   而且,十三姐姐说过,去中州的路上,遇到同境的人物尽管放开身手大胆去斗。若是对面身后的师门长辈真不要脸的跳出来,她回来的时候一定会让那些人很不好过。   林纪相信十三姐姐的话,所以他心里很有底气。   刀里的那位沉默起来。   “你可以不出手,我可以用拳头。”林纪继续说道。   林纪把刀插在地上,准备赤手空拳冲过去。   “你那是去送死。”刀里的声音冷笑。   “我虽然答应过不少人要好好活过,但不是要怕死。”   “人要是嗝屁了,还留着这缕刀气做什么?”刀里的那位语气深重,“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拳头够硬,哪里还会生出这么多的觊觎之心?”   “小子,把刀握住。”   林纪握住了刀,站直了身体,他此刻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哪怕面前有千军万马,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惧意。   他横刀在前,“我说过,我手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但就算我有,也不是你们可以动手抢的理由。你们既然要动手,那就一起上好了,但我会还手。”   林纪没有义愤填膺,他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激动,反而十分漠然。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握紧了手里的刀。   然后冲着四周的青松说道,“我要出刀了。”   他说他要出刀,是要让面前的这些人做好准备,也是要让暗处的那些人也做好准备。刀里的那位说,最后一缕刀气要比前两道还要厉害,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肯定接不下来,但希望暗处的那些人能够接下来。   他虽然很生气,但终究不想杀人。   “小子,你刚才拳头上的那道刀光很有样子,但仍旧是远远不够,好好看清楚,接下来的,才是挥刀该有的样子。”   林纪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臂。刀身上没有天地灵力,因为先前的一番大战已经将林纪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   刀身上只有寒光,只不过这道寒光让所有人的心里都生出畏惧。   不远处的修道者看见林纪抬起手臂准备挥刀,他们也是凝聚着体内的天地灵力,施展出自身的道法。   随风而至的掌法。   汹涌澎湃的潮汐。   凌厉诡异的剑光。   ……   对面的招式很多,灵力铺天盖地,流风变成呼啸的狂风,尖锐的啸声不断。   一个人面对十几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绝对的劣势,但是林纪身体却站的笔直,像是峰顶的一棵青松。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越过刀光剑影,火海潮汐,然后看见了每个人的脸,上面的狠色看的清清楚楚。   “原来你们真觉得,抢人东西并无过错……”林纪从这些人的神情里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随后,他抬起的手臂落下,手里握着的刀也落下。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刀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灵力。似乎就是平淡无奇的一刀,和他在院落杨槐树下,在三关庙前,在马车旁练的刀没什么两样。   一上一下两个点,中间连成的线便是落下。   因为没有天地灵力笼罩,自然也就没有刀光白芒。不过刀刃划过虚空,形成了一道气浪。林纪听见了喧杂的声音,像是夏夜无数的蝉鸣,惊扰所有人的耳膜;转瞬间,蝉鸣变得尖锐起来,像是鹰嘶。刀刃上的气浪,一点点将虚空撕裂开来,然后虚无里的罡风冲了出来。   林纪想起了他曾经练过无数遍的落刀,再看着眼前落刀的威势,既震惊又差异。同样都是没有体内灵力的加持,但却有着天壤之别,只是因为前辈师傅留下的那缕刀气吗?   “当然不是。”刀里的那位忽然说道。   “老家伙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握着我这把刀;而刀之所以这么厉害,只是因为刀就是刀。”刀里的那位接着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   林纪境界不高,无法领悟这句话里的深意,但是他觉得这句话很对,“刀还能是什么?刀本来就是刀。”   他嘟囔了一句。   刀里的那位哈哈大笑了数声,笑声伴随着四周的呼啸的狂风,震的林纪双耳欲聋。   “老家伙看中你的时候,我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还有冷笑。我看过的天才不少,纵使老家伙这般惊才艳艳之辈在我眼里也不过云尔。我觉得他的目光很差,若不是呆在那个地方实在太过憋屈,我兴许还会在里面等着。就算等不到更好的,但也不会是你。”   “老家伙看见了身后的那些因果,看见了你过往的那抷时光。时光外都是风雨,时光内却仍然是少年心性,老家伙说这很难得。”   “老家伙还说,你命虽然苦,但好在你能吃苦。”   “他能看见的东西,我自然能看见。但这些终究入不了我的眼,也不可能说服我真的跟了你。天地下能让我跟的人,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但你身上,却没有半点龙凤的影子。”   “老家伙跟我说,你好就好在,纵使因果深重,却仍然是个普通的人,所以你天生是个练刀的胚子。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其间的道理,所以从落魄山出来之后,我虽是在沉睡,但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老家话那句话里的意思。”   “哪来那么多的深意和道理?我又不是圣人。”刀里的声音满是不屑和冷嘲,忽而声音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但是你刚才的那句话,很对我的胃口。下一次你若是能自己挥出一道还不错的刀芒,我可以考虑……”   考虑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下一次……”林纪重复着这三个字,不明所以。   “落!”和前两次出刀的时候一样,刀里的那位在挥刀的时候都会沉喝一声,刀气便会顺着刀身劈砍出去。   林纪听到了这道声音,他将眼睛睁的很大,这是最后一缕刀气,所以他要看清楚。   刀刃上的气浪在落字出现之后,破空而去。气浪落在漫天的灵力上面,那些灵力似乎只是动荡了片刻,但很快磅礴的灵力将气浪吞没,消失的无踪无影。   不远处的众人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凝重顷刻间放松下来,嘴边的冷笑也是格外浓郁。就像商翊说的那般,他挥不出昨夜的那一刀出来。   想明白了这些,众人心里的忌惮荡然无存,行事也是大胆了起来,他们不在满足于试探,而是驱使着灵力道法朝着林纪覆压过来。   只是,当他们施展道法驱使灵力往前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无论他们动用多大的力气,那些掌法,潮汐和剑光,却无法再进半步。   似乎,眼前有着一堵无形的墙壁。   众人面面相觑,打算再度施法的时候,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压迫,随后众人的面色都是紧张凝重起来。 第82章 挥刀正当时   天上飘来一片云团,将太阳光严丝合缝地遮挡住,峰顶落下一片阴影,生出不少凉意。峰顶上的人感受到这份凉意,本应该会觉得极为舒沁,可此刻一个个面色都是凝重深沉。   峰顶之上,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沉闷。   众人的额头开始冒汗,汗越来越多,伴随着峰顶的流风,和着云层落下来的凉意,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冷寒的气息。   所有人看着前方。   磅礴汹涌的灵力动荡。   他们先是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云层深处的雷声,雷声不大,但是他们离的很近。接着他们听到了一声噼啪的脆响,像是瓷瓶从空中砸落摔的四分五裂的声音。   最后,他们看见了从中间撕裂成两半的掌影,看见了剑光被拦腰折断,看见了潮汐里的浪花火海里的火苗分崩离析变成一片片光影。   “怎么可能!?”有人失声道。   这些都是他们施展出来的道法,可还没有落到林纪身上,就溃不成军。   而且都碎了。   他们想到了林纪之前劈出来的那道刀光。可那道刀光分明没有丝毫的灵力,只是林纪无力的挣扎而已,况且刀光早已经被他们的道法吞没。   他们望向林纪,发现后者已经闭上了眼睛。   林纪握紧的手臂抬了半寸,手里的刀也跟着抬了半寸,然后很迅速的落下。   一道刺耳的声响出现。   一道白色的刀光劈开众人的道法灵力。   又是啪的一声巨响,那些道法灵力跌落在地面,砸的粉碎。   刀光上没有灵力,但却有寒光,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那是前辈师傅留下的最后一缕刀气。   这缕刀气本不该在这个时候用出来,越晚用出来,威力还会越大。   林纪也不需要非得动用这缕刀气,因为背篓里被包袱掩盖的深处还有一枚方印。再不济,天上还有位厨子,虽说被人拦住了,但喝退峰顶的这些小鬼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但他还是动用了这缕刀气。   刀里的那位在刀气挥出去之后,唏嘘不已。少年郎终究还是少年郎,虽然看着少年老成些,可这股子不顾后果的冲动劲仍旧是显得稚嫩。   杀这些鸡崽用的了他这把刀?   这样胡乱用刀的人,也值得他跟?   不过这一缕刀气没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在想通里这些之后,刀里的那位只是看着那道刀光,追忆一些事情。   众人看着道法攻势摧枯拉朽的被摧毁,心里惊了一下。又看到携带风雷之势的刀光直奔而来,心神顿时慌乱。   眨眼间,刀光便近前,一副要将眼前的修道者劈杀的态势。   “够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暗中这些人的师门长辈,看出了这缕刀光的厉害,顾不得藏匿身形,纷纷显化了出来。他们要是不出来,门下的弟子哪里是这道刀光的对手?   “哪里算够?”林纪没有睁开双眼,他的面色平静,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执拗。   “他们出手的时候,何曾有够这个说辞?既然要比谁的拳头硬,总要将一方打到怕为止,这是爷爷交给我的道理。”   “还不够!”   林纪心念一动,那道刀光丝毫没有要收住的意思,变得更加迅猛。   “快避开!”   有人大声喝道。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如鸟雀般朝着两边散开。   中州李家的人醒悟的最慢,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李家的长辈扔出一枚铜钱,铜钱在虚空旋转闪烁,然后撑起一片金光大幕,立身在刀光的前面,似乎是要替李家少年挡住这道刀光。   只是眨眼间,那片光幕便被刀光劈开,铜钱铮然一声,虽说没有直接被斩成两半,但是上面的金光消散了大半,几乎和毁了没什么区别。   铜钱砸在李家少年身上,后者顿时受了重伤,口吐鲜血,气色萎靡。   李家长辈面色铁青,一脸肉疼,也不知道疼的是那枚铜钱,还是李家少年。   “小子!”他冲着林纪怒声道,可是后者仍旧是拧着眉头不予理会。   空中的那道刀光还在往前。   现身的师门长辈们不想被一个离阳下境的小子丢了面子,原本也打算落场,可是看见了那枚掉落地面的铜钱,又转眼看了看天上的刀光,便打消了这份心思。他们看不出来刀光的威力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贸然落场只怕也讨要不到什么好处。   况且,若是他们真个下场跟这少年动手,文庙那位的问责下来,他们可就是真遇上大麻烦。   于是,他们带着自家的门人后辈,化作数道流光离开。   李家长辈瞪了林纪一眼,又冷哼了一声,脸上青气未消,但他还是忍了一口气,带着受了重伤的后辈离开。   峰顶顿时变得冷清下来。   ……   ……   天上还在打架的厨子和莫问始终没有分出胜负,厨子的刀没能够真正的斩断溪流,莫问的剑也没能够彻底束缚着厨子的刀。   他们不是生死间的搏斗,各自还有些手段没有用出来。厨子有,莫问也有,所以算来算去,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分出胜负。   云层之上,那把菜刀和溪流僵持住,菜刀时而在溪流里浮沉,时而劈出无数白色的浪花。云层里雷声隆隆,刀剑的光影犹如落下的雷霆闪电。   林纪握住刀挥刀的时候,厨子和莫问正立身在虚空一动不动。厨子感受到了那一缕刀气,低头望向峰顶上的林纪,然后看见了那道刀芒。   “不早不晚,时间刚刚好。”厨子收了刀,大声笑道。   随后,他看向莫问,道,“那些要抢东西的小鬼头们都被师门里的长辈带走。不管姬家埋的暗子是谁,眼下都已经离开,你不需要再阻我,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斗下去。”   莫问点点头,他们再斗下去,的确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好,我有事,得下去一趟。”厨子说完,没再多说一个字,而是迫不及待地朝着峰顶而去。   眨眼间,他便是落到了峰顶林纪的面前。   “小子。”他喊了一声林纪。   林纪睁开眼,看见了厨子,神色诧异,他正准备开口说话,厨子的话接踵而至。   “小子,现在比划刀法正是时候。”   厨子第一次出现在林纪眼前的时候就说过,他找上门来,是希望林纪跟他比划刀法,当时不过江嗤之以鼻,后来知道厨子的厉害之后,开始为林纪担心。   林纪看着虚空里的那道刀光,知道厨子指的是那缕刀气。   峰顶上的那些人离开了,包括暗处的那些大人,但是林纪劈砍出去的那道刀光还在。那缕刀气十分厉害,厉害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的消失。   林纪想要用这缕刀气给那些人些教训,但他不愿意伤人性命,所以刀气虽然劈了出去,但并没有真正的杀心。至于那位师门长辈想要用那枚铜钱拦住刀光,却不曾想过铜钱会直接劈飞,反倒是伤了门下弟子的性命。   林纪还想用这缕刀气告诉围观的那些人们,他虽然只是离阳境的修士,可他手里有刀,真要是动起手拼起命来话,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既然这世上的道理没有拳头大,他只好让自己的拳头表现的足够大才好,这样才不会接二连三的被欺负。   他不知道现在够不够大。   但既然那些人都走了,应该是够大了。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刀气仍旧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厨子说完那句话,林纪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刀,然后听见了刀里那位的声音。   “那缕刀气已经劈了出去,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如此厉害的刀气要是就这么慢慢消散,那就像是伤口流血化脓,让人厌恶。天上的打斗我倒是瞥了一眼,眼前这人的刀虽然是把菜刀,但刀法不错。刀气落到他的身上,虽然不够美好,但好歹不算太差,就是便宜了这小子。”   它嘟囔道,忽又叹起气来。   “你说你要用那枚方印多好,这缕刀气还能再留一留。”   林纪没有再听刀里那位接下来说的话,他抬起刀,那缕刀气形成的刀光似有灵性地动了一下。   “前辈,小心了。”   厨子站立在原地,林纪是离阳境的修士,他是圣下之极的人物,这句小心听着就十分荒唐,不过厨子没有觉得荒唐,他的神色反而凝重严肃起来。   他握紧了手里的菜刀,横刀在前。   林纪挥刀落下,那缕刀气朝着厨子而去。刀气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没有天地灵力,也没有恐怖的威压,就只是一道气浪,从上而下形成了一把刀,然后笔直地落下。   厨子看着眼前的这缕刀气,恍惚间,他看见了被撕裂的空间,看见了变幻的风云,看见了坍塌的天空。刀气似乎很轻,漂浮在虚空;却又很重,重到天地无法承受。   “好!好!好!”厨子哈哈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卸下了一身的灵力,菜刀变成了普通的菜刀。面对着那缕刀气,厨子也是举起菜刀落了下去,刀刃落在了刀气之上。   一瞬间,厨子听见了轰隆隆雷霆骤起的声响;接着他仿佛感受到了整个天地倾轧在身上,那股庞大的压力将他压的无法喘息。   握紧菜刀的手开始抖,越抖越厉害。   他开始喘息,面色涨红,汗水不断冒出流下。   他想要将菜刀落下去,却始终落不下去,因为那缕刀气不许。   厨子不信邪,两只手握住了刀,卯足了力气。   天上的莫问看见了峰顶的刀气和厨子。   他知道刀气有些诡异,然后看见了厨子凝重的神情,扭曲的面容,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旋即也是落向峰顶。    第83章 去你大爷的   “莫问,峰顶的人都散了,你不回你的凤岭山悟剑,还落下来做什么?”厨子余光扫了一眼莫问,眉头紧皱,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太耐烦。   “我乐意。”莫问道。   说完他的视线便是落在了那缕刀气形成的刀光之上。之前他在天端,离得太远,但现在离得够近,刀气的玄妙不俗看的清清楚楚。他也是明白过来,厨子为什么会急匆匆下来,神色还如此凝重。   “你想要借着这缕刀气朝前走上一步?”   “我要做什么,关你屁事!”厨子没好气的说道,他握紧手里的菜刀,大部分心神仍旧是在刃尖上,感受着这缕刀气里的规矩。   “这缕刀气,我也要试试。”莫问黑色的瞳眸一凝,忽然说道,手里的剑也是发出铮铮然的声响。   他对这缕刀气很感兴趣。   厨子横眉瞪着眼,破口大骂,骂的都是粗俗不堪的话语。   刀里的那位则是冷哼了一声,虚空的那缕刀气锋芒大盛,形成的刀光宛如实质。轰隆的雷鸣声不绝于耳,四周的狂风肆虐,峰顶上的青松被吹刮的东摇西晃,差点连根拔起。   天上的云层迅速的聚拢,白色变成了灰色,最后成了黑色。   天空暗淡下来。   啪的一声雷响,那缕刀气应声而起,像是一条亟待腾飞的雷龙,冲向高空。   厨子手抖的厉害,从荒境天回来之后,他握刀的手就再也没这么厉害地抖过。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和激动,因为他在这缕刀气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猛地抬手,然后悍然落下,手里的菜刀斩在那缕白茫茫的刀气之上。   就算是不动用灵力修为,厨子的体魄至少也是入了上境,手握的力量起码能有一座山那么巨大。否则也不可能在将藏身在暗胧里的浊水大妖翻个身,取它后臀部的那块肉做菜。   这刀落下,已经越过一座山的力量。   可是,这座山没能将这缕刀气镇压,反而是被刀气雷龙的头角掀翻。   厨子压不住刀气雷龙,他怒吼了一句,“去你大爷的!”   然后整个人被刀气劈飞,冲上百丈之上的虚空。   莫问目光骤凛,身形一动,眨眼间也是来到了虚空之上。他再次出现在厨子的身旁,面对着这缕刀气,挥了一剑下去。   这一刻的剑光挥下,不是潺潺的溪流,而是浩荡的江河。   轰轰隆隆的巨响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   厨子落下的那座大山被劈开,四分五裂,巨石翻滚砸落。   莫问的江河水被斩断,河床分了两截。   天上的云层慢慢变薄,接着被流风吹开,然后兜住的江河水掉落,下了一场秋雨。   雨水淅淅沥沥。   天上的那缕刀气隐没在雨水里,最后消失不见。   林纪的手垂落下来,那把刀也是落了下来,失了力气,刀里的那位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音,沉寂下去。   厨子和莫问的身体从高空坠落,在峰顶砸出了一个深坑,两人躺在深坑之上,身上的衣服出现了无数条刀痕,破破烂烂, 流血不止。   他们拦下了那缕刀气,但自身的状况却很糟糕。虽说刀气里没有杀心,也没有天地灵力,但厨子和莫问为了拦下这一刀,还是耗尽了心力。   厨子和莫问坐直了身体,雨水落在他们身上,冲走了衣服上的血迹,身上的刀痕伤口迅速愈合。   “落魄山开启的时候,白无痕送他的侄女去了旗云镇一遭。后来白无痕向着云层挥了一刀,因祸得福境界有所见长。再后来落魄山深处那一刀出来的时候,白无痕离得最近,从中看到了不少的东西,刀道一途因此朝前走了一步。”   “他很幸运,但我也不差。在函塬镇碰见这小子,我看见了这小子挥出的刀有些样子,便想着和他比划刀法。我只是求个侥幸,没想到这缕刀气不仅仅是有些样子,是很有样子,是刀本身就该是的样子!”厨子越说神色也激动,满脸都是笑意。   “我是侥幸,但也是有心为之,倒是你,什么都不做,凭什么能占去三分侥幸?”笑着笑着厨子脸色拉下来,满脸的不舒服。   “这缕刀气……”莫问没有理会厨子的冷嘲,他只是回味着刚才刀剑碰撞时的场景,心中仍旧是没能够平静下来。   “明知故问,你都看见了那一片刀气森林,会不知道这缕刀气的主人是谁?当年若不是他手下挥出去的那惊天一刀,荒境天的那场战斗可未必会是平局。”厨子说道那位,神色肃然起敬。   “原来真是他。”莫问神色恍然。   厨子冷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说,不是所有的浑水都能淌。”   莫问神色一滞,然后站起身子,走出深坑。他走到林纪的面前,朝着林纪鞠了一躬,又说了声谢谢,然后御剑离开。   林纪收了刀,不明所以,他看着莫问御剑的身形,脚底下的那柄像是溪流一般的剑,猜测到他也是一位圣下之极的人物。   心中震感更甚。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些人物都应该在云端天上,为什么自己一路走来,碰见不少?   厨子从深坑里站起来,也是走到林纪的面前,他将菜刀别在腰间,抬手一挥撑开一丈没有雨水的空间。   “凤岭山的莫问,他的修为很是不俗,尤其是他手里的那柄溪流,诡异莫测,真要是被缠住,想要脱身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我,也需要些时间。”   “所以你被困住了?”林纪问道。   厨子眉头一皱,“笑话,我会被他困住?”   “嗯。”林纪只说了这一个字,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也没有什么神情。   厨子看着林纪,旋即讪讪一笑,“他的溪流真的很难缠,这世上圣人之下,能从他这道溪流挣脱出来的,不超过……不超过两个巴掌的数。不过,再给我些时间,要挣脱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手里的刀更厉害。”   说到刀,厨子想起来自己是要说什么,立刻改了话头。   “小子,凤岭山的莫问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要是去到峰顶,就算是你手里的刀再挥几次也不够看。我帮你拦住了他,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厨子一边说着,一边看林纪的神情,他顿了一下,可还是没看见林纪脸上神情的变化,他越发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少年,“既然我帮了你这个大忙,剩下的去中州城的路钱,是不是可以免了?”   “我出了刀。”林纪道。   厨子扯了扯眉。   “那是最后一缕刀气。”   厨子闻言,颇为惋惜,要是林纪还能再出一缕刀气,或许迈出去的半步能变成一步,就算没有,能再看一眼那一片茫茫的刀气森林,也是幸事。想到这,厨子恼怒突然出现的莫问,要不是他,刀气哪里会少去三成?   “就算如此,你的刀原本挥向的是峰顶的那些人,又不是我。厨子我不过是赶巧,说是比划刀法,其实是我自己往刀口上撞。”   “从你上车开始再到中州,你说大概需要一百二十五枚铜板。你已经付了五十枚铜板,我可以免你二十五枚铜板。”   “小子,做人可不能太小气抠门!”厨子瞪着眼,哪里有半分圣下之极人物的风采,这讨价还价的气势更像是街市里的商贩。   “我落了两次刀。”林纪微仰着头,他是命苦之人,家里的银钱不多,讨价还价的事情他最是在行,知道要稳住价就要拿出相应的价值。   “那缕刀气确实很厉害。我的菜刀,加上莫问的溪流都险些没能拦住。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我赚了,那缕刀气里的东西,又哪里是几十枚铜板能够比的。”   “你可以再多给我些铜板。”林纪又道。   “不给,一枚都没有。”厨子哼了一声,收了一丈空间,漫天的雨水落下。   过了片刻,雨水消停。   峰顶起了一层朦朦的水汽薄雾。   林纪看着厨子,想着圣下之极的人物也会有这样的脾性,和白家的六叔相比,真的很不一样。   青松上的雨水被风吹落不少,穿过松叶落到不过江的脸上。不过江从昏睡中醒过来,睁开眼,怀里的罗天盘掉落。   不过江听到了铃铛的响声,抬头看见了远处的林纪和厨子,又看见了四周狼藉的景象,知道刚才肯定发生了一场大战。   他急忙起身跑向林纪,路过坑洼的地方踩了一脚泥水,脚下一滑,身体没能稳住,摔了一跤。   砰的一声。   林纪和厨子同时回头,看见了浑身是泥的不过江。   厨子指着不过江的脑袋捧腹大笑 ,“你不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吗?不是眉心有大物吗?连走洼坑都会摔一身的泥,道观里道一老头要是看见了,估计是要气的吹胡子瞪眼。”   林纪过去将不过江扶起。   不过江气冲冲走向厨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笑什么笑,摔跤怎么了,你就没摔过跤?”   厨子依旧在笑,然后摇着头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摔跤过。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就没有。我看的清清楚楚,以后你会栽个大跟头,摔的鼻青脸肿。”不过江嚷嚷道。   厨子闻言心里紧了一下,他看了眼挂在不过江腰间的罗天盘,眯紧了双眼,“真的?”   “给我五十枚铜板,我就告诉你真的还是假的。”    第84章 越想越奇怪   山雨消停,云层散开,金色的阳光照落下来,马车朝着中州城悠悠而去。   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这场山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结束了吗?”林纪坐在马车的一侧,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山,他心里的执拗还是没有松开。   三人下山之后就上了马车,离开大山往中州城的方向走。   “还嫌不够?”厨子道,“你手里的五色灵魄虽说珍贵,但还没有珍贵到比命重要。文庙那位落下的礼字,让所有想要争抢的家族门派绝了不少念头,他们只能遵守规矩,让离阳境的后辈们自己动手。”   “挑夫是位散修,在众多离阳境修士中勉强算是中等偏上的实力,但他手里那枚残破的揆嵬离火印却很厉害,远超出离阳境的水准,不过被你一刀劈了。”   “商翊也不错,拳头里还有白夜门的拳力,可硬是被你抡起的拳头砸的头破血流。”   “至于峰顶的那些小鬼,联手的攻势也是被你一刀劈开。你虽然是离阳下境的修士,但真实的实力几乎比肩离阳上境,而且你手里握着的刀就离谱,连我都抗得如此吃力,暗处的那些人还不看的心惊肉跳?鬼知道你还能不能再挥出一刀出来。他们自知没有戏,也就纷纷散去。”   “不过他们这一走,去往中州城剩下的路,倒是会好走很多。”   “五色灵魄不在我手里。”林纪说过很多遍这句话,但厨子没听过。   厨子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在不在你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林纪,你真的一刀把那些人的攻势都给劈飞了?”不过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林纪点了点头,不过江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牛……”   后面的那个字他没说出口,而是吞了回去。   “厨子,你也没能接住林纪挥出去的刀?”不过江又偏头看向厨子。   “他的刀确实很厉害。”   “所以还是没接住。亏你还是位圣下之极的人物,丢不丢脸?”不过江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某人是位很记仇的主,在峰顶的时候厨子嘲笑了他,他找着机会自然也要嘲笑回去。   “莫问前辈也是来抢东西的?”林纪想到了和厨子在天上打架的莫问。   “他不是来抢东西的,只是过来还个人情。”厨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草根,叼在嘴里,身体斜靠着车厢,颇为自在。   “姬家的人情?”林纪又问。   “你知道?”   “我猜的。”   “既然你知道了,那也该知道我拦住莫问的重要性,剩下的路钱是不是?”厨子眯着眼,他还是没忘记这个事,想要趁机抹掉这笔钱。   不过江瞥了一眼厨子,十分嫌弃地说,“你好歹也是位厨子,手里头会没钱?至于小气抠门成这样,连小孩的钱也要吞掉?”   “干活的厨子才有钱,我现在不干活,所以身上没钱。”   “没钱说的一本正经,也不嫌臊。”   ……   ……   不过江和厨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怼着话,林纪心思不在上面,没有去听,他想着姬家的事情。   他还在半山腰院落的时候,姬家来了位强者,想要杀人越货抢他手里的五色灵魄。   眼下,又是让莫问前辈拦住厨子。   林纪想着自己去了中州城,一定要去趟姬家,他要去讨个说法。   想到姬家,他忽又想起来,峰顶的那些人身后都有师门长辈跟着,那里还需要再请莫问前辈过来?   接着他又想到了最开始的那场山雾,不过江就是那时候被掳走的。后来山雨落完,峰顶又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林纪觉得水雾出现的也很奇怪。   他意识到了什么,掀开帘幔钻进车厢里面,将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林纪突然的动作让两边的厨子和不过江吓了一跳,他们掀开帘幔朝里面看。   “怎么了?”不过江问道。   这时候,林纪已经将背篓里的东西完全翻了出来。   那把刀,函塬镇上买的烧饼和腌肉,十三给她的青书和方印,要送给白灵的梳子,在水里捡起来的那副画卷,还有从家里带出来的草鞋和包袱。   东西都在。   林纪凝着眉眼,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没什么。”林纪回道,然后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背篓里,之后他没有走出车厢,而是在里面待着。   他要想一些事情。   “小子,你说我以后会栽个大跟头,到底是什么样的跟头?”厨子捡起这个话题,冷不丁地问这么一嘴是想要知道答案。   不过江根本不吃这套,他伸出手,铺平手掌,“五十枚铜板,给我我就告诉你。”   “我身上没钱。”厨子十分无奈,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带几锭银子出来了。   “不给钱也可以。”不过江转动着眼珠,心里在捣鼓着一些事情,“你教我一招刀法,我要是学会了,就告诉你,如何?”   “你要认我做师傅?”   “谁说教人刀法就一定要认他做师傅?我告诉你你是怎么栽的跟头,你教我一招刀法,这只是交易,又不是传授。”不过江目光里有不少期待。他只会逃命的道法,但逃命未免太怂太难看,他想学一招打架的道法。   林纪的刀法厉害,可是他还欠着林纪的路钱,哪里还敢再让他教自己刀法。   厨子既然有求于自己,刀法也不错,刚刚好。   厨子将菜刀从腰胯间拔出来,然后抬起手臂从半空落下,“这就是刀法,我已经教了。”   不过江看着他,顿时气恼起来,“这算哪门子的刀法?”   “从上而下,笔直落下就是刀法。林纪小子的刀法也是这般,这就是刀法,只是很多人不懂罢了。”厨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说的越是若有其事,不过江越是不相信,“屁!厨子你就是耍赖,你的刀法我也不学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道观里打架的道法多的是,牛鼻子老头不教我,我总可以找那些师兄们教我。”   “那你可要好好学,南华道观里的剑,可比我的刀法难学的多。”厨子道。   “那是自然。”不过江一脸的得意傲然,他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厨子夸道观的剑法好,他自然是与有荣焉。不过江别的本事不好说,但是在套近乎这件事上很有本事。   厨子啧啧啧了几声,叼着草根也不再说话,只是悠悠哼着小调。   没了厨子的斗嘴争斗,不过江反而是觉得十分没意思,他捧着怀里的罗天盘,拨弄着上面的命柱,他想起来昏迷时候梦里的一些画面。画面里出现了林纪,但场景十分奇怪,他不知道是梦还是罗天盘里的推命。   他想跟林纪说说,抬头的时候才想起来林纪在车厢里,不在外面。他掀开帘幔进车厢找林纪,刚进去就发现林纪正平躺着。等凑近去看,他看见了林纪的嘴巴,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流血,那副样子十分慎人。   不过江吓得跳起来,头顶着车顶疼的厉害,他咧着嘴但顾不得喊疼,而是冲着外面神色慌张地大喊,“厨子,厨子你快进来!”   中州姬家,树荫幽深的老宅。   姬寒吐出体内最后一缕浊气,收敛了浑身的天地灵力。从落魄山回来,姬寒和姬老爷子说过林纪的事情后就来到老宅闭关,打算炼化在落魄山得到的灵魄。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手里的灵魄也是炼化了九成,还有一成。   炼化灵魄,要将灵魄内蕴含的精纯灵力送进丹田气海,还需要感悟灵魄内的道韵,那是天地间的一缕道则。   道则玄之又玄,没有灵寂期的修为,根本无从捉摸。但落魄山的灵魄妙就妙在,能够将虚无缥缈的东西封存,修道者通过灵魄里暗黑的洞穴,就能触摸到深处犹如实质的道则之力。   至于能领悟到多少,全凭自身。   落魄山的灵魄有很多,大多是单一种类的。唯独五色灵魄,等同于混沌之初的万物母,是完整的道韵。这也是众人眼红于五色灵魄的归属,想要争抢的原因。   进入落魄山得到了灵魄的人,回到中州之后,纷纷开始闭关,炼化着手里的东西。木家木言,南斗家南斗,白家白灵,姜家两兄妹等等都是如此。郝狂回来的晚,但也是在前些日子开始闭关。   中州这段时日,也是安静了不少。   不过众人都知晓,安静只是暂时,等这些闭关的人出关,中州城又将热闹非凡。   只是不知道,经历落魄山的一番造化之后,这些人里面会是谁能够拔得头筹。有人想到了中州城外那个叫林纪的小子,毕竟五色灵魄落到了他的手里,而且他手里的那把刀又十分厉害。   颇有峥嵘之势。   怪就怪在,这人不在三教九门之内,宛如无根浮萍,可身边总有大人物陪着。前脚刚走的那位女圣人,后脚就过来拿菜刀的厨子……   姬寒走到井边,看着天空。庭院老树上的飞进只乌鸦,叫唤了几声,宅院顿时显得凄凉。   忽然吱哑一声,老树里的乌鸦被惊走,老宅西南边的木门被推开,接着飘进来一团白雾。   白雾飘到姬寒的身前,迅速聚拢变得浓郁,最后化成了一道人影。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姬寒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开口问道。 第85章 老宅里的漫天风雪   日近西斜,秋天的暖阳落在老宅,驱散了不少的阴凉薄寒,但寒意仍旧还有许多。   老宅空旷,只有姬寒和从白雾中走出来的人,更觉冷清。姬寒问完话,静静等着眼前人的回复。   “事情按照主人的吩咐,都已经办妥。”白雾消散,说话的人垂首回禀。   “有没有被发现?”姬寒又问道。   “凤岭山的莫问缠住了厨子,他无心他顾,林纪那小子的心神都在那些离阳境小鬼的身上,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只是……”   姬寒朝前走了几步,“只是什么?”   “云雾起的时候,厨子和莫问还在天上,但是云雾散的时候,厨子落到了峰顶。虽然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但是云雾还在,厨子去过白水泽,说不定认得出来这些云雾。”   “你担心他察觉出你的身份?”   “我是怕留下些蛛丝马迹,会破坏到主人您的计划。”人影躬着身子。   “无妨。”姬寒笑了笑,又叹息道,“他想不到你的身份,就算想到了你的身份,也不可能联系到我的身上。我现在已经是姬家的少爷,而不是白水泽的那位了。谁能想的到?”   姬寒眼前这道人影,在化形之前原本是白水泽的一片云雾。   他是妖,还是位修为颇高的妖,他现在有个人类的名字,叫淮隐。   淮是白水泽境地红河支流下的那条淮河,云雾大妖生于淮河上的一片雾气;隐是因为他的本体原本就是在一团云雾中藏着。   “主人,您为何如此在意那个小孩?况且他手里并没有落魄山的五色灵魄,为何还要让所有人以为,五色灵魄在他手里?还要费劲心思,把那样东西放进他的背篓里?”   姬寒看了一眼天上,“不止是我,很多人都在暗中看着那个小孩。”   南华山峰顶三位至圣出手垂钓的时候,他就在白水泽看着,看见了戒尺变成鱼竿、念珠变成鱼钩,拂尘丝变成鱼线,也看见了钓出来的那一尾魂魄。   那三位谋划的事情,他倒是能猜出一些东西来,但还没有完全猜透。他在白水泽呆的厌烦生腻,也很好奇,所以变成了一截天心木,暗中又透露了落魄山的事情给姬家,让淮隐将天心木送到姬老爷子手里。   直到姬寒进入到落魄山火焰门户里的秘境,不再禁法禁道,他才从天心木脱身而出。他看见了雪山上的五色灵魄,顺势就揽进了怀里,这一切,姬寒都未曾发觉,也不可能发觉的出来。   再后来,归虚老家伙的一缕刀气劈砍过来,秘境崩塌,姬寒意识陷入昏迷之时,他便趁机侵入了姬寒的识海,夺了舍。   落魄山结束之后,他从那条河流里站起身走出来,回到姬家。   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里,所以姬寒不再是姬寒,他则是成了姬寒。   待在白水泽的日子太过无聊,所以他想要来人族这边看看,姬寒这个身份正好。   而且姬寒是先天道体,现在自己手里又有了五色灵魄,正是离阳境打磨根基的好时候,他原本就是天地间的一缕妖魂,没有宿主。眼下这具身体确实很好,只是想要彻底融合还需要点时间,炼化手里的五色灵魄也还需要些时间。   好在五色灵魄一直在自己手里,时间有的是。不过那三位并没有要将五色灵魄给那小子的意思,这让他更加困惑。   原先猜到的大半,又去了三分。   所以他让淮隐出手,将那样东西放进少年来的背篓里,为的是要看清楚,那三位从天空深处那奔腾不息的长流水中,钓出的一尾魂魄,到底是今天的,还是昨日的,又或者是未来的。   魂魄终究只是魂魄,但是他的来处,却会带来很多不同的东西,更会带来不一样的深意。   这世间能让他好奇的事情不多,除了荒境天黑暗深处的那两位,剩下的就是那三位谋划的事情。   “不过,那小子倒真是有些让人惊讶意外。归虚替他劈开了天地,那把刀最后也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文庙的那个丫头也是将那枚方印交到了他的手里,还真是好运。”   “我听说他是个命苦的人,早年死了爹走了娘,从小被爷爷带大,在旗云镇又受了不少欺负,现在爷爷也死了,无依无靠一个人。”姬寒又看了眼天色,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枚石子,手指挪移到中指指肚,他屈指一弹,手中的石子疾射出去,将趴在老树上的秋蝉打落下来。   乌鸦走了,但秋蝉还在,鸣叫的厉害。白水泽没有蝉鸣,所以他听的很不耐烦。   “一直命苦的人,忽然走起运来,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淮隐微微摇头,他不明白主人的意思。他是云雾大妖,行踪波云诡谲,但他的心思却和波云诡谲没有丝毫的联系。   “说明老天开了眼。”姬寒目光凝了起来,“我倒是对那小子的来历,越来越好奇。他要来中州城,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淮隐不明白主人话里的深意,他没去多想,禀告完事情之后便退下。   “文庙丫头的那方印落在他手里,来了中州城他也是要去文庙,我是不是也该去文庙的学堂,读读书,做做学问?”   姬寒自言自语起来。   白水泽是群妖的聚集地,妖修们都没有读书的习惯,他以前也没有,现在却想要试试,因为无聊。   姬寒走到那口古井旁,然后一屁股坐到井沿边上。古井很深,他偏头看了一眼底部的井水,想着井水一定清冽甘甜,于是他纵身跳了下去。   进到井水底部,他朝着井口挥手,一道道灵力从体内冲出然后形成了一片迷蒙的光晕笼罩住井口。   做完这件事,姬寒从口中吐出了五色灵魄,开始继续炼化。原本拥有五种色彩的灵魄,此刻只剩下一种色彩。他打算去文庙学堂读书,在此之前,他得把五色灵魄彻底炼化,免得被春秋阁里的老先生发现端倪。   毕竟,五色灵魄名义上现在是在林纪手里。   说到闭关,去落魄山的那些世家子弟回来后前前后后都开始闭关,落魄山的五色灵魄虽然只有一份,但是其他灵魄却有不少。   最先进入闭关的是白灵。她得到的那尾鲤鱼在一众灵魄中都是上品,魄为难得。为此白家准备了不少的东西,希望这次鲤鱼入水能够助白灵打下厚实的根基,拥有着入圣的底气。   白灵炼化完那枚灵魄之时,闭关所在的阁楼忽地生出百丈金光,金光耀眼夺目,不止是白家的府邸,就是整个中州城都能够看得见。   与此同时,木家的那棵古树下,绿光冲天,四周一片生机盎然。   姜家的院落之上,隐隐有着一座山岳浮现。   南斗家的上空,则是一片赤色火海。   ……   中州城的人看着这番景象,知道入落魄山的这些世家子弟都有所得。百年前落魄山结束之后也是这般光景,不过今日的要更加热闹耀眼。众人议论纷纷,想着这些世家子弟成长起来,也会是荒境天里顶天的柱子,眼里都是期待。   酒肆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五色灵魄,引来不少的话题。   于是众人又想到了那位得到了五色灵魄叫林纪的小孩。他若是能够炼化五色灵魄,景象一定会更加耀眼,以后的成就或许会更加非凡。   “中州城不少宗门都派了门下顶尖的离阳境修士去争抢,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说起来,三教九门倒是没有离阳境的修士前去,还真是奇怪的很。”   “这有什么奇怪的,九门的人已经在落魄山争抢过一次,既然没有抢过,哪里还有什么脸去再抢一次?”   “你说姬家?门口那个礼字不还在吗?有这个礼字,其他九门就是有这个心思,未必也敢真动。”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姬家老宅,那口古井忽然有了异动。   姬寒封住井口的灵力渐渐消散,外面的天光照落下来,里面的漆黑驱散大半,光线落在姬寒的头部和半截身子上,渐生暖意。   他感受到了外面那几家出现的异象,想着自己现在是姬寒,也算是姬家人,总要做些什么。五色灵魄里的道则他都已经炼化干净,想着该释放些什么出去。   想了几息时间,他纵身一跃,离开古井。   随后,姬家老宅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很快铺满了整个老宅,四处白茫茫一片。   他在雪地里练了练姬家的无端剑诀。姬寒手里的是寒光剑,修的本就是天地间冰雪寒气,但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雪落的时候,刮起了一阵阵冷飕飕的寒风。   姬寒感受着凛冽的寒风,这才有些满意。   这股寒意,远在数里地外酒肆里的人都是能够感受得到。   众人看着姬家老宅的漫天风雪,心里暗叹,不愧是世间难得的先天道体。   就在中州城众人都在感叹各家后辈子弟的造化之时,文庙那边传来了钟声。   钟声过后,一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中州城,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西漠,白水泽,南疆等地传去。   文庙的东麓学堂,要开学了。 第86章 朝闻道   文庙在中州城有三座学堂,分别是东麓学堂,南麓学堂以及西麓学堂。之所以没有北麓学堂,是因为荒境天在北边。   北边自万年前天穹顶露出一丝缝隙之后,外界的妖人不断涌入,虚空的裂缝扩张的越来越厉害,荒境天的战斗自那时起就没有停止过,那片战场死伤自然无数,英灵也是遍野。   文庙春秋阁里的都是儒士先生,敬畏战场上浴血奋斗而亡的修道者,所以未曾在中州城的北边立一座北麓学堂。文庙希望在荒境天的那些英灵遥望中州城的时候,看见的会是他们浴血守护的繁华热闹的街道,会是青石小巷里思念的府邸,而不是一片浩然正气。   学堂的浩然正气,于英灵而言,已不再那么重要。   中州城的这三座学堂,东麓学堂最是出名,因为文庙的春秋阁便在东麓学堂,也因为东麓学堂出过不少闻名天下的大儒。往上说,春秋阁最后面的那两尊塑像,便是东麓学堂的学生;往下说,早已经越矩的十三女圣人,姬家的姬遥,白家的白无痕等等人物早年间也是东麓学堂的学生。   不过东麓学堂已经数十年没有开过学,纵使里面的学生已经一批一批地完成课业结业离开,东麓学堂也没有再开学的意思。这件事在中州城也是议论了多年,至今也没有个答案。   如今,东麓学堂宣布开学,无疑是惊动整个中州城,整个天下的大事。   先不说文庙在整个天下的地位,就是学堂之上那卷谁都可以翻阅的《礼易》,也是天下间最为难得的道引,若是真的能够领悟书中真义,得一丝浩然气,那无疑是会踏上绝好的道途。   因此,天下间的修道者都有所意动,想要入学堂求学。   东麓学堂响了十二道钟声,钟声浩大,从中州城传向天下。   姬家老宅里的姬寒,听到了钟声,顿时觉得时间正好,但又觉得这时间太好,于是掐指算了些东西,挥动两袖,而后迈步走出老宅。   他去姬老爷子的殿堂请安,然后跟老爷子说了件事情,接着说他要去学堂求学。   文庙那位的礼字还在姬家大门前高悬,就算东麓学堂大门已开,学堂招学生有教无类,但姬家的人现如今想要进去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   姬家有自己的道引,无端剑诀也是上品的道法,并不缺什么,但如果能入学堂得一丝浩然气,或是掌一方大字,也是好事。当年姬遥从春秋阁得到的那个秩字,就大的很,只可惜……   姬老爷子对姬寒有很大的期望,所以想要为他入学堂做些什么。   姬寒摇了摇手,“东麓学堂的铜钟和文章,还难不住我,按学堂的规矩来应该不是难事。”   接着行动的,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白水泽。白水泽红河自古以来被说是蛮夷之地,两岸的妖修更是毫无教化可言。白水泽目前的妖主羡慕人族的教化礼仪规矩,打算仿效,于是在东麓学堂开学钟声响起的时候,妖主派了几族优秀的后辈妖修,踏上了前往中州东麓学堂的求学之途。   希望他们学成归来之后,能带给白水泽一些变化。   与此同时,西漠悬空寺,南边的云顶山,东边的海岛也都是派了人前往中州文庙学堂。   想必数日后东麓学堂的入学大典,定然是极为隆重,不知又会有多少风流人物,在入学大典上大放异彩。   此时此刻,旗云镇上,姬涯仍旧是在自家酒楼的二楼,吃着红油高汤的火锅,那只猫还是在他的怀中待着。   东麓学堂钟声响起时,怀里的猫立即竖起了耳朵,姬涯看着猫这幅样子,乐呵呵地笑道,“这只是东麓学堂的敲钟声而已,你怕什么?”   姬涯吃着滚烫的羊肉,听着钟声,想起了一些往事,眼里都是得意,“很多年前,我也在那座东麓书堂求学,我的字写的很好,文章更是被不少老先生夸奖,那可谓是春风得意。”   喵——   “你不信?要不是文章写的好,我能够入春秋阁?要不是字写的极好,能得到春秋阁里的那支太苍笔?”姬涯微哼了一声。   说到这,姬涯忽然来了兴致,从怀中掏出太苍笔,开始临空写起字来。怀里的猫满脸的不屑,原以为姬涯只是写几个字而已,没想到字越写越多,最后虚空密密麻麻的都是发光的金色大字。   姬涯不止是写字,还写了一篇文章出来,于是漫屋都是文章里蕴含的浩然气。   文章写完,姬涯收回太苍笔,他看着虚空的这篇文章,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那只猫,挑了挑眉。   很是得意。   “这篇文章,就是我入春秋阁时写下的,你觉得如何?”   怀里的那只猫朝着虚空上蹿下跳,猫须飘动,不一会就将虚空的金字搅乱粉碎,哪里还有半分文章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猫跳回到桌上,看着虚空残破的文字,颇为满意。   “我忘了,你不识字。”姬涯没有动怒,只是呵呵发笑,继续说道,“平时总是叫你读书写字你不听,就算是猫爪握不住笔写不出字来,至少还能读读书认认字,也不至于文章都看不懂吧?”   喵——   猫嘶叫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怒气。   “我可不是笑话你。”   猫偏过头去,它不信这种鬼话。   “就算是有些笑话,那也是实话。你要是再不跟我好好看点书,以后这样的实话还会有很多。”   “你说你只是猫,读书写字只是人类要做的事情?可等你修炼有成,能够化形了,就可以成为真正……”   猫瞪着姬涯,挥舞着爪子,呲牙咧嘴。它仍是不顺心,于是跳到姬涯身上,打算在他身上抓出些伤痕出气。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姬涯受不了猫爪的挠痒,立刻败下阵来。   猫停下爪,依旧是瞪着姬涯,怒气未消。   姬涯自知理亏,夹了几块肉送到猫嘴边,又连番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让猫的毛发垂落下来。   他一边喂着猫,一边看着中州城的方向,想着这次东麓学堂开学,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小鬼?   同样是在旗云镇,那座落云峰山脚下的南边,也就是背对着酒楼的那一面,被姬涯打发走的道士拿着风水罗盘,在四周勘查着四周风水情况。   道士拿了姬涯替林纪付的一两银子后,先去镇子上买了把砍柴刀,又让铁匠铺的师傅打了把锋利的镐锥。   买了这两样东西之后,道士去了那座落云峰的山脚下,砍了几棵树,削去树皮搭了个简易的木屋,然后就拿着风水罗盘开始在四处转悠。   他要勘查的是这一处的河流山脉走势,哪里的地质最为疏松,哪里的地下没有暗河。他一边勘查,一边望着林纪家院落所在的那座山头,心里推算着时间。   其实落云峰的北面要离林纪家的山头更近一些,但是北面正对着旗云镇上的那家酒楼,他担心会被姬涯这尊圣人无意间瞥见,所以换到了落云峰的南面。   时间虽然是长了点,但他有的是时间。   风水罗盘对着湍急的河流水时,他听到了东麓书堂的钟声,心里嘀嘀咕咕着,“这个时候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指望着春秋阁的那几方大字都有了归属?”   嘀咕完,道士冷笑了几声。   “不过这也是好事,天下人的目光都在东麓学堂,哪里还会有人管我这个道士?”   想到这,道士大笑起来。   他沿着河道慢悠悠地走着,忽然间双目精光一闪,继着眉飞色舞起来,“找着了!找着了!这条隐秘寂幽之路,终于是给我找着了!”   他兴奋地大叫起来,不知是太过高兴失了手,将手里的风水罗盘扔进河流水里,还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扔。   东麓书堂的钟声响起,还吸引了天地间不少大物的注意,就连游走在荒境天黑暗边缘之地的牛鼻子老道,也是牵住了牛绳,回头看了一眼中州城的方向,抓了抓自己的胡须,然后看着黑暗深处。   他看了很久,始终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如何。   从日出看到日落,直到星光摇摇垂落,老道才知道已经入夜。   可眼前本就是茫茫黑暗,哪里来的星光,又哪里有入夜的说法。   除非……   牛鼻子老道皱眉深思,不知不觉就捏断了几根胡须,许久之后,他叹息了一声,“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转身准备离开,可听见了钟声,牛鼻子老道再一次转身,看着茫茫地黑暗,忽然朝着黑暗深处喊了一声,“老夫子,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如你一般……”   可惜老道等了很久,都没能够等到任何的回应。   青牛哞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表示同意。   牛鼻子老道用桃木剑拍了一下青牛的屁股,哼了一声,然后吹胡子瞪眼地一屁股坐到青牛背上。   青牛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无可奈何只能托着牛鼻子老道离开。   等到牛鼻子老道离开之后,黑暗深处出现两道极为璀璨的星光。   星光过后,茫茫黑暗有了涟漪,跌宕而起,像是一波波浪潮从黑暗深处涌出。   随后有了一道声音,趁着浪潮而来:   “所以,我才是老夫子……” 第87章 求学少年   “他的伤势很严重。”厨子进到车厢里,检查过林纪的身体之后,他知道林纪五脏六腑受的伤很重,尤其是丹田气海,有着数道寸许深的刀痕。   “废话,七窍流血,是个有眼睛能看得见的人都知道伤的很重。”不过江横了厨子一眼,然后视线落回到林纪身上,神情凝重,他很担心林纪,“你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你应该能救他对吧?”   “小子,我记得你们两个认识也不过两天的时间,这么担心他做什么?”厨子微眯着眼,似乎没有将林纪的伤势放在心上。   “你到底救不救?”不过江现在没有心思和厨子插科打诨。   “我虽然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但我不是医师;我懂伤人杀人的手法,就是不懂怎么救人。”厨子摊开双手。   不过江知道厨子靠不住,打算让马车跑快点,尽快跑到下一个镇子上好找大夫看病救人。   厨子知道不过江的心思,伸手拦住了他。   “马车跑的越快,颠簸的就越厉害,这小子未必受的住。”   不过江闻言,顿时没了主意,“那要怎么办?”   厨子看着不过江这般神情,也不打算继续逗他,“放心吧,这小子福大命大,哪这么容易死掉。”   “那缕刀气这么厉害,想要挥出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刚才看着这小子挥完刀气之后没有任何异样,虽然板着脸但还一直开口说话,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一直忍着。”   “这小子终究是境界太低,虽然那缕刀气没携带任何的灵气,却还是在他丹田气海,五脏六腑留下不少痕迹,所以他此刻才会七窍流血。”   “他体内的伤势虽重,但却不会有什么大碍。”厨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怪异,他也是觉得奇怪,那样的刀气,虽然留下了不少痕迹,可却没有真的伤到根本,林纪的体魄还真是让人意外。   而且,游荡在他体内的濛濛绿意,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那位女圣人的手段?   想到那位女圣人,厨子也就不觉得奇怪。她虽然离开,保不齐给林纪留了些保命的手段,他能看见刀里的刀气,女圣人自然也能看见。   “就算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也应该尽快找郎中,厨子,你不是能飞天吗,你飞到附近镇子上,带一个郎中回来。”不过江说道。   厨子摇摇头。   “厨子,你把郎中请过来救了林纪,说不定能彻底免了你的车钱。”   “我倒是想……”厨子说道,“可这小子鬼得很,用不了多久就能自己醒过来,身体也会恢复如初,那位女圣人留下的东西,哪里是一个江湖郎中比的了的?等我把郎中请过来,这小子要是已经醒了,到时候不认账,请郎中的银钱还得我掏,那我不是亏死?”   不过江听到了厨子说女圣人,想到了在函塬镇的那位姐姐,于是心里的担忧也是消散了大半,也就没再嚷嚷着让厨子去找郎中。   不过江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块布,帮林纪擦掉了脸上的血迹,然后盘坐在一旁,等着林纪醒过来。   厨子则是跑到车厢外面,和那匹马说话。   夕阳落下,夜幕低垂而挂。   一路上,他们没有再碰到镇子,只好停下马车,在道路一旁起火堆,晚上就在路边露宿一晚。   不过江在外面生火,躺在车厢里一直没有苏醒的林纪忽然咳嗽了几声,然后坐直身体。他听见外面毕毕剥剥的声响,随后走了出去。   “林纪,你真的自己醒了!”不过江看见林纪,十分惊讶,然后瞥了一眼厨子收回目光,“你身体没什么事了吧?”   “没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林纪从车厢里拿出背篓,又从背篓里拿出烧饼和腌肉,分给厨子和不过江。   现在的他,真的就如没事人一般,哪里像是七窍流过血?   不过江很好奇那位女圣人给林纪留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厨子看着手里的烧饼和腌肉,怀念起中午的炖肉,他看着茫茫夜色,颇为失望,可惜附近没有什么野兽出没,更别提妖兽了。   所以,只能吃手里的烧饼和腌肉。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不过江,发现后者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你倒是不挑嘴,什么都能吃的欢快。”   “我饿了。”不过江解释了一句。   吃过晚饭,不过江捧着罗天盘不知道在神神叨叨些什么。   林纪则是抱着那本青书看。   过了一会,不过江看着罗天盘上的命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林纪喊他去车厢里睡觉的时候,他半眯着眼睛,十分不情愿的起身进车厢。   林纪看完青书上的一章内容之后,还是没有困意,于是从背篓里拿出刀,开始练刀。   四周多了不少劲风呼啸的声响。   厨子看着林纪手里挥出的刀,心里大感失落。林纪此刻的落刀如果只是对于离阳境又或是四象境而言,依然是很不错,可惜他是圣下之极。虽说林纪刀里的规矩依然很大,和那缕刀气同根同源,假以时日也会蜕变成如那缕刀气一般,甚至是要比那缕刀气还要强上几分,但还需要时间和世事的磨练,终究不是现在。   厨子等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剩下的那半步他没办法再在林纪身上迈出去,只能另外找人。   他从怀里掏出砂纸,要从腰侧抽出那把菜刀,开始磨刀,不快不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纪停了手里的刀,他看见厨子在磨刀,于是警惕地看着四周。   磨刀自然是为了让刀锋利,刀锋利自然是要挥刀,就像在江河处碰见浊水大妖一样,所以林纪想着四周是不是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刀是为之后磨的,不是现在。”厨子开口说道。   “我没想到那缕刀气还不够。”林纪抓了抓脑袋,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他答应厨子比划刀法的时候就知道,厨子看中的并不是他挥出的刀,而是刀里那位。   要比划的也不是自己的刀法,而是那缕刀气。   他不知道挥出去的一缕刀气能帮到厨子什么,可他那么郑重,肯定是很大的事情。刚才厨子眼里的失落借着通红的火光林纪看的很清楚,林纪就知道厨子的心愿没有达成。   “原本是够,可惜半路横出个莫问,硬是分走了三分。”到现在,厨子想起莫问来还是怒不可遏,满脸怒气。   这句话刚说完,厨子忽然顿住,然后惊讶地看着林纪,“你知道我的目的?”   “嗯。”   林纪嗯了一声。   “小子,人要是太聪明,未必会是件好事。”厨子看着阒静的夜空,慢悠悠道,心里又忍不住嘟囔,“一个小鬼而已,倒是把所有事情看的清清楚楚,可似你这般哪里还有半分小鬼的样子?”   “我只是想的多,也知道那缕刀气的珍贵。不过我还不算聪明,因为十三姐姐的心思我从来没有猜对过。”   “小子,你这是在说我不如圣人?”厨子停住用砂纸磨刀的手,佯装怒意地盯着他。   林纪不说话,只是迎着厨子的目光,不卑不亢。   厨子呵呵一笑,道:“我还不是圣人,本来就不如圣人。圣人心思,就是老天都未必猜的准,你小鬼能猜准就有鬼!”   “也是。”   ………   ………   “你大老远的从旗云镇出来,前往数千里之遥的中州城,是要做什么?”厨子一直没有问林纪这个问题,现在得空,他想问问。   “求学。”   “求学?”厨子愣了一下,又看了眼他手里的刀,觉得这句话滑稽怪异。要说这时间最不适合做文章的,就是练刀的人。   “嗯,求学。十三姐姐教我练了些字,她要我去一趟中州城的学堂,去那里求学做文章,再把字练好一点。她还说学堂除了读书之外,还教人修行,像我这样不懂修行为何物的人,最应该去学堂学学。”   林纪说的是实话。   从落魄山出来之后,林纪知道自己因着那道劫雷的洗礼踏上道途,体内有了道引,还有不少的天地灵力。现在境界也已经是离阳下境,可他还是不懂修行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所以他要去学堂学修行。   学堂也教练字,虽说自己写的字十三姐姐也觉得有些样子,可若是有学堂的老先生教导一番,肯定还会更有样子。   学堂还教做文章,林纪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学堂里那些坐的端正能写出文章来的童生。他在镇上学堂的轩窗外偷听过,虽然不明白学堂里的那些童生为什么不好好听讲,但他听的很认真。   想到这,林纪想起了以前爷爷教自己念三字文的光景,他想爷爷。   “你不懂修行?”厨子疑惑道,但旋即想明白,“也对,否则也不会只是像愣头青一样拿着刀劈砍。”   厨子后半句的话声音小,林纪没有听见。   “你说那位女圣人教过你练字?”厨子又问道。   “嗯。”   “什么字?让我也瞧瞧。”厨子忽然来了兴致。   林纪犹豫了片刻,没有推辞。他要写字,但笔墨纸砚在背篓里;也可以在地上写,不过刀已经回了鞘;所以林纪顺势就用手指在虚空写字。   以指为笔,以指尖灵力为墨,慢慢写出来十三姐姐教给他的那个礼字。   当这个礼字写完的时候,厨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的菜刀没有握住,掉落下来。刀背砸到厨子的膝盖,疼的他跳了起来直咧嘴吸气。   半晌没吃住膝盖的疼痛。 第88章 马逢喜事,就是很爽   厨子用了很久才缓过气来,接着目光灼灼地盯着虚空闪烁着光芒的礼字。他觉得震惊,是因为这个礼字太大,可冷静之后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文庙春秋阁里的大字从来没有出现过两任主人,现在文庙至圣手里握的那个字就是礼字,十三圣人怎么还会把这个字教给林纪?   “女圣人让你练这个字?”厨子还是不敢相信。   林纪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只是这个字,是所有的字都要好好练。”   厨子闻言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渐渐明白过来,只是简单的练这个字而已,和那些初入学堂的书生一样,都会练这个字。厨子早该想到,只是这个字是十三圣人教的,他才会第一时间猜测是春秋阁里的那方大字。   其实不是。   “女圣人还教了你什么字?”礼字只是练练而已,另外的字才是关键。十三女圣人既然教林纪练字,无疑是有了收徒的心思,圣人的徒弟,到手的肯定会是春秋阁里的大字。   “没有。”林纪回道。   “没有?”   “十三姐姐不想收我做学生,教我练字只是为了让我的字写的好看些,所以只有这个字。”   “那她就没有别的字交给你,让你好好练的?”   “她给了我一枚方印,让我好好练上面的字。”林纪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车厢旁拿起背篓,在里面找了一会拿出那枚方印。   说起来,他还没有练过方印上的字。   厨子看见方印,一把抢了过来,放在掌心仔细的瞧着。   “你认识字?”林纪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认识的不多。”厨子没进过学堂,也没看过几本书,认识的字寥寥无几,但该认识的那几方大字,他还是认识的。   他翻过方印,看着底部。方印一般都会刻上四个大字,但这枚方印上却只有两个大字,字迹也有些斑驳。   厨子一时间没有看清楚,他侧着身子,借着火光细看,这才看清了两个字的笔画。他照着笔画在虚空临摹着这两个字,临摹到一半的时候,厨子忽然停下手指,将方印扔回给林纪。   然后一语不发,十分沉默。   他识字不多,方印上的字他却恰好认识,这两个字也不可能不认识。他没说话,是因为震惊的说不出来话。他有那么一刹认为方印是假的,上面的字也是假的。但方印来自十三圣人,那就不会有假,两个字任何一个自己都写不下去,所以也不会是假的。   他凝视着林纪,想着自己中午的那顿肉做的实在是值,心里委实高兴。   林纪接回方印后,也是借着火光,在虚空临摹着方印上的两个字。等练的熟悉了,就可以拿到宣纸上练。   “中州有三座学堂,你想去哪座学堂求学?”良久之后,厨子打破沉默。   “只要是学堂,都可以。”林纪没有抬头,专心练着字。   “黄昏的时候,中州城的方向传来了钟声。钟声十二响,是文庙东麓学堂的钟声。东麓学堂正好开学,你可以去试试。”   厨子说完,便闭紧了嘴巴。他只是在函塬镇的时候瞥见了小鬼的刀法,觉得有些样子,想要和他比划比划,因此同行一路,仅此而已,关心他去哪座学堂上学做什么?   这样是不是表现的太过?   厨子把砂纸放回怀里,把菜刀插回腰间,起身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眯眼似乎是打算睡觉。   他闭了眼,但却没有睡过去。   十三圣人曾经是春秋阁的夫子,他原本以为林纪会是她的学生,没想到不是。那枚方印如果他想的没错的话,就是那位的,于是他就很好奇,林纪拿着这枚方印去到东麓学堂,文庙的至圣,春秋阁里的那些老先生们,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是什么神情?   要知道,普天下最重规矩的可就是他们。   辈份,偏偏又是很大的规矩。   厨子越想越兴奋,于是睡不着觉。   他睁开眼,发现林纪已经不在火堆旁,应该是进到车厢里睡觉去了。   他闲来无事,又睡不着,看见了车厢外面林纪的背篓。他走到车厢旁,从背篓里准备拿出那枚方印,他还是想要再看几眼,这种东西可不常见。   手刚伸进背篓,厨子心有所感,目光离开了那枚方印,看着背篓里的东西。他察觉到一丝怪异的气息,和方印无关,和那把刀无关,也和包袱、烧饼、腌肉、木梳子无关……   “奇怪……”   他嘟囔着,始终没有办法确定,那缕怪异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是十三圣人的手段?”想到着,厨子收回手,打消了再看方印的念头。   第二天天亮,厨子醒的最早,接着是林纪,最后才是不过江。厨子的菜刀还没有磨锋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磨刀,林纪和以往一样,先练字再练刀。   厨子看着林纪挥刀,提醒了一句,“练刀的时候不一定要快,但要有节奏。人的呼吸是最好的节奏,抬手的时候吸气,落刀的时候呼气,刀挥出的时候才会更加随意。”   林纪闻言,照着做了几次,然后面露喜色,几番呼吸下来,他感受到体内某种东西在流动,那应该是天地间的灵力,“这就是修行?”   林纪不太确定。   “这就是修行。”厨子回道。   那匹马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想着原来呼吸就是修行,于是他学着林纪的样子,慢慢地吸气呼气。鼻口忽然间冒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马吓了一跳,急忙屏住鼻孔。   厨子注意到马鼻子旁的灵力雾气,倒没觉得奇怪,他早就知道这匹马已经踏上了道途,不是普通的马。   林纪也看见了那团白色的雾气,同样没觉得奇怪。   马看着这两人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它小心翼翼地继续呼吸着,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鼻前的雾气凝聚的越来越多,一时间竟是成了悬浮半空的云层。马没有了担心和束缚,呼吸地十分畅快,最后忍不住长嘶一声。   就这样,马经历了它人生第一次境界上的突破。   马逢喜事,就是很爽。   突破完之后,马继续呼吸着,但是鼻前再没有那些白色的雾气。   马愣愣地看着,很是疑惑。   厨子这时已经来到它身边,“你早就到了要突破的境界,但却迟迟不突破,我还以为是女圣人特意嘱咐让你再熬磨筋骨,原来你是害怕那些白雾太过显眼。”   “白雾是因为突破?”林纪并不知道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秋天的霜降?”厨子现在算是信了,林纪一点也不懂修行上的事情,“境界突破,丹田气海会扩大,能容纳更多的灵力,但在此之前,需要足够的灵力冲开壁膜,所以需要在短时间吞纳四周的天地灵力,这才会凝聚灵力雾气,但这是好事。”   厨子最后的这句话是说给马听的,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马也是有苦说不出,马脸拉的很长。早知道这是境界突破,早知道突破后就不会有那团白雾,自己哪里犯的着小心翼翼地吸气呼气,奔跑的再累都不敢大口喘气……   “小子,你要是连这点修行的常识都不懂,你是怎么突破的,总不会睡觉做梦的时候吧?”厨子奇怪地看着林纪,想要听听他的解释。   “他突破,可不就是在梦里。”林纪还没说话,不过江的声音抢先从马车里传出来,接着他这个人也是走出车厢,伸了个懒腰。   “梦里……”厨子目光惊奇,他看着眼前的马,又看着不远处的林纪,这一人一马身上古怪的事情,还真的是多。   “你说说你们,不好好睡觉,起这么早做什么?起得早也就算了,一个磨刀,一个练刀,故意吵的我睡不着觉!”不过江醒来之后脾性就不好,所以扯着嗓子嚷嚷。   “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像你这么懒,不懂勤奋的人,在修道一途注定不会有什么太高的成就。”厨子评价道,摇着头表示叹息。   不过江哼了一声,微仰着头,很不同意厨子说的这番话,“我是人,不是鸟,才不吃虫。修道要是就靠勤奋,这天底下大半都是圣人。厨子,我可是眉心有大物,道观里的师兄们都说我修道天赋奇高所以能成为道观里的天下行走。牛鼻子老道也说,像我这样天赋高的人,偷偷懒也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情,天道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会装作看不见。”   不过江跳下马车,说的头头是道,丝毫不觉得偷懒有什么。   “但其实,我也不想那么懒。可是牛鼻子老道只教了我逃命的道法,我都已经学会了。厨子,昨晚你要是答应教我一招刀法,我早上肯定起的比你们都要早,好好练刀。你现在教我也可以,教了我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不过江还惦记着厨子的刀法,他想学。   比起逃命,他还是更喜欢打架。   “学会了还被人抓了捆到峰顶的树上?逃命逃命,真的能逃掉才算是学会。”厨子讽刺道。   “我那是事先莫名其妙昏睡了过去!”   厨子没接话。   “厨子,你真不想知道你以后是怎么栽一大跟头,摔得鼻青脸肿的?”   “不想。”   不过江怒气冲冲,咬牙切齿道,“厨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后你要是想知道,就算拿你手里那把菜刀来换,我都不会告诉你!”   厨子还是没有理他。   “厨子,你会后悔的!” 第89章 城楼前的碰撞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到了中州城。   林纪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诺大的城楼和城门,心神因为震惊而愣住。   旗云镇上的大门也就是两根还算粗大的木头矗立在地上,中间架着一块匾额。函塬镇上的大门要大不少,木头更高更粗,数量也多了几根,上面挂满了大红灯笼。而眼下中州城的大门嵌在数十丈高百丈宽巍峨的城楼里,大门一开,能让十多辆马车并排进去。   “这城楼还算气派。”不过江从车厢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城楼,若无其事的评价道。   “你们清河镇能有这么气派的城楼?”厨子故意怼了他一句。   “清河镇没有,但是南华山上的殿门却有这么气派。”不过江耸耸肩,然后瞥了一眼林纪,表示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哪里会像林纪一样看见这样的城楼就目瞪口呆,没了心神。   林纪的目光落在城楼上,看了很久。   不过江和厨子都知道林纪原本是旗云镇上的一个普通小孩,打小没离开过镇子,虽说心性少年老成,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不至于看傻这么长时间。   不过江抬手在林纪眼前晃,“林纪,再气派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旁边的这些人可都在笑话你。”   林纪则是摇摇头,“我看的不是城楼,是匾额上的字。”   “字?”不过江抬眼看过去,“这三个字我也认得—中州城,这三个字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林纪低下头,收回目光,没有解释。   他看着中州城这三个字这么长时间,是觉得这三个字熟悉,不仅仅是因为他认识这三个字,还因为他认得这三个字的字迹笔法。林纪刚才想了很久,直到低头收回目光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三个字的字迹笔法和落魄山茅草屋里挂着的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大字,如出一辙。   那四个大字,他在茅草屋前的泥地里不知道临摹了多少遍,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不过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四个大字究竟是什么字。   “看什么看?”不过江冲着不远处那些看笑话的人嚷道。   被不过江这么一喝,那些人顿时阴沉下脸来,朝着他们走了几步。   厨子动了动腰侧间的菜刀,瞪了一眼,那些人后背忽生寒意,想着这里是城门前,争吵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直接转身离开。   “中州城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往来吗?”林纪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群,觉得这入城的人未免也太多。   “不是。”厨子否认道,“昨天东麓学堂敲响了钟声,大家都知道学堂要开学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往城里赶。”   “都是去学堂上学?”不过江问。   “不全是,东麓学堂虽然有教无类,但招收的学生不会很多,否则学堂里早就人满为患。进城的这些人部分是真的要参加入学考核去上学的,还有一大部分是单纯的进城看热闹。东麓学堂入学考核,也是很有看头的一件事。”   林纪听到厨子说热闹,想到了郝狂,他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应该不会错过学堂的入学考核。   “入学……考核,学堂入学考核要考些什么?”不过江忽然担心。   “你也要去学堂求学?”厨子并不知道这件事。   “废话,中州城里我又没什么熟人,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求学?牛鼻子老道把我送到函塬镇之后就走了,让我跟着林纪去中州求学。我以为学堂谁都能入,没想到还要考核。写字还是写文章?这些我可都不会……”不过江想着要是林纪通过了考核自己没有,先不说丢脸的事情,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越想越不知所措。   “考核哪里难得倒你,你可是南华道观里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厨子说这话的时候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   “也对。”厨子点点头。   厨子看见他点头,没想到世间还真要这么没脸没皮顺杆爬的人,神情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江旋即明白了厨子的意思,“厨子,你——”   “让开。”不过江的话没有说完,一道粗犷地声响打断了他。入耳的声音十分沉闷巨大,像是闷雷一般。   “让什么让,开什么开?!”不过江在厨子这里没撒完的气,一时间都冲到了来人的面前。话说完,他才看见后面的来人,心神凛了一下。这人身形整整比他高了半截身体,皮肤黝黑,手臂上的肌肉像是一块块垒的十分整齐的石头,线条分明。   不过江一看,就知道是个横五横六的大老粗。   “让开。”那人继续开口。   不过江扯了扯眼皮,一脸不悦,“连麻烦两个字都不会说的人,凭什么?”   不过江话音刚落,一团黑影走了过来,接着便有拳头砸过来。这拳头就像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将车厢的一角砸的粉碎,车厢塌落,木屑横飞,尘烟四起。   林纪看着突然而至的拳头,想着白夜门商翊的拳头也不过如此。这人挥过来的拳头没有什么拳法,但力量却大的惊人,不仅将车厢砸碎,更是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不过江看着狼藉的地面,挑了一下眉眼,心里哆嗦了一下。   厨子看了一眼来人,又看见了来人身后的人,抱着双臂眯着眼,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没想到东麓学堂开学竟然也把白水泽的妖修吸引了过来,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没深想这些事情,只是等着看接下来的热闹。   说不定会有免付路钱的机会。   林纪从半塌的车厢下来,将背篓背在后背,走到来人的面前,面色冷了下来。   来人比林纪高很多,也壮实很多,投落的身影把林纪完全淹没,但林纪并不在意这些。   “进城的路很宽,我们也不在路中央,哪里有挡路的说法?”林纪沉着声,面色十分严肃,“就算在你眼里我们真的挡路了,也不该一拳砸过来。谁的拳头大,谁的确更能不被欺负,但这不是道理。   “让开。”来人还是只说这两个字。   “林纪,你和这种人说什么道理?”不过江扯着嘴皮。   林纪走到来人的面前,目光凝视着他。   轰——   又是一拳落下。   林纪听到了拳落下的声音,拳头又快又狠,不过江吓得喊出了声,“林纪小心!”   厨子眼睛眯的更紧了一些,想着要不要出手。   拳头落下的时候,身后又是传来了一道声音,脆脆的是个女孩的声音,“猿重,住手!你忘了出发前大人的嘱咐?”   只是声音来的晚,并没有能够拦住拳头。   林纪没有后退,更没有要闪开的意思,他抬起手握紧拳头,对准了来人的拳头。对比之下,林纪的拳头显得很小,他后退了几步,眉头拧得很深,但还是把这一拳头接了下来。   和白夜门商翊对拳之后,林纪就明白自己现在最大的优势不是手里的刀,而是被劫雷洗礼过的体魄,他的力量或许不大,但是拳头却很硬。   不过江捂住眼睛的手露出两条缝隙,然后看见了拳头对拳头的一幕,看见林纪完好无事的站着,顿时放下心来。   来人收回拳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林纪还没有收走的拳头,眼里有些疑惑,自己的拳头同辈之中还没有人能硬抗,于是他开始兴奋起来。他眼里闪着光,然后抬手打算再次挥出拳头。   刚才说话的女孩立刻走到了他面前,垫着脚抓住了他的手腕,睁着眼瞪着他,“猿重,你要是再不听话,就别跟着我了!”   林纪抬眼看着女孩,女孩扎着发髻辫子,她的皮肤很白,被阳光照的晶莹透亮,她长得漂亮,五官小巧可人。恍惚间,林纪在她身上看见了白灵的影子,尤其是瞪眼凶人的时候。   猿重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他有些不情愿地收拳头,但是女孩的话他得听,不跟着她的话,自己能去哪?出发之前家里的长辈刻意叮嘱,一定要紧跟在殿下身边,保护她的性命安危。   “不好意思各位,猿重行事直来直去,不过脑子,但他没有要针对你们的意思。”女孩转过身来道歉。   “道歉的话,是不是晚了一点?”不过江可不像林纪,会被漂亮的女孩迷掉心神,他看着林纪那副愣住的样子,就觉得他真的很没出息,想了想果然还是要靠我。   无论是开始猿重挥拳砸碎了马车,还是后来一拳朝着林纪轰过来,又或是现在的道歉,事态演变成这样,无疑是女孩的话来的晚了些。   猿重看上去很听女孩的话,他就算行事不过脑子,如果女孩话早一点,也就没这么多事。   又或者,女孩是故意的?   不过江深深地看了眼女孩,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又不会打架的道法,能怎么着?旋即他瞥了一眼被拳头砸坏的马车,“这马车我们花了不少钱买的,现在被这家伙一拳砸碎,不成样子,你说说……”   “马车是猿重砸碎的,论道理,我们是该赔。”女孩也很知礼,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大约有二三两的样子,“这样够吗?”   不过江也不含糊,一把接过女孩的银子,“够,够了。”   女孩给完银子,让猿重回去,她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边上的林纪。然后想起刚才这个人接住了猿重一拳,顿时觉得十分惊奇。   于是她走向林纪,声音清脆地说道,“我叫夜可可,来自白水泽,你叫什么名字?”   “旗云镇,林纪。”林纪下意识的回答了她。 第90章 女孩子要矜持   夜可可听了林纪的名字,笑靥如花地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然后带着猿重离开朝城门里走去。   之后林纪等人才发现,猿重的身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的不远处系着一个大木箱子,箱子下面有四个木轮。一个年岁和厨子差不多大的人坐在木箱子上面,夜可可后来也是坐到了木箱子上,任由猿重拉着箱子进城。   车轮滚动,声音颇响。   “看那女孩的衣着还有出手如此大方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既然不缺钱,为什么不买匹马拉车,非要用人。”林纪觉得好生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钱人家的想法总会不一样,也许人家觉得花钱买人拉箱子要比买马拉箱子风光气派。”不过江倒是对此不以为意,“再说那家伙块头那么大,比我们这匹马可壮的多,拉个箱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纪觉得不是不过江说的这个原因,他望向厨子。   “白水泽猿氏原本就是搬山一族,木箱再大再重也不在话下,这兴许是那个小子的修行。”厨子解释道。   “白水泽……”林纪这才想起来刚才夜可可说的,他们来自白水泽。这个地名他听很多人说起过,南离前辈,十三姐姐还有白灵,他知道白水泽是妖兽的聚集地,“原来他们是妖兽化形的妖修。”   这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化作人形,但是他们本身就是妖兽,说起来和这匹马没什么区别,拉个箱子的确也算是修行。   “白水泽的妖修为什么要来中州城?”不过江觉得奇怪,印象里妖兽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妖族和人族素来不对付。   “他们来中州城的目的,应该和你们一样,都是求学。”厨子说道,“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妖族和人族算是并肩作战,自那以后两族的关系开始融洽,到现在为止,不少州县里都有妖修的存在。我去过一趟白水泽,那里现在也搞起了礼仪规矩这一套。说到礼仪规矩,文庙自然是祖师爷,眼下东麓学堂敲响开学的钟声,他们自然也是要派人来学堂学习。”   “不过,他们来的倒是迅速。昨天近黄昏才敲响的钟声,今天中午便是到了,白水泽离中州城少数也是万里之遥。就算是沿着红河放帆顺流而下,也不至于这么快。”厨子想了很多种可能,还是觉得快了些,忽然他脑袋里闪过灵光,“原来如此……所以才有了那口木箱子。”   “厨子,你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不过江朝着厨子嚷。   “没什么。”厨子回道,然后将马上面的套索解下来,“马车既然坏了,干脆就扔在这里。”   林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厨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江继续问。   “我刚才在说,那小姑娘长得真不错,可惜某人见面就要人赔银钱,只怕是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不然也不会只问林纪的名字,不问你的。”厨子呵呵笑道。   “厨子,砸坏了东西就要赔钱,这和印象有什么关系?再说,有没有印象关你屁事!”不过江生气地反驳道。   厨子哦了一声。   “厨子,人家也没问你的名字!亏你还是圣下之极的大人物。”不过江怒气未消讽刺道。   厨子依旧是在笑,不过他的神情稍微凛了一下。刚才木箱经过的时候,上面的那个中年人看了他一眼,面带微笑。他知道中年人脸上的微笑只是客套,也察觉到了那人目光里的忌惮和疑惑。中年人的修为他没能看透,所以至少不会比自己弱,只是他并没有能够认出来,中年人究竟是白水泽里哪尊大妖。   ………   “明叔,刚城楼外面那位粗犷的大汉,是不是很厉害?”夜可可坐在木箱子上面,一双白皙修长的腿上下来回地晃悠,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这么问,是因为感受到了刚才在城楼外明叔的紧张。   “何止是厉害。”明叔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我猜测的不错,他应该就是厨子,人族三把刀里的那把菜刀。”   “圣下之极啊!那真的是很厉害的人物。”夜可可惊讶道,她没想到会在城楼外看见这样的强者,随后她又想到林纪,“所以那个人,是厨子前辈的徒弟?”   “殿下,妖族和人族虽说近些年来相处融洽。但您是皇族,最好还是不要随意地接触人族,他们很懂得掩饰。”明叔提醒道,夜殿下主动和那个小子交换了名字,这在妖族的认知里,已经是很大的信任。   “不。”夜可可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继续晃动着两条腿,阳光落在她的腿上,就像是照落在雪山,发射出晶莹透亮的光。   明叔看着她,心里面有些担忧。他想着夜可可这个不字深处更多的内容,想着腿晃动地比之前还要剧烈的原因。此番从白水泽来中州城,虽说是求学,但人族之中痛恨妖族的不在少数,妖主将殿下托付给了自己,他自然是要尽最大的心力,保证殿下的安全。   他又想到了厨子,厨子身上还有浊水大妖的气息,虽然浊水大妖在白水泽也是穷凶极恶的暴徒,但它终究是同类。厨子杀了他,明叔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殿下……”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叮嘱也好,告诫也罢,就是希望夜可可提防着人族。   “明叔,刚才那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这么好闻味道的人,可不会是什么坏人。”夜可可眯着眼弯着眉,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脸上的笑容像三月里的春风一样,明媚动人。   “味道?什么味道?”他也从那小子身旁经过,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明叔,那味道你又闻不到。”   夜可可说完,明叔就反应过来,脸上的凝重担忧也是缓和下来,“殿下觉得那人的味道好闻,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和那人多多接触。”   这里的味道好闻,指的不是身上的味道,也不是衣服上的花香,而是灵魂的味道。   所以她说的,味道好闻的人哪里是坏人这句话不假。   只是明叔的这句话乍一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夜可可蹙着眉头想,过了一会她终于是想明白哪里奇怪了,“明叔,我又不是浣猫,闻到好闻的香味就凑过去赖住。”   她是女孩子,女孩子要矜持。   明叔哈哈大笑,走在最前头的猿重用手挠了挠头,他倒不是因为殿下的话挠头,而是因为站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猿重,走右边这条路。”夜可可知道他的困惑,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图纸是中州城的地标分布图,东麓学堂在东边那座东麓山的正前方,东麓学堂眼下看不到,但那座东麓山就在眼前。   猿重听到殿下的吩咐,低下头,继续走路。   夜可可看着四周的行人和道路两旁的楼阁店铺,觉得十分热闹。她放眼看过去,看见了一间店铺里的发簪,她觉得里面的发簪很美,于是跳下木箱跑进店铺里,买了一支碧绿色的玉簪子,插在自己头发上。   回到木箱子上,她的指尖涌动着灵力,然后在虚空画了一个圈。接着她捏着手印施了一个道法,于是圈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雾气消散也就变成了水面。   夜可可将水面当作镜子,打量着头发上的发簪,她觉得好看极了,于是笑的十分开心。想着人类的城镇果然是比白水泽要有趣的多   人有趣,东西也有趣。   猿重拉着木箱子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东麓学堂附近。   “小子,接下来你是直接去东麓学堂?”厨子望向林纪问道,他是来求学的,进到中州城应该是要先去学堂,“不过学堂今天未必开门,按照以前的惯例,学堂的钟声响起,是昭告天下学堂要开学,至于入学是在第三天。”   “为什么是第三天?”不过江疑惑地问。   “因为凡事不过三。”厨子解释道。   “厨子,这理由是你瞎编的吧?”不过江哪里会信这种解释,“就算是要编,你也要编一点像样的理由吧。”   “你知道?”厨子瞪着他。   不过江耷拉下眼皮来,十分嫌弃地看着厨子,“当然知道。学堂的钟声历来是临近黄昏的时候敲响,之后学堂会收到很多求学的帖子,还要准备入学大典因此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所以正式开学是在第三天。”   不过江说完,神色颇有些得意。   可惜厨子没有搭理他,林纪的目光也不在他身上。   “我要先去一趟白家。”林纪回答了厨子的问题。   “中州白家?”厨子问道。   “嗯。”   “原来你那把刀刀柄上的铃铛是白家的镇魂铃。”厨子这才醒悟过来,这世上铃铛多的是,并非所有的铃铛都是白家的,厨子醒悟的晚也属正常,只是林纪这小子命未免也太好了些,身上的好东西这么多。   林纪又嗯了一声。   “这么秀气的铃铛应该是个女孩的吧,不知道是白家的哪位?”厨子试探性地问。   这一回,林纪没有说话。他牵着马往城里走。   不过江凑到厨子面前说,“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三十枚铜板。”   “林纪能遇见,必然是在落魄山里,这次入落魄山的是白家的掌上明珠,你以为我不知道?”厨子斜着眼,朝着不过江冷笑,“我不过是想从他的语气里打探些少年郎的心事。”   没走出几步的林纪忽然回了头,然后朝着不过江伸手,“刚才你收的那锭银子还我。” 第91章 两把刀的较量   不过江趁着这个机会跟林纪说免了他这一路路钱的事情,理由也很简单,夜可可赔的这一锭银子是他开口要的,如果他不开口,林纪未必就会开口。怎么说这锭银子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就算不值个几百枚铜钱,一百多枚也是值的,正好填补了路钱。   不过江想着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曾想林纪并没有答应抹去他的路费钱,不过江气的跟他理论,最后还是没有赢得了林纪。   林纪不光刀法厉害,理论时候的嘴皮子也跟刀一样厉害,逻辑严丝合缝,根本不让他吃半点便宜。   “林纪说,猿重砸碎了马车,本来就要赔钱,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说。”   “林纪还说,这一锭银子有二三两,砸坏了马车只需要赔一两多,多出的银钱下次碰见的时候,我会还给她,所以没有多赚什么的说法。马车不是我的,是十三姐姐的,马车赚的钱也好,损坏马车的赔偿钱也罢,到时候都要折算在一起连同白纸黑字上写的借的银钱还给十三姐姐,所以这些钱不能少。”林纪说的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厨子讶异地看着林纪,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能将银钱梳理计较地如此准确无疑,还真是让人意外。   只是他并不知道,林纪只是命太苦,命太苦的人才会将银钱看的如此重,计较的如此清楚。   不过江给了林纪一个大白眼,冷着声,“那几个妖修都已经走远,中州城这么大,你上哪去找他们还钱?”   “他们也是要求学,东麓学堂开学时肯定能遇见。”   不过江心里忿懑,林纪还真是死脑筋。   “林纪,你不近人情,十三姐姐未必不近人情,兴许她就会免了我的路钱。她可是圣人,哪里会在乎这些银钱。”   厨子觉的不过江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也快要是圣人,就将欠林纪的银钱看的很重要。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还不是圣人?   厨子皱着眉细想,良久他才想明白,银钱就是人情,不过江的人情和他的人情,哪有什么可比的地方?   他想通之后,眯着眼笑,很是得意。   不过江发现厨子在看着自己笑,以为他是嘲讽冷笑,于是心里的火越加旺盛,“厨子,你笑什么笑,你不是也没银钱付路钱吗?!”   厨子闻言,神色一滞,他身上确实没什么银钱。   “十三姐姐还没回来。”林纪说道,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我做主。提到十三姐姐,林纪想着她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林纪拿回了不过江手里的银子,牵着马继续往前走。不过江虽然气愤,但是中州城他没熟人,只能跟着林纪走。厨子正好要去白家一趟,所以顺路。   一路上,林纪没说话,只是背篓里那把刀刀柄上的铃铛来回的晃动,铃铃铃的响,十分清脆。   不过江也没说话,闷着头涨着气,拨弄着手里的罗盘。   厨子一会看看天色,一会看看腰间的菜刀,然后想着该去哪里弄点钱,好付路钱。   林纪不知道中州白家的府邸该怎么走,他第一次来中州城,白灵也没告诉他怎么走。   厨子知道但没说话,等着林纪自己找上门来好讨价还价,可是林纪没有问厨子。   他问了一个行人,然后知道白家府邸在中州城的西南侧,眼前这条街道直走到第二个岔路口,然后右拐,过三个巷口左拐,再过一个巷口后左拐笔直走到头,就是白家府邸。   厨子看着林纪,觉得他未免太精明了。   “林纪,刚才那人说的你都记住了?”不过江气消之后跟上林纪的步伐,他听到了行人说的话,但听着头大如斗,根本记不住。   “嗯。”林纪点点头。   不过江心里暗叹,想着自己现在还真是没有什么能比林纪厉害的。   三人一马最后一次左拐后走进了一条很宽的街道,街道一眼望到尽头,就能看见白家的府邸,很大很气派,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十分醒目。   走到距离白家府邸不到百丈的位置,林纪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从白家府邸深处飞了出来,斜斜地飞向高空。白光锋锐耀眼,破空的声响犹如鹰嘶一般。   林纪看着这道白光,看见了白光上的人,“白六叔?”   白光上的人,他见过,就是白无痕。白无痕神色紧张匆忙,不知道急着要去什么地方。   跟在后面的厨子自然也是发现了白光上的白无痕,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害!来的正是时候。”   白无痕出来了,也免得他还要入一趟白家,跟里面的人寒暄客套。   于是他身形一闪而逝,片刻后便是出现在了高空之上,拦住了白无痕的去路。他将腰侧间的菜刀拔了出来,刀刃向着白无痕,“这刀我磨了很久,已经足够锋利,我想试试你的砍柴刀。”   林纪看着厨子飞到天上拔出菜刀,顿时明白过来,他从昨天晚上开始磨刀,早上又是起个大早磨刀,原来是要和白六叔比划。   不过江仰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天上的两个人。厨子不愿意教他刀法,但是他可以偷学,正好赶上厨子和人打架,他可以学个一招半式。   可是他睁着眼睛看了很久,只能看见天上的人影犹如黑豆一般,哪里还能看得见抬手和挥刀,不过江顿时失望之极。   他低下头,瞥见林纪还在看着天上,“你能看的清楚?”   “嗯,看的很清楚。”林纪说道。   不过江再一次找到了自己不如林纪的地方,心里难受的紧,牛鼻子老道不是说自己眉心有大物吗?可自己样样都比不过林纪,不过江越想越觉得牛鼻子老道是吃醉了酒脑袋糊涂。   于是他开始怀疑这句话。   天上,万里无云。   白无痕看着厨子,看着他手里的菜刀,明白厨子的心思,只是他现在有事,还是急事,所以摇着头,“现在不是时候。”   厨子说来的正是时候,白无痕说现在不是时候,厨子觉得白无痕是故意躲着自己。   “我既然来了,刀也亮了出来,哪里会管是不是时候?”厨子冷哼了一声,握紧手里的刀,体内的灵力像是奔涌的海水,迅速淹没半边天空。   “你虽然迈了一步出去,但我也迈了半步,况且你现在还不是圣人。”   白无痕皱着眉头。   厨子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抬起手,举起刀,刀意凝聚,天色旋即暗了大半。   这一刻,天空阴沉下来,中州城的大部分修道者都感受到了突然而至的莫大压迫。不少人都是望向天空,压力来源的深处,大部分都看不见,只能心生感应;但还是有部分人能看的清楚。   文庙的那些正在写文章编纂艺书的老先生抬头看了眼天边,知道是刀和刀之间的事情,顿时没了兴致,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文仁看着天上的两人,面带笑意。白无痕的刀意,厨子的刀意都在变强,于天下而言是大好的事情。   九门里的圣人也在观望这一战,他们想要知道,白家的六郎是不是真的如云霓圣人说的那般,要有出头的意思。   凤岭山离中州城不远,莫问站在茅草屋旁,也是抬眼看见了这两个人,他拔出了剑鞘里的溪流握在手里,隐隐间也是有隔空比划的意思。   姬家。   姬寒最近习惯了落进深井里面休息,井水里放了一把躺椅,他躺在上面很是舒服惬意。厨子刀意出来的时候,他便有所感应,不过深井笔直,他的视线看不见。   他没有要升到井口的意思,只是挥了挥手,招来一片风雪封住了井口。那两人的较量他觉得没意思,所以没有兴趣,也不想听轰隆隆的雷声。   夜可可三人此时已经在东麓学堂附近的酒楼里住下。夜可可趴着窗户看着天边,明叔在她旁边,猿重在房间的地板上坐着。   “明叔,你说他们谁更厉害?”夜可可托着下巴,蓝色的瞳眸闪着光。   “以前不好说,以后说不准,但现在白无痕肯定更厉害。”明叔也知道白无痕在落魄山的收获极大。   “不过那个穿白衣服的长得真的好看,另一个就丑了些,等等,他就是城门口我们碰见的那个人?”夜可可这才反应过来。   “他就是人族的厨子。”   夜可可哦了一声,心想炒菜的厨子果然没个好看的。   厨子在凝聚着刀意,中州城的人都在等着,等着两把刀的碰撞,等着石破天惊。想着接下来的一番大战足以称得上是堪比圣人的战斗,这年头就算是在荒境天,也看不见圣人打架。当然,众人更加好奇的是,两人的白光和刀意,于是他们很有耐心的等着。   好事往往多磨,这种道理大家都懂。   林纪也在等着,厨子的刀他看过一次,但是没有携带天地灵力,而且是迎着那缕刀气。圣下之极的力量又哪里只会是那样。厨子和浊水大妖的战斗十分动荡,可惜在暗胧里没能看见。   眼下正好看的清楚。   只是,众人并没有等太久,因为白无痕的刀光已经挥了出来。他的刀不在后背背着,不在手上拿着,而是在袖口乾坤里放着。   他的刀挥了出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但是厨子的刀意分明还没有完全凝聚出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第92章 竟然这么高!   众人都在猜想白无痕的刀光为什么会落的这么快,两人只是比划,既不是分个高下,也不是生死搏斗,犯不着在对方刀意还未完全凝实的时候直接出手。   这有些先下手为强的意思。   众人更加奇怪的是,这次厨子的刀为何落的这么慢,天空上的那把菜刀虽然锋利,可是刀意还没能够凝成实质,以至于迟迟没能够落下来。但像他这种圣下之极的人物,刀意便是一道神念,转瞬的事情而已哪里还需要像寻常武夫一样提前蓄力?   厨子自己知道,刀迟迟没有落下,是因为刀还不够锋利,所以刀意落到刀上碰到了阻碍有所迟滞。他上来的时候说刀磨好了,只是说辞,磨刀是件取巧不得的事情,需要的只是时间。厨子从昨天傍晚开始磨刀,到今天中午赶到中州城,这段时间足够他将刀磨的锋利。   厨子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他昨晚知道了林纪练的字,又看见了那枚方印,入睡之前没有心思再磨刀,以至于差了几分锋利。   厨子没料到白无痕落刀这么快。是不是因为看出来了他的刀还不够锋利,还是因为他等得不耐烦?前者不是白无痕的作风,后者才是。   想到自己被白无痕看扁,厨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哼了一声,周身的气势迅速攀升,菜刀不够锋利,那就用气势来磨。   一时间,刀意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少,神念通达,刀意很快凝成实质。地上的林纪看着厨子的刀意,想着师父前辈的刀意要比厨子的厉害得多,可是厨子的刀意要比自己的厉害得多。   不过江要是知道此刻林纪拿自己跟一位圣下之极的人物比,肯定会觉得他疯了。   刀意璀璨,瞬间变作了琉璃色,横亘在虚空之间。   “我是来找你比划的。”厨子冷声道,言外之意他不是来找白无痕受气的,所以这句话里多了很多气愤。   “落了。”   不少人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   厨子的刀意落了下来,仿佛从天而降,然后迎向了白无痕的刀光。   刀光通明,刀意琉璃。   白无痕的衣袖和发丝被风吹起,他的神情里有忧色和不耐烦。   厨子的神情有些气愤,但是他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两人至强的气机将整个天空笼罩,巨大的压迫覆盖下来,刀光刀意出现的时候,笼罩的压迫被劈开,于是众人都是感觉压力骤减,心口能够缓一口气。   “我有事。”白无痕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淹没在呼啸的狂风之中,地上的人没有听见,但是厨子看的很清楚。   只是他不明白,有事又如何?   白无痕的刀是抽刀断水,刀光讲究的是绵延不绝,方能够将水横断再无落下的可能。自落魄山看见那缕刀气之后,他便知道抽刀断水不是他应该追求的刀道,因为不够浩大。   再绵延不绝,也没有浩大来的真切。   他那日若有所悟,于是朝前走了一步,抽刀断水便演变成了眼下的刀光,刀光不再只是断水,他要的是斩海。   厨子的刀意此刻就宛如无量大海,海水漫天而来,潮涌接连不断,只是海水不是湛蓝色,而是浓郁的白色。林纪看着这些海水,看了良久才醒悟过来,这是天地灵力。   刀光则只是刀光,通透明亮,薄如蝉翼,却广如天地。   刀光至。   轰的一声骤响。   刀光与刀意碰撞在一起,碰撞的中心生出道道雷电,最后成了一片雷暴地带,轰隆声震耳欲聋。   雷电之中生出不少火光,但在还没有交织成一片火海的时候,就被海水吞没,只剩下一缕缕轻盈至极的白雾。白雾越来越多,最后成了茫茫大雾,将两人所在的天空笼罩。   不少人的视线浓雾阻挡,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但还是有人能看见,比如开了天眼的修道者。   “现在你还看得见吗?”不过江嘀咕道。   “嗯。”林纪点点头。   不过江心神震撼,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林纪,觉得这未免太没天理了。   白雾虽然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但是挡不住他们对这场比斗谈论的热情。   “白无痕的刀光真的厉害,我从来没见过这般轻薄锋利的刀光,像是能切开世间所有的东西。”   “厨子的刀意也不差,大海无量,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切开的?”有人则是看好厨子的刀。   “白无痕从落魄山回来,刀道听说朝前迈了一步出去,眼下厨子跟白无痕比划,除非他也迈出了一步,否则最后胜的还会是白无痕。”   ……   ……   众说纷纭的同时,众人也是期待着会有更加震撼的碰撞场面。他们顾不得僵硬的脖子,顾不得松口气,哪怕浓雾还在依旧是仰着头。   兴许下一秒碰撞的风浪就会吹开浓雾。   浓雾里,雷电不停落下。   刀光还在往前,虽然边缘有些磨损,但通透还在。   厨子眼前的大海掀起了数百丈高的巨浪,汪洋动荡。他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他以为三分的差距还能够通过自身的气势弥补,却不曾想三分的差距会是这般巨大。   但厨子早有所料。   他来找白无痕,不是拼命,而是磨砺。差距越大,反而越是好事。他看着虚空里的那道刀光,又想到林纪挥出的那缕刀气,想着白无痕在落魄山的确是从那缕刀气里悟出了东西。   白无痕可以,他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硬着头皮,硬撑着刀光斩落的浩大气势,就算磨不掉这道刀光,也要让自己的菜刀劈开一道缺口。   白无痕看了一眼北边,怀里的铃铛响的厉害,他的忧心更甚,没有任何要继续比斗下去的意思。   刀光气势忽然大盛,一瞬间拔高数百丈,越过了浓浓白雾。   众人看见了从浓雾之中露出的尖角,心生疑惑,等想明白那是白无痕的刀光时,瞠目结舌,随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   竟然这么高!   就在众人期待着接下来的碰撞时,浓雾之上的刀光尖角向下移动,很快落回浓雾里。   刀光落的很快,厨子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于是绷着心神握紧手里的菜刀,丹田气海的灵力尽数漫出,刀意趁势席卷。   他想拦住,他要拦住,拦住就是剩下的那一小步。   只是刀光落的实在是太快,就连他的眼神都是无法分辨哪些是残影,哪道是本体。刀光落下之后撑开一道光幕,随后将数百丈高的海浪尽数压了下去,将汹涌的海水压平。   厨子看着这道光幕,心神摇撼,他哪里会不清楚这是什么。   半缕圣人意……   白无痕离圣人,果然是只有半步之遥了。   他感慨,羡慕。   “可那有如何?”他是厨子,当厨子的都没什么好脾气。   海浪欲再涌。   白无痕皱了皱眉头,不再留手。噼啪一声雷响,似乎天地都被撕裂开来,刀光落下,将海浪再次抚平,然后将海水悉数拍碎。   他落下的是刀光,却不是切开海水,而是拍碎海水。   最终海水都是要消散,但其间的道理截然不同。   厨子心中怒气冲天,吼了一声,“白无痕,我去你大爷!”   “我有急事。”白无痕再次说道,神色歉然。   漫天的刀光消失无形,海浪宁息退去,狂风吹开了浓雾,于是天地恢复清明。   众人再次看见了天上的白无痕和厨子。   白无痕还站着,厨子却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下坠,犹如飞火流星,转瞬间便是来到地面,落在林纪和不过江不远的地方,砸出个深坑,顿时飞沙走砾尘烟四起。   尘烟消散,厨子从深坑里出来,浑身是血。   他抬头时,白无痕已经离开了。   天地宛如死寂一般,没有人说话,众人都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   “这……”   叹息声不断响起,汇成一片,像是蛙鸣,只是所有的叹息声都只有一个字。白无痕和厨子这两位圣下之极的比斗十分罕见,所以所有人都很期待天上的战况,哪怕浓雾深沉他们仍旧仰着头。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战斗会结束的如此突然。   他们更没有想到,厨子的溃败会如此迅速,于是他们更加好奇,最后落下的刀光究竟有多厉害,厨子的刀意又是怎么败得?   叹息过后,是失落;因为浓雾遮住的场景像是一块鱼刺梗在喉间,十分不舒服。   他们唯一听到的,只有厨子的那句去你大爷的。   众人因着这句话又开始议论,喋喋不休,甚至争的面红耳赤。   厨子走出来之后,望向白无痕离开的方向,那是北边。白无痕最后的那句他有急事,让厨子明白过来,白无痕为什么会动用半缕圣人意。   可是,究竟是北边的白水泽,还是更北边的荒境天?   “原来来的真不是时候。”厨子呢喃了一句,然后很快他又骂骂咧咧起来,说了一堆脏话。   “厨子,你没事吧?”林纪走上前想要扶他,却被厨子伸手拦开。   边上的不过江这回也没有奚落厨子,只是看着他浑身的伤势有些担心。 第93章 往北望   圣下之极终究还不是圣人,虽然彼此之间仍有差距,但这些差距更多的只剩下磨砺。而白无痕因着在落魄山劈向云层那一刀的反噬,祸兮福兮,领悟了半缕圣人意,虽然还没有成为圣人,但已经算是半个圣人。   白无痕最开始挥出的刀并没有圣人意,只是时间拖的太久,厨子想要拿他的刀做磨刀石,时间还会继续拖下去,他有急事必须要走,所以第二次挥刀的时候落了半缕圣人意下去,于是刀不是斩碎的海水,是拍碎的海水。   那和刀法无关,是境界修为的碾压。   所以厨子才会破口大骂。   白无痕清楚厨子心里的怒气,但现在真的很不是时候。   看着视野里越来越清晰的雪原,看着雪原旁边时而静谧幽深时而奔腾不息的黄河水,白无痕拿出了怀里的铃铛,这时候铃铛已经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白无痕看着身下的雪原河川,心急如焚,素来稳重的他第一次神色大变。   “云练!”   他朝着身下大喊,而后身影极速下坠,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上。   他落下的时候,雪原刮起漫天的风雪,封住了整个天地。   这里是荒境天,黄河水边上的苍茫雪原。   再往雪原深处走,越过哪座黑色的界碑,就是天塌之地,那里是虚无和黑暗,是生灵俱寂之地。   云练是白水泽的妖修,当年在荒境天的大战中和白无痕并肩作战,两人不仅有心意还有情意,他们约好了成圣之后就成为道侣。   此时云练应该是在白水泽的云雾深处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荒境天雪原之上?   白无痕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怀里的铃铛响了,然后云练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识海里。那道声音十分微弱,只有两息的时间,然后声音消失。   接着铃铛开始震动。   铃铛是白家的镇魂铃铛,这枚是白无痕的本命铃铛,它分子母,另外一只就在云练的手上,以神魂维系。铃铛骤响,那是因为云练的神魂受创。   于是他来了。   现在铃铛不再震动,说明……   白无痕落到了雪原之上,位置正是云练传来的坐标。铃铛里的两息声响,一息唤的是白无痕的名字,另一息就是此处的标记。   他来了,只是没有人,只有漫天的风雪。   “云练!”白无痕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他展开神识,在漫天风雪里搜寻,只是这里靠近天塌之地,气候又极其恶劣,神识被压制的极为厉害,纵使白无痕是半步圣人,神识也不过百丈地。   百丈地的搜寻,仍是大海捞针。   他握着手里的铃铛,风雪落在手上化作水滴流下,又在落地之前凝结成冰。白无痕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的发冠被积雪覆盖,脸上蒙着一层冰霜,身上的衣服缀着不少棱冰。   “你来晚了。”白无痕听到了一声叹息,他心神愣了一下,神识循着声音扑过去,看见了一座立身风雪中的亭阁。   茫茫雪原,一座亭阁,四面无墙只有阁瓦,既挡不住风雪,也御不了严寒,亭阁落在这里,本身十分奇怪。   亭阁上积满白雪,亭阁前雪石散落,亭阁里有一张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和尚。   和尚在诵经。   三年前,和尚来到此地,地上伏尸遍野,鲜血染红雪地,成了一朵朵点落的红梅。在这荒境天,修道者和妖人的战斗在雪原每个地方,每个时辰都会上演。   一场风雪过后,白雪漫了一层,尸体深埋,血迹遮掩,地方犹如白洁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这里英灵越积越多。和尚不忍这些魂魄凝而不散,于是在此地盖了一座亭阁,自己居于亭阁之央念经。   三年来,他做的事情就是超度亡魂,以及望北方。   这处的天地能肃清,都是和尚念经结的善果。   和尚是西漠悬空寺里的念经人,唤作禅定;入佛门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严富海,这么取名是家里父母希望他日后能财富如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他没有靠营商谋生,自然和富海没什么关系。他有把屠刀,以杀猪为生,后来受了道引踏上道途,成了圣下之极的人物,他就是至今提起仍旧是会令人色变的屠夫。   他是三把刀里的另外一把,只是后来入了悬空寺,剃了头发,点了戒疤成了和尚。   白无痕看见了亭阁里的和尚,也知道和尚的身份,他走进亭阁,看着闭眼念经的和尚,十分意外,“是你?”   “也不是我。”和尚依旧闭着眼,缓缓说道。话不是佛门里我不是佛,佛不是我的偈语;说的是他不是昨日的屠夫。   白无痕没心思和他说禅机,他要去寻云练的身影,转身的时候看见了和尚蒲团前的黑色木匣子。   这时,和尚睁开了眼。   “按理骨灰应该放入瓷坛之中,但我只有这个黑色的木匣子。”   和尚说骨灰,白无痕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涌上心头。   “是她的。”和尚继续说道,神色里多了追缅。   白无痕的目光忽然灰滞,手在颤。他看着眼前的黑木匣子,像是在看深渊里的黑暗一般,他跪在地上,打开了黑木匣子,里面是半匣子的骨灰。   他感受到了云练残留的意识,手抖的更加厉害。   白无痕抬头盯着和尚,声色厉然,“还有呢?”   “她不愿你见到她的残魂,乘着往生咒往极乐而去。”和尚面无表情地说道。   和尚的佛法精深,在悬空寺也是划在高僧一列,他超度亡魂的本事极好。   纵使此地亡魂再多,三年的时间,也已经够了。   白无痕来的时候他还在诵经,是因为云练的魂魄还没超度完。   他说白无痕来晚了,说的不是云练的死,而是没能赶上魂魄离去最后一面。   “我去的时候晚了一步,没能救下她,只带回了她的尸体。残魂让我将她的尸体火化,将骨灰收敛,等你来的时候交给你。她让我转告你,将她的骨灰洒落红河水。最后,她让我替她做一场法事,她想听听往生咒。”   “她身上的铃铛呢?”白无痕的声音消沉,没有半点生气,他此刻的心空空荡荡。   “她身上没有铃铛。”   白无痕万念俱灰。   云练的铃铛是他送的,里面还有一丝云练的神魂,铃铛要是在,他至少还能再见云练一面。   但现在,连最后一面都没有了。   “为什么?”白无痕厉声喝道,浑身的灵力因为情绪的失控爆发出来,亭阁里的积雪被震飞出去,亭阁上的瓦砾震动的厉害纷纷砸落。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   刀光从白无痕的袖里乾坤出来,亭阁被劈开两半震飞了出去,风雪再度弥漫开来,蒙住了天地。   刀光朝着和尚的脑袋落下,虚空隐隐间劈开了一道裂缝,和尚看着那道裂缝纵横的方向,抬起双手,无量佛光涌现,宝相庄严,然后合十,将刀光合在了双掌之间。   他用的是悬空寺的密法,般若掌。   白无痕降下了半缕圣人意,刀光变得越发凌厉势不可挡,和尚的双手震动的厉害,隐隐间有些压不住落下来的刀光。他开始诵经,佛印加身,但下一刻,身下的地板被压塌,半截身子被刀光压进了土里。   白无痕收了刀光,和尚吐了一口血,血染红地面,很快又被风雪掩埋。   半步圣人的力量,就算有佛印加持,也抵挡不住。   “漫天风雪压住了我的神识,她走的太深,等我意识到不妙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和尚面色苦痛,他终究不是圣人,无法做到一念通达的地步,“至于别的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   为什么你没能救下她?   为什么她要去风雪深处?   白无痕问的为什么,实则两个都有。和尚知道,所以他两个都回答了。   只是这两个答案,都让白无痕心痛不已。   “你走的太快,她不想你等太久,生死之间有大物,所以她来了这里。”   她们约定,两人成圣之后便为道侣。   他是人族,她是妖族,成圣之后才会没有那么多的阻拦。   云练知道白无痕的刀法朝前迈了一步,知道他领悟了半缕圣人意,离圣人只剩下半步之遥。   但是她,还没有看到成圣的契机。   她不想白无痕等太久,又或者,她想自己有能力和白无痕并肩走,所以她选择来到荒境天的雪原深处,想要通过生死间的战斗领悟一丝圣人意。   只是,她死了。   白无痕默然不语,他将怀里的黑木匣子放回到和尚的面前,“我会回来取。”   随后,白无痕起身,手里握着那把砍柴刀,走进风雪深处。   他要把铃铛拿回来。   只是他的身形,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和尚从土里平地而起,他看着渐行渐远的白无痕,又看着面前的黑木匣子。   他抬手,将劈开两半的亭阁震的粉碎。   和尚来这,并不是为了超度风雪掩埋的亡魂,只是为了北望。云练在北边,他担心她出事,可出事的时候,他还是晚了一步。 第94章 镇魂   和尚坐在雪地之上,风雪落下,很快将他变成一座雪人。   牛鼻子老道从天塌之地的边缘转身之后,便一路往回走。他坐在青牛背上,风雪往两边飞去,身上没有沾上一片雪花。   青牛走的很慢,这是牛鼻子老道的意思。   南华道观最出名的便是老道手里的桃木剑法以及闻名遐迩的风雷遁法。风雷遁法也就是现在不过江一直修行的逃命道法,只是不过江道行太浅,还未涉及风雷真意。   这世间能和南华道观的风雷遁法比比的,也只有郝家的三千雷破。   不过江不知道逃命道法的珍贵,所以现在还在抱怨牛鼻子老道。   青牛是牛鼻子老道的座骑,自然也会风雷道法。   它本可以很快,却走的这么慢,所以它一路走来也很辛苦。只是牛鼻子的话,它不得不听。   “慢有慢的好处,走得慢,才能将沿途的风景看的清楚。”老道知道青牛的不乐意,解释道。   青牛看着漫天的风雪,想着哪里有什么风景。   中州城东麓学堂开学,老道要是回去了,文仁至圣肯定会找上门让他做些事情,就算老道躲到南华道观,道观里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也会吵的他心烦意躁。   这才是缘由,他是怕这些,和风景有甚关系?   青牛瞥着眼。   牛鼻子老道放下嘴边的葫芦,敲了一记青牛的头,怒骂道:“我要是心烦意躁,你能有什么好处,不是挨打挨骂的份?”   “下去!”说完老道喝了一声。   青牛以为老道还是在呵斥它,闷着头受着,一声不吭。   老道扯着青牛的耳朵,“我说下去!”   青牛这才明白老道的意思,旋即一头扎进风雪里,落到了雪原之上,速度快若惊鸿。   一人一牛落下的位置,就在那座雪人的边上。   他们落下的时候,风雪停了,雪人睁开了眼,眉毛和眼皮上的积雪掉落下来。他动了动嘴唇开口说话,嘴边的积雪也随之掉落。   “见过道一前辈。”   牛鼻子老道循声看过去,“喝!还真的是一个活人!”   青牛眼神里的嫌弃更重,心想若不是活人,你会让我下来?   和尚抖落了一身的积雪,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身体微弯。   “人都已经死了,亡魂也已经超度了,你还要什么慈悲心?”牛鼻子老道看着和尚,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不是嘲讽,也不是呵斥。   “我没想到雪人里会是个和尚,走走走,赶紧走。”   牛鼻子老道说完这句话,便嚷嚷着青牛驼着他离开。   和尚闻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牛鼻子老道的这句话他想了很久,风雪起了又息,息了又起,三场风雪过后,他终于是想明白了老道话里的意思。   于是他朝着老道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感激。随后他也是动身,前往雪原深处。   返程的牛鼻子老道眯着眼喝着酒,脸上有着酒气蒸腾的红晕,他似有所感,哈哈笑道,“这小子原本就不是蠢笨的人,无非是木鱼敲多了,把脑袋敲木了而已。”   “说来也奇怪,灯念那秃驴敲了这么多年木鱼,脑袋怎么就没变木?”   青牛刚想哞叫一声,立刻闭紧了嘴巴,想着这话事关那位至圣,自己怎么敢接?   “你觉得我是多事?”牛鼻子老道低垂下眼神看向青牛,他不断摇头,“我可不是多事的人。佛门讲究无色无相,若真能做到那也是好事,可佛门有几个天生的佛子?无色无相更像是泥潭,多数人陷在其中却不能自拔。这小子心境蒙尘,我既然路过看见,总不能袖手旁观。知道这在佛门叫什么吗?叫善果。”   牛鼻子老道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厉害,以致于呛了一口酒,剧烈的咳嗽起来。   青牛哞了一声。   牛鼻子老道知道他在问白无痕。   “这是他成圣的契机,所以只能靠他自己,我帮的只会是倒忙。”   ……   ……   白无痕进了雪原深处,和尚解开合十的双手,也是进入了雪原深处。   一个挥刀,一个诵经。   一个往东北走,一个往西北走。   中州城内的修道者并不知道白无痕和屠夫出现在了荒境天,但荒境天杀妖的修道者们却看的很清楚。   白无痕的刀光十分好认,但是那一片耀眼宏大的佛光他们却认不得,于是十分好奇究竟是悬空寺的哪位得道高僧来到荒境天。   有人猜测是悬空寺的蹈红尘,只是悬空寺已经许久没有蹈红尘了。   就像南华道观没有天下行走,文庙春秋阁没有夫子一样,三个教派表现的十分默契。   也有些修道者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理,于是前往了那片佛光所在的地方,想要看个究竟,只是佛光入雪原太深,他们的境界未到,没有办法突破风雪的阻碍,更没有办法能够越过那片黑暗的凝滞压力。   他们只看见了一地妖人的尸体,以及还没被风雪掩盖的凝固的血晶。   姬家老宅,那口深井。   白无痕和厨子的比斗结束之后,姬寒就将井口的风雪撤走,天光得以再度照落下来。   这一次,姬寒没有躺在椅子上休息,而是浑身浸泡在冷寒的井水里。他蜷缩着身体,浑身颤抖的厉害,面色惨白。   他想离开深井,但此刻的根本没有力气上去。   在落魄山云层法阵崩塌的时候,藏在那截天心木里的魂魄钻进了姬寒的识海里,扼杀了姬寒的灵魂,趁机占据了他的身体。   只是姬寒的神魂没有完全消散,还留有一丝囚禁在识海。因为姬家老爷子在姬寒身上留有一些手段,他不敢完全抹去姬寒的神魂。   他神念虽强,但终究不是以前的修为,事情若是做的太绝,瞒不住姬老爷子。   一丝神魂留存的隐患,就是眼下的局面。   这具身体终究是姬寒的,神魂和肉体与生俱来,又相磨了十几年,哪怕只剩下一丝,也还是有能力抢回身体。   他没料到姬寒的神魂能脱离他的封禁。   他喘着气,从井水里慢慢站起来,艰难地爬上那把椅子躺下,慢慢恢复体力。   “还真是狼狈……”他看着这具身体,自嘲道。   他睁开眼,迎着外面的天光,脸上依旧没有血色,比雪还白。曾经的他在白水泽叱咤风云,没想到也会沦落到苟延残喘的地步,他开始笑,笑的越来越大声,以至于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   笑完之后,他开始想事情。   姬寒的那缕残留的神魂能跑出来抢夺身体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境界修为没有踏入合道境让神魂和肉身再一次吻合重塑之前,会有无数次。   这始终是个麻烦,所以需要尽快解决。   他能从当初那样的追杀中活下来,用的是神魂典籍里的分魂术。妖族虽然修神通,但几乎不修神魂,因为脑袋终究不如人类聪明。他不同,不论是因为之前的境界高度,还是他那份好学的精神,都让他能够理解神魂典籍里的真义。   所以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分魂。   分魂的过程极为痛苦,但到底是活了下来。   能活着,来之不易,所以他打算好好活着。他闭上眼,心神来到识海深处,一页页地翻阅着那本神魂典籍,他想要从中找到彻底解决姬寒那缕神魂的办法。   他翻的很快,一目十行,心里在不断计算着各种方式的可行性,最后他没再翻页,视线落在了某一行上面。   “镇魂……”他呢喃着这两个字,继而睁开了双眼,“世上的镇魂,哪有谁能比得过白家的铃铛?”   他在一瞬间就想好了该怎么做,于是起身,收了椅子,从井底跳了出去。   中州城的边缘,凤岭山山头,茅草屋旁,莫问半跪在地上,溪流剑插在地上,他浑身是汗,衣服湿透。   白无痕的刀,他接不住。   哪怕只是假想,那半缕圣人意仍旧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明白差距之后,莫问回到茅草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厨子从深坑走出来之后,盘坐在地上休养生息,不过江好心地降下清尘道法,将厨子身上的血迹除去,只是上面的刀痕还在。   厨子说了他没事,坐下没多久之后就起身,面色也是好看不少。   林纪见厨子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他走到白家府邸的门口,拿起铜环砰砰砰地叩门。   只是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   林纪心里纳闷,不过没人出来,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江走到林纪面前,想问问情况,见林纪有些失落,他也就没问想问的话,只是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找间酒楼住下?明天可就是东麓学堂的入学仪式,不是说要考核吗?那得好好休息。”   林纪点点头觉得是这样,旋即牵着马离开。   不过江跟在后面。   厨子跟着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嘭轰一声。   不过江和林纪急忙回头。   “厨子!”不过江喊了一声,“厨子,你不是说你没事的吗?”   厨子没有反应,不过江着急地看向林纪。林纪迅速过来,把背篓递给不过江,然后自己背起厨子。   “走。”   “去哪?”   “酒楼。”   “不找郎中吗?”   “郎中哪会看修道者的病,厨子还是圣下之极的人物。”   “那怎么办?”不过江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厨子说他没事,应该就不会有事。”   “真的?”   林纪没说话,他那里知道厨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第95章 见不得光   林纪背着厨子进了一条巷道,从巷道走出去之后是一条大街,他抬眼看向两边,看见了一家酒楼。   他吩咐酒楼外面的小厮照料那匹马,然后走进酒楼,跟掌柜的要了两间客房,在酒楼小二的带领下上楼。   “为什么只开两间客房,我们不是三个人吗?”不过江嘟囔地问。   “厨子一间,我和你一间。”林纪说道。   “林纪,我才不要再和你一张床睡觉!”不过江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不满和不情愿。上次在函塬镇的时候,他就没有睡个好觉,不仅抢不到被子,还被踢下床,林纪的睡品真的很不好。   他怕了。   “那你和厨子一间,我一间。”   “更不行!”不过江拼命摇头,“厨子睡觉的呼噜声震天响,跟他一间房我哪里睡的着?为什么不是我一间?”   “你没钱。”林纪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过江顿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确实没有钱,于是他认命了,“那我跟你一间房。”   “是你们?”上楼之后,迎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不过江和林纪同时抬眼去看,林纪见到眼前的人微微一笑,不过江的面色则是有些无奈。   “果然,银钱往往出去容易,进来难。”他指的是林纪要把赔偿的多余的银钱还给城楼外碰见的那个女人。不过江觉着中州城那么道不易遇见,谁曾想,转身就碰见了。   “是我们。”林纪礼貌性地点头打招呼。   说完林纪背着厨子进了房间,将他放到床上躺好,林纪伸手落在厨子的鼻口,厨子的呼吸很均匀,身上的伤口也已经是结了疤,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咚咚咚—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不过江去开门,看见了外面站着的女人和当时木箱上坐着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又是你?”   夜可可看了不过江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和明叔径直走进房间。   “明叔是我们白水泽很好的医师,床上那位厨子昏迷不醒我想应该是受了重伤,你们可以让明叔看看。”夜可可走到林纪面前跟他说道。   林纪想说厨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可他终究不是医师,所以躬着身子请明叔帮忙。   明叔替厨子诊了脉,又探查了他体内丹田气海的情况,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送进了厨子的嘴里。   “他被白无痕降下的那半缕圣人意所伤,以致于昏迷不醒,好在他的境界够高,神魂韧性很强,不会有什么大碍。这粒药丸有温养神魂的功效,能够让他尽快苏醒过来。”明叔说道。   “温养神魂……这东西不便宜吧?”不过江小声的问道。   “不便宜。但对他来说,也不算贵。”   不过江不信,厨子身上根本没什么银钱。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当厨子醒过来,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欠了别人不少银钱,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肯定很精彩。   “谢谢前辈。”林纪感激道。   “他是你师傅?”明叔忽然问道。   “不是。”林纪摇摇头。   明叔看着背篓里的那把刀,想着一路通行,手里也握着刀,竟然不是师徒,还真是奇怪。   明叔说了句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带着夜可可离开。   黄昏落下,夜幕变得深沉之后,厨子才睁开眼醒过来。   林纪和不过江见状,心里的担忧也是彻底放下。   明叔以及那粒药丸的事情,不过江在厨子清醒之后迫不及待的说出口,结尾还不忘问了一句,“厨子,你还得起吗?”   他就是想看厨子的笑话。   结果厨子并没有什么忧色,反而是十分轻松,“白水泽的那家伙可没有林纪这么精明,他哪里懂得讨价还价。”   “他很好骗。”接着厨子又挤眉弄眼补了一句。   吃过晚饭之后,三人各自回房间。   不过江担心林纪抢床上的位置,很快就上床睡下。   厨子没有睡觉,他坐在桌前磨刀。   林纪也没有睡觉,他在桌前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练字。练了两页纸之后,林纪放下笔,推开窗,看着天边被云层遮住一半的月亮。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房间跳了出去。林纪记得边上那间房住的是夜可可,黑影从她的房间跳出来,会是谁?   林纪看着那道黑影,皱着眉头,旋即拿起背篓里的刀,跳出窗外跟在黑影的后面。   他一直跟了三条街巷,前面黑影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等到巷口的时候,黑影突然消失不见,林纪急忙跑了过去,却没有找到黑影的任何踪迹。   就这么不见了?   林纪正准备转身回去,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林纪下意识的侧身然后拔刀,刀刃对着来人的方向,体内的灵力蓄势待发。   那人身影一闪,很快避开了林纪的刀刃。   “你跟着我做什么?”那人说道。   云层偏移,月光照落下来,巷道明亮许多,两人的脸能看的十分清楚。林纪看见了面前的人是夜可可,一时间他的神情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他决定老实回答,“我在窗户旁看见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屋子跳出来,我以为——”   “你以为是坏人?”夜可可眼睛睁得很开,双眸映着明亮的月光,脸上带着笑,她忽然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是偷东西的贼还是采花大盗?”   “我没想到会是你?”   夜可可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刀上。   林纪注意到她的目光,急忙把刀收回刀鞘,但他的手被夜可可拦住,“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林纪没说话,但是把刀递给了夜可可。   夜可可看着这把刀,月光照在上面通体寒意,她明明在刀上面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但忽然又闻不到了。   随后她又拿起刀柄上系着的铃铛,她闻到了只有女人才会有的香味。   “女孩子送你的?”夜可可问道。   林纪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   “房间里太闷了,我还睡不着,没打算休息。白天明叔一直管着我,没有机会到处看看,所以趁着夜色出来。”   林纪听完后还有问题,只是没开口夜可可又说话了。   “我不能从房门出去,那样明叔肯定能听到动静,房间里窗户原本就是开着的,所以从窗户跳出去明叔应该发现不了。我不能被他发现,不然肯定会被教训一通。”夜可可既委屈又无奈地说道。   “刚才你——”   “那是耶罗步,是我们夜族的特有身法,在昏暗的夜色下,行踪更似鬼魅。我从窗户跳出来没被明叔发现,也亏了这身法。不过我的道行还是不够深,不然的话,我一落地你就没有办法再看见我的身影。”   夜可可似乎是知道林纪心里在想什么,总是能提前一步把林纪想要问的话先回答了。   而且知无不言。   “你可以不说的那么清楚。”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夜可可微微笑道。   “既然是你,那我回去了。”林纪以为是小偷,所以跟了过来,如果真的确认小偷偷了东西他可以截住小偷让他把东西放下。现在知道黑影是夜可可,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跟着。   “要不要一起逛逛中州城?”夜可可把刀还给林纪,顺手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知道你也是第一次来中州城。”   夜可可见林纪没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于是她拉起了林纪的手,朝着前面的巷口开始奔跑。   林纪脑袋里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规矩,夜可可是白水泽的妖修,更不可能有,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拉着手奔跑虽然奇怪,但都没有觉得有什么。   唯一奇怪的,就是感觉。   林纪发现夜可可的手是冰凉的,像是一块冷玉,怎么都热不起来。   夜可可觉得林纪的手很暖,但这股暖意却和温度没有关系。她一边跑一边深究着其中的缘由,然后想起了隐婆婆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出去后遇到了能暖你手的人,一定要带回白水泽让婆婆好好瞧瞧。   当初隐婆婆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还是不懂。   两人跑出了巷口,进入一条热闹的街市,两人的速度慢了下来,手也是松了开来。   中州城是比函塬镇要大得多的州县,街市也要比函塬镇热闹得多。   而且和函塬镇不同,这条街市买卖的不是寻常物品,而是道器法术。   “我听说中州城内专门有条街市是夜晚的时候开,叫做暗易街。里面的摊铺会摆满道器,法术,符印,古物,甚至还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为什么不是白天。”   “兴许是趁着夜色更美。”   林纪拧着眉头,根本不信。   夜可可咯咯笑道,“听说是因为里面很多交易东西的人见不得光,所以趁着朦胧的夜色交易刚刚好,你没发现里面的人都带着面具吗?”   夜可可这么一说,林纪才注意到这一点。   与此同时,夜可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块面具,一块自己戴上,一块递给林纪。   “见不得光是什么意思?”林纪戴上面具问道。   “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第96章 修道的天赋   暗易街里的东西很多,林纪看见了不少兵器,封存了道法的玉简,符印,精矿,灵草……   不过林纪踏入修行的时间不长,该如何修行他都还没弄明白,自然也弄不清楚眼前这些东西的真假好坏。他手上也没有多少银钱,所以只是看看而已。   夜可可不只是看,还和交易的修道者讨价还价,一副要买的样子,只是沿街过来,她已经讨价还价了四五样东西,但没有一样买了下来。   林纪想不明白为什么。   夜可可再一次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摊上的东西,林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块灰褐色的石头。   石头的大小跟鹅蛋那么大,表面突兀,石缝间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菌藓,看上去和其他摆来交易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夜可可问了价钱,需要三枚灵晶。   灵晶林纪没见过,不知是什么,但一路跟过来林纪大致明白灵晶就像是普通人钱袋里的银钱一样。   只是不知道一枚灵晶能兑换多少银钱。   凡人和仙人之间的折换,最是难说。   夜可可这回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从怀里拿出三枚灵晶交到面前的人手里,然后取了这块石头,随意的扔给林纪。   “这块石头,送你了,当是你陪我来逛街的礼物。”   林纪接过飞来的石头,一头的雾水。   地上拿出石头来交易的修道者原先见夜可可如此爽快的给灵晶,心里有所猜疑,但夜可可随后的动作让他打消了念头。   他看了一眼夜可可身后的人,原来是买来送给情郎的。只可惜好心送出的未必是情意,也可能是杀生之祸。   石头既然卖出去了,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暗易街待着,于是他收了地上铺的黄纸放进袖口,然后离开。   他走的时候林纪正好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个瘸子,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在人群中慢慢悠悠地穿行。   夜可可依旧是在看着两边的东西,兴致很高。之后她又买了两件东西,一件是骨笛,还有一件是一株已经晒干了的草药。   骨笛是器宗那位大弟子的随手炼制的东西,材质是灵象的骨头,上面刻了阵法,能够让吹出的音律更为动听优美。   卖晒干的草药那人也不知道这草药有什么名堂,只是觉得有些不俗,想要在暗易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来一枚灵晶。   没想到真让他赶上了。   石头,骨笛,草药。   夜可可买这三样东西的时候都十分干脆果断,根本没有先前讨价还价的样子,这让林纪觉得奇怪。   讨价还价的不买,不讨价还价的买,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从暗易街的东头逛到西头,算是将里面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夜可可的兴致也降下来不少。   随后,两人离开了暗易街,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眼前这条巷道走到头,是一处人工凿出来的湖泊。月光照落湖面,风吹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夜可可走到湖边坐下,林纪也跟着过去坐下。   她拿出骨笛吹了吹,试了试骨笛的音律。发出几个音之后,她很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的眼睛笑的很弯。   然后她开始吹曲子,林纪不懂音律,但他听得出来夜可可吹的曲子很好听,并不高昂,但十分婉转,像是流过身边的风一样。   湖泊里忽然有了动静,水面冒出了不少气泡,气泡碎裂开来,然后聚集着一大堆的鱼群,那些鱼群似乎也是听到了曲子所以出来,十分兴奋的游来游去。   “这笛子要比白水泽里的那些好很多。隐婆婆说,音律是人族的东西,乐器也是。不过我也没想到,随便看上的骨笛,就能这么好。”   夜可可觉得自己捡了便宜。   林纪却更加纳闷,买东西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好才买的吗?   “我买的三样东西里,想买的只有你手里现在拿着的石头。这块石头不是精矿,而是一块十分难得的魂石,那人不知道石头的价值所在,所以卖给了我。”   “前面讨价还价纯粹是为了乐趣,乐趣多了也就没有什么乐趣,反而在该讨价还价的时候忘记了。暗易街不少人看见了我买这块石头很是干脆,他们的目光也是落到了石头上,心生疑惑,所以我很随意的把石头扔给了你。”   “后来我又随意的买了骨笛和药草,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觉得我没买到什么好东西,只是手里有些灵晶瞎买而已。”   林纪偏头看向夜可可,但是她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此刻脸上的神情。   厨子说他太精明,但现在他觉得夜可可比自己还要精明。   “我做了这么多,还是没能打消那些人的念头。原想着更讲礼仪规矩的人族会比白水泽的那些妖兽更守本份,没想到还是一样。”   在利益面前,讲规矩的人也会变成没有规矩的动物。   “某本古籍上说,人族也是从妖兽演化过来的,果然很有道理。”   光天化日抢东西的事情林纪经历过,所以没有觉得奇怪,何况现在还是夜黑风高的晚上。   “他们跟过来了。”   夜可可收了骨笛,伸手再次抓住了林纪,拉着他跳下了湖泊,沉到了湖水下面。   她的另一只手在水底挥动,随后湖水下面出现一个气泡,气泡越来越大,将两个人笼罩进去,像是一处独立的狭小空间。   然后沉了下去。   林纪感受到了空气的存在,大口的喘息着,面色有些涨红。   “你不会敛息的道法?”夜可可诧异地看着林纪,就算林纪不是厨子的徒弟,至少也是离阳境的修道者,怎么连敛息这么简单的道法都不会?“敛息跟清尘一样,可都是最基本的道法。”   林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清尘道法他也不会。   夜可可眼神古怪地看着林纪,“要不要我教教你?”   林纪抬头看了眼上面。   “他们还在附近,现在上去会被他们发现,里面有个修为比我们厉害的人物,我们可能打不过,最好再等等。”夜可可说道。   “你能看见?”头顶是一片水域,正前方是湖泊的洞壁,应该看不到岸上的人才对。   “不是看见,是察觉,我的感知很敏锐。”夜可可解释道。她能闻到林纪神魂的味道是香的,能闻到那块石头里的神魂力量,都是因为她的感知十分敏锐。   林纪似懂非懂。   之后夜可可真的将敛息的道法教给林纪。敛息道法其实很简单,比写字还要简单,林纪能在没人教的情况下悟出灵痕的奥秘,敛息这样的道法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他照着做了一遍就会了。   夜可可觉得林纪是在骗自己,他哪里是不会?   “你真不会?”   “嗯。”林纪回答道。   夜可可不信,于是又教了林纪一个她们夜族特有的道法——息影。这个道法也很简单,不过要比敛息稍微难一些。   林纪花的时间要比刚才长一些,他皱了一些眉头,就在夜可可确认刚才林纪就是骗人的时候,林纪将息影道法施展了出来。   他只看了一遍,只学了一次。   夜可可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就算息影道法简单,也不至于看一遍就能学会,当初她自己可是学了一个上午。   看来人类修炼道法真的很有天赋。夜可可心里感慨。   临空写的那个字也好,挥出去的刀气也好,都不算是道法,敛息和息影可以说是林纪最先学会的道法,所以他接连施展了几遍。   夜可可看着林纪练习这两种道法的兴奋劲,最终确认他原先是真的不懂,甚至可能都不懂修行。   四周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因为云层再次遮住月亮,月光没能落到湖面,但夜可可的目光还是在林纪的身上。   夜可可没有提防林纪,哪怕他是人类,因为她知道他神魂的味道很好闻。可是林纪是因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一丝警惕的心思,他分明知道自己是白水泽的妖修。   他不警惕,也不怕,这本身也很奇怪。   四周变暗之后,湖水忽然动荡起来,有数道水流出现,一道水流经过林纪和夜可可所在的气泡,将气泡打碎。两人跌入湖水更深处,林纪用起了刚学会的敛息道法,再加上他原本水性很好,在水里就真的像游鱼一样。   水里忽然有了亮光,但光线不是从上面落下来,而是从湖底射上来,光线有两束,源头似乎是两个发着光巨大的灯笼。   湖水变得冷寒起来,林纪听到了呜呜地声响,阴森恐怖。他睁着眼低下头凝视着湖底那两个发光的灯笼,光线氤氲在一片朦胧中,看不真切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夜可可也看不见,但是她却能感受到,湖底有个怪物,怪物的神魂庞大的像是一座山岳,她感受到了那座如山岳一般的神魂上方笼罩着一片雷电。   呜呜的声音再次出现。   夜可可闷哼了一声,识海震荡,她吐了一口心血,脸色苍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   这么庞大的神魂力量,就算是在明叔身上她也没有感受到过,湖底究竟有一位什么样的存在!?   林纪抓住了夜可可下坠的身子,他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快走!”夜可可突然急声喊道。 第97章 水里的黑蛇   湖底里有个怪物,是比明叔还要厉害的怪物。怪物注意到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夜可可察觉到那庞大如山岳的神魂,又朝前迈了一步,她想看清楚,结果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她觉得恶心。正要离开的时候,山岳忽然被撼动,神魂的力量犹如水纹荡开,波纹碰到她的识海将她震伤。   如果不是识海里的东西挡去了那股神魂力量的大半,夜可可只怕会伤的更加严重。   林纪一手拿着刀,一手拦住夜可可的身子往湖面上游。   四周的水流变得越来越多,那股若隐若现的吸力忽然变强了力量,林纪发觉往上游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大,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发生了什么?   夜可可仍旧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她闭着眼睛,脸色依旧是白的吓人。林纪不清楚湖底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他已经游不动了,身体也是在往下坠。   他低下头看,这才发现身下是个漩涡,拉扯自己往下坠的吸力是漩涡产生的。   人工凿的湖泊哪里来的暗流?   他凝视着漩涡的最深处,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漩涡深处,他仔细去看,神色大惊。   那是张开的嘴巴!   张嘴吸气就能在湖底产生漩涡,难不成湖底藏着一尊体型庞大的妖兽?   林纪心里骇然,他只看见了张开的嘴巴,却没看见妖兽的身躯,他看着四周灰蒙的湖水,浑身都是寒意。   他也知道再落下只会沦为妖兽肚子里的食物,于是他只能穷竭着体内的灵力,奋力地朝着水面游。   只是漩涡的拉扯太强,他根本挣脱不出去。   半附在他身上的夜可可勉强睁开了眼睛,张嘴说话,“不知前辈是白水泽的哪尊大妖?”   虽然天下妖兽不尽出白水泽,但是妖兽能修行到比明叔还厉害的境界,白水泽绝不可能不登记在册。   她在白水泽,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州城湖泊下面,藏着一尊灵寂巅峰期的大妖。   湖底没有传出声音。   暗流突然不再涌动,漩涡渐渐平息,林纪和夜可可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眼下是怎么一回事,但知道这是逃出去的机会。   “快走!”   林纪游的很快,像是水里的鱼,夜可可离了林纪的身体施展身法,耶罗步纵使在水里也是速度奇快的身法。一团黑影在水底下窜行,远远望去像是条蜿蜒的黑蛇迅猛地扑过来。   林纪挥刀砍着黑影之上,他的耳旁响起了一道沉闷的声响,无数的气泡从碰撞的中间涌出,气泡碎裂开来,变成无数的水花。   刀震的厉害,于是他的手臂抖的厉害。这种握不住刀的赶紧林纪经历过几次,前几次都是因为挥出的刀气太厉害,他还承受不住;而现在,是因为眼前的黑影太硬。   呼啸的声响不断。   林纪的刀落不下去,眼前的黑影也过不来,似乎僵持住了。黑影近在眼前,林纪和夜可可都看清楚了眼前的黑影是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蛇的尾巴?   蛟的尾巴?   又或是什么其他妖兽?   夜可可想遍了白水泽里所有的妖兽,但是对这样一条黑色的尾巴却没有任何的印象。如果是蛇和蛟的尾巴不应该有毛,而应该是鳞片;如果是有毛的妖兽,不会有这么长的尾巴,更不会生活在水里。   但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现在应该尽快离开湖水。   夜可可继续往上游,但林纪还留在原地。   他握住刀的手用尽了力气,手臂上的青色血管突兀而起,此时面色变得十分凝重。   黑色的尾巴缠住了林纪手里的刀,所以不是他砍不下去,而是他没有办法把刀收回来。   尾巴不仅坚硬,上面的力量更是恐怖。   “你先走。“林纪扭头跟夜可可说道,他将刀扔在这里他也可以走,但是这刀是他用兽灵魄跟郝狂换的,前辈师傅替他磨了很久,他不想轻易地扔掉这把刀。   “林纪你是不是傻,我们先逃出去,离开后让明叔或者厨子过来,肯定能把刀再要回来!”夜可可着急地大声喊道。   林纪闻言恍然,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他松了手,继续往上面游。   但这时候那条尾巴却落了下来,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哪怕是在湖水里也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响。   尾巴落下之后,湖水分开,就像是被一把刀劈开两半。   林纪低头去看,发现那条尾巴已经在湖底,那把刀也是插在湖底,似乎刚才尾巴的确是挥了一刀下去。他抬头往上看,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湖水,但是身下的水已经分开数丈之宽,变成了两边的水壁,而中间是空气。   两人没有办法再继续往上游,因为没有水。   他们也没有办法上去,因为他们不是八荒境的修道者,还不能飞行。   就算是夜族的耶罗步法再玄妙,在夜可可眼下的境界里,还做不到不借任何外力就能飞跃的。   于是两人像是跳下了悬崖,然后跌落。   跌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嘭的一声,他们砸进了湖底。好在湖底还有水,湖底的泥是软泥,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大碍。   林纪和夜可可在湖底重新站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抬眼看着上面,又看着两边的水壁,他们朝着一面水壁跑去,却发现水壁像是一堵墙,他们撞在上面,没能够进去。   那条黑色的尾巴躺在湖底,一动不动。林纪的那把刀插在湖底的泥巴里,埋了半截。   头顶那块薄薄的水面时不时有水滴落下来,像是在下着稀稀疏疏的雨,雨水带着很深的冷意。   林纪走到刀面前,将刀拔了出来,但是刀意外的很沉。林纪费了一番功夫,却没想到刀刃插进了一条铁链的环扣里面,他拔刀的时候将泥地里的那根铁链也是拔了出来。   铁链很粗,但并没有那条黑色的尾巴粗。   刀拔的越高,从泥土里出来的铁链越来越长,一直纵深到湖底深处。   林纪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刀从环扣里拔了出来。   “林纪……你看那……”夜可可抬手指着前方说着话,声音震惊。   林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尊庞然大物。   湖底并不是一整块平地,林纪所在的位置再往前数丈地,是塌陷下去的深坑,深坑里面积满了水,那尊大物就趴在深坑里一动不动。   它的头颅垂落在深坑里,林纪看着妖兽的眼睛,知道了刚才在湖水里看见的两个发光的大灯笼是妖兽的眼睛。   刚才的漩涡水流,的确是妖兽张嘴吸气引起的,但现在妖兽闭了嘴,而且没了动静。   林纪看见了头颅下枕着的两条腿,却没有看见另外两条腿,他顺着妖兽的身线看过去,发现另外半截身躯还在右侧水壁之中。   妖兽的身躯穿进水壁里,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妖兽的体型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巨大。   只是林纪看不出来,这头妖兽究竟是什么种类,浑身有毛,尾巴巨长,脸上两根细长胡须,脑袋上还有峥嵘。他入修行界的时间不长,见过的妖兽更是少之又少,只见过落魄山里的那头蛟蟒以及拉马车的那匹马。   在来中州城的路上,他们碰见了浊水大妖,厨子更是将浊水大妖斩了切了一块肉下来炖着吃,可是两人的大战在河水里,他们只看见一片红光赤浪。   “你认得吗?”林纪望向夜可可问道。   “不认得。”夜可可又想了一遍白水泽的大妖,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你看那些黑色的链条,妖兽像是被锁在湖底。”   林纪看着正前方,看着妖兽像是黑色山岳一半的躯体,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见那藏在黑色毛发下的铁链。   铁链锁住了妖兽的四肢,在他庞大的身躯上绕了几圈,又锁住了颈脖的位置。   林纪听见了时断时续的闷响,他知道声响是妖兽的鼻息。   身躯上那些缠绕的铁链并没有因为长期被湖水浸渍而锈迹斑斑,刚才把刀带起的铁链也是如此,林纪还注意到,刀劈在环扣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纪的这把刀很锋利,尤其是被前辈师傅磨过之后,但却没有伤铁链丝毫。   他觉得奇怪。   林纪朝前走了几步,靠的离妖兽更进一步,他看见妖兽脑袋上几根铁链交汇的地方似乎挂着一块铁牌。   铁牌也是黑色,离得远和毛发混在一起,很难确认。   林纪想要确认。   “林纪!”夜可可压低了声音想要喊住林纪。   只是林纪并没有停住身形,而是扭头回道,“它一直醒着,真要对我们做什么,恐怕早就做了。”   刚才的水流漩涡是因为妖兽张嘴吸气引起的,那条尾巴缠绕住林纪手里的刀,让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妖兽留住他们是为了那把刀,尾巴缠着刀落下是想将铁链斩断。   林纪瞥了一眼刀落下的位置。   可惜没有成功。   尾巴落下的时候湖水分开两边,自然是因为势沉,可现在尾巴已经落下,两边的水壁没有合拢又是因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妖兽的眼皮抬高,一道视线落在林纪的身上。   妖兽的心思被眼前的少年郎猜出,它也就没有必要再装着,只是它好奇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林纪走进之后,确认妖兽脑袋上的确是一块铁牌,他目光凝沉,又看见了贴牌上的两个字。 第98章 湖底里铁牌发光   “小鬼。”   妖兽口吐人言,身躯上部分黑色的毛发竖立起来,像是妖兽醒来伸了个懒腰,但它其实还是趴在水坑里。   林纪看着那些竖立的毛发,忽然间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些毛发像是一柄柄利刃,他感受到了危险,身后的夜可可也是感受到了,于是她警惕地盯着妖兽。   妖兽眯着眼,鼻尖的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它看向眼前的人类少年,眼缝里的目光满是不屑。   除了不屑,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光,像是氤氲在云雾之中的光线朦朦胧胧,转瞬间云雾消散,光线也随之消失,眼缝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黑暗,犹如深渊一般,能吞噬入目的一切。   “暗胧……”夜可可终于是意识过来。暗胧是妖族的神通,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罕见,只要是大妖修为都会这样的神通。   如果是暗胧,那湖水并没有分开,他们还是在湖水里。   暗胧这个词林纪听过,厨子和浊水大妖打斗完提到过,厨子说浊水大妖的身躯在暗胧里,所以他们自然看不见。   林纪看着妖兽,面色凝重。   他到现在还不清楚,妖兽把他们留下来是什么目的。他能感受到妖兽没有杀心,可如果只是想要用他手里的刀斩断铁链,已经试过无用,应该放他们离去才对。   “小鬼。”妖兽声音沉闷,它的眼缝眯的更紧,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身上缠绕的铁链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妖兽瞥了一眼脑袋上的铁牌,身子忽然站立起来,朝着林纪猛扑过去。   它身体动起来的时候,就真的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岳,藏在右侧湖水里的半截身躯也是动了起来,暗流四起。   妖兽冲过来的时候,夜可可大惊失色,林纪像是被吓到了,身形一动不动。   “林纪!”夜可可冲到林纪面前,抓起他的手想要带他后退到安全距离。   轰的一声。   妖兽却没能够冲到林纪面前,身躯砸落地面,像是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拳头将它砸了下来,湖底溅起无数积水,泥巴四散打在林纪和夜可可的身上。   它的下巴深陷进泥地里,大口地喘息,似乎刚经历了一场磨难。   夜可可惊魂未定,林纪抬头看着妖兽脑袋上的铁牌。   铁牌发着光,亮光持续时间不长,很快隐没。   那从天而降的拳头,是这块铁牌子。   因为离得更近,还因为有光,林纪看清楚了铁牌上的那两个字,心中默默记下了比划。   他想到了酒楼老板的那个秩字。   想到了十三姐姐的那个止字。   或许这两个字也是文庙的大字,所以才会有封镇的能力,只是他不知道这会是谁的大字。   “小鬼,你很得意?”   妖兽就在眼前,危险还没散去。   林纪却没有看它,怎么看都像是得意。   妖兽更想知道的是,眼前的人类少年是怎么知道自己扑不过去?   它刚才没发觉少年心里有哪怕一丝的害怕,他很冷静。   妖兽缓慢地抬起头颅,看上去十分高傲在可它现在依旧趴着,而且还在慢慢地挪回原位,分明像是条垂头丧气的狗。   夜可可拍了拍自己起伏的胸口,刚才妖兽扑过来的一幕真的吓了她一跳,要是距离再近些,她绝不怀疑妖兽会一口把林纪吞掉。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林纪,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冷静的。   “没有得意。”林纪摇摇头,“我只是知道铁链锁住了你,你过不来。”   “你知道极限在哪里?”妖兽问道。   “缠绕在你身上的铁链虽然没有绷紧,但允许你往前的距离只有几米。”林纪拔刀的时候带出了铁链,之后他便一直注视着妖兽身上的铁链,心里默默推算了妖兽活动的范围。   虽然不精确,但还算准确。   他不怕,是因为知道不需要怕。   妖兽的眼皮露出了嘲弄和冷酷的意味,“这哪里是极限。”   林纪面色微变。   妖兽盯着林纪,它身后的那条尾巴缓缓抬起,上面黑色的毛发炸开,像是散开的苇草,截下来用做扫把似乎正合适。   林纪不知道妖兽要做什么,只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压抑沉闷,湖面落下的水滴越来越多,淅淅沥沥像是在下雨,将他们的头发衣服再一次打湿。   妖兽瞳眸凝了一丝光,接着那根抬起来的尾巴落下,落下的时候十分平和,似乎没有什么力量。   湖底泥地上有一根黑色的毛发,这时候变成了一根针,然后在林纪没注意到情况下,刺进他的眉心。   林纪眉心涌出一滴血,接着他倒在泥地里。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夜可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纪倒地之后,她急忙过去,看见了眉心的一点红。   “这才是极限。”妖兽还是趴着,慵懒地说着话,它瞥了一眼脑袋上的铁牌,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终于是找了次机会,能够瞒过那位的心思。   说来还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丫头,他还死不了,你担心什么?”妖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食着前腿上的伤口。伤口很小,受伤的原因是掉了一根毛发,但那根毛发并不普通,甚至是精贵,否则也不可能承载他的一丝意念,更不可能听他的驱使射进少年的眉心。   它扑向林纪,并没有任何的杀心,但是铁链扯住它庞大的身躯时,它动了一口吃掉林纪的念头,脑袋上的铁牌发了光,然后变成拳头砸下来。   它借助住拳头的力道,身躯能往前再挪半米的距离,前腿那根毛发借助拳头的力道再飞了半米。   于是,剩下的距离也就不算远了。   此番虽然能赢铁牌一小局,但它付出的代价也很沉重。   伤口处的鲜血不断的流出来,似乎怎么也舔舐不干净。不过这尊妖兽很有耐心,而且不将血舔舐干净,伤口不会结疤,湖水里的游虫会顺着伤口进入身体啃噬血肉。   那种滋味它尝过,就在当初它被镇压湖底被铁链锁住的时候,那块铁牌子砸落下来,它的脑袋出了不少血。   妖兽的话音落下后不久,林纪就睁开了双眼,然后站了起来。   他眉心有个血口,妖兽的毛发刺了进去,但他现在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只是现在。”妖兽眯着眼,看着站起来的林纪,“那根毛发里藏着我的一道攻击,毛发落的地方离神魂很近,哪怕是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纪沉默不语。   夜可可忍不住问出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出去。”妖兽缓缓说道,它抬头看向湖面,湖面上有光,白天的阳光,晚上的月光。可光透过层层湖水,早就没了暖色。   它要出去,因为湖底太冷,还因为它想接触光。它遇着的事情,也应该因着它的出去而见光。   “我手里的刀没办法斩断铁链。”妖兽被镇压在湖底,肯定是因为犯了过失,但他没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只是说了实话。   妖兽自己用尾巴试过,他的刀没能斩断铁链。   “刀是凡铁,却因为磨的很好有了锋锐之气,所以很锋利。锁住我的铁链有个名字,叫做沉银寒铁,一般的凡铁劈不开。但你手里的刀要是有根筋,就不再是凡铁,加上锋锐之气,或许能劈开铁链。”   妖兽不再开口说话,而是用神念传音。   “小鬼,你要活命,就尽快给这把刀找根筋,然后回到这个地方来。我不会等太久,你只有五十年的时间。”   这才是妖兽最终的目的。   林纪握刀的手颤了一下,他的眉头紧缩。   刀缺根筋的说法,他还在落魄山的时候就知道,是刀里那位说的。他用给刀找根筋为理由,让刀里的那位挥了一道刀气出来。   眼前这尊妖兽竟然也知道……   林纪猛然抬起头来,妖兽正好闭上眼,那条藏着光的隙缝彻底合上,妖兽脸上的那两根长须无风自动。   他想问些话,只是一张嘴,湖水便灌进了嘴里。   漫天的雨水倾盆落下,被分开两边的湖水在一瞬间合上,林纪和夜可可像是再跌入湖水深处,半夜里湖水寒气深重,两人都受了伤,身子都是不禁哆嗦起来。   他们迅速往水面浮游上去,这一次只用了几息的时间,他们游出了湖面。   两人一直就在湖面下面几米的位置,人工凿的湖水再深也不过数丈而已。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都在那尊妖兽的暗胧里。   林纪和夜可可上了岸,夜可可施展道法将两人身上的水渍吹散,头发和衣服立刻变干。   “林纪……”夜可可担心他。   “回酒楼。”林纪面色平静。   “嗯。”   休息了片刻,两人同时起身,一问一答。   他们都没有再看身后的湖水一眼,哪怕刚刚劫后逢生。   夜可可没说什么,但她想着回去之后让明叔来一趟,那尊妖兽虽然被困住,但是明叔见过兴许知道来历,也兴许有解决刺进林纪眉心那根黑毛的办法。   林纪什么都没有想。   给刀找根筋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情,只是筋找到了他去不去湖水深处一趟,他还没有想好。   两人往酒楼的方向走,秋风穿巷。   一团黑影突然落在他们眼前。    第99章 学堂内铜钟敲响   ………   那团黑影从天而降,嘭的一声落到地上。林纪和夜可可低头看过去,发现是位白了半边头发的老者,人已经死了。   死因是胸口被插了一刀,衣服上的血还没有干,很快落地的地方也是涌出大片的血迹,月光照在上面,阴冷诡异。   随后他们抬头,看见了眼前两个蒙着灰布的人,为首的中年人目光幽沉,目光里的杀心很重。   夜可可散了一缕神识过去,很快确认了两人的气息和修为。   “不是之前跟在我们身后的人,这两人的修为一高一低,高的差半步迈进四象境,低的离阳中境。”夜可可说道。   夜可可抓着林纪跳入湖水里,就是想要避开跟在后面的人,那人虽然避开了,但没想到还有人在更后面等着。这种黄雀在后的事情,她没能够料想到。   “之前跟在身后的,应该是眼前死了的老者。”林纪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注意到他的鞋,顿时回想起来,他小声说道,“老人是在暗易街卖给你石头的那位。”   虽然暗易街里的人都带着面具,但老人离开的时候林纪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也看见他一只鞋破损的十分厉害。   “那块石头……”石头是块魂石,在夜可可发现之前,并没有人注意到,就算有人怀疑拿捏不定,也不可能借着夜可可的买下推断出是魂石的结论,毕竟夜可可做的应对已经十分出色。   除非,这些人原本就是冲着那块石头来的,只是来晚了。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中年说道,语气冰冷。   “先到先得,东西既然被我们买下了,那就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交出来?”夜可可鄙夷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她是白水泽的殿下,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喝过。   “我给过你们机会。”中年人眼里的杀念凛然,卖东西的人已经被他们杀了,他们也不介意再杀买东西的人,中年人对着旁边的人吩咐道,“动手,你去对付那个男的,动作快点。”   男的离阳下境的修为,女的高一些,离阳上境,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杀这两个人并不费事。   旁边的人飞身而出,手里的剑闪过一道寒芒,朝着林纪刺去。   剑在刺到林纪眼前不远处时,忽然隐没了剑身,就连握剑的人的身形也是消失不见。他们是刺客,最善长的就是在夜色下隐匿身形杀人,学的也是不见踪影的无影剑诀。   剑身隐没了踪影,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刺过来,最是难防,往往照面之间就能将人杀了。林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阴诡莫测的剑法,当然他见识浅薄,只见过姬家的无端剑诀。   林纪抬手,刀出鞘,刀柄上的铃铛微响,他看不见刺过来的剑身,但却在铃铛的声响里听到了脚步声,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挥刀。   刀落下,一片白光。   一声很脆的声响,那人的身形显化了出来,手里的剑被砍断半截掉落在地上,发出和铃铛一样的声音。   林纪的刀很锋利,虽然劈不开锁住妖兽的铁链,但不代表别的东西劈不开,而且这人的剑,出奇的脆。   来人是刺客,又是在夜色下杀人,他们要的是死人的结果,不是争斗的过程,手里的刀剑都会轻盈无比,自然很脆。   剑被砍断之后,那人惊了一下,但他不是初出茅庐的雏,手上沾的人命不少。他知道少年的刀很锋利,于是踏了一步身法,用断剑插向林纪后背。   林纪的动作也快,转身回刀将断剑挡住。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临空写了一个礼字,灵力灌入其中,忽然间熠熠生辉。他抬手,将字推了出去。   林纪每天都在练字,所以字练的有模有样。虽说和十三姐姐那如大海一般,酒楼老板如山岳一般的字相距甚远,但也拥有离阳境修士该有的力量。   而且这个字推出的时候出其不意,字不偏不倚地落在眼前来人的小腹,灵力爆发,将他整个人轰了出去。   手里的断剑跌落,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吐着血,心口遭受重击疼的厉害。   “字……你是文庙的学生?!”为首的中年人正和夜可可交手,他看见了这个字,神色大惊。   他虽说是半步四象境,但夜可可是白水泽的殿下,实力不同于普通修道者,就是她现在施展的耶罗身法,也让中年人头疼不已。   作为刺客,身法本就诡异莫测,此刻却在一个女娃面前落了下风。他恼羞成怒,手中剑离了手,飞向夜可可,剑身在虚空变成数道残影,一时间难以分辨哪道是真的飞剑。   夜可可没打算去分辨哪道是真的飞剑,哪道是假的,那样很费心神,而且结果还未必是对的。她微微眯着眼,然后盯着眼前的数道残影,耶罗身法施展到极致,她的身体像是一片叶子,在空中飘落,和数道剑影擦身而过。   落地之后,夜可可手里多了一团光,她准备将这团光扔出去,但中年人见一击未中,收回飞剑,抓起倒地的另一人转身就走。   那少年的修为比想象的厉害,这女孩的身法也是诡异,他们是刺客,一击未中只能立刻遁走。   他们转身的时候,巷道深处响起一道闷哼。   “你们走的了吗?”   巷道深处走出来两人,林纪看过去,看见了厨子和夜可可身边那位明前辈。   夜可可看见来人,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危险,手里的那团光黯淡下来,变成一片普通的鳞片,最后鳞片隐没进她的血肉里,消失不见。   厨子和明叔并不是因为知道两人不见寻了过来。林纪和夜可可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酒楼。   厨子为了答谢明叔下午援助的那粒丹药,请明叔去酒楼外面吃了顿宵夜,以示报答,槐柳街老伯的汤粉,在中州城可是一绝。   如果不过江知道厨子的答谢方式是这个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尽情地数落厨子。就算人家是妖兽化形的人类不擅计较,也不能这么敷衍地答谢吧?   两人返程的时候察觉到了岸边的动静,所以走了过来。   “你来还是我来?”厨子笑着问道,没有将眼前这两个刺客当一回事。   中年人探查不了眼前这两人的修为,知道修为只怕是很高。   随后他看见了厨子腰间那把菜刀,想到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就在中州城,旋即面如死灰。   两个蒙面的人对视一眼,手里捏了一个印诀,身体顿时化作两缕青烟消失在原地,两人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化青烟!幽冥?”厨子惊道。   化青烟是幽冥的秘术,只有幽冥的刺客,而且还是行机要事的刺客才有机会修炼的秘术。   没想到竟然出现在离阳境的刺客上?   厨子说出幽冥的时候,明叔想到了人族这个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里面的刺客未必只是人族,传闻白水泽的诸多妖修,也是在里面挂着一个刺客的身份。   刺客组织的创建者不知是谁,只有一个代号,幽冥。传闻中幽冥的境界修为很高,已经是圣人第三境的大物,他躲在阴暗深处,就算是三位至圣也拿他没有办法。   三教九门曾数次联手,想要倾覆这个刺客组织,只是这个组织太过隐秘,没人知道这个组织坐落在何方,里面的刺客用什么联络,里面的刺杀渠道,又是通过什么交易。   “幽冥的刺客追到中州城里来,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明叔神色凝重,他看着地上那具绝灭了生机的尸体,随后看向夜可可,“殿下,他们?”   “我和林纪在暗易街逛,就在前面不远处。在里面我挑中了块石头,就是这块石头。”夜可可从林纪那里拿过石头递给明叔,“这是块魂石,不过被当作是精矿交易,我发现后就买了下来。”   明叔接过石头,神识落在上面探查了很久,除了蕴含的神魂力量之外,什么也没有探查出来。   他把石头给厨子,想看看厨子知不知道。   厨子瞥了一眼,摇摇头,“我就是个做菜的厨子,没跟石头打过交道。”   “真的奇怪……”明叔想不通其间的道理。   如果只是一块普通的魂石,不至于。   他接着问。   “殿下,你们有没有遇到其他什么事?”   夜可可打算将在湖底遇见的事情说出来,顺带着让明叔检查林纪的身体,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拔除那根黑色的毛发。   正准备说什么,林纪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湖底发生的事情。   夜可可愣了一下,然后照做了。   明叔看见林纪抓住夜可可手,脸色阴沉下来,像是笼罩着一层灰云。   厨子看见这一幕,神情十分精彩。   他心里想着林纪要是能将这位白水泽的殿下弄回家做老婆,肯定是一桩美事。   明叔咳嗽了一声,林纪恰好松开了手。   一行人没有在这个地方久留,而是返回酒楼。   他们离开后,月光被云层遮住,一大片阴影落下,正好落在那具尸体身上,冷飒的秋风骤起,接着尸体活了过来。   他没死,刚才只是假死。   老者念叨了一句话,“白水泽……殿下?”   随后拖着受伤惨重的身体离开。   夜晚还是夜晚,并没有因为湖底的那尊妖兽,岸上幽冥的刺客而变样。夜晚就该入睡,只是林纪睡不着,夜可可也睡不着。   都是因为那根刺入眉心的毛发。   林纪想的更多,因为妖兽说他只有五十年的时间。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林纪已经在酒楼的后院里练刀。   返回房间的时候听到了钟声。   东麓学堂里的那口铜钟敲响,今天是入学的日子。 第100章 叩钟响   东麓学堂开学是文庙的大事,也是整个天下的大事。学堂里那些早入学未离开着青袍的书生们,年纪稍长些已经入堂着玄衣的儒生们,还有手握戒尺着灰衣的先生们一大早便起来忙碌。   学堂的入学考核虽说简单,无非是铜钟和文章,但是考核前的礼仪规矩却很多。   书生们叩拜至圣先师,儒生们进香,先生们顿首后祷文。春秋阁内文仁至圣抬手,手中握着一只琉璃玉色的毫笔,笔落写下一个礼字。春秋阁外钟声响来,而后一片金光煌煌而起,燃香的青烟绕梁,最后是满堂的浩然正气。   礼字升空,笼罩整个东麓学堂,跪拜的书生们起身,并声喊了一声礼。   声音浩荡。   持戒尺的先生转身,东麓学堂的大门打开,门外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影,三教九门、各地宗派要求学的人,看热闹的人都在门外候着。   林纪他们也在人群之中,他张望四周,看见了木言,看见了南斗,看见了姜古姜烟两兄妹,但是没有看见白灵和郝狂。   最后他看见了姬寒。姬寒冲着他微微一笑,林纪皱着眉头,神情微冷。   姬家做的那些事情,让他对姬寒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林纪微微抬头,看向高空的那个礼字,他从厨子那里得知,这个礼字是文庙的至圣文仁写下的,是春秋阁现今规矩最大的字。   十三姐姐说过,字有三层,灵痕、意蕴和规矩,能成一方大字,至少要在规矩之上。林纪境界未到,领悟不到礼字里的意蕴和规矩,但是礼字的灵痕他看的很清楚。能在高空用灵痕构建这么庞大的字,圣人真的很厉害。   学堂内礼乐起,高空的那个礼字被风荡漾,随后化作漫天的金色礼花,纷纷扬扬的落下。   “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持戒尺的先生抬头望天,口中的话化作浩然气,扶摇而上青天,声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林纪,你听得懂那老先生说的是什么吗?”不过江挠着后脑勺,他听的云里雾里,那些话字正腔圆,可落到他耳朵里总觉得拗口而且含糊不清,因为他不懂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是礼运篇里的文章,讲的是礼。”林纪解释了一句。十三姐姐给他的那本《礼易》,他每天都看,起初根本看不懂里面的文字,艰难晦涩,但他相信十三姐姐的话,书读的多了,自然就会明白。于是里面的文章他一遍又一遍地读,渐渐也是明白了一些。   “说的就是礼仪规矩的重要性。”夜可可补充道。   不过江还是不懂。他面色发苦,越发担心接下来的考核自己到底能不能通过。要是林纪和夜可可都过了,自己没过,那可真就丢脸死了。   “礼毕,入学堂!”持戒迟的先生说道。   学堂外等候的众人纷纷鱼贯而入,来到东麓学堂的广场。求学的人分列在两边,各家的陪同着及看热闹的修道者都是在更后面观望。   林纪站在左侧的第二排,人员散开之后,他看见了对面最后边站着的白灵和郝狂。白灵还和在落魄山遇见时一样,穿着白裙,扎着小辫,半边脸颊迎着光,散着茕辉。   白灵和郝狂刚刚结束闭关,并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家里的长辈就催促着他们赶往东麓学堂参加入学考核,一旦学堂的门关上,就算他们是九门家族,也塞不进人去。   他们来的晚,自然也就在后面。   林纪想跟他们打招呼,只是白灵和郝狂的目光都不在这边,所以他暂时没扬手。   夜可可注意到林纪的视线,看见了穿白裙的白灵,她眯着眼问道:“送你铃铛的就是她?”   不过江一直竖着耳朵听旁边人关于考核的谈话,忽然听到夜可可的这句话,立刻扭过头看她,“谁?我怎么没看见?”   “嗯。”林纪点点头。   “她长的很好看。”夜可可继续说道,明明是夸奖的话,只是话里的语气有些怪,双眼也是眯的更紧。   “人在哪啊?”不过江又好奇又心急,张眼望向四周,可惜人太多了。   夜可可没理会他,林纪也没理会。   嘭轰一声,东麓学堂的大门关上。   “铜钟,落!”持戒尺的先生再次说道,礼字所散的漫天金雨落下之后,轰的一声巨响,一面青铜钟安稳地落在广场中央。   青铜钟很大,起码要十多人合抱才能围住。   林纪抬头看着天上,他明明没看见铜钟的影子,可铜钟是怎么出现然后落下的呢?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只能归咎于是文庙里的一种道法。   铜钟,文章。   这是东麓学堂入学的两项考核,来学堂的路上明叔已经介绍过。铜钟就是眼前这面,考核的是求学者的境界修为。文庙教的不止是读书练字,还有射御这方面的修行,因此也要求修道者的境界修为。   至于文章,考核的方面也就更加全面。文章的立意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聪慧所在;文笔的风格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所在;而落笔的那些字,考究的求学者最基本的功力,那就是字写的好坏与否。   文庙立堂传学,天下求学之人皆可入,文庙的书卷也从来不是隐秘之物,置于庙堂之下,刊印无数册,人人均可阅览学习。西麓、南麓两处学堂,更是收天下寒士,来者不拒。不过东麓学堂藏阁中书卷里的浩然气太重,因此才会设下考核,让能承受的人入学堂求学,若是那些不能承受的入了学堂观了那些书卷,只会误了性命。   铜钟的考核十分简单,只需催动道法敲响铜钟达三响之上,即算考核通过。   铜钟正前方有两张案牍,案牍前有两位提笔的儒生。他们一人负责宣读名册上开始考核的修道者,一人负责记录考核通过的人员姓名。   东麓学堂的入学是目前中州城的盛会,学堂内外围观的人都不在少数,人声鼎沸。   参加考核的都是年纪轻轻的修道者,他们或来自三教九门,或来自势力稍弱的宗派,但无一例外,都是修道天赋极高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场考核之中大放异彩。   众人都在等着,被叫到名字。   最先出场的人林纪不认得,是个拿着剑的修道者,他站在铜钟的面前,拔出剑,灵力灌入剑身随后挥剑斩向铜钟。   他是离阳中境的修道者,修为不弱,剑光斩下去的时候灵力四散而来,铜钟骤响,但只有两响,未能通过。   那人神情懊恼,垂头丧气的走下去。   不断有人走向铜钟,施展自身的道法,有人使足了力气,涨红了脸,铜钟愣是没有响一下。   陆陆续续间,已经有几十号人完成了考核,但却只有一人通过,叩钟三响。那人是苍玄门的弟子,叫做凌宇。   接着走向铜钟的人,林纪认得,是白夜门的商翊。他的拳头很硬,力气很大。他朝着铜钟轰了一拳,铜钟发出六响。商翊听着响声,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知道六响算不上什么好成绩。   他素来自负,只不过上次在峰顶被林纪的拳头砸醒,所以对于这个结果也没有不满意。   姜家姜古、姜烟两兄妹一前一后,两人的道法同宗同源,都是姜家的兵诀。不过两人的兵器并不一样,姜古的是战锤,姜烟的是剑。   战锤落下,铜钟八响。   剑落下,铜钟七响。   南斗的南离火焰落在铜钟上,也是八响。   木言的乙木青痕并非什么攻伐的道法,不过胜在绵延不息,也是叩钟七响。   三人叩钟之后,众人都是反应了过来,他们的境界修为竟然都已经是迈入了半步四象境,不愧是九门的天骄人物。   不少人窃窃私语。   “听说九门的这些人在落魄山都有收获,入落魄山之前境界大都也是离阳上境,凭借着收获的灵力突破并非难事。”   “这倒也是。”   “姬寒出来了,不知他这位先天道体会是什么成绩?”   姬寒一直是中州城的风云人物,他的出手,自然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他走的很不紧不慢,但没有走到铜钟面前,只是朝着铜钟斩了一剑无端剑诀里的落霄,挥剑的速度很快,剑光还没斩向铜钟,他已经收剑入鞘。   郝狂瞥了一眼姬寒,嘴边嘟囔了句真装。   剑光至,灵力撞向铜钟,铜钟接连发出响声,不少人开始数数,一直数到十,响声消失。   十响。   众人哗然,不愧是姬家的先天道体。   “四象,他迈入四象境了!”人群中不知是发出的声音,一时间所有人都是盯着姬寒。   他身上的灵力还未散去,灵力之中隐隐间有着濛濛水意,确实是有北冥玄武之象。   如此年轻的四象境,还真是惊才艳艳。   有人想起了当初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秋瞑,他在这般年纪可没有姬寒这样的境界,说不定姬寒会是这一代三教九门之辈的领军人物。   也有人想到了姬家门口的那个悬而未落的礼字。   姬家的确坏了规矩,就算是有所解释,仍旧是有些蛮不讲理。文仁至圣是最讲规矩道理的人,他没落字,是不是暗中也有意让姬寒得到五色灵魄的意思?   先天道体,再加上五色灵魄,或许不久的未来,姬寒注定名震四方。   很多人心里都在这么想。   姬寒的后面,被叫到名字的是猿重。   猿重走出去的时候,夜可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好好表现,你可是白水泽搬山一族。”   他重重地点头。   白水泽搬山一族,在一众妖修之中体魄最是,力量更是惊人。猿重是搬山一族举荐出来的佼佼者,代表的是搬山一族的力量。   妖族派人来中州城求学,并没有大张旗鼓,不过还是有有心人能够查到来人有哪些,是什么身份。   听说有三位,搬山族的猿重,夜族的殿下,凤族的凤羽。   虽说千年前妖族与人族联手抗敌,近些年来两族关系融洽,但仍旧有不少人对妖族没什么好感观,猿重出场的时候,不少人眼里都有戾气。   猿重两手握成拳头,虚空对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众人以为他要用拳头砸,但似乎并不是。 第101章 镇魂该是什么样子   猿重不打算用拳头轰,他往后退了十多丈,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心想无论拳头还是刀剑,离这么远都会大打折扣才对。猿重侧着肩,然后朝着铜钟奔跑起来,他越跑越快,像是骑战马冲锋的骑士,最后重重地撞在铜钟之上。   不是用拳头砸,也没用道法轰,就是用身体撞,十分纯粹的体魄力量。   当!   铜钟发出一声巨响。明明没有道法之力加持,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碰撞中心荡出的气浪犹如狂风卷起,众人衣袖猎猎而起,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这股体魄力量,委实强悍。   “不说修为,单论体魄,这恐怕已经是越过中境那道门槛了吧?”有人心生震撼。   人族也有体修,境界修为大体分为三境:   第一境金石。   第二境琉璃。   第三境无垢。   每一境又再细分九等。   修道者中专门练体的百人里未必有一个,多数人走的都是感悟天地灵力修行道法的路数。修行途中,或有偶遇如林纪这般劫雷洗礼造就强悍体魄,或有炼化灵石妙药淬炼体魄,都只是顺带而为,少有真正精修此道的。   众人只知道猿重体魄越过琉璃境,但看不出来他的体魄达到琉璃境几等了。   “眼下还只是人形。白水泽的妖修最恐怖的是化为本体的时候,要是猿重变回搬山猿本体,只怕力量会更加恐怖。”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叹息妖兽体魄终究是得天独厚。   铜钟巨响之后,响声接连不断,众人心里也都是默数,一直到十响,声音戛然而止。   尽管众人心里有所准备,仍旧是对猿重爆发的力量感到震撼。   猿重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他挠着头神情颇憨地看着夜可可。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够不够好,有没有丢掉搬山一族的面子。   “做的很好。”夜可可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十分满意。   猿重见殿下笑,知道没有丢面子,于是咧开嘴跟着笑。   不过江心里的震撼依旧是没有消散,他心里庆幸当初在城楼门前好在没有跟这个大块头打起来,不然冲撞过来,他可扛不住。随后他又看见猿重咧嘴憨笑的样子,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憨子硬撞?自己学的可是逃命的道法,身法用出来,猿重又哪里碰得到自己的身子?   他想到这,心里顿时舒畅起来。   可转念一想,逃命的道法厉害是厉害,问题是自己现在要怎么让铜钟响三声呢?   总不能施展身法在铜钟附近上蹿下跳吧?   不过江很是苦恼。   姬寒看了一眼猿重,面色很平静,他并没有多意外。   白灵、郝狂、木言等人目光也是落在猿重身上,惊叹于后者的力量,随后他们都是看见了猿重旁边的林纪。   白灵望见林纪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她朝林纪用力地挥舞着手,满脸都是春风和笑意。   林纪说他会来中州城找她,他真的来了。   林纪看见了招手的白灵,脸上也都是笑。夜可可看见了林纪脸上的笑,抬了抬琼鼻,故意凑到林纪耳旁,小声问道:“两个女孩?”   她指的是白灵和木言,木言也朝他挥了挥手。   林纪抬头表示不是。   白灵这时候才注意到林纪旁边的夜可可,看见两人如此亲密,心里十分不舒服,银牙直咬。   这时候坐在案牍前的儒生念到了白灵的名字。她朝着夜可可瞪了一眼,然后走到铜钟面前,将手里的铃铛扔向铜钟。   铃铛砸过去,铜钟响了八响。   白家的镇魂铃铛,有这个结果,众人也不意外。姬寒仔细听着铜钟的声响,听到了铃铛的响声。他原本打算利用白家的镇魂铃铛替自己镇住识海里姬寒的那一缕残魂,只是白家铃铛响的时候,他意识到,镇魂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陷入沉思,可半饷也没有弄明白,镇魂该是什么样子。难不成还要去一趟西漠悬空寺,听听莲花池旁的诵经声?   白灵没在意这个成绩,她没有回到原位,而是立刻跑到了林纪面前,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站的位置拉了拉。同时瞥了一眼夜可可,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不是说会来中州城白家找我吗?”白灵问道,笑意敛去,脸色有些不高兴。   林纪来了中州城,但直接来的东麓学堂,并没有去白家找她。   “昨天去了,我敲了白家的大门,没有人开门。”林纪老实说道。   白灵拨弄着林纪手里那把刀刀柄上的铃铛,这是她的铃铛,现在也是林纪的铃铛。铃铛的声音清脆好听,白灵听到林纪的这番话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她嘴唇动了动,很小声的说了句算你有良心。声音很微弱,白灵斜眼看了看林纪,知道他没听到。   不过夜可可听到了,她眯着眼,嘴唇也是动了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   白灵过后出场的是郝狂,念到他名字的时候,林纪抬头看向场中央。他在落魄山里结识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白灵,一个是郝狂。   “你跟他交易的兽灵魄是品级很高的灵魄,听说他这次炼化灵魄里的道韵之后,进步很大。”白灵开口说道,仍然是对于林纪把兽灵魄交易给郝狂这件事有看法。   “郝狂的那把刀帮了我很多。”林纪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手里的这把刀,兴许刀里的那位不会跟着自己出来,前辈师傅留下的刀气他也施展不了,或许早死在落魄山里。   他说的是实话。   白灵见林纪神情这么认真,也不好再说什么。   郝狂走到铜钟面前,抬起手,手中涌出一片雷光,雷光闪烁最后变成一道雷霆打在铜钟上。   和白灵一样,铜钟八响。   “三千雷破?”林纪疑惑地问。   白灵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刚才碰见郝狂的时候,他就十分兴奋地说回家之后老爷子准许他修炼三千雷破,他说你要是来了中州城,肯定打不过他。”   林纪微微笑道,没说话。   铜钟响过之后,郝狂也是来到林纪面前,脸上十分得意,“我们郝家的三千雷破,厉害吧!?”   白灵瞥了他一眼,嗤笑道,“用尽全力了吧?”   “那又如何?”郝狂不吃白灵这套,依旧傲然道,“你的铃铛砸下去是八响,我的雷霆落下去也是八响,结果既然都一样,你管我用的是不是全力?”   白灵抿着唇冷笑。   郝狂看着她的笑,心里很气愤,他嚷道,“白灵,你不要太过分!”   他回家之后好不容易炼化了林纪给的兽灵魄,又应老爷子的准许修炼三千雷破,虽说进境不是很快,但也到了能掌雷的程度。他想着出来肯定能在姬寒、白灵等人面前耀武扬威,鬼知道姬寒直接入了四象境,白灵的铃铛也比之前厉害的多。   “夜可可。”儒生宣读着下一位考核者。   夜可可走了出去。   白灵不管郝狂气愤的神情,将他扯到一边,“别挡道。”   郝狂气的粗了脖子,他想跟白灵理论,往前走了一步,白灵抬起了她的铃铛晃了晃,他顿时怂了,不敢乱来。当初他被白灵的铃铛砸的很凄惨,虽然他修行了三千雷破,可眼下这么多人,万一……万一失手了肯定难堪。   林纪看了一眼郝狂,想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怂,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夜可可出现之后,一道道惊叹声响起,落在夜可可身上的视线也是未曾离开过。   “没想到白水泽的夜殿下,竟然是为娇滴滴的姑娘。”   “长得可真漂亮,不知道会是什么妖兽身?”   ………   夜可可的皮肤很白,阳光照落下像雪一样,她的眼睛很大,眼眸是蓝色的,腰肢很细,但是胸脯和屁股前凸后翘,身材也好。   白灵看着不远处的夜可可,上下打量着,又听着四周的惊叹声,鼓着嘴闷着气,心里不断说着那又怎么样。   夜可可拿出在暗易街买的那根骨笛,贴嘴吹奏出曲子。曲子宁静淡雅,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是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之中,神情陶醉。忽然,夜可可的中指封住了骨笛的一个孔洞,她吹出一个高音,音浪从骨笛内部荡出,一波接着一波落在铜钟之上,铜钟响了八下。   高音响起的同时,一道道音波攻击冲向人群里那些发出令夜可可恼怒声音的人,攻击并不致命,不会伤人性命,只是会让人识海闹腾一会,算是教训。   持戒尺的先生察觉到了夜可可释放的数道音波攻击,冷哼了一声,他没有多做什么,手中戒尺落下,夜可可音波攻击便消散无形。   夜可可看着远处的灰衣先生,她隐约猜到先生是文庙的大儒,先生没有呵斥已经是给了白水泽很大的面子,于是她收了继续动手的意思。   “八响……我砸铃铛的时候可没用全力。”白灵自言自语道,想着自己要比她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用了全力?”夜可可已经走到白灵面前,眯着眼微微笑道。   郝狂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话很不高兴,说的好像他用了全力一样。   抱怨完,郝狂神情耷拉下来,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全力。想着自己连两个女生都打不过,越想越懊恼,越想越不自在。   “兄弟,别不自在,这世上厉害的女人多的是,你也不可能一一比过去。”不过江凑到郝狂面前,出声安慰道,他看着郝狂手里的雷光十分厉害,想要跟他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偷学过来。   郝狂转眼一想,是这个道理。旋即他的目光落在不过江身上,正打算和他说几句话,后者的名字就被儒生念了出来。   不过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听到名字,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他一直走到铜钟面前,摸了摸铜钟的材质,又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东西,嘴里嘟囔着: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第102章 铜钟十二响   不过江腰间上挂着的是黑白两色的罗天盘,这东西是牛鼻子老道的贴身法宝,后来去荒天境之前给了不过江,让他好好修行推命的本事。   对于不过江这个名字,众人都很陌生,不过东麓学堂开学,天底下想来求学的人多不胜数,没听说过,名字陌生也属正常。大家看着眼前的不过江,见他站在铜钟面前伸手摸铜钟,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头,不少人都是笑出了声。   不过江没理会那些人的笑声,他将腰间的罗天盘解了下来,放在掌心郑重其事地打量。刚才白灵用铃铛砸铜钟的画面让他深受启发,他想着自己也可以用罗天盘砸。   牛鼻子老道说罗天盘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让他好好珍惜,如果牛鼻子老道没骗人,那罗天盘肯定要比铃铛厉害。   牛鼻子老道说的很多事情都不靠谱,比如他练的身法其实没有打架的道法实在,比如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根本没有什么赫赫的威名能让人敬畏三分。但他还是想试试用罗天盘砸铜钟,看看能不能弄出响声来。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不过江不懂得用天地灵力御物,所以做不到像白灵那样驱使铃铛自己砸向铜钟。他倒是可以用手上的力量扔出去,可他担心力量不够。   他走到铜钟跟前,为的就是手握罗天盘,用力砸向铜钟。他的目光里有很多犹豫和迟疑,不是不敢,而是怕结果很糟糕。手握着罗天盘停滞了许久,仍旧是一动不动。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你倒是快点啊!”   接着哄笑声越来越多。   不过江深吸了一口气,他咬了咬牙,瞳眸里的犹豫迟疑驱散干净,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横竖不过是丢脸而已。”   他握紧手里的罗天盘,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也不知道哪些是灵力哪些是力气,只管砸下去便是。   厨子看着不过江手里的罗天盘,想着他虽然蠢,但至少还没有蠢到家,这个时候知道用罗天盘。不过厨子还是想不明白,道一至圣为什么偏偏看中这个毛头小子?   难不成是因为这小子的滑头和至圣当年有些相像?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没,厨子没有深想下去。   不过江的手落下,手里的罗天盘砸在铜钟之上,罗天盘上的命柱忽然闪了一丝光出来,那丝光照进不过江的眼睛里,也照在了铜钟之上。紧接着当的一声巨响,震彻整个中州城,直达云霄之上。这股音浪甚至传出了中州城,朝着更远的地方散去。   正从荒境天往回走,喝醉了酒的牛鼻子老道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身子从青牛背上跌落下来,鼻子砸在地上通红一片。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重新坐回到牛背上,随后望了一眼中州城,原本怒气腾腾的神情忽然变得全是笑意,眉飞色舞,“不错,不错,到底是我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青牛垂下牛眼,明明是罗天盘的功劳,跟那位新收的天下行走有个屁的关系?   牛鼻子老道冲着青牛吹胡子瞪眼,“一头蠢牛,你懂什么?”   哞——   ……   ……   铜钟响的时候,不过江被声音震的跌落在地上,手里的罗天盘不偏不倚砸在他的鼻子上,跟牛鼻子老道一样通红一片,疼的厉害。   他一边揉着鼻子,一片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铜钟,然后听着铜钟的声响。   场上所有人都是被浩大的钟声吓了一跳,不少人头皮被震的一阵发麻。他们同样也是盯着铜钟看,根本没有在意跌落在地上十分狼狈的不过江,而是开始记录着铜钟的响声。   当—   当—   ……   铜钟的响声一道接着一道,不过江听到三响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想着铜钟的考核算是过了;五响的时候,他已经感到很满意,想着自己也不差;八响的时候,他眼睛里都是精光,想着竟然能跟九门里的白灵、郝狂,白水泽的夜可可持平,顿时兴奋激动起来;十响的时候,不过江整个心神则是飘了起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捏了脸上的肉,发现不是。他回头找林纪和厨子的位置,挑着眉眼,似乎是在告诉他们,牛鼻子老道说的没错,他眉心有大物!   当—   “十一响。”有人失声念了出来,声音有些发颤。   十一响,已经是越过了姬寒创造的十响,所有人对铜钟面前的这个少年充满了好奇,原本没人想知道他是谁,但现在所有人都想知道。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他们还在等,想看看十一响是不是终结,会不会有十二响的出现。   当—   果然有!   十二响出现之后很快便戛然而止,像是筝音拨弄起之后迅速按住了琴弦,场上随后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众人震惊地说不出来话,他们这时终于是望向地上的不过江,目光里多了很多探查的神识。他们看不透少年的境界修为,不知道是离阳境巅峰还是四象境,但能让铜钟十二响的,绝对是个厉害的人物。   不少人想到了很多年前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秋瞑,当初他入东麓学堂的铜钟考核就是十二响。他们注意到不过江手里的罗天盘,怎么看都像是南华道观的东西。   难道……这少年也是来自南华道观?   商翊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不过江,这还是当初被他们捆绑在树上的那个人吗?商翊记起来不过江说过,自己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他以为是笑话,现在看来未必不是。   这让他心里更加震撼。   不过江听着十二响,人有些傻,牛鼻子老道说的他娘的竟然是真的!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后迅速将手里的罗天盘揣进怀里,他谨慎地看着四周的目光,有些后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所有都知道罗天盘的宝贵,他哪里护得住?   他赶忙起身,跑回到林纪身边,挨着林纪和身后的厨子,这样能让他心里安生不少。   “怎么样?”不过江小声地问着林纪,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很厉害。”林纪回答道,只是他的语气太平静,怎么听都不像是惊叹的话。不过江觉得林纪是嫉妒自己,一定是嫉妒。   郝狂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他没想到安慰自己的人会这么厉害,他以为会是同道中人,没想到……郝狂顿时觉得不过江之前说的话,是故意说出来挖苦自己。   “林纪。”儒生喊到了林纪的名字。   不过江撞了撞林纪的胳膊,他想继续说些得意的话,尤其是在林纪嫉妒自己的时候。可他想到了林纪手里的刀,他知道这把刀厉害的人,于是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又说了另外一句话,“轮到你了。”   林纪走到铜钟十步开外。   如今他的名声在中州城可谓十分响亮。起初世人并不知道落魄山五色灵魄的归属是谁,但姬家的动作,至圣的礼字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接着林纪这两个字传遍了中州城大街小巷。在落魄山里他胜过了姬寒,逃过了姬家派出抢灵魄的高手,在函塬镇胜了离阳上境拥有揆嵬离火印的挑夫,又在函塬镇外的山头一拳砸退商翊,一刀劈飞十多名离阳中境的宗门骄子,更是逼得暗中的宗门长辈出手。   不少人都不相信是林纪的刀将那些宗门长辈震退,他们觉得是厨子在一旁震慑的作用,这些宗门长辈不敢以大欺小。   尽管如此,仍旧遮掩不了林纪从旗云镇走向中州城这一路上创下的声名。众人都知道获得五色灵魄的林纪很强,但不知道究竟有多强,现在他们终于是能够亲眼见见。   铜钟会不会又是十二响?   又或者,越过十二响?   林纪身体站的笔直,拔刀出鞘。   和平时练刀的时候一样,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铜钟,四周的声音消失,他抬起右手,握紧刀柄,系在上面的铃铛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我送给他的铃铛。”白灵自言自语道,脸上都是笑意,这句话是刻意说给站在旁边的夜可可听的。   “很普通的铃铛。”夜可可淡漠道,几缕发丝被风吹到额前,飘散下来,像是一根根丝线将眼前的铃铛切割成数块,不成样子。   白灵知道夜可可是装傻,但她不会让夜可可一直装傻,“不普通,那是我的本命铃铛。”   白家的镇魂铃铛十分出名,只有白家直系血脉才能拥有炼制镇魂铃铛的资格。这枚铃铛是白灵的本命铃铛,即是信物,也是性命攸关之物,所以说明了很多事情。   夜可可弯着眉眼笑道,“是你的本命铃铛,也可以不是你的本命铃铛。我看的很清楚,林纪刀柄上的系着的铃铛,没有一丝你的神魂。林纪现在不知道,但他迟早会知道。”   风再次吹开那几缕黑发,眼前的丝线消失,眼前的画面恢复完整,她恰好抬了一下眼,然后看见了林纪认真的神情。   她又闻到了林纪神魂的味道,真的很香。   “我给他铃铛的时候,铃铛里有一丝我的神魂气息,只是——”   “我不是林纪。”夜可可的声音变回淡漠。   她不是林纪,要解释什么也不应该跟她解释。   白灵气的踩着脚尖,咬着银牙。她冷哼了一声,然后侧着身子,抱着双臂,一副和夜可可互不侵犯的样子。   两个女孩间的涌动的暗流宁息的时候,林纪的刀落了。    第103章 只是如此,凭什么会是你   林纪此刻落的刀和平时练刀时一样,挥刀的速度、刀上的灵力都一样。   刀上的灵力随着刀光挥砍在铜钟上面,林纪不知道没有了刀气的加持,自己的刀还能有多厉害,他静静地等着铜钟的声响。   也在等着结果。   很多人都在期待林纪的刀落下之后的响声,但林纪自己没有多少期待。   前辈师傅留下的最后一缕刀气用完了之后,刀里的那位再也没有出过声音。林纪这几天一直在默默练刀,回忆着上次出刀的感觉,只是他仍旧是不得要领。照理来说,刀落下的厉害程度取决于挥刀的速度已及挥刀的力量,但之前挥出去的三刀告诉他并不是如此,还有另一种因素藏在刀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因素,他还没有领悟到。   他不知道该如何修道,也不知道该如何练刀,只能和往常一样练习挥刀,刀落下来的力量也没有变厉害。   铜钟响了七下,林纪知道了自己刀落下的力量大概有多大。   相当于离阳上境的力量。   铜钟响过之后,四周变得沉寂,没有人说话,不是因为震惊地说不出来话,而是因为讶异和失望。   “这……”   有人说了一个这字,接着很多人多说了这个这字,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向林纪的眼神很是古怪。   听说林纪在落魄山击败了姬寒,因此得到了五色灵魄。   听说林纪一刀劈飞了拥有揆嵬离火印的挑夫,震退了数个宗派天骄人物的联手,还逼的那些暗中护持的宗派长辈顾不得面子跳出来。   因此众人对他的期望很高,但现在看来,似乎听说的这些传言未必是真的,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厉害。   至少眼下,铜钟只有七响。   众人想到了厨子,或许这一路上其实都是厨子出的手,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想着这些他们便十分好奇,林纪究竟是厨子什么人,值得他一路护送?   难不成是徒弟?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厨子最初只是想要和林纪比划刀法,后来便是顺路搭乘马车前往中州城,他一路上没有真的帮到林纪什么,不然以他的脾性,肯定会将帮忙折算成银钱还了林纪的那份人情。   林纪没有理会周遭人看过来的种种目光,他很平静地往回走。   只是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道声音。   “只是如此,凭什么会是你?”   原本四周就十分安静,这样一句话纵使音量不大,所有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于是气氛变得更加安静,那句话似乎也变得更加有份量。   很多人都在思考着这句话的深意。   纵使这句话或许只是疑惑,只是不忿没有多少深意,可想的多了也总能想出些来,就和读书百遍其义现的道理一样。   就算林纪从旗云镇到中州城这一路上建立的威名暗中都是厨子的功劳,那之前呢?   在落魄山里,他又是怎么击败先天道体的姬寒,拿到的五色灵魄?   如果真的只是偶然,那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落魄山自存在以来便众说纷纭,至圣们从来没有向世人说清楚落魄山怎么来的,是什么。所以在很多修道者的眼里,落魄山是一场试炼。试炼的目的是让诸多灵魄机缘有所归属,为的是造就一批天赋足够的修道强者。五色灵魄是其中最大的机缘,得到他的自然是天之骄子,数届五色灵魄的得主,也是如此。久而久之,天下的修道者将这场试炼当作是年轻一代强者的选拔。   肩负着荒境天戍战的重担。   如果五色灵魄的归属出了偏颇,对于世人而言,天地间无疑是失去了一位领军的强者,或许是日后在荒境天一根耸立黑暗深处的柱子。   当想到了这些,又想到林纪无门无派,只是落魄山里的原住民,那句话里的深意便多了很多。   不少人的眉头开始紧锁起来,就算他们得不到五色灵魄,五色灵魄也不应该落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手里。它应该落在天骄手里,虽然三教之中没有现世的天才人物,但姬家的姬寒是先天道体,白家的白灵,南斗家的南斗天赋都很不错。   五色灵魄落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林纪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他看见了人群里站着的人,皱着眉头。   他以为之前挥砍出的那一刀会让要在自己身上抢东西的人心生忌惮,不敢再来,没想到还是有人有这样的想法。   白灵、郝狂等人顺着林纪的视线方向,看见了人群里的人,这人他们都认识,于是说出了名字。   他是李长斗。   李长斗是李家的庶出,后来因为家里的主母身死,他那身为小妾的娘亲转了正室,他则是成为了李家二爷的嫡子。   他也入过落魄山,一直跟在姬寒的身后,想要趁其不注意抢下姬寒的机缘。只是最后姬寒摆了他一道,不仅留下了他的燎原剑,还被提前踢出了落魄山。   出来之后,李长斗跟着护送自己里的家族长辈灰溜溜地返回中州城。姬寒境界比他高,体魄比他强,手里的寒光剑比他的燎原剑厉害,又是先天道体,自己没能争抢过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路上李长斗都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安慰的话说得多了,他的锐气也是渐渐被磨灭干净。   白家出现一片金光,南斗家出现卷涌火海,姬家出现漫天风雪,木家出现盎然生机的时候,李长斗坐在自家的宅院里,他看着天上的纷呈景象,吃着盘子里的酱牛肉,喝着杯子里的酒。   他认命了。   所以东麓学堂开学的时候,他也没有要来参加考核的意思。他在落魄山没有得到灵魄,这段时间境界也没有突破,争抢不过其他人,他不想再丢脸。   他今天来东麓学堂看入学的考核,是想看别人丢脸。   姬寒、白灵、姜氏兄妹这些人的境界修为他心里有数,不过江敲响铜钟十二下的时候他同样也很意外,而林纪敲响七下铜钟的时候,他很失望,也很愤怒。   他能接受比姬寒厉害的人获得五色灵魄,但不能接受跟自己相差不了多少的人从姬寒手里抢下五色灵魄。如果是这样,他就真的成了笑话。   李长斗不想自己变成笑话,所以,他愤怒地质问出声。   “李长斗,你什么意思?”林纪还没有说话,白灵站到他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神色冷寒地盯着李长斗,手里的铃铛握的很紧,随时有可能灌注灵力然后扔出去砸向李长斗。   李长斗没有动,依旧站在人群里面,他忽视了白灵的喝声,视线只在林纪的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林纪身上。   “就算五色灵魄在我身上,你们也是这么想得?”林纪目光扫过众人,“已经成为了我手里的东西,你们只要说一句凭什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抢了吗?”   院落外姬家那位强者。   函塬镇内遇到的挑夫。   函塬镇外遇到的各门派修道者。   都是如此。   “我爷爷说过,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抢东西没有任何道理。”林纪神情严肃,很认真的说道。   这话听着的确像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修行界资源有限,你争我夺是常有的事情,这种事本来就无道理可言。   有人想要出声争辩一二,但想到这里是文庙的东麓学堂,文庙最讲礼仪规矩,无道理可言这样的话,很是不敬,于是他们放弃了说话。   “五色灵魄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李长斗面色狰狞起来。   众人都是点点头,心想这才是正理。落魄山里的五色灵魄原本就是无主之物,任凭进山的人自行抢夺。林纪抢到了,按理来说五色灵魄是他的东西,可至圣说过,落魄山开启只有那些在荒境天浴血奋战过的修道者后代才有资格进入争夺,林纪只是原住民,连最基本的理都没有,还能按什么理?   自然没有道理可言。   “那你可以过来试试。”林纪手握住刀柄,拔刀出鞘,他知道再说下去无济于事,李长斗不会因为自己多说的几句话改变主意,爷爷说的没错,人最可怕的就是,自以为自己占着道理。   既然说不通道理,他只能把刀拔出来,把对方打回去。李长斗想要抢,那只管来抢便是。   虽然拳头大的道理不是林纪想要的。   林纪拔出刀来的时候,站在高处的灰衣先生落下戒尺,就像是落笔,然后一个静字出现在虚空。四周的气氛顿时凝滞住,仿佛时空静止,这个字和十三姐姐的止字很是相似。   但止是静止,静只是安静,所以前者的规矩要大很多。灰衣先生在东麓学堂很是有名,即是因为他手里黑色的戒尺,也是因为戒尺下的那个静字。   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学堂里教书的先生,所以听不得学生的喧哗吵闹,这是静这个字的由来。   静字像是一只麻雀飞到铜钟的上面,然后落下。   铜钟猛烈地颤了一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铜钟的震动,但却没有任何声音。一股莫名心悸的压力骤降,所有人闭上了嘴巴,李长斗也没有回话。   林纪收刀回鞘,但他没有闭嘴,而是继续说道,“我手里没有五色灵魄。”   “还有。”林纪望向不远处的姬寒,“我也会去姬家讲同样的道理。”    第104章 这算怎么一回事?   林纪手里从来没有过五色灵魄,所以他前一句话用了就算这两个字。虽然眼前的这些人并不会信林纪的这句话,但林纪还是很有耐心的又讲了一遍。   没人在意林纪说的前半句话,他们似乎只听到了林纪的后半句话。这后半句话,让他们神情都是凝滞了片刻,林纪说他要去姬家讲同样的道理。   什么道理?   无非是前面的那一番话,就算五色灵魄真的在他手里,姬家也不该派人来抢。众人都觉得林纪这话说的荒唐,甚至是可笑,所以他们不会真的觉得他敢去姬家,无非是想趁着在礼仪规矩最重的文庙东麓学堂发发怨愤之气罢了。   但做这种事情,很蠢。   林纪没看四周的人,他只是盯着姬寒看,神情十分认真。   姬寒有些意外,因为他从林纪的神情里看到了那份认真,还有少年心思里那份固执的道理,他想到了曾经游历人间的很多故事以及故事里的那些人,忽然间觉得很有趣,于是他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微微笑道:“好啊。”   风带起他的衣袖,像是灵力鼓胀,但很快落了下去。   气氛突然间变得压抑沉重,不是因为铜钟上面的那个静字,而是因为此刻眼神对峙的两个少年以及落下去的衣袖。   众人都觉得林纪的认真只是发泄不满,但姬寒脸上的笑意,却是透着凛冽冰寒的风雪。不少人心里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这下就算林纪没打算去姬家,姬家也会再次派人来找他。   搬起石头,如果力量不够,往往砸的是自己的脚。   “好。”林纪抬起眉眼,然后走回到原来的位置。   姬寒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众人看着这一幕,却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以为两人间的气氛会剑拔弩张起来,最后演变成斗狠,但结果只是每人说那么一两个字,然后草草收场。   这算怎么一回事?   至于刚才发出质问的李长斗,已经没有人再理会他,他就像是站在阴暗角落里的跳梁小丑,想要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从落魄山灰溜溜回到中州城之后,他就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李长斗,他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那番自负。   不过在阴暗的角落也还是会有光照落,姬寒顺着这道光,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李长斗,他想到了识海深处那些驳杂的记忆,里面有不少的片段就是关于李长斗。   只不过那些画面里的李长斗,要比现在的李长斗还要狼狈不堪。   姬寒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旋即在这道光里,瞥见了镇魂的一丝样子。然后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果然还是要去一趟西漠悬空寺,听莲花池旁的诵经声。   他一直都很厌恶去悬空寺那种地方,因为他不喜欢寺庙里燃的香烛,而且他讨厌和尚,觉得那些敲木鱼诵经的秃驴十分虚伪。   殿堂上的灰衣先生听说了林纪的事情,也听出了他刚才那番话里的怨气,关于文仁至圣迟迟没有落下的礼字,他持疑惑的态度,因此能够理解林纪心里的不忿。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他收了铜钟上面的那个静字,与此同时,广场中央的那口铜钟也是随着静字的消失而消失。这一回林纪看的很清楚,静字的内部出现了一道漩涡,铜钟卷进了漩涡之中然后消失不见,铜钟的出现想来也是如此。   这应该是灰衣先生的道法。   “铜钟已过,接下来是文章。”灰衣先生开口道。   坐在案牍前的一个儒生站立起来,走到众人面前,然后宣读着手里宣纸上记录的通过铜钟考核的人员名单。   只要铜钟三响,就是过了考核。参与入学考核的人数一共是三百多名,而通过第一轮考核的有九十名。   这次东麓学堂开学暌违已久,因此前来求学的修道者很多,又都是各门各派优秀的弟子,因而整体实力都要比以往高上不少。   而且这三百名求学者,大都是离阳境的修道者,能在这般年纪有此成就已经很不俗,不过铜钟考核的难度并不简单,想要敲响铜钟光光只是境界未必就够。   以致于第一轮考核下来,只剩下九十人。而接下来的第二轮考核,是东麓学堂重中之重,不知道又能有多少人通过。   不过江听到灰衣先生说文章的时候,他的脑袋木了一下,然后神情十分委屈。铜钟也就算了,自己好歹还有罗天盘,可文章的考核自己怎么办?   “林纪,等会考文章的时候你能不能借我抄抄?”不过江跑到林纪身旁,贴着耳朵小声问道。   “那位灰衣先生是文庙的一尊圣人,圣人一念通晓天地,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小动作不会被他看在眼里?”夜可可听到了不过江的话,提醒道,“而且灰衣先生是东麓学堂出了名的严师,被他抓到舞弊的人,不单单是会被取消考核的资格,更是要吃住他戒尺落下的力道。”   “你想被惩罚也可以,但别拉着林纪一起。”   白灵听着夜可可后一句话,蹙紧了眉头。   不过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刚才灰衣先生戒尺落下的动作不过江没有瞧见,但是夜可可说出的圣人这两个字,让他心里生出很大的惧意。他见过圣人,牛鼻子老道和十三都是圣人,他知道圣人脾气都不怎么好,最好不要招惹。   他顿时绝了要作弊的念头。   不能作弊,那可怎么办?   自己好歹也是铜钟十二响的一号人物,要是文章考核写不出来几个字,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耻笑头脑简单。想到这些,不过江就十分后悔小时候没有听娘亲的话,去镇上的学堂听先生教书练字。要是去学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会写几个字。   “文章要怎么考?”林纪忽然问向旁边的白灵。   “每个学堂入学的文章考核都不一样,东麓学堂又要比西麓南麓这两座学堂难上许多。东麓学堂近三次的文章考核,一次考的是就事论事,一次考的是为画作赋,还有一次考的是《礼易》里某句道文的讲解。我还真不知道今年的文章考核要考什么。”   “每次都不一样?”   “也会有重复,但近几次都不会。”白灵说完,忽然想起林纪的字,以为他和不过江一样心里也在担心,“你的字……确实很难通过文章考核。”   白灵想起了在落魄山里林纪写在泥地里自己的名字,七拐八扭的真的很难看,她皱着眉头,想着能不能帮林纪想想办法。   林纪摇摇头,很自信地说道:“我的字现在写的很好。”   白灵愣了一下,她不相信,“真的?”   “真的。我一直在练字,练了很久的字。”在落魄山那座茅草屋里练了很久,离开落魄山又练了很久。   白灵依旧是半信半疑。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广场中央多了九十具案牍,每具案牍上面有一张宣纸,一只毛笔,还有砚台和墨石。   依旧是先前那位儒生,告诉通过考核的众人按照名册上的顺序依次落座。   所有人都在等着,今年考核的文章内容会是什么。   灰衣先生的戒尺再次落下,众人面前的虚空出现了很多灵力形成的墨水,墨水在虚空流淌开来,从上到下,从左往右。。   墨水最后静静悬浮虚空,风一吹,墨水像是湖面一般被吹皱,晕染开来。   “今次文章考核,与往年不同,没有规则。你们在这幅画卷中看到了什么,读到了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落笔写在宣纸上。”   没有规则,往往最让人犯难。   “什么都可以写,写出来的东西又该怎么评判?”有人问出了这句话。   他们来东麓学堂求学,目标自然是进入学堂,如果不知道文章考核的标准,他们又该怎么去靠近?   灰衣先生板着脸,“以往文章考核,看字也看意。不过这次,既不看字,也不看意。”   “那看什么?”   “看心。”灰衣先生说道。   先生是位圣人,还是文庙的圣人,说出的话自然是字字珠玑,藏着很多深意。因此大多数人都是皱着眉头细想,看心这两个字究竟有着什么深层的含义。   坐在案牍上那些参加考核的众人,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一时间,整个广场寂静无声。   厨子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两个字里藏着的深意,书生说的这些矫情酸气的话,就算真的有深意,也不是他这种横五横六的人能够想到的。   白无痕这样的人或许还差不多。   他有些困了,昨天夜里没有睡好觉,酒楼里的酒水太烈了;早上又起的太早,林纪练刀的响声太吵了,而且他落刀的声音很扎耳朵。他往后撤了几步,找了广场旁边有石头的地方,坐下靠着石头呼呼大睡起来。   睡着睡着,厨子发出鼾声。   不过江说的没错,他的鼾声就像是雷声一样吓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是听着这样的呼噜声,哪里能睡的下去。   广场上的寂静被鼾声打破,众人都是从沉思中醒来。有人听着鼾声觉得烦躁,想要叫醒睡着的人,走到一半发现是手里握着菜刀的厨子,顿时吓得面色发白,小心翼翼地后退。   唯恐惊醒了厨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纪等人则是抬头,看着虚空上那篇已经成型的画卷,很快便知晓了整个画卷的内容。   林纪看着画卷,神情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这幅画卷竟然和茅草屋里的那副画卷,函塬镇流水里捡起的那副画卷如出一辙,画的都是天下山水。   唯一不同的是,这幅画卷里,还多出来两个人。   就在那座半山腰上面。 第105章 会不会是圣人   林纪等人的心神,沉浸在虚空之上的那副山水画卷里。   边上那些没有通过考核的人,看热闹的人虽然也都仰着脖子看虚空上的画卷,但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那些墨水晕染开来之后,画卷的表面就起着一层云雾,将画卷里的一切都遮掩住。   众人都很好奇画卷里的内容,有些人不断抓着自己后脑勺,还有些人视线落在灰衣先生身上,想说些什么。可惜灰衣先生已经垂目,四下很安静,没人敢出声询问,怕惊了案牍上坐着考核人的心绪,也怕惹灰衣先生生气。   但也不是真的很安静,厨子闷雷一般的呼噜声一直都在。   众人听的心烦意燥,可也没人敢去摇醒正睡着大觉的厨子。   况且灰衣先生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又凭什么去说?   林纪的目光一直都在那座半山腰上。他记得很清楚,茅草屋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天下山水,函塬镇江河里飘来的那副山水图里都没有这座山头,更没有半山腰上的院落和两道人影。   他看着人影,心神慢慢融进了画卷深处,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奇特,就好像……   林纪锁着眉头想了很久,然后才想起来,这种感觉他其实经历过,在落魄山刀里那位第一次出现、他第一次挥出刀气的时候,心神就融进了那道冲天而起的刀光之中。   现在的感觉,和当初的一模一样。   当心神再度散开的时候,林纪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天上浓厚的云层,看见了远处起伏的青山,看见了近处树叶茂密的杨槐树,还看见了一柄剑。   那柄剑从天而降,正好朝着他的面门而来。剑刃上的寒光凛然,笼罩其上的灵力和杀气浓郁成实质。林纪看见剑刃的时候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细线,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后退。   只是前脚后撤了一步,身体却飞出了数十丈远。   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接着看见了挥剑的人,神色变得更加疑惑,因为这人他认识,就是当时在院落外姬家派来的那位想要杀人越货的强者——姬延。   所以……这里是旗云镇内的那座山头,半山腰的院落是自己家的院落。   林纪扫了一眼四周,很快确认了这一点。   他抬头看着天空,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东麓学堂入学考核,因为看了虚空的那副画卷,所以心神沉了进来。他将想起来的事情又想了一遍,烙印进识海里。   “原来画卷里的半山腰,就是自己家。”林纪喃喃自语,可他想不明为什么会是自己家。   姬延的剑落空之后,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他脸上的狞色更重,剑上的寒光更甚。倏忽间他手里捏了一个印诀,灵力动荡呼啸而出,很快笼罩半边的天空,印诀落下,灵力变成了磅礴的大雨一时间倾盆而下。   当大雨快要落到林纪身上的时候,所有的雨水变得锋锐起来,如同一柄柄垂悬而落的利剑,而后狂风大作,林纪在一片风雨里看见姬延握着手里的剑飞身而下。   剑携雨势,千钧一发。   林纪想要避开,却发现避无可避,漫天的雨水都成了那人手里的一柄剑。   这是姬家无端剑诀里的一招,叫做万剑。姬延修的道法是无端剑诀,感悟的则是雨水真意,因此会将漫天的雨水变成万剑。   这一招在无端剑诀里并非是杀伐最勇猛的一招,但却是极难防备的一招,因为笼罩了一方天地。他用这一招,是想尽快把眼前的人解决掉。   林纪低头,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那把刀,但是刀没有刀鞘,因为刀鞘是在函塬镇的铁匠铺子里锻造的,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握着刀柄,刀柄上还有血迹,然后他看见了自己手心的伤口,接着感受到了裂痕处灼烧般的疼痛感。   林纪顾不得这些,他站起身来,握紧手里的那把刀。既然刀鞘不在,那刀里的那两道刀气肯定还在。   只是不知道刀里的那位在不在……   “我当然在!”   就在这时,林纪听到了刀里那位的声音,接着他又听到了刀里那位的数落声和冷笑声。   林纪没有在意这些,他心里松了口气,微微一笑,然后说了一句,“帮帮忙。”   “小鬼,我凭什么要帮你的忙?”刀里那位冷哼了一声,随后又是数落了几句话,似乎正抱着双臂趾高气扬,根本不打算帮林纪的忙。   林纪听到了刀里那位的话,但他还是觉得它会帮忙。   “你只是刀子嘴。”   林纪说完这句话,将体内的灵力灌入手握的那把刀里。当他开始驱使自己体内的灵力时,却发现自己丹田气海内的灵力似乎多了不少。   他将心神沉落丹田气海,心神顿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里面的灵力,不止止是多了一点而已,是多了很多很多。如果说突破离阳境之后丹田气海里灵力的容量相当于是一口水井的话,那此刻他丹田气海里的容量,如同一片汪洋,林纪抬眼张望,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境界?   林纪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不知道将体内灵力折算成境界会到什么程度,但他知道一定很高。   会不会是圣人?   他心里隐隐间有着这样的感觉,猜测着这些变化应该是画卷导致的,画卷应该将进入其内所有人的修为都拔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   虽然他不知道灰衣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既然境界这么高,林纪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些。   灵力灌入刀身,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奔腾不息的湍急河川,刀里的那位感应到了这股庞大的灵力,恍惚间他以为刀还是在糟老头子手里握着,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不是。   “小鬼,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汹涌的灵力将他嘴巴堵住,然后将他整个身体淹没。   他没打算真的帮林纪的忙,驱使刀气会耗费他极多的心力。可是他现在拒绝不了,林纪灌入刀身的灵力太庞大,他立身在一片风浪之中,像是一叶扁舟。   藏在刀身里的刀气,则是扁舟上的船桨,船在动,船桨也会被牵动。   灵力若海,随后刀气从海水深处钻了出来,于是海里的那条游鱼变成了鲲鹏,扶摇而上九万里。鲲鹏展翅间,一股股风暴自旋而上,将漫天的雨水倒卷上九宵之上。   瞬间便破了姬延的万剑。   雨水消失,只剩下姬延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还有他手里的那柄剑。   没有了漫天的雨水真意,这一招万剑自然会不成样子,只是姬延手里的剑依然十分厉害。他脸色阴沉下来,手里的剑挑飞仅剩的一滴雨水,剑尖刺破雨水,就像是将剑插进了湖面,随后手里的这柄剑变得弯曲起来,最后随着涟漪的散去消失不见。   剑招从万剑,变成了剑隐。   剑隐威力不俗,更胜在阴诡,姬延相信这一剑眼前的小鬼根本看不透,也破不了。   林纪纵身跃向高空,身形像是一根激射而出的箭矢,电光火石之间,便来到了姬延的面前。   他此刻的确是看不见姬延的剑,但那不重要,无论是握剑还是御剑,掌控剑的还是姬延本身,所以他来到姬延面前,然后挥刀。   刀卷起海上的风浪,瞬间将姬延淹没。   汹涌的刀气风暴冲击着姬延,他身上的衣服被刀气劈砍破烂,身上多了无数条血痕,血流不止,转瞬间成了血人。他拧着眉头,神色微凛。   他的剑隐没能成功,因为林纪的刀气风暴抢先一步落下,他从刀气里感受到莫大的危机,只好将剑收回来挡住这道刀气。   刀剑碰撞,发出一声声脆响。   一道道白光炸开,变成一簇簇的火花,从高空落下,最后隐没踪迹。   风浪里鲲鹏再度飞出,翼展铺开,将姬延的剑横扫了出去。姬延的身体,像是断线的风筝往高处飘飞,然后重重地栽落到地上。   落地的姬延再度吐了几口血,他收了剑,仓皇地逃离半山腰。   林纪从空中落回地面,他看着姬延逃离的身影,没有再落挥一刀过去,也没有要再追的意思。   他站立在原地,看着手里握着的那把刀,挥刀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但现在又忘记了。林纪回想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只好算了。   院落,茅草屋,菜畦地,杨槐树……一模一样。   林纪走到杨槐树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树冠上掉落一片碧绿色的叶子,最后落到林纪的掌心。林纪凝视着这片绿叶,这时候的他真的目光如炬,所以看见了绿叶上的很多东西。   他在院落住下,不知不觉间过了几天,每天他都会去后山父亲爷爷的坟前坐坐,陪他们说会话。但他一直没有等到郝狂和救自己的郝叔,也没有等到乘着马车而来的十三姐姐。   第五天的时候,林纪还是没有等到这些人。他站在院落外,看着山下的旗云镇,然后看向天上的浮云。他凝了心神,想要看看浮云深处的东西,可惜只有白色的云团。   他忽然听到有声音,循着声音过去,来到那口水井边上,他探头望向水井里面,井水幽深无痕,不像是有什么动静的样子。   幻听吗?   林纪又检查了一番水井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中午的时候他给自己做了一顿饭,然后收拾好行李,关上柴门,离开院落,前往中州城。   虽然这是在画卷里,但他不能一直在原地待着,所以他要去中州。   或许去了中州,他会弄明白,东麓学堂这一次的文章考核究竟是什么。    第106章 溪流里漂着,水潭边流泪   姬寒不知道灰衣先生说的看心这两个字的深意是什么,他也懒得去猜,因为不重要。但他知道墨水晕染开来后实际是一片云雾,而云雾是一座幻阵,幻阵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不染。里面的景象因人而异,映照的是人心中最介怀的场景。   颇有些佛门里相由心生的意味,不过文庙有自己的说辞,叫做心所同然。   灰衣先生说的看心,莫非指的是这层含义?姬寒皱着眉头,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这位先生是春秋阁里的老学究,他的立意从来都很深远,让人难以琢磨。   姬寒的心神没有第一时间沉入墨水画卷之中,是担心画卷映照的幻境会被灰衣先生看见。落魄山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费了不少心思谋划,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让人查询不到任何踪迹。可如果那些事情在画卷里铺开,天心木地落下,雪山坍塌时的飞影又恰好被看见,事情纵使再隐秘,也会被发现端倪。   毕竟,灰衣先生是位圣人,圣人目光如炬,何况还有文庙的默识。   万一从天心木的掉落里寻到了那丝异常的气机,肯定会联想到白水泽,继而推测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虽然他已经死过一次,留下的只是神魂,但还是有很多人想要他魂飞魄散。一旦暴露,很多事情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会做不完。   姬寒犹豫了十多息的时间,他一边看着画卷,一边偷偷打量着殿堂前的灰衣先生。直到先生垂下眉目,姬寒心里才松了口气,老学究说到底还是老学究,然后他自我嘲笑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谁能想到是我?想到了又能如何?”   这一世为人,他需要谨慎些,但不能太过小心。   他心里的担心烟消云散,心神旋即进入画卷之中。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了天上厚重的云层,感受到了身下的凉意,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知道此刻身体在落魄山那条从山谷里流出来的河水里躺着,他想着果然如此。   沁凉地河水从他身上缓缓流过,河水里的游鱼从身下游到身上,然后静静地落在他的怀里,张着鼻口像是在吸食着什么。   姬寒没有起身,就这么躺着。   偶尔有风息,还有气泡冒出水面破裂开来的声音。他闭上眼听着这些声音,想着识海深处那缕被自己关禁的残魂。   流水变得湍急起来,水面上的落叶不少,因为是秋天,半截叶面染了红色。他的身体被流水推动,像是波浪一样流向远处,他还是没有睁眼,任凭流水带着自己的身体四处游荡。   他的面容很平静,脸上有淡淡地笑容。   这种漂流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当初他在白水泽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藏在红河水的里面,然后顺流而下,不去管自己会流向那条支流,流向哪个地方。   他将这种,叫做漂泊,因为居无定所。   现在他也居无定所,因为这具躯体不是他的。   姬寒的身体被水流中央的一根横木挡了下来停滞不动,他睁开了双眼,知道自己该离开了,然后起身从水流里走出来。   他施了一个道法,将身上的流水驱散。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知道这是圣人的境界,想着这个境界做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勉强可以。   于是他带着那根拦阻自己的横木飞到高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边而去。他要去西漠悬空寺,听听莲花池旁的诵经声。   顺便试试镇魂。   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不过好在在这里的只是自己的心神和神魂,而且只是幻境,不会真的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西漠悬空寺距离旗云镇有万里之遥,不过他现在是圣人,曾经的身法也能动用,那是能媲美牛鼻子老道风雷遁法的极速,所以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应该能在文章考核结束之前赶回来。   姬寒离开落魄山的时候,郝狂刚将扑过来的那头蜥蜴镇杀,用的是他正修行有点成果的三千雷破。   雷霆不是掌中灵力所凝的雷光,而是在天空之上,凝聚的恐怖雷霆,这是真正的劫雷力量,从天上落下,将蜥蜴轰碎湮灭。郝狂看着自己操控的雷霆力量,吓的说不出来话,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施展的三千雷破竟然比郝三叔的雷霆还要厉害。   震惊之后是兴奋,然后他不断的施展三千雷破,享受着雷霆落下的快感。一时间他所在的区域化身雷域,雷霆肆虐狂暴,一股股毁灭的力量跌荡而出,宛如末世一般。   “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强!”郝狂双眼里都是精光,不断叫喊着,黑发飞扬,狂气冲天。   他收了灵力,雷霆力量消弭。他现在想立刻找到白灵和林纪,证明自己也是可以狂起来的,不是个怂货。他还想找姬寒打架,报上次落魄山抢自己灵魄的仇。   他展开神识,遍布整个落魄山,可四周空空荡荡,他没有感应到任何人的气息。他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是在参加东麓学堂文章的考核。   可文章的考核是什么?自己又要做些什么啊?   ……   ……   白灵在落魄山那处水潭旁坐着,怀里的那尾五色鲤鱼刚刚掉落进水潭里。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鲤鱼落水之后,水面会起一层涟漪,接着会出现很多画面。   画面里有她,有木言,还有林纪。她曾经在画面里看到过,林纪被一根黑色的长矛钉在石壁上,之后画面便消失了。   这一次,白灵想要看清楚画面里发生的一切,于是她静静地等着。   手心里攥着铃铛。   大约过了几分钟的时间,白灵手里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声响,之后平滑如镜的水面被风吹皱开始泛起涟漪,白灵看着这些涟漪,这回她看的很清楚,确认水面上的涟漪是时空的波纹。   涟漪荡开,水面开始有了画面,和当初白灵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看着画面里发生的场景,看清楚了那个地方是在荒境天黄河以北,看清楚了那根黑色的长矛来自天塌地黑暗深处,看清楚了画面里她和木言的境界,是灵寂。   这回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画面里的白灵忽然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一眼,她似乎感应到了水面外窥伺的人,她嘴唇动了动,露出凄惨的笑容。   水潭边的白灵读着唇形,读到了三个字:   没用的……   黑色长矛刺破虚空,将林纪钉在石壁之上。   白灵神情木然,没用的这三个字一直在识海里回荡,水里的画面消失,白灵还是和当初一样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手里握住的铃铛震动的越来越剧烈,发出的声响越来越浩大,潭水水面再一次泛起涟漪,但不是被风吹起的,而是被白灵周身的灵力冲击的。   铃铛从白灵的掌心脱离,升入高空,不断变大,最后成了和铜钟一般大小,白灵嘴里念着镇魂法诀,铃铛释放出一道道金光,朝着四面八方而去。金光是镇魂的音波,音波散开之后,白灵将铃铛收了回来,她抹去了眼角和脸上的泪痕,静静地坐着。   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夕阳将落,霞光落在她脸上,染了一片火红色。这时候风吹开她额前的黑发,露出她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颊,但她的漆黑的双眸里仍然有光,像是夜幕里的星星。   她在等声音。   夕阳快要落下,天地只剩下一缕光的时候,白灵听到了那道她一直等待的声音,那是镇魂音波的回音,回音里有她想要听到的结果。   白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她如释重负,很开心的笑了。   那缕光彻底消失,天地沉寂。   夜可可说的没错,白灵在落魄山里给林纪的铃铛里并没有她的神魂气息,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有渡魂进去,所以算不上是真正的本命铃铛。   后来白灵打算给铃铛渡魂,但是白家的长辈不许,白老爷子说了,就算真的给那枚铃铛渡了魂,他也会一道圣人念过去,将那缕神魂收回。   不过这里是在灰衣先生的画卷里,老爷子的圣人念绝对不敢窥伺画卷。   白灵想着在这个地方动手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她现在是圣人境界,可以施展出白家镇魂里的同魂契,将一丝神魂气息直接注入林纪刀柄上系着的那枚铃铛里。   她手里的铃铛,林纪刀柄上的铃铛是一对子母铃铛。眼下这里虽然是画卷里的幻境,但他们的心神是真的,神魂也是真的。   画卷外面的云雾能隔绝视线,还能隔绝神识,但却隔绝不了镇魂铃铛的声响。白灵催动了手里的铃铛,施展了同魂契,两缕神魂一缕入了铃铛里,另一缕会随着音波进入另外一枚铃铛里。   她听到的回音,就是那枚铃铛的回响。   白灵希望自己今天做的这些事情,能够在以后有些用途。   至少,能有些希望。   跌落进水潭里的那尾灵魄从水里钻了出来,然后落到白灵的手里,被后者收进怀里。   白灵起身,往半山腰林纪家的院落而去。    第107章 冬日风雪里的雷声   姬寒的速度很快,流光似乎真的像是一道光一样,但这样的速度,还是离他巅峰时候的速度有些距离。   他人在虚空之上,因为速度太快,流风呼啸的声音也是十分剧烈;又因为在高空,温度颇低,先是头发,然后是眉眼,最后是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加上他的衣服玄白,就像是一个雪人在高空极速飞行。   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十分诡异。   不过不会有人看见,因为他现在在足够高的地方。   姬寒没有刻意用道法驱散身上的风雪,任凭他越积越多,他原本就是风雪深处的来人,这种久违的感觉甚至要比在河水里漂流的感觉还要古老的多。   古老到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他的双眼眯着,只留下一条细缝,里面有着两道精光,像是天地昏瞑间的晨光,他借着晨光看着人世间。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他闻到了虚空里若隐若现的檀香味道,知道悬空寺已经不远。又过了几息的时间,姬寒不再往前飞,而是笔直地往下落。   他的速度仍旧很快,四周的流风依旧呼啸,唯一不同的是四周的风雪变成了流火,身上的积雪迅速被融化,变成迷朦的水雾。   水雾正好蒸发干净的时候,姬寒来到了悬空寺莲花池的正上方,距离地面不过十多丈的高度。   姬寒看了一眼身下的莲花池,心里十分失望。他不喜欢来悬空寺,因为不喜欢这里虚伪的秃驴;但他现在来了悬空寺,既是因为镇魂,也是因为想念莲花池里盛放的莲花。   他喜欢莲花圣洁的样子,喜欢莲花的清香,这些都和佛门无关。可现在已经是深秋,莲花大多凋落,剩下的那几朵也只是被檀香气撑着,失了本质。   除了看见萧瑟的莲花池,姬寒还看见了莲花池旁神情警惕,严阵以待的僧佛,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在高空飞行不会被人发现,但是落下时的流火太过明显,离得又是越来越近,悬空寺里的僧佛境界都不低,自然能够感应出来。   只是,他们这幅神情明显是迎敌的,他们又是通过什么判断自己不是好人?   姬寒皱着眉头,想着会不会是佛门的慧眼,但慧眼太难得,应该不是。他看见一个和尚的目光在自己身影的上面,他回头抬眼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窟窿,于是明白了敌意的由来。   原来是他落下的时候没有注意,将莲花池上的那座佛法大阵穿了一个窟窿出来。   姬寒尴尬地笑了笑,“我一时忘了,这里还有座佛法大阵。”   他是真忘了。   姬寒说完,将横木插在莲花池内,然后他盘腿坐在横木上,“我来只是想要听听莲花池旁的诵经声。”   一众和尚脸上的怒气更甚。   不一会,僧佛中一位闭目的老僧走了出来,他望着横木上盘坐的姬寒,双手合十纳了佛门礼节,然后平静地道,“施主要是想听诵经声,可以先去燃香,然后再去大殿。莲花池旁,没有施主要听的诵经声。”   “闭目禅?”姬寒看着眼前闭目的老僧,知道他修的是闭目禅,境界修为已经迈入圣人境,他只是摇头笑道,“可你出来有什么用?”   悬空寺的闭目闭口禅是仅次于万丈金身和菩提佛经的道法神通,从修行闭目开始,就不能再睁开眼,之后修行一世,也不过开一次眼,甚至从不开眼,毕竟那是一世修为的倾注,因此力量十分骇人。   老僧年岁颇大,闭目禅已然是修行了大半辈子,姬寒知道老僧不会轻易开眼,所以说他出来没有什么用。   “施主可以试试。”老僧双手仍旧合十,神情平静,无波无痕,可话里的锋机很重,这不是威胁,只是告诉姬寒他会开眼。   圣人境的闭目禅,一旦开眼,姬寒现在的境界修为未必能够抗下来。   “我远道而来,只是想要在莲花池旁听听诵经声,感悟佛法,我无敌意。”姬寒脸上依旧挂着笑,表情人畜无害。   老僧抬了头,姬寒知道他想说的是被穿出一个窟窿的佛法大阵。所以姬寒觉得秃驴虚伪,既然修的是闭目禅,可还用神识看这个世界,算哪门子的闭目?   这么说来,还是闭口禅更有些佛法。   “那就只好试试你的闭目禅修的时间够不够长。”姬寒无奈了招了招手,然后身前出现了一柄飞剑,那是寒光剑。   寒光剑出现的时候,天空的云层聚拢在一起,由白变黑,于是青天白日变成了昏天暗地,姬寒的身后酝酿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姬寒不想再说些无用的话,所以他打算直接出手,莲花池旁的一众僧佛感受到了姬寒身后那场暴风雪的恐怖气息,他们的神情由警惕变得肃然,合十的双手松开,身上有一道道佛印笼罩,很快渡上一层金光。   “原来是悬空寺戒律堂里的金身罗汉。”姬寒挑了一下眉,他原本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剑招,他只是将暴风雪放到身后,威吓一下这些秃驴。不过这世上最不能威吓的就是秃驴和书生,因为没有什么作用。   姬寒的视线落在那些渡着金光的罗汉身上,想到了这种情况下无端剑诀里的万剑应该很合适。于是身后的那场暴风雪,变成了一柄柄锋锐无比的利剑。   相较于姬延的万剑,姬寒此刻施展出来的万剑更加凌厉,剑意也更加通透。   金身罗汉掌心相抵,佛光普照,半空中很快多了一枚佛印,姬寒抬起的手迅速落下,身后的风雪利剑激射而出,一柄柄利剑都是一道圣人念,将虚空切割的支离破碎。虚无之中的罡风肆虐而出,伴随着万剑剑势落下,狠狠地撞击在佛印之上。   轰隆隆!   天地间响起一阵阵巨响,整个悬空寺似乎都在震动,碰撞激起的气浪像是风刃一样毫无规则地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莲花池凉亭上的柱子被风刃横断,焚香的铜鼎斩出一道深痕,铜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池边上的那块石头被风刃斩中訇然破碎,碎石洒落莲花池,水花四起。莲叶上的青蛙受到了惊吓,纷纷跳入水池里,连同着池里养的鲤鱼一起钻到水池深处。   姬寒嗯了一声。这一声不是回答,而是惊咦,因为落下的万剑没有破开金身罗汉撑起的佛印。   “悬空寺的金身罗汉,修的不是绣花枕头,没有那么容易破掉。”老僧说道,他语气平静,但很自信。   “是吗?”姬寒眉眼离有了冷光,他手悬停在那柄寒光剑上,声音渐渐变得厉然起来,“那倒是希望这些金身罗汉真的能够撑得住,要是撑不住,这片诵经地恐怕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和灵石修缮。”   姬寒的话不轻不重,但满满地都是威胁的意味。他很喜欢威胁人,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喜欢,只是他的威胁似乎从来没有起过作用。   前世是因为他太强了,这一世是因为他不够强。   天地间的威压变得越来越恐怖,姬寒体内那股圣人的力量也是被他用的得心应手,他曾经的高度比圣人还要高,自然知道怎么用有限的圣人念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画卷里最高的不过圣人境界,所以他才会来悬空寺。   或者说,敢来。   当天地间的威压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姬寒知道已经够了。他悬停在寒光剑上的右手重重一按,剑身突然爆发出炽烈的白光,然后嗖的一声朝着下面的佛印刺去。   这一次,他用的不是姬家的无端剑诀,他用的是自己曾经的道法。   飞出的寒光剑变成一条俯冲而下的游龙,除了风雪,还有带着雷罡,就像是冬日风雪里的雷声不断。   剑光刺在佛印之上,莲花池旁的金身罗汉知道刺过来的这一剑很是厉害,掌心相抵间的灵力更加浩荡,佛光冲天而起,接着一众罗汉念出梵音,莲花池的水浪翻涌而出,池水里的鲤鱼和青蛙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死伤无数。   姬寒嘴带讥笑,他就知道佛门都是假慈悲。   佛印通玄透明,圣洁无比,金身罗汉宝相庄严,无比虔诚。   姬寒撇撇嘴,然后大笑了数声。笑声过后,落下的剑没有任何的阻碍,直接刺破了佛印,那道光幕也是蛛网密布,而后碎裂开来,化作一片光雨。   剑气袭来,纵使罗汉都是金身,仍旧是扛不住,身上都是多了数道血痕,有人吐血,有人栽到在地,再没有抵抗的力量。   姬寒说过,这些金身罗汉最好挡住,如果挡不住……   所以寒光剑还在往下落,明明是速度极快的飞剑,此刻的速度却似乎极慢,而这一快一慢间是压迫。   吐血的罗汉,倒地的罗汉再度聚拢在一起,盘坐在地上,齐喊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静默不动。   他们要用金身挡住刺下来的剑,不让这柄剑毁了莲花池旁的讲经地。   “究竟是经文重要,还是人重要?”姬寒眯着眼,望向闭目老僧,“这块地方要是染了血,恐怕会比毁了更难处理吧?”   闭目老僧的眼皮跳了一下,饶是他的定力,此刻也是被姬寒激地按捺不住。   姬寒心里倒是觉得自己威胁的话有些长进。    第108章 你为什么要回来   剑鸣呼啸,风卷残云。莲花池中央那座凉亭断了两根柱子,摇摇欲坠。   闭目老僧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按捺住自己的心气,他迎着漫天的风雪雷罡,顶着压力朝前走了一步,走到把柄剑落下的正中心,面色凛然:“莲花池旁讲经地,是佛门重地。施主既然执意要落剑下来,那贫僧只好接剑。不过我修行闭目禅数百余载,一旦开眼,施主未必能够受的住。”   他是圣人境,又修行闭目数百余载的时间,一旦开眼,自然会有毁天灭地的恐怖威能。   佛门慈悲,闭目老僧不愿意杀生。   横木之上坐着的姬寒瞥了他一眼,讥笑道:“老和尚,你要开眼就开眼,说这么多啰嗦的话做什么?”   “得罪了。”闭目老僧无奈地叹息一声,闭目禅虽是佛门中的大神通,但佛门中人修行闭目禅绝不是为了逞勇斗狠,只是为了不被世间诸相所累,如此方能抵悟佛道禅心。所以初衷便是不开眼,老僧的心愿也是永不开眼。   只是,今日他要行违背本愿之事。   盘坐在地上的一众金身罗汉仍旧在念着阿弥陀佛,他们的神情忽然间变得颇为凝重。   姬寒远道而来,真的只是为了听诵经声。可惜的是,这些罗汉和闭目老僧不通人情。既然闭目老僧让他完不成心愿,那他只好让老僧开眼出一口恶气。   睚眦必报本来就是他的性格。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姬寒白衣飘飘,神色镇定自若,似乎并没有将老僧的闭目禅放在眼里。   但并非真的没有放在眼里。闭目老僧还没有做什么,姬寒便能感受到从后者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也感受到了笼罩在自己周身的凌厉气机。   他没再说话,寒光剑依旧往下落。   闭目老僧张开嘴,吐了一个佛音出来,佛音是两个字,说的是罪过。开眼是对自己的罪过,也是对来人的罪过。   但闭目老僧还是要开眼。   嗡嗡嗡——   天地间响起嗡鸣声,不是佛音,也不是剑鸣,而是天地动荡不安地颤响。闭目老僧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寺庙里的一尊佛像。他身上没有佛光,手里也没有持佛印,神色也很平静,但他此刻却成为了极为危险的人物。   姬寒身后的暴风雪落下之后,天空已经变成晴色,但转眼间,天色昏沉下来直至漆黑如墨。云层在墨色里隐去了所有的踪迹。   没有呼啸的风息,金身罗汉也停了佛音,铜鼎里的焚香灭了火光,剩下的轻烟也无从看见。   天地安静地可怕,似乎在一瞬间堕入黑暗。   唯一证明着他们还在原地的,是那些萦绕的檀香气。   闭目禅修行数百余载,是为了不看见;仅此一次的看眼,也是为了不看见,所以这一刹那,天地会寂灭。   姬寒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不是身陷泥淖,是凝固住。   他尝试着动动手指,没有奏效。心神也和那柄寒光剑失了联系。姬寒这才意识到,老僧的闭目禅恐怕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厉害。   姬寒眼里原本懒散的光聚拢起来,最后变得跟落下的剑光一样凌厉。接着他看见了眼前黑暗里生出一缕光,但这缕光并不是昏瞑之后的黎明。   他的视线沿着这缕光而去,看见了闭目老僧的面容。这时候他的面容没有平静,没有祥和,反而是有些狰狞。   开眼不需要佛法,也不需要天地灵力,只需要力气,还需要忍受痛苦。数百余载没有抬起过的眼皮,此刻会像是山岳一般沉重。抬山而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在漫长时间里已经融在一起的眼皮,抬起的时候带来的苦痛就像是血肉被硬生生扯开一般。   姬寒想到了某个地方车裂这种酷刑,他更加想不明白,这些和尚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难道是为了印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偈?   “但你开眼,太慢了。”姬寒道,闭目老僧可以开眼更快些,可惜他心里还有杂念。不过就算没有杂念,也快不过落下去的剑。   姬寒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慈悲心,剑朝着闭目老僧落下时,他没有恻隐,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哪怕接下来寒光剑会从老僧的头顶一路刺穿他的身体,然后血流如注。   黑暗中的那缕光从细线变成了粗线,天地间的气氛压抑到极致,两人的气机分别占据着一半的天空。   剑真的要落下。   眼也要睁开。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吱呀声响,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正前方经堂的那扇大门被推开。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经堂里传了出来,“这位施主远道而来只是为了听佛门禅音,我佛从不拒人以外,有何不可?用不着为此开眼。”   这话是说给闭目老僧听的。   老僧闻言之后,挣扎了半息时间,然后大彻大悟,脸上狰狞的神情消失,双眼睁开的那一缕细缝也是再度合上。想要再将这缕细缝填补上,需要漫长的时间,可若是从来没有想过开眼,时间也就变得短暂。   老僧闭上眼,意味着收了神通,只是悬于头顶的那柄剑越来越近。姬寒眯紧了双眼,因为他发现老僧犹如入定一半,岿然不动。   他觉得奇怪。   从经堂里走出来的人挥了一下手,一朵金莲从犹如泥淖的黑暗里开出,莲生九片花瓣,金莲升空,漫天都是佛光。一时间,姬寒身后的漫天风雪,老僧身前的混沌黑暗都被佛光消融。   佛光落入莲花池内,遍地生莲,残存的游鱼继续游荡,青蛙水里跳到莲蓬叶上,发出一片蛙鸣声。   那朵金莲和姬寒落下的寒光剑碰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呼啸的狂风。只有从金莲上掉落的一片花瓣从虚空飘下,而姬寒的寒光剑,失了通明的剑意。   剑里的凌厉被金莲化解。   剑意则是被佛光消融。   天地恢复清明,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姬寒手里握着寒光剑,警惕地盯着来人,如临大敌,他以为画卷里最高的境界不过圣人,因为灰衣先生就是圣人境。   但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越矩的大物。   “你要听什么经文?”那人来到闭目老僧的身旁,抬头望向在横木上坐着的姬寒。   盘坐在地上的金身罗汉起身恭敬地说了声首座,然后闭了嘴,不再念佛言。   首座……   姬寒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是悬空寺戒律堂的首座,难怪刚才那一手金莲佛法精深。戒律堂首座是仅次于悬空寺主持的人物,无论佛法还是境界修为,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   但这样的人物,不该在画卷里出现才对。灰衣先生的泼墨画卷,观想的境界不会越过他的境界,姬寒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想听听悬空寺里的渡厄经。”姬寒说道。   魂典里关于消除残魂影响的法子只有镇魂这两个字,再没有其他只言片语。姬寒从残留的一些记忆里想到了白家的镇魂,也想到了悬空寺的佛经。   白家镇魂在白灵用铃铛震响铜钟的时候发出了镇魂音,当时他就已经知道白家的铃铛没有办法消除识海里的残魂,只能寄希望于悬空寺的佛经。   而拥有镇魂能力的佛经有很多,姬寒最先想到的是渡厄经,他有种直觉,渡厄经会有用。不过渡厄经只会在莲花池旁讲经地出现,所以他特意跑来这里。   闭目老僧听到渡厄经,神色微变,“渡厄经是我悬空寺的大乘神通——”   戒律堂首座叹息了一声,“普缘,你着相了。”   闭目老僧的法号是普缘,悬空寺普字辈的高僧。   他旋即继续说道。   “渡厄经也只是佛经。”首座注视着姬寒的眼睛,神色淡然平静,但眼神里的光像是要穿透姬寒的身体,好看清楚他此行来悬空寺听渡厄经的真正目的。   “在哪听?”姬寒顺势而问。   “跟我来。”   姬寒有些意外,他以为听经的地方会在这里,但看首座的意思,显然不是。   他没有多问,只是跟在首座的后面,看看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闭目老僧和一众罗汉没有跟来,他们停留在原地。   首座带着姬寒绕过莲花池正前方的经堂,一直走到后山去。后山有一片松林地,松林不高,但苍翠欲滴;每一棵松树旁都有一尊佛塔,佛塔与松树齐高,用的是最洁白的汉白玉。   塔是舍利塔。   树只是普通松树。   这些姬寒知道,他还知道每尊舍利塔里有一位古佛的舍利,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这里有十九尊舍利塔,意味着有十九位古佛坐化的舍利。   这一处地方,还有个名字,叫做圆寂地。   只是,首座为什么要带自己来此佛门重地。   首座走到一尊舍利塔面前,然后转身看着姬寒,“渡厄经虽是大乘佛经,但你仍需要借助圆寂地诸位古佛残留的佛光,这样才能对你识海深处的残魂有些作用。”   姬寒神色警惕地盯视着首座,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起来。画卷里出现越矩大物已经初现端倪,看来真的发生了意外。   “没有意外。”首座道,“不过在听渡厄经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姬寒挑了一下眉眼,“问吧。”   “你为什么要回来?”   姬寒神色默然,他现在已经确定,首座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109章 一啄一饮间都是因果   圆寂地清幽无声,姬寒盯视着眼前的戒律堂首座,在等着他的回答。   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是首座问向他的话,但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回来这个词对应着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现在的他在悬空寺的圆寂地,虽然是在泼墨画卷里,但对于首座而言,这就是悬空寺,因为他人就在这里且不是外来者。   没人会对自己的世界生出怀疑之心。   姬寒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因为总有例外,不然也不会有那句朝闻道的话。   但无论是哪里的悬空寺,他都从来不是佛门中人,所以没有回来一说。除非,首座说的是这片人间。   所以,姬寒明白过来,首座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他却想不明白首座是如何知道的,他自认为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不会被人发现。   他想不明白,只好开口问。   “只要是做过的事情,纵使再滴水不漏的计划,也仍旧是会留下痕迹。落魄山云层大阵消散之后,落云峰峰顶坍塌,里面剩下的人都借着替死符离开。你在那个时候从天心木出来夺了姬寒的身体,取代他从河水里走了出来。”   “借着云层大阵消散扰乱的气机,的确是能遮掩掉你做过的事情,哪怕是天地间的三位至圣那时候也不会有所察觉。但是那半截天心木跌落到河流里,躺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常来佛门里听经的羽鹤路过,衔起天心木,带到悬空寺,讲经大会的时候掉落进住持怀里。”   “碰巧路过?”姬寒问道。   “只是碰巧。”   姬寒皱着眉,他有些不信,但眼前的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就没有必要再说谎。   “既然是佛门的溯流光,那就难怪了。”佛门的溯流光,是涉及前世今生的大神通。那半截天心木落在灯捻的手里,凭他溯流光的造诣,自然能够一眼望见留在天心木上的气机,从而推演出雪山崩塌前发生的一切。   天心木产自白水泽,向来都是奇珍之物。而世间懂得藏魂于天心木的修道者不多,又懂摄魂夺魄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联系在一起,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何况推测的人还是灯捻。   “两心通?”姬寒又问道。   “是。”首座颔首点头。   姬寒恍然,那就没有什么疑惑的了。   佛门的两心通玄妙无比,与白家的同魂契有相似之处,神魂之力无视时间距离。他仍旧是泼墨画卷里的戒律堂首座,但是心神却是外界西漠悬空寺里真正的戒律堂首座。   至于他的境界会是越矩,估计也是因为神魂的变化所引起的。   “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要帮我?”姬寒更加想不明白这一点。他是白水泽上一任妖主,那时候妖族和人族势若水火,他和人族的三位至圣也是交手过不少次。   从来没有合作,只是敌对。   “佛门慈悲。”戒律堂首座双手合十。   “我看是假慈悲。”   清风徐来,吹动松针沙沙作响,窝在里面的鸟雀却如同受了惊吓一般,仓皇地飞了出去。在松树的上空盘旋,而后又落回到松树里面,继续窝着。   鸟雀踩落了几根松针叶,松针飘落到地上,压垮了爬行的蚂蚁,随后又被清风卷起。   首座神色平静,他看着姬寒,缓缓说道,“佛门讲究因果,一啄一饮间都是因果,这就是为什么。”   姬寒敛了笑容,面无表情。不管灯捻的态度是慈悲还是假慈悲,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被发现了,始终是个大麻烦,因为他现在的境界真的很低,随时会被这些大人物踩死。   想要尽快提升境界,识海深处属于姬寒的那缕残魂就真的需要尽快处理掉,这样神魂彻底相融肉身,修道才不会阻滞。   想到这,姬寒走到了十九座舍利塔中央的位置盘腿坐下,然后转身跟首座说道,“念经。”   首座微微一笑,取下了胸前挂着的念珠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持着佛印,闭上双目,开始念着渡厄经。   念经的声音并不洪亮,反而十分沉闷,经文声出现的时候,清风散去,松树里的鸟雀飞离,首座手里的念珠一颗颗从指肚滑落。   远处的大雄宝殿很合时宜地传来了敲钟的声响。   浩大的梵音笼罩整个圆寂地。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圆寂地的十九座舍利塔发出嗡鸣声,里面拥有佛性的舍利子因梵音而震动,一时间,十九座舍利塔发出金色的佛光。   佛光如同一片汪洋,出现在圆寂地上空。   首座念完渡厄经最后一个梵音,如汪洋般的佛光倾泻而下,朝着姬寒的身体而去。   这种景象,和佛门的灌顶如出一辙。   姬寒感受着进入身体的佛光,明悟为什么要来此处的原因。   佛光洗礼着姬寒的身躯,身上的衣物蜕去,只留下的血肉身躯在光照下变得通透无比。梵音借着佛光进入姬寒的识海,一路飘进识海深处。   渡厄经声回响不断,犹如洪钟大吕。姬寒承受着渡厄经声,让其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识海深处。   那缕残魂的戾气,也是在经文的渡化下,渐渐变得虔诚起来。   一段时间过后,残魂在识海深处半跪着,双手合十,嘴里念着渡厄经文,原先的愤怒、暴虐、不甘情绪被洗礼干净。   在渡厄经文的影响下,他决定要皈依佛门,脱离苦海,而苦海的尽头是往生。   姬寒想着镇魂不该这么简单才对,于是他散了一丝神魂之力落向识海深处,神魂力量变成一片轻羽飘落在残魂之上,随着他朝苦海尽头而去。   他看见了海岸的轮廓,看见残魂渐渐从识海走了出来,越走越高。他明白过来那不是海岸,只是登天的阶梯。   “还是差些东西。”姬寒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睁开眼。   漫天的佛光消失,梵音不再。圆寂地再度变得清幽静谧。姬寒走到一颗松树旁,摘了一根松针叶,透过针叶的缝隙,他看见了里面的窝着的鸟雀。   鸟雀没有因为他的出手飞出去,但他看见了鸟雀眼睛里深深地恐惧,姬寒想着原来是因为太过害怕不敢乱动。   忽然,他想到了差的东西是什么。   他将摘下的松针叶放在眼前,凝视着,与此同时也凝视着旷远之外的天空。   凝视了许久。   那里是一片虚无,还有雷霆和寂灭。   “灯捻在悬空寺?”姬寒这时候问的悬空寺是泼墨画卷之外的那座。   “主持不在。”   “他在何处?”   “主持行踪向来不定,可能在西漠某座古刹悟禅心,可能在南疆地行走,也可能在荒境天观那一片黑暗。”   “他让你动用两心通来泼墨画卷里和我碰面,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听听渡厄经?”如果仅止于此,等日后他真的去悬空寺的时候不横加阻拦就好。   没有必要大费周章。   “主持有句话让我带给你。”戒律堂首座将手里的念珠挂了回去,双手合上。   “什么话?”姬寒微眯着眼,与其说是话,不如说是日后听渡厄经的代价。   “主持说,那个人还活着。”   话音落下,圆寂地顿时起了一阵狂风,青松被吹的东倒西歪,吹落的针叶拍打舍利塔,松树里的鸟雀慌乱逃窜。   地上出现两道不前不深的痕迹,那是姬寒眼里的冷光。   狂风持续了几息的时间,然后消失。   原来是这则消息,难怪要在泼墨画卷里说。   姬寒嘴角带着笑,他仰着脸迎着落下来的阳光。只是他的脸没有被阳光照暖,反而是阴寒地可怕,像是幽暗的深渊。   那个人……没死才好。   ……   ……   郝狂在去中州城的路上碰见了南斗,两人在函塬镇外那座山头处打了一架。郝狂的雷霆,南斗的离火在虚空碰撞,生出巨大的浩荡,一时间整个虚空充斥着狂暴炎热的灵力,热浪向四周涌去。   一场大战结束,没有胜负。无论是雷霆还是离火,都没有压胜之意,两人拼到体内不剩一丝灵力,然后身体从虚空坠落下来。   他们掉落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山脚下的那条河流,河流流向的地方是函塬镇,河水里有一头浊水大妖。   两人快要落到水面的时候,浊水大妖张开了嘴,深吸了口气,河面出现庞大的漩涡,两人的身体卷进漩涡深处。   之后便进了一片暗胧。   “畜生,凭你也敢吃我!”   “畜生,我你也敢吃!”   两人同一时间说了意思相近的一句话,然后雷霆劈开了暗胧,离火焚烧了浊水大妖如山岳般的身躯,两人互相搀扶着身体,从一条血路中走出来,一直走到岸上。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倒下,大口喘气,最后沉沉睡去。   夜可可是第一个到中州城的人。   她很在意那天晚上和林纪在中州城湖底经历的事情,她想知道被困在湖底的那尊妖兽究竟是什么来路,还想知道该怎么破解刺入林纪眉心的黑色毛发。   心神进入泼墨画卷之后,她便朝着中州城而去,仅仅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来到中州城的人工湖,纵深跃入湖底,只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暗胧,没有妖兽,也没有铁链。   她在湖水底找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妖兽的痕迹,只能失望地离开。   走出湖水的时候,夜可可看见了岸边拉着木箱的猿重,她喊了一声猿重,后者停下沉重地脚步循着声音也是看见了夜可可。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夜可可则是带着猿重进了一家酒楼,随后吃起了火锅。 第110章 谁的纸上没有字   夜可可和猿重在酒楼吃火锅,要的是用牛骨头熬的红油高汤的汤底。桌上摆了很多涮菜和肉,两人面前都有盛满香油的油碟。   两人自顾自的吃着火锅,却引来周围不少人的注目。一来是因为夜可可娇俏清丽的容颜,二来是因为两人吃的东西。   身形娇小的夜可可,一直在吃肉;而身形体魄壮的如山塔一般的猿重,一直在吃青菜叶子。   猿重不太能吃辣,涮熟了的青菜叶子总是要过几遍香油碟,才会放进嘴里,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还是禁受不住辣味不断吸气。   这……   四周的人看的目瞪口呆。   夜可可面对着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心绪倒是镇定平静,她将筷子上夹的冒着热气的毛肚放入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吞进肚子里。“人族确实很懂的制造美味,要是在白水泽,毛肚一定腥臭无比。可就算是腥臭,那些大家伙也吃的下去。”   猿重似乎没听到夜可可的念叨,自顾自的吃着菜,辣的红了耳朵,红了脸。   铛铛铛——   夜可可用筷子敲打铜鼓边缘,猿重这才意识到殿下是在跟自己说话,赶忙闭上嘴,等着吩咐。   “搬山一族平常都只吃青菜叶子?”夜可可蹙着眉头问。   猿重摇着头,“白水泽里没有妖兽种这个,所以没有青菜叶子,只有树叶和香蕉。”   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不过青菜叶子比树叶好吃的多,没有苦味。”   现在他喜欢上吃青菜叶子,所以一直吃。可惜这里没有香蕉,不知道香蕉放到火锅里煮着吃会是什么味道。   “尝尝肉,说不定你会比青菜叶子还要喜欢。”夜可可眯着眼,夹了一块羊肉到猿重的油碟,蛊惑道。   殿下的吩咐,猿重不敢不听,于是用筷子夹起羊肉吞进嘴里。   羊肉入嘴之后,猿重愣了一下,混着肉味的汤汁浸润开来,原来还有比青菜叶子和香蕉更好吃的东西!   他的眼里有光,然后望向铜锅里漂浮的肉片,很快吃的干干净净。   夜可可看着猿重疯狂吃肉的场景,十分满意。想着要是搬山一族都吃肉的话,体魄是不是会比现在还要壮硕不少?   妖主在白水泽让众妖兽仿效人族生活,不是没有道理。   吃完火锅,夜可可看了一眼天色,想着时候不早了,她望向猿重问道:“你有什么想做但是还没做的事情吗?”   猿重摇着头,然后盯着铜锅里的红油高汤。他其实想说肉还没有吃饱,但他没有说出口。   “那走吧,外面也有火锅。”   猿重闻言,咧着嘴憨厚地笑了起来。   两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心神也是从泼墨画卷里走了出来,回到画卷外面真正的身体里。   夜可可看着案牍上的宣纸,原本上面是一片空白,此刻多了两个字:   情义   猿重面前的宣纸上则是出现了一个肉字。他不识字,不知道这个肉字是什么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从泼墨画卷里出来,只是并非所有人的宣纸上都有字,有些人仍旧是空白一片。   郝狂和南斗出来的时候,宣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一个义字。   夜可可看了一眼林纪,发现他还在闭目。她接着看向白灵,后者似乎已经走出来很久了。   白灵在落魄山那处水潭看完那些画面,又做完想做的事情之后,跳进了水潭之中,然后心神便离开了画卷。   出来之后,她一直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字,到现在还在看着。   宣纸上的两个字,是至情。   她双手撑在案牍上,掌心朝上托着下巴,然后半眯着双眼,看着宣纸上的字,脸上和眉眼里都是羞赧和笑意。   她想着这两个字是不是那个意思,要不是的话还能是什么意思?眼里是字,脑海里则是出现了林纪的身影,是他横刀挡在自己和黑虎中间的那道身影。   不过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进入案牍坐下来之后,他就一直坐着。他看见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上的画卷,于是他也抬头去看,可是他看见的只是一张白纸,什么内容都没有。   他觉得奇怪,甚至匪夷所思。   接着所有人都是闭上了眼睛,不过江想着就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也要装作看见,不然多丢脸……所以他也跟随着众人闭上了眼睛。   白灵出来的时候他没睁眼。   猿重和夜可可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睁眼。   当越来越多人睁开眼的时候,他才睁开了双眼。他瞥见了旁边几个人宣纸上有字,可自己宣纸上偏偏没有字。他很疑惑,同时心里很担心,难道是通过文章考核的宣纸上才会有字?   不过江着急起来,锁着眉头不断在想办法。   可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没有在虚空那副画卷上看到任何的内容。没看到内容,又该怎么在宣纸上弄出字来?   字……   不过江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朝着四周张望,看了好几张宣纸,看见了宣纸上的字。每个人的字都不一样,而且只是一两个字,并非是一篇文章。   如果只是一两个字,自己在宣纸上写一个不就成了。   至于到底写什么字,不过江没有多少犹豫。他没去学堂上过学,爹娘也没教过他识字,所以他不认识什么字,也不怎么会写字。   但是除了自己的名字,他还会写一个礼字。   这个字是在函塬镇的时候开始练的。他藏了一张林纪练字的宣纸,然后躲着林纪偷偷地练习这个字。他不知道字的笔画顺序,只是照着宣纸上的字慢慢勾勒出来。   起初练的很不顺,但练的多了,写的也就顺畅起来,熟能生巧这句话说的很是在理。最后不过江能够不靠临摹,在泥地里写出和宣纸上一模一样的礼字来。   他要写个礼字,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研了墨,然后抓起毛笔蘸了墨汁。不是提笔,不是拿起笔,而是抓起笔,因为他不懂得怎么用笔写字。因此握笔地姿势十分怪异,像是抓着一根树枝,在泥地里写字。   用笔的姿势虽然奇怪,但他在宣纸上写的字和林纪落笔写下的字不差分毫。不过江写完了这个字,迅速放下毛笔,打量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接着他铺平宣纸,看着纸上的字,心满意足,甚至有些得意。要是将这张纸给娘亲看,她一定会高兴极的,可能会拿着这张纸十里八村地炫耀。   看过自己写的字,吹干上面的墨汁,不过江扭头看着林纪,发现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他面前的白纸仍旧是空白。   他皱着眉头,心想不应该啊。   怎么说林纪也是那位女圣人教过的学生,从函塬镇来中州城一路上都在看书练字,怎么也不会是交白卷的人。   是不是那里出了意外?   众人醒过来之后,儒生过来收走了众人面前的宣纸,并且按照名册上的顺序在宣纸上标上序号,然后叠罗在一起。   醒来的人陆续离开案牍,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过江走到厨子睡觉的地方,听着如闷雷一般的呼噜声,眼神满是嫌弃。他蹲下身子,然后抓住厨子的胳膊使劲将他摇醒。别人怕厨子,但他不怕。   摇了几下,厨子慢腾腾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他问道。   “还没有。”   厨子瞧了一眼天上蒙着云雾的泼墨画卷,“林纪那小子还没有出来吧?”   “没有。”   “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不过江粗着嗓子。   厨子又是抬头瞧了一眼虚空,但这会他的注意力不在泼墨画卷上,而是那一团云雾。厨子刚才并非是真的在睡觉,而是在冥想,至于闷雷般的呼噜声只是意外。   他想的是函塬镇外碰见的那只浊水大妖,他一直觉得奇怪,就算妖族和人族融洽了数百年,可浊水大妖生性凶戾,白水泽怎么会让他离开红河?   浊水大妖自己不可能逃的出来,红河沿途数十道关口,不会没人发现。就算浊水大妖真的自己逃了出来,他也不会愚蠢到跑到离中州城不远的函塬镇。   除非他真的想找死。   但在暗胧里,浊水大妖说的的确是要去函塬镇想吃鲜活的人。   厨子看着那片云雾,联想到了另外一尊大妖,他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了。他决定去一趟白水泽,看看那尊大妖是不是还在云雾深处待着,如果不在,事情就有很多蹊跷的地方。   尤其是还出现了幽冥的刺客。   厨子要追查幽冥的真实位置,人族修道者查了这么多年,虽然有些痕迹,但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云雾让他突然想到,人族的修道强者遍寻幽冥无果,会不会是在白水泽的某个角落?   “小鬼,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林纪出来后跟他说声我走了。”厨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要走?”不过江怔了一下,然后他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厨子,“你要赖掉欠林纪的银钱?”   厨子哈哈笑道,“我可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屁!”   “等我回来的时候,会来东麓学堂找你们,那时候我会有银钱还林纪。” 第111章 蝉鸣声里来剑光   厨子说完话立刻转身离开了东麓学堂,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注意到闷雷般的呼噜声已经消失。   不过江看着厨子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舍起来,他抽了抽鼻子。厨子虽然小气了些,人长的也不好看,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但他是个好人。   然后他想到厨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会来东麓学堂看自己和林纪,厨子认为他们都能进学堂,厨子还是个有眼光的人。   “真就这么走了……”不过江自言自语道,神情失落。   他抬起手想要朝着厨子挥挥手道别,但后者已经消失了身影。他旋即落下手臂,扭过头,看着还在案牍旁坐着闭目的林纪。   接着不过江又看见,姬寒也没有睁开眼,也还在案牍旁坐着。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现在还留在位置上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十分显眼。   一个是先天道体,中州城目前修道天赋最高的少年。   另一个虽然看着普通,但却在落魄山得到了五色灵魄的认可。   这两个人都没有走出泼墨画卷,于是众人好奇起来,两人在泼墨画卷里究竟经历着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而进入过画卷里的考核者则是在想,两人是不是借着圣人的修为在打架?   毕竟在铜钟考核结束之后,他们有过言语上的冲突。   白灵攥紧了拳头,有些担心。   夜可可垂下眼睑,她倒是在想着林纪会不会也去湖底找那尊妖兽。自己虽然没碰见,但林纪未必碰不见。   ……   ……   其他人不关心姬寒和林纪在泼墨画卷里做什么,他们的视线落在了灰衣先生的身上,因为灰衣先生此刻在阅卷。   历届东麓学堂的文章考核内容,形式都不一样,甚至从来都没有既定的评判标准。灰衣先生说了一句看心,可没有人明白看心的深意是什么。在参与考核的人眼里,看心意味着评判只看这位圣人的心情。   所以他们紧张地看着灰衣先生。   宣纸上有序号,他们都记得自己宣纸上的数字。站立的地方离殿堂有些远,不过他们是修道者,目力很好,能够看见宣纸上的数字,因此知道有没有轮到自己。   灰衣先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板着脸,一张张宣纸在他眼前被翻过去。   “灰衣先生到底要怎么判卷?”有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小声地问了出来。   旁边的人摇了摇头。   “应该是宣纸上的字。”有人猜测道。   “我当然知道是看宣纸上的字,可上面的字又不是我们自己写的,哪里看的出我们写字的功底,更遑论文章的立意。”   “文庙虽说是读书人的地方,但终究和读书人不同,是修道者。文章考核哪里又真的会让你写篇文章看看立意文笔还有字形。”   那人闻言,心想是这么个理。旋即他脸色苦闷起来,为了文章考核,他熬了几夜的通宵看文庙圣人写的文章,甚至背了不少下来,要不考,那岂不是做了冤大头?   “文章考核考的当然是文章。”夜可可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些人,想着这些人明明是人族,怎么比穷奇一族的妖兽们还要蠢笨,考核的内容这么明显都推测不出来,“泼墨画卷里做的事情,就是一篇文章。宣纸上出现的字是文章的概括,自然就是立意。事情是你们自己做的,哪里会和你们无关?”   众人恍然。   白灵白了一眼夜可可,小声嘀咕着,“有什么好得意的,这种事我早就知道,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夜可可听到了她的话,将额前的发丝掠到耳后,然后冷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知道不说出来,结果还是不知道。白水泽是这个理,难不成这里不是?”   她的两声诘问顿时让白灵哑口无言。后者神情微恼,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夜可可一眼。   不过江又开始担心起来,因为他没去过泼墨画卷里面,闭眼是装的,醒过来是装的,宣纸上的字也是自己写上去的。   自己没在泼墨画卷里出现过,哪里会做什么事留下文章和立意?   灰衣先生既然是位圣人,肯定知道自己是作弊。镇子里的教书先生最厌恶的就是作弊的学生,他担心自己会被灰衣先生挥袖一道清风扔出东麓学堂。   可为什么自己进不去泼墨画卷呢?   不过江心里纳闷起来,接着心里十分的不甘和委屈。明明是敲铜钟十二响的绝代天骄,连文章考核的门都没有见到,这算什么破事!?   他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这时候,灰衣先生正好翻到了不过江的宣纸。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宣纸上的字是写上去的,他的面色阴沉下来。   注视着灰衣先生的考核者们看见了宣纸上的编号——三十九,都在猜测三十九是谁,在泼墨画卷里做了什么,宣纸上的字竟然让灰衣先生生出怒气?   一时间,众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不过江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听见了三十九这个数字。旋即他抬起头,看见了灰衣先生手里的宣纸,就是自己的那张。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仿佛坠入深渊,浑身冷汗直冒。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江很清楚,这次东麓学堂的文章考核,自己是没戏了。   灰衣先生第一眼看见宣纸上的礼字时,生出了莫大的怒气;第二眼再看礼字的时候,他看清楚了礼字的笔画和形体,怒气渐消,眼里生出一丝疑惑;第三眼继续看礼字的时候,他认出了这个字的形体,和十三丫头有几分相像,心里有些确认。   前几天十三丫头来文庙吊唁老先生的时候,和他碰过一面,有过一番谈话。十三丫头说自己在外面碰见个很不错的少年郎,是块读书的料,她没有收作学生,只是教了少年郎一个礼字。   十三丫头还说,他始终是要来东麓学堂求学,兴许就会是你戒尺下的学生,到时候希望他不要太过严厉。   难道就是这个人?   十三说的是林纪,但眼下灰衣先生认为的是不过江。   灰衣先生神色微凛,作弊这种事是书生大忌,不过人性本善本恶先天都有,不能一概而论,最后品行如何还是要靠后天的学习和教诲。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知错能改便好。   他本来打算将这张宣纸揉碎,将考生扔出东麓学堂,但因着十三丫头的眼光,他决定先放他一马。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戒尺怎么敲打了。   不过江忽然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自己可能会被灰衣先生扔出去。   灰衣先生翻过不过江的宣纸,继续判卷,没过多长时间,他抬头看了一眼虚空上的泼墨画卷,那团云雾阻挡了其他人的视线,但不会拦阻他的视线。他瞥了一眼画卷,并没有细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必要,他感受到了画卷里渐渐生出的浩然气,心里有些惊奇,同时十分期待,剩下的两个人会在泼墨画卷里做些什么事。   姬寒离开西漠悬空寺之后,一直朝天上飞,他越飞越高,身影很快变成一粒小黑点消失不见。他飞了不短的时间,飞到了天尽头,看见了穹顶。他用寒光剑刺了刺穹底,没能够刺破开来。   他有些失望。   这里终究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在泼墨画卷里。穹顶不是真的天空,只是画卷,所以不会有虚境。他没办法进到虚境中感受罡风和劫雷,看看自己缺的是不是这两样东西。   外面真实的世界倒是有虚境,但是距离他能踏入,不知道还要多久的时间。   时间,对于曾经的他而言不是问题;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收了寒光剑,悬浮在空中,垂下眉眼望向人间,他看见了中州城,看见了姬家,然后看见了姬家门口的林纪。   “少年郎的固执吗?所以你要怎么做呢?”姬寒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他斜靠着穹顶,打算看完林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再离开泼墨画卷。   林纪走到姬家大门面前,抬手凌空写了一个礼字。字推出去的时候,很快变成一方大字,然后悬在姬家大门的正上方。   礼字上面灵痕流转,泛着金光。   字写完了之后,林纪盘坐在地上,将刀从刀鞘里拔出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砂纸开始磨刀。刀鞘和砂纸都是在路过函塬镇买的。不过他没有碰见不过江,也没有碰见厨子。   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是圣人,看很多东西都会和外面不一样。他看看清楚了手里的刀的确不够锋利,所以他学着厨子的样慢慢地用砂纸打磨。   磨刀,是因为等会要用到刀,刀越锋利越好。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林纪要把在刀里睡觉的那位给吵醒,他如果不醒过来,磨刀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林纪磨着刀,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像是盛夏成片的蝉鸣,天上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林纪所在的地方落下一片阴凉,他觉得有些冷意。   不是秋天的凉,而是冬天的冷。   他抬起头,便看见了一道光从姬家院子里出来,那道光照亮了天空,在地上留下斑驳。林纪凝视着这道光,知道这是剑光。然后他看着剑光落在礼字上,看见礼字被劈成两半,分崩离析。 第112章 落刀该是这个样子   剑光斩落在礼字上面,没有迟滞半分,礼字分崩离析之后,金光散落一地,上面的灵痕自然也是不复存在。   剑光依旧在,只是少了蝉鸣声。   盛夏时节的蝉鸣声最是容易惹人心烦意燥,但若是突然没了蝉鸣声,天地间清静下来,反而是会让人更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总是会让人在心底里生出惊悸和不安。   和黑暗一样,因为未知而恐惧。   姬家大门前,是一条三丈宽的巷道,这一点和白家的布局极为相像,就连门口蹲着的两尊大狮子应该都是同一家工艺坊的出品。蝉鸣消失之后,就连风息也没有一丝,整个巷道幽寂静然。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几片绿色的树叶。   林纪捡起地上的叶子,抬头看向巷道另外一边,看见了高出墙外的古树,看见了摇晃的树冠,这才意识到,起风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将砂纸放回自己的怀里,手里握着的刀立在前方,严阵以待。林纪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因为来人是位圣人,他还没有跟圣人打过架,虽然自己的境界现在也是圣人。   不过他不是来打架的,就算非要打,他的刀气不会比剑光差。   他的自信来源于前辈师傅留下的刀气,还因为刀里的那位醒了。用砂纸打磨发出的喧嚣声,是真的很管用。   “礼字的形体写的倒是不错,可惜只有灵痕,没有规矩,甚至连意蕴都没有。这样的字,你也敢拿出来挂在姬家大门上方?”姬家大门里传来一声冷笑。   泼墨画卷能让人境界跃至圣人境,但只是丹田气海的灵力,神魂和大道感悟仍旧是没有蜕变,所以林纪不可能写出规矩之上的大字。   但字就是字,字里的规矩和境界有什么关系?   虚空的那道剑光还没有散去,剑光上的锋锐之气也还在,冷笑声过后,剑光朝着林纪斩落而来。   蝉鸣声再现,这时变得尖锐刺耳。   一股狂暴的气浪倾压而下,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横推出去。   林纪面色凝重,他感受到了剑光落下的巨大压迫,他握紧手里的刀,迎了上去。   刀和剑地碰撞,发出铿锵的金鸣声,压过了阵阵蝉鸣。天上的云层被气浪吹开,阳光照落地面,满是光明。   剑光没散,刀也还在。   林纪握刀的手承受了莫大的压力,接着他的双腿往下沉,地面塌陷下去,整饬的青砖街道变得坑坑洼洼,砖石被压碎成无数块,又被气浪卷上高空。   掉落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纪面色凝重,体内磅礴的灵力席卷而出,将刀往上抬起,他要将斩落的剑光掀开。   他动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虚影,虚影渐渐凝实成人影。斩落的剑光变成把透明的剑,被人影握在手里。   那人手动了一下,剑势陡然变沉,林纪的身体则是又往下压了数寸。   “酒楼老板!?”   林纪看清楚了来人,十分惊讶。   来人是旗云镇镇上的酒楼老板,姬涯。   问题是,在旗云镇上的姬涯为什么会出现在姬家,手里还拿着剑对付自己?   思索了片刻,林纪醒悟过来,这里是幻境,并非真实的世界,姬涯的出现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原本就是姬家人。   天上的姬寒看着突然出现的姬涯,也是愣了一下,接着他嘴角微翘,挑起眉头。   “又一个越矩……”   悬空寺戒律堂首座的境界是越矩他还能理解,毕竟佛门两心通呼应的神魂发生变化,的确会影响到泼墨画卷里的境界。但是姬涯并不会两心通,他又是怎么办到的?   姬寒挑起的眉头皱住,他隐隐间察觉到了什么,可惜太过飘渺,饶是他的神魂力量也还是不能捕捉得到。   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只是里面的几个人变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姬寒站在云端上,俯视着人间,世界运转自有其规律,虽然他不信佛门里的因果,但知道变化不会平白无故的发生,总会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这里是灰衣先生的泼墨画卷,外面是文庙,会是文仁吗?   姬寒越发好奇,也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波浪兴起的地方,会不会是那日在白水泽看见的——南华山顶那一片金光里钓出来的一尾魂魄。   “刀可不是这么用的,刀是用来砍别人的,哪里有抗的道理?”姬涯冷声笑道。   手起剑落,又是一道冷寒的光落下来。   这一次没有扰耳的蝉鸣,也没有破空的风声,寒光落下来的时候十分安静,就像是深夜里照落的月光,白的像是一泓清泉,却又冷的像是风霜。   姬涯手里的剑变得越发透明起来,他的剑原本是一片光,然后变成实质通透的剑,此刻又变回透明的光,如此反复变化,这就是姬涯的无端剑诀。   林纪见识过姬涯的那方秩字,知道十分厉害。但没想到他的剑,竟然也这么厉害。   姬涯似乎读懂了林纪心里的震撼,忽然笑道:“姬家最出名的就是剑术,我是姬家人,剑术自然很厉害。”   剑在变幻,但无论如何反复,不变的是剑落下的沉重力量。林纪感受着这股倾压而下的力量,像是天塌了一般。   这是天的重量。   “那又怎么样?”林纪微微仰着头,眼睛里的光聚拢在一起,他盯着姬涯,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讲理的。”   “若是你不想听,我不介意先打架。”   姬涯神情微变,但只是一刹,很快恢复原样。   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连规矩都没学会的少年,讲什么道理?小孩子被欺负了不服气,就该挥起拳头打回去,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林纪没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剑光,抬起了刀,然后朝前踏了两步。   这两步走的十分艰难,因为他承着天的重量,还迎着耀眼灼目的剑光。凌厉锋锐的剑气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道痕迹,将衣服斩的破烂,额前的发丝被斩去了几根。   他还没有出刀。   姬涯说的没错,刀是用来砍的,不是用来抗的,只是出刀需要时间。   “很不错。”云上的姬寒赞赏道,林纪只是少年,但却耐得住性子积蓄刀气,有如此沉稳的心性,确实很不错。   巷墙外古树上的绿叶飘落,然后被剑光斩的粉碎,变成碎片的叶子从林纪的刀身上落下,忽然又被弹开。   林纪手里的刀突然震动起来,接着一条红色的丝线在刀身上出现,像是血液从刀柄流出,顺着刀身流下。   血光妖异。   一道刀气顺着红线的痕迹游荡出来,最后落到刃尖的位置,成了一点锋芒。   姬涯看着这点锋芒,想着那位的刀意果然不一样,就是不知道林纪这小子能不能真的继承那位的心意刀。   刀气弥漫开来,很快形成一片刀气风暴。林纪抬刀而起,刀气风暴冲开姬涯的剑光。撕裂呼啸的风成了刀罡,猎猎作响。   抬刀是为了落下。   林纪落刀的速度很快,但在姬涯眼里还是不够快。   既然走的是笔直无碍的路数,那刀就应该更快。   看着眼前落下的刀气风暴,感受着其中恐怖的刀罡,姬涯脸上没有什么神情,随后也是挥剑而出。   他是越矩的圣人,林纪这小子虽然在泼墨画卷里勉强有了圣人的修为,就算不勉强,就算有那缕刀气在手,他也用不着惧怕。   姬涯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很有自信能够将林纪的刀拦下来。   但想的未必就是真的。   一刀一剑在虚空相遇。   一声高亢的碰撞声传了出来,接着是两股气浪碰撞的闷响声,回荡整个巷道。   两人交手了很多次,刀剑碰撞了很多次,高亢的声响不断,刀剑碰撞地火花像是白日里的万千流星,流星落到地面最后变成了灰烬。   但胜负还没有分出来。   云上的姬寒看的奇怪,因为姬涯一直没有用尽全力,越矩的圣人,本事不该只有这些。   林纪落刀越发的顺手起来。这样的落刀他练了无数次,本就应该纯熟无比,但入了泼墨画卷,修为达至圣人,林纪才意识到,落刀不该是之前的样子。   他也渐渐领悟到,刀里那位要让他练的落刀,是什么样子。   不只是顺手,甚至是酣畅淋漓,林纪心中顿生一股豪气,豪气冲天而起,漫天都是他的灵力刀气。   林纪再一次抬起手臂,抬起刀。这一回刀抬的很高,虽然没有前辈师傅那么高,但他觉得已经足够高了。   然后刀砍了下来。   沿途的虚空被劈砍开来,轰隆隆的都是雷声,刀刃上的那点锋芒变回了一缕刀气。刀气越来越大,最后成了数百丈的长度,横亘在天地之间。   姬涯望着天上的刀气,嘴角边生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动了动嘴唇,说了句话:“现在有些样子了。”   声音微弱,谁都没有听见。   他指的是刀气,说的也是人。   刀气已成,姬涯知道自己不能大意,他写了一个秩字落在剑上,剑身忽然发出耀眼的白芒,他信手一挥,手里的剑飞了出去,连同着剑上的那个秩字。   剑光锋锐,秩字浩大。   刀剑将再一次碰撞,这会是最后的碰撞,。林纪脸色凝重起来,姬涯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   飞剑还没有到的时候,姬涯朝着林纪说道:“你要来姬家讨个说法,但这里终究不是姬家啊。”   林纪闻言,神色怔了一下,随后刀气剑光碰撞在一起。    第113章 今有少年开了天   气浪卷出的狂风呼啸而至,天上的流云被吹散,但是没有看见晴天,也没有看见太阳。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似乎于刹那间入夜了,漆黑一片。   黑暗中,有轰隆惊骇的雷声,不断在虚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两道雷霆从黑暗深处落下,然后碰撞在一起,入夜的暗色瞬间被雷霆碰撞出的火花照的宛如白昼。   那两道雷霆,一道是刀气,一道是剑光。   巨大的火花静谧地悬浮在夜空,然后变成了一轮太阳,释放着光和热;人间则仿佛是迎来了黎明。   但黎明破晓的光来自地平线,而不是来自正上方。所以黎明到来的错觉只是一瞬,很快回归现实。   火花不再静谧,雷声不断在虚空回荡,当虚空出现响彻整个天地的爆炸声时,火花四散而开,像是极为璀璨的铁树银花,一颗颗火星坠落。   虚空的水汽被火花的热量蒸干,朝着更高的地方飘去,遇冷之后再度凝结成水汽,慢慢汇聚成庞大的云层。   刀剑还在碰撞,雷霆没有消停。刚刚成型的云层在剑光刀气的纵横间变得千疮百孔,上面托住的水滴落下人间。   于是,中州城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瓢泼倾盆。   中州城的百姓关紧了门窗,免得雨水侵入房屋里面,沾惹更多湿气。   街上的行人匆忙赶回家,一时间诺大的中州城寂静下来。   如果雨水能够小一些,变成纤羽毫毛,或许人们会在雨水里漫步,而不是匆忙逃散。   没有人注意到虚空发生的战斗。   也没有人注意到雷霆和雨水并非来自自然。   没人注意,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姬家除了姬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来,中州文庙里的老先生也没有出来听雨写文章,九门里其他世家的名宿也没有出来一探究竟。   似乎所有人耳朵都聋了,神识也消失了。   姬寒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展开神识,朝着人间探去。神识落到了中州城,以一种不快不慢地速度横扫过去,随后他发现了姬家大门门前那一片天地东南西北方向的四个秩字。   姬涯的秩字,是秩序。   这四个大字落下,便是定乾坤。   乾坤之内,无论碰撞多么剧烈,声势多么浩大,乾坤之外的人都不会有丝毫的察觉,哪怕是越矩的圣人在里面,气息也不会泄漏半分下去。   定乾坤,和白水泽的暗胧十分相像。   秩字是姬涯写的,定乾坤自然是他有意为之。他将林纪拦在了姬家大门前,自己动手挥剑阻挡林纪敲门,又不让任何人知晓,这是为何?   姬寒想的也不是姬涯做这件事的意图,而是外界借助姬涯这具身体行事的人的意图。天底下除了悬空寺的两心通,白家的同魂契,应该没有别的道法神通能透过泼墨画卷映射两界。   用两心通的是戒律堂的首座。   白家要是使用同魂契,没必要落在姬家人的身上,姬寒不觉得暗中的人来自白家。   他微微皱紧眉头,手指动了动,一道道灵力在虚空游荡,渐渐勾勒出一副十分奇怪的图案来。   图案初看像是个符号,但随着线条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渐渐变成了一副画面。   画面里有座酒楼,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有张桌子,桌上的是火锅,桌旁边是道人影,人影的怀里窝着一只猫,猫躺得很舒服。人影的手掌落在猫的脑袋上,没有抚摸,只是一动不动。   流转的灵力越来越多,线条飞速而动,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似乎线条只要再快些,那画面便能够活过来。   人影怀里的那只猫抬了眼,冷冷地瞥了一眼,接着后背上的毛发突然炸立起来,每一根都像是锋锐的刀气,透着一股冷寒寂灭的气息。   姬寒的手指颤的厉害,灵力的气息变得紊乱,转眼间崩散开来,他闷哼一声,吐了一口心血出来,神色变得苍白萎靡。   “那只猫……”   神魂从黑暗深处出来,无论是落在白水泽,还是落魄山里的谋划,他都顺利的很,没想到这次开眼,会在一只猫的身上栽个跟头。   他喘了几口粗气,神色渐缓,手掌藏在衣袖里,手臂上还没有止住的鲜血滴落下来,落进漫天雨水里。   ……   ……   一直处于僵持状态中的刀气剑光,在云层上的雨水落干净之后分开。   林纪对于落刀越来越有心得,他的心神隐隐间也是与刀里的那位有了联系,通过它,林纪感受到了那缕刀气真正的实质。   他要再落一刀,印证心里的那般想法。   天地间的雷声消失,雨水消停,聚拢的云层散开,天上那块黑色的幕布往两边拉开,像是接下来会有一场好戏登场。原本浓重的夜色变回晴朗白昼,流风在巷道里来回游荡。   姬涯心有所感,抬头看见了握刀的林纪,后者已经将双眼闭上,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团金光,处在一种极玄妙的状态里。   “难道……”姬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他急忙收了手里的剑,从袖里乾坤拿出太苍笔,笔墨灵力一挥,秩字迅速成型。   姬涯最厉害的并不是姬家的无端剑诀,而是他从文庙学到的这个秩字。   这时候,林纪的刀落了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落刀都要慢,甚至慢得多。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树懒缓慢移动,但刀的落势却更加厚重,无法拦阻。   秩字迎了上去,金光漫开,化作一片秩序。若是细看,可以发现漫开的金光是一条条金色的锁链,在虚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纵横捭阖,能将万事万物都锁住,这便是秩序。   刀落下的时候没有形成刀罡,因为慢,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就是很朴实无华的一刀,和飞升而上的那个秩字碰撞在一起。   天地间忽然间没了声音,静的可怕。   刀落在秩字散开的金光之上,那些金色的锁链震动起来,随后剧烈的晃动,于是天地间开始有了声音。   姬涯看着那些涣散的金光,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心神微颤,他忍不住惊道:“真的是心意刀!”   金光锁链挡不住落下的刀,震动之后被刀切开,金光哗啦啦地掉落。刀落在秩字上面,依旧是以同样的速度落下,秩字没能扛住这一刀,被切成两半。   一切都在摧枯拉朽中完成。   刀上的刀气意犹未尽,旋即离开了刀身,朝着远方而去。这一幕,像极了落魄山里林纪第一次使用刀气,化作的刀光乘风而去三千里。   但威力,更像是归虚开天的那一刀。   因为这也是心意刀。   刀气前进的途中似乎遇到了阻碍,但只是一瞬的凝滞,林纪因此看见了被牵动后又被劈开的屏障,看见了定乾坤的四方秩字,他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姬家没有别的人出来,中州城为什么这么安静。   姬涯落下了定乾坤,封锁了圣人打斗的气机。   可他不明白,姬涯为什么要这么做。   刀劈开定乾坤的屏障,气机泄漏出去,于是整个中州城都有所感应。九门里的圣人神识纷纷落向姬家,姬家宅院里也是冲出来一道声音。   “不知是那尊圣人来我姬家?”声音里带着厉然和警惕。   姬家的人从气机里察觉到来者不善。   文庙里教书的老先生放下了手里的那卷书,写文章的则是停下了笔。学堂里的学生纷纷走了出来,好奇地望向姬家,也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州城里不少百姓仰头看见了天上分做两半的秩字,看见了那道恐怖的刀气,既震撼又惊讶,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喧嚣不断。   “我是来讨个说法的。”虚空中的林纪平静地说道。   声音落下,众人才发现那道刀气的上方还有一道人影。他们凝着神识或者视线,看清楚了虚空上的人影,却没想到是个少年。   少年是位圣人?   这是多么荒诞离奇的事情?   有了睁大了眼睛,有人拧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肉,还有人扇了自己一巴掌,人影还在,圣人的气息还在。   于是,众人心里越发的震撼,惊呼声一道道响了起来。   刀气冲向了姬家的宅院,里面有两位圣人腾空而起挡在刀气面前,手里的剑扬出漫天的剑光,半边火海,半边风浪;风助火势,一时间烧了整个天空。   可仍旧是没有焚化这道刀气。   两位圣人被刀气所伤,身体倒飞出去,十分狼狈。姬家的大门被砍出一道刀痕,刀痕纵深进去,沿途经过长廊,楼阁,水榭,深井,老宅……   从北往南,一道诺大的刀痕森然在目,犹如大地裂开出现的深渊一般。   “前辈说的对,这里不是真正的姬家,我不该在这里讨说法,说法也不应该是这样。”林纪望着已经落到地上的姬涯,他收刀挥鞘,鞠了一躬,然后看了眼更高的天上。   刀气随着他的心念,再度冲天而起。   林纪跳到了刀气之上,迎着猛烈的罡风,乘刀而行,劈向天空深处。哗啦一声,天空被劈开,接着出现了一条出去的路。   这一幕,落在中州城所有人眼里。他们看着离开的那道人影,看着天空的那条裂痕,发出颤抖的声音,“那是……天外吗?”   文庙里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望着天端,提笔着了墨汁,迅速在一张宣纸上画下这幅场景。   落笔之时,他在画卷一侧题了一行字:   今有少年开了天   字题完之后,老先生将画卷收拢,迈着颤颤巍巍地步子走向春秋阁,将画卷放在了最靠前的那尊塑像面前,神色庄严肃穆。   嘴边呢喃着。   “老夫子,你是对的,天外有天……” 第114章 锱铢计较少年郎   “我没事,你用不着紧张。虽然是心意刀,我并不能扛得住,但还是能够避开。”姬涯睁开眼,落在猫脑袋上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安慰道。   那些炸立开来的毛发渐渐被姬涯抚顺,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野猫斜眯着眼,鼻头的几根胡须迎风而颤,它被抚摸的很是舒服。   姬涯的心神在心意刀下受了伤,但它并不因为这个紧张,而是因为泼墨画卷云端上的那个小鬼。   那个小鬼竟然能看见。   或者说,他竟然能溯源到自己。   野猫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姬涯,它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不然的话姬涯又要出一趟远门,自己则是要一个人守家。   它不喜欢这样。   姬寒想的没有错,天地间道法神通里只有悬空寺的两心通和白家的同魂契有映射两界的能力,再无其他。   姬涯的心神能进入泼墨画卷里,取代里面的姬涯,依靠的并不是道法神通,依靠的是他怀里的这只野猫。   他的手落在野猫的脑袋上面,心神会被野猫带到想去的任何地方,哪怕是泼墨画卷的幻境里。这种能力姬涯第一次感知的时候,便是瞠目结舌,就算他是越矩圣人也无法参透其中的道理。   虽然想不通,但他也没有多问,野猫既然是老夫子留下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野猫,能力再玄奇也都在理。   怀里的野猫伸了个懒腰,喵了一声。   姬涯听懂了这一声的内容。   他抬头望向窗外,眼神微凛,良久之后才开口说话:“说到底我还是姬家人,所以想要做个和事佬,化解姬家和林纪小子之间的怨结。”   这个怨结很大,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帮忙的郝三叔和十三圣人,林纪已经死了。事关生死,那里是几句话能化解的?   怀里的野猫白了他一眼,表达着如果是这种谎话就不需要拿来骗自己了。   姬涯神色一滞,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知道野猫福灵心至,不会被轻易地糊弄,只好老实说道:“东麓学堂此次的文章考核内容并非第一次出现,曾经有过一次,那是我入东麓学堂的时候。姬家欠林纪的,我的确想偿还一些。所以心神入了泼墨画卷,想要帮他在圣人境感悟那位前辈留下的刀气,也想提醒他一些事情。”   少年太过固执,他担心林纪会在圣人修为下迷失,硬要凭借力量去姬家讨个说法,文庙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行径。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绝对入不了东麓学堂。   野猫舔了舔爪子,又喵了一声。   “你说替林纪还给道士的那二两银子?”姬涯哂笑道,“只是区区二两银子,能还的了什么人情?”   “那小子聪明,很快就听明白了我的提醒。悟道天赋也很高,竟然真的从那缕刀气里悟出了心意刀。”姬涯半眯着眼,感慨叹息,这种天赋可不是一般的高。   “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姬涯将猫捧起放在桌上,然后起身,整理被猫弄皱弄乱的衣服,紧了紧衣带,“我得出门一段时间,你好生在家里待着,不要随随便便跑出去。”   “去哪?”这一回野猫没有发出喵声,而是直接用心神传话。   “去一趟中州姬家。”   “为什么要去哪里?”   “云端上的那小鬼既然你都看见了,难道我会看不见?他是姬家的后辈子弟姬寒,但神魂感觉不像,我心里不安生,得去姬家看个究竟。”   “你已经不在姬家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但我还是姬家人。”野猫最开始问他为什么要去泼墨画卷里的时候,姬涯的回答就是这句话,野猫以为他说的是谎话,其实不是。入泼墨画卷既是给林纪还个人情,也是为了看看姬寒,“千年来,他是第一个察觉到你端倪的人,不查清楚他的来路,我不放心。”   野猫仰了仰脖子,觉得姬涯最后的这句话还算是个理由,它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是倦了要睡觉。   “那你去吧。”它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真的眯眼睡了过去。   姬涯看了猫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下楼,离开旗云镇朝着中州城而去。   林纪挥出的刀气劈开天空之后,泼墨画卷外笼罩的云雾也被劈开,四周忽然间生出一阵狂风,云雾在顷刻间被吹散。   对于眼前突然的变故,众人始料未及,但他们纷纷抬眼去看,既然云雾散去了,画卷里的内容自然也能看清楚。   只是,当他们的视线落在泼墨画卷上时,画卷已经是分做两半,金光消散,转眼间变作虚无,高空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众人以为是文章考核结束了,灰衣先生收了泼墨画卷的神通,颇有些失落地叹着气。   此刻正在阅卷的灰衣先生,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的手震了一下,接着身体也是颤了一下,虽然细微不易被人察觉,但他的心神极不好受。   心意刀,斩的不是身躯,斩的是神魂。   泼墨画卷被斩开,牵连到了他的心神。   虽然这里是画卷之外,灰衣先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调息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将震荡的心神缓过来。这时候,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最后出来的两位考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泼墨画卷被毁无疑是这两人弄出来的动静。   灰衣先生展开默识,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好作罢。   姬寒和林纪同时起身,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都很奇怪。   姬寒在笑。   林纪则是锁着眉想事情。   两人离开之后,儒生将案牍上的两张宣纸写上序号收了,递交到灰衣先生手里。   灰衣先生阅卷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盯着宣纸上的内容看,想要看看姬寒和林纪在泼墨画卷里作成的文章立意究竟是什么。   姬寒的那张宣纸上没有内容,空白一片。   灰衣先生翻过姬寒的宣纸,看向林纪的,上面也没有什么内容,空白一片。   看见两张白纸之后的众人,包括那些参加考核的人,都是愣住了,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次东麓学堂的文章考核,真是匪夷所思,让人摸不着头绪。   两人在泼墨画卷里待的最久,不应该什么也没有做才对。   不少人抓着头皮拼命地想,仍旧是想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只能等着,等着灰衣先生宣布考核的结果,然后给个解释。   林纪回到白灵夜可可等人旁边,白灵看了一眼林纪刀柄上的铃铛,心满意足。然后她瞥了一眼夜可可,鼻尖微抬哼了一声。   夜可可说铃铛里没有她的神魂,算不上本命,但现在有了。   不过江知道林纪出来了,立刻跑过来,告诉他厨子说自己有事,就先离开了。   “他还欠我来中州城的路费银钱。”林纪皱着眉头,他不喜欢欠别人钱,也不喜欢别人赖账。   “厨子说他会来东麓学堂找我们,到时候他会把欠你的银钱还上。”不过江说着厨子要交代的话。   “那就好。”林纪点点头,厨子记得还钱就行,接着他想到了其他,看着不过江,“你的银钱什么时候给?”   “我的?”不过江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林纪真的这般小气。   “等我有钱了自然会给!”   林纪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不过江心里恼火,愤愤不平道,“我可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敲铜钟十二响的人,眉心有大物,以后肯定会有钱!”   嗯——   林纪嗯了一声,算是相信了不过江。不过江心里郁闷,他想着就应该跟着厨子离开,反正文章考核这一项他把先生惹恼了,想进学堂根本没戏。不如跟着厨子,时不时的还能吃上厨子做的饭。   他越想越后悔。   “林纪,你宣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林纪,你的宣纸上怎么没有内容?”   两个问题几乎是同一时间问出来的,前者是不过江的问题,后者是白灵的。   与此同时,郝狂,夜可可等人也都是看着林纪,他们也觉得奇怪。   不管怎么说,林纪和姬寒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宣纸上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过江听到白灵的问话,抬眼看向灰衣先生手里林纪的宣纸,果然没有一个字,他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望向林纪的眼神意味深长。   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没有进到泼墨画卷里面。不过林纪比自己还能装,竟然装到了最后,这么一想,不过江不由得佩服起林纪的厚脸皮来。   白灵却很担心林纪,宣纸上没有字,相当于交了白卷,那林纪还怎么进东麓学堂?   “有没有去湖底深处?”夜可可侧着头问林纪,她还关心另外一件事。   “没有。”林纪摇摇头。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虽然在泼墨画卷里,境界修为是圣人,但只是修为而已。我察觉不到识海里的那根黑色毛发,去了湖底也没有用。”林纪解释道。   他隐隐觉得,就算是圣人境,在那尊妖兽面前也不够看。   夜可可想了一会,没再说什么。   “林纪……”白灵不喜欢林纪和夜可可小声说话,她喊了一声林纪,这时候殿堂之上恰好传来声音。   灰衣先生判完了所有的宣纸,考核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名册就在儒生手上。   本次东麓学堂文章考核,通过十五人,名单公布如下:   南斗,姜古,姜烟,陈玄,郝狂,白灵,夜可可,木言,江时令,不过江,姬寒,猿重,……,林纪。   大部分都是九门里的子弟。   夜可可和猿重是白水泽的妖修。   陈玄是南疆百花门的弟子。   江时令来自东海栖霞岛。   至于不过江和林纪,在众人眼里,他们两个似乎无门无派。 第115章 这里是文庙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名册里有几位交的是白卷也过了考核,而那些没交白卷的反而没过,众人想不明白其间的缘由。   有胆子大的直接开口问向灰衣先生,“先生,今次东麓学堂的文章考核评判标准是什么?”   不是质问,只是询问。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他们没能看见考核者在泼墨画卷里表现,因此想要通过评判标准来推测些东西出来。   比如谁的表现最好。   “看心。”灰衣先生回答道,还是之前的两个字,略显敷衍。   “那为什么名册里还有人交的是白卷?”说话的人不在名册里,他自觉自己在泼墨画卷里做的很好,宣纸上也有两个字,不该被淘汰。因此他不能接受林纪和姬寒通过考核,十五个人里只有他们两个是白卷。   白灵听到林纪也在通过的名册里,心里松了口气,十分高兴,又听到这人的问话,蹙紧眉头,很不高兴。   不过江根本没有去听四周人说的话,当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名册之上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旋即眼睛里冒出了精光,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和兴奋。   他不断在心里怀疑,自己进了?真的进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罗天盘,仍旧是觉得不可思议。   “东麓学堂收学生自有东麓学堂的收法,若是想来东麓学堂求学,就要依着这样的收法。”灰衣先生声音微冷。   他还是没有说明评判标准是什么,但文庙行事,不必向所有人说明。   那人心中愤然,偏要计较,“先生,就算收法由文庙制定,但也该让我们知道,否则不免有失公允。素来有教无类的文庙总不想让人议论,考核也看考核者的家势地位吧?”   公允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一个静字便出现在那人的面目之上,灵力流转,意蕴静然。   静字一出,万籁俱寂,却有着莫大的压迫落下来。   所有人都是识趣的没再说话,脸上露出了敬畏和一丝疑惑。照理来说,文庙的先生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说理,就算此刻不愿意说,也不致于强压下别人的声音才是。   那人心里的火气冒了出来,脸色变得有些狞然,他迎着虚空那个静字,硬是朝前走了数步,道:“就算先生是文庙掌一方大字的圣人,也不能以势压人吧?”   面门前的那个静字仍旧一动不动,先生手里的戒尺倒是落了下来,正好落在自己手心。   能听见啪的一声响,很是轻微。   “东麓学堂是文庙的学堂,规矩自然也是文庙的规矩。”这一回,灰衣先生话里语气变得严厉肃然,“至圣先师立下教条,有教无类,但幽冥之人从不在此列。”   灰衣先生声若洪雷,要说解释,这就是解释。   那人闻言,神情一滞,而后面色变得煞白起来。他以为自己的身份隐藏的足够好,却没想到还是被灰衣先生发现。   “幽冥!”   周围的人脸色大惊,他们都知晓幽冥在这里说的不是深渊地狱,而是那个令人心惊胆寒的刺客组织。   没有人知道幽冥在何处,但总有人死于幽冥刺客之手。   但没想到,幽冥的刺客胆子竟然大到出现在文庙的东麓学堂,妄想成为文庙的学生。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心里猜想着很多事情。   幽冥之人想入文庙,是不是觊觎文庙的那卷《礼易》?   又或者,想要刺杀文庙里的某位先生?   林纪和夜可可看着说话的那人,都想到了昨天夜里在湖边碰见的幽冥刺客,都在思索着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那人神色一凛,既然被发现,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手捏了一个印诀,身体变成一缕青烟,极为轻淡,风来的时候青烟会随着风消散,他能逃离出去。   化青烟。   众人看到这个,对刚才那人的身份再没有任何的怀疑。   只有幽冥的刺客,才会化青烟这种道法神通。   灰衣先生目色平静,“这里是文庙。”   话很短,但却有不容侵犯的威严。这里是文庙,天下三大教之一,他还是掌一方大字的圣人,若是这么轻易让幽冥的刺客逃脱,岂不是贻笑大方?   灰衣先生没动,不过虚空的那个静字却发出一阵金光。   天地凝滞,哪里还会有什么风息?   那缕快要消散的青烟定格在原地,静字倒落下去,将那缕青烟压向地面。落地之后,那人的身形再度显露了出来,面色狰狞。   在这方静字笼罩之下,他根本逃不出去。   幽冥的刺客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他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将丹田气海的灵力引爆,身躯和神魂在爆炸声中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声响轰隆,爆炸的中心气浪翻滚,不过那个静字镇压了一切,没有影响到四周的人。   “幽冥之人行事,还真是果决狠辣,知道任务失败了,只有死志。”人群里有人唏嘘道。   兴许真是因为如此,千百年来,人族的大物始终无法寻到幽冥真正的藏身处。   灰衣先生挥了衣袖,那方倒落的静字消失,流风渐起,除了有些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再无其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幽冥之人出现在文庙东麓学堂的事情注定会传的沸沸扬扬,消息甚至要盖过东麓学堂入学考核的结果。   所有人都明白,幽冥不会无的放矢,他们的人既然敢在文庙出现,一定有什么阴诡的目的。   而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成为了另一件事情的导火索。文庙的书生和南华道观的道士曾经联手探寻幽冥坐落之地,那段时间了不少外出的幽冥刺客被清剿,之后幽冥沉寂了一段时间,像是从人间消失一般。   文庙和南华道观一直没能落实幽冥之地,这件事也只好作罢。   现如今幽冥的人出现在东麓学堂,文庙传出话来,要再度联合南华道观,将当年未做完的事情继续下去。   他们要寻幽冥,将这个刺客组织从人间祓除。   不知为何,白水泽的妖修也是在四处搜寻幽冥的下落,这倒是让人族的修道者始料未及。   难不成幽冥的刺客在白水泽犯下过滔天的罪行?   不过这样的事情,和林纪、白灵等人没有什么关系。   那日东麓学堂入学考核没事之后,通过考核的十五人正式成为了学堂里的学生,而那位主持考核的灰衣先生,则是他们入学堂之后的老师。   当日正衣冠,行拜师礼之后没有别的事,众人便回家族或是酒楼收拾行李,然后落住在学堂安排的楼房里。   他们住的地方背后是座青山,西南侧是处天然的湖泊,湖泊沿岸并不整饬,堆的都是青白灰三色的石头,倒是别有一番美感,边上有几处楼阁,红柱金瓦和青砖地。   湖水很清,一眼能望见底,水里悠哉的游鱼和浓绿的丛草看的十分清楚。   湖岸除了楼阁,还有垂落枝条的杨柳拂着水面,带起一圈圈的涟漪。虽然已经是深秋的时节,但柳条仍旧是绿意盎然,宛如春天。   林纪他们住的楼房一共五栋,每栋楼楼上楼下两层,一共四个房间。东麓学堂久未招生,今次虽然招生,但只收了十五位学生,因此空缺的楼房还有很多。   白灵,姜烟,夜可可,木言四位女孩分走了一栋楼房。   剩下的楼房房间学堂里没有规定谁和谁住,因此全凭他们各自决定。   分房的时候郝狂说什么也要和林纪一道,猿重听了殿下的吩咐也是跟了过去,不过江从函塬镇起就一直跟着林纪,其他人他也不认识,自然也是跟着他。   就这样,一栋楼房又是分了出去。   没人想和姬寒住一起,所以他一个人住在了最边上的那栋楼房里。   不过江来到住处后十分兴奋,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他看着天井,楼梯,轩窗,书桌……觉得文庙到底是教书的地方,书中都是有黄金屋的,就是比南华道观有钱多了。   “林纪,这里真的是免费住?”看完之后,不过江跑到林纪旁小声问道,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房租,这地方的租金他可负担不起。   “无论是中州城的哪处学堂,入了之后,在里面的衣食住行都是免费。”郝狂插了一嘴进来,“这也用不了多少钱。”   “那这一天折算成银钱需要多少?”不过江好奇的问。   郝狂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抬头打量着整栋房子,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数,“按照中州城酒楼的一般均价来算,这栋楼一天的租金得是十两银子。但要是再算上四周浓郁的天地灵气,恐怕有价无市。很多修道者挤破脑袋都想进东麓学堂,可惜东麓学堂很少招生,招了也不会有很多名额。”   说到这,郝狂脸上顿时得意起来,因为他被招了进来。不过若是没有那枚得自落魄山的兽灵魄,没有修行家里的三千雷破,自己也未必进得来。   “十两……”不过江震惊地闭紧了嘴巴。   坐在门口的猿重靠着大门,挠着头,他不知道十两银子是多少,对于白水泽搬山一族的猿猴而言,他们交易用的是红河水里的石精。   “大家都想进来,是为了求学?”林纪看向郝狂。   “有什么好求学的?”郝狂说完立刻止了声音,这里是东麓学堂,文庙很多圣人都在,家里老爷子叮嘱过,在这种地方,少说话,多做事。   “大家为的都是文庙的那卷《礼易》。”郝狂悄悄地说,“文庙的所有大字都出自礼易,这卷书蕴含浩然气,而且还是文庙天底下十分难得的道法神通。   “这卷书?”林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篓里拿出了那本礼易给郝狂看。   郝狂只是瞥了一眼,便扔回给林纪,“这种市井里编纂的书,哪里能是文庙的那卷礼易。”   “听说书在春秋阁里放着。只有文庙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朝考,而朝考的第一名才可以入春秋阁观书。” 第116章 烤鱼和酒   “学堂学生可以看学堂里的所有书,为什么春秋阁的那本书只能是朝考得了第一的才能看?”林纪翻看着手里这本学堂发下来的《东麓学堂守则》,正好翻看到这一条信息。   “那本书是礼易,又不是普通书籍,当然不一样。况且,学堂里的书也不包括春秋阁的。”郝狂觉得林纪这问题问的就很奇怪,后来想着林纪原本是旗云镇上的普通人,前不久才踏入的修道一途,不明白这些也正常,于是继续说道,“至于东麓学堂的朝考,和其他两处学堂的不太一样,朝考的第一名会是文庙的夫子候选,而只有夫子候选才能进入春秋阁观那卷礼易。”   “非要说具体缘由,老爷子倒是和我说过一回,说礼易上的道理太难,若没有一定的心性和悟性,看了也是白看,还有可能误入歧途。”   “道理就是道理,怎会让看的人误入歧途?”不过江坐在木板上,耷拉着脑袋,反正他想不明白,“误入歧途的我没见过,看书看疯的我倒是见过。”   郝狂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想不明白。   “兴许就是文庙小气,不想众人看才故意编出来的理由。”不过江斜着眼睛,嘟囔着嘴。   郝狂不敢乱接这句话,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怕说了被文庙的圣人听见,与此同时心里又是很佩服不过江,想着不愧是敲铜钟十二响的人物,这样的话也敢大声说出来。   ……   ……   天色将要入夜,夕阳余晖只留下了半片绯红色,层云渐作灰色。白灵来到了林纪住的地方,她前脚刚进来,夜可可后脚也是跟了过来。   为此两人在房子大门前尖着声音争吵起来。   不过江和郝狂则是在门口的木板上坐着,他们看着两人的争吵,时不时地对视一眼,接着小声说着几句话。   “这那里还有淑女的样子?”   “确实没有。”   “清水镇上的那些女娃都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吵起来。”   “改天你去长石街看看那里的泼妇骂街,那才是别有一番生面……”   两人议论完回过头去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团黑影,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去躲闪。   随后屋里发出了两声凄厉的惨叫。   郝狂的额头被白灵的铃铛砸出一个包。   不过江的鼻头被夜可可扔过来的骨笛砸个正着,很快通红一片。   两人都是怒不可遏的瞪着楼外的女人,他们想要说些什么,还想要做些什么,可迎着两女人的目光,他们都是安安吞下了心里的怒气。   不过江知道自己打不过夜可可。   郝狂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白灵。   林纪担心白灵和夜可可真的在楼外打起来,于是走出去带着她们进来。   进到里屋。   “林纪,我想吃你做的烤鱼了。”这也算是白灵来这里的目的,她在落魄山吃过林纪烤的鱼,在院落里吃过林纪做的菜,她想念那些菜的味道,更想念烤鱼的味道。   “烤鱼!”郝狂和不过江双眼都是一亮。   东麓学堂住的地方很不错,可就是吃的太过清淡。   林纪看了眼身后,这里倒是有火炉,但是没有鱼。   “我跟不过江去晚市买些鱼回来。”郝狂知道需要有人买鱼,于是推搡着不过江离开。   街市就在学堂不远的地方,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将鱼买了回来。   不止买了鱼,还买了酒。不过江在函塬镇喝过烈酒之后,就喜欢上了那种昏沉的感觉。   林纪处理着买回来的鱼,刮鱼鳞去内脏涂抹上盐巴,其他人则是围着火炉生火。   猿重遵照着殿下的吩咐,跑去后面那座青山上捡干柴,他抱了一堆回来,就算是再烤几十条鱼,这些干柴也够。猿重看着木盆里处理好的鱼,想着就这么一点,怎么够分?   鱼烤的很快,转眼间就已经烤好了五条,屋内香飘四溢,肉香味和油脂的香气揉杂在一起,十分诱人。   夜可可起初还不理解,明明只是给鱼抹上盐巴,然后放在火边上烤,能有多好吃?但她闻到了香味之后,顿时挪不开眼睛,眼里异彩涟涟。   她接过林纪手里递过来的鱼,咬了一口,滚烫的火气还在,鱼肉的鲜嫩还在,但鱼皮却烤的很脆。夜可可想到了人类的一个成语,似乎叫做外焦里嫩。   猿重接过烤鱼之后,张开嘴咬了一口,半条鱼进了嘴里,鱼肉的滚烫让他立刻张开了嘴巴,他说不出来话,不断吸着气,抬起脚不断往下跺,庞大的身躯携带的力量很重,楼房似乎都是在颤动,落灰下来。   “猿重。”夜可可瞪了他一眼。   后者不敢再抬脚,可嘴里还是烫的厉害,他只能不断的转动身躯,嘴里的滚烫消失了之后,猿重靠着顶梁的柱子坐下。他看着手里的烤鱼,这回他没有那么笨,学着殿下的样子吃鱼。   可惜他的嘴已经被烫伤,舌头已经麻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能够尝出鱼的味道来,但他知道一定很好吃,因为殿下吃的很开心,很满足。   郝狂看见了猿重吃鱼的样子,想到了自己在落魄山第一次吃林纪烤鱼的时候,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自己还要狼狈,因此他一边吃烤鱼,一边偷着笑。   不过江躲在角落里吃鱼,他担心林纪注意到他吃了几条,事后算钱。   烤鱼的香气弥漫整个大厅之后,渐渐朝着四周散去。   于是木言和姜烟闻着味道也是走了过来。   后面又来了南斗,姜古,江时令……   一时间,通过考核的十五人,有十二人聚集在林纪住的这栋楼房里。林纪则是一直在烤鱼,郝狂买鱼的时候买了很多,但眼下人一多,鱼就显得没有那么多了。   不过江吃完一条鱼之后,想起来他们买了两坛杏花酒,于是跑到门口将两坛酒抱了进来。   去里面拿了碗,给每人都倒上了酒。   烤鱼配酒,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江只喝了一碗酒,就醉晕过去,不省人事。同样倒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还有猿重。他喜欢喝酒,可就是酒量太差。   其他人的酒量都不错,酒过三巡之后,仍旧是嚷嚷着还要继续喝,酒喝的越多,原本拘谨的气氛渐渐放开,众人的话也是越来越多。   白灵,夜可可,木言和姜烟四个女孩已经喝红了脸,姜烟觉得自己不行了,于是起身回自己住处要睡觉。   姜古担心自己这个妹妹倒在半路,陪着他一起回去。   白灵和夜可可还在喝。   两个女人像是呛上了,谁也不服谁,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白酒灌进肚子里。边上的人看着她们目瞪口呆,难以相信长相清甜的两人喝起酒来竟然这么厉害。   比他们还要厉害。   酒越喝越多,脸也是越来越红,火光照在脸上,满脸都是酒晕红光,像是深秋泣血的枫叶。   两人的脑袋都有些摇摇晃晃,似乎再喝半口就会彻底醉晕过去,但偏偏两人一直没事,眼里仍旧是有着清醒的亮光。   郝狂喝到迷迷糊糊,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林纪被姬家派人抢东西的事情。他一直没有来得及问,林纪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林纪,当时你是怎么从姬延手底下逃走的。”郝狂晃着脑袋,打了个酒嗝后问。   “没有逃,十三圣人救了我。”林纪知道郝狂说的是当初的那件事情。   “圣人出手……难……难怪。”郝狂说话含糊不清起来。   白灵脸虽然很红,脑袋一直晃着,但她没有醉,他听见了郝狂说的话,“郝狂,你说什么?”   “当初不知道是谁说五色灵魄在林纪手里,于是姬家派了姬延去抢林纪手里的灵魄。我三叔帮林纪挡了一剑受了重伤。后来姬延起了杀心,我被三叔用雷梭带走了,好在有圣人经过,林纪没事。”   “我回到中州之后去了白家找你,里面的人说你在闭关。”   “没用我送你的铃铛吗?”白灵望向林纪,问道。   夜可可笑了一声出来,“你那枚铃铛能有什么动静?”   没有神魂气息的铃铛,也只是一枚普通的铃铛而已。   白灵睁大了双眼,冷冷地瞪着她,瞳孔里凝聚了不少寒意,似乎下一刻风雪就会落下。   她突然站起身来,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对夜可可动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木言放下手里的烤鱼,打算劝一劝白灵,林纪站起身来,也是走到她身旁,随时准备拦住她。   白灵起身之后没有看向夜可可,而是直接走出门外。她一路走到最边上的一座楼房,然后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姬寒,你给我出来!”   她没想要跟夜可可打架,她是要跟姬寒打架,替林纪出气。   楼房里没有传出来回音,白灵怒火中烧,她右手一翻,掌心出现枚铃铛,周身的灵力涌动而出,铃铛飞到了半空中,不断变大,然后朝着面前这栋楼狠狠地砸了过去。   铃铛没有落下去,而是停在了半空中,铃铛被一柄剑拦住,铃铛和剑碰撞,发出了清脆尖锐的声响,一道道魂音从铃铛内飘荡出来。   那是白家的镇魂。   至于剑,是姬寒手里那柄寒光剑。   魂音伴随着流风出现,白灵的醉意也是清退不少。她望向二楼,却没有发现姬寒的声音。   “铃铛很吵,这么晚了就别拿出来。”   声音来自身后。   白灵转过身去,看见了从湖边走过来的姬寒。   姬寒没在屋里待着,他一直在湖边,看着月光下的湖水,看着湖水里的游鱼。 第117章 谁知铃铛里的少女情怀   姬寒今夜的心情并不好,和识海深处再度出来闹腾的残魂无关,和接下来谋划要做的事情无关,和境界修为提升缓慢也无关。   他只是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烤鱼香味,听到了另外一栋楼里喧哗的吵闹声,感受到了热闹。   但这样的热闹和他无关。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热闹,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围着火炉的有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识海里的残魂不断地冷笑嘲讽着,他只是低垂着眼神,走到湖畔边,看水光月色,一语不发。   他望向北边,神识越过千万重山,望见了荒境天黑暗的深处,神色变得落寞悲凉起来,因为他想到,或许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白灵朝着楼房大声喊姬寒名字的时候,他从过往的思绪里挣脱了出来,脸上所有的情绪消失干净,他皱着眉头,心念一动,寒光剑破空而去,挡住了砸落下来的铃铛。   “姬家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卑劣!”白灵看见姬寒之后,劈头盖脸的骂过去。   她原本就不是淑女,喝了酒之后更加不是。铃铛落回到手里,握的紧紧的。白灵说这话的时候,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咬着嘴唇,眼眶里一片濛濛的水雾。   她想到了林纪当时被姬延追杀的场景,如果不是碰巧有位圣人经过,林纪可能已经死了;她又想到了水潭里看见的那些画面。   白灵想到了林纪的死。   迷濛的水雾迅速沉落,变成了雨水,在眼眶里迅速地堆积起来,很快漫堤,白灵的身体颤的更加厉害。   雨水落下前,会有惊雷。   “那是至圣的事情,你来问我做什么?”姬寒瞥了白灵一眼,语气冷然。   文庙的文仁至圣因为此事,在姬家大门落下一个礼字。可就算是至圣亲至,说到最后也没有说姬家此事有违规矩,若是有,普天下机缘你争我抢都是不合规矩。   白灵若是觉得姬家做的事无耻卑劣,想要问罪,那应该先去问问至圣。   “我不问你。”白灵的声音依旧是有些发颤,她没打算问姬寒什么,只打算动手。   手心里的铃铛升空而起,漫天的灵力朝着铃铛汇集而去,这一回铃铛并没有变大,系着的红丝带迎风而动。   白灵眼眶里的泪水落了回去,她的面色变得冰冷,眼里的光坚定而冷寒,铃铛里的魂音骤起。   这是白家镇魂诀里第二层的道法,震魂音。   魂音落在漫天的灵力里,漩涡四起,一波波灵力浪潮荡出,气势波澜壮阔犹如潮起朝着姬寒呼啸而去。   湖水里正要浮出水面的游鱼听见了魂音,仓皇地往水深处钻去;杨柳树上的蝉鸣消声觅迹;学堂内或秉烛夜读,或写诗作画的儒生听见了魂音,都是抬头望向了声音来的地方,然后提笔写了几个字落在身前。   于是屋内寂静无声,该读书的读书,该写诗作画的继续。他们是书生,自然要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姬寒抬手,手里的寒光剑飞出,剑身宛如寒冰冷意凛然,被月光照着又像是一道没有温度的白日焰火从夜空飞掠而过。   剑鸣声虽然被魂音盖过,但依旧是清晰入耳。   寒光剑冲入魂音潮浪之中,姬寒的一缕心神落在了寒光剑上,铃铛的魂音他感受的十分清晰。他再次确认,白家的镇魂对自己意义不大,连让残魂安静下来都做不到。   飞剑的速度很快,落进魂音潮浪之中又迅速地飞了出来,像是一只海鸥俯冲进苍茫的海水里,然后从海水里离开,只是这回海鸥的嘴里没有衔到海鱼。   寒光剑飞到高空,突然止住速度,静静地悬停。   白灵看着天上的飞剑,不知道姬寒要做什么,她咬着嘴唇,让铃铛的魂音越来越剧烈。   天上的飞剑忽然震动起来,剑鸣声持续不断,上面的寒光和白色焰火因为剑身的震动抖落下来,就像是抖落了剑身上积满的白雪。   白雪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漫天的风雪。雪花很薄,在月光下晶莹透亮。雪花落在魂音浪潮之上,像是飘落在海面上的白色花瓣。   很快花瓣铺满,海面白茫茫一片,在光的照落下反射着一层极为清淡的银辉。铃铛里荡出的魂音浪潮没有再涌动,因为海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冰上面则是皑皑白雪。   众人看着天上的这一幕,很快反应过来,姬寒已经是四象境的修士,所以剑光里蕴含着四象之力,能拟形质。白灵还没有入四象,她的灵力攻势只能被剑光蚕食冻住。   既入四象,白灵又哪里会是姬寒的对手。   就算如此,白灵也不会就此罢休,哪怕真的打不过,她也不能让姬寒这么好过。她不遗余力地催动着体内的灵力,凝固住的铃铛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高空传来阵阵铃铛的声响,只是四周的魂音浪潮仍旧是被冻住。   姬寒不想再纠缠下去,也不想再听到铃铛的声响。他嘴里吐了一个疾字,然后寒光剑再度落了下来。   剑鸣伴随着呼啸的流风,剑刃劈在冰面上,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冰面出现了一道剑痕,裂纹越变越多,整个冰面皴裂开来。   不断有冰块掉落下来,然后变回灵力消散天地间。   寒光剑的落势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冰面轰的一声彻底崩碎开来,众人才意识到,进入四象境的姬寒竟然这么强。仅仅只是一剑,就将白家镇魂铃铛的攻势震碎。   ……   ……   冰面消散之后,天上的那枚铃铛摇摇欲坠,没有了先前的威势。众人抬眼去寻落入冰面的寒光剑,并没有发现踪迹。   很多人想到了姬家无端剑诀里的剑隐。   如果姬寒施展了剑隐,那目标一定是十丈开外的白灵。   白灵接住了从天上掉落的铃铛,酒意还没有散去,她的怒气也没有消散。既然道法不行,那就用拳头。   她还是要和姬寒斗,所以挥起拳头冲向姬寒。   白灵没注意到姬寒的剑消失了,众人一直没有寻到,不少人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林纪最先冲了出来。他拔刀出鞘,刀柄上的那枚铃铛铃铃铃的响,夜可可听着铃铛的声响,神色忽然愣住了。   她察觉到,那枚铃铛里有一丝很微弱的神魂气息。于是她抬头看向朝着姬寒冲过去的那道身影,眼神里满是疑惑。   难道……   林纪拔出了刀,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快,转眼间来到白灵面前,挡住了白灵的身体。他手里握着刀,警惕地望着四周,只要寒光剑一出现,他就会挥刀。   剑落得速度很快,他挥刀的速度也很快。   南斗施展出的离火化作一片火海。   火海里还闪烁着白色耀眼的光芒,那是郝狂的三千雷破。   姬寒看着眼前的这些攻势,只是掀了唇角笑了笑,然后手伸了出来,消失的寒光剑出现在他手上。他没有施展剑隐,只是将剑收了回来,他没有要对白灵动手的意思。   他是四象境,白灵还未入四象,修道境界里四象是道分水岭,其间的差距颇大,大到就算是白灵的镇魂铃铛,南斗的离火,郝狂的三千雷破一起出手,他也能轻松化解。而且姬寒曾经的高度太高,脑海里就没有要欺负这些小鬼的念头。   “铃铛的声音太吵,既然是晚上,就应该安静点。”   姬寒收了剑,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看着握刀的林纪说道。   现在响的,是他刀柄上的铃铛;他说的,也是这枚铃铛。   白灵还准备动手,林纪按住了她的肩膀。   “林纪。”白灵不满地喊道。   “入了学堂,就都是同学。至于那件事,日后我回去姬家一趟的。”林纪说了在入学考核上类似的话。   同学间,相敬如宾,这是学堂守则里某一章的内容。   白灵沉默不语,眼神似有挣扎,过了良久,她才说道,“到时候,要叫上我。”   忽然一阵风起,吹开姬寒的衣袖,吹散天地间的灵力。兴许是这里刚落过风雪,因此风来的时候带着不少料峭的冷意。   众人觉得冷,身体抖索了一下。   然后他们察觉到一道凌厉的气势,抬头去看,看见了天上的寒光剑。   “这才是剑隐。”有人失声说道。   寒光剑消失的时候,只是姬寒将剑收回去,并没有施展剑隐。但剑再度不见的时候,才施展了剑隐,飞剑转眼间来到那一片火海雷霆中。   将火海和雷霆斩碎。   看着郝狂和南斗的道法瞬间被击破,众人再一次见识到了姬寒的厉害,心生感叹。   不愧是姬家的先天道体,恐怕入学考核敲铜钟好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   林纪看见了那道带着料峭寒意的飞剑出现,神色凛然,他挥刀,劈出一刀刀气。   他自己的刀气。   林纪落刀的时候身体站的笔直,挥刀的痕迹笔直,刀气也很直。   刀气上有明亮的白光,像是一道光束冲了过去。   刀气和剑光要碰撞的时候,安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一道轰然的声响,所有人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   他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正后方的那座青山。借着月光,他们看见了青山上面似乎有着一团浓郁的白色雾气。   雾气笼罩了半座山头,十分磅礴。云雾的深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发着金光。   众人定睛仔细看过去,发现云雾被搅动,中央处有着一个漩涡,而漩涡里,似乎有道人影。    第118章 山上的书生,古井里的小人   轰响出现的时候,姬寒收了天上的寒光剑,他转身望向远处的青山,紧皱着眉头。他不知道漩涡中央的人是谁,但知道那团云雾的来路——他是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团云雾大妖,云雾大妖有个人族的名字,叫云来。   寒光剑被收走之后,林纪劈出的刀气落空,斩向虚无的夜色。林纪的目光看着近处的姬寒,见他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也是将手里的刀回鞘。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青山处传来的轰响和那一片云雾漩涡吸引,他们纷纷跑向青山,于是月夜下多了数道蹿行的身影。   姬寒没有去,他走回到湖岸边原先站立的位置,靠着杨柳树的树干坐下。晚风吹起湖面的波澜,吹开他额前的黑发,露出白玉一般的额头和墨色的眼眸,半边脸落拓着夜色里的阴翳,这样的容貌不知道迷了多少中州城里的少女。   不过他对女人,从来都只是淡漠,没有什么兴趣。   瞳孔里最开始只有一汪湖水,接着是粼粼的星光,最后是皎皎的明月。   林纪等人快要跑到青山脚下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然后变成了一道灵力屏障,将他们的去路挡住。郝狂用掌中的雷霆轰了轰,陈玄用手里的那把折扇敲了敲,屏障却没有一丝动静。   所有人抬头朝天上看,看见了屏障最上面的金光大字。   那个字,是个禁。   “山顶云雾漩涡中央的应该是文庙某一尊掌字的圣人,可是也没有听说文庙有禁这个大字啊?”郝狂摸着后脑勺,疑惑地看着天上的字。   “我也没听说过。”南斗摇摇头。   文庙的圣人虽多,但掌一方大字的圣人不多。而且既然掌字,必然会在春秋阁典礼,哪尊圣人,哪个字都会在典礼上记录的清清楚楚。   但这个禁字,却陌生的很,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   “回去吧,兴许是文庙的圣人在云雾深处修炼,不想被我们打扰,所以落下字警告我们不要靠近。”   “哪怕是远远地观望圣人修行,也是件难得的事情。”江时令和陈玄有些不想离开。   他们并非来自九门世家,而是来自中州城外的宗门,宗门里都只有一尊圣人,而且难见踪影,观圣人修行这样的机缘根本没有。   现在既然出现了,他们想抓住机会。   只是话音刚落,金光屏障生出光晕,将青山上的一切景象遮掩笼罩,无法再看清。   江时令和陈玄都是无奈地摇头叹息。   众人没有再返回林纪住的那栋楼,而是回到各自的住处,夜已经深了,明天还有早学,得早点睡觉。   林纪进屋之前,看了眼湖岸边杨柳树旁的那道身影,十三姐姐和厨子总说他心性老成,没有少年郎该有的朝气,但现在看姬寒,比自己还没有少年朝气。   林纪回到屋里,和郝狂一起将醉酒倒在地上的不过江,猿重扛回各自房间的床上,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练字。   这次,他练的不是礼字,而是十三姐姐的那个止字。   止字写到一半,林纪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想知道十三姐姐现在在做什么,她要做的事情有没有做完。   ……   ……   青山峰顶的云雾散去,湖岸杨柳树旁的姬寒有所察觉,云层这时候遮住了月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姬家老宅,那口古井里。   井口被一层厚厚的冰雪封住,月光照落不进来,外面的神识也无法感知到井里的任何动静。   古井并不大,但此刻井底的空间却方圆数十丈,因为这里展开了一片暗胧。   但若是脱离暗胧去看,会发现井底依旧那么大,只是里面的人变成了小人。   姬寒站在井底正中央的位置,身下是清幽沁凉的井水。   井水上方有着一团忽稀薄忽浓郁的云雾悬浮着。   过了一会,云雾消散,一道人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姬寒挥手,井水之上铺了一层冰雪,人影落在了冰雪之上。   人影是出现在东麓学堂青山上的云来,他受了重伤,身形狼狈,不断咯血,面色苍白的厉害。   姬寒瞥了一眼冰雪上的云来,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转身,将手伸进一片暗色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各式各样的药材,还有炉子和药壶。   他挑选了一些药材,云岚枝,岐白术,莲果,七星子……   然后将药材放进药壶,舀了半壶井水,升起炉火开始熬药。   云来受的伤太重,仅仅是这些药材还不够。姬寒落手搭脉,感受着他体内的伤势,随后中指抵住了他的眉心,渡了一丝神魂之力进去,将体内那些狂乱的灵力气流镇压,重归于平静,沿着经络血脉运行着,一遍遍冲刷掉体内残留下来的道伤。   “我嘱咐过你,不要试图进入东麓学堂,在姬家等我出来就好。”   “我察觉到文仁至圣已经离开了学堂,觉得学堂里不会有人能感知到的存在,所以想要看看久负盛名的东麓学堂。”   “然后呢?”姬寒眯着眼,面无表情,手指离开眉心,转身去看炉火中的药壶。井水已经煮沸,能闻到药材浓郁的苦味。   “没想到文庙竟然还藏着一位踏过天宫的书生。”对于出现的那位踏天宫的强者,他有些始料未及。他是白水泽的云雾大妖,距离踏过天宫只有一线,但一线之隔大过天地,所以哪怕借着夜色,身形再如鬼魅,也还是被那位书生发现。   两人打了一架,他那里会是对手。如果那位书生没有手下留情,他连逃回来的运气都没有。   “天宫之上……”姬寒轻声说道这几个字,手指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手臂,陷入沉思。   数千年前天底下圣人第三境踏天宫的强者原本有四位,分别是云顶山的云霓仙子,昆仑山的涂摇真人,悬空寺的灯捻,文庙的文仁。后来文仁和灯捻一朝破境,成了至圣。   昆仑山的涂摇真人则是因为年岁颇大又突破无望,虽靠着天材地宝强撑了百年,最终还是坐化,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目前天底下只有云霓这位踏天宫的强者。   文庙的这位,难不成是近些年来刚破境的踏天宫?   姬寒接着想文庙里的那些越矩修为的大儒,想不到会是谁。如果真的是近些年刚破境,中州城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动静。   这一方天地,也不可能没有任何预示。   “他掌的是哪一方大字?”姬寒开口问道。   “禁。”   “禁?”姬寒眼里的疑惑更重,他知道的那些大字里,根本没有禁这个字。   药壶里的水沸腾的厉害,壶盖被水汽不断冲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姬寒灭了炉火,将药壶里的药汤倒进碗里,然后端给寒冰上的云来。   “药汤入腹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要动用丝毫的灵力。”姬寒嘱咐道。   云来点点头,张开嘴将药汤灌了进去。药汤明明还在沸腾的状态,但在他眼里就像是没有温度一般。   喝完之后,云来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我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说话间,姬寒收了火炉,药壶,汤碗,还有剩下没有的药材。   云来想从寒冰上坐起来说话,姬寒的手落在他的肩头将他按了下去,道:“药汤配合着侵入体内的寒气,能让你的道伤祛除的更快,躺着就行。”   “悬空寺那边灯捻至圣一直在,我没有办法进到莲花池摘一朵再生莲回来。”云来眼中有愧色,他隐隐间知道姬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需要再生莲。   “红河河底霸下嘴里衔的那枚铜钱我趁着它还在沉睡,偷偷地取了过来。”云来从怀里拿出那枚铜钱交给姬寒。   铜钱在红河水底沉了数千年,早已经锈迹斑斑,上面烙刻的文字完全辨识不清,但铜钱四周却仍旧是十分圆滑。   这枚铜钱是件宝物,锈迹斑驳的那四个字是:仁义礼信。   这是曾经佩戴在老夫子身上的那枚铜钱。   “霸下还没有睡醒?”   “没有。”   “五千年了。”姬寒收了那枚铜钱,幽幽一叹。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从白水泽回中州城的路上,我看见了厨子,他似乎要去白水泽。”   “他要去白水泽查验一些事情,不过他什么也查不到,没什么好担心的。穷奇一族最厌恶的人类就是厨子,他只要出现在白水泽,穷奇一族就会找上门去。”   姬寒大致猜到了厨子要去做什么,他不在意,也不担心。   “悬空寺的再生莲暂时不急着去取,你先把伤养好,之后带我去一趟虚境。”   “你现在的身体,经受不住虚境雷霆——”云来心里担忧道。   “我只是去感受一下。”   如果只是威胁,并不真的需要绝对的力量,只要人生出惧意,杯弓也会认作是蛇影。   姬寒挥手,将封住井口的风雪寒冰撤去,离开之前他回头又向云来说了一句话:   “中州城的那处湖泊,伤好了去看一眼,我总是觉得那里有一丝奇怪的气息,湖底下似乎有什么。”   “好。”   ……   ……   姬寒回到东麓学堂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月色,只剩下灯笼里的烛光。他回到了自己的房屋,但却没有睡下,而是用灵力凌空写了一个禁字。   他看着这个禁字看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的头绪。   他望着远处的青山,想要弄清楚山上的是哪位书生。但那道屏障还在,他没办法通过那面屏障进入青山里面。   想着自己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他倒在床上,想办法让自己睡觉。   哪怕只是假装睡觉。   然后他听见了外面传进来的轻微脚步声,接着睁开了眼。 第119章 来自幽冥的刺客   听到脚步声之后,姬寒没办法再闭着眼假装睡觉,他睁开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看外面的动静。   他看见了一道黑影。   黑影走的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林纪所在的楼房,黑影接着纵身一跃,落在了二楼阳台的位置,然后化作一团青烟,飘进了里屋。   姬寒看着那团青烟,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幽冥的刺客。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幽冥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竟然敢一而再地来文庙犯事?   他想了想,然后走了出去。   林纪灭了烛火,但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床上感受着自己丹田气海的灵力。经过泼墨画卷一行之后,他渐渐明白过来灵力该如何使用,又该如何修道。   他此刻就像是个咿呀学话的小孩,不断尝试着。   黑影纵深跃起的时候,林纪听到了脚步声,他以为是郝狂半夜起来解手因此没有太在意,但随后他察觉到房间里有一道幽冷的气息。   不像是晚风。   他睁开眼,凌空写了个礼字,礼字发出金色的亮光,宛若一盏烛火,瞬间将房间照亮。这时候飘入房间里的青烟正好化作人形,林纪便看见了站在书桌旁的黑衣人。   “谁!?”   林纪一时间愣住,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的身形一闪而逝,紧接着拔刀出鞘,一道凌厉的刀光斩向黑衣人。   黑衣人脚下步法很快,侧身闪躲开的同时抽出腰间的软剑,灵力倾注,软剑顿时爆发出刺眼夺目的白光。软剑在空中不断抖落剑花,将林纪劈砍过来的刀光挑碎。   林纪的境界修为虽然只是离阳中境,但落下的刀就算是半步四象的修士也未必能轻易接下来。眼前的黑衣人却轻松的将刀光挑碎,这让他大感意外。林纪不知道境界修为的具体划分,他猜测眼前的人修为已入四象。   林纪没有想太多,他再次挥刀砍去,刀剑在黑暗中碰撞了数次,无数的灵力火光溅射而出,房间忽明忽暗。黑衣人脚下的身法很妙,剑招也很厉害,林纪落下的刀纵使再快也还是没能够压住黑衣人的软剑。   黑衣人软剑离手,灵力的光华迅速收敛,房间内忽然起了阵阵狂风,狂风变成一道道锋锐无比的风罡,朝着林纪斩去。   林纪横刀,后退了数步这才挡住了这些风罡。   黑衣人趁着这时候收了剑,推开门窗,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没了灵力的加持,风罡力量渐衰,林纪劈开了眼前的风罡。他跟在黑衣人的身后,也是跳了出去。   林纪跳到楼下的时候,四下张望,没有看到黑衣人的踪影,只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迹和黑布,还有空气里没散去的寒气。   奇怪……   接着他抬头,看见了姬寒,眼里渐生疑心。   姬寒手里握着寒光剑,剑刃上流着血。   “黑衣人逃了?”林纪看着姬寒,他有些不相信,因为从黑衣人逃出去到他落下来,仅仅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楼前是一片空阔地,黑衣人哪里能这么快逃出去,消失的无踪无影?   “我跟他交了手,刺了他右肩一剑,带下来一块黑布。”姬寒指着地上的血迹和黑布说道,“但幽冥的化青烟我没办法破解,所以拦不住。”   “幽冥的刺客?”林纪神色一惊,如果算上入学考核碰见的幽冥刺客,这已经是第三位了。   而这一回,幽冥的刺客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幽冥的刺客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手,这里还是文庙。要么是有人盯上了你在幽冥榜发布任务,要么是你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姬寒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是姬家派的。”   “还有,现在未免太过安静了。”   姬寒看了看四周,确实太安静了。他说完这句话,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转身离开。   “谢谢。”   姬寒转身之后,林纪道了谢。姬家当初做的那件事情他仍然记的清楚,也不会就此算了,但姬寒今夜出了手想要帮忙,该道的谢还是要道,这些事情林纪分的很清楚。   姬寒听到了这声谢谢,脸上露出了古怪玩味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针对过林纪,不过当初他的神魂刚入主姬寒的身体,残魂纠缠严重,所以才会被残魂意识影响,跟姬老爷子说了那番话,以致于有了后面那些事情。   至于残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得而知。   他拦住黑衣人,原先的目的也并不是要帮林纪,他只是想要弄清楚幽冥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他也想知道,幽冥背后的那尊大物究竟是谁。   至于后面提醒林纪的那两句话……姬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云层遮住了月亮,但云层很薄,月亮像是蒙了一层半透明的杉纱,依稀可见。姬寒皱了皱眉,想着自己竟然也会变成一个话多的人,还真是稀奇。   林纪回到屋内,他没有睡下,而是想着姬寒说的那两句话。   他从床底下拿出背篓,从背篓里拿出那块在暗易市里得到的石头。夜可可说这块石头是块难得的魂石,可她买来之后就一直在林纪这里放着,也没有想过要拿回去。   幽冥的刺客是那晚出现的,被杀的是交易这块石头的老人。再加上幽冥刺客再度出现,林纪不难想到,幽冥盯上的,其实是这块石头。   这块石头……   林纪盯着石头看,时间一久,眼睛渐渐看花,视线也是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闭了眼休息了一会,再睁开去看,还是什么异样都没有看出来。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就连夜可可说的神魂气息,他也没有能够感受出来。   林纪将石头放回背篓里,然后接着想姬寒说的另外一句话。   为什么夜会这么安静?   夜本来就安静,但姬寒话里的意思不是这个。刚才打斗的动静不小,就算其他人喝了酒,除了醉的不省人事的几个之外,另外的人应该能够被打斗声惊醒才是。   但并没有。   这确实很奇怪。   难道是黑衣人提前施下了什么道法?像是姬涯的定乾坤那般,能够隔绝一方气息。   想到这些,林纪越发觉得自己对于修道的知识了解的太少,所以他坚定了要在东麓学堂好好求学的念头。   黑衣人的右肩被姬寒刺了一剑,寒光剑的剑气侵入他的身体,将他体内的气血和灵力冲散。他虽然强行止住了右肩往外流的鲜血,但是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剑气仍旧是让他苦不堪言。   他逃出东麓学堂,一路奔行,确认身后没有人了之后,他拐入一条小巷,随后身形在小巷中央停住。他靠着小巷的墙壁坐下,脸上冒汗不止,连喘粗气。   许久,他缓过气来,打坐调息,体内的剑气也是被慢慢地驱散干净,这时候他将黑色的面罩摘下。   云层被风挪移开,月光笔直地照落在他身上,他的面容旋即清楚可见。   他不是别人,是陈玄,南疆百花门的陈玄,刚在林纪住处和众人一起喝过酒。   他和林纪,姬寒等人一样,都通过了这次东麓学堂的入学考核,成为了这里的学生,只是没人会想到,他竟然会是来自幽冥的刺客。   幽冥为了东麓学堂的入学考核准备了良久,他们选了两位十分出色的弟子,一位受过冥火洗礼,另一位没有。幽冥的人不确定文庙的默识能够识人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足以看穿冥火的烙印,因此特意准备了一位受过冥火的人。   就是在入学考核被灰衣先生揭穿身份的那位。   他原本,就是来送死的。   幽冥刺客的出现,自然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位灰衣先生。他身上注意的目光多了,另一位身上承受的目光自然就少,入学堂的可能性也会大的多。   这一招幽冥用的十分熟练,毕竟他们也算是靠着这样,数千年来都没有被摧毁。   而陈玄,则是幽冥的暗子。他的境界在入学考核中一直有所隐藏,实际上他和姬寒一样,都已经破境四象。   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天骄。   陈玄从怀里拿出药瓶,撕开右肩的衣服,往伤口上撒了一层粉末,他忍受着钻心蚀骨的疼痛,浑身颤栗不止。   这样的疼痛持续了数息的时间,右肩上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结了一层血痂。   他抹掉额头上的汗,仰着头,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完成任务。   原本今夜是十分难得的机会,但没想到林纪喝了酒,大半夜也还没有入睡。   还有一件事,让陈玄心里很不安生。从林纪屋里跳出来之后,他碰见了姬寒,两人交手了一番,姬寒不愧是姬家的先天道体,境界修为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他没能挡住后者刺过来的飞剑。   当时他下意识的用了一招百花门的秘术——花弄影,这才没让飞剑将右肩挑穿。   姬寒那时候咦了一声,陈玄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花弄影这招秘术,在百花门里也鲜有人知,近乎失传,姬寒应该不太可能知道。   陈玄看月色看了很久,确认是自己想太多之后,起身走出小巷,在一处树林里换好了衣服,又将黑衣用灵力化的粉碎,然后返回东麓学堂。   这一夜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情,过去的十分沉寂。   夜色能遮掩一切,但并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120章 红河上的花船   厨子离开中州城之后,踩着刀光一路向北,直奔白水泽,但在到达沧溪山的时候落了下去。沧溪山附近有座清水镇,不过江跟厨子说了自己家的大致方位,还跟他说起过清水镇有户人家酿的水酒十分好喝。   他想尝尝不过江吹的天花乱坠的水酒到底有多好喝。进入清水镇之后,厨子问了镇子上杀猪肉的屠户哪里的水酒好喝,按照屠户的指示他找到了白石巷外半里地的水酒摊铺。   不是酒楼,只是一处摊铺。   摊铺上摆了三张桌子,两张桌子用来路过的客人喝酒,另外一张桌子下放了两个酒缸,桌上放着些吃食。卖水酒的是位中年妇女,虽然年岁上来了,但仍旧是能够看见年轻时的风姿。   厨子看着这位妇女,明白不过江为什么会将水酒吹的天花乱坠,因为酿酒的是他娘亲。   厨子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选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三碗水酒,还要了一份卤好的切牛肉。   他先尝的切牛肉,牛肉煮的不硬不烂恰到好处,卤水的味道很特别,厨子算是尝过天地间数百种卤水味道,卤牛肉的卤水味道绝对能挤进前三,让人记忆深刻。   吃了一块牛肉后,厨子喝了半碗水酒,两眼旋即冒出精光。不过江这回没有说大话,他娘亲的酒水酿的的确好喝,酒水滑喉,清冽甘甜,酒劲不大但酒气却很浓郁。   “好酒!”厨子一口气喝完了三碗水酒,然后忍不住赞叹道。   不过江的娘亲听着这话,抿着嘴轻笑。   厨子又让不过江他娘亲打了一壶酒,打算留在路上慢慢喝。要付酒钱的时候,厨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到现在身上还是一枚铜钱都没有,神色颇为尴尬。   他接过酒壶,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不过江的娘亲忽然笑道:“你救过我孩子不过江的性命,我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水酒和牛肉就当是谢礼,哪里还需要你付什么银钱。”   厨子神色愣住,他的神识落在不过江娘亲的身上,发现后者只是普通人,没有什么修为。   这让他觉得更加奇怪。   不过江娘亲怎么知道他救过不过江的性命?   “清水镇的清水河出了头浊水大妖,孩他爹就是路过清水河的时候被妖兽吞了,连骨头都没剩下。前段时间不过江不慎落入清水河,妖兽又出来害人,多亏了位仙师出手救下。仙师说浊水大妖就是冲着我孩儿来的,最好是让他跟着自己去修道,才有保命的可能。”   这是不过江跟着牛鼻子老道离开清水镇的缘由所在。   但这还是没跟厨子牵扯上联系。   他收了酒壶,继续听着不过江娘亲说话,“浊水大妖的血腥味我记得很清楚,你身上有浊水大妖的血腥味,虽然很淡,但我能闻得出来;我还闻到了我孩儿身上的味道。”   厨子恍然,在函塬镇杀了浊水大妖之后,他确实没有洗过澡,跟不过江又呆了一段时间,身上是有这两种气味。   但御风而行数千里地,厨子还以为身上的气味被流风吹散了。   “我孩儿不过江,他在外面过的好吗?”不过江娘亲神色担忧地问。   “好,好得很。”厨子笑道,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于是补充道,“你说的那位仙师是南华道观的道长,不过江被道长指为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威风得很,他现在又入了东麓学堂求学,过得很好。”   南华道观和东麓学堂这两个名字对于不过江娘亲而言都陌生的很,但是听到学堂这两个字,她便安下心来。   学堂是求学问的地方,能在里面待着,那是祖上积德。   “那孩子从小就不爱学习,现在肯去学堂求学,真是好事。”   ……   ……   厨子没有在清水镇待太长的时间,跟不过江娘亲道过别之后,继续往北,然后在红河下游砍了些毛竹做成竹筏,逆流而上。   他要去红河中游处的湿骨地。   厨子来白水泽,虽说是想要查探一些事情,但是并没有什么头绪,因此无从下手。但不过江娘亲提到道一至圣说浊水大妖是冲着不过江去的,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不过江那小子,怎么会被浊水大妖盯上?   但至圣的话,哪里会有假?   于是他明白了件事,他在函塬镇外碰见浊水大妖并非意外。浊水大妖也不是真的要去函塬镇进食,妖兽的目的其实是不过江。   浊水大妖出自湿骨地,因此他打算先去湿骨地看看,兴许能打听到些什么。如果打听不到,他便从湿骨地开始,搜寻幽冥的气息。   这是他答应夜可可身边那位明叔的事情。   唯一让厨子有些头疼的是,湿骨地不远处就是穷奇一族的地盘。早年间他和穷奇一族闹了些不愉快,结下梁子,到今天穷奇一族仍旧是将这件事情记得死死的。   他若是路过湿骨地,被穷奇一族的发现,恐怕又会是一番纠缠。虽说人族与妖兽千年来关系融洽,彼此之间不太会有生死之仇,但比斗切磋扯动筋骨却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说了句,穷奇一族臀部的肉做菜应该不错而已,至于记恨那么多年?”厨子眯着眼,嘟囔着这句话,心里面却是不屑一顾。   他没在天上继续飞,是因为刀光太过招摇,难免会引来穷奇一族的视线,乘竹筏逆流而上动用的灵力不多,气息也能遮掩的很好。   厨子躺在竹筏上,竹筏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   躺了一会,他瞥见了红河水里灰白色的游鱼。这种游鱼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尤利鱼,鱼肉里没有骨刺,肉质鲜嫩异常,用来生吃十分不错。厨想念生鱼片的味道,指尖飞出一缕刀气,刀气进入水里瞬间铺开,然后变成一张渔网。   渔网朝着水中的尤利鱼而去,厨子挑了一条两斤大小的鱼破水而出,刀气消失,尤利鱼掉落在竹筏上,鱼尾拍动的厉害,鱼身活蹦乱跳。   厨子抽出菜刀,拍晕了鱼头,眨眼间刮鳞去皮,片出了数十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他一边吃着生鱼片,一片喝着壶里的水酒,十分惬意。   “水酒配生鱼片,别有风味,就是少了蘸料。”厨子心里叹息不已,如果这时候能有一碟蘸料,绝对是一桩美事。   竹筏开始进入红河中游时,两岸的景象变了不少。红河上的船只多了起来,且都在中游游荡,并没有进入下游。   白水泽和人族关系融洽之后,红河沿岸不再是妖兽乱斗的天地,现在没有了震天响的打斗声,没有冲撞时候爆裂的气流,只是时不时会有妖兽叫骂的吼声。   后来这一代的妖主推行人族的礼仪之后,白水泽的妖兽懂不少规矩,渐渐温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步入白水泽,或经商,或修行,或赏景。于是红河中端沿岸,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厨子上一次来这里还是百年前,那时候沿岸还没有这样的景象。他望着眼前的繁华热闹,一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这时候,红河上游荡来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位身形偏瘦弱的妖兽,虽是人形但还留着暗褐色的尾巴,尾巴不长,应该是只鼠妖。他满脸带笑地看着厨子,谄媚道:“这位爷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要不要试试那艘花船上的姑娘?”鼠妖眼神瞥了瞥,有所示意,厨子视线顺着看过去,果然是看见了一艘花船。   和人族的花船很不一样,这艘船周围缀满了青藤和真正的五颜六色的花,香气浓郁。   “姑娘?”厨子眯着眼。   “对的,对的,有豹娘,蛇姬,狐女,妖艳的,性感的,冷傲的应有尽有。只要是爷想要的,花船上就肯定能找到。”鼠妖说的眉飞色舞,神色飞扬。   “有不用钱的吗?”厨子眯着眼继续说道。   鼠妖听到这句话,哪里还会不清楚眼前的人类身上没什么钱?然后他才注意到厨子身下的连船都不是,只是竹筏,眼神顿时不屑轻蔑起来,他连说了几声晦气,扭头便离开。   “白水泽推行礼仪之风,这鼠妖没学会人族的敬重,市侩和刻薄倒是学的像模像样。”   厨子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花船,垂下眼睑,他对人类女子都没有什么兴致,何况是妖兽化形的女人。   他打算收回视线,却意外看见了位熟人。   也算不上是意外,这人最好女色,总想着找些新奇刺激的事情做做,上妖兽的花船对于他而言一点也不奇怪。   厨子想要打声招呼,可惜抬手的时候那人已经进了花船。他没想过要靠近花船,只好作罢。   既然错开了,也就没有再等着打招呼的必要。   厨子坐在竹筏上,继续往前行进。   红河的水流忽然变得湍急起来,竹筏行进的速度变慢。接着红河沿岸又刮起了一阵大风,风吹落不少绿叶和红叶,飘落下来,河面顿时红绿一片。   厨子握住了腰间的刀,神色凛了凛,表情凝重,他感觉到这阵风不是什么好风,似乎要有什么变故发生。   不止是他,船上,岸上的妖兽和修道者都是望向风来的方向,面露疑色。   就在这时候,花船那边突然传来阵阵轰响声,一杆枪从花船正中央破口而出,接着灵力呼啸,河面上白色的浪涌卷起。   身下的竹筏被水浪拍打的四处晃荡,厨子踩了一脚,将水浪震退,竹筏这才再度变得平稳起来。   厨子神色一愣,嘴里嘟囔道:“薛门神这家伙该不会是跟我一样,身上没钱吧?没钱逛个屁的窑子!”    第121章 朝天阙   天底下人族有六位圣下之极,被人们称作是三刀两剑一杆枪。虽说这六位并非是圣人境,但声明要比寻常圣人还要大,因为他们都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是日后最有希望踏入天宫的强者。   再加上五十年前在荒境天前线立下的赫赫战功,更是受到了世人的敬仰。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朝天阙,便是那一杆枪的名字。枪的拥有者是来自东海的薛门神。薛门神并非真的是门神,原名薛瑾,只是在五十年前那场大战中神挡杀神的气魄,让人印象深刻,因而有了门神之名。   他的霸枪术凌厉霸道,只不过他这个人却和枪术大相径庭。   薛门神生性风流,喜好烟花柳巷之地。   厨子看见了薛门神,知道他是来白水泽红河花船上寻欢作乐的,只是不知道他手里的那杆朝天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且刺破花船的穹盖,又凝聚了一方天地灵力,搅动风云。   花船附近的船只纷纷散开,朝着岸边靠拢,厨子的竹筏也是靠了岸随后来到岸上。   一时间岸上的人群聚拢起来,望着河中央的花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不管是人族修道者还是妖修,都认得薛门神的朝天阙,这杆枪出来的时候寒光铺地,气势能动九天。   但是众人都很想知道,花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薛门神出手?   难不成是为了争抢花船上的某位妖姬?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薛门神倒是没少做。   轰!   红河中央突然传来剧烈的声响,花船从中间炸裂开来,一股股灵力风暴从花船中心散开,一道道猛烈的狂风席卷而出。红河卷起数十丈的大浪,不断有妖兽和人从花船飞出,落到岸边,还有些修为较低的直接跳入红河水里,迅速游开。   花船四分五裂,残骸被狂风卷上天,然后再度落回水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等这些残骸被红河水流带走之后,花船原先的位置,只剩下两道身影。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盯着这两道身影看,唯恐错过了什么。   一道身影是手里持朝天阙的薛门神。   另外一道身影,是位身姿绰约,面容妍美的女子,她的一双蓝色眸子沁着盈盈的水光,满是魅色勾人心魄。   “好美!”   “真帅啊!”   ……   两岸混杂着这两道声音,接着是无数声惊叹。   说美的都是男修,女子眼眸里的魅色让他们心神荡漾的厉害。   说帅的都是女修,她们眼里都是桃色。薛门神一袭白衣,头戴云冠,唇红齿白,无论是眉宇还是面颊,都有种让人无法言说的美感,能让所有的女修一见倾心。   “世人传言薛门神是位潇洒公子,没想到真是这般俊俏!”有位紫衣女修被迷的失了心神,红着半张脸喃喃细语。   女的艳美。   男的俊逸。   远远望去,颇有天作之合的感觉。只是红河中央的气氛,却诡异的很,冰冷异常。   厨子眯着眼,看着河上的女人,展开了天目,想要看个清楚。   只是当他的天目视线落到女子身上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片朦胧的淡青色光晕。接着那片光晕中一道青色的流光朝着厨子激射而出,厨子瞳眼一缩,挥刀想要将近在咫尺的流光斩碎。   流光出奇的坚韧,他的刀迟迟没能劈下去,反而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反震力量,厨子心里惊骇,手腕一转,菜刀铮然一声将流光弹向红河河岸的一块黑色石头。   流光落在石头上,一声炸响,石头轰成无数碎块,沉落水底。   “圣……”厨子看着不远处的女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瞥了一眼缺了一半的石头,知道了眼前的女人有着圣境修为。   厨子眯紧了双眼,“薛门神胆子还真是大,连女圣都敢去碰。”   众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视线又落在厨子身上,看见了他手里的菜刀,再联系红河上的薛门神,有人惊呼出声,“人族的厨子?”   厨子听着这声惊呼,皱紧眉头,他想着自己也应该弄个好听点的称呼,厨子这两个字是有些难听。   红河上的女人看了一眼岸上的厨子,神色有些意外,但仍旧满是笑意,“人族两位圣下之极的人物联手,欺负妾身,这是不是太过野蛮粗鲁了些?”   她怯怯地说道,似乎真的有些害怕。随后她凌空迈了几步,腰肢扭动着,岸上不少人看着这一幕吞着口水。   厨子出刀的时候,薛门神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前者同样是有些意外,但薛门神的目光仍旧盯着眼前的女人。   “废话多说无益,胡青摇,把人交出来。”薛门神冷声道。   胡青摇这三个字,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像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音。不少人都是震惊地望着红河上的女人,收起了眼神里的遐想和不敬,哗然声四起。   原来是位圣妖。胡青摇是白水泽青丘谷谷主,青丘谷是妖狐的地盘,她的本体是九尾妖狐。红河上所有的花船都来自青丘谷,撑舵的自然是青丘谷的这位女圣妖,正因为如此,花船上很少发生争斗。   众人想到了青丘谷的狐女,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胡青摇本尊在此。旋即众人望向薛门神,眼神里多了不少钦佩,只是灵寂巅峰的修为就敢和圣人叫板,不愧是圣下之极。   呵呵呵……   女人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完之后,她敛了唇角,神色渐寒,“花船你搜也搜了,毁也毁了,可曾见到你要的人?薛门神,就算你是人族圣下之极的人物,真当妾身就是弱女子?”   她不弱,反而很强。   胡青摇冷哼了一声,青色的灵力呼啸而出,沿河两岸的树木东倒西歪,岸边的船只撞的粉碎。   眨眼间,红河冻住,水面结了一层厚厚地冰。圣境修为出手,刹那间便能改一番天地。   天色阴沉下来,四面八方都是恐怖的寒气。   薛门神拧着眉头,手里的朝天阙震动的厉害。   朝天阙飞升而出,他握住枪体尾部,振臂一挥,朝天阙朝着红河冰面落下,啪的一声雷响,百丈的冰面被刺穿,无数裂纹纵横密布,冰面瞬间坍塌。   薛门神修的是霸枪术,走的也是笔直无碍的路子,枪下的力量不知道镇压过多少强者。   冰面碎裂后,朝天阙破冰而出,变成一道劲猛异常的流光,虚空被刺穿,两边是碎裂的空间波痕,枪身上擦出无数的火光,宛如飞火流星。   胡青摇一对杏眸垂下,瞥了一眼朝天阙,“原来是进了一步,难怪。”   她挥手,淡青色的灵力光辉笼罩全身,身后出现九条青白色相间的狐狸尾巴迎风而动,每一根尾巴都蕴含着恐怖的大道之力。   薛门神的朝天阙在九根庞大的尾巴之下,显得十分渺小。   砰轰!   朝天阙刺向胡青摇面门,后者身躯一动不动,身后一根尾巴摇颤而出,挡在朝天阙的面前,挡住了这霸道凌厉的一枪。   无数的灵力风暴冲天而起,水浪滔天,红河两岸根基不牢的古木连根拔起,修为不够的妖兽和修道者更是被吹出数里开外。   这只是一尾之力。   传言青丘谷谷主最厉害的莫过于九尾齐出,那是可撼天覆地的妖族神通,百年前荒境天的大战里,胡青摇曾经施展过九尾齐出的力量,硬是将黑暗深处同为圣境修为的妖人拍进大地深处,不得翻身。   岸边的人看着红河上空的战斗,神色骇然,身躯微颤。   白水泽推行礼仪之风之后,这样的大战已经变得十分少见。   薛门神呼了一口气,身形疾射而出,瞬间来到了朝天阙身旁。他双手握枪,全身灵力灌入枪身,打算用身法避开胡青摇的尾巴,然后突刺进去。   “我不是普通圣妖,就算你进了一步,终究还是没有领悟一丝圣人意。”胡青摇神色平静淡然。   薛门神咬着牙,枪上的道则之力更甚,就算敌不过,他还是要出手。   天上风云再变,天色昏沉下来,一道明亮的光没有任何掩饰,只凭借着极速瞬间越过了胡青摇摇颤的尾巴,冲到她面前。   一阵极为密集的噼啪声响起。   眨眼的功夫,薛门神朝着胡青摇刺不知道多少枪,每一枪都蕴含着道则之力,力量更是霸道绝伦。   胡青摇所在的虚空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空洞,那是朝天阙刺破虚空留下的洞口。只是,没有一枪刺中了胡青摇,后者的身影变得极淡,随后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胡青摇身后的九根尾巴齐齐颤动。   薛门神看着这九根尾巴,感受到了期间蕴含的圣人意,知道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   胡青摇说的没错,他虽然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但她也不是寻常的圣人。   白水泽有越矩希望的圣妖里,就有胡青摇的位置。   片刻之后,摇颤的几根尾巴聚拢在一起,就像是一座座山岳并靠了过来,将薛门神封镇在山体之中。   薛门神用朝天阙撑开一丈空间,看着四周弥漫的圣人意,思索着该如何破开这九根尾巴的围困。   只是,胡青摇并不打算给他思索的时间。一道道圣人意从尾巴处散开,然后变成一道道青白色的利刃,刺向薛门神的身躯。   他展开一片光幕,挡住这些利刃。   但这是圣人意。   利刃很快破开了薛门神的光幕,刺穿他的身体,留下数个血洞,一时间薛门神血流如柱,很快将白衣染红,此刻的样子十分凄惨。   他脸色更白,气息渐渐变弱,圣人意侵入体内,将他的身躯一寸寸地摧毁。   头顶的朝天阙颤动,发出不甘和担忧的嗡鸣声。   薛门神挣扎着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朝天阙,抬手握住了枪身,“别担心,这只是胡青摇落下的幻境罢了。当年黑暗深处的同时圣人修为的妖人被她拍入地底不得翻身,只是因为没能从幻境挣脱出来。”   他只要挣脱了幻境,这一切都会消失。    第122章 刀气风暴   天色比之前暗得还要更加厉害,如同入夜一般,阴风来回游荡,天上黑灰色的云层压的极底,红河两岸此刻的景象破败不堪。   红河上的一幕,则是十分诡异。   刚才一番交手之后,青丘谷的胡青摇没有动,另外一边手持朝天阙的薛门神也没有动。   众人都以为两人在对峙,四周也都是压迫凝滞的气氛,没有人说话,都是凝息屏气。   等待着接下来的战斗。   厨子知道两人并不是在对峙,他看着远处的两人,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九幻天妖术……”   当初在荒境天大放异彩的幻术神通,他哪里会认不出来?此神通一出,薛门神想要挣脱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现在已然入圣,又或者有人在外部助他。   厨子将菜刀横了出来,双眼洞若观火,周身的气势在一瞬间攀升到极致。   在函塬镇面对浊水大妖的时候,之后面对凤岭山莫问的时候,他都没有展示出自己真正的修为力量,但此时此刻面对胡青摇这尊圣妖,要出手你必须竭尽全力。   “厨子,你真的要出手?”胡青摇动了动纤细的手指,开口询问道,同时也是警告。   “我和薛门神关系不错,见不得他被困在牢笼里。”   “天底下哪里不是牢笼?也不见得你出手。”胡青摇冷笑连连。   “那我想试试我的刀,这个理由如何?”厨子抬眼望向胡青摇,他眼里的确没有什么针对的神色。   “很好。”胡青摇回道,“人族在找理由这方面,何时差过?”   话音落下,胡青摇柳眉倒竖,眉眼里尽是怒气。薛门神的大打出手她没有放在眼里,也没有牵动心气,但是厨子的这句话,让她很是愤怒。   胡青摇一步迈出,身影转瞬即逝,下一秒便是出现在厨子的面前。   两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这场景看上去极为暧昧,尤其是胡青摇身上的青莲衣裙被风拂起,发丝飞舞,更显风情。   胡青摇动了,红河两岸的修道者和妖修才意识过来,她和薛门神并非在对峙,而是后者已经被她困住或是制服。   “这便是圣境的手段吗?”无数人心中响起了一声疑问。   厨子面色冷峻,一动不动。   胡青摇抿嘴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人族的厨子,最不解风情。”   厨子点点头,然后嘴唇微动,吐了两个字。   “刀来!”   厨子手里的菜刀脱手而出,变做一道白光,劈向胡青摇。后者没想到厨子说动手便动手,一道圣人意落下,灵力虚握住那道白光,隐隐间似乎是要将白光握碎。   嗡嗡嗡——   白光震动剧烈,嗡鸣声四起,尖锐刺耳,红河两岸的众人急忙捂住耳朵,面露痛苦的神色。   啪——   天地间响起数道碎裂的声响。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想要看清楚,究竟是灵力所化的手掌碎了,还是那道刀来的白光。   “白光,是白光碎了!”   有人看清楚了之后,激动地开口说道。   其他人却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胡青摇是尊强大的圣妖。   胡青摇看着被自己灵力握碎的白光,神色怪异,因为白光的破碎未免太过简单。   白光碎裂之后,并没有掉落地上,每一片碎片都像是一把菜刀,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毫无规律可言。   胡青摇看着这些流光,抬手一挥,一片青色的灵力呼啸而出,在虚空中幻化出数十只狐狸,狐狸张开利爪,似乎是要将每一片碎片抓住。   此时的厨子腾空而起,他飞的很高,而且越飞越高。   胡青冷哼了一声,身后九条尾巴的虚影再次出现,随后九条尾巴齐齐落下,恐怖的力量令的大地颤动起来,红河河岸裂开,红河水奔腾而出,气势浩大。   沿途的古木被摧毁,树上的鸟兽仓惶逃离。   大地巨震的同时,天上黑灰色的云层也是落了下来,这一幕宛如天塌地陷。   厨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层,并不在意。   他又说了一声刀来,这一回不是嗡鸣声响,而是一道道雷霆炸开的轰鸣声。雷音并非来自云层深处,而是来自红河水之上。   那些四散而开的碎片忽然变得锋锐无比,它们从无序变得有序,从虚无变成实质。先是将那些灵力所化的狐狸尽数劈成两半,化作光尘散落一地,然后所有的碎片重新聚拢,汇聚到了厨子的身前,成了一片森然的刀气风暴。   “圣人意……”胡青摇在那一片刀气风暴之中看见了厨子的圣人意,面色骤变。   如果是掌握圣人意的圣下之极,就算是她,也不得不需要小心谨慎地应对。   五十年前荒境天的那场大战,成就了人族六位圣下之极,那时候的他们便是突破到了灵寂巅峰境,头顶那片天就是圣境的壁垒,虽说离得依旧远,但却时时能看到。   再加上这些年的积累沉淀,这六人的修为都是更加深厚,就算是今日一朝破境入圣,胡青摇也并不会有多诧异,人族修道的天赋原本就厉害。   但如此,何其不公!   胡青摇抬起头,她将厨子真正当作是同境界的强者,“纵使妖主推行人族的礼仪之风,但这却并非是人族在这白水泽肆意妄为的理由。”   她说这话的时候,红河两岸人族修道者,隐隐间都感受到了一股针对性的压迫,后背瞬间湿透。   就在这时候。   胡青摇身后的九条尾巴忽然爆发出更加灼灼的青光,尾巴不再是虚影,而是变成了本体。九条尾巴再度落下,巨响隆隆,天崩地裂,黑灰色的云层落的更低。九条尾巴齐出,瞬间变长,成了一条条青色的道则锁链,将厨子围困在正中央。   她只需要意念一动,道则锁链便会困住厨子,将他的身体禁锢住无法动弹,甚至挤压粉碎。   厨子摊开双手,露出无奈的神情,“我承认,我原本只是要救人,但现在,我真的有了落刀的念头。”   接着他的手伸进了那一片刀气风暴之中,像是握住了风暴深处的那把菜刀,感受到了菜刀同样有着兴奋情绪,然后抬起手,准备挥砍下来。   “这是我从一个小鬼头身上学到的,刀要想落的厉害,站的位置就应该够高;我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站的越高,刀落下的速度也就越快,落下的威力自然也会更大,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往往越简单的道理,越是让人领悟不到,因为人们总不愿意相信会有这般简单。   不过厨子并不觉得可惜。   岸上的众人不明白厨子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想着能让厨子明悟道理的会是什么样的小鬼。   胡青摇知道厨子话里的意思,他说的是他将要入圣。   境界修为越高,挥出的刀法就会越凌厉。既然如此,为何要强压着自身的境界?突破便是。   这是厨子从林纪挥出的那一缕刀气里感受到的,他明白了,这世上只会有一把心意刀。   而心意之下,就是刀了。   一股恐怖惊人的气势从厨子身体爆发而出,手里抬起的刀气风暴笼罩了半边天空。倾轧而下的云层被刀气风暴搅的粉碎,于是半边天空恢复晴朗。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小鬼是谁。”胡青摇冷漠说道。   宛如青色锁链一般的尾巴陡然绷紧,然后迅速缠绕起来。   厨子见状,手里握住的刀气风暴也是要落下。   然而,两人的攻势并没有碰撞到一起,而是在半空中突然凝滞住。   厨子停住了刀气风暴。   胡青摇也是松开了锁链。   众人因为紧张屏住的呼吸还没有松开,脸色因此涨红的厉害。   两人收手,是因为薛门神喊出的声音冲进了两人的识海里,嗡鸣震响。   胡青摇变了面色,扭头看向薛门神所在的地方,心里震撼这怎么可能?   九幻天妖术竟然被破了……   “厨子,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让你出手。”   薛门神的声音再度传来。   厨子扯了下嘴角,心想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无情。刀气风暴渐息,握着菜刀的手垂落下来,将菜刀插回腰间,这才偏过头去看另外一边的薛门神。   他的样子很狼狈,白色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   厨子的视线往下,看见了小腹处的伤口,那是枪伤,鲜血还没有止住,不断往外流。但薛门神手持着朝天阙,身体站的笔直,似乎小腹的伤口没有影响到他什么。   胡青摇想不明白,薛门神是怎么从幻境中挣脱出来的。   “你来?”厨子神色平静地问道,他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薛门神有自己的傲气。   这家伙的脾气,臭的很!   “我来。”   薛门神朝前迈出一步,彻底走出胡青摇的九幻天妖术,手里的朝天阙猛然一震,枪尖上雷霆震荡。   “幻境里的朝天阙,没有温度,但它本应该有。”很少人知道,薛门神手里这柄朝天阙是坠落东海的一块陨星。陨星落下的时候砸中海岛上一头剑虎,与剑虎的血肉融于一体。   因此,朝天阙里流着剑虎的血,血是热的,枪也是热的。   “你怎么能出得来?”   就算知道是幻境,九幻天妖术作为青丘谷的镇谷神通,也不是那么轻易能破的。   “我不怕死。”薛门神冷冷说道。   厨子和胡青摇的目光都是落在了薛门神的小腹处,瞬间明白了过来。薛门神是利用自己生死之间的意识,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生死之间有大物。   不怕死的人,往往不会轻易死去。   岸上的人从三人的对话中渐渐听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望向薛门神的眼神多了不少的敬意和钦佩。   薛门神盯着胡青摇,手里的朝天阙指着她的脸。   “把人交出来。”    第123章 天光炸开一枪来   “薛门神,我这没有你要的人。”胡青摇还是这句话。   薛门神盯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动手。   手里的朝天阙被薛门神扔向高空,无数道寒芒在枪身上凝聚,一时间寒气飒然,没有人知道薛门神要做什么,就连厨子也不知道。   他虽然破了九幻天妖术,但众人仍旧是不看好他能够胜过胡青摇。   黑色的云层开出一道光,那是朝天阙撕开的口子,那道光则是朝天阙本身。   薛门神仍旧是盯着胡青摇,小腹处的枪伤此刻已经止住了血,额前的黑发凌乱不堪。他的心绪很愤怒,但他的面色却异常的冷静,周身的灵力静谧浮沉,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下一刻随时可能扑出来,发动猛烈的攻势。   朝天阙升空,周身灵力流转,接下来薛门神究竟要怎么出手?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先前朝天阙猛烈的攻击都没能占到一点上风,除非薛门神还有什么其他压胜的手段。   厨子瞥了眼没入黑色云层深处的朝天阙,若有所思,旋即他想明白了,原来薛门神和自己一样。   可是,朝天阙并不是刀,哪有劈砍这一说?   胡青摇不打算再继续和人族这两位圣下之极纠缠下去,她变回九尾妖狐本体,一时间身躯横贯红河两岸。   身后的九条尾巴随意而动,便是一场狂乱的风暴。   化作本体,才能展示她这尊圣妖真正的力量。   胡青摇张开嘴,嘶了一声。   漫天的灵力犹如海啸般汹涌而至,转瞬间淹没一方天地,红河两岸的众人被胡青摇的灵力波及,后退到数百丈地开外。不少人身上负了伤,胸口震荡,纷纷吐血。灵力冲击之下,他们的境界根本承受不住。   厨子施展圣人意,落下菜刀,将呼啸而至的灵力汪洋劈开。一时间汪洋像是碰见一座大山,无法将大山撞开,而后分流开来,浩浩荡荡而去。   就在这时候,薛门神动了。   他化作一道极速流光,冲向胡青摇,似乎是要贴身肉搏。   可是,他的手里没有朝天阙啊!   还在观望这一战的人,心里头满是困惑。   那不成是要用拳头?   就算青丘谷的妖狐不善体魄,和人类修士比起来体魄还是要厉害的多。跟妖兽比拳头,除非是白夜门那位专门练拳的圣人。   薛门神并不是要用拳头,他脚下的身法异常灵活,身形在虚空飘忽不定,留下数道残影,躲开了妖狐尾巴落下的道道攻势。   转眼间,薛门神来到胡青摇的侧面,右手忽然抬起。   剩下半边的黑色云层顷刻粉碎,突然间天光炸裂开来,满眼都是一片金光。不少人双目被刺痛,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然后眯着眼望向天上。   他们看见了犹如风雷般极速落下的朝天阙。   “原来真的可以这样。”厨子看着朝天阙上的雷光,心里头大受震动。虽然他隐隐间猜测到薛门神要做什么,却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可以。   将朝天阙扔向高空,是让枪身进入云霄之上的虚境,那里有无尽的罡风和狂暴的雷霆。风雷之下,可以将朝天阙淬炼的更加锋锐。   剑要锋利得磨。   刀要锋利得磨。   枪要锋利也得磨。   薛门神是要借此,磨砺枪身。不仅让枪尖锋利,还要让枪身通透,这样灵力的运行,心念的驱使,道意的施展才能无所凝滞。   厨子在要落刀的时候也会磨刀,想到自己是用砂纸磨刀,对比着薛门神的这一招,厨子顿时觉得……   “笨拙啊……”厨子嘴里念叨出这两个字。   他皱着眉头又想了想,然后松开眉头,磨好了刀不就行了,哪里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从虚境落下的朝天阙,枪身携带风雷之力,沿途又催生了炎火,以致于上面携带的力量让人心里生出莫大的惊悸。   薛门神握住从天而降的朝天阙,掌心一道圣人意涌进枪身,没有一丝凝滞,上面的雷光火焰变得温和起来,像是被驯服了的野兽。下一刻,薛门神挺枪而出,枪身上的野兽如同得到了号令,再度变得狂躁起来。   嘶吼声震天裂地。   一道道雷光噼里啪啦从高空落下。   火焰弥漫成一条条红色的匹练。   雷火之间的圣人意,通体雪白,宛如一座雪山。雷火的金光落在雪山之上,反射出炽烈的光芒,熠熠生辉。   除了胡青摇,厨子,以及刚刚赶到的穷奇一族的少族长,岸上的其他人都是被这道耀眼的光芒刺痛,闭紧了双眼。   他们不敢睁开眼睛,因为睁开眼睛会瞎掉。   他们的神识也不敢贸然靠近过去,担心两道圣人意的碰撞会将他们的神识搅地粉碎。   众人只能用耳朵听周围呼啸的风声,大地崩裂的响声,还有灵力碰撞的轰隆声。   胡青摇的尾巴摇颤,上面的圣人意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薛门神挥动朝天阙,挡住了圣人意的攻势。   轰隆声响里,薛门神未进一步。他还没入圣,就算现在快要入圣,也还不是圣人。虽然能够抵挡住胡青摇的圣人意,但是要再分出心神来攻击后者,并不容易。   薛门神皱紧眉头,随后心里有所决定。   手里的朝天阙一震,嗡鸣声骤响,他放弃了对圣人意的防御,身形如闪电一般突刺。此刻,他的身体和朝天阙似乎融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杆长枪。   倾泻而下的圣人意落在了他的身上,顿时出现数道血洞,红色的血液飙射而出,漫天都是血水纷扬落下,红河水面开出一片血花。   薛门神没有退,朝天阙感受到他此刻身体的惨烈,枪身震动的更加厉害,似是呜鸣,枪尖的寒芒更甚。   这一枪,笔直无碍地朝前刺了过去。   狂风。   炎火。   雷霆。   统统融进了圣人意里,接着枪尖刺向妖狐阻挡攻势的尾巴。这一刻,空间凝滞,碰撞的中心发出刺耳的音爆声响,天地呼号。   “给我破!”薛门神冷喝一声。   于是枪尖就刺进了妖狐的尾巴之中,摧毁了上面弥漫的圣意,刺开一个血洞。   厨子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里的刀,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胡青摇化作的妖狐仰天发出啸声,就算薛门神是圣下之极,可她是圣境,还不是普通的圣境,竟然真的被她破开圣人意,这让她很愤怒。   不过,她终究是圣。比薛门神高一个大境界,彼此之间的差距,没那么容易消除。   鲜血不停地从高空流下,妖狐尾巴上的血,薛门神身上的血。因为碰撞还在继续,因此血没有止住,反而是越流越多。   妖狐没有什么反应,薛门神的脸色白了不少。   “你赢不了我。”胡青摇用神念传音。   薛门神听到他的话,弯起唇角在笑,然后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朝天阙上面的金光散落,顷刻间笼罩了周围一丈的空间。胡青摇看着薛门神的双眸,看见了里面的固执、顽强还有寂灭。   胡青摇看着他眼里的光,双眸明亮的像是星光,接着她在一片深邃无垠的星空里,看见了金色的光芒,那是一轮太阳,也是洒落人间的圣光。   “圣人……”   尾巴上被朝天阙刺穿的洞口越来越深,血流不止,胡青摇没有在意伤口,她的目光仍旧一动不动。   因为,薛门神在破境。   他要入圣。   入圣是修道者最重要的一步,迈过去,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才真正是有了席位,于长生而言,也是进了一步。不少灵寂巅峰有成圣契机的修道者,都会选好安生之地,布下禁制法阵免受干扰,然后开始闭关。   破境入圣,是件很凶险的事情。   因此对于这件事,他们都是谨慎小心。   肉身蜕变无垢,魂念通达苍天,还会有劫雷落下。天道劫雷,修道者再是准备充分,十之八九还是无法渡过去,会成为劫灰。   胡青摇怎么也没有想到,薛门神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破境入圣,厨子也没想到。   疯了……真的疯了。   两人心里都是这般想法,因为太过震撼。   薛门神收了枪,并不是要停手,而是酝酿下一招的攻势。   枪尖离开之后,胡青摇那条受伤的尾巴迅速止住血结疤,她的身形暴退数百丈,庞大的身躯消失,漫天的圣人意也是消失,变回了那个身姿绰约,面容极美的人类女子。   薛门神要破境入圣,这场战斗也就没有要继续下去的必要。   天底下有条默认的规定,无论人族妖族,只要是破境入圣,任何人任何妖修皆不可打扰。   这是那三位和妖主一道定下的规定。   胡青摇不敢违背,也不想违背。   薛门神收枪之后还打算继续出手,只是他看见胡青摇安静地站着,没有要打下去的意思。   “你先破境。”胡青摇说道。   薛门神皱着眉头,手里的朝天阙发出声响。天上原先碎裂开来的云层再度聚拢,由白变黑,然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轰隆的雷鸣声接续而起,黑云之中白色的雷电交织,火光四溅。   雷云成形的过程很短,劫雷落下的时间也会很短。   薛门神抬头仰望着滚滚的黑云和雷霆,神色凝重。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也知道成圣的契机已经出现,劫雷落下势在必行。若是强行打下去,他绝对撑不到劫雷结束,更遑论度过圣人劫。   于是,他消了要执意打下去的念头,打算先破境。   那道刺眼夺目的金光消散,天色变暗之后,众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们看见了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薛门神,又看见化作人形的胡青摇,大致能猜测到刚才的战况必然十分惨烈。   “破……破境!”   人群中有人望见了天上的劫雷,又看见了薛门神身上陡然爆发的强烈气势,惊呼出声,嘴唇哆嗦的厉害。   随后,惊骇声,哗然声四起。   伴随着红河两岸的喧哗,天地间响起一道嘹亮的声响,天上的劫雷落了。   像是一声宣告。 第124章 破境入圣   天色暗沉,浓云滚滚,翻腾的雷海深处酝酿着恐怖的力量。不少人看着那些雷光,头皮一阵发麻,面色也是因为惊吓而失了血色。   雷光虽然不是落在他们身上,但仅仅是感受成圣的劫雷气势,依旧是令的他们心神剧颤,双腿战栗。   劫雷落下的时候,发出浩大的雷声,在千万重空间震荡传递,犹如宣告一般;于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有人要成圣。   自五十年前荒境天那场大战结束之后,这方天地并没有再出现圣人,再往前推五十年也没有圣人出现。   百年无圣。   那六位圣下之极被誉为是最接近圣人的强者,所有人都清楚,天地若是出圣,应该会来自那六人。   只是,究竟是哪一位?   中州城文庙和九门世家,西漠悬空寺,南疆百州,东边的大陆及沿海诸岛,甚至荒境天前线的修道者们都在猜想,破境入圣的会是谁。   他们最先想到的是白家白无痕。   在落魄山的时候,白无痕因着冲天而起的那一刀,境界和刀意都是朝前迈了一步;中州城和厨子交手的时候,圣人意更是有凝练通透的趋势,他的确是最有可能近期破境入圣的人。   除此之外,便是悬空寺的屠夫。传闻屠夫入悬空寺之后精修佛法,开辟了另一条道途,他与佛门有缘,以无上佛光炼慧心,圣人意同样凝实。   ………   ………   一众人里面,没人想到会是东海的薛门神,因为他在圣下之极那六人中,并不瞩目。   但世事向来如此,总是出人意料。   所有人都望着白水泽的方向,都在看着天上漆黑如墨的浓云,等候着劫雷落下之后的结果。   荒境天,屠夫和尚今天没有杀生。他坐在雪地里,看着南边的白水泽,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宝相庄严,然后开始诵经。   佛光大盛,身下开了数朵佛莲。金色的佛印从佛莲中浮现出来,在他周身静谧流转。   白无痕在一块染血的石头上躺着,手里的砍柴刀血迹斑斑,身上的白衣早已经染作红色,他披头散发地看着远方。   默然不语。   随后漫天的风雪落下,将他的身躯埋葬。   染血的大地再度铺满皑皑白雪,变的纯净圣洁。   白水泽,红河水中游附近。   薛门神手握朝天阙,抬头凝视着落下来的劫雷,面色凝重。但他眼里没有惧色,有的只是昂扬而起的战意。   胡青摇看着落下的雷霆,回想起自己渡圣劫的那道雷霆,心里感慨不愧是圣下之极,劫雷竟然恐怖至此。   只是,这样的劫雷之力,薛门神又身受重伤,真的能够扛过去?   她不信。   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和妖,都在想这个问题。   薛门神自己却没有想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圣境这道门槛必然会越过去,那眼前的这道劫雷自然也要承受的住。   不是能承受,而是要承受;一字之差却充斥着薛门神的傲气。   他动了,手提长枪,迎着劫雷而上。浑身爆发出滔天的战意,一道道圣人意流淌而出,将他周身包裹着。   身影一往无前,如他的枪法一般霸道,笔直无碍地冲向了雷霆。   众人听见了刺耳的枪鸣,又听见了噼啪的雷音。   随后嘭的一声巨响。   碰撞的中心,就只有那一杆枪,一道雷霆。   天地突然死寂,万物悄然无声。   可很快又有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众人肉眼还能够看见,薛门神的枪尖顶住了那道恐怖的雷霆,没让雷霆继续落下。那一丈空间内,雷光密布,毁灭气息浓郁。薛门神的身躯被雷光不断劈打,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身躯出现无数的血洞,血流不止。   他的身体很糟糕,意识渐渐模糊,但仍旧是守着灵台一点清明。   过了良久,高空之上突然出现了一缕白光,仿佛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映照一方。厨子和胡青摇看见这缕白光,都是变了面色。   白光给人的感觉没有温度,反而冷寒无比,似是寂灭。   白光不断蔓延,从一缕变成一道,最后再变成一片。肆虐的雷光被白光消融,朝天阙的枪尖、枪身,薛门神的身躯也是渐渐被白光吞没。但白光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扩张,黑色的云层,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参天古木、红河河水通通被白光淹没。   就好像,在宣纸上画了一幅山水图,突然之间上面的墨迹消失,图画变成白茫茫一片。   众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只剩下震惊和诧异。   除了白光,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的动荡,天地间静的可怕。   “难道……失败了?”   有人猜测,薛门神兴许承受不住劫雷的力量,已经在白光之中化作劫灰,荡然无存。   旁边地女修恶狠狠地瞪了说话之人一眼。   还有女修心里痛苦,眼泪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厨子没经历过圣劫,目光只好望向胡青摇,希望后者能够有所解释。   胡青摇摇摇头,“他的圣劫和我不同。”   人族和妖族的圣劫本就不同,而眼前的圣劫,又与人族修道者成圣不同。   胡青摇看着漫天的白光,想着会不会是因为他是圣下之极?   白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漫天都是,以致于没了日升月落,也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众人只能凭借着心绪里的不耐烦,推断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有些人不再站着,而是盘腿坐在地上,又或者坐在没有被灵力风暴连根拔起的古木上,无聊的打着哈欠。   他们想睡,可漫天的白光就算是闭上眼睛也没有办法忽视,这让他们变得焦躁不安。   但没人说话,天地依旧静的可怕。   咔嚓——   很清亮的声响,仿佛刽子手里的刀抬起又落下,然后一颗头颅被砍下,滚落在地上。   如果雷霆是刀的话,薛门神的头颅的确有可能被砍了下来。很多人想到这一点,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沉重。   声响过后,是成片的嗡鸣声。   这种声音,听着十分熟悉。众人拼命地回想,但就是记不起来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嗡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剧烈。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漫天的白光似乎颤动了一下。正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缝,倏忽间,裂缝纵横密布,密密麻麻,白昼一般的天空支离破碎,狼狈不堪。   所有人的视线纷纷投向裂缝正中央的位置,握着拳头,提悬着心。   难道……   他们知道最后的结果要来了,而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答案。   几息过去,时间短暂而漫长。满是裂纹的白光开始剥落,碎片越来越多,最后坍塌下来,簌簌而落。   刚才的嗡鸣声,是朝天阙震动的声响。   众人看见了朝天阙的枪尖,上面的一点寒光扎进了虚空深处,刺破了虚无。   接着看见了通体银白的枪身。   然后看见了闭着双眸,身体站的笔直的薛门神。   薛门神头顶的云冠似乎是在雷霆之下化作粉尘,长发飞扬,面容在发丝的遮掩下,切割成数片,但仍旧掩盖不了那份俊朗帅气。   他睁开双眼,眸子里都是星光。   红河两岸响起了莫大的尖叫声,无论是人族女修,还是妖族女修,此刻眉眼都是直勾勾地看着半空中的薛门神,神色痴迷。   “好帅!”   ………   ………   赞叹声此起彼伏,宛如一片蝉鸣。   薛门神依旧是一袭白衣,先前衣服上沾惹的血迹消失不见,脸上的狼狈也是消失不见。厨子看着此刻的薛门神,看见了他身上流转的通透的圣人意,心里安定下来。   劫雷消失了。   薛门神扛住了劫雷,破境入圣。   那一片白光笼罩下,孕育着最为纯粹近乎大道的圣人意,洗涤着薛门神的肉身和神魂。他度过圣劫之后,劫雷的力量不再狂暴,反而是成了一番洗礼,将他的伤势一扫而空。   只是,薛门神是怎么扛住那般恐怖的劫雷?   没有人知晓,发生的一切都被白光遮掩。   “圣……”薛门神睁开眼后,感受到了四周弥漫的圣人意,感受到了天地间的道蕴,终于明白圣这个字的含义。   然后他再度闭上了双眼,失去意识,身体从高空笔直地坠落。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幕,薛门神不是破境入圣了吗?   厨子立刻飞身过去,将坠落的薛门神接住,带回到岸上某一处。   众人来不及去深想其间的缘由,因为天上那些白光碎片像是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红河两岸的修道者都能从那些碎片里感受到浓郁的天地灵力,还有残余的劫雷气息,猜测这是劫雷洗礼的残留力量。   一人入圣,福泽天地。   说的便是这个。   于是众人纷纷冲向高空,或跃进红河水,争抢那些白光碎片。   那是大道机缘,众人唯恐错过。   厨子神识落下四周,胡青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穷奇一族的少族长没找厨子的麻烦,也离开了。   他看着红河里喧哗的景象,背着薛门神去到百里开外安静的地方。   天生圣人,会有异象,无论是人是妖。   薛门神破境入圣的异象来的稍晚,当厨子带着他离开之后,天空才开始生出变化。   漫天的白光碎片落下之后,一道璀璨的焰火从北往南飞掠而过,像是燃烧的火线。天空被分做两半,东边是红色的火光,西边是青色的雷光。   原本是互不侵扰的火与雷,转瞬间朝着中央那道焰火而去,最后交融在一起,变成夕阳落下的万里霞光。   霞光落在红河水面,流光溢彩。   霞光落在古木丛林,落英缤纷。   林纪站在东麓学堂藏书阁的门前,看着北边的万里霞光,霞光映照在少年郎的瞳孔中,里面满是憧憬之心。   一朝入圣天下知。   他看着此景也是想到,与其满天地大海捞针似地找娘亲,不如破境入圣,让娘亲看见自己…… 第125章 你们在说什么啊   距离湿骨地百里开外有处地方叫云谷。   白水泽里没有山峦,云谷虽然是谷,其实只是数十丈高的土丘围绕而成。云谷里面灌木密布,植被茂密,还有不少树冠高过土丘的古木,生机浓郁。   云谷的地理位置在红河的南边,从北边刮来的大风会将红河水面磅礴的水汽爬坡而上带到云谷,又遇着来自南面湿骨地的冷寒气流,迅速凝结成雨滴降落。因此,云谷雨水充沛,终年有水雾凝聚在上空,类似块状的云层。   此处犹如云层栖息地,这才有了云谷的名字。   云谷深处,有一处天然成型的洞府,虽然不大,但也有数丈见方。里面有火堆,干柴燃烧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外面则是雾气朦胧一片;细雨如丝,不断落下。   洞府里有两人,厨子和薛门神。   厨子一边往火堆里加干柴,一边看着横躺在地上的薛门神,后者还没有苏醒过来。厨子用神识检查过薛门神体内的丹田气海,灵力充沛,体内也没有什么伤势暗疾,照理来说应该苏醒过来才是,可薛门神偏偏没有醒,意识飘忽不定。   厨子看了眼洞外的浓郁雾气,然后从怀里拿出砂纸,从腰间抽出菜刀,开始磨刀。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圣劫也快要来了。在此之前,需要将菜刀磨得足够锋利。他和薛门神不一样,不会贸然在战斗中强行突破,因为他怕死。   厨子不会觉得怕死有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没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磨刀嚯嚯的声响吵醒了薛门神,还是他到了该醒的时候,薛门神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然后坐起身看着面前的厨子。   火光映着薛门神的脸,分外通红。厨子想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能有男的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越看越不像是男人。   “醒了?”厨子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磨刀。   “过去了多久?”   “从你破境开始算起,今天是第二天下午。”厨子说完,有些好奇薛门神为什么破境入圣之后反而昏迷不醒这么长时间,于是问道,“入圣了?”   “入了。”   “为什么——”   薛门神知道厨子要问什么,直接回答。   “劫雷扛过去之后,狂暴的力量就变成了一场造化。雷光没入体内的时候,劫雷里有一丝诡异的气息想要进入识海,我虽然有所发觉,但无法抹除那丝气息,所以只好封闭识海。”   识海封闭之后,薛门神便从高空坠落。   “什么气息?”厨子十分好奇,他也要入圣,想知道的清楚一点。   “我捕捉不到,也无法确定来路。虽然这缕气息没有任何敌意,但终究不是劫雷原本的气息。”   厨子听着他的这番话,停止磨刀,手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胡青摇往哪个方向离开了?”薛门神知道胡青摇肯定离开了,他想知道她去了哪边。   “胡青摇抓了你什么人?”   “不是胡青摇抓的,是幽冥的刺客。我一路追踪幽冥的刺客进入白水泽,来到红河中游,看着那缕青烟飘进那艘花船里。”   他那时候还不是圣人,无法掌御一方天地,因此拦不住幽冥的化青烟,只能一路追踪过来。   “幽冥……”厨子眯着眼,没想到近些日子幽冥的动作竟然这么多。只是已经蛰伏了这么久的幽冥,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   “被抓的是什么人?”厨子继续问道。   薛门神垂下眼睑,神色里满是担忧,“她是个小女孩,叫青荷,三年前我在荒境天雪原地边缘碰见她。”   “青荷是个可怜人,家在的村子被从风雪里出来的妖人摧毁,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尸体埋在厚厚的白雪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走着,双脚被冻的通红麻木,衣衫破烂,浑身哆嗦的厉害。”   “那小孩会不会也是从风雪中来……”厨子沉吟道。   风雪中伺机而动的妖人生性暴虐凶残,既然屠戮了整个村子,那个小女孩也不可能被放过。小女孩逃脱了,还在漫天风雪里活下来,这一点让厨子心里起疑,他担心小女孩也是从风雪中来。   薛门神横了厨子一眼,眉宇蕴着怒气。   “我带着她回了东海,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修为,神魂气息也没有任何异常。”   “幽冥的刺客去了东海?”厨子觉得奇怪,如果是在东海抢了人,为什么幽冥的刺客要大老远的跑到北边白水泽?   难不成,幽冥真的在白水泽某一处隐秘的地方?   “前几日,我带着青荷离开东海,在红河一带游玩,幽冥的刺客在下游动的手。来人是灵寂巅峰境,他掳走青荷之后就施展了化青烟,我没能拦下来。”   “我一路追到红河中游,看着青烟进了花船。我随后也是跟进了花船,没想到胡青摇就在花船里,至于那缕青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厨子听后,想到了红河水面上飘来的阵阵阴风,想来那就是幽冥的气息。   “你怀疑是胡青摇给幽冥的刺客提供了藏身之所?”   “有没有我不知道,既然青烟是在花船上消失的,花船又是他们青丘谷的地盘,我只能找她要人。”   厨子则是在想青丘谷和幽冥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   按照薛门神的说法,青烟的确是落入花船之内消失不见的。那时候薛门神没入圣,胡青摇却是实实在在的圣境,不可能发现不了阴风里的青烟,也不可能认不出来青烟的来路。   这么一想,胡青摇的确很可疑。   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在未能坐实之前,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将青丘谷和幽冥联系在一起。否则人族与妖兽千年之久的融洽关系会一朝散去。   天底下,对妖兽怀有怨念的修道者大有人在。幽冥,这个词眼若是真的横亘中间,天下会大乱。   想到这,厨子眼里精光一闪而过,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痕迹,可惜没有捕捉下来。   “我去红河水里抓几尾鱼上来。”   厨子说完这句话,身形消失在洞府。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三条肥硕的大鱼,每条都有三四斤重。   他怀念林纪那个小鬼头烤的鱼,于是打算自己烤着试试,正好他饿了,薛门神说不定也饿了。薛门神所在的薛家虽说不是九门世家,但在东海颇有地位,坐拥东海沿途数百里地的鱼产和珠蚌产业,可谓是富家一方。   厨子想着自己的手艺不错,烤鱼也不在话下,怎么也能跟薛门神要上几锭银子,不仅能还欠上林纪小鬼的银钱,身上还能留下不少,去清河镇不过江娘亲那里买水酒喝。   厨子越想越觉得应当如此,于是脸上堆满笑意。   只是当他回到洞府,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   薛门神人不见了。   厨子愣了一下,也顾不上将刚抓的鱼放在火堆上烤,掌心一道灵力将火堆熄灭,然后身形飞出洞府。   路过红河的时候,厨子将三尾鱼扔回到红河水里,“你们也是命不该绝,下次再被人抓住,可就没这么好运。”   厨子瞥了一眼红河水,身形变做一道流光,穿出云雾,朝着青丘谷而去。   薛门神离开,肯定是要去青丘谷找胡青摇。   他要找到青荷。   青丘谷怎么说也是白水泽一方势力,要是薛门神一怒之下掀个底朝天,那就麻烦了。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圣人了。   人站的越高,有些事就不能轻易去做,甚至做不得。但如果高到只有你一个人,什么事也都可以做了。   ……   ……   林纪从东麓学堂藏书阁出来之后,走到湖边的一块大石头处,坐在上面,看着漫天的霞光怔怔出神。   “那是天下出圣人的异象。”夜可可说道。   “我知道,书上有说到。”   “那是白水泽,我的家乡。”夜可可继续说道。   林纪怔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见夜可可就站在一旁,风吹起她的长发,霞光映着半边脸颊。   “你想家了?”林纪问道。   夜可可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没有,我只是想隐婆婆了。”   夜可可很快扭过头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让明叔去了一趟湖底,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以确定我们当初进入的是妖兽的暗胧,那尊妖兽很厉害。”   夜可可说的湖底不是眼前的湖,而是东麓学堂外的那座大的人工湖。   “明叔是圣境修为,就连他都察觉不到暗胧的气息,那尊妖兽肯定要比明叔厉害,至少是越了矩,甚至可能已经距离天宫不远。”   夜可可很担心林纪,那根毛发兴许是妖兽的本源,上面肯定有着妖兽的神魂气息。被这样一尊大物盯着,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纪回想起湖底下的那尊妖兽,想到了那根扎入自己眉心的黑色毛发,然后想到了那尊妖兽说的五十年期限。   那尊妖兽要让他给刀找跟龙筋,这样刀才足够锋利。它要挥刀劈开它身上的铁链,沉银寒铁坚不可摧,除非它能够挥出像前辈师傅流下的那缕刀气才有可能。   所以,那尊妖兽肯定很厉害。   “它既然被铁链锁住,再厉害也出不来。”林纪面色平静,他倒是没有那么担心。   “但是——”   “它当时没有杀了我们,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对我们动手。”林纪没有跟夜可可说五十年期限这件事,他只是宽慰道。   “也是。”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望着天,一个看着湖面。   良久,林纪想起那块石头还在自己背篓里,他抬头准备问夜可可什么时候要回去,却发现夜可可和他中间站了一道身影。   是白灵。   她背对着林纪,不一会儿转过身来,林纪看见了白灵脸上浓郁的笑意,只不过,他心里却忽生寒意……   “你们在说什么啊?”   白灵弯着眉眼,慢慢问道。 第126章 下棋如推命   白灵和夜可可之间的争吵从来没有消停过,林纪听的头大如斗,只好起身离开。   北边的漫天霞光消失之后,夕阳并没有出现,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夜幕低垂。入夜之后,东麓学堂的灯火亮起,不少求学的书生秉烛夜读,十分刻苦,笔下的文章发出璀璨的光晕,一个个大字从宣纸上跃出,悬浮在虚空,将整个屋子照的明如白昼;不过他们的读书声没有传出屋外,所以整个学堂寂静无声。   林纪边走边在想着,为什么白灵和夜可可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起来,两人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冲突……   林纪想了很久,仍旧是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有过什么冲突。他微微皱着眉头,想着女人之间的事情简直比书本上的那些文章还要艰涩难懂,无法理解。   至少文章有据可考,有理可依。   回到住的那栋楼,其他三人都在一楼大堂,没有睡觉。猿重靠着顶梁的那根大柱子,手里拿着一把香蕉。在白水泽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带着香蕉皮吃香蕉,直到住进这里,被不过江和郝狂嘲笑过一番之后,他才学会将香蕉皮剥掉吃里面的果肉。   旁边剥落的香蕉皮整齐的堆叠在一起,垒成土丘,照他这么吃香蕉,东麓学堂过几日只怕会没了香蕉的供应。   郝狂和不过江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位置,盘腿坐着,两人的中间摆着一张棋盘,他们俩在下棋。   东麓学堂不仅仅是教练字和文章,也教礼乐,还教修行和下棋。入学之后,这些东西他们都需要学习。郝狂之前就学过棋,棋术不错。不过江是最近这些日子才开始学习并且爱上了下棋,因此每天都要拉着郝狂下几盘棋。   刚开始的时候,郝狂能将不过江吃的死死的,甚至能够变着花样戏耍;只是三四盘过后,不过江的棋力见长的很快,已经是赶上了郝狂的水平;又过了十多盘,两人互有胜负;而十多盘之后,不过江已经是盘盘压胜郝狂。   “又输了……”郝狂手指捏住的那枚棋子掉落,噼啪一声砸在棋盘之上。棋盘上黑子形成的大龙被砍了脑袋,腾龙之势被遏止,他也就没有能翻盘的可能,再继续下下去,也就是自讨苦吃。   郝狂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十分无奈地看着对面的不过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短短几日内,从完全不懂棋,到能够将自己压胜。虽说下棋这东西,三分靠努力,七分靠天赋,只是这天赋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不过江很满意郝狂此刻的眼神,享受其中。   “为什么?”郝狂很不甘心地看着不过江,他觉得后者原本就会下棋,只不过在自己面前假装。   “我都跟你说了,我眉心有大物,生而不凡?”不过江眉宇飞扬,神色傲然。   郝狂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不过江拍着胸脯,“当然。”   “呸,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从来都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不是圣人也得是灵寂巅峰,怎么可能会是你。吹牛也不知道打打腹稿,这样的话,牛皮还没飞到天上去就会爆开。”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我眉心有大物!”不过江将脸凑到郝狂面前,“入学考核的时候铜钟十二响,有谁比我厉害?”   郝狂听着不过江这话,觉得有些道理。东麓学堂入学考核,就算是先天道体的姬寒,也不过是十响,但是不过江硬是敲响了十二下,这样的能耐,至少是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   但郝狂还是不信不过江会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不过江从腰间拿出黑白两色的罗天盘,在郝狂面前晃了晃,“这是牛鼻子老道身上的宝物,也是南华道观的信物,这东西在我手里,足以说明我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郝狂接过罗天盘,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但没有端倪本身就是端倪,道一至圣的罗天盘何其宝贵,会随便给一个毛头小子?   他摇摇头,说道:“假的!中州城长宁街街市一堆卖罗天盘的,都是黑白两色,只要十几枚铜钱,这东西遍地都是。”   他把罗天盘扔回给不过江,一脸不屑。   “你不信罗天盘是真的,总要相信我下棋的本事吧?”不过江愤懑道,“下棋和在罗天盘上推命一样,考究的都是心算的能力。我能赢你,是因为我将你落子的所有可能性都算好了,我知道你的龙头会在哪里昂扬,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不过江心算的能力很强,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下棋没有别的巧法,不外乎是心算,不过江能预测到郝狂每一步的落子,甚至后十多步的落子,心算一切可能性,自然不会落于下风。   牛鼻子老道将罗天盘交到不过江手里,原因之一便是此。   罗天盘上推命,和下棋没什么区别。棋下的多了,不过江在罗天盘上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只是他之后试着在罗天盘上重新推演林纪的生辰八字,除了那片刀气森林,仍旧是一无所获。   这让不过江觉得奇怪。   郝狂不想再听不过江胡说八道,下棋怎么会和算命一样?下棋靠的是真本事,算命这种东西,那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用的把戏。   他抬头看向刚从外面进来的林纪,见他低着头想事情,问道:“林纪,你怎么了?”   不过江扫了一眼林纪的神情,心领神会,“还能怎么,肯定是因为白灵和夜可可的争吵。这两个女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招惹一个都已经够头疼,林纪这家伙偏偏招惹了两个,那还不得烦死。”   “殿下人很好。”猿重听到不过江说夜可可的坏话,离开那根柱子,走到不过江面前,庞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的望着,很认真的说道。   “大块头,我说夜可可不好,你能怎么样?”不过江挑衅道。   “殿下人很好!“猿重重复了一遍,拧着眉头,然后朝着不过江便是一拳。这一拳头的力量很重,出拳的速度很快。   隐隐间,虚空都是风雷的声响。   不过江瞳孔一缩,拳头砸下来的时候,他的身形变成虚影,转眼间来到猿重的身后。沉重的拳头砸在地板上,砸出一个深坑窟窿出来。   在东麓学堂上学的这几日,灰衣先生也教了修行的法门,虽然不是打架的道法,但是不过江懂得怎么运用体内的灵力,牛鼻子老道教的身法他用的越发得心应手,猿重的拳头再快也快不过他的身法。   “大块头,你的拳头打不到我的。”不过江得意忘形地说到。   猿重又朝着不过江砸了几拳,可惜都没能够砸到,只好扔下一句殿下是好人,然后回到那根柱子旁坐下,生着闷气。   他似乎,很喜欢那根柱子。   郝狂看着不过江施展的身法,的确有些南华道观风雷遁法的影子,难道不过江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郝狂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兴许只是道观里的道士。   “女人很麻烦吗?”郝狂看着不过江很小声问道。   “别的女人我不知道,但是白灵和夜可可,很麻烦。”不过江语重心长地说到。   郝狂想到白灵瞪眼的样子,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没错。说来说去,还是木言招人喜欢,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性格像是深井里的水一般清幽。   “陪我下盘棋。”林纪走到不过江面前,朝着后者说到。   不过江双手抱着双臂,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免了我欠你的银钱,我可以陪你下一局。”不过江一直想着办法抹掉欠的银钱,碰着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   “一半。”   “成交。”   林纪也是进入东麓学堂之后才开始学下棋的,不过郝狂没有跟林纪下过棋,一直不知道林纪的棋艺如何。但他觉得肯定下不过不过江,因为连他都不是不过江的对手。   林纪和不过江开始下棋,郝狂在一旁看着。   两人落子的速度很快,不过江落的很快郝狂能够理解,因为他的心算能力惊人,没想到林纪落子的速度也这么快。   如果人人都是下棋的天才,那这世道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郝狂心里这么想着,然后看了一眼旁边剥香蕉皮吃香蕉的猿重,似乎世道也不全然如此。   林纪在棋盘上落下的子都很诡异,似乎毫无关联,不过江从这些毫无关联的落子里算不出任何的前因后果,以致于他算不准林纪接下来要落子在什么地方,也算不准林纪的心思。   棋盘上黑白子越落越多,局势一直都没有明朗起来。林纪的棋风很怪,他的落子分明很乱,可总是能在后面形成奇妙的联系,一颗颗棋子凝聚成大势,浑然天成。   郝狂看着棋盘上的棋局,目瞪口呆。棋盘上没有昏天暗地的厮杀,没有尔虞我诈的进退,只有飘忽不定的行踪,像是在河底窜来窜去的游鱼,又像是天上波云诡谲的云层。   不过江落下的白子捕捉不到林纪的棋路,索性不再跟着,而是自成一路。云雾渐起,一条白色的雷龙在云雾中浮游。雷光骤起,雷龙直奔九天云霄。   这是要起势了。   林纪黑子落下的位置距离雷龙龙头相距甚远,不过江一时间没能想明白这颗落子的用意,郝狂抓着脑袋也没有想清楚。   “你输了。”林纪说道。   不过江盯着棋盘,过了许久,他才醒悟过来。林纪最后落下的那枚黑子,的确和龙头没有任何关系,但那一子的落下让棋盘上的刀刃和刀柄成型,变成一把完整的刀,于是刀动了起来。   这把刀从天而降,将雷龙的龙头斩断,白子凝聚的气势轰然倒塌。   不过江原先的得意和傲然消失,变得垂头丧气。   郝狂则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林纪什么时候下棋这么厉害? 第127章 天塌了下来   “林纪,你要不要试试在罗天盘上推命?”不过江也是突发奇想,林纪下棋赢了他,虽说棋风飘忽不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纪的心算能力很强,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要强。   所以,他想让林纪试试推命,说不定真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他很好奇,那一片刀气森林究竟意味着什么,刀气森林阴森恐怖的深处又有什么东西?   “推命……”林纪沉吟道。   “就用你自己的生辰八字,在罗天盘上推演。”不过江把罗天盘给林纪。   “我不会。”林纪看着手里的东西,摇着头,他哪里会算什么命。   “只是算你自己的命的话,我可以简单地教你一些。”不过江来了兴致,无论是让林纪自己推命,还是教林纪推命,都让他很兴奋。   “天干地支,占斗机所建,罗天盘就是斗机。以甲乙作为日,说的是干;以子丑作为月,说的是支,于是有了天干地支的说法。”   “如果是问事于天,就用日;问事于地,就用月。罗天盘上四根命柱,代表着你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落下,可定命始,你的命始就在这里……”不过江指了指罗天盘的一处位置,他推过林纪几次命,这个位置记得很清楚。   将推命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之后,不过江继续说道。   “将你的心神沉入罗天盘,看见天阙之后往命轮的方向一步步朝前走就是,走的越远越好。”   郝狂听着不过江讲的这些东西,脑袋都是懵的。他以为不过江只是神棍,没想到讲的头头是道,看来不过江真的会算命,就是不知道算的准不准,一时间他生出想让不过江给自己算算命的想法。   林纪双手握着罗天盘,按照不过江说的,将心神落入罗天盘上那点命始之地。他闭上双眼,识海平静无痕,顺着那缕心神,林纪先是看见了一片朦胧的雾气。   雾气很浓郁,还有些冷寒意。心神在雾气中穿梭的时候,神魂因为沿途的寒气颤了颤。林纪在雾气里飘了半柱香的时间,渐渐迷失了方向。   林纪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四周,顿时茫然起来。不过江说看见天阙之后脚下会出现一条路,那是命轮,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能看见天机。   算命道士口中的天机,也就是以后。   只是,这里除了雾还是雾,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什么天阙?   或许自己不适合推命,因而看不见。   林纪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这时候他听到了呼号的声响,像是阵阵阴风声,又像是深渊里的厉鬼嘶吼,四周的气氛陡然间变得诡异阴冷。   眼前的雾气开始流动起来,林纪伸出手,感受到了一阵阵阴风在掌心上空经过。阴风冷的像是一把把刀子,阴风经过的时候,他的手心出现了数道血痕,就好像真的有着数把刀子划开手心上的血肉一般。   但林纪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手心上的血液流出,变成一颗颗浑圆的血珠,滴落进浓郁的雾气里,消失在一片阴暗里。   呼号的声响越来越大,直至震耳欲聋,让人心惊胆寒。林纪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抬眼时看见白色的雾气慢慢被染红。   像是被掌心流出的血液染红。   染红的地方越来越多,如同血液流进湖泊里迅速弥漫开,连成一片,原本白色浓郁的雾气,变成了一片血色光幕。林纪看着眼前诡异至极的血光,面色震惊。   嗤啦!   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被撕破的声音,伴随着四周刺耳的呼号声,寒气笼罩过来,阴森诡异。眼前的血色光幕被划开,红光被撕裂,接着又被撕成无数的碎片。碎片纷纷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真的是雨,四周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纪用灵力撑开一片光幕,想要挡住从天而降的血雨,只是血雨似乎能够无视光幕的存在,依旧是落在他头顶,脸上,身上,他很快变成一个血人。   血雨落完之后,林纪脚下出现一条血色河流,河流并不笔直,而是曲折蜿蜒,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这是……”林纪看着这条血河,在想会不会是不过江说的脚下命轮。   如果是,天阙呢?   林纪望着身下蜿蜒的血河,这时候似乎除了沿着河流走,没有别的路可选。   林纪踩入血河,半截身子没入血光之中。他往前走着,一直走到血河的尽头,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似乎没有路了。   他伸手落向黑暗,摸到了实体,感觉前面是一堵墙。   林纪抬手写了个礼字,字体散发着金光,将眼前的黑暗驱散了一些。他看见,眼前的确是一堵黄褐色的墙,墙壁十分粗糙,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斑驳不堪,凹凸不平。   林纪往后退了几步,又写了几个礼字升空,将面前这堵墙照亮。   他看见墙壁上有些图案,只是上面的图案已经被侵蚀的不成样子。林纪凑近去看,勉强能够看见一些斧凿够深的线条,像是文字的比划,又像是起伏的山峰,还像是蜿蜒的河流。   这里怎么会有一堵墙?   林纪凝视许久,没能够从残留下的痕迹中推断出图案的大致样子。突然,墙壁上斑驳的土块开始掉落,窸窸窣窣地声响不断。土块落完之后,墙壁变得平整,图案的正中心出现漩涡,黑暗中的那几个礼字被漩涡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四周再度变回黑暗。   这样的变故,让林纪始料未及。   片刻后,面前的墙壁涌现出一片片金光,金光将这处空间的黑暗完全驱散,恍惚间天色开明。   林纪看见了四处的景象。   身下的确是条河流,但没有流水声,河水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金色。   除了眼前发着金光的墙壁,以及身下这条河流,四周空空荡荡。林纪感受到了四周的流风,这时候的流风没有冷寒的气息,反而是有些暖意。   林纪再次抬头看向面前这堵墙壁的时候,墙壁中间出现一条裂缝,从上而下十分笔直。裂缝越来越大,变成一道缺口。骤然间林纪醒悟过来,这就是不过江说的天阙。   眼前的并不是一堵墙壁,而是一扇门,现在门开了。   林纪没有深想什么,直接从门开的缺口中走进去。他的身形刚刚迈入进去,轰隆一声,缺口消失,门户紧紧关上。   里面的景象和门户外面的不同。   眼前是一座大山,峰顶高耸入云,顶部的白色不知道是皑皑白雪还是环绕的云团。   脚下是一条上山的土路。   这条山路不好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很是崎岖,有些地方甚至是悬崖峭壁。   不过江穿过浓雾进入天阙之后,看见的是一片刀气森林。他想走进刀气森林,只是他才迈出一步,森然的刀气就朝着他劈砍过来。不过江的身法是厉害,却挡不住莽莽苍苍的刀气森林,他知道自己进不去,只好悻悻然离开。   林纪也进入了天阙,但他看见的不是刀气森林,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林纪开始上山。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林纪察觉到四周没有天地灵力的存在,自己体内的天地灵力也是消失不见。这样的情况让他想到了落魄山的禁法禁道,这里或许也和落魄山一样。   只是为什么会一样?林纪不清楚。   没有了灵力加持,他上山的速度变慢。隐隐间还有一股股压迫的力量从峰顶落下,林纪前倾着身体,顶着压力往上走,额头上汗珠直冒,后背很快湿了一片。   快到峰顶的时候,林纪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   四周的温度降的很快,冷气袭人。低温将身上的汗水凝结成冰,但很快又被林纪身上的热量融化。   大概用了一个时辰,林纪从山脚下来到峰顶,眼前视线开阔,空气很好,天际苍蓝,无边无垠,流云就在身下,脚下则是积了十来寸深的白雪,踩在上面松松软软。   不过江说罗天盘里能看见天机。   但是林纪进了天阙,上了峰顶,看见的只有岩石,古木,鸟雀,流云,天空和白雪……   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机。   林纪觉得奇怪,他记得不过江说起过他给自己算命的时候看见一片莽莽苍苍的刀气森林,十三姐姐警告过不过江不要轻易踏入那片刀气森林,只是眼下哪里有?   他在峰顶待了一会,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于是准备转身离开。他没有在罗天盘里看见以后,可能是自己没有测算天机的本事。   转身的片刻,峰顶突然震荡起来,林纪神色一紧,不知道是不是峰顶要坍塌,他急忙看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旋即抬头看向旷远深处,发现震荡并不是来自身下这座大山,而是这片空间。   流云震动的厉害,半空中的鸟雀坠落,青山上不少石头滚落,山脚下的那条河流河床裂开。   天空震荡出无数的波痕,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湖水里,湖面涟漪四起,一圈圈散开。   震荡变得越来越厉害,峰顶附近的流云飞快的往南边而去,然后消失不见。峰顶山的积雪融化成雪水,流向四面八方。   山上的古木叶子枯黄,然后飘落。原先的青山转瞬间变成一座荒山,枯荣只在一念之间,山脚下的河流水也是枯竭。林纪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神色发怔。   罗天盘里可以测算天机,能看见以后。   难道……这是以后?   林纪心神震撼,难以置信。流云消散,大地崩裂,生机绝灭,这等末世的景象真的会在以后出现吗?   他跌坐在地上,一时间陷入绝望之中,脑袋莫名其妙疼的厉害。   轰隆!   天地间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林纪的脑袋疼的更加厉害,他双眸突然失去了神采,呆滞地看着正前方。   然后他看见,天塌了下来。 第128章 黑暗深处那一双眼睛   天塌的方向在北边。   林纪站在峰顶,脚下的这座青山绝灭了所有生机,满目苍夷,衰败不堪,就连枯黄的叶子也失去身躯,变成粉尘归于泥土里。青黑色和褐色的石头裸露出来,干涸的河底包括大地皴裂开来。   一条条裂痕像是黑蛇朝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瞬间变成一幅群蛇乱舞的景象,触目惊心。   林纪知道这里是在罗天盘里,和泼墨画卷一样是另一处空间。但想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或许就是天机,他心绪杂乱,神情怆然。   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不会变成眼前这幅景象。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穹顶传来的轰隆声接连不断,比雷声还要震撼。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转瞬变成阴天,又从阴天入了夜,昏暗下来。林纪握紧了拳头,稳住自己摇颤的心神,望着穹顶。   如果说这是天机,代表着以后,他更应该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这样才有可能阻止。   就算他不行,文庙教书的灰衣先生应该可以;就算灰衣先生不行,十三姐姐,旗云镇酒楼老板,包括白灵说的那三位至圣肯定可以。   穹顶的深处,一圈圈的波痕荡漾开来,比先前的要更加剧烈。涌起的波痕很高,正中间的位置突然塌陷下去,像是漩涡,可却是平的。所以更像是一块平整的面团被人砸了一拳下去,于是面团中间凹陷下去。   砸了一拳……   林纪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处凹陷下去的地方,的确像是半截紧握的拳头。有人从穹顶的另外一边,用拳头硬生生地将天空砸塌陷。   想到这里,林纪心神骇然。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将天空砸塌下来?   天空凹陷下去之后,虚空上的波纹动荡的更加厉害。穹顶之外的拳头又是朝着穹顶猛砸了几下,穹顶承受不住拳头接连砸下的力量,凹陷的那片天空整个掉落向人间。   天空碎片掉落的速度很快,边缘与空气剧烈地摩擦燃烧出火焰,落到地上的时候变成一片火海。火海肆虐开来,将沿途的森林,山峦,村庄焚烧干净。   遍地都是火光,漫天都是焚烧的灰烬。   林纪听到了凄厉的声音,那是野兽,人类被活活烧死前发出的凄惨叫声;哀鸣声,哭喊声,求救声充斥整个北境。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   火焰释放的巨大热量将地面的水汽蒸腾而起,升到高空变成一团灰黑色的云层。而后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雨水落完,整个北境死寂一片。   大地之上空空荡荡,只剩下黑色和红色。   黑色是木头燃烧后变得碳灰,红色是死去的人类和妖兽的血迹。   阴云散去,天空没有恢复晴色。穹顶上掉落了碎片的那处地方,涌出成片的墨色。那些墨色透着森冷的气息,是从虚无之中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妖人。   罡风呼啸肆虐,那些妖人则是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回荡整个天地。   如墨色一般的妖人侵入这片天地之后,北境刮起了浩大的风雪,雪花成片落下,很快将黑红两色的大地覆盖,地面、山峦积满白雪,冷寒肃杀气笼罩整个北境。   这是荒境天!   看到现在,林纪终于是从震惊、悲怆中醒悟过来,白灵跟他说过荒境天天塌之地,进入东麓学堂之后,林纪也在藏书阁里看过相应的典籍。   他知道,万年前,大陆最北边,穹顶坍塌了一块下来,外界的妖人通过穹顶的缺口涌入这个世界,并且在极北之地占据了一方地域。   那就是荒境天。   他还知道,文庙的第一尊塑像——老夫子,曾经站在那一片黑暗的边缘,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大道希音: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句话万年来已经编纂出无数个版本,无论是文庙学堂里那些老先生的解读,还是市井小说里的杜撰,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版本,因为没有人知道,老夫子在黑暗边缘看见了什么。   如墨色一般的妖人落到白茫茫地雪地上,十分显眼,他们在雪地里窜行,速度奇快无比。随后林纪看见一道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些身影都是气势强悍的修道者。   妖人和修道者碰撞之后,漫天都是道法神通和狂暴的灵力。   林纪看着远处爆发的大战,视线定格在穹顶那处缺口的黑暗上。他不知道那处天塌之地,究竟是不是荒境天。   如果是,现在自己看见的一切,应该属于过去,因为荒境天早已经存在。   如果不是,那现在自己看见的一切,就可能会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方天地,还有一处地方天会塌陷下来,外界的妖人会从那处地方侵入。   林纪望向四周,想要记下地形地貌,好确定天塌的地方是不是荒境天。但他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山,以及山脚下干涸的河流。   北边的风雪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天寒地冻,冷意十足。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白雪之下埋了不少妖人和修道者的尸骨。那些死去强者的魂灵聚而不散,在漫天的风雪里屹立,他们站立在高空,望向南边,迟迟不愿意离去。   林纪想到了中州城没有北麓学堂这件事情,想到那些在荒境天为这方天地浴血奋战死去的强者们,心里悲怆难过。他握紧了拳头,也想要冲进风雪里和那些强者一道,去击退妖人。   只是,他眼下的境界,根本不够。离阳境的修道者别说和妖人战斗,就是风雪深处里刺骨的寒意都未必能够扛得住。   自己的境界修为终究是太低了。   林纪看着北边的战事,面色凝重沉默,他第一次,因为其他理由迫切地想要提升境界修为。   北边的风雪暂时停了下来,整个天地都是在这一刻寂静下来。雪地上那些墨色的妖人犹如退潮一般散去,修道者们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正前方,一边清理身上的伤口,一边喘着大气   没人知道,这些妖人为什么会突然退散。   天塌之地黑暗深处,一道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倾压这个世界。   天空出现裂缝,仿佛要裂开一般,雪地崩开。林纪感受到了那股威压,周遭的空气凝滞,他犹如被禁锢住,身体无法动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纪心惊肉跳,他的双眸生出莫大的恐怖,瞳孔里的漆黑像是深渊漩涡一般将他的眼里的光迅速吞没。   黑暗,荒芜,阴冷,枯寂……   这一刻,林纪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心脏停止跳动,身体里的血液僵住。像是坠入无底深渊,身体失去了重心,四周弥漫而来的是刺入灵魂深处的寒冷。   林纪的脑袋,面颊,四肢,最后连心口都是开始结冰。   当落到深渊底部的时候,他的身体会被震碎,变成数以亿万计的冰粒,消失的无踪无影。   他的意识渐渐沉沦。   铃铃铃——   林纪听到了铃铛的声响。   这里是罗天盘里的空间,他手里没有刀,白灵也不在这里,哪来的铃铛声响?   铃铛声响出现之后,沉沦的意识冥冥中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住。意识在海里随波逐流,渐行渐远,但岸上似乎有人,拼命地将他往回拽。   他听到了有人呼喊的声音,声音里满是急切,不安和惶恐。   那声音断断续续,但却异常的清晰。   林纪慢慢醒了过来,漆黑如墨的双眼出现了一点星光。星光在漫天的夜色下摇曳,并不显眼,但它仍旧是光;只要是光,就能驱散黑暗。   林纪借着眼里的星光,再度看见了这个世界,看见了北边天塌的地方。然后,他看见了一道身影,立身在那处黑暗的边缘。   那是一道伟岸的身影,但林纪没有从那道身影上面感受到强大的气势或是浓郁的灵力,他感受到的只有平静。   那道身影,只是站立在虚空,凝视着眼前穹顶的窟窿,和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是谁?   林纪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会是天底下那三位至圣吗?   随后身影面前的虚空出现了一道金光,林纪凝目去看,发现那是一个字,一个仁字。   文庙里的文仁至圣,笔下的字是个礼字。至于文庙其他的大儒先生笔下的字,这些天林纪在东麓学堂也有所耳闻,灰衣先生的是个静字,后山上修行的大儒是个禁字,春秋阁文仁至圣前面的几尊塑像笔下的字是信、智、义……   但没有仁这个字。   不是因为这个字不重要不厉害,而是因为这个字在文庙是柱基之石,深如无垠星海,广如苍茫天地,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个字的重量。   除了文庙春秋阁排名最靠前的那一尊塑像。   老夫子……   那道身影是老夫子!   林纪顿时醒悟过来,他震惊地看着北边虚空之上的那道身影,如果他真的是老夫子,那眼前天塌之地就是荒境天。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以后,而是万年以前。   “我求仁。”北边传来浩大的声音,整个天地隆隆作响,大道似乎被这一声震醒,而后呼应而起。   仁字升入高空,变成一方大字,散发的金光越发耀眼夺目,就像是悬挂在天边的一轮太阳,光芒照耀整个世界。   林纪迎着光,感受到了光的暖意,身上的寒冰慢慢消融,血液开始流动。   林纪看着远处的那方大字。金色的光芒照进黑暗深处,将里面的墨色慢慢消融;随后,林纪在黑暗深处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比脚下这座大山还要巨大。 第129章 刀来   黑暗深处的那双眼睛,看着虽然巨大,但却不像是妖兽的眼睛,反而像是人类的眼睛。瞳眸是灰褐色,像是夕阳落下天色还未全暗时的湖泊。湖面波澜无痕,没有涟漪。仁字化作的那轮金色太阳倒影在湖水里,金光没有像落在寻常湖水里一般层层折射开,而后铺满整个湖面,熠熠生辉。   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寻常的湖水。   金色的光芒没有散开,所以倒映在湖水里的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仁字。   林纪凝视着那双眼睛,隐隐间他有种恍惚的错觉,似乎……那双眼睛也在凝视着自己。他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死寂和荒芜,还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的一丝疑惑。   他被盯的浑身发颤,那是神魂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着,因为恐惧。   老夫子是文庙第一尊塑像,传说中老夫子的境界修为越过了至圣的桎梏,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修道第一人。   黑暗深处的那位能和老夫子对峙,境界修为自然不会比老夫子弱,甚至还要更强。   林纪的境界与那位相比,天差地别,纵使只是一缕视线,一道意念垂落,也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他听到了一声冷哼,声音来自黑暗深处;他又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不屑,原本波澜无痕的湖面突然有了一圈波痕荡开。   接着那片黑暗出现了涟漪,穹顶出现了涟漪,最后整个天空都是出现了涟漪。   这圈涟漪势不可挡,转瞬间来到林纪的面前,冲进他的身体,将他的识海震的天翻地覆。林纪的神魂受到重创,喷了一口心血出来,面色煞白的厉害。   识海里的那片绿叶不断散发出有着浓郁生机的辉光,那缕刀意也是镇压着识海里的动荡。那道劫雷力量却趁着此刻露出狰狞的獠牙,一道道毁灭的力量涌现,将被刀意和绿光联手侵占的地方慢慢地抢夺回来。   刀意和绿叶此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镇压识海里的那圈涟漪,任由着劫雷的力量不断扩张。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   北边的风雪再起,呼啸的风声不断,白雪降临人间,又在大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膏腴。   天地间的温度又冷了几分。   林纪再度跌落在峰顶,他没有继续吐血,但体内那圈涟漪的冲击让他痛不欲生,蜷缩着身体,汗如雨下。偏偏他的意识没有沉沦,识海的那道刀意不许,那片绿叶也不让。   意识一旦沉沦,最开心的会是那道劫雷。   穹顶塌陷处。   老夫子在漫天风雪里静静悬浮,狂风没有卷起他的衣袖,白雪没有落在他的发丝眉宇上。他明明在风雪里,却又不像是在这人间。   许久之后,老夫子叹息了一声,接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呢喃自语:“我求仁……然天地不仁。”   这句话说完,老夫子凝视着黑暗深处的那双眼睛,问道。   “你是他吗?”   黑暗深处的那位听见了老夫子的叹息声,也听见了他的诘问,那双眼睛里的灰褐色动了动,那是浓浓的不屑和嘲讽。   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傻子。   忽然,天地间响起了嗡鸣声,声响十分密集。林纪听见了嗡鸣声,觉得声音就在附近,他循声望了过去,视线落在山脚下不远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一片森林,只是现在树木没了叶子,光秃秃地矗立着,那些树干也是绝灭了生机,树皮枯老的严重,虽然依旧是依附在树干上,但随时会掉落。   嗡鸣声来自那里。   是那些枯死的树木在震动。   树木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依附在树干上老化的褐色树皮掉落下来,一些脆弱不堪的树枝也是掉落了下去。   当所有的树皮和弱枝掉落,林纪惊奇地发现,那些树木陡然间变得锋利起来,一道道白色的锋芒似乎能将四周的虚空切割开来。   “刀气森林!”   林纪看着那些锐利的锋芒,一道道的就像是劈砍出来的刀光,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就是不过江口中说到的刀气森林。   不过江用林纪的生辰八字在罗天盘上推命,通过天阙之后看见的是一片气势恐怖的刀气森林,应该就是眼前的那座。   不过江只看到了刀气森林,没看见刀气森林后面干涸的河床,没看见后面的大山,也没有看见北边天塌的景象。   命运是注定的,既然是推命,不过江怎么会看不见这些?   林纪不觉得不过江是看不见,他更觉得,是不过江看见的那个世界里本就没有这些。因为他看见的是以前,不过江看见的的确是以后。   以前,只是发生过的既定的事实。   以后,才是不可知的天机。   愣神之际,林纪听到了有人呼喊的声音。声音很短,声音也不大,林纪没能够听清楚呼喊的内容是什么。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了呼喊的声音,这一次,声音很大。   “刀来。”   呼喊的内容是刀来这两个字。声音从北边传过来,林纪起初以为是老夫子的声音,但不太像。   他还以为刀来是一个名字。   呼喊的声音出现三次之后,近处的刀气森林震动地更加猛烈,一道道锋锐璀璨的刀光冲天而起,一时间将天空切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那些刀光仿佛都有灵性,刀光上的锋芒都朝着北边的方向。一场恐怖的刀气风暴在刀光之中孕育,林纪看着流风被撕碎,虚空上的那圈波痕也被撕碎。   冲击耳膜的不再是嗡鸣声,而是尖锐的龙嘶声,响彻苍穹。   林纪看着这些刀光,忽然生出熟悉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荒诞离奇。   识海深处那缕刀意,此刻也是震动起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意,一直忙于侵略扩张的那道劫雷,被这股锐意吓到,它不敢再肆意妄为,而是一动不动。   劫雷在那股锐意之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危险。   它生出了退缩的念头,于是放弃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地域,回到了它原本所在的位置,老老实实的待着。   它是劫雷,代表着毁灭,本不应该惧怕什么,天底下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它惧怕的,只是眼前这缕刀意,似乎疯了。   识海深处的那缕刀意想要出去,因为它听见了呼喊声。   刀来这两个字不是名字,而是一句话。刀是主语,来是谓语,至于这句话的宾语,则是声音所在的位置。   对于刀意而言,这声呼喊声就是命令。它是一把刀,还是他手里的一把刀,自然要去。   “刀来。”   又是一声呼喊声,这次的声音和前面几道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林纪识海里的刀意听出了差别,于是它不再剧烈地震动,也没有了要冲出林纪识海的念头,而是停在识海上空,锁定住了那道劫雷。   劫雷感受到了凛然的刀意,敛去了所有雷电的力量,陷入沉寂。   ……   ……   漫天的刀光朝着北边极速飞去,留下一道道残影,虚空被切开的痕迹在刀光离去之后慢慢愈合;嘶鸣声倒是经久不衰。   这一幕十分震撼。   在落魄山的时候,林纪握着刀挥出那缕刀意的时候,刀光飞掠三千里,如同一道白虹横贯天地。   而眼前,则是有数千道白虹出现在天上。   这些刀光飞到荒境天的时候,开始融合,最后变成了一道数百丈宽的刀光。刀意璀璨,逐渐凝实,刀光变得犹如实质一般。   似乎,就是一把刀。   林纪看着这把刀,就是他手里那把刀的样子,刀刃、刀身、刀柄都是一模一样。   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手里的那把刀,来自郝狂,是郝家为了郝狂进入落魄山能争个好的灵魄,特意打造的。   不是道器,只是普通兵器。   虚空的那把刀对准了天塌之地黑暗深处,四周的灵力沸腾如海,灵力之上是一道道肆虐的刀意,这些刀意汇聚了成了一场更为惊人的刀气风暴。   这场风暴,要比漫天的风雪还要浩大。风暴所过之处,一切都会被凌厉的刀意切割粉碎。但就在刀气风暴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身影。   林纪睁着双眼,看着那场刀气风暴。   风暴里的刀光无视了层层空间的距离,逼近林纪的双眼,似乎要将他的双眼切割的粉碎。林纪双眼被刺痛的厉害,这时候识海里的那道刀意于眼眸里一闪而过,那些袭来的刀光纷纷退散。   借着这缕刀意,林纪看的更加清楚。   那是……   “前辈师傅!”   林纪震惊地失声喊了出来。刀气风暴中心的那道身影,就是在落魄山幻境茅草屋里遇见的前辈师傅。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头发也还是披散在两边。他踩着那把刀,和在茅草屋替林纪劈开天穹,斩出一条路来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前辈师傅说,他有一刀,从天而降。   眼下,前辈师傅踩着身下的那把刀,携带着恐怖的刀气风暴,变成一道白光,笔直无碍,一往无前的落下,冲进那片黑暗深处。   林纪在泼墨画卷里有了圣境的修为,体会过那缕刀意挥出的浩大,之后他在东麓学堂藏书阁看了很多书,又听了灰衣先生讲道法,再度感受前辈师傅的这一刀,生出更多的领悟。   原来,这才是前辈师傅的刀。 第130章 夕死可矣   林纪渐渐明白过来,刀里的那位为什么一直让自己好好观摩刀意挥出落下的那一刀;厨子在函塬镇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要和境界低微的自己比划刀法。   刀还是他手里的那把刀。   刀法也还是一样,从上而下,笔直无碍地劈砍出来。   但刀光里的东西不一样。林纪一直没能明白,刀光里的什么东西不一样,他觉得应该是刀意。因为有前辈师傅留下的那缕刀意加持,他落下的刀才能劈飞挑夫,劈开那些宗门里的宿老,还能将厨子这位圣下之极震开。   现在他明白了,刀意也只是外在,至于内在,是规矩,是道理。   和文庙的大字一样,掌一方规矩。   林纪虽然明白了这些,但无论是刀还是字,其中的道理和规矩都离他太过遥远。   归墟站在那片刀气风暴之上,一头扎进了黑暗深处。这一刻,风雪骤停,天地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那把刀扎进黑暗深处的时候,刀身如同没入湖水里,但却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波痕,甚至连残影都不曾留下。   老夫子依旧是站在黑暗的边缘,凝视着。   这一幕,好似永恒。   林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惚间,他听到了咚咚咚地声响,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还听到了哗哗流水的声音。   这时候,黑暗深处出现了一缕光,接着出现了很多缕光。林纪看着那些光,耳边又听到了噼啪的雷声,意识到那些光都是闪电。   雷声隆隆,一道道碗口粗大的闪电在黑暗深处涌现。   “刀来!”   林纪又听到了前辈师傅的喊声。   那些闪电聚拢起来,最后变成了一道璀璨白光,就像是寂静无声的黑夜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于是天色破晓,黎明降临。   老夫子看着那道白光,神识落入白光之中,他真的看见了一道豁口——归墟那一刀劈开的豁口。神识通过豁口后,他来到一片混沌虚无之地,这里是无边无垠的汪洋大海,海面上有一叶扁舟,舟上有个穿蓑衣带檐帽的人。   用孤舟蓑笠翁来形容,十分贴切。   他看见了老人身后虚无之中的那双眼睛,接着看清楚了那道身影。   原来如此。   老夫子叹息了一声。   接着他呢喃出那句振聋发聩流传至今的道音: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身形飘动,而后纵身跃入黑暗深处,在那道白光之中彻底消融了身形。   林纪听到了老夫子呢喃出的那句话,但他不知道老夫子究竟在那道白光里看见了什么。   耳旁咚咚咚地声响越来越剧烈,林纪识海陡然间动荡翻腾的厉害,神魂也因此受了重创,他闷哼一声,七窍流出殷红色的血液。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快要陷入沉寂。   天塌之地,黑暗深处,那道白光掉落人间,一阵地动山摇之后,白光在雪原之上留下一道纵横数千里,宽数百丈的巨大沟壑。   沿途的皑皑白雪融化,雪水流进沟壑之中。那道沟壑,很快成了一条汹涌奔腾的河水,从西到东。   林纪在那道白光落下的时候,彻底没了意识,心神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以为这是要离开罗天盘,心念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后来他意识到并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醒过来。   ……   ……   东麓学堂,林纪他们住的房子里,林纪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原本他手里捧着的罗天盘,掉落在地上,正好滚到了不过江的脚下。   不过江没有将罗天盘捡起来,他看着倒地不省人事的林纪,心里十分恐慌自责,一时间失了心神。   林纪是用罗天盘推命之后才变成这样的,而推命,是他让林纪试试的。   如果林纪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无疑是罪魁祸首。   林纪的旁边围了很多人,郝狂,白灵,夜可可,木言,姜古……   木言的掌心涌动着一团绿光,她正施展着木家的乙木青痕给林纪不断渡去生机。   可林纪还是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白灵握着手里的铃铛,身体发颤,嘴唇咬的发白失了血色。她的手在哆嗦,掌心里的铃铛发出微弱的声音,她能感受到林纪的神魂在渐渐衰弱。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灵原本在湖边和夜可可斗嘴,两人差点大打出手,手里的铃铛忽然震动的厉害,她感受到林纪神魂遭遇的危机,发了疯地冲进房屋,来到林纪面前。   之后郝狂将木言连忙喊了过来。   “强渡生机没有用,林纪的意识始终回归不了。”木言收了掌心的浓郁绿光,摇了摇头。   “我再去找文庙里的先生过来,他是圣人,圣人肯定有办法。”郝狂起身往屋外走,迎面撞到一道身影。   郝狂跌坐在地上,他抬头看过去,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这人是个瞎子,身上穿着文庙的青色儒袍,手上拿着一卷半开的书,上面的内容郝狂来不及看,瞎子已经从门口进到里屋。   “眼睛瞎了,还怎么看书?”郝狂心里疑惑,明明看不了书,偏偏手里要拿本书,到底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郝狂起身之后,又是被一阵狂风刮倒在地。狂风的力道很大,他摔得很重,膝盖正好撞在地上疼的厉害。   他没忍住骂骂咧咧起来。   接着他看见白灵手里拿着铃铛神色慌张地冲了出来,身后夜可可,郝狂,南斗等人也是冲向门外,身影转瞬间掠过他。   “怎么回事?”郝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急忙起身,跟了出去,跟着白灵和夜可可等人一直到后山那道金色屏障面前。   这道金色屏障他们破解不了,没办法进到后山。   瞎子书生进到里屋之后,直接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纪带走。等白灵等人反应过来冲出门外的时候,瞎子已经是来到金色屏障附近。   他的身形只是有着一瞬的凝滞,然后通过金色屏障,进到后山之中。   白灵看着眼前的金色屏障,祭出手里的铃铛,掌心的灵力灌入其中,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朝着金色屏障猛地砸了过去。   铃铛坠落地面,金色屏障没有任何反应。   猿重卯足了力气,一段冲刺之后用肩膀猛地撞向金色屏障,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白灵担心林纪的性命,扭头就走,她要回家让老爷子出手。   “那人应该是文庙的某位先生,他是要救林纪,不是要害他。”白灵转身之后,湖岸边传来姬寒的声音。   他靠着湖边那棵柳树,半边身子藏在树影里,手里拿着几颗石子颠来颠去。   “只是救人,为什么还要带到后山去?”夜可可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他是圣人,圣人的想法谁能想得到。”姬寒转过身去,没再看向他们,但他的话还是传了过来,“这里是文庙,天底下最大的三个势力之一,林纪是东麓学堂的学生,也是文庙的学生。如果那人真的是要杀林纪,文庙那些先生大儒们不可能不出来阻止。”   姬寒的这句话,点醒了众人。   这里是文庙,谁敢在这里动文庙的学生?   而且那人竟然能在后山进出自如,又能无视眼前的金色屏障,应该就是文庙的先生,不知道会不会是那天晚上云雾漩涡中央的那位。   郝狂其实想说,前不久幽冥的刺客就敢在文庙动手,但想了想,刺客直接被灰衣先生镇杀了,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白灵冷静了下来,握着铃铛的手不再那么用力。   她站在金色屏障面前,虽然着急担心,但只能耐心等着结果。   姬寒将手里的石子扔进湖水里,可能是石子太沉,可能是角度太大,石子没能在水面飘起来。石子笔直地射入水中,正好敲中里面一条游鱼的脑袋,游鱼吐了几口泡泡,然后像是晕了过去,沉落湖底。   不知道死没死。   如果死了,那还真是倒霉;可谁让这条鱼非要跑到能被人看见的地方来呢?   姬寒不关心鱼的生死,他看着水里的气泡,看着气泡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刹因为空气地挤压爆裂开来。   渐渐敛了瞳孔里的余光。   “瞎子,青衣,禁……”他用很微弱的声音念叨着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就像是那些气泡从脑海里冒出来,然后爆裂。   脑海里涟漪点点,只是姬寒仍旧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谁,也猜测不到。   文庙没有禁这个字,更没有一个瞎了眼的书生。   到底会是谁呢?   姬寒的视线落向北边,不知道是落在白水泽,还是更北一点的荒境天。读书果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虽然摇头晃脑,但却古板沉闷让他开心不起来。   无论是这时候的白水泽,还是这时候的荒境天,都热闹得很。   可惜……自己现在境界修为太弱,上不了台面,只能在学堂里读书。   要说学堂里唯一让他有兴趣的,并不是文庙的那些大字,也不是那卷礼易和书里的浩然气,这些他都懂;他好奇的是林纪这个人。   不过江手里的罗天盘的确就是道一那小子的,虽然做了遮掩耳目的障眼法,但是瞒不过他的神识。   罗天盘玄参造化,可测天机,只是不知道这次林纪在罗天盘里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引起了这么重的天机反噬。   姬寒暂时猜想不到原因所在,他没有在柳树旁继续停留,而是借着月色,离开湖边,离开东麓学堂,在巷道里穿行,走到另外一处湖边。   他在湖边等了一会,然后身边出现了一团白色的云雾,湖面这时候分开两道横浪朝两边涌去,云雾裹着姬寒的身体,带着他进到湖水深处。   不一会儿,湖面恢复平静,皎洁的月光照落下来,铺满一层银辉。   巷道里出现了火光。   更夫挑着白纸灯笼,另一只手拿着铜锣,他喊了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锣声大震。    第131章 少年心里有个人儿   后山峰顶之上,有一座翻新过但仍旧有些破败的茅草屋,还有种的稀松的古树和几块青白两色相间的石头。这些古树树冠虽大,却都没有挨连在一起。   环境气氛清幽寂静。   夜色渐浓,薄凉的山风吹动着树梢,发出轻微的声响,树梢里的鸟雀偶尔啼鸣几声。月光照落在峰顶,树影攒动,像是顽皮的孩童微微摇晃身子。   瞎子书生手里的那卷青书放在地上,已经合上了。书皮上有两个字,是这卷书的书名。   礼易   《礼易》是文庙的至宝圣物,由老夫子所创,里面的文章包容万物,蕴含大道至理,也是天下所有书生奉行恪守的准则信条。真正的《礼易》只有一卷,在林纪手里,是当初十三从春秋阁带出然后给他的;其余的都是坊间流传的拓本。拓本虽然内容一致,但里面的浩然气微乎其微,难以让修道者从中正气神,抵悟大道。   瞎子书生手里的这本,是他自己对照着那卷真的《礼易》抄录而来,有他的圣人意在,因此书卷里满是浩然气。   林纪躺在一块平整的地上,半边是青草,半边是土。他虽然痛苦地狞着面色,但身形却一动不动。   他没死,还有意识,但此刻的状况离死不远。   瞎子书生盘坐在林纪面前,一缕神识落进后者的识海,如同幽灵一般在识海晃荡。   他看见了很多东西,比如那缕刀意,那道劫雷,还有那片绿叶;也大致推测出来,刚刚在林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罗天盘是南华道观无上的宝物,可通阴阳,能测天机,还能够助人于时间长河里窥伺一角。林纪不懂得算命的本事,所以在罗天盘里辨别不出方向迷了路,最后南辕北辙,看见的不是以后,而是以前。   他见到了万年前那场天塌之战。   在那处时空,林纪是个外来者,照理来说,他不应该被发现才对。但是识海深处的那缕刀意,是归墟留下的,冥冥中便与那处时空有了联系。   这种联系比血脉还要厚重。   因着这缕联系,林纪进入那处时空的时候,还是在时间长河里带起了涟漪,波光粼粼,虽然细微,但未必不可察觉。以黑暗深处那位存在的境界修为,自然不可能略过时空上的这道涟漪。   于是,他朝着林纪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   只是匆匆一瞥,却足够他看见全貌,知道前因后果,随后黑暗深处的那位落下了一缕意念。   意念在虚空化作波痕,荡漾开来,冲进了林纪的识海,几乎是要将他识海里的神魂尽数湮灭。   虽然林纪心神离开的很及时,但却没有能够摆脱黑暗深处那位的锁定。那圈涟漪顺着时空而来,纵使万年的时间很久,但这段路程却并不难走。   涟漪就像是阴魂不散的恶灵,盘旋在林纪识海的上空,将他的神魂和意识逼迫进识海的深处,以至于没有办法出来。   想要让林纪醒过来,识海上空的那道涟漪就要处理掉。至于涟漪要怎么处理,瞎子书生心里已经有了方案。   涟漪来源于万年之前,力量在时空之间维系,只要禁断时空,失去那股维系力量,涟漪就算慢慢消失,识海自然会趋于平静。   禁断时空,是间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好在,瞎子书生的那方禁字,就有着禁断时空的本事。   唯一棘手的一件事情,是涟漪消失之后,要怎么唤醒识海深处林纪那已经冻僵迷失的神魂。   他没有唤魂的本事,也想不到比较好的法子,只能先将那圈涟漪除掉再说。   不知什么时候,瞎子书生的手里多了一只笔,看着就是根十分普通的毛笔,用的是狼的毫毛,笔杆用的不是有名的苍玄木或是紫檀木,就是很寻常的松木。   这只笔相较于姬涯的太苍笔,材质不知道差了多少。   瞎子书生提笔,在虚空写下一个禁字。这个字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的辉光,甚至有些透明,好似不存在一般。   禁字悬停在林纪的眉心,薄凉的山风停止,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四周寂静下来,只有月光仍旧是照落下来,但在经过那个禁字的时候像是被一堵墙壁阻挡了般,没能继续往下。   因此,林纪的眉心出现了一片阴影。   那片缺漏的阴影,是个禁字。   峰顶上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时空在这个字下被禁断,不会再流逝。   识海上方那道涟漪,变成了无根浮萍,痕迹渐渐消散,到最后彻底消失。瞎子书生还没有将禁字收回,他担心时空再度流动的时候,那些涟漪还是能顺延着找过来。   所以还需要再等等。   林纪的神魂从识海深处浮了上来,意识渐渐苏醒。他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一片黑暗,他在那片黑暗之中狂奔,却始终跑不出去。   头顶是那双黑暗深处的眼睛,静静地盯视着他。   四周没有声音,只有孤寂。   林纪跑的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身上的热量流失的很快,四周的温度骤降,林纪双手抱着身体蜷缩着,浑身颤抖地厉害。   冷……   他闭紧了嘴巴,不敢吸气,张开嘴的话热量会流失的更快;那样的话,他会很快被寒气冻死。   四周明明没有风雪,可气候却冷寒的不像话。林纪尝试着动用灵力御寒,甚至是燃烧灵力驱寒,都没有什么效果。灵力流失的很快,他的手脚变得越来越僵硬,血管里的血液似乎也是要凝固住。   林纪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心神离开了那座大山,应该是要离开罗天盘回到自己身体才是。   但现在,他被困在黑暗的世界里。   这个黑暗的世界很大。   林纪勉强睁着眼睛,看见的仍旧是一片黑暗。从落魄山开始,这段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玄奇的事情和境遇,哪怕林纪已经很认真的在藏书阁埋头读书,看了很多史料记载,仍旧是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头绪。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接着他索性闭上了双眼。   当眼皮耷拉下来的时候,他以为不会有什么变化,黑暗仍旧是黑暗,四周的冷寒也仍旧还在。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眼皮落下来之后,黑暗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光。他明明是合上了双眼,却像是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青天白日。   这真的很诡异。   天空是蓝色的,白云被流风吹成轻烟,如丝如缕的在天上飘着。   黑暗真的消失不见了。   “梦境?”林纪心里满是疑惑,但眼前的场景却如现实一般真实,他感受到了风吹在脸上,感受到了阳光照落在脸上的温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地清香。   如果不是闭着眼,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醒了,心神离开了罗天盘。   不一会儿,他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不是天上的云层正好飘到自己的头顶上方,云层稀薄遮不住阳光;是有个人,低着头在看自己。   林纪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睁开眼会回到那处阴冷的黑暗里。   但他似乎能够看见,眼里那些涣散的光仿佛聚拢了起来。这个念头有些后知后觉,因为他能看见蓝天白云,自然是能够看见。   于是,他看见了低头看着自己的人,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能够看清楚是谁。   他没想到,会是白灵。   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清香味,是从白灵身上散发出来的。   林纪想不出什么原因,只能归咎于这是梦境。   他的心神渐渐沉了下来。   白灵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梦里是不会有声音的,林纪终于是能够确定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认真地看着白灵的脸。   白灵的睫毛又细又长,这种长度会让很多女的心生羡慕。她的眼眸中央的位置有不少的星光,像是夜空里的星辰倒映在井水里。   明亮、清幽、澄澈……   她脸上带着笑,很好看的笑。   白灵嘴唇动了动,又说了几句话,林纪虽然还是没有听到声音,但他从白灵的唇形中读到了内容:   前面有光,我带着你过去。   四下都是光,白灵为什么要说前面有光,要带自己过去呢?   除非……   白灵眼前的也是一片黑暗,那眼前的或许并非完全是梦境。   至少白灵说的话不是。   就在林纪意识到这些神情激动的时候,白灵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刻钟的时间,然后停了下来。   林纪的手垂落下来。   “白灵。”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想要找白灵的身影。他看见的是一片暗色,却不是先前的黑暗。   昏暗不是黑暗,因为还能看见眼前景象模糊的轮廓,无论是天上的云层,近处的古树,又或是飞鸟,都有着若隐若现的线条,或粗或细。   那些线条,意味着一个真实的清晰的世界。   回来了?   林纪睁开眼看着四周,他没有看见郝狂和不过江等人,没有看见房屋的天井和横梁木;他抬起手,手里也没有罗天盘,他心里的疑惑更深。   虽然醒了,但林纪的脑袋很重,像是大病了一场疼的厉害,身上没有多少力气。   眉心上方的那个禁字消失,山风渐起,天上的流云散,月光不受阻碍的照落峰顶。林纪感受着月光,知道自己的确是回来了,只是不清楚眼下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里是后山。”   正想着的时候,林纪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抬眼看过去,看见了盘坐在旁边闭眼看书的青衣书生,后者面无表情。 第132章 历史长河里的那些角落-上   闭眼……看书……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虽说修道者除了双眼,还有神识能够看见四周的一切,但是看书怎么想都应该是睁开眼看才是。   “前辈?”林纪吸纳了四周不少的灵力,渐渐恢复些力气,他坐起身来喊了一声前辈,接着他的视线落在前辈手里的那卷青书上。   林纪看见了那一页文章的标题——儒行第四十一。   他记得儒行是礼易里的文章,他盯着那卷书看,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诧异起来,嘴里喃喃自语:“这难道是《礼易》?”   “道一的罗天盘通天地阴阳,你身上的因果太重,牵连甚广,所以进入罗天盘里,阴阳混乱,会有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做。”闭眼的书生解释了一番,然后神色严肃地警告林纪。   那样的事,指的是林纪将心神沉入罗天盘企图推命。   “前辈,是你救了我?”林纪问完旋即醒悟过来,他正准备道谢,书生摇了摇头。   “我能做的有限,只是禁断一方时空,救你的是白家的铃铛。”   林纪识海上空的那圈涟漪虽然消失,但是他的神魂仍旧是在识海深处放逐。如果不是白家那枚镇魂铃铛的拉扯,林纪醒不过来。   所以,真正意义上救他的是那枚铃铛。   林纪想到了闭上眼后看见的白灵的脸,那应该是白灵铃铛里的镇魂音。   魂音将他的神魂唤醒。   只是他刀柄上的铃铛不在这,白灵也不在这,铃铛的镇魂音又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识海里?   林纪没有细想,他有更困惑的问题想要问眼前的前辈,“前辈,为什么我会看见万年前天塌的景象?”   罗天盘上的推命用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无论以前还是以后,都应该和万年前天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才是。   他抬眼问这句话的时候,青衣书生的身影已经在眼前消失。   书生手里的那本书没有被带走,似乎是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书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更像是刻意留下。   “十三那丫头虽然已经把《礼易》和那枚印章给了你,但终究是太过草率,这两样东西毕竟是老夫子遗留之物。文仁有他的思虑所以默不作声,但我不希望这件事情真的这么草率,也不会坐视不理。”   青衣书生的声音在峰顶响起,林纪震惊于他竟然知道自己手里十三姐姐送的那卷礼易和印章。   至于话里的意思,林纪不明白。   “东麓学堂此次的招生,也太过随意。”   青衣书生话音刚落下,峰顶的山风逐渐大了起来,树叶沙沙的声响听着慎人,仿佛寂静夜色下藏在阴影里的怪物要显露出来。   云层被风带到了月亮的面前,将月光尽数遮住。   地上的那卷礼易,被山风吹得翻了很多页之后停住,一片金光从书里弥漫而出,将整个峰顶照亮。   接着一个个金光大字犹如带甲的卫士从书里走了出来。   在林纪的面前列阵,金光灿灿。   与此同时,后山山脚下,白灵等人面前的金色屏障开了一扇门。   南斗最先注意到这扇门的出现,他心生怪异,于是朝前迈了几步,走进那扇门里。   他发现,这扇门是真的,可以进来。   他站在里面,朝着外面的人喊,“这扇门能进来!”   ……   ……   中州城那座湖泊只是普通的人工湖,但听说湖泊存在的年岁要比几座学堂还要久远。湖水看着很深,不过也只是十几米下去而已,里面游鱼很多,湖底水草繁茂。   云雾裹着姬寒的身体,进入湖水之后直接落在湖底。云雾化成人形,两个人站在一簇簇绿意盎然的水草附近。   云来望着四周,然后看着脚下的泥地,随后圣人神识笼罩整个湖底,只是他没有发现一丝一毫暗胧的痕迹。   他疑惑地看向姬寒。   “白水泽暗胧这门神通虽然被你创造出来了,但后世万年里竟然没有妖兽能够将暗胧琢磨透,说起来还真是件失望至极的事情。”姬寒微微笑道,语气里有极淡的嘲讽。   他话里的你,不是云来。   云来是白水泽的妖修,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姬寒的这句话恼怒气愤。他只是在想,暗胧这门神通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知道的,以至于自己连痕迹都发现不了。   “我人已经来了,竟然没有将我强行拖进暗胧,看来万年的时间,你的脾气小了很多。”姬寒眯着眼,冷笑道。话语里竟是寒气,四周流动的湖水被寒气冻住,凝结成冰珠簌簌而落。   他转身面向眼前的水草,抬手拨开了几片叶子,最里面的嫩叶上有着一只小小的田螺依附在上面。   田螺察觉到四周异样的动静,触角颤了颤,身子缩进厚厚的壳里。   “暗胧的入口在别的生物上?”云来心里惊讶,他确实没有想过,在另外的生灵体内可以施展暗胧。   可暗胧分明是自身修行的神通,又怎么可能假借他人的手施展出来?   姬寒伸手要去触碰嫩草上的田螺,还没碰到,场面陡然一转,云来和姬寒的身影在湖底消失,随后出现在一片空阔地带。   这里和林纪上次来的地方一样。   湖水分开两边,成了数十丈高的水墙,面前是一块凹陷下去的深坑,里面趴着一尊妖兽,半截身子在外面,半截身子在湖水里。   云来看见了眼前的这尊妖兽,眼神恭敬的鞠了一躬。   眼前这尊妖兽在白水泽的地位,如同老夫子于人族。   它是白水泽第一任妖主,是它统一了白水泽,减少了各族部落的厮杀。   只是它在万年前突然消失了踪影,有传言说是年岁已到,境界修为无法寸进所以坐化;有传言是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受了重伤殒命。   云来没有想到,它没有死,竟然还活着。更没有想到,以它的境界修为,竟然会被困在中州城的湖底,被沉银含铁锁住神魂身躯,变成这幅落魄的模样。   就像是……一条丧家犬。   世上,究竟谁有这么强绝的力量,能够将它锁住?   云来想到了老夫子。   万年前,老夫子是人族绝对的强者;纵使万年过去,这世上也没有再出现越过至圣门槛的强者。   趴在水坑里的妖兽抬了下眼皮,瞥了眼神色震惊的云来,旋即垂落眼皮。   它盯着正前方的姬寒,虽然换了模样,但体内的神魂气息不会变。这份气息,它就算是到死也不会认错。   它鼻子旁的两根长须无风而动,眼里的冷寒仿佛顷刻间要卷起一场风雪。   姬寒眯着眼。   那场伺机而动的风雪就此隐没下去,如果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算眼神再凌厉也无用。   它伤不了他。   趴着的妖兽耷拉下眼皮,想着事实就是如此,但它哪里肯甘心?   姬寒走到深坑附近,离妖兽只有半丈的距离。妖兽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想着要不要再忍受一次沉银含铁陷入血肉里的疼痛,将眼前的人吃了吞进肚子。   吃着他身上的肉,将骨头咬碎。   他就算神魂如以前一般强大,但是境界修为只到四象,在它眼里,就是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它回想起前不久刚经历的噬心疼痛,余光扫了一眼边上的妖修,眼神凛了凛,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姬寒看着缠绕在妖兽身上的沉银寒铁,抬起头,凝视着妖兽庞大的身躯,“你觉得那小子真的能够替你劈开沉银寒铁?”   他说的是林纪。   妖兽沉默不语。   暗胧里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十分压抑。   “那小子的刀不错,如果能找到龙筋,说不定真的有希望变成那把刀。至于他的刀法,有归墟的影子,也的确很有可能继承心意刀。”姬寒见妖兽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三步,离后者更近,这是十足的挑衅。   妖兽瞳孔里的冷光更甚。   如果姬寒敢再靠近半米,它一定会出手。   “那样的刀,加上心意刀,的确是可以劈开沉银寒铁。但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确定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那两样?”   姬寒呵呵一笑,就算林纪最后真的能够达成那两样,妖兽所剩的时间里未必能够等得到。   趴在深坑里的那尊妖兽沉默不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姬寒继续说道,语气里有了一丝嘲弄。   “你来这,就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羞辱我?”   妖兽耷拉下来的眼皮睁开,里面凌厉冷寒的光迸射而出,它死死盯着眼前的姬寒。   姬寒摇了摇头。   他的目的并不是如此。   “我来这,是要告诉你,与其选择相信那个小鬼,不如选择相信我。”姬寒很认真地说道。   “相信你?”妖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咆哮如雷。姬寒的这句话将它内心的怒火彻底点燃了出来。   妖兽浑身的毛发炸立,半截趴在深坑的身躯站立起来,另外半截身躯将湖水搅动。   姬寒所在的地方没有湖水,但却像是有滔天的巨浪。   妖兽抬起了前腿。   缠绕在它身上的沉银寒铁发出银色的光芒,一道道符印变成一只只肉眼几乎不可看见的蚂蚁。这些蚂蚁穿过毛发,通过皮层的毛孔钻进妖兽的身躯里。   一时间,数以亿万计的蚂蚁聚集在妖兽的身体里,吞食它凝聚起来的灵力,啃噬它的血肉。   姬寒静静地看着这些蚂蚁,就算是再弱小的生灵,使用得当,也会造就毁天灭地的力量。   妖兽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   这一次那些蚂蚁带给它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第133章 历史长河里的那些角落-中   “你!”   妖兽愤怒地吼道,声音像是天上炸开的雷霆,震的人耳膜动荡。   沉银寒铁上的符印力量会加强,无疑是因为他站在这里。   他动了手。   妖兽想到了万年来忍受的折磨,枯寂,双眸里的怒火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里的那道身影,它恨不得……   妖兽冷哼了一声,眼里的火光渐渐消退,像是大雨倾盆而下将火焰尽数浇灭,随后天地骤然寂静下来,一切尘埃落定,没了生机。   它在深坑里继续趴着,眼皮再一次耷拉下来,瞳孔里的精芒涣散开。   体内那些银色的蚂蚁纷纷从毛孔处涌出来,回到沉银寒铁之上变回了一道道符印。   沉银寒铁它震不断。   符印的力量它扛不住。   万年的时间,除了学会忍受之外,它还学会了冷静。妖兽想着这些,它张开嘴,伸出舌头,舔舐毛发深处那些细小的伤口。   这时候的它,真的像极了受过毒打的丧家犬。   它要将伤口溢出的鲜血舔干净,让伤口结疤。这里不仅仅是有符印化作的蚂蚁,还有一些细小的蚊虫,这些恶心的东西闻到鲜血的味道就会疯狂地扑过来。   和那些蚂蚁一样,会通过毛孔进入体内。   这些蚊虫生命力十分顽强,它体内的气血之力并不能够震杀,想来也是眼前这位的杰作。   妖兽前腿平铺,巨大的脑袋枕在上面,双眼紧闭,像是要沉沉睡去。   它的胡须在动,鼻孔的出气声音很大,像是隆隆地呼噜声。   “你是怎么发现的?”妖兽问道。   它落在林纪识海里的那根毛发十分隐蔽,就算是至圣,只要不仔细探查林纪的识海,都无法发现。   眼前这人就算之前境界修为深不可测,现在也不过是四象境,更不可能探查出。   姬寒双手负于后背,仰着头,神情里有着一份傲然,“若单论神魂造诣,就算是老夫子也比不过我,何况是你?”   凭他对神魂的了解,查出林纪神魂里那道异样的气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不是。”妖兽不信会是这个原因。   “你变聪明了,难得。”姬寒点了点头,似乎很为眼前这尊妖兽感到高兴,“但还是不够聪明。”   “我对神魂极其敏锐,哪怕现在境界只有四象境仍旧如此。在东麓学堂入学考核见到林纪那天,就闻到了你残留的神魂气息。你本可以彻底抹掉,天衣无缝,可惜你被沉银寒铁锁住,力气不够。”   姬寒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步。   “他身上有你的神魂气息,至少他掉入了湖水里,并且被你的神魂碰触过。”   “这个位置……”姬寒突然停了下来,眼神盯着脚下宽半寸的窄口痕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会是林纪手里那把刀插过的痕迹。”   “至于那里……”姬寒挑了挑眉,视线指了指妖兽正前方的那块洼陷地,“是你身躯压下来的痕迹吧?”   “万年的时间很长,就算有符印的蚂蚁和暗胧里嗜血的蚊虫,也不可能真的将你的血肉和灵力吞噬干净。你存了不少,估计是想着用来杀我。”   “直到林纪出现,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我想你肯定会用留存的力量分离出一丝神魂毛发,刺进林纪眉心。”   “想着等到合适的机会,夺舍重生吧?”姬寒语气平淡,但四周却如寒霜降,冷意十足。   “你的确没有想过,那小子能达成那两样,你也没打算真的用那把刀做些什么,你想的一直都是夺舍这条路。”   妖兽用林纪手里的刀挥砍沉银寒铁,最后又以五十年为期限让林纪给那把刀找根龙筋。这些都只是铺垫的一层假象,目的,是演一出戏让林纪暂时放松对那根黑色毛发的警惕。   它很清楚,想要出去,只有夺舍这条路可以走。   “你——”妖兽只说了一个字出来,很快被姬寒打断。   “不用否认。天底下论神魂造诣,没有人比得过我,神魂夺舍的法门,也是我教给你的,若是我连这点都想不到,是不是太蠢了点?”   云来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他是白水泽的云雾妖修,姬寒救了他的性命,又受了姬寒的点化走上道途,因此成为了姬寒的追随者,但它从来不知道姬寒的真正身份。   这尊妖兽是白水泽第一任妖主,时间追溯到万年前,妖兽神魂夺舍的法门如果是姬寒教的,那他也会是万年前的人物。   比这尊妖兽还要厉害的人物。   云来想到这些,心里震撼至极。   “那又如何?”妖兽声音低沉,他这句话是说给姬寒听的,也是说给它自己听的。   “没有如何。”姬寒眉宇一凝,瞳孔里的眼神冷寂幽然。   妖兽突然愣住,随后它的眼皮睁开一半,里面的眼珠时不时转动,它想要看清楚姬寒脸上的神情,从而判断这句话的深意。   只是,它失败了,因为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是,如果他话里的深意真的能够从脸上的神情里看出来,那就不是他了。   “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才会特地下来一趟。那小子身上的因果太重,那些缠绕的因果线裹住的东西也太大,远不是你能够承受的。就算你真的能够夺舍成功,接下来要面对或许还是毁灭;何况你根本不可能夺舍成功。”   “就凭那缕刀意,那道劫雷?”妖兽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林纪识海里这两样东西,它根本没放在眼里,不会畏惧。   “如果是老夫子的仁义二字,黑暗深处那位的涟漪呢?”姬寒没有因为妖兽的冷哼而变化神情,他只是平静地说着。   “这怎么可能!?”妖兽内心震撼无比,他知道仁义二字的重量,也清楚那圈涟漪的恐怖。   “我倒觉得很有可能。”姬寒仰天看着上方,头顶不是夜空,是一层薄薄的水面,那是暗胧的边界所在,水面之上,才是天。   妖兽愣住,沉默不语。   “与其自寻死路,不如相信我。”姬寒脸上扬起笑意,他很满意这时候妖兽眼里的情绪,说明他算是已经成功了。   怀疑是对的。   有怀疑才会心生恐惧,人也好,妖兽也罢,只有怕了,才会改变心意。   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句话其实真的很可笑,但很实用。   他说的很认真,但那句话也很可笑。   妖兽受够了这句话的欺骗,万年来他反复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幅下场,反思的结果只有一个,它信错了人。   他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会愚蠢到再相信他?   “万年前,我就是信了你,才会变成现在这副丧家犬的模样。”   这次,轮到姬寒一言不发。   他走到左侧的水墙附近,将手伸进湖水里,感受着湖水的冷寒意,寒意沿着手臂进入体内,于是他的眼眸冷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眼里的光敛了敛,“但你现在还活着,这是事实。”   “我不信你,同样不会死,更不会被锁在这枯寂的暗胧里!”妖兽心里的怨愤再次爆发,他前爪抬起然后落下,轰隆巨响,地面被震开一道数丈长半米宽的裂缝。   “相信我,会死的;就连我,都没能逃过去。”姬寒幽幽叹息道。   如果不是他的神魂造诣高,懂得分魂和寄魂的手段,也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死了的人,谈什么都没有资格,包括尊严和愤怒。”姬寒静静地看着妖兽,老夫子总说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没了骨气,比如丢失道义。   他不怎么认为,死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消失。   “我没有怕过死去……”   “你怕。”姬寒冷冷地说道,封住了妖兽接下来要说的话。   此刻,暗胧里静的可怕,上面水滴落下砸在泥地里的声响清晰可闻,水墙深处游鱼吐出气泡碎裂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沉银寒铁虽然锁住了你的身躯和神魂,但没锁住你杀死自己的能力。”   咬舌,窒息,自爆,引动沉银寒铁的符印……   至少妖兽可以有很多种死法,他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不想死。不想死可以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说来说去都只是怕死而已。   但怕死,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妖兽转过头去,换了个姿势趴着,它的两根胡须垂落下来,它觉得怕死是很没面子的事情,所以没有承认,也不会承认。   它趴着,姬寒站着,这一幕万年前曾经发生过,那时候不在枯寂的暗胧里,而是在东海一座海岛的沙滩上。   沙滩上的风景和现在相比,天差地别。那时候有甘甜的椰汁喝,有温暖的阳光,有沁凉的海水,寄居蟹在毛发里钻来钻去……   还有东海附近的渔家女穿着单薄的衣衫在海里捡贝壳,海水的浪花冲击着她雪白修长的双腿,真的很美。   那时候,他的话还很有欺骗性,阴谋藏在黑暗里。   现在,他的话只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你凭什么认为能说服我?”   姬寒摇摇头,表示并不是如此,“妖兽也和人一样,只能自己说服自己。我说服了我,所以你也会说服你。”   这句话很绕,但意思十分简单,所以妖兽听的清楚明白。   “你到底要做什么?”妖兽又问。   它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天枰已经倾斜。   虽然不甘心,但它不得不承认,他很懂的揣摩心思,因此很懂的谈判。哪怕是摆在桌面上的阳谋,也有让人无法抗拒跳进去的理由。   是的,它不想死,这就是理由。   最简单的理由。   “我要做的事情,万年来都没有变过。”姬寒的声音清冷无比,“许诺你的事情,也会做到。”   “……” 第134章 历史长河里的那些角落-下   它承认,妖兽的脑子确实没有人族好用,无论是思想深度还是阴谋诡计,都比不过,这也是人族的优势所在。但只要时间足够,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能够想通透。   这万年的时间里,它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当初他说的那件事情,就只是一番将自己拉拢过来的说辞而已,达成合作的关系,才有可能从中找到机会对自己下手,联合老夫子用沉银寒铁将自己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它会这么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万年时间里的推敲,让它更加确定那件事情做不成功。   他比自己聪明的多,肯定早就明白这一点。   只是,现在他竟然还将那件事情挂在嘴边,说话时的语气,眼神里的神色与当年丝毫不差。他说的很严肃,很认真,这让人无法生出半点疑心。   所以,自己琢磨了万年之久才想明白的事情,其实还是没有想明白。   趴着的妖兽抬起巨大的脑袋,两只前腿挪动了方向,然后再将脑袋枕在上面,这样会舒服一点。   它眯着眼,看着头顶水面滴落的水珠砸进泥土里,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一片洼地。两边水墙深处没有什么动静,那些烦人的蚊虫消失了之后,不再有嗡嗡嗡的声响,暗胧里变得异常安静。   这样的安静,却让妖兽心里生出更大的警惕和不安。   姬寒临走的时候,将那些虫蚊收走,不仅没有喧嚣的声响,它的灵力也会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渐渐恢复。   这是他的诚意。   妖兽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它在想,这一回姬寒到底是真意还是假意。它总觉得,这一次自己又踩进了他设下的圈套里。   因为他,从来不是好人。   坏人哪里会有什么好的诚意。   ……   ……   离开暗胧之后,云雾裹着姬寒从湖底浮出,然后上岸。   两人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湖岸边。   “心里有很多疑惑,可以直接问。”姬寒开口说道,面前的湖水波澜无痕,亦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今夜,他心情很好,因为计划里关键的一步已经成功的走了出来。他以为妖兽经历了万年的折磨,无处发泄积压的怒火会让他多费一些口舌,至少要聊到天亮以后,没有想到谈判这么快就结束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   天真,其实就是傻。   目前姬寒的性命是由云来保障,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两人是极为亲近的关系,而且既然带他来了这里,很多事情也就没有必要隐瞒。   “妖主为什么会被囚禁在湖底的暗胧里?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云来最先开口问的是这两个问题。   湖底暗胧那尊妖兽的名字就是妖主,可以说白水泽妖主这个尊称就是来自于它。   “它是被我和老夫子联手镇压囚禁在湖底。沉银寒铁是老夫子的手段,那片暗胧和文虫是我布下的。”   通过别的生灵来施展暗胧,也是他创造的手段。不过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妖主竟然能够破解并且掌控住这片暗胧。   进来之前他说的那句话,既是讽刺白水泽后辈妖修,也是讽刺他自己。   说起来,那是他和老夫子唯一一次联手,战斗并不剧烈,他们两人的联手当时大陆之上能扛得住的没有几个,而且那时候妖主很信任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切磋游戏。   “至于原因……”姬寒锁着眉头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它是天生妖兽,修为十分恐怖。体内还存在着一股很不可控的暴虐力量,一旦暴走,很有可能将整个人间化作一片炼狱。如果我和老夫子不在,没人能够震的住它。”   人间不能沦为妖兽的地盘。   为了以防万一,两位人族的强者选择提前将它震压。   说来说去,其实也只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已。   云来听完姬寒说的话,心里倒吸着凉气,神色一时间僵住,但并不是因为囚禁妖主的原因。人族与妖兽的争斗,自古就有,如果不是荒境天的局势变化,争斗会蔓延到现在,所以因为忌惮而镇压并不让人意外。   他震惊的是,镇压妖主的会是老夫子和眼前的主人。   这么说来,眼前的主人的确是万年前的人物,还是和老夫子一般的至强者。   “您……到底是谁?”云来颤声问道,话已至此,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答案,就算是万年过去,大陆至强者的痕迹也不会被抹去,云来的脑海里至少出现了三四位万年前的强者名字。   “我是谁……”姬寒听到云来的这个问题,沉默了良久,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换过很多个名字,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模糊最开始的名字是什么。   “我姓姬,姬无缘。说起来很有可能中州城九门里的姬家就是我的血脉子嗣。”他年轻的时候没少在花柳巷子里面乱逛,搂过的女人很多;度过春宵一刻的虽然不多,但也能超过十根手指的数量。   那些花柳女子都对他倾慕不已,甚至是痴心,说不准就有谁承下了他的血脉,并且生下来,替他延续着血脉。   他的血脉,就算是寻常红尘女子承下,天赋也会很强大,万年的时间发展成九门里的一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血脉这种事,他从来不放在心里。只是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夺舍了姬家后辈姬寒的身体,就觉得很有趣。   因果这种东西,最难说的清楚。   云来想着姬无缘这个名字,回忆着脑海里看过的所有历史典籍,终于是在某一处角落里,看见了姬无缘这三个字,接着他还看见了道缘这两个字。   “道缘真人!”他怔怔地看着姬寒,失声道。   万年前,天地间强者林立,里面最耀眼的莫过于老夫子,但还有一人,在那个时代能够比肩老夫子,他就是道缘真人。   他早该想到自己的主人会是道缘真人。   接着云来又想到了古籍上记述的那些事情。   老夫子和道缘真人都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这原本是志同道合的事情,但却在一次论道会上产生了分歧,从而分道扬镳。   那场道会,争论的是人性善恶的问题,涉及的则是修道者及凡人相处的问题。   修道者与修道者之间资源地争抢,引发了很多冲突与大战,神仙打架,往往凡人遭殃。   再者便是修道者与凡人间存在的不公正地交易,凡人在力量强大的修道者面前,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他们只能被压迫欺凌,被动的接受。   黄金万两,也不过抵一块灵石而已。   老夫子认为,人性本善,凡人也好,修道者也好,只要教化和引导足够,就不会有恶念产生,凡人不会被修道者压迫,天下也没有争端,从而得享真正的安宁。   道缘真人不这么想,他认为人性本恶,再多的教化和引导只是让人将这些恶念隐藏起来,但却还在。   所以想要让凡人和修道者真的太平共处,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修道者也变成凡人,没有了绝对的力量,也就没有了欺压。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也是个很天真的道理,恰恰道缘也是个天真的人。   “您要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云来旋即又问道,这是他心里最后一个疑惑。   这些年来,他替道缘真人做了很多事情,说是为某件事情谋划;今夜,他从道缘和妖主的对话中知晓了更多细节,知道了那件要做的事情万年前便开始了,需要道缘和妖主的联手,那件事一定大到无法想象。   “只是杀个人。”姬寒语气淡然,杀人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新鲜事。万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类修道者或是妖族大修,多不胜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往上抬,看了一眼薄薄的夜色,眼里的光冷幽深沉,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要杀这个人,很难很难。   “杀人……”云来认真思考着这两个字,接着他看见了姬寒脸上凝重的神情,又看见了他抬头看夜色的动作。   刚才的那些话,现在的这些细节,足以让云来从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答案。当这个答案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脑海一时间风暴不断,翻江倒海。   他睁大了双眼,面容震惊到几近扭曲,“这怎么可能?”   姬寒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说的杀一个人,指的是杀天道。   杀天道这种话,凡人可以说,但修道者不行,尤其他还是圣人,圣人一言可达天听。普天下的修道者,都是以天道为基而修行,如果天道死了,根基被毁,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修道者。   众生皆为凡人,天下太平或许能够实现。   这是道缘的想法。   “它怎么会是个人?又怎么会被杀死?”在云来的思想概念里,天道只是灵力秩序,它不是生灵,没有生命,所以不可能被杀死。   修道者的一切源于天道,所以不可能用天道的力量杀死天道。   云来觉得荒唐,还觉得天真。   “怎么不会?”姬寒眯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反问道。   “……”云来沉默了。   云层被吹开,月光重新出现,昏暗的世界生出一丝明亮。   “我走了。”姬寒说道,“另外,姬涯虽然对我起了疑心,但你不用太紧张。他已经不是姬家人,而我是;这一点,姬老爷子分得清楚。”    第135章 字里行间   东麓学堂,后山。   那些散发着耀眼光芒像是带着金甲的卫兵从那卷礼易里走出来后,排成一排矗立在林纪的面前。   每一个金甲卫兵都有数米之高,身形雄伟壮硕。他们面无表情,站的笔直,双手垂立。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就连刚刚还在的山风也是失了踪迹。   林纪走到其中一个金甲卫兵的面前,仔细打量。   原来并不是真正的人形。   金甲卫兵身上是由一个个发光的字拼凑而成,这些字都来源于礼易,但是太过杂乱,林纪没有办法判断来源是礼易里的哪一篇文章,因此无法从中得到什么别的线索信息。   青衣书生的声音没有再出现。   他说十三给自己礼易和印章这件事太过随意,他不希望真的这般随意,林纪猜测眼下出现的金甲卫兵应该是青衣先生特地设下的考核。   他想通过这场考核,确认自己有没有资格得到礼易和印章。   林纪继续看着金甲卫兵上的字,心神沉入其中。他围绕着卫兵走了几圈,记下了上面所有的文字,但怎么想也想不到和考核有什么联系。   写字?   还是写文章?   林纪觉得都不是,如果是写字或是文章,东麓学堂入学考核其实已经考过,青衣书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考一次。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金甲卫兵一动不动,锁着眉头,思考着。   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遮住月亮的云层偏移了方向,露出半角的月光,沿着云层边缘洒落,散在峰顶南边的边缘位置,像是给峰顶镶上了一层银边。   一道道身影从那道缺漏的月光里走出来。   “林纪!”   林纪一直在沉思着眼前这些金甲卫兵带来的考核究竟是什么,他没有听到四周的脚步声,直到白灵的声音出现之后,他才醒过来,转过身去。   白灵来到峰顶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阴影处的林纪,她知道林纪醒过来了,脸上的担忧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欢喜和激动。   她一时间也忘了其他,喊了林纪一声之后飞快的跑向林纪,在他转身之后张开双手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你醒了,真的醒了!”白灵低着头,说着说着就哭了,眼眶里的泪水不断落下。   林纪昏迷不醒的时候,白灵又想到了那副画面,心里十分害怕。   夜可可看着这一幕,神色有些异样,嘴边嘟囔了几句话,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   她出脚的力度很大,那块石头瞬间疾射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郝狂的腿肚,他疼的一下子喊出声来。   疼疼疼—   “谁!?”   他回头,看见夜可可正睁着眼瞪着自己,顿时没了脾气。   郝狂心里委屈,他想不明白今天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郝狂的喊声让白灵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一帮人,她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了两三步,和林纪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心脏跳动的剧烈,脸颊两边生出了许多红晕色。   林纪抬头,看见了白灵身后的人,除了姬寒,通过入学考核的所有人此刻都在峰顶之上。   原来,青衣书生最后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是要让这些通过考核的人,再考一次。   不过江走到林纪的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后者的身体,捏了捏肩膀,然后右手朝着林纪打了一拳,很结实,“林纪,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林纪疑惑地看着他,面露不解。   “你要是醒不过来,白灵那丫头肯定会把我杀了给你陪葬。”他眼神弩了弩旁边的白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过江!”白灵抓起手上的铃铛,朝着不过江砸去,她没有动用道法灵力,但铃铛的材质坚硬,砸中了也不好受。   不过江面色骤变,脚下踩着南华道观的顿法,迅速的避开了铃铛的攻击。   “没事了?”夜可可走上来问道。   林纪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封住后山入口的那道金色屏障消失了?”   “没有。”夜可可摇着头,“不过金色屏障在我们面前开了一扇门,似乎是特意要让我们进来。是因为那么瞎子书生?”   果然如此。   “林纪,这些发光的金甲卫兵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南斗也是开口问道,一时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看着眼前排成一排,站的笔直的金甲卫兵。   他们和林纪先前一样,都是围绕着金甲卫兵细看,看见了上面发光的文字,只是不解其意。   “峰顶上的前辈觉得东麓学堂的入学考核太过随意,所以在这峰顶上,又起了一道考核。至于考核的内容,我也不知道。”林纪没有说跟他相关的事情,因为涉及到那卷礼易和印章。   “我们都是东麓学堂的学生了,还需要什么考核?”   “就是……”   他们都是这般想的,但这是峰顶那位前辈留下的考核,他们要是不参与或是通不过去,恐怕会直接驱逐出学堂。   “那位书生究竟是谁?”姜古问道。   家族的长辈从没有提到过东麓学堂有位瞎了眼的书生,也没有提到禁这个字,因此所有人都猜不到书生的身份。   “不知道。”林纪无奈地回道,青衣书生没有跟他说自己是谁,两人的对话也只是寥寥的几句话。   “这就奇怪了。”南斗诧异道。   众人在确认林纪没什么事之后,又简单的聊了几句青衣书生,然后都开始围绕在金甲卫兵面前,想要看看能不能发出什么端倪。   不过江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话,彻底得罪了白灵,白灵这回催动了道法,让铃铛穷追不舍着不过江。   铃铛砸中过不过江一次,额角砸出个大包,疼的他猛吸冷气,他觉得白灵一定是疯了,疯了。   她就是个疯女人!   喜欢就是喜欢,遮遮掩掩的,谁还看不出来脸红的原因?   不过江一边跑着,一边嘴角嘟囔着。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自己明明是帮了白灵的忙,反倒还要被铃铛砸。   这是什么道理?   边上的白灵彻底听不下去,柳眉倒竖,冷喝了一声,脸上满是冷寒的煞气,这幅模样真的是要杀人。   不过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灵冲了过来,手里的铃铛里一道道镇魂音响起,变成一缕缕看似轻柔的匹练。   匹练犹如一条条灵蛇,飞速而至,转眼间便是来到不过江脚底下,要将他的双脚束缚住,让他没办法再逃跑。   他吓了一跳,急忙催动遁法,中途变换了数次身影,想要避开灵蛇。不过江的心神注意力都在后面紧追不舍的灵蛇身上,没有看见自己正前方的金甲卫兵。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开,身体整个地撞向了金甲卫兵。不过江想着这样撞上去肯定要比铃铛砸的疼的厉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悲催。   他认命了,索性闭上了双眼。   其他人心神都在另外的金甲卫兵上,没有在意不过江和白灵的追逐,林纪正好看见不过江要撞上去。   可接下来,没有碰撞的轰隆声;也没有不过江的惨叫声,林纪盯着不过江前一息站着的位置,发现他人不见了。   林纪来到那座金甲卫兵的面前,看着上面散发的金光渐渐暗淡下去,那些文字也是失去了原有的华彩。   难道?   林纪记得前辈说过,救自己的是白家的镇魂铃铛,他做的只不过是禁断时空。前辈的字和时空有关,难道金甲卫兵和泼墨画卷一样,里面也是有着一个幻境世界?   “这些金甲卫兵应该就是去往考核之地的入口,不过江刚才没入的这尊金甲卫兵,变暗淡了。”林纪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伸出手朝着旁边那座金甲卫兵试探而去。手没入一片金光之中,林纪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他回头看了眼白灵和众人,然后一步步迈入金甲卫兵体内。   他的身影也是消失了,金甲卫兵上璀璨的金光则是变得暗淡下来。   白灵见林纪进入金甲卫兵之中,很快的选了一座,打算紧跟在他后面。其他人也是陆陆续续地选择了金甲卫兵,身影没入其中。   最后剩下陈玄。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瞎子书生境界修为似乎比灰衣先生厉害,甚至可能是越矩的圣人,他担心瞎子书生留下的这道考核能够发现他的来路。   陈玄很清楚,幽冥刺客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他将面对的只有死亡。   而且,眼下其他人都进入了金甲卫兵之中,他能够趁这个时间好好搜一搜林纪的房间,看看那样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陈玄思索着这些,眼里的眸光变换了数次。   最后,他摇了摇头,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进去。   姬寒没来,他要是此刻去林纪的房间里,说不定会再次被发现。   而且这里既然是瞎子书生布下的考核,他要是不进去,反而是会提前露出马脚,让人生疑。   姬寒回到东麓学堂,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或是察觉到了什么,瞥了一眼后山的方向,看见金色屏障下的那扇半开的门户。   “能进去?”   金色屏障能开门户,肯定是那位瞎子的意思。   看来山上有什么别的变故。   姬寒刚从妖主那边回来,心情很好,他没有睡意,今夜也不想再看湖水,所以他打算上山看看。   他的身影一动,脚下的步法竟然有南华道观风雷遁法的影子,但似乎更加玄妙莫测,速度也快的惊人。   半盏茶的功夫,他来到了峰顶,看见最中间的位置还剩下一尊发着金光的金甲卫兵。   “字里行间……”姬寒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些金甲卫兵的来历。 第136章 文庙需要夫子   姬寒看着眼前这尊还散发着金光的金甲卫兵,看见了上面熠熠生辉的文字,他也知道这些字来源于礼易。   他绕到金甲卫兵的身后,神识铺开,发现了那本掉落在地上已经合上的书籍。他捡起地上的书,看着里面的内容,确认的确是本抄录的《礼易》。   他沉下心神,看着上面的笔迹,与记忆中文庙里那些先生大儒的笔迹做比对。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能够从中知晓瞎子的真实身份。   瞎子的禁字,不在春秋阁之列。   瞎子的笔迹,记忆里也没有相似的人。   这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看出来。   “到底是谁?”姬寒眉宇深沉,最好还是尽快弄清楚瞎子的身份,不然变数太大,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后续的计划。   姬寒把书放回到原地,然后再度走回到那尊金甲卫兵面前,接着走了进去。   字里行间,一个世界。这样的道法神通他见老夫子用过,文庙里的很多大儒都会,当年的自己也学过,所以并不陌生。   只是不知道,这些文字开辟的空间通道,通往的是这片大陆的什么地方。姬寒很想知道,也很感兴趣,所以他选择进去。   他并没有忌惮什么,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天底下能认出他来的几乎没有。   明白瞎子做这件事情的意图目的,或许能有助于猜测到他的身份。   最后一尊金甲卫兵金光暗淡之后,月光遮掩,峰顶落下大片阴影,一时间寂静无声。山脚下某一处阁楼里,瞎子书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峰顶,神色里有些异样。   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很淡,跟流风一样,可惜消失的太快。   “东麓学堂的考核向来随意,你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阁楼里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瞎子书生,另一位讲话的,是负责东麓学堂这一次考核的那位灰衣先生。   他执掌了东麓学堂的考核,瞎子书生却要再来一次考核,这是不相信他。因此,他有些生气,语气微显冷意。   两人迎面坐着,面前放着一张棋盘,上面已经落了不少黑白两色的棋子。他们的棋力相当,棋风也很正派,以至于场面上的局势僵持不下。   无论是白子的合围之势,还是黑子犹如利刃一般的突刺之势,都没有能够将僵持的局势打破。   这时候,该瞎子书生落子了。   他拣了一颗黑子,手悬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眼下到了收官的阶段,剩余的空子不多,现在这手落子至关重要,若是选错了位置,中盘的布局都会不复存在,以致于满盘皆输。   一步错,步步错。   灰衣先生倒是神色淡定,他端起茶杯,开始品茶。茶水着了凉意,里面的苦涩更盛,甘甜渐少,喝着很不是滋味。   他将茶水倒了,重新沏了一壶,然后给自己和瞎子书生满上。   瞎子书生闻到了茶水的清香气,可惜不是云顶山的悟道古树茶叶,手指捏着的黑子朝着一处星位落了下去。   “这次东麓学堂的入学考核跟往常不太一样,所以不能随意。”瞎子书生说道。   “都是学堂收学生。”   “是夫子。”   轮到灰衣先生落子,他的手刚捏起一颗白子,然后又放了回去,神色变的严肃起来。   如果是夫子,的确不能够随意。   “文仁至圣的意思?”   “我的意思。”瞎子书生端起茶杯,感受到茶杯的滚烫,知道温度正合适,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文庙太久没有夫子,应该要有夫子。这一次入东麓学堂的学生都会是夫子候选,因此考核自然不能随意。”   文庙里文仁至圣地位最高,但他的意思,就算是文仁至圣,也要遵循。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文庙要做的事情。   “文庙书生求学是为了人间,这是老夫子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们的考核也应该为人间做些事情。”   “字里行间的空间通道,究竟通往何处?”灰衣先生心神里隐隐间有一丝不安,他凝视着面前的瞎子书生问道。   “荒境天。”   要为人间做些事情,最好的事情就是斩妖除魔,让人间得以安宁。荒境天雪原的妖物肆虐,他们应该以除妖为己任。   “你这是胡闹!”灰衣先生闻言,神色大变,“荒境天原本就动荡不安,又因为白无痕和屠夫的大开杀戒,那些妖物在雪原发动了一波波凶猛的攻势,他们这些人的修为,去那就是送死。”   灰衣先生瞪着瞎子,林纪等人是他的学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徒在荒境天丧命。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死境。就算是死境,又有何妨?生死之间有大物,这也是老夫子说的。”   “你!”灰衣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没有了继续下棋的心思,拂袖起身,打算去一趟峰顶,看看字里行间的通道通向的是哪处节点。   他要将人从荒境天雪原带回来。   灰衣先生刚起身,就被瞎子的一个禁字压了下去。   “你只能坐着。”   禁字随后形成了一丈空间,将两人笼罩了进去。   ……   ……   荒境天雪原,风雪茫茫,寒风凛冽。   远处的群山分布的十分寥落,并没有挨靠在一起形成连绵起伏的山势。有些很陡,有些却很平缓,让人觉得那不是一座山。   事实上,那些也不是山,而是妖物,荒境天的妖物。它们身躯庞大,要比白水泽的那些妖兽的身躯还要庞大,巍峨而立就是一座大山。   这些山的颜色都很一致,是墨色。在漫天的白雪里显得十分突兀明显。   时不时会有啸声从风雪深处传来,那是妖物发出的声响,这也是离得远,不然妖物光是啸声就能将附近境界低微的修道者震伤甚至震死。   眼前的风雪很厚,但却十分轻盈,一脚踩下去能踩一个深坑出来。四周的温度极低,行走在风雪里的人眉梢上都是凝住的冰晶。   呼出的热汽遇冷之后,也是变成了冰粒簌簌而落。   风雪之中,有着百辆马车和数百的行人在雪地上前进。雪地上留下极深的车轮痕迹还有脚步印子,只不过存留的时间不长,很快会被风雪盖住。   这支冒雪前进的车队,是往夜门关运输粮草的修道者。领头的是一位四象境的修士,叫宗侯,来自南疆的一处宗派,其他修士境界大多数是离阳上境,还有几位境界更低些,是离阳中境的修为。   这些修道者来自不同的宗派,目前统一由宗侯指挥,完成夜门关与南方之间粮草的运输。   荒境天大部分抵御妖物的修道者都无法真正的辟谷,战斗时灵力会大量的消耗,这时候他们需要足够的粮草供应,来恢复体内的力量。   所以这些运输粮草的运输队伍,在荒境天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林纪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上面,他旁边坐着的就是队伍里修为四象境的宗侯。   他看着眼前茫茫一片的风雪,感受到风雪深处尤为刺骨的寒意,心里生出莫大的敬畏。   敬畏的对象,不是黑暗深处那位恐怖的存在,而是在这样残酷环境下仍然在前线奋战的修道者们。   人间的太平宁静,是这些人的付出争取到的。   这里是荒境天,雪原边缘。他虽然没有到过,但却在学堂藏书阁的书籍里见到过大致的描述。   走入金甲卫兵之后,他跌落在一片厚厚的白雪之中,四肢因为突如其来的寒气变的僵硬,林纪花了一段时间用灵力驱散了体内的寒气,这才能够在雪地上自由行走。   他走了没多久,就遇见了由宗侯带领的运输队伍。他眼下没有具体要去的地方,夜门关或许会是不错的选择,所以他打算跟着这支运输队伍前行。   看来金甲卫兵里的不是一处幻境空间,而是一座瞬息之间能将人传送到万里开外的法阵。这座法阵,让林纪震惊不已,不过想到这是圣人的手段,也没有太过意外。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被送到了雪原什么地方。   林纪有些担心他们。   “小兄弟,喝点这个,祛祛寒气。”宗侯是个中年男子,四十来岁,宽眉大脸,有着浓密的络腮胡。虽说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但一路走来,林纪知道他是个和热心肠的人,心地善良。   林纪接过宗侯递过来的囊袋,拧开囊口的袋子,喝了一口下去。   囊袋里的是烈酒,他一时没有准备,整口的烈酒灌进喉咙里,一股辛辣感直冲头顶,接着喉咙犹如火烧一般,嗓子干的厉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通红一片。   “把这些吃下去。”宗侯看着林纪这幅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抓了一把马车上的积雪,塞进林纪的嘴里。   冰雪进入嘴里,很快变成沁凉的雪水,扑灭了林纪喉咙里的火焰,雪水滋润干涸的大地,林纪渐渐缓了过来。   身体里酒水化作的那团火焰不再灼热,而是变成了一道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游荡,体内残余的寒气一扫而空,浑身暖洋洋的,祛寒的效果要比自己动用灵力好得多。   林纪脸上的红色褪去,恢复正常。   他发现,喝完这酒之后,不仅身子变暖,丹田气海里还增长了不少灵力。   “这是用灵药酿造的酒水,有祛寒的功效,还能增加些灵力,不过比不上真正的培灵丹药。”宗侯给林纪讲解道,“不过,这酒水就是太烈了些。我忘记跟你说了,没想到你会直接一口闷下去。”   宗侯想到刚才林纪的样子,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雪原之上飘荡,一时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第137章 斩妖   “风雪深处,那些如墨色一样的群山,就是在荒境天肆虐横行的妖物。它们平常时候都是蛰伏不动,可一旦动了,荒境天的大地都是会震颤起来。”宗侯接过林纪递回来的囊袋,喝了一大口烈酒。酒水入喉之后,他喊了一声痛快,脸上有一些红色浮现,体内的热量蒸腾而出,将脸上和眉梢上的冰雪尽数消融化开,变成一颗颗水珠。   宗侯在提到那些妖物的时候,眼里满是忌惮。   “妖物……”林纪想到了在罗天盘里看见的那一角万年前天塌的场景,穹顶缺口里的确是有着大量的墨色涌入人间,“雪原之上,都是这些庞大的妖物吗?”   “当然不是,要是的话,我们哪里扛的住。那些像山岳一样庞大的妖物相当于人族的圣境强者,不会有多少。但这茫茫雪原之上,还有无数境界稍低的妖物窜行,这些畜生虽然境界不高,但是数量太过庞大,防御又惊人,对付起来很是棘手。”   “雪原上的这些妖物,不能尽数斩杀吗?”林纪望着远处的风雪问道。   宗侯叹了口重气,眯着眼,承受着迎面而来如刀子一般的寒风。   荒境天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万年之久。   “妖物的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多,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天塌之地黑暗深处,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妖物源源不断地进入我们的世界。如果不是至圣设下的那几道防线,以及修道者不顾性命的搏杀,恐怕人间早已经生灵涂炭。”   “没有人知道黑暗深处的妖物有多少,至圣也不知道。”   宗侯在说这话的时候,垂头丧气,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这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斗。”   黑暗深处……   林纪若有所思,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漫天的风雪,似乎能够看见穹顶那片浓郁的黑暗。   师傅前辈朝着黑暗深处斩了一刀。   老夫子纵身跃入黑暗深处。   只是,黑暗仍旧还在,并没有什么改变。   强如老夫子和前辈师傅都没能够将黑暗深处的妖物斩杀,还有谁能够斩杀呢?   林纪又想到了老夫子跳入黑暗前的那一句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夫子在黑暗深处究竟看见了什么?   “小兄弟,你说你来荒境天雪原是为了历练?”   “既是历练,也是为了斩妖。”   进入金甲卫兵空间通道的时候,林纪的识海里出现了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   浩荡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斩妖。   进入雪原之后,林纪明白了青衣书生考核的内容,不是写字写文章,而是斩杀雪原上的妖物。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能有离阳境的修为,还能有来雪原历练斩妖的心思,难能可贵啊。”   宗侯四十来岁,只有四象境的修为,林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是离阳境,天赋无疑是十分惊人。   他想着,数十年后,林纪必然会成为一方强者,兴许会是荒境天前线战场上的中流砥柱。   “人族正是因为有着源源不断的后辈力量增援,才能拦住荒境天妖物的南下。”   说完这些,宗侯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只是这段时间,雪原动荡的厉害,就算是这条有不少强者镇守的运输路线,也可能不太平。小兄弟,以你现在的修为在这雪原之上行走,实在是凶险。”   在宗侯看来,虽说林纪天赋不错,可能是有名门派里的天骄人物,但终究是没有成长起来,离阳境在这雪原之上,真的不够看。   “近些天,雪原是有什么变故吗?”宗侯说到最近雪原动荡的厉害,事出总会有因,林纪想要了解清楚,好做打算。   “白家白无痕和悬空寺屠夫这两位圣下之极在雪原深处斩杀大量妖物,妖物震怒,因此雪原上妖物的攻势也是比以往时候暴烈的多。”宗侯说着那两位名字的时候,肃然起敬。   百年前他们便在荒境天前线浴血奋战,闯下赫赫威名;眼下又是在雪原深处斩杀高境界的妖物,缓解边境压力。   “白家六叔……”林纪在心里呢喃自语。   “有传言说,那两位圣下之极都是触摸到了圣境门槛,只是临门一脚而已。因此在雪原深处斩妖,以此证道。”   “也有传言说,是两人的挚友在雪原陨落,因此他们两人震怒,想要通过斩杀足够多的妖物祭奠亡友。”   林纪只是听着,没有说话,宗侯则是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讲述着这些事情给他听。   “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斩妖是于人间有益的事情。而且若是那两位真的能够在厮杀中证道突破,将会是我人族的一大幸事。人族再多几位圣人,荒境天的局势就不会那么严峻了。”   宗侯说到这些的时候,神采奕奕,他很希望人间能够安宁太平。唯一让他失落的就是,自己的境界停滞不前,否则也不会只是负责运输粮草的活,而是在前线与妖物搏杀。   他想要斩妖。   “临死前,我要是能斩杀几头四象境的妖物,那真是死而无憾!”宗侯感慨道。   “小兄弟,你要是真的想要斩妖历练,去到夜门关之后可以在关内附近试试手。但千万别往雪原深处走太远,风雪里很容易迷失方向。四周的寒气已经够遭罪的,要是再碰上厉害的妖物,那就真的麻烦。”宗侯提醒道。   林纪点头的时候,他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眼里闪烁着一丝精光,他隐隐间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微弱,但这些声音就好像是在耳膜附近一般清晰。   窸窸窣窣地声响越来越多,越来越剧烈,林纪心里不安起来。他盯着不远处的雪地,感受到一股危险藏在雪地之中。   “宗大哥,前面的雪地……有问题。”林纪紧皱着眉头。   宗侯闻言,也是警惕了起来。他是老江湖,知道雪原的雪地里暗藏凶机,虽然他没有察觉到什么,但他选择相信林纪。   “停下!”   他扬起手,示意整个运输队停下,不再往前走。   两人跳下马车,宗侯解下腰间的佩刀,拔刀出鞘,一步步靠近不远处的雪地。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林纪。   “越来越近了。”   林纪跟在他的身后,神色有些紧张。雪地里有异常的动静,雪原上最有可能碰见的就是妖物,林纪从来没有见过妖物,因此心绪没办法平静下来。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的雪地突然炸开,积雪冲天而起,而后洋洋洒洒落下。一团团黑影从雪地的一处深坑里窜了出来。   “这条运输路线存在了多年,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埋伏?”宗侯很是困惑不解。   那些黑影冲出来之后,成群结队地站立在运输车队的前方,一股恐怖袭人的寒气迎面扑来,众人都是缩了缩身体,牙格乱颤。   他们纷纷拿起手里的兵器,体内的灵力鼓胀开来,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积雪落下,宗侯看清楚了眼前的黑影,面色骤惊,“是雪疥兽,领头的两只看气势都有四象境的境界修为。”   林纪听到这个名词,并不觉得陌生。藏书阁里那本《雪原行杂记》里提到过这种生灵。雪疥兽最开始只是极北之地的雪兽,和白熊极其相似。天塌之后,墨色涌入人间,一些墨色侵入雪兽的体内,让雪兽发生了变异。   万年的时间里。   它们的体型变的越来越庞大,习性变的暴虐不堪,虽然毛发仍旧是白色,但是头颅全是墨色。   在荒境天雪原上,它们成了那些妖物的附庸。   后来,人们给它们取了另外的名字——雪疥兽。   疥是一种疫病,传染性极强。人们用疥字来表述对雪疥兽的愤怒和厌恶。   “这里离夜门关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又有茫茫风雪阻隔神识,门关哨卡的修士发现不了我们这里的动静。”宗侯横刀在前,面色凝重。   运输车队里只有他这么一位四象境修士,其余都是离阳境,眼前的雪疥兽数量虽不多只是几十只,但是领头的这两头都是四象境的修为。   他对抗一头都有些吃力,更别说两头。   他在这条运输线上跑过数百趟,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没想到这次会直接陷入绝境。宗侯没有去细想这些雪疥兽是怎么通过夜门关修道者设下的重重屏障,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   需要派人冲出去,尽快赶往夜门关,让那里的修道者前来帮忙才行。   一瞬间,宗侯想了很多人选,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林纪身上。他想着既然林纪是宗派里的天骄人物,肯定会有身法傍身,凭借身法速度在雪原穿行,能摆脱雪疥兽的追击迅速赶到夜门关求救。   “小兄弟。”他心里有了决定,正打算对林纪说这件事,却看见林纪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其中一头四象境的雪疥兽。   宗侯神色大变。   “小兄弟,这里是雪原,和雪疥兽战斗不像宗门里的比斗,凶险异常,你只是离阳境……”宗侯大声提醒道,他知道宗门里的天骄人物平日里越阶战斗不在话下,因此都有傲气。   但这些雪疥兽凶狠异常,比宗门里那些没经历过生死的修道者厉害的多,林纪想要在雪疥兽面前越阶而战,根本不现实。   他想拦阻,但发现时已经来不及。    第138章 漫天血花里的刀影   “宗侯大哥,眼前这头雪疥兽我来对付,你去对付另外一头。”林纪身形冲出去的同时,扭头朝宗侯说道。   林纪的速度很快,体内的灵力释放出来在周身形成淡淡的金色光晕。宗侯看着他的灵力,虽说林纪境界修为没入四象,但灵力却浓郁醇厚,竟是要比他这位四象境修士还要扎实。   或许对付眼前的雪疥兽,真的没什么问题。   毕竟是宗派里的天骄人物,就算没见过血腥,实力也不会差。宗侯想着林纪竟然这么自信,或许手里还有宗门给他的依仗。   想到这,宗侯也就不再担心。他握紧手里的刀,横眉冷目地瞪着自己这边体型如山丘一般的雪疥兽,大声喝道:“那就干它娘的!”   自己的血色,哪里会不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两头四象境雪疥兽同时发出尖厉的啸声,令得众人的耳膜,此刻都是隐隐泛痛。啸声像是号令,那些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雪疥兽开始朝着队伍里的其他修道者发动猛烈的攻势。   一时间,整个运输队伍的修道者都加入了战斗。   雪疥兽有几十头,运输队伍里的修道者有上百人,基本上是三四人围攻一头雪疥兽。人数上占据优势,但是雪疥兽皮糙肉厚,普通道器根本无法破开皮肉,这些修道者又都是散修,无门无派,没有什么厉害的道法神通。   雪疥兽靠着体魄的强横,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让众人都是有些招架不住。   宗侯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况,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有将领头的雪疥兽斩杀了,局势才会扭转过来。   接着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林纪,想要确认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视线还没有来得及彻底看过去,身前不远处的雪疥兽猛冲了过来,利爪犹如闪电一般劈落,两旁是嘶嘶的风声。   宗侯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缩,现在不是自己分心的时候。灵力迅速灌入刀身,刀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辉光。   锵!   他横刀在前,挡住利爪。两者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道道火光从刀身上擦出,溅落一地。   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刀身上传了过来,雪疥兽不仅防御惊人,力气也是出奇的大。宗侯右手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勉强扛住了雪疥兽的爪击。   雪疥兽又是一声长啸。   宗侯施展出乱风刀法,刀光犹如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冲向雪疥兽。这刀法是他的机缘,在一处山洞里捡到了,可惜算不上是什么玄妙的道法。   风刃落在雪疥兽的身上,只是将它右肩上的毛发削去了大半,并没有在皮肉上留下任何痕迹。   随后刀落在上面,也只是发出沉闷的声响。雪疥兽顶肩而出,瞬间将宗侯撞飞出去,后者的身体在雪地里翻滚了数圈之后,才停下来。   宗侯从雪地里爬起来,吐去嘴边的雪沫,面色更加凝重。   “真他娘的硬啊……”   眼前这头雪疥兽,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雪疥兽没有停下,再度朝着宗侯而来,雪地震动。宗侯咬着牙关,硬着头皮提刀迎了上去。   “就算斩杀不了你这头畜牲,我也要在你身上割下块肉来!”宗侯吼道。   林纪冲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没有刀,进入金甲卫兵的时候,他手里就没有带刀。雪疥兽近在咫尺,锋锐的利爪破空而来,他眼里精芒闪过,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轰!   利爪落下,雪地劈出一个深坑,积雪四溅。林纪看了一眼雪地上的深坑,想着这力量倒是和猿重有的一拼。   但猿重的力量更强。   雪疥兽的攻势接二连三落下,林纪利用身法不断的闪躲开。他绕到雪疥兽的身后,脚下猛地用力腾空而起,手指上灵力流转,一个礼字迅速成型。   在学堂的这几日,林纪除了看书上课,就还是练刀写字。在看过修道方面的书籍之后,林纪对于灵痕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懂得如何让灵痕更快速的成型,灌注更多的灵力。   如今,可以说是彻底掌握。   半空的礼字写的很端正,上面的灵痕很稳,没有丝毫要崩塌的迹象,其中蕴含的力量也很大。   这个礼字,俨然是成为了林纪手里的一记道法。   只是手指下的这个礼字到底有多重,力量有多大,林纪自己也不清楚。   眼下,正好拿雪疥兽试试。   林纪瞳孔里的光迅速聚拢,虚空上的礼字也是收敛了光芒。手指落下,礼字朝着雪疥兽的头颅疾射而去。   礼字落在雪疥兽的脑袋上时,收敛的光芒忽然绽放开来,像是一轮金光灿灿的太阳,耀眼夺目。   光芒笼罩之下,压迫犹如山丘倾塌而下一般。   雪疥兽的脑袋被压塌下去,接着是他的脊背,四肢;最后轰隆一声,它整个庞大的身躯被压进了雪地里,四周白雪顿时訇然纷扬。   雪疥兽还在挣扎,但礼字落下的力量变成了一座坚固的牢笼,它挣脱不开,发出一声声愤怒不甘的咆哮声。   宗侯大哥说这头雪疥兽堪比四象境修为的修道者,但是相较于姬寒来说,未免也太弱了些。就算是没有入四象的南斗,姜古他们,应该也可以很快的将这头雪疥兽解决掉。   林纪暗自比较着。   他旋即又恍然过来,姬寒是中州城的先天道体,在落魄山又得了灵魄,灵力品质醇厚,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四象境修道者。   解决完这头雪疥兽之后,林纪回头看了眼另外一边宗侯大哥的战斗。   后者被雪疥兽压制,虽然没有落入败势,但也仅仅是苦苦支撑,用不了多久就会落败。   林纪身形来到宗侯的面前,扶起他的身体,“宗侯大哥,借你刀一用。”   宗侯还没有反应过来林纪怎么会来到自己面前,更没来得及细想林纪面对的那头雪疥兽去了哪。   他手里的刀被林纪拿了去。   然后就看见林纪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后者手里握着刀,周身的灵力静谧而强大,明明只是离阳中境的修士,却给他一种很强大,不可战胜的恍惚感。   林纪试过了自己那个礼字的重量,现在想要试试刀法的凌厉。他手里没有刀,只好向宗侯大哥要刀。   风雪未息,呼啸声不断。   林纪握着刀,刀刃侧着,眉梢上满满的都是积雪。   他还没有挥刀,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雪地之上。   雪疥兽盯着眼前的人类少年,它仅有的意识里感受到了人类少年的轻蔑,于是它朝着林纪愤怒地冲过来。   雪疥兽庞大的身躯跃起,雪地上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林纪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雪疥兽,他还是没有动。   “林纪!”宗侯不知道林纪在想什么,眼看雪疥兽倾轧下来,他急忙出声想要提醒林纪。   话音刚刚落下,他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啸声,然后看见漫天的白雪,又看见迸射而出撒落的血水。   他以为林纪的身体被压成血泥,但并不是。   血水分散开来,变成一朵朵血花,在寒气的侵袭下迅速散失热度凝结成冰晶。这些冰晶落在雪地之上,像是血色的莲花铺满整个雪地。   战斗就这样以漫天的血花作收尾结束了。   林纪的身影还在,眼前的雪疥兽被斩了头颅;头颅在雪地上翻滚,剩下庞大的身躯轰地一声砸落地面。   四象境的雪疥兽,就这么死了……   宗侯甚至没有看清楚,它是怎么死的。   雪疥兽死的很快,因为林纪的刀落得很快。宗侯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但是虚空曾经有着一道刀的残影,那是手起刀落的刹那,残影消失之后,雪疥兽的头颅被斩下,血浆从颈部喷涌如柱,十分壮观。   就算雪疥兽的颈部是浑身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也不是宗侯这把普通的刀能够劈开的,可刀落下之后偏偏就像是斩在一块豆腐上面,没有任何凝滞的阻力,平滑而下。   这怎么可能?   宗侯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仍旧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人的场景。   林纪看着手里的这把刀。挥刀和以前数千次的练习一样,落下的速度也一样,附在刀身上的灵力也一样,威力也应该一样才对。   就算因为手里的这把刀没有自己那把重,也没有自己那把锋利会不一样,那挥出去的力量也应该要弱不少才对。   但眼下怎么反而更强了?   林纪思索着这其中的原因,与此同时回顾着刚才那一刀劈落下来的过程,他确认了刚才的异样的确存在,那是心里的悸动。   那一刻,手里的刀就像是变成了自己的手臂,刀身有了呼吸,无数的灵力随着呼吸进进出出。刀落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刀气风暴,并不狂烈,但却锋利,似乎能斩开一切。   所以,雪疥兽的头颅被斩落下来。   这股刀气风暴,和在罗天盘里看见的那片刀气风暴一样,虽说没有那么狂暴,但却有着一样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刀里那位要自己领悟的东西吗?   这或许,就是前辈师傅的刀法。   林纪自顾自的朝着空气又挥了一刀。这一刀宗侯看的很清楚,刀影一闪而逝,刀光凌厉地冲了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刀光震荡而出的力量将四周的积雪荡平,漫天的风雪停了下来,远处如墨色山峦一般的妖物,轮廓的线条更加清晰些,但依旧粗犷。   林纪看着眼前的刀痕,摇着头,现在挥出的这一刀没有刚才的力量,心里没有悸动,刀身也没有呼吸。   那股异样只是一闪而逝,他虽然能够察觉到,但却没有办法捕捉下来,更遑论掌握住。 第139章 那道久违的画面   风雪消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股味道飘散开来,附近那些境界低些的雪疥兽闻到了血腥味,顿时惊恐起来,它们没有再在雪地上横冲直撞,而是落荒而逃。   雪地上,只剩下领头的那两只雪疥兽。一只被林纪斩落了脑袋,另外一只则是被礼字镇压半截身子埋进了雪地里。   和雪疥兽战斗的修道者们心里纷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些人直接瘫倒在地上,脸上冒着热汗,气喘吁吁。   雪疥兽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随后,他们的目光都是落在了运输车队的正前方,虽然没有看见具体的战斗场面,但是雪疥兽头被斩,刀在少年手里还流着血,无疑说明那头雪疥兽是少年干掉的。   他们想着这些又看着画面,内心震撼无比,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一个离阳境的少年而已,竟然能这么快干掉一头四象境的雪疥兽,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都在猜想,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这样的天赋兴许会是中州九门里的天之骄子。   宗侯回过神来之后,又瞥见了另外一头倒地不起的雪疥兽,这头也是被林纪镇压的。他看见了雪疥兽头顶泛着金光的礼字,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天下书生,尽出文庙学堂。   文庙是天底下与悬空寺、南华道观齐名的三大修道势力之一,是无数修道者梦寐以求修行的圣地。   宗侯没见识过文庙的道法神通,但却听说过,文庙的道法是一方大字。林纪用字战斗,无疑是文庙的学生,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座学堂。   既然是文庙的弟子,凭借离阳境的修为斩杀四象境的雪疥兽,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宗侯如此这般地想着。   林纪走到另外一头雪疥兽面前,挥刀将它的头颅砍了下来,热血溅在雪地上,蒸腾的热量将白雪化作雪水;头顶上那个礼字收敛了光芒,最后消失不见。   “小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宗侯来到林纪面前,双手抱拳感谢道。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运输队伍,虽然有些人在对抗雪疥兽的过程中受了伤,但并不严重,简单包扎下就好。如果不是林纪以雷霆之势将两头雪疥兽镇压斩杀,战斗还会持续,场面不会如现在这般好看,反而会变的无法收拾。   真要是那样,就不会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情,会死人。   运输队伍里的修道者们休息了一会,整理了被雪疥兽掀翻的马车,重新捆好上面的粮草,准备继续出发。   林纪将刀还给宗侯,跟他道别。   “小兄弟,虽然你的修为惊人,但雪原毕竟是太危险的地方。你跟我们一道去夜门关如何?夜门关是人族修道者的驻地,去了那里一样可以斩妖杀敌,还能有个照应……”   林纪没有要去夜门关的意思,因此打算离开。宗侯还是有些担心他,出言相劝。   在他看来,林纪的确厉害,四象境的雪疥兽不是他的对手,可雪原之上极有可能碰见更为强大的雪疥兽甚至是墨色的妖物。   独行实在是太过危险。   “我不会去雪原过深的地方。”林纪说道。   宗侯不知道林纪为什么不愿去夜门关,想着难道是因为夜门关是散修聚集地,而大多数散修都对宗派尤其是九门里的弟子怀有很大的怨气?   他知道自己劝说不了林纪,只好摇头作罢。   林纪临走的时候跟宗侯借了他手里的那把刀,之前杀雪疥兽那丝悸动他觉得还会出现,接下来遇到的战斗会更多,所以手里得有把刀,这样才能再次出现那样的悸动。   宗侯没有犹豫,直接将刀给了林纪。这刀虽说是道器,但普通的很,去到夜门关可以再换一把;林纪想要,他自然乐意,为此还能结一份善缘。   林纪一个人朝着雪原的西北边而去,风雪再起,很快就将他的身形掩盖,地上深陷下去的脚印也是逐渐被铺平。   宗侯看着林纪消失的身影,又看着眼前两头被斩了脑袋的雪疥兽,目光沉沉;希望小兄弟不会碰上无法解决的麻烦。   运输队伍休整完后也是继续出发。   ……   ……   “心意刀……”距离被斩首的雪疥兽数百米开外的地方,有着一座小雪丘,姬寒站在雪丘的后面,看着运输队伍里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看见了林纪挥出的那一刀,也察觉到了那一刀不一样的地方,那股气息,很久违了。   姬寒不是会沉浸在回忆里难以释怀的人,但是在从湖底暗胧出来到回东麓学堂的那条巷道里,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画面里是四个人,准确一点,是三个人和一头妖兽。   舞刀弄剑,把酒言欢,诗画弄九天。   姬寒看着林纪挥刀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只是心意刀的种子,虽然已经种下,但是想要破土发芽还是件很难的事情,也或许永远不会有发芽的可能。”姬寒收回了目光视线,自言自语道。   当年归墟的境界修为在自己和老夫子之下,只是初入至圣境,但挥出的心意刀,却能够斩断世间一切繁琐困笼,无论什么道法神通都无法阻断。   这样的刀,得天独厚,确实很厉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领悟的。   有老夫子留下的印章,还有归墟留下的心意刀种子,林纪这小子还真是幸运。这种福缘,饶是他经历了这么多,仍旧是有些羡慕。   姬寒眯着眼,很快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进入雪原之后,他便知道了那位瞎子送他们过来的目的。   是斩妖。   文庙学堂里的确是有斩妖这一项的考核,只是这个考核不是入学考核,而是夫子候选的考核,这是老夫子万年前定下的规矩。   “夫子……”文庙里能决定夫子考核的人不多,除了文仁就只有春秋阁里德高望重的大儒,这样瞎子身份的范围无疑是缩小了不少,不过姬寒还是没有猜测到他的身份。   呢喃完这两个字,姬寒迈步走进雪原深处。   不是往西,不是往东,而是朝着正北的方向。   他知道雪原深处很危险,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总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只要自己足够谨慎小心,雪原上的妖物并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姬寒是这么想的,但这世上的事往往事与愿违的多。   他朝着雪原深处的方向走了不到三里路,眼前的雪地里突然有一团黑影蹿了出来,不是雪疥兽,而是实实在在的墨色妖物。   妖物通体漆黑,露出白色狰狞的獠牙,嘴里的口水滴落变成一根根冰棱砸落在雪地上,姬寒看着这一幕,心里直犯恶心。   姬寒皱着眉头,他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妖物的灵觉不强,应该无法发现自己才对。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道法没有问题,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哪里有问题。   眼前的妖物盯着姬寒,鼻孔冒着大量的热汽,瞳孔里涌动着凶狠的戾气。妖物身形疾射而出,眨眼间来到姬寒面前,锋利的獠牙朝着他的颈口咬去。   姬寒拔出寒光剑,四周的灵力聚拢过来,剑身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冰雪。姬寒手指扣了个剑印,手里的寒光剑飞了出去。   剑行如白光。   半空中那道剑光在虚空不断地变换身影位置。姬寒用的是无端剑诀里的折梅,剑招蜿蜒曲折,像是梅花三弄一般。   出剑的同时,姬寒撤身后退,避开妖物的猛扑。那道剑光在虚空宛如游龙一般,在妖物庞大的身躯上缠绕了几圈。   剑光离去之后,还留下一个个的光圈虚影。   那些光圈虚影是从寒光剑中释放出来的一道道冰冻寒气,转瞬间,妖物的四肢,脑袋,胸口被寒气冻僵结冰。   妖物是雪原上的生灵,不惧寒冷,但寒光剑上的寒气不比此处的风雪。   冰雪越来越厚,很快将妖物身上的墨色完全遮掩住。   寒光剑飞回到姬寒的手里。   它似乎只是飞出去逛了一圈,然后再飞回来,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但并不是真的没有做事,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折梅,这是道缘真人的折梅。   姬寒看着剑身上覆盖的冰雪,手心微微用力,一道灵力冲进了剑身,一道通透凛然的剑意弥漫而出,将覆盖在剑身上面的冰雪震碎。   与此同时,妖物那被冻僵的躯体,上面凝固的冰晶出现了一条裂缝,接着是两条,三条,最后裂缝密密麻麻分布。   轰的一声响,冰晶炸裂开来,变成大小不一黑红相间的冰块,从虚空落下,在雪地上堆成一堆。   寒气也是剑气。   就这样,妖物的身躯直接被肢解开来,变成无数的碎冰块。   姬寒本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眼前这头妖物不过是相当于人族修道者离阳境的修为,他一剑斩杀就行。但斩杀之后血气会弥漫开来,四周的妖物闻到这股血气会蜂拥而至,他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动用这样的法子。   将眼前这头妖物杀死之后,他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眼前这头妖物发现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光圈,上面有一小段十分闪亮。光圈的作用是用来标记斩妖的功劳,当整个光圈通体都散发着金光的时候,峰顶处的金甲卫兵会再度亮起来,将从它体内走进雪原的人安然地带回原地。   难道是手里光圈的缘故?   光圈的确是有吸引雪原上妖物的能力,但他也将光圈的气息遮掩住了。   姬寒想了一会,还是没结果,旋即没有再深想下去。   他迈步准备离开,但身形突然僵住。   因为一道恐怖的意识突然朝着他这边扫了过来。 第140章 风雪里逃走的黑色大山   雪原深处的那道意识扫过的时候,姬寒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他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   他目前的境界不足以将自己变的完全透明犹如不存在一般;但能做到在这道意识眼里,自己会是雪地上一片不起眼的雪花。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雪花,所以自己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雪原深处的那道意识在这个方向来回的扫视,它似乎很疑惑,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却没有办法确定。   这道意识的境界修为很高,至少是圣境,兴许就是远处那些黑色大山中的一座。圣境的意识很广,它又是雪原上的妖物,视线不受风雪的影响。扫视的角度虽说不大,但这个范围里有不少人族的修道者,未必是发现了自己。   而且它只是疑惑,没有森然的寒意。   姬寒这般想着,但他还是一动不动,怕泄露出什么气机被这位注意到。   雪原上的风雪越来越大,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将他的身体覆盖住;渐渐的,他在白雪的覆盖下成了一根雪柱,似乎真的和这片雪原融在了一起。   冰雪的寒气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这样一直站着,让他心里很是厌烦,因为这样一动不动站着很累。   而且这种一动不动的感觉,太过狼狈,他不喜欢。   那道意识还没有离开,不过扫视的频率降了下来,姬寒以为自己快要摆脱那道视线,却没想到那道从雪原深处而来的意识,不偏不倚笔直无碍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原来真的被发现了。   自己的气息已经收敛到极致,就算是圣境也应该无法察觉才对,难道是因为刚才处理掉的那头妖物?   他没看出来那头妖物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雪原深处那道意识在姬寒的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还是在探查犹疑的阶段。   姬寒“藏在”雪柱里,既然已经被锁定,想要再次被忽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些如墨色一般的大山离自己数千里远,但在圣境修为面前,数千里很短,一道圣人意落下不过是半息的时间。   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承受不住圣人意的攻击,一旦落下,身体会直接炸裂爆碎开来,尸骨不存。   姬寒锁着眉头,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思索的,他没有别的能够摆脱这道视线的选择;思索也只是在想这么做值不值得。   “总好过死在这里。”姬寒眯着双眼,叹了口气。   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需要去思考值不值得?   姬寒叹气时嘴里呼出的热汽弥漫开来,并没有将面前的冰雪化开;他的眉梢动了动,上面的积雪也没有落下来。   远远望去,还是一根静默矗立的雪柱。   姬寒闭上了双眼,意识沉入识海深处;与此同时,他的神魂力量也是从识海里慢慢浮现出来。   现在的道缘不再是以前的境界修为,只有四象境,但他的神魂力量依旧强大。只是这具躯体的体魄强度不足以承受住他全部的神魂力量,因此绝大部分神魂都是在识海深处沉睡。   眼下遇到了生死危机,他不得不将神魂气息释放出来。   识海深处不断有气泡产生,浮出水面的时候碎裂开来,整个识海充斥着气泡碎裂的噼啪声响。   像是正月里一直没有断过的爆竹声。   十分热闹。   算算日子,似乎年关也将至了。   声响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原本平静的识海逐渐沸腾,一波又一波的水浪朝着边际涌去,转瞬间变成滔天的巨浪,冲毁沿途的一切。   姬寒的神魂气息离开水面,离开识海,落到了外界。   那是一股极为磅礴浩瀚的神魂力量,充斥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神魂气息笼罩下来,像是厚重无比的云层,占据了半边的天空。   风雪依旧在下,但这方天地变的不太一样。   雪原上的修道者并没有注意到不太一样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他们甚至感受不到这股神魂力量。因为姬寒的神魂太过强大,强大到犹如在云端深处的虚境,底下的人自然看不真切。   也无法知晓虚境里发生的一切。   但这方天地间还是有不少强者察觉到了姬寒神魂力量的波动。   灯捻在悬空寺莲花池旁对着双生莲讲经,莲池中央那座水榭楼阁里坐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   女子身形曼妙,脸上没有施粉黛,但却白的和雪一样。她的脸是真的白,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她是十三。   离开文庙之后,十三就来到了西漠悬空寺,她和灯捻和尚大打了一架,但她终究不会是至圣,手里的止字根本压不住灯捻的金莲。   她受了伤,还被封镇在楼阁里,没办法出去。十三目光看着莲池里的那朵双生莲,她感受到了南离的神魂气息在不断变强。   灯捻和尚的目的她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和尚继续念经,不是因为经声难听。   姬寒神魂气息出现的时候,灯捻手中滑过的捻珠顿住,念经声停下,他抬头看着北边的荒境天,脸上的神情诧异、凝重。   文仁至圣在雪原深处,黑暗边缘,他回头看雪原里漫天的风雪,神魂磅礴没有具体的出处,他没有办法确认是何人所为。   会是谁?   他呢喃自语。   牛鼻子老道喝醉了酒,躺在牛背上呼呼大睡,神魂出现的时候,他只是凛了一下眉头,并没有睁开眼看看,也没有试图去查看这股神魂力量会是谁的。   这世间越矩的圣人虽不多,但也不少。   湖底暗胧里的妖主睁开了眼,接着又闭上了眼,继续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   ……   神魂气息迅速聚拢起来,随后变成了一道意志。意志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锋利的难以想象,接着破空而去,在天地间留下一道道刺耳的破空声响。   利刃在风雪中穿行,它没有光亮,没有痕迹,只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却似乎足以摧毁想要摧毁的一切。   刹那间,利刃便来到了那道意识所在的黑色大山附近。   妖物看着面前的这道意志。   它的心情很不高兴,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愤怒。眼前的这道意志就这么毫不掩饰的出现在它的面前,挑衅意味明显。   自己堂堂圣境,竟然被如此轻视。   沉闷轰隆的雷声骤然而起。   四周的雪地塌陷下去,地上的积雪被突然涌现的气势卷起犹如浪潮一般朝着南边而去。   它知道眼前这道意志的来源是一个人类小鬼。想不到沉睡了数千年之后醒过来,竟然会遇见这么猖狂的人类小鬼。   可他凭什么在自己面前猖狂?   妖物很愤怒,于是它也是落下了自己的意志。   天地间两道意志在风雪中相遇,没有碰撞,只是远远地对峙着。   像是两位强者,立身在天地之间,随时会有一场大战爆发,只是还没有拔刀。   一道冷哼声从黑色大山里传了出来,妖物不打算再继续对峙下去,这对于它来说无疑是羞辱,于是它的意志落了下去。   撕裂,冲散或是轰碎,妖物并不在意,只要眼前这道意志消失就好。   就在它意志落下去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外被冰雪裹住的姬寒睁开了眼,随后他的那道意志突然强盛起来,就像是一头睡醒了的狮子,展露出他该有的威严。   狮子张开嘴,露出狰狞的獠牙。   朝着那道意志便是咬了过去。   锋利的獠牙能将妖物的意志瞬间撕碎。   这道意志比先强强了无数倍,妖物感受的这股意志,也感受到了意志背后那股庞大如浩瀚汪洋一般的神魂,一时间慌了心神,胆颤起来。   一个少年,怎么会拥有如此惊人的神魂气息?   “滚!”   接着,他听到了意志里的声音。没有震天的巨响,也没有噼啪的雷音,这一声滚冰冷的像是四周的风雪天气,带着森严和漠然。   妖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它好不容易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不想就这么被人族强者盯上被斩杀,它还想活着。   活下去,是这些妖物的本能。   妖物的意志迅速溃散,没有丝毫要抵抗的意思。它知道人族少年远在数千里之外,但它觉得不安全,于是黑色的大山动了起来。   周围的雪地震动的厉害。   荒境天前线战斗的人族修道者,看见了这座突然动了起来的圣境妖物,一时间面色凝重起来。   白无痕和屠夫在雪原上大开杀戒,难道已经引起了圣境妖物的注意,它们无法坐视不管,所以打算出手了吗?   如果这些圣境妖物真的出手,那就麻烦了。   人族修道者们看着黑色的大山,无一不是心生警惕,担心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发生。   这座黑色大山移动的速度很快,远远看过去像是在奔行一般,很快消失在了修道者的视线之内。   这是……   关内响起一片哗然声。   黑色大山不像是要找白无痕和屠夫的样子,它更像是在逃跑,落荒而逃。   它似乎是撞见了不可抗衡强大的敌人。   雪原之上,有哪位人族强者能够让圣境妖物惶恐到这种地步?   很多人想到了天地间的三位至圣,但如果是至圣出手,这头妖物没有逃走的可能。   一时间,逃跑的妖物成了关门无数修道者津津乐道调侃的事情。   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流传出数个版本,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料。   这时候。   姬寒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体被冰雪包裹着。   这时候他不是睁着眼,而是闭着。   雪柱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一道很清脆的声响传出来,最上面的冰晶往两边碎裂开来,露出了姬寒的脸。 第141章 坑洞里的老者   姬寒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眼皮在动,但没有睁开眼睛;眉梢上的积雪不断落下。   他的身体在晃动,附着在身上的那些由白雪凝结而成的雪柱裂缝越来越多,最后坍塌下来。   姬寒动了动手指,大概知道了现在这具躯体受损的程度,然后他睁开眼,神色痛苦的从一堆白雪里走出来。   走路的身形颤颤巍巍,白雪被踩压后发出沙沙地声响。   他的神魂力量太过强大,承载的容器也需要足够坚固,眼下这具躯体根本承受不住。   当初藏在天心木里夺取姬寒身躯的只是他的神魂中分出的一缕,回到姬家之后,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完整的神魂力量分散开来,潜藏于姬寒的识海深处,并且施加封印。   这次为了震慑住远处的圣境妖物,他不得不将封印解开,将庞大的神魂力量展露出来。   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   以他目前四象境的修为,要支撑着那股庞大的神魂力量去对抗妖物的意志十分艰难,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让整个躯体寸寸碎裂直至爆体。   而没有境界修为支撑的神魂,并没有什么力量,只是一副纸糊的架子,别说是抵抗妖物的攻击,就是雪原深处的风雪再大一点都能击溃。   姬寒原本以为对峙还会再久一点,但没有想到这头妖物这么没有耐心。更没有想到这头妖物竟然这么愚蠢,仅仅是突然加强的神魂气势,就能将它吓的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如果妖物刚才释放出哪怕一丝圣境的力量落在那道意志之上,他的神魂会瞬间分崩离析,与此同时,他也会遭受重创。   但妖物没有。   这胆量……真的差劲。   不过好在这头妖物没有胆量,姬寒心里也是在庆幸这一点。   仅仅是神魂化作意志降临然后对峙,并没有实质性的冲突,已经是将他丹田气海里所有的灵力抽走。   他的心神此刻也是疲惫到了极致,身体十分虚弱。   最糟糕的是,强行展露神魂力量,令得他的丹田气海出现了一道道伤痕,像是刀剑劈砍在上面留下的裂缝。体内的经络也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他刚走出去几步,身体不听使唤,栽倒在雪地里,白雪迎面,这一回,他感受到了森然的寒意。   姬寒深吸了口气,然后艰难地挣扎着起身;他坐在雪地上,开始打坐调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让丹田气海恢复一丝灵力。   调息了一刻钟的时间,姬寒丹田里恢复了些许的灵力,旋即他起身,步履蹒跚地朝着一处洞穴而去。   进到洞穴内部,姬寒从怀里掏出块中央处是一片云的木牌,将一丝神魂气息落在那块木牌上面。   那片云发出皓白色的亮光,上面的纹络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好似水中的涟漪。木牌上的银光暗淡下去之后,姬寒收了木牌,用丹田内残留的灵力抬起地上的白雪,封住洞口避免自己被雪原上的野兽发现。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的身体毫无预兆的向后倾倒下去。他闭上了眼,身体没有任何知觉,这一刻就像是死了一般。   解开封印,展露神魂力量,他没有受到妖物的意志冲击,但这具身体却被自己的神魂所伤。   而且,伤的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想来想去,还是这具躯体太差劲。   木牌亮光出现的时候,在白水泽红河中游监视厨子和蒋门神行踪的云来,抬起头看向北边。   离开湖底暗胧之后,他就按照姬寒的吩咐前往白水泽,还有些东西没有找到,他需要加快时间;与此同时,看看厨子和蒋门神查幽冥的进展。   他听到了木牌里传来的姬寒的微弱声音,知道他此刻受了很重的伤,于是他暂时放下了手里要做的事,化成一团云雾,朝着荒境天雪原极速而去。   他是越矩的圣境强者,数千里的路程对他而言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云来很着急,姬寒一般不会轻易动用那块木牌,他用了,说明此刻他的境况十分糟糕。   天上的云雾落到雪地之上,然后变化回人形。云来走到姬寒所在那处洞口,他在四周布下一道道禁制之后,震开洞口的冰雪,走了进去。   姬寒躺在地上,面色煞白,嘴唇被冻的呈现紫色。   云来检查着他的身体,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浑身上下的经络都有伤痕,丹田气海几近碎裂开来,心脏勉强还在跳动,但意识在识海深处还没有出来。   那些没有收回识海的神魂力量无家可归,在姬寒的身体里肆虐开来。   道缘虽然夺舍了姬寒的身体,但是神魂与肉身没有完全融合。这些没有意识的神魂力量并不认可这具肉身,因此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不满。   云来取出一片莲花瓣放在姬寒眉心。   莲花瓣取自悬空寺的双生莲,虽然并非是讲经堂莲花池旁的莲花,不过仍旧是有着稳定神魂的作用。   花瓣释放出柔和的光晕,透过眉心进入姬寒的身体和识海,让那些肆虐的神魂慢慢沉寂下来。   云来嘴里念着术咒,这是姬寒交给他的一则镇魂的道法。与此同时,他落下一道圣人意,将姬寒的神魂收拢于识海之内。   神魂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云来开始着手治疗姬寒体内的伤势。这个过程很漫长,转眼间外面已经天黑,风雪比白天的时候大了很多,雪原上也少了很多修道者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的时候,姬寒的眼皮动了动,然后他睁开双眼,苏醒过来。浑身上下依旧是疼的厉害,但比起最开始好了不少。   识海的神魂力量再度被他封印进识海深处。   “我昏迷了多久?”姬寒问道。   “不足一天一夜。”   姬寒起身,将手伸进一片黑暗之中,从里面取出一个棕色的药瓶,倒了两粒药出来吞服。   浑身的疼痛渐渐消散开来,他的脸上有了血色,丹田气海内的灵力很快恢复过来。   “您究竟碰见了什么?”云来疑惑姬寒为什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一头圣境妖物。”   云来面色一惊,难以相信,“圣境妖物怎么会——”   圣境妖物怎么会盯上一个四象境修为的人类?   四象境,在圣境面前无疑是蝼蚁一般,根本不会进入视线。   “我还不清楚,那头妖物锁定了我的身形,我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它的注意。”   “您和圣境妖物战斗了?”云来心惊地问道。   姬寒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云来脸色僵住,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很蠢,四象境修为找圣境妖物战斗,那无疑是自己找死,姬寒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情?   自己会这么想,的确很蠢;但他想着姬寒是道缘真人,万年前齐肩老夫子的人物,总觉得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我只是解开了识海深处的封印,让神魂力量涌出来,对抗圣境妖物的那道意志,将它震慑住。”   “那头妖物很蠢,它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直接逃离。”姬寒轻蔑一笑,语气里满是嘲弄。   妖物来到人间已经万年之久,竟然还是没有学聪明。   “单单从这一点来说,老夫子的教化就不可能实现,因为人族里有些人蠢到只有本能。”他自言自语道,不知是因为说话太快,还是因为激动,胸口的呼吸忽然不顺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云来心里还是十分震撼,想着不愧是道缘真人,这种疯狂的事情都敢去做。   不过想想真人要去斩杀天道这种疯狂的事也要去做,便不觉得现在这件事有什么。   “跟我去处地方。”姬寒吩咐道。   他没有说具体要去何处,云来也没有问,因为这么多年来云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一句话。   云来只是化作一团云雾,包裹住姬寒的身体,然后离开洞府,在漫天的风雪里穿行。   他们一直在往北边走,来到了那条浩荡的黄河水前。   “进水里。”姬寒说道。   云来看着湍急的河水,没有犹疑,朝里面一头扎了进去,然后潜入河底。   河底有块黑色的石头,姬寒让云来将这块石头搬开。石头很重,云来几乎是动用了圣意才将这块石头挪开。   搬开之后,云来疑惑地看向姬寒,想要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就算是天降的陨石,也不该沉重到这种地步。   他就算不使用圣意,仅凭肉身力量也能将一座山岳托举而起,现在只是搬开一块石头,不应该这么吃力。   “石头上有阵法,没那么容易搬动。”   云来闻言,还是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原因。   “石头上的阵法,是老夫子留下的,原本石头上还有个字,笔墨虽然在漫长岁月里被河水冲刷干净,但道韵还在。”   云来恍然,如果是老夫子留下的阵法,那就另当别论。   石头搬开之后,云来看见石头原来的位置下面有个坑洞,坑洞里有个袖珍大小的人影。   是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老者。   老者双眼凹陷的厉害,鼻头通红无比,上面有着许许多多凸起的颗粒,让人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   坑洞里的老者抬头看着上面。   他的视线只在云来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向姬寒。   他盯着姬寒看了很久,用十分尖厉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这里?”   这声音就像是拉破弦的二胡声音,难听至极。   “是我。”姬寒回答道。   这两个字咋一听并不是回答,但再细想,似乎也算是回答。   老人凹陷的双眼盯视着姬寒,似乎是想要看透眼前少年的身份。   “人老了,记忆力是会变差。”姬寒冷笑着,释放了一缕神魂气息。   “是你……” 第142章 云泥印章里的希望   “是我。”姬寒又说了这两个字,但语气截然不同,前者很认真,后者则是很不耐烦。   因为不耐烦,所以他的话都很短,也都很直接。   “跟我走。”   云来站在一旁,看着坑洞里的老人,想着他会是谁。既然认识道缘真人,又被老夫子镇压,肯定也是在万年前位于天地间顶尖强者一列中的人物。   至圣也不过是数千年的寿命,湖底暗胧里的妖主是尊妖兽,妖兽寿命漫长,不能以人族年岁来论;至于道缘自己,则是通过移魂的方式活了万年之久;那眼前的老人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跟你走?”老人斜了一眼,眼皮上翻,瞳眸全是白色,他双手负背,在坑洞里走来走去,冷笑声不断,“如果是万年前的你倒还差不多,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四象境的小鬼而已,凭什么让我跟着?”   “你还有很漫长的命可以活。”姬寒说道。   坑洞里的老人仍旧是不屑一顾,“这里也不错,虽然暗了点,但好在清静。”   “没有酒,也没有肉,只有黑暗。”   坑洞里的老人神色一滞,他听到酒和肉的时候,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条件?”   “你的一缕本命神魂。”姬寒淡淡道。   “哈哈哈哈。”老人又是一阵大笑,面目狞然起来,一股森然的寒意袭卷而来,四周静谧的黄河水似乎要瞬间凝固冻住,“道缘,你觉得我会答应,会为了出去心甘情愿被你控制?你莫要把我小瞧了!”   说完之后是一道冷哼声,寒意凛冽如剑,朝着姬寒直刺而来。   是试探,也有杀念。   就算眼前的少年是道缘,如果太过孱弱,他也不介意杀了。   云来看着这道袭来的寒意,朝前走了一步,打算落下一片云雾将寒意挡住。姬寒抬手拦住了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无妨。”   云来神色变了变,还是点了点头退下。   姬寒抬起的手落了下来,凛冽的寒意越来越近,他没有拔出剑来,也没有施展其他防御的道法,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他眯着眼,看着坑洞里的老人,不动如山。   如同无视一般。   坑洞里的老人看着神色漠然的姬寒,反而心里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寒意离姬寒的眉心越近,他就越是揣摩不透道缘的心思,犹疑不决。   当寒意距离眉心只有半寸距离的时候,云来手里的云雾已经升腾而起,如果再近一点,就算是被姬寒责怪他也要出手。   但那道寒意没有再近一点,而是在半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数秒钟。   坑洞里的老人叹息了一声,接着那道寒意消失了原有的力量,犹如退潮一般迅速落下,不复存在。   老人的杀意消失,他没有能够试探出什么来。   “你真的不怕死?”坑洞里的老人不甘心地问。   “怕。”姬寒回答道,“但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小瞧你,也不会看错你。你想出去,外面有酒有肉。”这个理由很简单,往往简单的就是对的。   在湖底暗胧,姬寒劝说那尊妖兽的时候,说的是你想活着。   现在他面对坑底里的老者,说的是你想出去。   时刻面临死亡的人想要活着,而活着的人想要更好的活着,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心理,没有谁能够逃得过。   无论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道缘的谈判技巧始终没有变过,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将被谈判者的欲望说出来。   换个说法,是揭穿出来。   有酒有肉的生活,才是坑里这个人最大的欲望。   说完这些,姬寒不再说话,他也不需要再说什么,因为接下来只剩下坑洞里老者的决定。   老人的脸上有着挣扎的神色,道缘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后者不是纯粹来放他出去的,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一点他很清楚。   只是这个代价很大。   “我是想出去过有酒有肉的生活,想要自由而不是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浑浑噩噩。但若是因此要付出一缕神魂被你控制,到最后我还是没有什么自由。”坑洞里的老人仰着头,望着姬寒语气深沉地说道。   他在等姬寒的回答,可四周只有水声,姬寒没有回答,也不会回答。   谈判的筹码姬寒已经摆到桌面,他不喜欢讨价还价,只需要最后的结果。   至于过程里的焦灼,那是对方需要去承受的。   姬寒的漠然,让老人更加拿不定主意。他鼻头的红色越来越鲜艳浓郁,最后竟是变的如鲜血一般。他低下头,开始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偷偷打量着姬寒。   可惜,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河底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三人都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   这个过程,坑底里的老人很是煎熬,他想要争取更多一点的筹码,比如用做几件事情或者是朝着天道发下相应的誓言来取代神魂被控制。   又或者……   “走。”   姬寒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嘴唇动了动,说出了这一个字,然后转身,云来明白姬寒的意思,化作一团云雾,包裹着他的身体准备离开河底。   “就算你已经将这块石头搬开,但四周隐藏的大字牢笼还在,凭你现在的境界,根本没有能力将大字牢笼破开,将我放出来。”   这块石头只是重而已,力量够还是能够抬起搬开;但大字牢笼却是一座无法破开的法阵。   “那是我的事情。”姬寒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既然来了这里谈判,自然是有办法将坑洞里的人放出来;如果放不出来,就算是拿了他的一缕神魂控制住他又能有什么用?   坑洞里的老人愕然,事实的确如此,那不是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我很想出去。同样是没有自由,但外面至少有酒有肉。”坑洞里的老人叹了口气,他说服了自己,妥协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咧开嘴,露出褐黄色的牙齿,与鼻头的红色连在一起,十分瘆人。   “那缕神魂要怎么给你?”   姬寒再次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根手指长度的天心木,“我会在大字牢笼开一个缺口,将天心木插进去,你将一缕神魂落进天心木里。事成之后我会让你从大字牢笼里出来。”   “好。”这一回,坑洞里的老者回答的很快。   “将那团云泥给我。”姬寒说道。   云来点点头,云雾之中旋即飘出来一块云泥。   这块云泥不大,像是一枚印章。   在函塬镇附近的那处大山峰顶,林纪击退了那些宗门弟子以及护道者之后,峰顶上起了一片云雾,那是云来的道法神通,当时厨子和风岭山莫问都在闭目调息,并没有注意到峰顶突然而起突然而逝的云雾。   云来利用云雾在林纪的背篓里放了一块云泥,也就是姬寒现在手里这块。   将云泥放进林纪的背篓里,是要将那枚印章上残留的两个字烙印下来。但并非是简单的烙印,这块云泥是块特殊的道器,所以能够将印章上那两个字的道韵也是拓印下来。   拥有道韵,那两个字才有作用。   至于用途,就是眼下。   坑洞里的大字牢笼是那枚印章落下的道阵,想要强行破开,除非是姬寒已经恢复到了当年的境界修为。虽然现在的他破不开,但仍旧是有着其他办法。   办法也简单,就是用那枚印章解开牢笼。   云泥上有着拓印下来的那两个字,与那枚印章同宗同源,只需要灌入一丝浩然气,大字牢笼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真的印章。云泥可以融入大字牢笼里,天心木则是可以从云泥之中穿过,将里面被困住的老者接引出来。   这是姬寒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推演出来的方案,他没有试过,但觉得可行。   这个方案最重要的,就是这块云泥。如果它没有将印章上那两个字的道韵完全烙印下来,或许大字牢笼会因此发现端倪。   因此,云泥在背篓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姬寒拿着云泥,来到坑洞面前,蹲下身子,将半截天心木插入云泥之中,然后拿着云泥慢慢往下落。   下落到一半的时候,静谧的河水出现了薄薄的一层金光,那是坐落在四方的大字构建的屏障,正是因为有着这道屏障的存在,坑洞里的老者无法挣脱出来。   云泥印章落到那处屏障上面,金光比刚才要炽烈一些,刺人眼目,静谧的河水突然涌动的厉害;姬寒、云来、老者三人的神色此刻也都是紧张起来。   金光屏障忽然震动开来,发出嗡鸣声。   云泥依旧是在上面停住,没有寸进一步,这时候姬寒也不敢太过冒进。   只能耐心等待。   嗡鸣声持续了一阵,然后消停下去,金光屏障不再震动,云泥开始慢慢地往下落,像是陷进了泥潭里,一点点沉下去。   坑洞里老者的目光骤然一亮。   真的可以!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姬寒,直到此刻云泥通过金光屏障,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出去的希望。   云泥印章落到一半,最下面的云泥打开一个缺口,露出了一小截天心木。   “你的一缕神魂。”姬寒看着坑洞里的老者说道。   “马上,马上!”老者兴奋激动的大笑着。   旋即整个身子扭曲起来,然后变成一道流光,打算直接钻进天心木里,通过天心木逃出去。   他可不会这么老实,真的将一缕神魂交到姬寒手里。   翻脸这种事,他最在行。只要让他出去,道缘真人现在这种境界根本制衡不了自己。至于边上这位越矩的圣人,他也没有完全放在眼里。   出去之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去他妈的一缕神魂! 第143章 重获自由的人   看见真的有逃出去的希望后,坑洞里的老者就将和道缘达成的约定抛诸脑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天心木,打算利用这根木头作为通道逃离大字牢笼。   只不过身体化作的流光刚刚触碰到天心木的时候,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怖雷霆从天心木中劈了出来。   虚境雷罡!   老者感受到这股毁灭的力量,瞬间便是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雷霆,而是天地间最克制他的虚境雷罡。   雷罡劈出之后,老者神情变的极为凝重,瞳眸里有着一丝丝惊悸之色。流光消失,他立刻变回了本体,催动着一团团浓郁凝深的灰雾出现在自己的身前,想要拦住这道雷罡。   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道道明亮至极的火光。   灰雾被火光焚烧的干干净净,雷罡落在老者身上,披散的头发根根炸立而起,半截身体被雷罡力量灼烧,发焦发麻。   硬扛雷罡的右手断了一截,鲜血从端口处哗哗流出。   老者脸色惨白的厉害,他止住了手臂断口的流血,承受着雷罡的余威,大口喘息。   “这道雷罡来源于虚境深处,是最纯正的九霄雷霆,至阳至刚,你挡不住只能承受。我既然敢来这里把你放出来,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包括应对你的翻脸不认人。”   姬寒冷冷地盯视着坑洞里狼狈不堪的老者。   老者低着头,气息紊乱,还是没有调整过来。   “不过,我的耐心一向很有限,容不得你一再侵犯。”   说完,他抬手就要将云泥印章取出来。   云泥印章一旦离开,出去的希望也就不复存在。   坑洞里的老者面色大变,顾不得身体的伤势,立刻分了一缕神魂出来,嘴上陪着笑脸骂自己混蛋,“这缕神魂,我现在就交给真人。”   神魂到手,姬寒将神魂注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块木牌里面,然后扔进了身旁的暗胧空间。有了这块木牌,它可以随时掌控老者的性命,让他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重获自由的人,会更害怕自由的失去。   坑洞里的老者看着那缕神魂注入了木牌,接着他感受到了自己神魂被掌控的感觉,神情凄惨。   “走。”姬寒不在乎老者此刻的心情,直接吩咐道。   老者则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从天心木里出来,重新回到这处人间。   他感受着周围静谧的河流水,感受着河水之外天地的气息,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不管怎么说,出来了就是好事。   “这处坑洞文庙未必没有留下感应,赶紧离开。”   话音落下,云来带着姬寒和受了重伤的老者离开。   就在三人离开黄河河底的当刻,中州城东麓学堂,盘着腿盯着棋盘看局势的瞎子书生眉头一凛,手中捏着的那枚棋子掉落。   下一息,屋内起了一阵风,然后瞎子书生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灰衣先生看着茫茫夜色和天上瞎子书生还没有消散的虚影,不思其解。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上。   瞎子书生走了,可这个禁字还在,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出去。   这是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可明天学堂还有教书的任务……   瞎子书生来到黄河河底那处坑洞的时候,姬寒他们三人已经离开,气息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瞎子书生没有办法搜寻到任何的踪迹,三人的气息也被云来抹去的干干净净。   他看着坑洞上完好无损的大字牢笼,觉得奇怪,赤鼻道人是怎么逃出去的?   大字牢笼分明没有被破坏。   这个魔头要是逃了出去,人间恐怕又有许多灾劫。   姬寒等人在雪原积雪上行走,他们担心行踪被发现,因此收敛了气息,没有在风雪里飞行。   “刚才那道气息……”赤鼻抬起头,血红色的鼻头在雪原上十分醒目,上面挂着不少冰棱,他看着往反方向而去的流光,感受到那股气息的强大。   “文庙的书生。”姬寒边走边说道,这道气息他感受过,是后山峰顶的那位瞎子。   瞎子知道黄河河底镇压着赤鼻道人,在春秋阁的位置应该很高,可真要是这样,更不应该无迹可循才是。   三人走到一处雪丘旁,姬寒停了下来。他吩咐云来带着赤鼻去白水泽落脚;同时吩咐赤鼻尽快养好伤势,近期他有用到他的地方。   “在白水泽老实点。”赤鼻临走前,姬寒又是叮嘱了一句。   他不知道将赤鼻这个大魔头放出来是不是好事,不过赤鼻的那一缕神魂在自己手里,他也不敢为非作歹。   万年前,赤鼻是为祸人间的恐怖魔头,曾经为了修炼魔功屠戮了一州百姓,老夫子跳入黑暗深处之前,专门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将他镇压进黄河河底。   道缘没有想到,万年之后,他竟然会选择他作为盟友。但是天底下只有赤鼻的肉身能够不断重生,所以那处地方,也只有赤鼻能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云来和赤鼻离开之后,姬寒环视四周,然后选了一个方向。   他要离开雪原,避免再被圣境妖物发现,所以要尽快斩妖,点亮光圈让自己回去。   他展开神识,感受四周的妖物气息。姬寒选择的都是四象中境的妖物,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后来他碰上了一群结队而行的四象境妖物,用了一招无端剑诀里的万剑。   漫天的雪花变成了一柄柄携带着灵力的剑刃,呼啸的风声不断,万剑落下,雪花所过之处寒气将一头头妖物冻住,接着剑刃穿过妖物的身体,血液迸射而出。   这一回,姬寒没有顾及太多,出手凌厉干脆。   只是一招万剑,十多头四象境妖物殒命。   手腕上的光圈全部点亮,通透的金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光晕越来越多,最后将姬寒的身影尽数笼罩。   光晕消失的时候,姬寒的身影也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后山峰顶。   他是第一个从雪原回来的,旁边的金甲卫兵还没有点亮,仍旧是黯淡。   他没有直接下山,而是走到那本书旁边坐下,然后拿起那卷书开始看书。他看的不是书里的内容,而是这些字的笔迹,瞎子的身份不明,让他心里很不安生,他想要尽快弄清楚瞎子的身份。   ……   ……   雪原,风雪里。   林纪一路走来都没有碰见什么妖物,四周茫茫一片白哪里有什么墨色……他打算再往雪原深处走走。   某一刻,他突然停下身形,侧耳仔细听着风声,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风里面有铃铛的声音。   白灵?   铃铛的声响十分急促,像是在战斗。林纪不知道战斗的情形怎么样,他有些担心白灵的安危,循着声音赶了过去。   白灵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地势偏低凹陷下去的沟壑。她原本打算在沟壑里调息休整,却没有想到这里藏着两头四象境的妖物。   白家的镇魂铃铛对妖物没有克制作用,如果只是一头妖物,白灵能够勉强应付,但是两头妖物联手,她根本招架不住,渐入颓势。   手里的铃铛震动的十分急促,一道道魂音从铃铛中传出来,变成一道道音波攻势。铃铛的音波攻势更针对的是神魂,而这两头妖物神魂裹藏的很好,神魂攻击很难起到有效作用。   唯一能够依赖的,就是脚下飘凌渡的身法,避开妖物一次次的猛扑和爪击。洁白的雪地上,两团黑影不断的发起攻势,白灵则像是个俏皮的仙子,脚下迈着灵巧的步子,好似起舞。   画面看似唯美,但实际上,白灵的身形越来越狼狈,她已经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再巧妙的身法这时候也没有什么用途。   情势危急之下,她素手指尖逼出了一滴殷红色的血液。血滴打进半空的铃铛中,铃铛高速地旋转起来,不断有着银光从铃铛里溅射而出,伴随着一道道音波化成有形有质的斩击。   这是白家镇魂里的一道秘术—千银,可以短时间提升音浪的品质,让音波攻击不仅仅针对神魂,也针对肉身体魄。   但这道秘术,需要消耗极为庞大的灵力。   用出千银之后,白灵体内的灵力瞬间被抽空,她半跪在雪地上,有气无力。   乘着镇魂音浪而去的银光,在触碰到妖物的身体后纷纷炸裂开来,一阵密集的炸裂声响后,妖物四周燃起了一簇簇如铁树银花般的火光。   爆炸形成的气浪掀起地上层层的积雪,妖物所在的地方,白雪扫去了三成,地面像是塌陷了下去。   眼前的两头妖物,身上被千银斩出一道道血痕,其中一头妖物的前肢被直接斩掉一截,血流如柱。   妖物发出尖锐的嘶叫声。   铃铛盘旋在天上,清脆的声响越来越弱。   白灵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光圈,这次和在落魄山不一样,没有了替死符,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但是铃铛里还有老头子留下的一道圣人意,对付眼前这两头妖物足够。   白灵不想动用这道圣人意,因为林纪的事情,她跟老头子大吵了一架,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看。所以她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老头子的情,让他找到机会来说自己。   那个老头子,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找缝隙说话。   不用圣人意的话,自己眼下要怎么摆脱险境?要是林纪在就好了,他手里的那把刀,肯定能够将眼前这两头妖物劈开。   “我也不能总是站在林纪的身后。”白灵嘴边嘟囔着,她白灵也是九门白家的人物,不是遇到事情就需要依靠别人的人。   白灵眼里闪过一丝坚韧,她站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借着五色鲤鱼灵魄入四象境,但还是有着一些手段。 第144章 铃铛里的大胖鱼   ……   “也不知道林纪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那着小心谨慎的性格,在这雪原之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白灵睁开眼,看着地上的积雪,虽然自己已经陷入了险境,但她还是在担心着林纪的安全。   她从进入雪原之后就想要立刻找到林纪,要是让夜可可先碰见林纪,自己一定会很郁闷,很不开心。她想要最先找到林纪,和林纪一起历练,那样的话她会很开心。   可惜那把刀不在林纪身上,刀柄上系着的铃铛也不在,她没有办法通过铃铛的神魂气息感应到林纪的具体位置。   她只能靠猜,结果就来到了这处沟壑里面。   沉重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白灵微微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两头妖物,嘴角掀的很高。两头妖物虽然受了伤,但它们能察觉到白灵身上没有多少灵力,已经是强弩之末。   到嘴的肉,它们没有放弃的道理。   白灵微眯着双眼,脸上多了很多笑意,这些笑意聚拢在一起,最后变成冷笑声,“就算不动用铃铛里的圣人意,我也有别的办法对付你们这两头畜牲。”   半空中的铃铛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手心。   她将铃铛放到自己的嘴边,然后哼声道,“我养了你这么久,闭关的时候给你喂了这么多天材地宝,现在我有危险了,你不应该出来帮帮忙?”   铃铛里没有任何回音,这画面看着只是白灵在自言自语。   白灵将铃铛拿的离嘴边更近一些,愤怒地晃来晃去,铃铛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声响,然后说道:“我也可以用那道圣人意,不过从此以后你别想吃任何东西。”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嘤嘤嘤——   铃铛里除了清脆的声响,还有微弱的嘤嘤声,但声响太小,几乎是无法听见。   白灵与声音的主人心神相连,所以能够听见嘤嘤声,也能听明白它要说的话是什么。   它说不是它不愿意出手,是头顶的那缕圣人意一直看着它,不准它胡来。   “这是胡来?”白灵瞪着双眼,怒气冲冲地说道。   嘤嘤嘤——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委屈可怜,不需要你做太多,你只要游到铃铛最里面,去把里面一丝水魄真意牵引出来就行。”白灵吩咐道。   嘤嘤嘤——   声音里带着极不情愿的语气,白灵又是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它感受到白灵暴躁的情绪,不再多说什么,扭过头朝着铃铛最里面而去。   想到里面的水魄真意要牵引出一些来,它心里就十分肉疼,这分明就是它的东西,凭什么要拿出来给白灵用。   它很不愿意,可想到没好吃的,就只能委屈地吞下这份不情愿。   它是白灵在落魄山里得到的那枚五色鲤鱼灵魄。这枚灵魄脱胎于五色灵魄,由万物母逸散而出的道韵融于水里成型。这条鲤鱼原先只是在潭水里,它缺湖海,以致于一直不能跃过龙门完成蜕变。   后来鲤鱼被白灵带出落魄山,它选择白灵作为它的湖海,在白家一堆天材地宝的堆积下,它造出了龙门并且成功的跃过龙门。   鲤鱼跃龙门可化龙,可惜,它跃过之后褪去灵身,还是没有化成龙,仍旧是一条鲤鱼。   它蜕下的灵身经过龙门洗礼,变成了最为精纯的水魄真意。这股水魄真意白灵暂时无法领悟,因此白老头子将水魄真意封存在那枚铃铛的深处。   虽说白灵暂时用不了,但是水魄真意原本就是鲤鱼的灵身,它想要牵引出一些水魄真意出来还是能够办到。   而且,它在铃铛内不受任何束缚控制。   如果有了这股水魄真意的加持,白灵就能够施展出镇魂里的高阶秘术,秘术能够洞穿妖物脑袋里萦绕在识海附近那些用于防御的黑色物质,直接将识海里的神魂镇杀;神魂一灭,这些妖物也将犹如油枯灯灭一般死去。   白灵一手托着铃铛,另一只手扣着白家镇魂里的魂印,掌心处一丝丝淡青色的灵力慢慢涌入铃铛之中,依附在那条鲤鱼的身上。   鲤鱼游向铃铛深处,来到那团水魄真意面前。水魄真意犹如一处湖泊,四周有着垒起的堤坝,堤坝上面有金色的光圈,用于封镇水魄真意防止外泄,也防止白灵随意的使用。   淡青色的灵力托着鲤鱼一跃而起,这场景犹如它当时跃龙门一般,直接跃过了那道堤坝,跃入湖泊之中。它在水魄真意里畅游,忘乎所以的仰泳。   白灵磨了一下牙,发出咯咯的声响,它吓了一跳,顿时老老实实的干活。   它开始猛灌湖泊里的水魄真意,很快从一条鲤鱼吃成了一条大胖鱼,身体足足大了一圈。   堤坝很高,凭它的身躯,没有办法让湖水溅的很高从而溅出堤坝,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它将水魄真意吃进肚子里,然后跃出堤坝,将肚子里的水魄真意交给白灵,就算是完成任务。   可……要怎么跳出去?   它的确是有着跃龙门的能力,可前提是自己还是一条鲤鱼,现在的它分明是一条大胖鱼。   胖到自己都看不下去。   真的太胖了……   “快跳出来!”   鲤鱼脑袋里出现了白灵着急的声音。   她要施展镇魂里高阶的秘术,现在只差水魄真意,眼前的两头妖物也已经缓过神来,朝着白灵过来,用不了几息的时间,它们会彻底明白白灵没有什么威胁,然后扑咬过来。   时间十分紧迫。   “白丫头,我也想快点跳出来,但我现在胖成这样,跳不动啊……”鲤鱼很无奈很委屈的说道,眼眶里都是辛酸的泪水。   “平时就让你多锻炼身体。”白丫头恼怒道。   “能越过龙门,我锻炼的已经很好了。”   白灵神识扫了一眼此刻鲤鱼的样子,顿时气的身子摇颤,“谁让你吃这么多水魄真意!我只需要一两口。”   “你事先也没说啊……”鲤鱼面露苦色,觉得自己太难了。   它也知道白丫头这时候的处境十分危险,只好低下头开始往外面吐肚子里的水。   越吐越觉得自己委屈,心里想着要让白灵拿多少好吃的来弥补自己。   吐出的水魄真意越来越多,很快它的身形缩小下来,只是比寻常的时候大了一点肚子。这点肚子不影响它跃过堤坝。   它往后游了游,开始蓄力,然后冲刺,在距离堤坝还有数米位置的时候跃起。   身影在铃铛的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鲤鱼跃过堤坝,落回到白灵灵力形成的青色托盘之中,它把肚子里的水魄真意吐了出来,一颗颗犹如珍珠一般落在托盘上面,发出淡淡的青白色光晕。   “白丫头,东西我给你弄出来了。”鲤鱼说道,语气很是得意,它在托盘上游来游去,想要得到赞美,但一直没有等到白灵的回应。   鲤鱼取水魄真意用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这段时间里,那两头妖物已经扑咬过来,白灵后退了数丈,铃铛里荡出一圈圈魂音。   妖物的嘶叫声刺耳,让人听的头皮一紧。   白灵退无可退,要是鲤鱼还没有将水魄真意取出来,她只能将心神落在老头子给她的那道圣人意里面。   她没有等到水魄真意,就在要动用圣人意的时候,她看见两道刀光从自己的左右两边激射出去。   刀光凌厉无比,气势如虹,上面的灵力锋芒更是将空气切割开发出高亢的啸声,犹如马斯龙吟。   地上的白雪被刀光的气势牵动,也是形成了两道横浪朝着妖物而去。漫天的白雪将妖物庞大的身躯盖住,凌厉的刀光自上而下,将妖物硬生生劈出数十丈之远。   雪地上滑出两道又宽又深的痕迹。   轰隆!   巨大的声响传来,两头妖物倒在地上。身上的白雪塌落下来,很快堆成一堆,像是座坟墓。   刀光没有将妖物劈作两半,但在妖物身上留下了一道寸许深的刀痕,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一地的白雪。   黑色,红色和白色,这三种颜色出现在一起,混杂出诡异的图案。   两头妖物倒地之后,刀光消散。   白灵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得救了。她松了一口气,接着觉得那两道刀光十分熟悉,于是想到了一个人,她急忙回过头去,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林纪。   她苍白的脸上涌现出浓郁的笑意,十分甜美。虽然她不想每次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总要林纪出手帮忙,但林纪总能在自己危险的时候出现,这真的让她很开心。   她觉得,这或许就是缘分。   这时候铃铛里的鲤鱼正好将水魄真意弄了出来,吐在托盘上面。它不断喊着白丫头,可此时白灵的视线和心神都在林纪身上,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白灵将铃铛收了起来。   林纪走到白灵的身旁,见到她苍白的脸色和衣服上的血迹,担忧道:“没什么大碍吧?”   白灵嘴角含着笑,摇头道:“没有。”   她立即施了一个清尘道法,将身上的血迹清除干净,不想林纪看自己狼狈落魄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白灵好奇地问道。   “我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听到了急促的铃铛声响,知道是你,所以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白灵弯着眉眼。   “那你手里的刀?”   “跟宗侯大哥借的。”   “宗侯?”   “我落到雪原上的时候,碰见了一队往夜门关运输粮草的车马,领头的是位散修,叫宗侯。”   “夜门关……”白灵蹙着眉头,这个名字让她诧异,“我没有听说过雪原上有夜门关。”   “没有?这不可能吧?”林纪望向白灵,想要确认。   白灵则是摇着头,她很确定,雪原上就是没有夜门关这座关隘。 第145章 天又裂开三百里   “没有夜门关是什么意思?”林纪愣了一下,然后问道。   “雪原绵延荒境天三千里地,人族和妖族合力在雪原上设了两道防线,最靠北边的第一道防线一共有六座关隘;第二道防线的关隘多一些,一共有十五座。”   “两道防线二十一座关隘,无论是名字还是位置坐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确没有夜门关。”白灵解释的时候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雪原上关隘的信息,确认无误。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林纪惊讶道。   “我当然知道!”白灵抬起自己的琼鼻,微微仰着面,脸上满是傲然和得意。这时候风雪不在,天上的云层稀薄地像是一层轻柔的薄纱,高空那轮太阳散发的光芒直直地照落在白灵的脸上。   金光扑面,白灵白皙如雪的面颊上多了一层茕辉,就像是圣洁的雪山反射着太阳光,十分明艳动人。   “雪原御敌,是天地间最重要的大事。大陆上所有宗派势力都会出力,而三教九门在其中犹如柱石。因此,三教九门对于雪原的局势十分了解。我们九门里的人注定要在雪原杀敌,因此家族里会要求我们了解雪原的环境以及关隘驻点。”   “这在我们白家,叫做早课。”白灵提到早课这个词,就气的牙根直痒,她不喜欢看那些东西,偏偏老头子硬要她好好看,还让她要好好记住。   林纪听完,心生敬意。   “姬家也是?”他忽然问道。   “嗯,九门都是这样。”   林纪一时间沉默下来。   “林纪,你是不是以为像九门这样的势力,都只会争抢修行资源,只顾修行?”白灵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堆,白雪散开。   她也是九门里的人,担心林纪因为对九门的印象不好从而也对她的印象不好。   “我知道不全是。”从落魄山出来之后,他遇到了姬家的灵寂强者,遇到了一些散修,还遇到了一些宗门势力。   这些人,都是要抢他手里的五色灵魄。   不过九门里除了姬家和赵家,其他家族倒是并没有出现。   “就算是我们九门之间,互相争夺修行资源也是常有的事情。”   “为什么要争抢?”   “因为天下的修行资源不够。”这句话白灵在落魄山的时候曾经跟林纪说过,“老头子说过,既然不够,就不能有所浪费,能者得之;所以争抢一定程度解决了浪费的问题,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想要改变荒境天的局势,将妖物驱赶出去,人间需要更多的强者,修行的资源也就更加不能浪费。”   “至于九门争抢资源,既是希望家族强盛,也是希望能磨砺出更多强者,为荒境天贡献出更大的力量。”   林纪仍旧是沉默不语,他此刻的面色深沉。   “数千年来,姬家在荒境天战斗里牺牲很大,尤其是姬老爷子在的那场战斗,死了四位圣境。以致于现在姬家在中州城诸多势力里隐隐间陷入颓势,姬家想要你手里的五色灵魄,也是希望能够给先天道体的姬寒铺一条完好的道途,以此重振姬家声名。”   白灵想到了什么,脸色歉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担心林纪会错意,以为自己说这番话是在替姬寒说话,接着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是在帮姬寒说话。”   林纪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知道。   “那些宗门势力的人要抢你手里的五色灵魄,也不是觉得在你身上浪费。”白灵继续解释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无门无派,他们无需顾忌什么。”这个原因很真实,很残酷,很冷血。   但事实就是如此。   修行资源能者得之,这不错;但是夺别人手里的东西,这不对。不对的事情,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缘由,都是不对的。   因为黑色不会变成白色。   所以就算姬家为人间牺牲很大,他还是会去一趟姬家,为自己讨要说法。   “如果雪原防线上没有夜门关,宗侯大哥他们怎么会往夜门关运输粮草?”林纪凛着眼神,想着这件事情,“是不是关隘有别的名字?”   “不会。”白灵否定道,“雪原防线上的关隘名字自古就有,从来没有变更过,也不会有别的名字。”   这一点,白灵很确认。   “那就奇怪了……”   宗侯大哥明显是十分笃定有夜门关的存在,并且还让自己前往夜门关。如果关隘自古就有,他们肯定不会弄错才对。   就算是宗侯大哥弄错了,难道要求运输粮草的和供应粮草的都会弄错?   林纪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诡异。   “宗侯大哥往夜门关运输粮草这件事,不太寻常,我得去找他们一趟。”   “你能找到他们吗?”白灵问道,雪原这么大,又有风雪,想要找人就算是一支队伍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的路线。”   “我跟你一起去。”   不管怎么样,白灵都要跟着林纪,她体内消耗一空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不会成为林纪的累赘。   两人准备出发的时候,极北边传来一声震天的轰隆声响。声音出现的时候,整个雪原剧烈地震动起来,一时间地动山摇;雪地崩裂开无数道裂缝,裂缝裸露出白雪底下压着的黑色土地,放眼望去像是一条条黑色粗大的蛇蟒在白雪地里窜行。   从北往南,蜿蜒前行,气势汹汹。   黑色蛇蟒爬行的速度很快,沿途碎裂的大地发出一声声轰响。   整个荒境天,都在这些轰响声中慌了神。   雪原上二十一座关隘里的人类修士和妖修,包括不在关隘在雪地上行走的修道者,都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北边,那些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最开始的那道声响太过浩大,不像是虚境里的雷霆来到人间,也不像是简单的山崩地裂;有修道者怀疑在雪原深处有至圣级别的人物出手,只有这样才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天地异变。   很多人想到了文仁至圣,前不久文仁至圣去到了雪原最深处的关隘——居庸关,然后从居庸关出发去到天塌之地那处黑暗的边缘。   他就像是当年老夫子那般站在黑暗边缘,目光凝视着黑暗最深处。没有人知道文仁至圣在看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文仁至圣要做什么。   直到雪原深处轰隆声响起的时候,他们脑海里才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们猜测文仁至圣是要对黑暗深处的那位动手,而且已经动了手。   震天的轰隆声响是至圣和黑暗深处那位碰撞所产生的。   至圣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到了很多,比如决战,比如击退妖物,比如将塌陷的天补上……   想到这些的时候,雪原上所有修道者的热血都是被点燃,心潮澎湃,他们早就等冲入雪原深处的时候,一直在防线内抵抗妖物的侵袭太过憋屈。   荒境天以外,东海,南疆,西漠,中州城的修道者都是感应到了这声震天的声响,包括白水泽里的妖修。绝大部分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至于普通的凡人以为只是在打雷下雨,神色稀松平常。   只有目力够远的人,才能够穿过千重空间和茫茫的风雪,看见荒境天里发生的景象。   云顶山的云霓在峰顶的阁楼里泡茶,茶叶是新出的悟道古茶,和往年培制的茶叶不同,这一次茶叶培制的火焰用的是她的本源道火,火候自在圆润,茶叶里的甘甜和苦涩能够按照她的心思而来。   这些茶叶是要送给文仁的,所以她费了不少心思,提前品尝,也是担心茶叶里甘甜和苦涩的比例不对。   苦涩七分,甘甜三分,也不知道文仁这个酸书生能不能懂其间的意思。   想想的话,肯定不懂。   荒境天声响传来的时候,她捏茶叶的手抖了一下,茶叶纷扬落下,只有几片茶叶落到了茶壶里,略显寥落。旁边放在炉火上的水壶正好烧开,壶盖被热汽不断顶开落下,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云霓知道文仁不会对黑暗深处动手,但是他人在黑暗边缘,她仍旧是放心不下。因为她也知道真要发生什么事情,文仁不会袖手旁观。   她看了一眼北边,身影立刻在原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还在黄河河底的瞎子浮出水面,来到文仁至圣身旁。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西漠悬空寺的灯捻停了诵经声,踩着一朵金色莲花往北边走。   牛背上呼呼大睡的道一老头拍打着青牛的屁股,催促着他赶紧飞入虚空。青牛脚下的风雷遁法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从南疆来到了雪原。   东海蓬莱岛的半壶真人。   南疆十万大山里的穹涂真人。   白水泽这一任的妖主。   同一时间,都是赶往荒境天穹顶塌陷的地方。   世人不知晓刚才的轰隆声是什么,但这些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们各自的神情都很凝重,赶往的速度也很快。   没过多久,雪原深处那片黑暗边缘,出现了八道身影。   这八道身影,是当世最顶尖的强者一列。   三位至圣,五位踏天宫。   道一老头坐在牛背上,眯着眼看着穹顶深处浓郁的黑暗,手指掐了掐,“时间要比推演的早很多,是有什么变故?”   他看着众人。   众人也是看着他,心想这种事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吗?   前段时间的巡游,就是道一至圣在做的事情。要说发生了什么,他无疑是最容易发现的。   道一摇了摇头。   他身下的青牛耷拉下眼皮,想着还不是因为喝酒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哪里能看见黑暗深处的景象……   就在这时候,黑暗深处响起一道惊雷声。   天裂了。   一裂三百里。 第146章 那只可能是未来   万年前,荒境天穹顶被外界的那位存在硬生生轰了一拳,拳力震荡数次之后那块天空塌陷最后砸落地面,而穹顶那道被轰开的豁口,横亘千里。   万年的时间里,豁口里的黑暗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着,边缘的裂缝每千年都会朝着四周扩张,每次都会让世界之外更多的妖物涌向人间。   不过,每千年的裂缝扩张,在人间那几位强者的抑制下,也不过是数里地而已,涌入人间的妖物虽然增多,但人间的修道者还能够应付。可眼下,穹顶豁口再度裂开,一裂便是三百里,这样的变故,前所未有。   豁口裂缝突然扩张的刹那,黑暗边缘的八位强者面色都是骤变。   “三百里……”穹涂真人声音有些发颤。   其余众人沉默不语,但脸色都是凝重万分,他们很清楚,天再裂三百里是什么概念,那样涌入的妖物数量会多到人间无法承受的地步。   人族的两道防线,二十一座关隘,根本拦不住数量猛增的黑色妖物。   这样的灾变,是喻示末世要来了吗?   道一老头看着黑暗深处,目光冷幽,他巡视过那片黑暗,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动静,怎么今日会有如此大的震荡?   啪!   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在天地间响起,这是碎裂的声音。这一道声响无论修为,无论远近,只要是这方世界的人都能够听见。   似乎,就是要让人间的所有人都知晓。   声音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心脏都是莫名的停跳了一秒。   接着惊悸和恐惧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浓郁的就像是黑暗深处的墨色一般。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停下手里的活,半张着嘴巴,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他们看着天上,感受到了森然的寒意。   他们觉得冷,浑身颤抖着,随后意识过来,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害怕……   未知的害怕。   ……   ……   “不能再让这道裂缝继续扩张下去,否则人间真的会毁于旦夕。”   “云霓你守着四方,其他人一起出手!”道一至圣凝视着黑暗深处,他不知道那位要做什么,但眼下必须尽快阻止穹顶继续裂开。   一道道灵力光柱冲天而起,光柱内的灵力并不汹涌,反而十分静谧,如同夜色下波澜无痕的大海一般,但却拥有极为可怕的恐怖威力。   光柱落向豁口的七个位置,光柱之上,是七位强者的道器。   道一的桃木剑。   灯捻的钵盂。   文仁的戒尺。   瞎子书生的禁字。   半壶真人的铜壶。   穹涂真人的离火扇。   妖主的本命妖丹。   云霓在文仁至圣的身边,她也是踏天宫的强者,她遵循道一老头说的,没有出手,而是盯着黑暗深处,为七位强者护法,堤防着黑暗深处会有天宫境的强者出现突袭。   道器携带着灵力光柱落到裂缝的边缘,是要阻止穹顶继续裂开,上面交织的大道之力璀璨其华,于此同时和周围那一片浓郁至深的黑暗抗衡着。   三位至圣最先发现端倪,接着其他四人也是发现了穹顶裂缝处的端倪。   那一声清脆的啪声,并不是穹顶再度碎裂开来的声音,裂缝也没有要继续扩张的意思。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   众人互相看着,确认的确如此之后,收了各自的法宝,敛去了身上的灵力。   “奇怪。”穹涂真人摇着手上的那把离火扇,扇子扇出来的不是风,而是火焰和灼灼的热气,但他身上的毛发和衣服都是没有被火焰燃烧。   “黑暗深处那位究竟要做什么?”半壶真人声音沉闷,满是焦虑和不安。   “像是试探。”   “试探?”   “我也有这种感觉,归墟前辈当年一刀将黑暗深处那位重伤,接着老夫子顺着刀意白光冲进了黑暗深处,黑暗里的那位纵使再强大,抗了下来,状况也不会太好。眼下沉睡了万年之久,伤势或许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想要以天裂之势试探我们的斤两。”   “天裂三百里,不像是一场试探。”道一老头捻着自己的长须,他觉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而且他在看着黑暗深处的时候,总觉着看见了一点金光。   “更像是一次提醒。”文仁至圣接过道一的话,继续说道。他和道一有着极为相似的感受,而且他也是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看见了微弱的金光。   他的默识不能够破开重重黑暗,但却探寻到了一缕同宗同源的气息,如果他猜想的没有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方大字。   极有可能,是老夫子那枚印章上失落的两个字。   想到这,文仁的视线望向瞎子书生。当今世上要说谁最熟悉印章上那四个大字,唯有眼前这位了。   而且真要论起辈份来,文仁还要在他之下。   瞎子书生知道文仁眼神里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那缕金光,的确是一方大字,也是印章上失落的那两个字之一。   是个智字。   文庙里代表着智慧的智字。   只是,这时候出现这个智字又是意味着什么?   瞎子书生没明白其间的深意。   “提醒什么?”妖主看着文仁,出声问道。   其余众人,除了灯捻猜测到什么之外,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不是踏破天宫的至圣,视线被拦住在黑暗之外,因此看不见什么,也不太清楚万年前发生的事情。   “时间不多了。”   文仁至圣在得到瞎子书生的回答之后,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云霓察觉到文仁心绪的变化,注意到他衣袖轻微地震动,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文仁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但现在见到了。   云霓凝着眼神里的光,想知道原因,但却没有问,只是静默地站在他身边。   文仁知道老夫子没有死。   黑暗深处的那个智字是老夫子写下的,豁口的那两道往北往南的裂缝若他猜测的不错的话,也是老夫子弄开的。   这道裂缝不是为了让黑暗深处另一个世界更多的妖物进入人间,而是为了撑开黑暗,让这个世界的人能够看清楚里面的场景。   只是,他们没能够从中得到任何讯息。   说来,还是他们修为不够。   文仁叹息一声,他知道,老夫子在黑暗深处依旧在为人间做着事情。   他也很清楚,老夫子用天裂来提醒他们,说明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句话就像是晨钟暮鼓一般,让众人心头一震。   所有人都意识到,黑暗深处的那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醒过来,会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   如万年前一般。   巨石最终还是会落下,从天上砸下来,将整个人间毁于一旦。   只是,人间的准备还是不够。   无论是至强者的数量,还是那个人的成长程度,都还远远不够。   “穹顶裂开的这三百里的缝隙,道则已经崩坏,以我们目前的力量,短时间内无法修复。裂缝暂时没有大量的妖物涌入,但它们必然在另一边蠢蠢欲动,这是隐患。”   “穹涂真人说的没错,新出现的裂缝需要布下法阵,防止另一边的妖物大量涌入和再次扩张。还需要通知雪原上二十一座关隘里的守关人,让他们时刻留意雪原上那些蛰伏妖物的动静。”文仁至圣说道。   “你和灯捻负责南边的裂口,我和剩下的人负责北边的裂口。”道一老头旋即也是说道。   法阵必须尽快布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其他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众人的灵力再度出现在天地间,一缕缕道则汇聚在一次,成了一片片符印。这些符印由灵力连贯在一起,最后会组成一方大阵,用于封镇裂口。   符印已经成型,快要连成大阵的时候,黑暗深处响起一道沉闷的哼声。   冷寒,讥讽,不屑……   众人都是听到了这声哼声,纷纷望向黑暗深处,他们看见原本平静如镜的黑暗泛起了涟漪,像是一枚石子掉进了湖水里。   涟漪一圈圈散开,在天空形成阵阵波纹。   那些波纹传播的不快,但也不慢。   “是他。”灯捻微眯着双眼,脚下的金莲绽放出耀眼金光。   “他想破坏法阵成型。”   “护住符印!”   众人周身显露出成片的道则力量,横亘在那一圈圈波纹的面前。但那些波纹却似乎并没有被道则力量所拦住,而是无视了道则,直接穿过道则。   “岁月力量?”半壶真人看着那一圈圈波纹,想要洞悉里面的道则力量,他觉得像是岁月之力。   “不是。”穹涂摇摇头,“没有衰老的痕印。”   “这不是现在的波纹,而是来自过去,所以我们的道则没有办法拦住它。”道一的罗天盘涉及时间岁月力量,因此他很快看透了那圈涟漪的本质。   “原来涟漪还在。”瞎子书生呢喃自语,道一说完,他才意识到,那圈涟漪就是万年前的那道涟漪,林纪在罗天盘内遇到过,后来是他动用了禁字隔绝了时空,才将那圈涟漪散去。   不过,罗天盘里带出的涟漪,远没有现在的力量强大。   涟漪越过道则之后,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波纹动荡的也是越加厉害。   涟漪离开了黑暗边缘,朝着北边而去。   漫天的风雪狂乱起来,呼啸的风声凛凛。   波纹所经过的虚空扭曲,似乎有着坍塌的异象发生。   雪原之上的积雪被涟漪卷起,越卷越多,最后变成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雪崩。不是雪山之上的雪崩,而是平原之上,只不过涟漪让雪原平地扭曲的比雪山还要高。   轰轰隆隆的声响不断。   漫天的暴风雪。   荒境天转瞬间天暗了下来。   林纪和白灵站在原地,他们看见了远处的浩大动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姬寒站在东麓学堂后山峰顶,看着荒境天雪原上的雪崩之景,神色变幻了数次。   他呢喃道。   “如果不是过去,那只可能是未来……”   PS:所以,你是从未来过来找我的,不是吗? 第147章 雪地上的死人   姬寒一直想要知道那三位小鬼在南华山峰顶从虚空钓出的那一尾神魂,到底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他想知道,既是因为好奇,也是因为事关他的诸多谋划;神魂的来源如果无法确定,会带来很多困扰以及麻烦。   此前他想了很多,又在灰衣先生的泼墨画卷里以圣境的修为推演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罗天盘下只余阴阳,那尾神魂来处的气息在进入人间时没能够带进来一丝一毫。落魄山里被困在时间之外的归墟残念,又是一刀开了天,替神魂斩断了几乎所有的因果联系。   这世间万事万物的存在证明,都是因果指向,诸如你和我。   没有了这些因果联系,就更难找到结果。   但望着北边过来的圈圈涟漪,姬寒心里已经是有了答案。   神魂来自未来。   因为那圈涟漪来自过去,如果神魂也同样来自过去,不可能不被涟漪波及从而留下烙印。   一石落,会有千层浪。   知道那尾神魂的来路,姬寒也是瞬间明白了那三个小鬼想要做什么。   虽然最终要去的地方尚不清楚是否一样,但至少是会同行一段路,因此有些路线的确是可以修正一下。   只是不知道老夫子如果知道这些,会不会气晕过去?   姬寒想到这,不免笑出了声,心情格外的好。   至于由北而来,奔向南方浩大的雪崩之势,他没有太在意,那不过是一场警示而已。   强者从来不需要对弱者警示什么,因为没有必要;如果有警示,说明他还不够强,又或者,他还没有恢复到足够强的地步。   老夫子又岂是浪得虚名?   ……   ……   荒境天雪原上的雪崩之势浩浩荡荡,宛如天灾浩劫一般,让所有修道者都是心惊胆寒。不过雪崩之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奔涌的白雪跃过人间第一道防线,距离第二道防线不足百里地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扭曲的虚空慢慢抚平,最后恢复平静。   沿途则是堆起数米高的积雪,犹如大雪封了人间。   第一道防线,六座关隘里的修道者纷纷出动,清理四周茫茫的白雪,与此同时巡视防线沿边,堤防妖物趁机溜入人间。   虚空上的那圈涟漪则是还在南移。   黑暗边缘处的八位至强凝视着那圈涟漪,涟漪并非是冲着他们眼前的符印而来,那会是冲着谁去?   瞎子书生想到了林纪。   林纪从罗天盘出来的时候的确带着那圈涟漪的痕迹,只是他禁断时空的时候已经将林纪身上的痕迹抹去。   不应该再找到才是。   又或者,这圈涟漪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用铺天盖地来完成一场引诱?   瞎子书生没有妄动,而是继续炼制虚空的那枚符印。他有所察觉,如果自己真的去到林纪的面前,一定会将他再度暴露在那圈涟漪之下。   但他也担心,自己会不会猜测错了。   涟漪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不过还是往林纪所在的位置逼近。   几分钟过后,涟漪来到距离林纪不足数米的位置。   涟漪停了下来。   停滞的时间不足两息,随后涟漪消失,如同不存在过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瞎子书生心里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一场引诱……   涟漪没有找到想找到的人,引诱也没有什么结果,所以它放弃了。   林纪和白灵还在原来的雪地上站着。   北边轰隆的声响和巨大的风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眼下风雪骤停,他们才打算继续往前走。   “刚才出现的声响……北境的穹顶是不是又塌了一片?”白灵一边走着,一边抬着头望向北边,蹙着眉头很是担忧。   “应该是。”林纪内心同样沉重,他在罗天盘里经历过万年前那一场天塌的末日景象,知道这会是多么恐怖骇人的事情。   “林纪,你说荒境天碎裂的穹顶最后能补的好吗?”白灵不再抬头,而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雪原很美,但是上面的那些墨色妖物让人憎恨厌恶。   如果穹顶塌陷的那片天能够补上,外界的妖物不再涌入人间,要剿除干净残留在这个世界的妖物也只是时间问题,人间最后会恢复安宁。   “补天?”   “对。我听老头子说起过,很多年以前,天空也碎裂过,出现个大窟窿,然后有绝世强者炼石补天。既然以前可以,现在应该也可以。”   “不过外界那些可恨的妖物畜牲,肯定不会让我们轻易将天补上。”白灵咬着牙,十分愤怒。   林纪听完白灵的话则是在震惊着,天空裂开的口子竟然也能补上。万年前老夫子站在那道豁口的边缘,望着黑暗深处,是在想怎么补天吗?   林纪无法想象补天会是何等壮观的场景。   那是他碰触不到的高度。   两人在雪地上并肩走着,昏暗的天色渐渐晴朗起来,没了风雪,地上并排的脚印一直保持着。   一大一小,一左一右。   白灵会时不时扭头看身后的那些脚印,想着这是自己和林纪同行的证明。然后偏着眼神看林纪的侧脸,她觉得要是能一直这么并肩走下去,真的很好。   两人在雪地上走了一个多时辰。   路上碰见了几头不足四象境的妖物,林纪手起刀落,很快将妖物解决。   白灵瞥了一眼林纪手腕上的光圈,斩杀这几头妖物之后,光圈之上只是点亮了一小截。   “同境界的妖物要比我们修道者弱上不少。”来到雪原之后,林纪一共经历了三场战斗,包括雪疥兽和墨色妖物。   这些黑色妖物虽然力量恐怖,灵力惊人,但是却很弱。   如果每个境界层次都是这般的话,人间的修士没道理不能将这些妖物尽数斩杀,所以他觉得很疑惑。   “那是因为我们遇到的这些妖物很蠢,不懂得战斗之法,只是依靠强横的灵力和体魄,因此很好对付。”白灵眨了眨眼皮,回答着林纪的问题,“但是境界够高的妖物就没这么愚蠢了,它们也有类似我们的道法神通,懂得动用大道之力。”   “不过就算低境界的妖物愚蠢,也扛不住数量庞大,这些妖物在雪原流窜,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人族修士也不都是同境能够稳压妖物,除了三教九门和一些宗派的优秀弟子之外,大部分修士并不厉害。”   林纪想到了宗侯,旋即恍然。自己身边九门里的人厉害,并不代表大部分人都厉害,因为修行资源和天赋的限制。   他又想到自己,如果不是落魄山的那道天雷洗礼,自己又遇到了前辈师傅教自己刀法,十三姐姐教自己练字,或许也会是个普通人。   “林纪,你真的能找到那些人的具体方位吗?”白灵问道,她说的那些人指的是宗侯。她和林纪在雪地上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四周茫茫一片都是白雪,哪里有什么身影。   “快了。”林纪看着正前方的雪地,说道。   “你发现他们的踪迹了?”白灵疑惑地问,她环顾四周,除了白雪,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阵料峭的寒风从北边吹刮过来,两人的衣袖都是被风带起,猎猎作响。寒风如霜刃,和两人周身的灵力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闻到了烈酒的味道。”林纪向白灵解释,“那是宗侯大哥身上带的烈酒。”   囊袋里的烈酒林纪喝了几口,还因此呛的喉咙难受至极,犹如火烧一般。烈酒的辛辣他记得很清楚,酒香气也同样是记的十分清楚。   风雪盖住了地上的脚印和车辙的痕迹,但是盖不住从囊袋里散发出的浓烈醇郁的酒味。   林纪闻到了酒味,知道宗侯大哥他们应该离他不远,或许走过正前方的雪丘,就能看见风雪里前行的队伍。   “酒香……”白灵抬起鼻尖,用力的嗅了嗅,一股森冷的寒气钻入鼻息,让她身体颤了颤,不过她什么没有闻到。   哪里有什么酒香。   她悄悄地看着林纪,眼珠转动着,难不成林纪的鼻子还是狗鼻子?   两人又是往北走了一段距离,快要接近雪丘,这时候林纪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因为除了酒味,他还闻到了血腥味。   不是妖物的血腥味,而是人类的血腥味。   林纪知道宗侯大哥他们的队伍就在附近,眼下闻到了血腥味,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运输队伍出事了。   林纪脚下的步子迈的越来越快,逐渐跟白灵拉开距离。他走的很急,白灵没有反应过来,等白灵反应过来后急忙跟过去,她发现林纪的神色完全变了。   “怎么了?”白灵询问道。   “有血腥味。”   白灵闻言,心神一紧。铃铛从腰间飘飞出来,然后落到她的手心。   经过雪丘之后,林纪看见了不远处的马车。   数十辆装着粮草的马车在雪地上蜿蜒。   拉车的马站在雪地上,仰着马头,一动不动。   远处的景象十分诡异。   整个马车队伍一动不动,像是在原地休整,可没有声音传过来。   林纪和白灵来到马车队伍附近,看见了马车旁躺在地上的修士。这些修道者半截身体埋在雪地里,面容扭曲,瞳孔睁的很大,但里面没有任何亮光。   白灵用手指探了探修道者的鼻口,没有感受到任何鼻息。   “死了。”白灵起身之后,又检查了附近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没有鼻息,“都死了……”   白灵心里十分震惊。   雪原上有修道者死去是常见的事情,但一整支运输粮草队伍里的人都死了,她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并没有夜门关,这让人更觉得诡异。   林纪来到马车队伍的最前面,看见了倒在马车一旁的宗侯大哥。   手里的囊袋开着,里面散发的酒香浓郁。 第148章 雪原剑池   ……   运输队伍里所有的散修都死了,拉车的马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是因为身体已经被雪原上的寒气冻僵,失去知觉。   这些马并不是普通的马匹,而是专门驯养用来在雪原上运输粮草的雪鬃马。这种类型的马十分耐寒,普通的寒气根本侵透不了厚厚的毛发,只要不是太往雪原深处走,雪原上的寒气也不会对它们有太大的影响。   林纪扶着宗侯已经僵硬的躯体,情绪低沉。他和宗侯只同行了一段路,但后者给他留下的是温暖的印象。   宗侯大哥想要在雪原为人间做些事情,却没想到就这样死在了雪原之上。   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是刚才那场雪崩和风雪?”白灵来到林纪的面前,见他面色沉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后面的那些散修应该都是无法抵御寒气冻死的。”   “宗侯大哥胸口有一处剑伤,不是刚才的那场风雪造成的,是人为。”无论是雪原上的雪疥兽还是墨色妖物,都不用剑,所以出手的只会是人族修道者。   宗侯胸口的剑伤很深,是致命伤,流出的血液已经被寒气凝固住,但血腥味还在。   “雪原是抵御妖物的战场,不允许人间任何修士拼杀,他怎么会是……”   “看来真的没有夜门关这座关隘。”林纪呢喃自语道。   “雪原上没有夜门关,告诉宗侯大哥夜门关地理位置的应该就是凶手,他将宗侯大哥引到雪原,然后杀了。”   这是很简单的推论,问题是这人为什么要杀宗侯大哥。   争抢修行资源吗?   运输队伍里马车上的粮草还在,宗侯大哥身上的东西也都还在,种种情形联系起来,那人似乎只是为了杀人。   宗侯大哥只是一介散修,像他这么心善的人怎么会有非要取他性命的人?   而且还搭上运输队伍里所有散修的性命。   “这剑伤……”林纪盯视着宗侯胸口处的那道剑伤,伤痕又宽又深,他看着伤口,隐隐间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林纪,你有什么发现吗?”白灵问道。   林纪还没开口说话,四周响起一道道破空而来的风声,两人眸光一凝,都是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不是雪原上流窜的寒风,而是十来道急速奔行的身影。这些人身穿着青色的玄袍,后背背着剑,看周身灵力涌动的情况,都是四象境的修道者。   林纪看了一眼白灵,想要看看后者知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与此同时,他的神色也是警惕起来。   宗侯大哥刚死,这些人便是赶到这里,怎么想都不像是一场巧合。   白灵摇摇头,她没有认出这些人的来历。   她还没有在雪原行走过,虽然知道雪原的二十一座关隘,但是对里面的修道者和雪原上行走的修道者都很陌生。   那些人站到林纪和白灵的面前,迅速拔出剑来,剑刃一致对着白灵和林纪,剑身上的灵力幽然。   为首的人开口说话,声音比剑身上的寒光冷厉。   “把东西交出来。”   把东西交出来……这句话林纪曾经听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自己家院落,姬家那位灵寂强者说过;第二次则是在函塬镇外的峰顶,那些宗派弟子说过。   现在是第三次。   不管来人要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一开口就是要让自己将东西交出来?   林纪将囊袋上的盖子盖好,然后放回到宗侯大哥的腰间。他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帮人。   “这些人是不是你们杀的?”林纪的声音微冷,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们要的东西,或许是宗侯大哥身上的东西。   林纪想到了修行资源或者机缘。   “大师兄,我见过这个人。运输队伍还在十里开外的时候,他也在队伍里,和宗侯那小子坐在一块。”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凑到为首那人的跟前,开口出声。   “你确定?”   “我肯定不会看错。”那人重重地点头。   “小子,我们来自雪原剑池,如果宗侯的东西在你身上,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出来,否则……”他接着冷哼了一声,目光森冷,蕴含杀机,“就是死!”   原来是雪原剑池。   白灵想起了这个宗派。   “雪原剑池是唯一设立在雪原的宗派,里面聚集着不少剑修,他们在雪原既斩妖物,也籍此磨砺剑道,在雪原上声名很大。”   “雪原剑池一共有八脉弟子,但不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会是哪一脉的弟子。”   白灵侧着身跟林纪说道。   “斩妖物……”林纪眯着眼,剑池在雪原有斩妖物的声名,但眼前这些人,眼里并没有那些墨色妖物,而是盯着人间的修行资源。   “这些人是不是你们杀的?”林纪再次出声问了一遍,声色俱厉。   “是我们杀的又如何?”那位尖嘴猴腮的人瞥了一眼林纪,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的视线倒是一直落在白灵的身上,他没想到在这寒冷之地还能看到如此水灵的女子,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一朵雪莲。   白灵察觉到那人的目光神色,细眉倒竖,脸上尽是煞气。   “闭嘴。”为首的大师兄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后者迎着自己师兄的目光,嘴唇哆嗦着,旋即噤声不敢说话。   他们是雪原剑池的弟子,不是邪派里的人物,也不是幽冥里的刺客,杀人这件事情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选择在此处埋伏宗侯,也是知道此处荒无人迹,不会被发现。   至于在雪原上杀修道者这种事,只要没被看见,就不能承认。   他是雪原剑池魁脉三代里的大师兄,名为庄焕。至于宗侯,的确是一位散修,和雪原剑池原本没有任何牵扯,但是剑池里锁住的剑妖夺了看守弟子的身体,逃了出去,还将剑池深处的那样东西带走。   他们寻觅了许久,最后发现那位被夺了身体的弟子死在清水镇。   东西不在那位弟子身上,宗侯是唯一一位和那位弟子打过照面的人,他们觉得剑妖或许换了人依附在宗侯身上。   再之后的故事,就更加简单。   他们是雪原剑池的人,出现在南边的清水镇本就十分奇怪。他们没有选择在清水镇动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选择在雪原人烟罕至的地方动手。   暴风雪起的时候,他们知道时机正好,因此冲了出去。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剑妖的任何气息,只好逼问宗侯知不知道那样东西的存在。   那圈涟漪从雪原深处而来,经过他们所在的地方,拉车的马和那些修为不足四象境的散修纷纷被寒气冻死。   宗侯想逃,被庄焕一剑劈开胸口,鲜血汨汨流出,在寒气作用下凝结成血晶,就这样死在了风雪里。   他们杀了宗侯,但是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在附近守着。   他们在雪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夜门关。宗侯运输这么多物资前往夜门关,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或许,这是剑妖吩咐的事情。   雪原上没有夜门关,宗侯要去的地方肯定和剑妖有关系。因此他们选择在附近等着,等接收这些物资的人出现。   然后,他们等到了林纪和白灵。   这两人的年纪不大,修为也都没有破入四象境,但却敢在雪原行走,这让他们觉得惊奇。   他们冲了出来,直接向两人喝问要那样东西,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可惜,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套出来。   林纪的目光很冷,像是四周弥漫的寒气。宗侯大哥死在这些人手里,他总要为宗侯大哥做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林纪脑海里挥之不去,逐渐蓬勃而起。他盯着眼前的这些人,眼里的寒光不自不觉地变成戾气;他心里对于争抢资源这种事一直存着很大的怨愤,此刻因着宗侯大哥的死,怨愤爆发了出来。   “林纪。”白灵察觉到林纪的异样,此刻的林纪和往常不太一样,似乎变得很是陌生。   他的眼神很冰冷,没有了一丝温度。   他像是没有听到白灵呼喊的声音,朝前迈出一步,将刀鞘里的刀拔了出来。   林纪的灵力涌入刀身,除了灵力,白灵还感受到另外一股奇怪的气息,像是潮湿深渊里阴诡的气息,冰冷森寒。   这不是林纪的力量。   庄焕看着面前走过来的人,目光死死盯着后者手里的刀,这股气息他不会感受错,是剑池里镇压的剑妖,“原来,剑妖是来到了你身上。”   “剑妖!”白灵闻言神色骤变,她听说过雪原剑池有剑妖,是宝剑通灵然后杀了持剑主人独自修炼的妖物,邪恶至极。   白灵第一时间催动手心里的铃铛,一道道镇魂音飘向林纪,笼罩在他的周身,然后冲进识海。   林纪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是被剑妖所影响。   她要用镇魂音,让林纪清醒过来,将剑妖从林纪的身体驱逐出去。   “镇魂铃铛,你是中州白家的人?”庄焕听出了铃铛的来路,面色阴沉下来,他不能让那样东西落入白家人手里。   白家的人知道他们雪原剑池在雪原上杀人,同样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妖物,纳命来!”他暴喝一声,打算先发制人。后背的飞剑出鞘,变做一道寒芒,刺向林纪。   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   寒芒带起一阵冷风。   还带起不少地上的积雪。    第149章 魁   雪原剑池一共有八脉,震、魁、离、魂、艮、慧、霁、坤。   这八脉的剑术各不相同。   但雪原剑池的道法神通其实从来就只有一部剑经。八千年前,剑池老人横空出世,在雪原深处斩杀天宫境修为的妖物,让世人都是看见了那一道横贯虚空璀璨至极锋锐无比的剑光。   一剑震世,剑意通透如天。   当世之人都觉得这一剑若是单论剑意,未尝不可和归墟前辈的心意刀比较。只可惜两人错开了时代,刀光剑意没有真正的碰撞过。   不过,若是再给剑池老人些时间,境界越过踏天宫,晋升至圣一列,剑意定然会更加的恐怖,绝不会在当年冲进黑暗深处那一刀之下。   后来,剑池老人在雪原创建一方宗门——剑池,想要将自己的剑道传承下去。剑池镇派的剑经就是剑池老人自身所悟的那一道剑光。只是那道剑光所著的剑经太过玄奥繁杂,数十年来竟是没有一位门下弟子能够悟的真意。   剑池老人用了数年的时间,又将剑经里的那一道剑光拆解成八招剑术,此举也是让剑池分成了八脉,每一脉修行一招剑术。   做完这些事情,剑池老人便离开宗门,走进雪原深处。   他想要剑道再进一步,只能在雪原深处与那些境界修为比他更强悍的墨色妖物战斗,于生死之间堪破大物。   自剑池老人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雪原深处自此也不曾见过他的那一道耀世剑光。   多数人猜测,剑池老人年岁过大,虽然剑意通明,可在油尽灯枯之时境界未能再做突破,因此在雪原深处坐化。   这也是令的无数人扼腕叹息。   久而久之,剑池老人也是渐渐被世人淡忘。   魁脉执掌的是由剑经分离而出的魁剑术。   魁有浩大之意。   庄焕这道破空而来的飞剑,也有着浩大之意。剑光如梭,奇快无比,上面的灵力纯粹凝练,十分不俗。   剑池虽然不比三教九门这样的势力,但也是仅次之。门下弟子又都是在雪原这样艰苦严寒的环境下修行,时刻与妖物战斗磨砺修为,灵力自然会比多数四象境修士纯粹,战力也是更为强悍。   剑光里的杀伐气息凌厉,犹如雪原之上肃杀的风雪寒气。   剑光至,风雪忽起,迎面而来的寒风让林纪和白灵都是感受到了刺痛感。   既是寒风,也是剑意。   四象境的修士已经能将灵力具象,借此施展出的剑术会更加厉害。   白灵注意到破空而来的飞剑,他知道此人的厉害,但比起飞剑,依附在林纪身上的剑妖更让她担忧。   “林纪!”白灵又是喊了一声,铃铛里的镇魂音源源不断地涌入林纪的识海,但仍旧是不管用。   林纪握着刀,迎着那道飞剑冲了过去。   他身上的灵力萦绕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阴冷至极。他眯着眼,看着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飞剑,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半米之内,飞剑已成杀意。   但他,根本没将飞剑放在眼里。   林纪抬起手,看准了那道飞剑的落势,刀落下的时候精准斩中飞剑中端位置。   铿锵!   金铁撞击的声响不断,刀口剑刃碰撞出一道道火光,灰色和白色的灵力互相侵犯最后纠缠在一起。   火光越来越多,灵力好似沸腾了一般,剧烈地震动着。   林纪握刀的手往下压了一寸。   刀刃上的锐利更盛。   庄焕察觉到这一幕,御剑的印决变化,灵力倾泻如柱灌进飞剑之中。飞剑发出铮然的嗡鸣声,剑身四周出现几道流光,那不是简单的灵力,而是由剑意加持的剑罡。   修出剑罡,魁剑术才算是入了门道。   林纪的刀光和庄焕的飞剑再次相遇。   依旧是清脆的锵音,但比之前更加嘹亮,像是在雪原低空飞行的长鹰发出的嘶叫,响彻整个雪原。   无数的火光再度而起,沸腾的灵力不再纠缠,而是相互冲击着。   形成的气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地上的白雪被掀起,然后形成一场浩大的风雪。   林纪和庄焕在风雪的中央,四周的人因为风雪都无法将里面的身影看清楚。   呼——   呼——   风声不断。   他们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看见身影的轮廓在飞速变化位置,一道道撞击声从风雪里传出来。庄焕不再御剑,而是直接握剑,两人眨眼的功夫交手了数十次。   战斗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庄焕是没有能力结束。   林纪虽然还没有进破入四象境,但是剑妖依附在他身上,令的他实力大增,就算是庄焕自己也有些招架不住,现在只是苦苦支撑而已。   林纪身上的剑妖则是不愿意结束。   他觉得这个小鬼很有趣,尤其是出刀的时候,所以他打算让林纪再多出几刀。   只是,看来看去这几刀都是一模一样,从上而下笔直地劈砍,虽说落刀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可对于刀来说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样子,这会多么的单调枯燥无聊。当初他就是因为这样的落剑太过死板,所以才将持剑的修道者杀了。   因此,他顿时又失去了看下去的乐趣。   他想了想,决定不看了。   一道灰色的雾气从刀尖出逸出,经过宽窄的刀身,来到刀柄,然后缠绕住林纪的右手,剑妖打算教教他刀怎么落下去才会更加有趣。   灰雾涌动。   林纪的手指颤了颤,但仅仅是颤了颤而已,落刀的时候手指仍然紧贴着刀柄,指尖的力量很大,灰雾根本没有办法掌控这只手。   他觉得匪夷所思,小鬼的意志明明已经陷进去了,就算不能掌控他的躯体,至少这条手臂不在话下。   可结果并非如此。   落刀的手势还是和之前一样,看着刀落下的痕迹,他渐渐明白过来,这小子不知道练这一刀练了多久,记忆早已经融入了血肉骨头里,成为了本能。   本能和意志一样,都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他很愤怒,也很失落,糟糕的情绪无处发泄,于是他盯着不远处的庄焕,后者这时候也是突然感受到自己被一股阴冷的气机锁定,如芒在背。   原本缠绕在林纪右手上的那团灰雾落回刀身上面,凝聚成一片灰霭。随着刀的落下,灰霭放佛被寒风打磨,变得越来越薄,最后变得像是翼鸟薄薄的羽翼,边缘处锋利无比。   刀劈出去的时候,薄如羽翼的灰霭也是飞了出来,这时候庄焕才意识到,这不是羽翼,而是一道剑光。   刀落下后劈出的是剑光,这画面看上去真的诡异至极。   剑妖不觉得,他看着刀身和飞出去的剑光,嘴角掀的很高,反而觉得这才有趣。然后他得意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真的很艺术,也只有自己能弄出这样的艺术来。   这是剑妖施展出的剑光。   庄焕感受到灰霭剑光里蕴含的力量,他感受到剑妖似乎朝着自己看了一眼,眼神里透着杀念,他的心颤了一下。   他逼了一口精血出来,落在手中的剑上。   剑妖看着不远处的庄焕,冷笑声越来越多,这就是人类。   无论嘴上说的多么正义凛然,内心里都是会有不少的阴暗,无非是有的人藏得深,有的人藏得浅而已。   所以说,修道者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以血饲剑,这是雪原剑池曾经的道法秘术,通过此法,不仅能够壮大剑身力量,还能够让剑孕灵,剑意流转圆润。只是后来剑池数柄名剑都是出现了剑妖这样的邪恶剑灵,此法就被剑池诸位长老封绝,沦为禁术。   但还是有不少剑池弟子暗自修炼,庄焕便是其中一位。   庄焕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施展过这一招,但此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为了活命,他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   精血滴落,飞剑瞬间变作妖异的红色。   一缕缕红光在剑身上流动,接着一股煞气从剑身中弥漫开来。   飞剑上的力量要比先前的强上数倍不止,煞气从剑身弥漫开来之后聚拢成一片灰影,从某种层面上说,灰影就是剑妖,只是还没有真正成型。   剑身激增的力量,便是来自灰影。   庄焕看着灰影,目露痴迷,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灰影的轮廓,呼吸和心跳;也能够感受到那股仍在孕育的强大力量。既然能修炼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要封为禁术?   修道者所行之事,本就逆天而为,哪里有什么该禁不该禁的东西。   庄焕握住手里的剑,心里生出莫大的底气。   就算对面是剑池镇压的一只剑妖,现在只是依附在未入四象境修士的身上,再强也不过如此。   疾!   他抬手一挥,飞剑疾驰而出,四周都是破空的撕裂声,尖锐的如同龙吟。剑身上出现剑罡,不是三道,而是十道之多。   灰影张开嘴,将周围的剑罡吞噬掉,身影越发壮大,它似乎并不满足,盯上了迎面而来的灰霭。   剑妖看着张开嘴扑咬过来的灰影,觉得这样的姿势还真是粗鄙丑陋,就凭这点力量,也想将我给吞了?   他不屑一顾,心里冷笑。   “真要算起来,我还是你的祖宗!”   他是第一代剑妖,后续所有的剑妖,论起辈份都在他后面,眼前这道灰影尚未成型,真要叫他祖宗,他反而会不乐意。   灰霭剑光来到灰影身旁,剑光就像是一头翼鸟,在虚空迂回宛转,留下一连串四溅开来的流光。   这些流光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那团灰影切割粉碎,随后迅速在虚空消融不见。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庄焕甚至来不及反应。看着灰影被一击斩碎的景象,他的瞳孔爬满了惊骇。   “剑可以劈,可以斩,当然还可以切……”剑妖幽幽说道。   “切也是艺术。” 第150章 乌云吞了雷霆   庄焕暗中修行了数年的以血饲剑禁术,才得以让剑身拥有那团灰影,相信再有一年的时间,灰影会真正蜕变成剑灵,拥有剑灵后,他便可以进一步修炼那已经失传的禁术。   可现在,灰影被剑妖的灰霭剑意直接斩碎,多年的心血尽毁不复存在。   庄焕知道现在不是惋惜心疼的时候,他根本不是剑妖的对手,眼下只能逃命。   他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风雪外面狂奔而去。   灰霭薄剑斩碎灰影之后,也是随之消散,剑妖没打算继续,为这样的废物再出手,没有任何必要,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何况,那小鬼的刀光还在。   刀劈出来的不会是剑意,只会是刀势;先前只不过是因为灰霭形成的薄剑太过锋利,力量过强,因而将刀势掩盖。   灰霭消散,刀势就像是破开了重重浓雾,然后劈向庄焕的飞剑。   飞剑微微颤动,剑身和刀势碰撞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缺口,有缺口位置纵深出数百处细小的裂纹。   裂纹一路蔓延到剑身边缘的时候。   一声很清脆的声音响起,像是银瓶破裂开来。   就这样,庄焕的飞剑碎了。   这把飞剑虽然淬炼不够,打磨的程度也不足够,但飞剑的材质是一块坠落在雪原上的陨铁,异常坚硬。   剑妖的力量在那片灰雾里,并没有落在林纪的身上,因此刀势的力量来源于林纪自身。无论这个小鬼灵力再精纯,也不过是离阳中境,这样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劈碎陨铁打造的飞剑。   那股力量……   剑妖拥有通明的剑目,因此看见了刀势里隐藏的那股力量,是那股力量,直接震碎了飞剑。   “仅仅只是离阳中境,就能领悟一缕刀中真意,这练刀的天赋,就算是整个剑池也找不出几位。”剑妖心中想到,“不过剑池里的那帮人,练的都是剑。”   飞剑是庄焕的本命道器,蕴养多年,劈碎之后,不远处奔跑逃命的庄焕瞳孔骤缩,心间翻腾而起的气血冲出鼻口,脸色在刹那间苍白下来。   又是一刀落下。   庄焕被随后而至的刀势劈中,胸口出现一道从肩胛骨斜向纵深到小腹出的刀痕,鲜血迸射而出,染红白色的雪地。   刀势落在地上,掀起无数的白雪和气浪。   气浪翻滚,将庄焕震飞出去,身体重重地砸落在魁脉其余弟子的面前。   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胸口处撕裂的感觉痛不欲生,面目狰狞;残留的刀势让他蜷缩着身体,不住的颤抖。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最开始魁脉大师兄的风采,更像是一条重伤狼狈的狗。   庄焕倒地之后,连吐数口血,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大师兄竟然落败了。   风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剑妖附在那小子身上,快释放焰光,让雪原上其余几脉的师兄弟过来!”庄焕缓过神来,急忙吩咐道。   林纪从风雪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的刀滴着血,眼神冰冷蓦然。   庄焕杀了宗侯大哥,还让整个运输队伍的散修丧命,因此他要杀了庄焕。杀人偿命,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林纪一步步靠近。   手里的刀再一次抬了起来。   庄焕看着刀刃上的寒芒,死亡来临的恐惧让他感受到绝望,他冲着不远处的人疯狂地喊叫,“快结剑阵!赶快结剑阵拦住他!”   一道焰光冲天而起,升到高空时炸裂开来,变成一团刺眼夺目的红光。   这是雪原剑池用来联络的焰光,无论附近有那一脉的门下弟子,见到焰光都必须火速赶往。   魁脉十来位弟子拔剑出鞘,接着分散开来,一道道剑光呼啸而出,最后缠绕在一起,变成一座剑阵朝着林纪落了下去,将他困在中间。   剑池的孚霁剑阵在雪原斩杀过不少墨色妖物,是镇压绞杀的利器。   由魁脉十来位四象境弟子联手催动的孚霁剑阵,充斥着森然的剑光,每道剑光的威力都能叠加,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林纪似乎没有看到眼前有座剑阵,他仍旧是朝着庄焕而去,来到阵壁的时候,他抬手一挥,手里的刀似乎只是随意落下。   哧啦——   剑池赫赫有名的孚霁剑阵,就这么破了。   庄焕没想到会这么轻易。   边上的那些魁脉弟子更没想到。   这还是离阳境的修士吗?   他们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生出莫大的疑惑。   与此同时,他们心里满是惊恐和畏惧。   庄焕开始逃命,他没有力气起身,只能在雪地里拼命地爬。   直到林纪的刀落下,他的身体停在原地,因为他已经死了。   其余的魁脉弟子在庄焕死之后清醒过来,没有了要再打下去的念头。   他们开始逃命。   风雪消停。   “林纪!”白灵冲到林纪的面前,她动用了铃铛里那条鲤鱼弄出来的水魄真意,铃铛震荡而起的魂音比先前强了数倍不止。魂音里面还蕴藏着借着水魄真意施展的镇魂秘术,因此魂音直接冲入林纪的身体,将他身上的那道灰雾剥离出去。   灰雾离开,林纪握刀的手指由曲拢慢慢展平开来,那把刀没有了被抓握的力量掉在雪地上,嵌进柔软的白雪之中。   林纪的嘴角溢出一道血水。   他闭上了双眼,然后倒在雪地里。   刚才的挥刀和平时一样,虽然又出现了那样的感觉,但并没有将体内的灵力抽空。所以林纪不是因为灵力枯竭而倒地昏迷,他是因为识海太过闹腾。   至于为什么这么闹腾……   白灵的镇魂秘术施展的仍旧是晚了点,剑妖早已经进入了林纪的识海。   剑妖来到识海上空,发现了那片绿叶,那缕刀意,还有那道劫雷。   “还真是热闹啊。”剑妖刚进到识海的时候,就发出了一声感叹,他没想到这个人类小鬼识海里里竟然藏着这么些东西。   有好东西,也有坏东西;也可能都是好东西。   绿叶发现了剑妖,散发出濛濛绿光。   刀意只是瞥了一眼,不为所动。   那道劫雷蜷缩在一处角落里,它看见剑妖出现之后,想着自己被压制的局面或许能够打破。   剑妖从那缕刀意里感受到了心意刀的力量,很快意识到,这是归墟留下的刀道种子。   绿叶和刀意看上去是一伙的,这两位他都不好动。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那道孤零零地劫雷身上,劫雷蜷缩在角落里,似乎在这识海里没有任何地位,而且劫雷此刻没有释放出属于它的毁灭气息。   剑妖自然会将它归为弱者。   剑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刀意他动不了;劫雷他就没有任何担忧或是恐惧。   白家镇魂秘术施展出来的时候,剑妖知道自己想要不被秘术剥离,就必须进到刀意,绿叶和劫雷所在的空间里。   那片空间,只容得下三位。   于是,剑妖化作一团灰雾飘了过去,悬浮在劫雷的正上方。   乌云来了,往往会打雷下雨,劫雷已经存在,剩下的就只有雨了。   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并不是真正的雨水,而是剑雨;剑雨不大,甚至极为寥落,只是十几柄锋锐的剑光从乌云中落下来,刺进劫雷的身躯,像是一根根钉子,将劫雷钉的死死的。   刀意又瞥了一眼那些剑光,开始有了兴趣。   劫雷此刻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乌云朝着劫雷落了下去,半途中乌云张开嘴巴,将那道劫雷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就这样,剑妖吃掉了劫雷,取代了它的位置。   只是,事情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乌云里面雷声轰隆。   劫雷是想要和新来者联手,却没有想到后者直接将它吞吃,连开口商讨的机会都没有,是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劫雷愤怒至极,一道道毁灭的气息爆发出来,在乌云之中震荡,一时间电闪雷鸣,火光四溅。   剑妖和劫雷打架,导致识海动荡的厉害,一时间犹如风起云涌,巨浪滔天;林纪承受不住识海这样的动荡,因此昏迷过去。   绿叶落下浓郁的生机。   刀意落下两道刀气。   生机和刀气笼罩在那处空间的四周,将剑妖和劫雷争斗的余波隔绝;林纪的识海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刀意没有办法将劫雷和新闯进来的那团灰雾直接镇压。   他的力量不够。   只能在一旁观望,等着剑妖和劫雷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出手。   劫雷来自九天之上的虚境,是天地间至阳至纯的雷霆;剑妖诞生于一柄剑,是剑灵吞噬了持剑者魂魄转修而成,算是魂灵的一种。   按理来说,至阳至纯的劫雷最克制这样的魂灵,剑妖应该很快会被劫雷降服,可事实并非如此。   乌云之中,看似凶猛不可一世的劫雷,它的毁灭力量在衰弱,节节败退。转眼间,像是从壮年过渡到老年,没有了原来的生气。   雪原剑池震脉的剑术,源自于剑经里的雷霆剑招,因此剑池除了剑经还拥有着十分不俗的御雷之法,剑妖修行过震脉的御雷之法,也引动过天外劫雷的力量淬炼剑身。   那柄剑的剑身已经淬炼到堪比艺术品的地步,只可惜最后还是碎了,变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天地间。   剑妖懂得御雷,也就不会被眼前的劫雷力量克制。   反倒是他能克制劫雷。   半刻钟过去,乌云中的劫雷不再肆虐,而是平静下来,只剩下没有声音闪烁的电光。   剑妖将劫雷吞了,也将劫雷的力量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劫雷或许从没有想过,自己不是被林纪炼化,不是被刀意劈碎,而是被一团乌云吃进肚子里消化掉。   这样的结局,委实有些惨淡。    第151章 或许,这就是因果   落魄山里,从天而降落在林纪识海里的劫雷,就这么消失了。   劫雷的存在,对于林纪而言始终是个隐患,但也是莫大的机缘。如果林纪境界够高,可以尝试炼化识海的劫雷力量,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   眼下,剑妖吞噬了劫雷,林纪的这份机缘算是被剑妖夺去。   虽然劫雷的隐患不再存在,但是剑妖的威胁反而更大。   识海里的刀意凝视着那团乌云,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他现在有些后悔。原本是打算趁着剑妖和劫雷两败俱伤后一道镇压,没想到剑妖这么快就扭转了局面,而且在吞噬完劫雷之后,反而是令的自身的力量更加强悍。   强到他都已经无法镇压的地步。   他开始担心林纪这个小鬼,要是印章上的那两个字能够接受林纪来到识海,镇压剑妖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可惜……   乌云滚滚,笼罩了这处空间的半边天。   刀意和绿叶以为剑妖要动手,都是严阵以待,神色警惕。   乌云开始下沉,在半空的位置凝聚了一团,然后一把墨色的椅子逐渐成型,像是黑铁王座,恢弘森然。   王座成型之后,乌云之中走下来一道身影。   接着乌云散去,那处空间恢复清明。   那道身影,看着虽然是人形,但却不像是人类,人类的头顶上不会有峥嵘的头角。   身影转过身来,坐在王座之上,靠着椅背,右手撑着座托,半截身体倾斜下去,他微眯着眼,嘴唇掀高。   似得意,似冷笑。   他原以为掌控劫雷仍需要些时间,毕竟这道劫雷胆小如鼠,谨慎的很,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时日。   刀意看见了身影的面容,震惊失色。   “是你……”他万万没有想到,从乌云之中走出来的身影竟然会是那位,可怎么可能会是那位?   ……   ……   荒境天,极北之地,雪原深处。   一片片散发着金光的符印在七位强者的手中凝炼而成,符印之中聚集着浓郁的灵力和大量的天地道则,拥有封镇一切的力量。   符印成型之后,由三位至圣联手构建成法阵,散落在穹顶那几道新生的裂缝四周。裂缝暂时没有办法缝合,他们只能布下法阵结界,让外界的墨色妖物没有办法从新出现的缺口中涌出。   他们布完结界之后,再度聚拢在一起,然后凝视着黑暗深处。   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穹顶新裂开的三百里裂缝,也不是裂缝内外可能蠢蠢欲动的墨色妖物,而是黑暗深处那位的伤势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半成,还是七成……又或者?   他们想要知道,剩下的时间究竟还有多久。这八位强者,就是人间顶天的柱子,他们必须要有所准备。   “你们说,老夫子现在还在黑暗深处吗?”穹涂真人问道。   这个问题引起了其他几位的注意。   穹涂、半壶、妖主和云霓都是看向文仁和瞎子书生。   老夫子是否还活着,文庙应该最清楚。   “在。”文仁没有掩饰什么,直接说出了答案,“但也算是不在。”   众人面色变了变。   文仁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们自然懂。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在众人心里,有着一致的解读。   老夫子借着归墟前辈那一刀的刀光看清了黑暗的本质,所以他才会冲进黑暗深处,想要将黑暗抹灭,消除外界妖物对人间的影响。   可惜,老夫子失败了。   当年他人没有回来,现在也肯定回不来。   黑暗深处毕竟是墨色妖物的老巢,老夫子纵使没死,估计也是被关押封镇着,凶多吉少。   可惜,人间没有强者能够进到黑暗深处,去和老夫子并肩作战。   “万年前,只有老夫子一位突破至圣的桎梏成为古圣境界强者;也只有他能真正和黑暗深处那位抗衡。”穹涂自言自语道,“万年来,这方天地还没有诞生一位古圣,黑暗深处的那位若是彻底恢复……”   四位天宫境的强者望着文仁,道一和灯捻这三位至圣。   若说这方世界谁最有希望破入古圣的境界,只可能是眼前这三位中的一位。   穹涂这么问,也是想要知道,三位至圣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路断了。”道一摇了摇头,他坐回到青牛的背上,耷拉下脑袋。   文仁和灯捻也都是默然不语。   三位至圣中,道一的境界最是深厚,距离那一层大道壁垒也是最为接近。   因此,他看的更加清楚深远。   路断了,指的是成为古圣的路。   万年来没有一位古圣出现,就是因为路断了。   其余众人心头满是疑惑,他们不是至圣,还在修行的路上,根本不知道路断这件事情。   “是因为穹顶的这片豁口?”妖主压住心底里的震惊,问道。   “等路走到头的时候,你们就会知晓,现在还不可说。”道一捻着长须,有些事情,无须讲的太过明白。   言多必失。   那几位闻言,神色失落。   既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也是因为知晓天地间恐怕再难出古圣。没有古圣强者,黑暗深处那位一旦彻底恢复,这片人间该怎么办?   难道只能等老夫子从那片黑暗挣脱出来吗?   可如果挣脱不出来呢?   “人间或许……还有古圣在。”道一看着他们脸上的失落,倒是说了这么一则消息,让他们重拾信心。   “哪位古圣……”   “该出现的时候便会出现。”道一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提前将回答说了出来。   裂缝封镇完成之后,穹涂、半壶和妖主都返回自己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过多停留。   黑暗深处的事情,有三位至圣看着,他们眼下更重要的,是修行,看能否看到至圣的门槛。   多一位至圣境强者,人间就多一根撑天的支柱。   瞎子书生跟文仁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荒境天,返回东麓学堂。   云霓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事情,也是跟三位至圣告了别,又跟文仁多说了几句话,便化作流光朝云顶山而去。   黑暗边缘,只剩下三位至圣。   “太安静了。”灯捻左手托着钵盂,右手捻着佛珠,神色不安地说道。   安静不是因为那几位离开之后没人说话。   也不是因为雪原上的风雪消停。   而是裂缝两边没有动静。   裂缝一裂三百里,这对于墨色妖物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无论是外界的妖物还是流入人间的妖物,都没有动静。   就连他们布下法阵结界的时候,也没有动静。   似乎,是刻意说好一般。   这很反常。   也让灯捻十分不安。   “瞎子书生跟你说了什么?”道一没在意灯捻说的安静的问题,他望向文仁,更想知道瞎子说的事情。   “有人放走了赤鼻道人。”文仁说道。   道一和灯捻神色都是愣了一下。   “黄河河底镇压赤鼻的法阵是老夫子的大字牢笼,那东西除了瞎子书生,这人间还有人能解开?”灯捻想不到还有谁。   “河底的气息被抹除的干干净净,他无法确定是谁。”文仁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有强者并没有死,而是活到了现在。”   “赤鼻重现人间,这不是什么好事。”灯捻担忧道。   “这当然不是好事!”道一白了一眼灯捻,觉得这句话说不如不说,“不过赤鼻被镇压了万年,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应该会躲上一段时间,暂时不会为祸人间。”   “倒是放走赤鼻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道一皱紧眉头,额头上的纹路很深,浑浊的瞳孔里浓雾深沉,可惜罗天盘不在手里,不然能够测算一些事情。   “会不会是道缘真人?”当年和老夫子关系最紧密的就是道缘真人,他兴许懂得破解大字牢笼。   “道缘真人要是还活着,那就真的是麻烦了。”道一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头疼不已。   灯捻捻了几颗佛珠,停了手上的动作。他知道道缘真人还活着,但他不相信此刻的道缘能做这些事情。   想来想去,还是他小瞧了道缘真人的能耐。   “道一,你告诉穹涂他们这世间还有古圣的存在,是指?”   “遗族的那位皇者。”道一轻声说道,“如果他还没有坐化的话。”   应该没有,至圣坐化会有天地异象;古圣更是如此。   “遗族万年前穹顶裂开的那场大战都没有出去,现在又怎么可能出现?万年时间过去,或许他们早已经将人间遗忘,只在自己那处秘境生活。”灯捻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年有老夫子,现在老夫子不在。”   遗族的皇权是被老夫子推翻,从此人间没有王朝,只有三教九门和其余宗门势力。   可以说,遗族是被老夫子驱逐的。   他们恨老夫子,不会和老夫子并肩而战,但老夫子不在,人间如果被毁,他们的秘境也会成为无根浮萍,所以道一认为他们这次会现世。   人间不能被毁,这是世间所有人的共识。   “你知道遗族的下落?”文仁问道,遗族最后一次出现就是万年前,这万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踪迹。   道一这么说,应该是有遗族的下落。   “还不确定,但是有些痕迹。我会寻着那丝痕迹去走上一趟,要是真的能够找到遗族,让他们出世,就算那位古圣不在,人间也能再多一股力量。”   那丝痕迹,是当初在南华山发现的。   道一将那张符给了林纪的爷爷。   后来那张符救了林纪。   于是,三人之间便有了因果,在归墟还没有用心意刀斩断林纪身上那些因果之前,道一顺着因果线找到了一处地方。   他觉得,哪里或许就是遗族所在的秘境入口。   道一也没有想到,他选择的人,会与遗族有关系。   或许,这就是因果。 第152章 就这样投身熔浆里   不过江进入金甲卫兵身体,走出通道之后,就掉入了雪原某一处雪谷里。   他先是被一股刺骨的寒冷冻的直打哆嗦,然后睁开眼,看见了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雪。他知道这里是雪原,也知道进入通道时传入耳朵里斩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但这是不是不公平?   不过江坐在雪地上,面露苦色。自己只会逃命的身法,哪里会打架的道法,没有打架的本事,凭什么斩妖?   斩杀不了妖物,他要怎么回去?   这种事情越想越是头疼不已。   他后悔了,觉得自己就不该惹白灵不快,这样也不会被她追着打,不会被追着,自己也不会意外撞进金甲卫兵里。   可鬼晓得金甲卫兵竟然会是传送法阵,就算自己不去招惹白灵,没有后续发生的事情,他也会因为好奇走进金甲卫兵里。   不过白灵这女人还真是疯婆娘,比清水镇子里李家的李杏花还要泼辣刁蛮;这么野的性子,哪里比得过夜可可。   他冷哼了几声。   屁股坐在雪地上,始终暖不起来,反而越来越冷,他起身站立,摩擦着双臂,驱散身体的寒意。   过了会,他想起来可以用灵力驱寒,他尝试着做了做,寒意渐消。   原来真的可以!   不过江激动起来,但很快眼神又是暗淡下去,没有寒意是件好事,可自己还是没有斩妖的办法。   他一个人在雪谷里行走,身影萧瑟。   不过江打算先走出雪谷,看看能不能碰见郝狂、南斗或是林纪,找见了他们就能让他们帮忙斩妖,自己也就可以回去。   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他们肯定不会介意。   不过江这么想着。   雪原深处震天的轰隆声响起的时候,不过江还在雪谷里走着,他心头咯噔一下,急忙抬头看着声音来源的地方。   他没有看见雪崩之势,却看见了天上从北边荡漾过来的那圈涟漪。不过江竟然能够看见这圈涟漪,本身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不知道那圈涟漪是什么,只知道天空因为那圈涟漪的存在变得像是水花四溅的湖面。   没过多久,那圈涟漪来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不过江皱着眉头,不明缘由。   这一刻,时空好似凝滞了一般,涟漪不再荡漾,风雪不再喧嚣反而是静默下来,天色则是比之前灰暗了些。不过江腰间黑白两色的罗盘有着极为微弱的光芒,光芒只是出现了刹那就消失不见。   不过江没有注意到罗天盘上的微光,他凝视着眼前静默不动的涟漪,他抬起手,伸出手指,触碰着那圈涟漪最边缘的地方。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不断扭曲开来,最后形成了极为驳杂的图案,不过江也没有注意到这幅突然形成的图案。涟漪边缘传来阵阵荒凉,萧瑟,冰冷,寒寂地气息,让不过江一时间如坠深渊冰窖。   周身的灵力没有办法将这些气息挡住或是卸去,他下意识地颤抖着身体,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那股寒意,真的是冷的要命!   “还好收得快,不然手就要冻成一整块冰坨。”   不过江心有余悸,他抬眼看向四周,发现那圈涟漪已经消失了,虚空没有波痕,恢复正常。   轰隆隆——   接着一阵阵剧烈的声响传来,不过江扭头回看,面色瞬间被吓得苍白,“我的妈呀!”   他怪叫了一声,开始疯狂奔跑起来。   不过江在的雪谷,高处皑皑的白雪成片的坍塌下来,最后演变成一场雪崩,朝着他奔涌而来。   他没有飞天的本事,两边的雪壁又太过陡峭,他没有办法直接上去,只能拼命往前跑。   好在他的身法不错,速度很快。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着自己倒霉。   跑了数百米后,他看见了雪谷的出口,外面是广阔的雪原,只要跑出雪谷,就能避开身后的雪崩。   他看到了希望,于是跑的更快。   轰!   突然间,脚下的雪地震动的厉害,一道道裂缝纵横交错,最后雪地崩裂开来,中间塌陷下去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   不过江没有注意脚下,整个身体栽进雪地的窟窿里。   雪崩经过,又将眼前的窟窿填满。   雪谷消失,变成了一片凹凸不平的雪地。   不过江掉进窟窿里,没有被落下来的积雪掩埋。窟窿下面之前应该是条暗河,暗河里的水结了冰;他落在冰上,然后一路往下滑,大约六七分钟之后,他从冰面滑出去,来到一处洞府。   洞府的空间很大,洞壁上有发光的磷石,微弱的光芒勉强让洞府有些光亮,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   不过江借着这些光亮,看着洞府内四周的情况。   他看见很多黑色。   光亮下面还是一片黑色,这片黑色并不是黑暗,像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   矿石?   不过江伸手去摸附近的黑色物质,不是矿石,硬度不够;毛茸茸的,还有温度。   “什么鬼东西?”   不过江疑惑道,声音在洞府里形成回音。   他盯着眼前的黑色物质,凑近去看,除了黑色还是黑色,是毛发,所以会有毛茸茸的感觉。   有温度,有毛发,应该是什么生灵。   不过江摸着下巴,他在想会是什么生灵。这里冰天雪地,气候严寒,能够在这里生存的生灵少之又少。除了修道者之外,就是少量的雪狐和白熊。   这些都不是黑色毛发。   雪疥兽倒是有黑色……   想到雪疥兽,不过江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东西,身体登时跳了起来,然后变得僵直。   他想到了墨色妖物,身体哆嗦的厉害。   “自己不会掉进了墨色妖物的巢穴吧……”不过江在原地站着,他看着眼前连绵成片的黑色,战战兢兢。   时间过去了半刻钟,不过江渐渐冷静下来,这些墨色妖物一直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过江在洞府里小心翼翼地走着,尽可能的不发出声响来,他在找出口,但是这处洞府很大,他看不见尽头,没办法确定哪里会是出口。   他很担心这些墨色妖物会醒过来,想要远离。   他从腰间拿起罗天盘,想用自己的生辰八字推命柱,最后推向的位置是哪边,他就朝着哪边走。   不过江想了想,又将自己的生成八字换成林纪的。   他觉得用林纪的靠谱一点。   林纪的命要比自己的好。   大致推算完了后,罗天盘上落下一根命柱,上面泛着红光。   不过江朝着红光所在的方位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身边还是有不少的墨色妖物,不过江不知道巢穴内究竟有着多少的妖物存在,难不成是聚集了庞大的军队?   好在没有墨色妖物苏醒过来。   又走了半个时辰,不过江看见了一片耀眼的红光。   出口?   不过江激动起来,脚下迈出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形很快没入浓郁的红光之中。   红光所在的位置,不是出口,而是另一处洞口。进去之后,不过江看见身下数十米的位置,有一处熔浆地。   似乎,是雪地深处的一座火山。   熔浆沸腾,一条条火蛇跳跃而出,在半空留下一道道痕迹。四周弥漫着恐怖的火焰力量,灼灼的高温纵使不过江离得远仍旧是感受的到。   他额头开始冒汗,接着浑身开始出汗。   不过江看着四周,觉得这一幕诡异的很。这里是雪原,四周都是皑皑的白雪,如此恐怖的灼热高温,这些白雪早应该被融化了才对。   但并没有。   雪原地底下,有一处熔浆地,本身就很奇怪。   不过江朝前走了一步,发现迈不出去,脚只能落到半步的位置。他抬手落在虚空,发现自己的面前有一座屏障。   看来应该是屏障的存在隔绝了熔浆地散发的恐怖热量,所以四周的白雪还在,没有被融化。   可热量要是被隔绝了,自己又是怎么感觉到灼热的?   奇怪,真的奇怪……   可惜林纪不在,他在学堂藏书阁看了这么多天的书,涨了不少知识,说不定知道眼前这番奇异的景象是什么。   想到林纪,不过江想起来自己是在找出口要出去。   他扭头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候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从来的方向传过来。   “那些墨色妖物……醒了?!”不过江脸色瞬间变青,墨色妖物醒了,自己肯定会被发现,成为这些妖物嘴里的食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过江看着两边的洞壁,不是石壁,而是雪壁。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法子。他开始挖雪壁,打算挖出一个凹槽,将自己藏进雪壁之中,这样墨色妖物就无法发现自己。   藏进雪壁凹槽之中,不过江凝息屏气,收敛了自身的灵力。   墨色妖物从面前经过。   不是一只,是接二连三很多只。   墨色妖物并没有发现藏在雪壁凹槽里的不过江,他们黑色的身躯移动着。   不过江斜着眼珠,看着墨色妖物走到屏障面前,不知道这些妖物要做什么。   接下来,他看见一头头墨色妖物通过屏障,然后坠入熔浆地。   就这样投身熔浆里。   “这……”   如果说之前看见熔浆地觉得奇怪,那么现在眼前的景象就是匪夷所思。   腰间的罗天盘突然亮了起来。   不过江吓的慌忙用双手捂住,墨色妖物仍旧是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些妖物,像是没了意识一般,如行尸走肉般,只剩下躯体。”不过江这么想着,他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走出雪壁凹槽,来到屏障面前。   目睹着一头头墨色妖物坠入熔浆地被焚烧干净的壮烈场面。   没有墨色妖物发现自己的行踪。   他开始往回走,打算找另外的出路。    第153章 突然而至的剑光   ……   夜可可,猿重,南斗,姜氏兄妹等人落入雪原后没过多久,便是碰到一起,不过众人的运气不好,他们遇上了雪崩之势。   面对雪崩这样的天地伟力,他们的境界不足以改变什么,只能逃命。   奔跑的过程中,丹田气海的灵力不断消耗。   雪崩之势结束的时候,众人体内的灵力都是不足三成。   众人看了眼身后茫茫一片的白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慨唏嘘。   要是他们速度慢点,肯定没办法逃过这场雪崩,会被数米高的积雪倾轧掩埋,想要再出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雪原上的凶险无处不在,众人明白这一点,确认不会再有雪崩之势的时候,纷纷盘坐于雪地上,开始吞吸吐纳,慢慢恢复体内的灵力。   一直闭着眼的夜可可忽然睁开眼,她眼神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落在一个方位,她微微蹙着眉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她感受到风雪里一丝诡异的气息,这丝气息让她心里不安。   气息越来越浓郁,而且是从四面八方过来,像是包围圈,将他们这些人围困住。   夜可可的神识慢慢地靠过去。   想要看清楚这丝诡异气息的来源。   她感受到了阴冷,邪秽,还感受到了一片黑暗。不同于太阳落山,夜幕低垂时候的景象,这种黑暗透着令人惊悸的力量。   是寂灭。   “墨色妖物!”夜可可惊声喊道。   神识感应到的那一片阴冷的黑暗,是一头头墨色妖物。   众人从打坐调息的状态中出来,神情都是警惕地看着四周,随时准备催动自己的道器进行战斗。   这里毕竟是雪原,墨色妖物无处不在。   轰轰轰——   远处不断传来声响,原本平整的雪地突然出现一个个坑洞,积雪塌陷下去,一头头墨色妖物从坑洞里窜出来,落到众人四周。   妖物抖落身上的白雪,露出黑色的毛发。妖物瞳孔里血丝密布,满是戾气,它们像是经历了一场惨淡的战斗,心口汹涌而起的怒气还没有倾泻而出。   獠牙狰狞锋利,上面透着森冷的寒光。   众人看着四周一片墨色,心神一时间沉入谷底。他们先前和妖物战斗过,又在雪崩之势下奔跑,虽然休整了片刻,但体内的灵力并没有恢复多少。   就算是平时,面对这些墨色妖物,都是棘手的事情。   “都是四象境修为的墨色妖物,领头的那只是四象中境修为。”   “数量也不少,起码有十几头墨色妖物。”南斗咽下鼓动而起的喉结,想着凭借他们这些人的力量,要应付眼前的墨色妖物,很难。   “这些墨色妖物都受了伤,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姜古看着近处的墨色妖物,发现它们腿部和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   “是剑伤。这种样子的剑痕,像是雪原剑池那些修道者留下的。”   “雪原除了二十一座关隘的修道者,还有剑池这一方势力。这些墨色妖物应该是撞见了剑池在雪原上行走的弟子,发生过碰撞,然后不敌在冰雪里逃窜。”   “这些妖物就算受了伤,我们对付起来也会很麻烦。”   “动手还是逃?”   大伙都是看向夜可可。一行人中,论境界修为最高的就是夜可可,论体魄力量最强的是猿重,猿重最听夜可可话,所以他们也想看看夜可可的意见。   “动手。”夜可可冷声说道,“既然来这里就是为了斩妖,哪里有逃走的说法?”   众人看着夜可可的双眼。   她的双眸是湛蓝色,和天空一个颜色,也和深邃的大海一个颜色,眼眸澄澈透明,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团炽烈的光芒。   那是火光,是要将眼前墨色妖物焚烧干净的火光。   她是白水泽的殿下,白水泽的妖兽和人类一样,有着要将这些墨色妖物驱逐出去的使命,所以她见到妖物,不会逃走。   她拿出骨笛,脚下迈着耶罗身法。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一头妖物的面前,骨笛响起一阵嘹亮的声响,夜可可双眼变得坚定而有力量。   妖族道法神通虽没有人族修道者多,但也不少,夜可可是妖族的殿下,传承了不少;除了耶罗身法,还有便是隐婆婆教给她的鲸落。   骨笛落下,带起一阵灵力潮汐,潮汐涌动间,一头蓝鲸乘着海浪而来。   夜可可施展出鲸落,能够召唤出妖族蓝鲸的虚影。   蓝鲸出现之后,张开嘴吸了一口气,四周的天地灵力疯狂地聚拢过来,蓝鲸的身形越来越凝实,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反而是具备了十分可观的力量。   蓝鲸摆动着巨大的尾巴,潜入灵力潮汐,一股滔天的巨浪涌起。巨浪飞入高空,随着骨笛落下。   朝着墨色妖物,迎头而落。   嘶——   墨色妖物发出尖锐的啸声,啸声盖过风雪的声音,震的所有人耳膜阵痛。   妖物冲进灵力潮汐之中,涌动的灵力形成莫大的压降。   轰的一声巨响。   墨色妖物的头颅撞破灵力潮汐。气浪翻滚冲向四周,众人看着四周的气浪,神色凝重。   这些妖物虽说受了伤,但是体魄力量依旧惊人,头顶这一撞的力量,他们未必能够扛的下来。   灵力潮汐被撞破,夜可可面色未改,她将骨笛横着送到嘴边,然后吹了一曲音律。   音律很短,但声音却很美。   美的像是眼前有着一幅仙女翩跹起舞的景象。   声音落入灵力潮汐之中,那头扎进深海里的蓝鲸破开风浪从海洋深处出来,和妖物的头颅碰撞在一起。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雪地颤动的厉害,地上的积雪不断震动着。   蓝鲸落下,妖物的头颅被硬生生压了下去,直到压进雪地深处。   夜可可抬起脚,踩在妖物的脑袋上。手里的骨笛再次落下,这回落下的不是音律,也不是鲸落,而是一招剑术。   剑术是隐婆婆教的万物剑。   万物皆可为剑,手中骨笛也是剑。   剑光凌厉而起,将妖物的头颅一剑两断。哧的一声,无数滚烫鲜红的血液迸射而出,血花开满整个雪地。   “动手!”夜可可沉声道。   猿重得到了夜可可命令,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手里没有什么道器,作为以力量体魄著称的搬山一族,他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道器。   猿重冲向妖物群,像是一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洪荒猛兽,他和妖物近身搏斗,拳掌之间一道道音爆传了出来。   碰上的妖物节节败退。   这一幕,让众人都是震惊失色。   没想到猿重的体魄力量,会有这么强悍。   南斗,姜古等人纷纷出手。   一簇簇离火火焰冲天而起,在雪地焚烧起一片火海。   数道明亮的剑光,直接斩向墨色妖物。   鲜血四溅。   猿重一人拦住了两头四象境墨色妖物,凭借肉身力量横冲直撞。   数头墨色妖物冲出火海,但很快被剑光斩断身体。   “这些墨色妖物比想象中的要弱。”南斗心下惊疑。   他们第一次来雪原,虽说对墨色妖物的了解不多,但也听说过不少妖物的故事,就算低阶妖物不懂得驾驭天地灵力,也没有任何的道法神通,但终究是四象境。   力量不该这么弱才对。   “兴许在和剑池弟子的战斗中受了不小的伤势。”   “不管怎么说,先将这些妖物尽数斩杀。”   他们察觉到妖物的力量不强,顿时有了信心。   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一头妖物被姜古的剑光劈中倒落在雪地。   众人身上都是沾惹不少妖兽的鲜血。   姜烟施展清尘道法,将所有人身上沾惹的鲜血除去。   “解决了。”   南斗躺在雪地上,灵力过度使用,让他有些累了。   其他人的状态也都差不多。   猿重的右臂被一头妖物咬伤,鲜血直流,姜烟和夜可可在帮忙处理猿重的伤口。   可惜木言不在,不然有木家的乙木青痕能很快将猿重手臂上的伤势治好。   眼下她们只能用治疗创伤的药粉撒在上面,然后用布条简单的包扎。   夜可可做完这些话,站起身来,她朝着北边望,这些妖物的出现太过诡异,就好像是送上门来的一样。   她接着鼻尖微抬,嗅到了空气里一丝莫名的味道。是神魂的味道,这股味道她以前闻到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味道的来源。   危险还没有解除,附近还有人,这股味道,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小心点。”   夜可可提醒众人。   南斗从雪地上坐了起来,手中的灵力随时可以涌出燃烧一片离火火焰。   其余众人也都是再次进入戒备的状态。   “还是妖物?”南斗问道。   夜可可摇着头,“是个人类修道者。”   众人心生诧异。   如果是人类修道者,有什么好担心的,雪原之上,不允许人间修士自相残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灰色的剑光破空而来,宛如一条灰色游龙,剑光斩在雪地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雪地坍塌,白雪倾覆,很快将那些死去的墨色妖物掩盖。   好强的剑光!   众人心里想着,突然出现的人类修道者会是什么人,他又为什么突然对着他们出剑。   夜可可看着剑光的第一时间,便知道麻烦了。   因为这道剑光很强。    第154章 只斩妖   夜可可感受到来人神魂的强大,还感受到斩出那一剑的凌厉。她虽然不擅长用剑,但是隐婆婆用的是剑,她见过隐婆婆练剑,也学过隐婆婆的一招万物剑,长期浸染下来,也是知道什么样的剑招厉害。   尤其是眼前来人的剑招,已经是蕴含剑意。   这不会是一般的修道者。   夜可可站在原地,南斗这时候已经是冲了出去。   一道离火火焰冲向来人。   火焰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将来人团团围住,让他避无可避。   其余众人聚拢到一块,看见火焰里来人的面容,他们不认识这人。   “不知是雪原剑池那一脉的弟子?”姜古出声问道。   “震脉,剑二。”来人的声音清朗,还有些料峭的冷意,像是风雪一般。   话音落下,一道剑光从他手里落下,剑啸声嘶耳。剑光将离火火海劈开一条通道,剑二从火海里走出来,白衣如雪,眉宇如轩,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冷漠的像是一块冰。   南斗虽然不是四象境的修士,但是离火的威力也不是一般四象修士的力量能够比拟的,剑二能够一剑劈开,足以证明他很强。   剑池震脉九门的弟子听过一些,但是对于剑二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不过既然是雪原剑池的弟子,怎么会对他们出手?   雪原之上禁止修道者互相出手,尤其是势力较大的宗门。   “雪原剑池,向来以斩妖为名。”南斗沉声道,眼下剑二将剑光斩向他们,剑光里的冷意已经不是冒犯,而是藏着杀机。   “一言不发,上来就是杀招,雪原剑池就是这般对待雪原上其他修道者?”姜烟哼了一声,质问道。   “雪原剑池门下弟子,只斩妖。”剑二回应道。   他朝着南斗继续往前走。   走到距离南斗半丈的位置,他忽然停住身形。   周身的灵力喷薄而出,他的境界修为此刻也是展露无遗——四象上境。   虽没有入八荒,但灵力中已有八荒意。   眼前这人,纵使他们所有人联手,也未必是对手。   南斗感受到剑二的气势,眼里并没有多少惧色。   “既然斩妖,为什么——”夜可可落下骨笛,指着剑二。   眼下的局势,可不像是只斩妖。   剑二挑了一下眉头,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脸的确像是一块冰,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可能化开,冷意十足。   夜可可话戛然而止,因为剑二的剑再一次落下。   剑光的位置,就是南斗站的方位,似乎是朝着后者发动攻势。   “欺人太甚!”南斗怒不可遏。   姜古姜烟同时出手。   夜可可踩着耶罗身法来到剑二的面前,鲸落倾轧而下。   猿重深吸了一口气,侧着身子,用肩肘猛地撞击剑二。   ……   “既然说的是斩妖,为何还要对我们出手?我们是妖吗?”夜可可横眉冷眼,她没来过雪原,但听隐婆婆说起过,雪原剑池都是铮铮铁骨之辈,在雪原之上斩杀了不少妖物。   难不成就是这样的霸道无礼?   一道极为强大的剑光朝着南斗落下。   夜可可等人的攻势也是落下,姜古姜烟南斗等人的道法横在剑光身下,要将剑光拦阻下来。   轰的一声,猿重的身体撞在剑二身上。   与此同时,夜可可的鲸落也是落在剑二身上。   南斗等人联合的攻势没能够将剑光拦下来,但是猿重的冲撞让剑二没有抗住,身体直接倒飞出去。   身体又被鲸落狠狠砸中。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殷红色的血迹。   他的境界虽然是四象上境,距离八荒也只是一步路,但是在没有防备下遭受夜可可和猿重的攻势,自然是受伤。   不过他的剑光,依旧是霸道异常。   剑光落下之后,并没有劈中南斗,剑光的目标也不是南斗,而是雪地。   雪地再度被斩出一道剑痕,随后塌陷下去,一道醒目的沟壑出现在众人眼里。   掀起的风雪扬到虚空之上,纷纷扬扬落下,整个地面横扫而出,露出褐色的大地。   “我的剑,只斩妖。”不远处从雪地上站起来的剑二抹去嘴角的血迹,沉声说道。他的面色还是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神色变得肃穆。   “雪地里有妖物。”   这是他关于几道剑光的解释。   众人听完他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剑光留下的那道沟壑,看见了白雪,褐色的土地,还看见了里面一头墨色的妖物。   妖物已经被斩成两半,红色的鲜血还没有凝结成块。   众人回想起刚才剑二斩出的那几剑,似乎并不是真的针对他们。如果针对,接近八荒境的剑二,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所以他说的没有错,他一直都是在斩妖。   斩雪地里潜行的妖物,救他们的性命。   妖物在雪地里潜行,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察觉,如果不是剑二的剑光斩下将妖物击杀,他们绝对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众人面色愧疚。   “荒境天黑暗深处出现动荡,一场巨大的雪崩之势覆盖整个雪原,再加上暴风雪,积雪有着数米之高。不少妖物趁着这个时机在积雪里蹿行,越过那些关隘形成的防线。”剑二继续开口说道。   “这话你要是早点说,我们肯定不会出手。”夜可可神色歉然,但无论是谁,面对突如其来携带杀机的剑光斩落,心里都会极不舒服。   “你们没问。”剑二面无表情道。   “………”   误会顿时解除,该疗伤的疗伤,该恢复灵力的恢复灵力。   “白水泽的紫雪丹,能消除猿重撞击带来的内伤。”夜可可来到剑二面前,给了他一粒丹药赔礼道歉。   “不需。”剑二拒绝了夜可可的好意,“你们没伤到我。”   他是四象上境的修道者,如果这么轻易就被没入四象境的修道者弄重伤,震脉的声名都会被他给毁了。   夜可可瞥了一眼他的嘴角,示意之前嘴角溢出的血迹,没受重伤,哪里来的血迹?   剑二没有再说话,气氛沉寂下来。   良久之后。   “一个人在雪原行走?”夜可可好奇地问。   剑二嗯了一声。   境界修为上,他已经领悟了一丝八荒意,进入八荒境也只是临门一脚的事情,只是这一脚地迈出十分困难。   为此,他一人孤身在雪原上行走,想要通过斩妖来磨砺剑道。   后来他在距离此处数里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群流窜的墨色妖物。他一人一剑冲进了妖物之中,格杀了数头妖物。   剩下十来头妖物没有被斩杀,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妖物逃窜,他一路跟了过来。   随后,看见了雪地上行走的夜可可南斗等人。   雪原之外的宗门势力,不断会派门下弟子来雪原斩妖历练,但这几年比较少。剑二没有见过几个其他宗派的弟子,因此想要知道这些人的境界修为究竟怎么样。   所以追上妖物之后,他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在一旁观望,看看这些人的力量。   这些人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是三教九门里的人物。   但仍旧比不过剑二手里的剑,就算他们和自己同一境界,也胜不过自己手里的剑。   对于自己的剑术,剑二很是自信。   “雪原剑池在什么方位。”夜可可继续问道。   “风雪里。”   夜可可深深地看了一眼剑二,蹙着眉头。她想要问些事情,但剑二这个人始终冷冰冰的,回答的话都很简短,问不出什么答案来。   夜可可没有再问。   南斗等人灵力恢复之后,准备出发。经过这番战斗,手里的光圈亮了三分之二,再斩杀一些妖物,便是可以直接返回东麓学堂的后山。   众人跟剑二道别,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了虚空传来啪的一声,又看见了半空中高亮的红光。   那是剑池用于求助的焰光。   剑二看见这道焰光面色变了变,然后身影消失在原地,朝着焰光所在的位置飞奔而去。   雪原剑池求助的焰光轻易不出现,难道是发现了八荒境修为的妖物?   夜可可注意到剑二变了的面色,在他离开不久,也是跟了上去。   雪原上不允许修道者之间搏杀,求助只可能是遇见了妖物。   其余众人互相看了几眼,紧随其后。   ……   ……   黑暗深处边缘,三位至圣分开。   文仁继续留在这里,观察着黑暗深处的动静。既然老夫子能够在黑暗深处点亮一个智字,不应该只会有着提醒警示的作用。   应该还会有别的作用。   他要确认老夫子的处境,还要试试,他笔下的礼字能不能透过重重黑暗,去到老夫子的面前。   道一老头往东边走,他要去一趟遗族所在的地方,如果黑暗降临,人间需要他们的力量。   灯捻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暗深处,手里的念珠转动了一颗,他的慧眼还是没能够看清黑暗深处里的场景。   道一在南华山的时候说过,里面是孤舟蓑笠翁;可垂钓的人会是谁?   黑暗深处那位?   还是老夫子?   灯捻脚下的金莲散发着一圈圈金光,他踩着金莲离开了荒境天。   但灯捻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西漠悬空寺,而是去了一趟白水泽。   他找到了云来,继而看见了旁边佝偻着身子消瘦的老者。老者赤红色的鼻头十分醒目。   赤鼻果然是道缘放出来了。   “真人到底要做什么?”灯捻望向云来。    第155章 三棵老松   赤鼻没有想到会有一位至圣来找云来。   他被老夫子用大字牢笼镇压在黄河河底的时候,灯捻还不是至圣,或许那时候他都还不是圣人;他不认识灯捻。   赤鼻曾经是至圣境界修为,但是与老夫子那一场战斗过后,身体重伤,境界跌落,大字牢笼里灵力稀薄,到现在也只是恢复到天宫境的修为而已。   在一位至圣面前,天宫境并不够看。   眼前的和尚虽说不是万年前的人物,但肯定听过他的名号,和尚最看重的就是慈悲,最想除去的就是他这样为祸人间罪孽深重的魔头。   赤鼻担心突然而至的和尚是来抓自己回去的,他怕被发现,因此尽可能的收敛自己的灵力气息,头埋的很低。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在仍旧是披头散发,头埋低之后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面容,应该不会被轻易认出来。   灯捻到来,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直处在战战兢兢又震惊的情绪里。   “佛门有慧眼。”灯捻扫了一眼边上的赤鼻,脸上挂着笑容,“赤鼻施主你身上的罪孽戾气如此深重,就算没有慧眼,也能分辨的出来。”   赤鼻身子僵了一下,和尚的鼻子有时候比狗还要灵敏,想要瞒过去也只是自欺欺人,赤鼻抬起头,裂开嘴笑,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鼻头此刻仿佛充血一般,红的吓人。   “悬空寺哪位高僧?”他认识的那几位高僧,估计早已经坐化圆寂了。   “贫僧法号灯捻。”灯捻双手合十,垂耳闭目。   “渡海是?”   “渡海是悬空寺上上任主持,算起来是贫僧的师叔祖。”灯捻脸上的神情未变,只是笑容比刚才敛了几分,他知道赤鼻说这句话的深意。   赤鼻是万年前的人物,和渡海师叔祖是同代人物,真按照辈分论,赤鼻也是他的前辈。   赤鼻眯着眼,脑袋抬的更高;享受佛门高僧的敬意,他还是第一次,因此很是期待。   “佛门只讲因果,不论辈分。”灯捻说道,面色微冷,论辈分是文庙的事情,“赤鼻施主作恶多端,这一声前辈也不可能会有。”   赤鼻摸着红色的鼻头,讪讪一笑。   “你是要将我带回大字牢笼里?”赤鼻话音落下,周身一片道则真意涌动,灰雾弥漫开来,他的身影变得很淡,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立刻遁走。   好不容易逃出来,他不可能再回去。   “既然是道缘真人将你放出来,我就不会再动手。”灯捻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灵力涌动,身下的金莲也没有一丝佛光。   赤鼻看了一眼云来,后者给了他一个心安的眼神。   “原来是假慈悲……”赤鼻小声嘟囔道。   他眼神变幻,道缘真人竟然和灯捻至圣有联系,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难怪只有四象境修为的道缘,敢在雪原行走,敢去到黄河河底找自己,不是因为云来,真正的依仗是眼前的和尚。   眼下的人间至圣只有三位,有一位至圣撑腰,行走人间的确是有底气。   赤鼻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道缘真人的能量。   不过,他从来不会低估道缘,否则也不会被道缘控制。   纵使被控制不是心甘情愿。   不过眼前的和尚要是和道缘真人是一伙的,怎么会不知道道缘要做什么?   赤鼻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能站在一旁,等着云来和灯捻接下来的对话。   “我只是真人的随从,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至圣想要知道,可以去问他。”云来没有回答灯捻的问题,因为他也不清楚灯捻和道缘真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有些问题,无法轻易作答的时候,那就装作不知道。   “他只是东麓学堂的学生,那里又是文庙。”   灯捻是悬空寺的住持,天底下三位至圣中的一位。他去文庙找一位四象境的修士,这件事怎么看都十分荒诞,肯定会招来无数视线,也会惹来很多猜测。   他去了,反而是给道缘增加麻烦,因此他选择来白水泽找云来。   云来一直跟在道缘身边,他以为云来能知道些事情。   “让真人去一趟中州城南边的清缘寺。”灯捻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赤鼻,“施主既然出来了,就莫要再做恶,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话音落下,灯捻也是消失在两人眼前。   赤鼻拧着眉头,“他这是在提醒我?”   云来摇摇头,“是威胁。”   赤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出来的时候,四周都是呼啸的狂风。   “出来虽然开心,但总会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赤鼻目光森冷下来,随后磨着牙齿,他偏头侧目看着云来,桀桀冷笑,“我杀过至圣,你信不信?”   云来没说话,四周只有狂风和赤鼻的笑声。   如果他现在还是至圣修为,他肯定会将灯捻的脑袋拧下来。赤鼻很厌恶愤恨和尚,万年来没有变过;灯捻说他是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注定和讲慈悲的和尚不死不休。   就算是假慈悲,也是如此。   可惜,他现在打不过灯捻。他曾经是至圣,知道天宫境和至圣境差距有多么明显。   “和尚和真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赤鼻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探过头来问云来。   “不知道。”   赤鼻以为云来不肯说,实际上他是真的不知道。   云来回答完这句话,用心念传音将灯捻的话传给姬寒。   灯捻和尚只说了见面的地点是中州城南边的清缘寺,但没说时间,只可能是现在。云来不知道灯捻至圣是怎么确定自己可以和真人心念传音,但他是至圣,总会比自己知道的多。   何况还有佛门的慧眼。   “清缘寺……”   云来呢喃着这座寺庙的名字。   赤鼻闻言,心里也是在想着这个名字。   中州城有很多地方可以碰面,灯捻是和尚,不引起注意去寺庙最是合适,中州城寺庙不少,清缘寺声名不显,几乎没有什么香火,很是普通。   但越是普通,其实越不普通,道缘真人和灯捻以及清缘寺之间一定要什么联系。   缘肯定是道缘的缘。   清呢?   赤鼻没有任何头绪,为此他抓着脑袋,头疼不已。   云来没有想太多,他只是道缘真人身边的随从,他说什么,自己做什么就好。   比如眼下,他们在白水泽监察屠夫和蒋门神,与此同时留意幽冥的行踪。   不过幽冥的行踪最是难寻。   虽说幽冥的刺客藏身在花船里,让蒋门神怀疑幽冥会和青丘狐族有关。顺着这条线索,他们找到了青丘,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的踪迹。   但不是一无所获。   距离青丘百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处天然成型的深渊。他们会留意这处地方,是因为有一两只花狐狸在深渊附近消失,而蒋门神在狐狸身上味道了小女孩的味道。   深渊看下去看不见底部,屠夫和蒋门神在外围观察,暂时没有直接进入深渊底部。   清缘寺在中州城南边青峰山的后面,距离中州城有一段距离。寺庙不大,又离城较远,没有太出名的住持方丈,因此城里信神拜佛的人不会跑来这里烧香。   香火对比其他几座寺庙,差了不少。   也有好处,那就是足够清幽。   数十棵苍翠的老松,十座古刹,僧侣不足百人。   木鱼和念经声在老松古刹和深山之中回响,更显清幽。   灯捻在一处古刹坐着,手里捻着佛珠,闭目眼神。   他来的很快,但姬寒走得很慢。   云来心念传音的时候,姬寒还在后山峰顶看那卷礼易,随后怀里的木牌震动起来。   他感受到云来神魂的波动,知道灯捻要跟自己见面的事情。   两人在泼墨画卷里算是打过招呼,只是一直没有见面。   姬寒面带微笑,心想最先忍不住的果然还是和尚。   既然是灯捻先开口找他,他也就没有必要那么心急,所以他将礼易当前这里章的内容看完,然后将书放回原地。   走下后山,走出东麓学堂。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要马车,而是踩着身法前往清缘寺。   半个时辰之后,姬寒来到清缘寺的入口处。   入口处有三棵老松,年岁都十分久远,他走到其中一棵老松树下,看着斑驳的树干,回想起一些往事。   清缘寺的缘的确是道缘的缘。   数千年前,道缘还没有成为白水泽上一任妖主的时候,他曾来中州城求学,入的也是东麓学堂,和现在一样。   入学之前,他来到青峰山附近游玩。那时候还没有清缘寺这座寺庙,但在现在清缘寺所在的位置上碰见了一位老和尚和一位沙弥。   老和尚在修闭目闭口禅,既看不见四周的一切,也说不了任何话。   小沙弥很有趣,脑袋里的想法很多,也很天真。道缘是个天真的人,因此很喜欢小沙弥的天真。   他是道缘真人,小沙弥只是沙弥,但他却和小沙弥讨论了人间,疾苦,天道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   小沙弥说,人间很好。   他还说,可惜众生疾苦。   道缘真人旋即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人间很好,众生依旧疾苦吗?   小沙弥摇头。   道缘真人告诉他,因为有天道,天道让人间有了疾苦。   小沙弥似懂非懂,然后小声的问了一句,“如果没有天道,众生是不是就没有疾苦了?” 第156章 引虚境雷霆   道缘眯着眼,面带微笑。他脸上的笑意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真切的笑。   他很喜欢小沙弥的回答,虽然小沙弥还未经太多世事,但正因如此,回答才更显珍贵,毕竟这就是人之本性。   佛门讲究因果,道缘给小沙弥看了一盏青灯的烛火,火光里有三千世界,每一个烛火世界里都有一尊古佛,佛光耀眼,佛法无边,还有无数菩提莲印。   小沙弥被烛火世界的佛光照耀,坚定了禅心。   灯捻原先只是个凡人,身边虽然有位悬空寺的高僧,但高僧修闭目闭口禅,没有办法教小沙弥修行之法。所以,小沙弥踏入道途的引路人,其实是道缘真人。   小沙弥的道引,就是道缘拿出的那盏青灯火光。   佛门至高的青灯引。   至于佛门的青灯为什么会在道缘真人的手里,那便是另外的故事。   那次相遇,便是两人的缘法。   纵使日后两人再未见过,但那份因果催生的牵连始终都在。   这些老松,就是当时闲来无聊和小沙弥一块种的。   很久以后,灯捻在这处地方修建了一座寺庙,鲜为人知。寺庙取名清缘寺,缘是道缘之意,清则是清明之意,合在一起说的是那件事——灵台那丝清明源于道缘。   清缘寺的来由,道缘并不清楚。   道缘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面,继续迈步前进。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阵雨,风一吹,有明显的凉意,还有雨水浸润泥土之后留下的土腥气味。青石路两旁的松木仍旧滴着水珠,针叶被洗的翠绿,像是一根根散开的葱叶。   不远处的山峰缭绕着不少迷蒙的水雾,越来越浓郁,最后将峰顶笼罩。   清缘寺近在眼前。   这里人迹罕至,香客很少,但是檀香气息却很浓郁,敲钟的声音也很洪亮,整齐的木鱼声振聋发聩,不像是一般的小寺庙。   只是这一切,都藏在青峰山后面,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寺庙的恢弘。   就像众人心里都会在某处角落藏些什么似的,难以被人发现。   道缘心里则是在想,灯捻至圣究竟在想些什么。   泼墨画卷里是灯捻让戒律堂首座用两心通越过两处空间和自己对话,但从戒律堂首座的神情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以由此推测灯捻也不知道。   估计是赤鼻离开了黄河河底,灯捻知道这件事情,从而联想到了自己,所以才会找云来通知自己来清缘寺见面,想要问个究竟。   他没有直接去东麓学堂,还真是谨慎。   来龙去脉道缘看的很清楚,但就是不知道灯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道缘也没有惧怕什么,虽然他不喜欢佛门的僧侣,但不介意他们是同行之人;灯捻瞒着文仁和道一来见自己,说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反而是有不少的好意。   况且,他这个时候也想见见灯捻。   道缘拾阶而上,携带着大量雾气的流风经过,松树摇晃几颗水珠下来,打湿他的头发和眉梢。   水珠经过眼前的时候照见他明亮清澈的眼眸,眼眸里没有浮沉的岁月气息,有的只是少年郎的样子。   他一袭白衣,走在松木青石古刹,颇有一种出尘的气息。   境界仍旧是四象境,此刻却有谪仙气息。   古刹中坐着的灯捻睁开双眼,他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知道道缘已经来了。只是四象境的修为,来的果然慢很多。   “真人,许久不见。”灯捻望着迈步走来的道缘,放下手中的念珠,脸上的笑容浓郁。   道缘嗯了一声。   这里的许久,是数千年;但其实,算上这次,他们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道缘走到古刹之中,坐在灯捻的对面。不远处有小沙弥端着茶壶,水壶,火炉和茶叶过来,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真人不愧是真人,敢独自一人过来。”   灯捻捻了一个佛印,古刹两旁松叶上的水珠飘飞而来,落入水壶之中。水壶里的水煮沸,随后他从茶盒里去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   “你是至圣修为,我身边没有至圣人物,再多人跟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我既然来了,就有自信回的去,哪怕你是至圣也一样。”   茶香顿时飘溢而出,让这座古刹更显清幽古味。   “真人的自信源于何处?”   “悟道古树树叶培制的茶叶?”道缘闻了闻,和印象里的味道一般无二,他接着说,“佛门的因果,寺庙前的三棵老松。”   “我只剩下三两,云霓那丫头对我太过小气。”灯捻倒去茶壶里的水,洗过茶叶之后重新倒入一壶沸水。   虽说云霓厌恶悬空寺的和尚,总是会骂他们秃驴,但是灯捻至圣这里仍旧是会有悟道茶叶,只是份量比不过道一,更不用说文仁。   三两很少,但他仍然用这种茶叶招待道缘,这是足够大的珍重。   “可惜了,茶叶里的万物母,我这具身体还承受不住。”   “古刹两边的老松非比寻常,雨水经过松叶,拥有了佛性,万物母能封在一滴滴水珠之中,慢慢散开。”   “芥子?”   “真人曾经在佛门待过?”芥子是佛门才有的说法,这里说的芥子,是悬空寺秘藏的封印道法,除了主持和戒律堂首座,再无其他僧侣知道。   他没想到,道缘真人竟然会知道。   “找我做什么?”道缘只是看了一眼灯捻,没有回答灯捻的这个问题,他喝了一口茶,闭着眼品出了茶的苦涩和甘甜,只是和记忆中的味道差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芥子的缘故。   灯捻很快醒悟过来,当初佛门的青灯引都是在道缘真人的手里,知道芥子不足为奇。   “想知道真人是不是真人。”灯捻回答着道缘的反问,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道缘。   佛门有色空的说法,但这个问题和色空无关;这句话也没有过深的禅机,灯捻只是想要听听眼前这人的说法。   “是也不是。”灯捻倒茶,道缘喝茶,这一幕很是相似。   但当初的灯捻还是个小沙弥,茶壶里的茶叶也不是悟道古树叶。   “何意?”   “我在黑暗里死过一次,醒来之后神魂虽在,但换了躯体。我记得从前所有事情,但忘记了未睁开眼黑暗里发生的事情,因此我未必就真的是道缘。”   道缘自己也在一次次更换躯体感受神魂的时候,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佛门讲究因果,我的存在由那些因果证明。因果里有你,有那些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些要见的人,所以我应该是道缘。”人不从自身确认自身的存在,而是从他人与自己的因果中确认。   这些因果形成的连线,最终汇聚到一起,就会形成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   除非因果不在,否则他就是道缘。   灯捻点了点头,他是佛门领袖,自然听得懂道缘真人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呢?”道缘继续问道。   灯捻问这句话,不会只是要一个答案,所以在他说完之后,他要问然后。   “真人要做什么?”   “想为人间做些事情。”道缘眯着眼,他说的这句话是实话。   “我能为真人做些什么?”这是灯捻的第三个问题。   “悬空寺讲经地莲花池里的一朵双生莲,还有南离的神魂。”   灯捻面色怔了一下,道缘真人竟然连这件事也知道。   “当日西漠悬空寺响起浩大的梵音和经声,我想不知道也难。”   灯捻想想确实也是。   他做那件事情,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就是想要该知道的人知道,只是该知道的人里并不包含道缘真人。   “莲花池里的双生莲可以,但南离与我佛门有缘,他的神魂……”灯捻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希望南离的神魂留在悬空寺。   “因果够多了。”道缘沉声道。   灯捻又是怔了一下。   林纪能够苏醒过来,是因为道一老头将那张符给了林纪的爷爷,这是一份因果。虽说这份因果被归墟一刀斩断,但仍旧是还有一丝牵连。   后来道一老头让道门里的天下行走接触林纪,又是将那丝牵连壮大。   林纪在十三手里学到的字,得到的那卷礼易,也是一份因果。   南华道观和文庙都有因果缠绕林纪,唯独悬空寺没有。   所以灯捻接走了南离的神魂,想要从中要一份因果。   这件事情,无可厚非,纵使道一和文庙知道,也是如此,因此灯捻没有遮掩。   他为了南离的神魂,费了很大的心神,就算是道缘真人,也不愿意给出去。   “真人是什么意思?”   因果哪里够多。   “十三还在悬空寺。”   若论因果,十三绝对要比南离重要的多。悬空寺只是不想在林纪这里少一份东西,因此谋划,但既然有十三的因果,让出南离的因果并非难事。   “十三虽然早已不在文庙,但曾经是文庙的夫子。”   “嫁接因果的本事,我知道佛门有。只是单纯的嫁接因果,还不至于惹来文庙的注意。”   “真人为什么要南离的神魂?”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道缘问道,他回答了很多问题,不想再继续回答下去,纵使对方是如今天下仅有的三尊至圣之一。   “是。”   “引虚境的雷霆。”道缘没有掩饰。   灯捻展开慧眼,在姬寒的身上看了一盏茶的时间,看见了很多细节,“果然如此。”   道缘真人的神魂和姬寒这具躯体并没有完全融合,因此神魂与感悟纵使强大,也无法让现在的道缘快速提升境界修为。   不仅如此,八荒境是魂体融合的重要阶段,在此之前没有解决姬寒神魂的问题,会很麻烦。   哪怕他是道缘,这样的麻烦也会十分棘手。   他目前的修为,距离能进入虚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等不了那么久,只能引雷下来。   双生莲有护魂的作用,引虚境雷霆,是要彻底将姬寒的残魂消灭,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南离木能引雷,但是雷霆的强度不够;南离沾了林纪的因果,让他进入南离木可以引来虚境的劫雷。   劫雷之力,足够震杀体内姬寒的残魂。   这是道缘的计划,也是目前最为关键的一步。 第157章 花非花,雾非雾   他需要莲花池里的双生莲护住神魂,也需要南离的神魂引纯正的劫雷之力下来,当然还需要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已经让云来准备好了。   “什么时候需要?”灯捻问道,他这么问,就是答应了道缘的请求,会将两样东西都给他。   “时间到了,我会让赤鼻去一趟悬空寺,到时候你将双生莲和南离的神魂给他。”   灯捻皱着眉头,脸上的笑容凝了几息的时间,“赤鼻道人……佛门是清净之地。”   这是拒绝赤鼻踏足悬空寺的意思。   “也是渡化之地。赤鼻罪孽深重,多听听悬空寺高僧的诵经声,兴许能洗脱身上的一些戾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我着相了。真人将他放出来?”   可既知罪孽深重,道缘真人又为何要将他从黄河河底大字牢笼里放出来……这是灯捻心中的疑惑。   “这不是最后一个问题。”道缘抬起头,目光平视着灯捻,眼里的眸光平淡如水。   两人境界虽然差距悬殊,但这是一场前辈和晚辈之间的对话,作为至圣的灯捻是晚辈。   刚才的问题,就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自然不能再问出来。   就算问出来了,道缘也不会回答。   灯捻自知语失,神色歉然。   “若能渡化,于人间确实是一件好事。”灯捻又言。   道缘微微眯着眼,吹散杯中茶水逸散而出的热气。   “你可以选择不帮我。”   “真人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帮你吧?”   道缘真人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灯捻莞尔一笑,继续说道。   “当初在这里第一次和真人见面时的那道青灯引,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佛门的三千世界。真人给我的那一场造化太大,我修因果之术,你是我因果的开端,明照本心所见的烛影,真人既然有所求,当然要尽力而为。”   道缘真人虽不是佛门高僧,但却是灯捻修行的领路人,就算未曾拜师,也是师徒的关系,徒弟为师傅做些事情,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但道缘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没有深问下去,就当灯捻说的就是如此。   “文庙那位瞎子书生,真实的身份是谁?”这是他此行来和灯捻见面的第二个目的,他想要在灯捻这里得到答案。   可惜,灯捻摇头了,他不知道。   “瞎子书生的来历我不是很清楚,禁这个字不在文庙的大字序列里面。他是天宫境的强者,也不会是普通儒生,兴许是春秋阁里某位未曾出过世的大儒。”   灯捻说的这些,道缘自己已经推测出来了。   连灯捻至圣都不清楚这人的来历,恐怕不单单是来自春秋阁那么简单。   禁……   道缘眼里闪过一道精芒,一念达,万念皆通。   他终于是想清楚了瞎子书生的真实身份,瞎子书生的身份,他早应该想到。   原来,瞎子书生……不是人。   “赤鼻道人逃出黄河河底,是瞎子书生最先发现的吧?”   “是。”瞎子书生临走前和文仁说的这件事,无疑是前者最先发现。   道缘闻言,也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瞎子书生和他一样,都是来自万年前。   湖底的妖主是妖兽,寿命悠长;赤鼻的身体已经被炼制成法宝,不死不灭;他则是通过不断更换躯体,因此能够存活万年之久。   而瞎子书生能活到现在,因为他不是人,他是道器之灵。文庙最有名的道器不是那几支灵笔,也不是那卷礼易,而是老夫子随身的那枚印章。   印章开灵,这件事情就算是在文庙里也是极少人知道,当初天塌一战,印章也是随老夫子投身黑暗消失不见,灯捻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也对。   瞎子书生是印章之灵,所以赤鼻离开大字牢笼,他是第一个感知到的人。   也正因为他是印章之灵,所以才会不满东麓学堂这次招生的考核,独自施展金甲卫兵想要再考核一次。   恐怕这次考核也有候选夫子的想法,印章在林纪手里,那卷礼易也在林纪手里,还需要考核什么?   瞎子书生和老夫子呆久了,也难免被规矩束缚。   只是,他的境界是什么时候跌落至天宫境,双眼又是因何而瞎……   当年的天塌之战吗?   道缘真人确认了瞎子书生的身份,心中的担忧和不安渐渐散去。只是印章的器灵,并不会对他的谋划造成什么影响。   “看来真人已经知晓他的身份。”灯捻从道缘的神色里有所洞悉。   “云顶山的悟道古茶,味道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偏了几分。”道缘知道灯捻想知道瞎子书生的身份,三教之中,南华道观讲究清净无为,不争不抢;但是西漠悬空寺一直想要将香火变得再鼎盛些,想要比文庙的影响还要更大。   虽说文庙和悬空寺表面和气,只是因为荒境天的局势,但悬空寺一直暗中有所忌惮。   灯捻沉默不语,只是转动佛珠。   道缘这句话里有深意,也有禅机。花非花,雾非雾,这些总归是有原因导致。只是云顶山的茶叶和以往的不太一样,道缘真人这句话说的是茶叶变了,还是人变了,亦或是道心变了?   他抬头,这时候原本坐在古刹石凳上的道缘真人已经起身离开,走到青石路上,身影渐行渐远。   没有道别,起身就走,道缘真人还是和当年一样。   灯捻看着道缘真人的背影,神情变得严肃凝重,他以为这次见面,道缘会重提当年的那几个问题,来看看自己的态度。   关于人间。   关于众生疾苦。   关于天道。   是真人忘了?   还是真人不想再说?   灯捻至圣一边泡茶,一边喝茶,慢慢品味茶里的苦涩和甘甜。   万年前人间还有皇朝,老夫子以古圣修为推翻皇主,创立文庙,自此人间奉行礼易,天下修道者多为儒生。   后来老夫子死后,才渐渐有了南华道观和西漠悬空寺。   灯捻至圣想要佛光普照世间,以解众生疾苦。道缘真人当年的那个问题,他想了很多年,答案依旧如当年一样天真。   众生因天道力量所累,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疾苦,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天道好了。   又或者,让天道落于一人之手。   道门信奉无为,文庙礼仪教条太重,唯有佛门讲究众生平等。   天道落于佛门菩萨之手,接受天下香火,替广大信徒解决宏愿之事,这才能够缔造真正的极乐净土。   这是灯捻的心愿。   灯捻要做的事情和道缘真人很像,两人能同行一段很长的路,虽说道缘真人的境界修为还没有恢复,但他仍旧是除老夫子之外最接近古圣修为的强者,因此灯捻目前会不余遗力的帮助道缘真人。   但两人其实都明白,路的尽头是个岔路口,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时候。   “如果是道缘真人……修行的路会不会是断的?”灯捻闭上双眼,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   ……   雪原,风雪忽起。   林纪睁开眼,苏醒过来的时候,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躺在一片白雪之上,他没有感受到落在脸上风雪的冰寒,却感受到脸颊上的温热。   他伸手摸脸上那片温热,发现是一片血迹。   起身后,他看见了眼前浑身染血的白灵。   白灵的铃铛在半空中,铃铛摇摇欲坠,她的面色苍白如雪,手臂和身上有数道剑痕,鲜血将白衣染红,血迹还在蔓延没有凝固。   她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体内的灵力几近耗竭。   林纪抬眼,看向四周,遍地都是身穿玄衣的剑修。   他记得昏迷之前,将魁脉大师兄斩杀之后,那些魁脉弟子因为恐惧害怕都离开了才是。   现在这些人?   “林纪……”白灵见林纪醒过来,眸光里满是惊喜和喜悦,她看见那些缠绕在林纪身上的灰色雾气也是消散,顿时心安下来。   “白灵,这些人是?”   “雪原剑池震脉的弟子。他们说剑池镇压的剑妖目前依附在你的身上,你将剑池魁脉的弟子杀了,他们要将你带回雪原剑池,让宗门长辈处理。”白灵说话太急,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鲜血,“我不允许他们动你,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雪原剑池行事都是这么霸道吗?”林纪看着震脉的弟子,满眼都是怒气。白灵身上的伤势很重,这些人根本没有留手,招招都是杀心。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剑妖依附在你身上,为避免再造杀孽,必须将你尽快带回剑池;就算是九门白家之人做保,也只好得罪。”   “马师兄,这小子已经被剑妖附体,那就是剑妖,和剑妖说这些做什么。”   “动手!”   震脉弟子没有再给林纪说话的机会,直接是催动飞剑结下剑阵朝着林纪扑杀过来。   白灵打算再出手,但体内灵力已经耗竭,刚站起身来,身子摇颤又倒下来。   林纪上前,扶住了白灵的身子。   白灵想说什么,但体内气血翻涌厉害,受伤又重,最终还是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林纪抬眼,看着满天的风雪和剑光,神色微沉。   他抬起手,准备出刀;手抬到一半,又是落了下去。   庄焕是他杀的,但剑妖他从未见过,既然剑池弟子都认为剑妖在他身上,他可以去趟剑池;同样的,他也要问问剑池的宗门前辈,魁脉庄焕为什么要杀宗侯大哥。   “我可以跟你们回雪原剑池一趟。”林纪说道,“但我要先将白灵送到附近的关隘疗伤。”   林纪说完这些话,震脉弟子并没有收手,剑光形成的剑阵仍旧落了下来。 第158章 剑池   剑光凌厉,雪地陡然间出现数道剑痕,剑鸣声不断,剑光两横两竖,斩出一个井字,林纪抱着白灵,就在井字中央。   他退了一步,已经答应眼前震脉弟子前往剑池,但后者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林纪看着眼前笼罩下来的剑光,打算用刀劈开。要抬刀的时候,虚空出现一道更为璀璨的剑光,这道剑光在雪地之上犹如虹芒,一股强横的气势震荡开来,片刻间将井字剑阵斩的粉碎。   林纪望着不远处落剑的人,神色有些诧异,因为来人的服饰和眼前这些人一模一样,想来应该也是剑池震脉的弟子。   “剑池只斩妖。”声音沉闷。   剑二提着剑走到林纪和震脉弟子面前。   “大师兄……”   其余诸弟子看见剑二,都是持剑行礼。剑二是震脉的大师兄,只不过他向来是习惯了独行,因此在雪原之上行走时没有和震脉弟子一道。   剑二看见魁脉释放的求援焰光即刻赶了过来,其他弟子也是如此。   “大师兄,剑妖应该就在这小子身上附着,庄焕师兄已经死了。”   剑二瞥了一眼远处半截身子被白雪掩埋的尸体,随后看着林纪和他怀里浑身染血的白灵,皱着眉头,“那女孩是你们伤的?”   “大师兄,剑妖……”那人想要解释,但剑二打断了他的话。   “剑池只斩妖。”   雪原剑池只斩妖,这是自剑池成立以来就有的规定,门下弟子不可违反,但震脉弟子将一个女子伤成这样,无非是坏了规矩。   “大师兄!”   剑二偏头,一双漆黑色的眼眸凝视着说话之人,眸光虽平静,却冷然无比。   “回到剑池,我等自会领罚,但剑妖必须带回剑池让各脉主长老发落。”   “我会跟你们回剑池,但我要先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林纪看向剑二,后者的面目虽然冷漠,但是他来之后说的那几句话让林纪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以。”剑二点头同意。   “大师兄,他们是中州城九门里的世家子弟,入了关隘之后,想要再带走就很难了。”   一道道呼啸的风声传来,南斗、夜可可等人也是赶了过来。   “林纪,白灵……”众人看见了两人,立刻靠了过去。   众人将两人围在中间,夜可可瞪着剑二,厉声喝道:“剑池不是只斩妖吗?”   猿重挥起拳头对砸了一下,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雪地震颤。   震脉弟子见状纷纷举剑,随时准备战斗。   林纪将白灵交到木言和姜烟手上,从人群中走出去,走到剑二面前,“我跟你们去剑池。”   “林纪……”夜可可不知道林纪和剑池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冲突,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灵就交给你们了。”   “林纪。”   夜可可拦在林纪面前,想要阻止。   林纪摇了摇头,“剑妖藏在我身上,他们有理由将我带回剑池;我相信他,他是个讲理的人。”   剑二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纪,然后点了点头。   剑二带着林纪以及其他震脉弟子消失在风雪里,前往剑池。夜可可和南斗等人留在原地,白灵在木言的治疗下伤势有所好转,但目前还没有苏醒过来。   夜可可不放心林纪,施展耶罗身法又跟了上去;她收敛了气息,身影隐藏在风雪里,一路尾随着剑二以及其他震脉弟子。   林纪之前所在的位置,再往东北的方向走二百里地,就是剑池所在地,这里是一处白雪覆盖的壑丘地。壑丘并非天然成形,而是因为一道道剑痕将雪地斩开,剑痕足有数十丈深,像是一柄柄巨大无比的铁剑从天而降,将大地裂开。   这些剑痕,源自剑池历届剑道大成的剑修,沟壑间隐隐有着纯粹凌厉的剑道意志,这些剑意,境界修为越是高深的修士越是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厉害,从而感到心惊肉跳。   林纪被剑二带到了壑丘的上方,他看着壑丘纵横的狰狞的沟壑,眼前忽然间出现了一柄柄锋锐无比刺破苍穹的利剑,他感受到了剑意的锐利,和在罗天盘里看见的那一片刀气森林一模一样,他双眸被刺痛,急忙闭上了双眼。   良久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眼前的那些锐利渐渐消散。   剑二察觉到林纪的这番动作,若有所思。眼下没有风雪,荒境天从来都是阴天,林纪双眸只可能是被剑意刺痛。   剑池壑丘的剑意虽强盛,但八荒境界以下的修道者难以察觉,就算是他,也是因为拥有一对剑目才能勉强看见。   林纪又是怎么发觉的?   “这里是剑池?”   “是。”   “跳下去?”   “嗯。”   “跳?”   “嗯。”   两人一来二回间,说的话很少,但说完要说的话,也问完要问的话。   剑二发觉林纪这人很有趣。   林纪觉得剑二话不多,很好。   来的路上,林纪和剑二虽说没有说什么话,但是他知道,剑二是个好人。   剑二纵深跃下壑丘,林纪看着他的身影落在白雪峭壁之上赫然停住,心里愣了一下,八荒境才可凌空飞行,难道剑二是八荒境的修道者?   他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发现白雪峭壁上插着的一柄柄利剑。利剑只有半截剑身在外面,另外半截插在雪壁之上,剑二身形跃下去之后正好落在半截剑身上。   然后他注意到,只有眼前这处白雪峭壁插了不少利剑,这些剑加起来,数量足足有数万之多。   剑二借助一柄柄利剑,下到壑丘底部。   随后剑二回头,指了指白雪峭壁上的利剑。   林纪明白他的意思,也是纵深跃下,学着剑二的样子,落在半截剑身之上,通过这些利剑落到壑丘底部。   林纪落下之后,后面跟着的震脉弟子也是纷纷跳了下来。   “这是剑池的剑梯,剑池无法御剑的剑修都是通过剑梯出去或回来。”   “剑池在里面。”   林纪听完剑二的话,视线落到正前方,所有沟壑汇聚到的地方是一处洞口,洞口是一柄剑的形状,经过洞口之后,是一条数米宽的洞壁长廊。   洞壁上有烛火,明亮如昼。   “剑池是在雪地深处,雪原不比中州城繁华,剑池也不比中州城的宗门气派。”   “但斩的妖要比那些宗门多的多!”边上的马师兄忿忿不平地说道。   震脉弟子不明白,林纪分明被剑妖附体,剑二师兄为什么还将他当作普通修道者一样,跟他讲剑池的事情。   不过剑二是大师兄,大师兄要做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多嘴什么。   他们更不明白,大师兄向来是个清冷的人,为什么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话多起来。   “你去过中州城?”林纪问道。   “去过,请教过姬家的无端剑诀。”   “怎么样?”   “剑诀很厉害,但施展剑招的人不行。”   走出洞壁长廊,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间,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座火坛,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上面的石头被烧的通红,石头围簇的中间,插着一柄墨色巨剑,   像是铁剑。   但不会是普通铁剑,石头都被烧红了,如果是普通铁剑应该也已经被烧红。   四周的温度极高,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极端。   九根铁链从墨色巨剑垂落下来,扎进石头深处,铁链像是用来锁住墨色铁剑,也没有被火焰烧融。   “这柄巨剑是?”   剑二耷拉下眼皮,“我也不知道。”   这柄墨色巨剑存在的年代久远,整个剑池,知道这柄剑来历的人寥寥无几。   有人猜测是开派祖师使用的道器,也有人猜测只是剑池的象征,并非是道器。   火坛正北的方向是一处高台,高台由一整块石头切割而成,没有雕刻什么图案,只是纯粹的一块石头。   石头上倒是有不少纹路。   “那是剑痕,宗门长辈打架的时候留下的。”剑二解释道。   林纪怔了一下,没想到纹路的形成竟然会是这样。   高台之上有八张石质的座椅,那应该是剑池八脉脉主的位置。   林纪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断有身穿玄衣的修士从两边的洞口出来,他们人数众多,一共分成八列。   每一列都是一脉弟子。   “八脉的弟子远不止这些,只不过雪原上出现了些变故,大部分弟子都去了雪原边线,严防墨色妖物突破雪原防线。”   “八脉之中除了魂脉的脉主成师叔祖,霁脉脉主南夜师叔祖,其余脉主及长老都赶往雪原深处,盯着那些如山岳一半庞大的妖物。”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林纪突然问道,剑池弟子将自己当作剑妖,剑二就算不这么认为,也没必要和自己说这么多。   “远道而来是客,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文庙的礼仪。”   雪原剑池有四尊圣人,其中艮脉脉主是这一任的剑主,修为已是越钜;另外三尊圣人是震脉脉主,坤脉脉主及慧脉脉主。   至于其他四脉脉主,都是灵寂巅峰境。   不过魂脉的魂剑术诡异非凡,专攻神魂,剑道大成足以媲美白家的镇魂铃铛,威力不俗,因此魂脉脉主成由天在四位灵寂巅峰境脉主中实力更为强悍。   没过多久,两道通透明亮的剑光横空而过,剑鸣声四起,而后落在高台之上。   剑光消失,林纪看见高台之上出现了两道身影,应该就是剑二说的那两位没有离开的脉主。   一位男修,另一位女修。   男修体型微胖,方脸,眉毛弄粗,他的神情十分严肃。   女修虽然年岁颇大,但是风韵尤在。   “剑二,剑妖就是在这小子身上?”成由天看向剑二问道。   “禀成师叔祖,我不清楚。”剑二摇摇头。 第159章 消失的剑妖   “回禀成师叔祖,魁脉的师兄弟们负责剑妖的搜查工作,我们在雪原行走时发现了魁脉的援助焰光,因此赶了过去。赶到时庄焕师兄已经身亡,其余魁脉弟子在十里地外发现了踪影,无一幸免,都已经死了。”震脉那位马师兄禀告道。   他们在赶往焰光的路上先发现了魁脉众多弟子的尸体,随后看见了躺在雪地已经死了的庄焕师兄。   震脉弟子推测是剑妖将魁脉弟子尽数斩杀,庄焕师兄前去追击,最后葬送了性命。他们看见了庄焕和林纪在雪地上的战斗,所以认定剑妖依附在林纪身上。   “都死了?”   “都死了。”   轰——   魁脉二代弟子中为首的谷梁乃是合道境修为,周身气势突然猛地一震,双眼里两道剑光犹如实质落到林纪的身上,洞穿林纪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两个血洞。   “就是你杀我魁脉弟子!”   鲜血从血洞之中汨汨流出。   林纪闷哼一声,身子摇晃,承受着剑光洞穿身体的剧痛。   “庄焕的确死于我手,但魁脉其他弟子的死,和我无关。”林纪咬着牙,冷冷地盯视着出手的人,又望向高台之上的人,“雪原剑池的壮举,我在古籍中见过不少,没想到亲眼所见,竟是这般不堪,不讲道理。剑妖在我体内,我来此处是给剑池一个交待,但不是来送死的。”   八脉弟子闻言,都是愤怒地看着林纪,尤其是魁脉弟子怒目而视,手中剑恨不得立刻拔出。   只是高台之上两位师叔祖在,他们不敢放肆。   “成师叔祖,谷师叔,林纪是文庙东麓学堂的学生,他在雪原历练,被剑妖附体,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剑妖控制所为。他既然只身来我剑池,也是想给一个交待。”剑二没想到谷师叔动手如此迅速,他担心后者再下狠手急忙挡在林纪身前出声。   “交待?那我魁脉十几名弟子的死……”   “谷梁,不得放肆。”成由天冷声道。   魁脉谷梁后背隐隐出鞘的飞剑收回,冷哼了一声,拂袖退了几步下去。   “成师兄,剑二说的不无道理,剑妖乱人心志,他一个离阳境修士哪里左右的了,眼下你我二人还是先将剑妖从这小子身体里拘出来。”南夜出声道,与此同时,她手中出去一枚碧绿色的丹药,掌心灵力将丹药震散化作两份,飞到林纪身上那两处血洞之中,止了血,伤势迅速结痂。   成由天凛了凛眉眼的神色,随后指尖一道灰色的剑光疾射而出,在林纪身体四周盘旋,响起微弱的剑鸣声。   这是魂脉的魂剑。   剑光并不锋锐,上面也没有杀伐的力量,像是较为明亮的灰色火光,除了在上面感受不到温暖之外。   林纪不知道高台上的人落下的这道剑光是要做什么,或许是要逼出自己体内的剑妖。他没有抵抗,而是配合,剑妖能被剑池驱散,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身上两处血洞的血迹已经凝固,疼痛也是渐渐消散。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剑光不知道在林纪的身体周围盘旋了多久,成由天的面色则是变得越来越困惑。他右手落了一个剑印,剑光要比刚才还要浓郁,只是仍旧是没有什么结果。   “师妹。”成由天看向南夜,脸上有着求助的神情。   霁脉脉主南夜旋即也是落下一道剑光,在林纪的四周盘旋,半盏茶功夫过后,她和成由天一样,面色也是变得十分困惑。   他们没有发现剑妖的气息。   这很奇怪。   “小子,我和成师兄的剑识要入你识海一趟,只要你配合,不会有什么事。”南夜说道。   原来这两道不是剑光而是剑识,林纪点了点头,两位前辈是要将自己体内的剑妖给逼出来。   成由天和南夜彼此看了一眼,同时颔首,两道盘旋的剑识顿时朝着林纪的眉心而去,进入林纪的识海。   落入识海之后,这两道剑识像是变成了两团云层,在识海上空飘浮。   云层一南一北,在识海低空飘浮,云层飞行的速度很慢,想要尽可能仔细的搜寻每一处角落,在一刻钟之后两道剑识便是将整个识海看遍。   他们还是没有发现剑妖的存在,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没有发现。   如果剑妖的确是在林纪体内,根本不应该如此才对。   成由天和南夜同时走下高台,来到林纪的面前,两人抬起手,手指点在林纪的眉心处,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两道剑识从林纪眉心离开,进入各自的手指里。   “这是怎么回事?”成由天皱紧眉头,身旁的南夜则是摇着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成师叔祖?”剑二上前想要知道具体情况。   “我们在他身上没有发现剑妖的气息。”成由天开口道,他和南夜用剑识扫过林纪身体每个角落,甚至识海,都没有一丝剑妖的气息,“魁脉弟子的尸体呢?”   “还在外面。”马师兄回道。   “将魁脉弟子的尸体都搬过来。”成由天吩咐道。   “是!”   震脉弟子将一具具魁脉弟子的尸体搬运进来,包括庄焕在内,一共十三具尸体。   林纪看着其他已经死了的魁脉弟子,神色震惊。   原来魁脉的这些人真的都已经死了。   成由天和南夜走到庄焕尸体面前,检查尸体上的伤势。   “是刀伤,不是剑伤。”南夜仔细检查着庄焕身上的刀伤,“伤痕里没有剑妖的气息,庄焕身上倒是有剑妖的气息残留。”   此言一出,哗然声四起,不少人面面相觑,一些人想到了什么,默然不语。   剑池很早就有传言流出,不少弟子暗中修炼以血饲剑禁术,想让飞剑剑身中诞生剑灵。当时看守剑狱的剑池弟子就是禁受不住剑妖的蛊惑,这才给剑妖可趁之机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魁脉三代的大师兄,竟然也修炼了这等禁术。   难不成剑妖是在庄焕的体内,是庄焕杀了魁脉的弟子,后又被眼前的人杀了?   “刀伤是你留下的?”成由天望向林纪问道。   林纪嗯了一声。   “刀法不错。”成由天赞赏道。   林纪和剑二都是因为这句话愣住了。   “庄焕是我杀的,但其他人不是。”林纪再次强调道。   “庄焕身上的是刀伤,其他人都是剑伤,的确不是你杀的。”   “剑妖附在你身上,将你控制住杀了庄焕?”   “庄焕杀了一位叫宗侯的散修,他负责往关隘运输粮草,整支运输队伍的修道者都被魁脉弟子所杀,剑妖利用了我的愤怒。”   “看来剑妖最开始是藏在叫宗侯的这位散修身上。”成由天推测道。   “是幽冥的刺客。”南夜反复检查了其余魁脉弟子胸口的剑伤,确认是幽冥的剑法。   成由天闻言面色凝重,他回头再次确认那些剑伤,的确是幽冥的剑法。   庄焕是林纪杀的,但是魁脉其他弟子是幽冥的刺客杀的。   “幽冥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雪原并且对我剑池弟子下杀手?”   “你说有一支往关隘运输粮草的散修队伍,魁脉弟子将那些散修杀了?”南夜联想起林纪刚才说的话。   “是。”   “宗侯大哥说粮草运往夜门关,但并没有夜门关这座关隘。”   “的确没有。”南夜蹙着眉头,“运输队伍里的那些散修,形迹也很可疑。”   “那些散修或许不是要去雪原边线的关隘,而是要去和幽冥之人碰面。魁脉弟子不巧碰见了幽冥之人,因此被杀。”   “庄焕虽被你所杀,但当时你被剑妖所控制,他的死,算不到你头上。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庄焕杀了那些散修,就算散修和幽冥有关,他的死也是罪有应得,剑池弟子只斩妖。何况他已修炼剑池禁术,人人得而诛之,你无需担责,魁脉也不许因此事对他出手。”成由天说出这番话,既是警告谷梁,也是提醒四周八脉弟子。   以血饲剑这等禁术,绝不可暗自修炼。   “我和南夜在你体内探查不出剑妖的气息,兴许剑妖是藏的足够深,我二人境界修为不够,等剑主回来以他的境界修为应该能够探查清楚,到时将剑妖拘出,你便可安然离去,只不过这段时间,你需要待在剑池,我会让剑二监护你的行踪。”   成由天的说法和剑二一样,雪原剑池只斩妖,这给林纪很好的观感。   林纪来雪原剑池,是因为体内剑妖的事情,也是想要替宗侯大哥向剑池讨要一个公道。但现在看来,一切只是庄焕个人的行为,雪原剑池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他同意成由天的安排,答应待在剑池,等剑池剑主回来。   四周聚集的八脉弟子纷纷散去,剑二也是带着林纪离开,此处热闹消散,转瞬间变得空阔冷清下来。   成由天和南夜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师兄,幽冥出现在雪原,并杀了魁脉弟子,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那只运输粮草的散修队伍,虽说已经死了,但也十分可疑。”   “你留在剑池,我去雪原走上一遭。雪原深处刚经历动荡,眼下雪原情势紧张,幽冥之人恐怕是要趁机在雪原兴风作浪,这种事,我们剑池不能不留意。”   “师兄小心。”   成由天点了点头,然后化作一道剑光离开。   ……   ……   不过江远离熔浆地,又找了另外一处洞口走了进去。这一回沿途都没有看见任何墨色妖物,也没有灼灼的热气,他心中有预感,这条路兴许会是出去的路。   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再一次看见了光亮,他感受到了希望,忽然有了力气,兴奋的朝着光亮跑去。 第160章 努力挖洞的人   大陆以南,旗云镇。   荒境天惊人的雷声并没有引起镇上的人多大的变化,他们只是凡人,不是修道者,无法从雷声中察觉这片天地的变化。   更无法知晓天裂的场景。   打雷下雨是常有的事情,他们只是赶紧收了在外面晾晒的衣服和棉被,收了操场晾晒的红色辣椒和草籽。   收完之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没有外出的想法,有外出的会随身带一把油纸伞。   路上的行人没有多少,但镇子里姬涯的酒楼生意很好。镇上的人突然喜欢上了吃火锅,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天酒楼里的客人都是来吃火锅的,辛辣香气满溢整个酒楼。   那只猫仍旧是趴在酒楼门口右侧,蜷缩着身子,斜眼看着北边。   它闻到了火锅的香气,不知道是哪一桌正煮着它最爱吃的毛肚。可是姬涯不在,酒楼里的人不会给一只猫喂毛肚。   那太浪费。   至于客人丢在地上的那些骨头,它很嫌弃。   姬涯离开有一段时间了,猫磨着牙,心底里愤恨他离开前没有好好嘱咐酒楼里的小二好生伺候自己。   它斜着眼,然后闭上眼,打算先睡一觉,今天的天色很好,阳光正暖,光线照亮猫的毛发,散发着熠熠地辉光。   猫睡着了,它的呼吸声均匀,如果有修道者细心去观察这只猫的话,会发现它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四周灵力的涌动,毛发上的辉光也因此变化着。   猫出现这样的景象,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修行,但和那匹马不一样,猫有着自己独特的修行之法。   它一边修行,一边沉睡入梦。梦里是个混沌的世界,并不黑暗,四周只是有些灰,猫爪下面像是一片湖泊。   它在湖泊上行走,一圈圈涟漪散开,像是一面揉碎了的镜子,但它没有沉入湖水里。   它抬头看着四周,看见了远处有一艘船,船上有着一位垂钓的身影。然后它听见了沉闷的声音,那道声音来自垂钓的身影,似乎是在喊它。   ……喵   它只听见了最后一个字,但前面的内容他没有听见。   猫睁开眼,顿时没有睡意,它伸了一个懒腰,舔了舔爪子。它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有个名字,不是姬涯给自己取的名字,而是最初的那个名字。   名字里有个喵字,可完整的名字它想不起来。   它饿了,要去找些吃的,不吃的话,肚子会疼。   林纪家院落所在的那座大山北面。   树上鸟叫声四起,清亮动人,十分悦耳。   山里流风渐起,接着带来了云层笼罩这一片地方,庞大的阴影落下,不是凉意,反而有些冷意。   鸟叫声渐渐消失,树叶倒是被流风吹的哗哗作响。   那位道士从简陋的茅草屋里出来,他去到河水边洗了一把脸,然后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层。   风吹干他脸上的水渍,他冷的打了个哆嗦。   他这些天没有弄发髻,头发直接飘散下来,身上的道袍磨损的有些破烂,此刻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落魄。   道士瞧了一眼天色,知道距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拎起铁铲走进一处洞口。   洞口不大,道士弯下身子能够正常的通行。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勘查地形,选择了一条避开岩石地下暗河的路线,通过这条路线,可以直接通到林纪家院落那口水井正下方。   他要将那块压石取出来,还不能惊动压石上面的那个秩字,因此只能掏空下面。   要将这条线路彻底打通,需要很长的时间,但道士有的是时间。他就像是打洞的老鼠,天亮了之后带着铁铲进入地洞,将泥土挖出运到河岸边上,晚上回到茅草屋休息。   这些天,他才刚刚学习挖洞这样的事情,因此进度很慢,只是挖了几十米进去。挖洞的时间长了,他会越来越熟练,知道铁铲该怎么用最省力,知道泥土潮湿的程度不同意味着什么,知道怎么避开上面泥土的塌落。   挖洞也是个技术活。   道士心里生出莫大的感慨,是和修道一样的技术活。   他在漆黑的地洞里,心中有一个方向,朝着这个方向将沿途的阻碍扫空,这和修道真的一样;非要说不同,那就是挖洞终究会有出口,但是修道未必会有结果。   道士其实并不能理解,人间的修道者为什么拼了命都要修道,他不懂,可能是因为他生来就没想过要修道,也不用修道。   不修道的人间又会是什么样子?   道士一边挖洞,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他倒是偷听过老夫子和道缘的对话,道缘那家伙想要的就是没有修道者的人间。   这件事情和自己想的一样,只是道缘的做法以及要走的路,他不喜欢。   要真是那么做了,那自己呢……   道士想到道缘那个家伙,骂骂咧咧起来,他骂出口的是几句脏话,这几句脏话是在旗云镇上学的。当时路过一条街巷,里面有一户人家,匾额上写的是顾宅,当时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婆子揪着一个中年人的耳朵在门口劈头盖脸的骂。   他觉得那个老婆子骂得很有气势,骂人的话听起来也很有趣,因此暗中学了下来。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这样有趣的话用在道缘那家伙的身上。   他想不明白,旋即闭上嘴,闷头挖土。   又往前挖了几米,他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停下手里的活,侧着耳朵仔细听。   这时候没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是砰的一声,上面的泥土坍塌下来,刚挖的数米的地道被塌陷的泥土再度填满。   道士好在手脚灵活,真的像是地洞里的老鼠一样后退迅速,这才没有被塌陷的泥土活活掩埋。   道士感觉上面还有泥土砸落,又是后退了几米。   等到地道安静下来,道士用铁铲敲了敲,又听了听声音,确认上面的泥土不会塌陷下来,开始继续往前挖。   他挖到了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是软的东西,偏偏铁铲落不下去。   道士吹了一簇灵火出来,将地道照亮,接着便是看清楚了铁铲下面的东西。   是条蟒蛇尾。   蟒蛇尾又黑又粗,灵火火光照在蛇鳞上,泛着幽幽的冷光。道士摸了摸蟒蛇尾,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他以为是条死蛇,可旋即又想到蟒蛇是冷血动物,哪来的温度?   道士将铁铲插进腰侧,双手抱住蟒蛇尾,躬着身体一步步将这条蟒蛇拖出地洞。   蟒蛇的身形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道士拖着蟒蛇尾在河岸边绕了几圈,这才看见蟒蛇的脑袋。   如果林纪此时在这,一定能够认出来,这条蟒蛇就是在落魄山里攻击他的那条。   “峥嵘渐成,可惜运道不好,没有彻底化成龙角,没能够蜕变成条蛟龙。”   道士走到蟒蛇脑袋附近,他看着蛇头上那块发着淡淡辉光的蛇鳞,双手落在蟒蛇的上下两颚,将蛇口掰开,一股腥臭味从里面喷薄而出。   道士闻到这股腥臭味,恶心的屏住呼吸,强忍住胃里的翻腾。   “獠牙倒是锋利,只不过没办法用来挖洞。”道士打量着这两颗锋利的獠牙,不知在想些什么。   “獠牙还是留着,日后用来咬人也不错。”   道士拍了拍蛇脑袋上面的那块发光鳞片,嘴巴贴了上去,然后说道,“我倒是可以把你弄醒,可然后呢?”   那块灵片忽暗忽亮,像是传递信息。   道士则是明白鳞片发光的信息,高兴的点点头,又拍了拍蟒蛇的脑袋。   道士抬起手,河里一道水流卷涌而起,落在蟒蛇上空静静悬浮。接着道士立起两根手指,两道灵火从道士的袖口飞出,直接遁入水流之中。   灵火没有被水流里的水熄灭,而是来到水流中央,灵火变作琉璃色,渐渐散开。   轰的一声。   水流倾倒而下,浇在蟒蛇的身上,那些流水在每一片蛇鳞中滑落,与此同时将蛇鳞扒开。就这样,蟒蛇经历了一场十分痛苦的蜕皮之旅,每一块蛇鳞的蜕下,都是和自身血肉剥离。   那些琉璃色的灵火在蟒蛇身上巡游,等到所有蛇鳞蜕下,灵火来到蟒蛇脑袋,一左一右进入蟒蛇蛇目之中,变成了两颗琉璃色的瞳孔。   蟒蛇身体开始蠕动,活了过来。   它吐出蛇信,缓缓昂扬起头颅,不一会儿便离地面足有数丈之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道士。   转瞬间,蟒蛇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滴着粘稠的口水,四周响起呼啸的风声,蛇口冲着道士而去,打算将他一口吞了作为苏醒后的第一口。   蛇口落下的速度很快,道士和蛇口的位置只有数丈,相遇的时间应该很短,但此刻却偏偏很漫长,漫长到蟒蛇瞳孔里爬满骇然。   道士摇摇头,“我救了你。”   “你既开灵智就该明白,有能力救你的人,同样能杀你。”   蟒蛇瞳孔里的骇然更加浓郁,蛇头在虚空停住,它意识到自己碰上了自己招惹不了的存在,闭上了嘴巴,颤抖的点了点头,似乎顷刻间就变得温顺起来。   “放心,我不会杀你。”   蟒蛇闻言很努力的点点头。   “我要继续挖洞,你就跟在我身后,将挖出话来的土运出来。”   “你问怎么运?”   蟒蛇继续点着头。   “吃进去,吐出来。”   “………” 第161章 照落铜板的星光   有了这条蟒蛇的帮助,道士挖地道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最委屈的莫过于这条蟒蛇。   它虽然被道士救活过来,但是一直做着吃土吐土的事情,悲催至极,哪里还有追杀林纪等人时的凶狠。   接近傍晚的时候,道士从地道中出来,结束了一天的挖土任务,蟒蛇则是蹿到那条河流里,吞吐大量的河水将体内没有吐干净的泥土倒腾出来。   道士坐在茅草屋旁,看着夜幕低垂下来,接着看见了夜空中那几颗璀璨的星星,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星星的来历。   星星,月亮,太阳,这三种东西其实并不是挂在穹顶之上,而是存在于十分遥远的地方。月亮近一些,太阳远一些,这些星星则是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道士还知道,那些星星看着小,但是本体要比太阳庞大的多。他也能感受到,星星散发的光芒和太阳同宗同源,能够从中提炼出精纯的灵力。   世人觉得人间很大,殊不知外面,要比人间大的多。   可惜,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老夫子在归墟那破开黑暗的一刀的映照下,看见了这样的真相。   道士看着夜空,扬了扬嘴角,然后翻起眼皮,他的瞳孔这时候变得十分诡异,左边漆黑如墨,右边亮白如昼。   一黑一白,如同一阴一阳。   这很像是道一老头腰间的那块罗天盘,而罗天盘此刻在不过江的身上。   南华道观的道一至圣,除了那柄凌厉无比的桃木剑和极速的风雷遁法,最出名的就是罗天盘的推演之术。   道一至圣境界修为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道一借助罗天盘的推演之术有多么厉害,但世间修道者知道,没有人能够超过道一。   不过道士却很自信,他认为自己目前的境界修为或许和已经是至圣的道一无法相提并论,可在推演一道,自己绝不会在道一之后。毕竟,他是除老夫子之外,唯一见过人世间真相的人,知道日月星辰之间真正的变化之道。   道士掀起的嘴角越来越高,上面的笑意越来越浓郁,那是自信和得意。   黑白两色的瞳孔散发出古朴厚重又恐怖的气息,这些气息最后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漩涡。   道一用罗天盘推演。   道士则是以自身为罗盘。   在河里疯狂灌水的蟒蛇感受到了道士身上气机的变化,它从河水里钻出游上岸。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蜿蜒前行,它想要替道士护法以示殷勤忠心,但身躯突然停下,因为它被从天而降的力量定住,无法再往前一步。   皎洁的月光照在蟒蛇的身上,蛇鳞发着光。它没有感受到月光的阴冷,反而是觉得异常的温暖。   这让它觉得诡异奇怪。   温暖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变成灼热。   它以为自己又惹怒到了道士,灼热是道士的惩罚,它开始惶恐起来;只是没过多久,它意识到体内的灼热并不会给自己造成伤害,反而是在慢慢熬炼那些刚刚蜕皮裸露的蛇鳞。   蛇鳞被熬磨的更加光滑,更加坚固,甚至有一股秘力加持,让蛇鳞朝着蟒蛇期待的方向蜕变着。   蟒蛇明白过来这不是惩罚,而是一场天大造化。   于是它心里的惶恐顿时变成了感激。   蟒蛇的身躯定格在大地之上,像是罗天盘上那根分割出阴阳两鱼的线条。   道士的面色平静下来,上翻的眼皮垂落,但瞳孔里的黑白两色还在。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些铜板,铜板的数量合共八枚,然后朝着身前的一片空地随意地抛撒出去。   看似随意,起承之间其实蕴含着独特的手法。八枚铜板落到空地之上,有两枚嵌进泥土里朝天而立,而且正好是垂直对立着;有三枚平躺在泥土上;另外三枚铜板则是还在朝前滚动着,在没有碰到阻碍之前,应该不会停下来。   道士的视线先是落在那三枚平躺的铜板上,如果有字的一面是正的话,那就是两正一反。   他蹲在泥地上,瞳孔里黑白两色的漩涡消失,恢复成正常的瞳眸颜色。他看着那三枚铜板,摸着下巴,嘴里嘟囔着。   “人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变化莫测,哪来的非黑即白?”   接着他扫视着剩下的铜板,用手指丈量着铜板之间前后左右的距离,然后站起身来,看着夜空中那几颗较为明亮的星星。   一连串的数字在他的脑海里涌现,与此同时,他右手手指出现了一道流光,流光出现之后就很不安分的乱窜,只是不论流光怎么乱窜都无法离开道士的右手。   像是一条游龙被道士死死地禁锢在掌心。   流光窜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流光经过的痕迹则是来不及消散,保留了下来,渐渐形成一幅幅图案。   道士的手法和在泼墨画卷里道缘推演时使用的手法十分相似。掌心的画面越来越多,道士脑海里同样也是有着这些画面,唯一不同的是,脑海里的画面并非静止,而是在流动。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道士掌心的流光消散,脑海里那些动态的画面也是消失。   他睁开眼,凝着眉目,叹息道:“原来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道士起身,打算回到茅草屋里好好休息,明天起一个大早开始挖地道,尽早将那块压石取走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地上静止不动的蟒蛇动了动眼珠,道士身形动了,自己应该也可以动了。   天上的云层聚拢的越来越多,皎洁的月光被挡住了大半,地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和最开始的一阴一阳相像,那条蟒蛇就在明暗交界的位置,蛇蟒绽放着幽冷的光。四周树梢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发出清脆的声响,树叶被风摆动得越来越剧烈,河流水潺潺的声音渐渐被掩盖。   道士的耳朵动了动,他的眉眼陡然间挑起。   他转过身去。   数十道星光穿透云层,直直地照射在地上的那几枚铜板之上,那些铜板又将星光反射,在虚空形成一片朦胧的星晕,星晕之中那一幅幅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蟒蛇抬起头颅,道士抬起眉眼。   星晕之中是一片火红色的亮光,道士抬起手挥动了一下,山里因此来了一阵风,风将云层吹散。这时候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漫天的星光垂落,铜板反射的光芒越发浓郁,转瞬间将这座山谷照的明亮如昼。   星晕之中的那片火光也是越来越大。   道士在这片火光中看见了一坨坨黑色的物质坠落,火光深处冒出一个个气泡,气泡炸裂开来,将那些黑色物质尽数吞没,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噗——噗——”   道士听见了声音,还看见一道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奔行。   他对那道身影很感兴趣,于是走近了去看。   那片火光似乎就在眼前,像是只隔着一层透明的光幕。道士伸出手,将光幕掀开,犹如掀开帘子一般,虚空出现一层层的空间,他的手就这么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了层层空间之中。   他拉近了和火光之间的距离,那些火光看的更加清晰,灼灼的热量也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看清了那些黑色物质是雪原上的妖物,只是他没有看清楚那道奔行的身影是谁。   因为身影已经离开。   道士将手收了回来,没有再去看那片火光。   忽然之间,那些从夜空落下的星光消散,天色暗淡下来,仿佛转瞬间入了黑暗。一道雷光从虚空深处出现,然后劈在云层上面,奇怪的是这道雷霆落下只有雷光,没有雷声。   道士还以为自己耳朵聋了,掏了掏耳朵。   雷霆将云层上托住的雨水劈开,接着狂风大起,山谷中的树木被吹的东倒西歪,茅草屋的屋顶更是差点被吹的连根拔起,好在还有稳固住房屋钉进泥地里的锚栓奋力地拉扯。   雨水趁着狂风而落,打在树叶上,茅草屋上,河水里,泥地里,发出一阵噼啪的声响。   雨水很大,道士匆忙将地上的八枚铜板捡了起来,然后跑进茅草屋里,脱掉了半湿的衣服,裹着棉被听着外面风吹雨打的声音。   蟒蛇发觉自己能动了之后,迅速地窜行回河水之中,窝在河底没有再出来。   这场雨水持续的时间十分短暂。   不一会儿,雨水消停,狂风渐息,山谷变得宁静起来,宁静到甚至能够听见旗云镇里的狗吠声。   夜空经过雨水的洗礼变得更加通透,但之前的那些星星全都消失不见。   道士听见了狗吠声,还听见了顾宅里老婆子骂自家男人的声音,骂人的声音很大,骂出口的话很难听。   那些脏话比他学到的还要厉害。   他还听见了很多很多的声音,都是属于人间的声音。   雨水将泥地冲刷了一遍,铜板掉落留下的浅淡痕迹被冲刷干净,但是铜板所在的位置有嫩芽破土而出。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八枚铜板落下的位置,都埋着草籽,雨水浸润过后,草籽表面的硬壳被泡化,里面的嫩芽冲破了硬壳,离开了地底下的黑暗,钻出土层迎接光明。   道士的神识落在那八株嫩芽之上,观察了许久,然后缓缓吐了几口气,抬起头看向北边。   他往向的地方是荒境天,眼眸深处看见的则是那片黑暗。   草籽里的嫩芽等一场山雨为契机,因此有了破土而出的可能。   那黑暗深处的那位,要等的契机又是什么?   道士皱着眉头深想,“这世界可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蛰伏了万年之久,就没有想过再换个地方?老夫子是我见过的最迂腐的人,现在看来,老夫子远不如你。”   道士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闭上了双眼,掌心却出现一簇灵火,火光将整个茅草屋照亮。道士闭着眼,所以灵火的出现不是为了看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周天地间的灵力犹如大江大海一般疯狂的卷涌而来,进入他的口中。   如此海量的灵力,只是一息之间,就被吞没干净。   接着道士再度张开嘴,将灵力吐进掌心那簇灵火之中。   灵火接收了如此磅礴的灵力,它的体形却没有增加半分半毫,只不过是让火光变得更为凝粹。   道士歪着脑袋,走出茅草屋,睁开眼看着天上的夜色,然后屈指一弹,将灵火弹射进入虚空。   灵火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夜空中一颗璀璨的星星——这颗星星就在正北的方向。   道士做完这些,再没有任何的力气,他回到茅草屋内,用被子蒙住脑袋,呼呼大睡。   不一会儿,鼾声四起,犹如闷雷响声。    第162章 百里砂   姬寒离开清缘寺之后,在青峰山山脚下等了一会儿,他等来了一阵云雾落下,那是云来。   云来通过心念告知道缘灯捻至圣要见他一面之后,道缘便吩咐他来青峰山。   只是如果按照他越矩圣人的速度,来的委实有些慢。   “路上碰见了位老人,寒暄了几句话。”云来站在姬寒的身侧,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了。   “谁?”姬寒皱了一下眉,云来一般不会和人寒暄。   “麒麟山的隐婆婆。”   “原来是她……她的话,你确实应该多寒暄几句。”姬寒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麒麟山的隐婆婆在白水泽有很高的名望,不少妖修都是受过隐婆婆的恩惠,云来所在的云雾一族也是如此。   当初道缘能救下云来,暗中也有隐婆婆的一份功劳。   姬寒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声询问,“她的身子骨如何?”   “还算硬朗。”   “说起来夜可可那丫头就是隐婆的得意门生。”   姬寒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   “去哪?”良久之后,云来化作云雾裹住姬寒,姬寒耳旁传来他的声音。   “旗云镇。”   ……   ……   旗云镇看似是个很普通的城镇,生活在这里的也都是普通人,没有修道者;但这里其实并不普通,否则落魄山不会在这里出现。   这座城镇的年代十分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万年之前。   云来和姬寒身影出现在旗云镇的时候,酒楼门槛上窝着的那只猫抬起脑袋,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扭头跑进酒楼后院的地窖里,老老实实趴在一堆干草上睡觉。   姬涯吩咐过它,如果在旗云镇闻到圣人的气味,而他不在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钻进后院的地窖之中。   猫照做了。   姬寒走在旗云镇最大的那条街道上,云来跟在他的身后。因为是夜晚,街道上没有行人,两边的摊贩也早早收了东西回到家里。   街道的尽头有一座宅院,就是旗云镇顾家。   “这里没有修道者。”云来展开神识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修道者的踪影。   “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修行之人。”姬寒眯着眼,微微笑道。   云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没有多问,因为姬寒停下了脚步,云来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知道到地方了。   他们要来的地方就是旗云镇顾家。   “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来只是普通人的顾家?”姬寒听着里面顾老婆子骂骂咧咧地声响,没有第一时间让云来上前敲门,而是转身望向云来。   云来嗯了一声。   “顾家和这座旗云镇一样,存在了万年之久。更准确的说法是,因为万年前这里有顾家,才有了旗云镇。而万年前的顾家,并不普通,乃是皇朝最显赫的三公世家。”   云来神色怔住,和万年之久,三公世家没有关系,只是因为皇朝这两个字。   万年前,老夫子还没有推翻皇朝的时候,人间便是由皇朝执掌。   当初皇朝的威名远比现在的三教九门更加赫然。   皇朝三公说的是太师、太傅、太保——除却皇室正统的人拥有最大的权力,这三人皆出自顾家,当初的顾家不可谓是显赫一时,门下强者多不胜数。   老夫子推翻皇权,斩了皇朝龙脉,顾家因与皇朝捆绑过深,家道中落,几近凋敝,只剩下一支不入朝政,不涉修行的族人存活下来。   这些族人,就是旗云镇顾家的祖先。   人虽不多,也不修道,但却在人间有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道缘当初就是看中了顾家的位置,暗中出手帮了一把,不至于让顾家彻底丢失血脉传承,销湮于岁月洪河之中。   只是这万年来,道缘也只来过两次,今天这次是第三次。   三这个数字很是玄妙讲究,所以道缘轻易不会来此,但他来了。   宅院里的骂声还在继续,而且骂的越来越凶。   “现在可以去敲门了。”姬寒吩咐道。   云来应了一声,走到厚重的木门前,拿起上面的铜环敲了三下。   咚咚咚—   门响了三下。   “还不够。”姬寒说道。   云来又是敲了三下。   宅院里的骂声渐渐少了下来,里面很快变得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任何人迹的样子。   云来打算再敲几下门,姬寒喊住了他。   “够了。”   姬寒话音刚落,顾家的宅门从外而内打了开来。   出现在姬寒和云来眼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普通人。女的年纪要比男的大一些,脸上的皱纹也要多一些。   刚才宅院里的骂声就是来源于这两个人。   他们知道来人的身份,微微低着头,恭敬地等着门外的人进去。   道缘换过几次躯体,旗云镇顾家也换了很多任主人,但是道缘和顾家约定的暗号始终没有变过,那就是铜环敲门六下。   三次敲完的中间,隔着六息的时间。   姬寒和云来进了宅院,顾氏的大门旋即吱呀几声然后紧紧关上。   姬寒吩咐云来就在庭院等着,他则是在顾氏两人的带领下进了里屋。   顾家在旗云镇算是较大的宅院,但是里屋的家具摆设却很陈旧简朴,和门口的厚重大门及红木匾额大相径庭。   “你们是?”   “真人,顾氏到我们这已经是一百一十三代,我是顾十娘,他是我丈夫顾炎。”   顾十娘就是镇子上人常说的顾老婆子,称呼上虽是老婆子,但也就四十来岁。   “同脉?”   “隔了五脉。”顾十娘恭敬地回答道,“顾家从当年的那一脉,延续了十脉的血缘。”   顾家一脉便有数万人,十脉便是有数十万人分布在这个大陆之上。但这些顾氏之人除却每一脉的家主,其余众人都不知晓十脉同宗同源,更不知晓顾氏的来历。   也不知道旗云镇这座并不恢弘的宅院,就是顾氏祖庭。   “十脉……万年的时间,的确够你们再度发展成一个庞大的家族。”姬寒说道。   顾十娘和顾炎立刻跪伏在地上,声音满是感激之情,“那是拖真人之福。纵使万年之久,顾氏也不敢忘真人恩情。”   “起来吧,不用拘礼。”   顾炎起身后,离开里屋,随后端着一壶泡好的茶水进来,给姬寒倒了一杯茶。   姬寒闻到了茶香味,知道这是云顶山的悟道茶叶。   上一次来顾家,端出来的茶叶还是信阳山的云雾毛尖,虽然不错,但仍旧是在普通人眼里;没想到这一次来,顾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整个顾家的根系若是完全浮出水面,中州城九门任何一个世家,都未必比得过。   “顾家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后辈子孙中强者不少,他们就没想过来青云镇这座祖庭看看?”   姬寒话里的看看,其实就是夺权的意思。   “顾氏祖庭谨遵真人的教诲,任何一脉的家主都不修道法,所行任何事,只说上面交待,借着此法,安静了数千年的时间。”顾十娘小声地回禀道,眼里这时候除了感激,还有敬佩。   “约束人的,从来不是力量,也不是规矩,而是未知的恐惧。”姬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这一点上,老夫子远没有自己看的通透。   “我来这,是有两件事情要交给你们顾家去做。”   “真人尽管吩咐,顾氏十脉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你可有子嗣?”姬寒忽然问道。   顾十娘脸色一滞,继而因为羞臊而变红,头则是埋的更低,“真人此话何意?”   “但说无妨。”   顾十娘咬了咬牙,头抬了几分,“既然真人问了,我也不嫌丢脸,便直说了。我成亲的晚,年纪也大了,顾炎那方面又差点本事,因此……因此一直未曾怀上。”   夫妻两人时常骂骂咧咧争吵不断,就是因为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是你体内有郁结。我这有一贴药,你煎给自己喝,分两次服下即可。”   顾十娘忙接过姬寒递过来的药,她哪里会不知道这服药的作用,感激地再次跪伏在地上,“谢真人大恩!”   “服药之前,你们先将第一件事做了。十日后,悬空寺会有两位僧人从西漠前往中州城外的青峰山。我要你派西漠那一脉顾家的修道者在西漠境内抢僧侣手里的东西。”   “做成劫财的样子。东西到手之后,将里面的莲花留下,莲子磨成粉末,作为那副药的药引。”   “是。”   那朵莲花就是道缘需要的双生莲,而莲子则是南离的魂魄。道缘希望南离的魂魄能够通过顾十娘转孕而生,重返人间。   他告诉灯捻需要南离的魂魄吸引劫雷之力这句话是假话,他若是要引劫雷,有很多的办法,比如赤鼻。   将赤鼻从黄河河底放出来,就是为了日后引虚境雷霆。   至于为什么要说假话……   他不相信灯捻,因此要给他一个错误的线索,让他暂时想不到正确的答案。   这一点很重要。   “至于第二件事,我需要知道百里砂的位置。”   “真人,这东西可不好找。”   百里砂是要比万物母还要珍贵的东西,只在古籍中有所记载,但从没有在人间出现过。没有人知道此物的样子,也没有人知道此物的作用,只知道此物乃是谪仙飞升之时落在东海的遗物,蕴含一缕仙气。   有人说,那缕仙气,其实也是万物母气。   也有人言,那缕仙气,其实是鸿蒙紫气。   “百里砂是一粒芥子,藏着一方世界。”道缘见过百里砂,知道那并非是谪仙的仙气,这世间从未有过仙,最高的境界只是古圣。   百里砂就是一粒沙子,也是古圣炼制的一宗道器。   这粒砂子原本是在皇朝宝库之中,皇朝覆灭之后,百里砂便消失不见。如果皇朝遗族还在,只可能在百里砂的那一方世界之中。   他想要找到失落人间的百里砂,其实是想要找到遗族的那些人。   他要谋划的事情,遗族的那些老家伙,兴许会感兴趣。   只是想要在茫茫人间找一粒砂子,这未免太过于天方夜谭。   顾十娘心里犯难,真人吩咐下来的事情就要想办法做到,但找百里砂这件事,顾家根本无从下手。   “真人……”   “我只需要知道百里砂的位置。”   顾十娘心里想着,这和找到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有人知道百里砂的位置,他会去,你们只需要知道那个人去过东海的哪些地方,记录下来给我就好。”   顾十娘闻言心中长舒了口气,如果只是跟踪一个人,对于顾家而言,并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   随后,她又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所在。   “真人,那个人是谁?”   如果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那比百里砂还难找。   “他是个道士老头,身边跟着一头青牛,后背背着一把桃木剑。”   顾十娘暗暗记下道缘真人形容的那人的样子,打算随后找族里最顶尖的画师将那人的形貌画出来,然后分发下去。   可很快,顾十娘脑海里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的手剧烈地哆嗦起来,身子颤颤巍巍,声音也是惊恐起来。   “真人说的是……道一至圣?” 第163章 相信我,酒不好喝   “真人,那可是至圣啊……”顾十娘在提到至圣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尖都是要颤上几颤,神色惶恐不安。   道缘真人虽说现在只是四象境修为,可曾经是和老夫子比肩的人物,去过雪山峰顶看过穹顶处的太阳,也看过身下的人间,自然不会将道一至圣放在眼里。   可顾十娘做不到泰然淡定。她虽说只是一介普通人,但却也是顾家掌舵者,知道修行界中大部分事情,知道至圣这两个字的份量有多重。   顾氏登记在册的修道者中,最高境界的也只是越矩而已。   就算顾家真的派出了修道者去跟踪道一至圣,可至圣是何等修为,会察觉不出?就算是越矩圣人,也未必扛得住道一至圣的一道圣人意。   若是道一至圣因此生怒,他们顾家根系纵使在地底下埋的足够深,也未必真的承受得住至圣的怒火。   火焰燃起,什么都会被烧的一干二净。   顾十娘还知道,道一至圣的脾性,本就古怪莫测。   她头埋的很低,但是眼睛却一直往上看,想要看到道缘真人的神情。   姬寒微微一笑,继续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杯子空了,顾炎很迅速地上前加茶。   “百里砂应该就在东海岛屿沿岸。这里虽然已经入冬,但是东海温暖如常,眼下刚好是捕鱼期,东海沿岸会有大量的渔船出海捕鱼。你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渔夫换成顾家的渔夫,正常出海捕鱼就好。”   “修道者或许会让道一起念,但若是寻常渔夫,他并不会太放在眼里。”   “为保周全,东海的那些普通住户也一并换了。”   东海沿岸的普通人太多,所以道缘找到了旗云镇顾家,凭借顾家的根基,做这件事情并不困难。   顾十娘算是彻底明白真人的意思,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普通人顾家有很多,能出海的渔夫也不少,稍微布置一番就能完美的替换,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记录道一至圣的行踪,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时候?”   “现在。”姬寒说完话便起身。   “真人。”   在要推门出去的时候,顾十娘突然喊住了他。   姬寒回头神色疑惑。   “真人,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何事?”   顾十娘和顾炎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镇子里前段时间来了位道士,他经常在顾宅前面这条街道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南华道观的道士?”   “不是,修为看着也浅薄,不过离阳境。”   “他人在何处?”   “前几日出门的时候还看见在镇上行走,这几日倒是没有看见。真人若是需要,我们可以派人搜查。”顾十娘说道,她担心道士是冲着顾家来的,因此迫切想要知道道士的身份。   只是旗云镇都是普通人,若是顾家真的抓住了一个修道者,反而是会暴露一些东西,因此顾家一直不动声色。   眼下真人来了,她不得不让真人解决此事。   “不用。”姬寒拧了一下眉头。   旋即他又说道,“就当作从未见过这位道士,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真人知晓道士的来路?”顾十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姬寒冷冷地看了一眼顾十娘,后者知道自己不该多嘴问一句,急忙低下头,不再说一句话。   姬寒随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顾十娘和顾炎留在屋内,没有出来。   ……   ……   “真人,顾家真的能办好您交待的事情?”云来不相信地问道,毕竟顾家的那两位只是普通人,他没有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   “知道中州城天宝楼和风闻阁背后的掌控者是谁吗?”   “顾家……”云来震惊道。   天宝楼是人族最大的道器交易门庭;而风闻阁则是人间消息最为灵通的组织,相传这世间就没有风闻阁探听不到的消息。   如果这两处都是顾家暗中操控,那的确非同一般。   “只是顾家一条支脉。”   云来闻言神色更加震撼,想来还是他低估了顾家的力量。   “顾家和中州城九门不同,并非追求修道的强盛,不过这也是我的意思。”   “若是顾家所有的根系离开地底,要比中州九门里任何一家还要庞大兴盛。”   “旗云镇顾家?”   “这里是顾氏祖庭。”   “那两位……”   “他们的确是普通人,并非是修道者,所以没有深浅一说。”姬寒缓缓说道。   只是这句话让云来更加困惑,强者为尊是历来的道理,白水泽的妖兽和人族都是如此,只是普通人凭什么掌控诺大的顾家?   姬寒眯着眼,脸上的笑容十分浓郁,“这人间,哪里需要什么力量……”   两人说话的时候,走在前往林纪家院落的那座山头。   他们已经来到半山腰的位置,抬眼就能看见林纪家的院落。   院落的柴门关的很紧,姬寒看了一眼云来。   云来化作一片云雾带着姬寒飞入院落内。   院落内的景象相比林纪离开的时候,荒凉了不少,那片菜畦地菜叶子被飞来的鸟雀叼食了大半。   姬寒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草地上,然后又落在已经干枯衰败的杨槐树树桩上,他落下神识,在这两处地方上感受到了十三的气息,南离的气息,还有一丝劫雷的气息。   “原来因果都是在这里产生的。”   姬寒的目光掠过那两处地方,看着正北方向的茅草屋,随后又望向那口水井。   他觉得水井很怪异,于是走到水井旁。   探出头,看着水井底部。   他看见了水井里清冽的井水,看见了露着半个尖头的石头,还看见了石头上面的那个秩字。   旗云镇里藏着一座大阵,这件事当年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去他和老夫子,也就遗族的那位老皇主知道。   秩字来源于姬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座大阵和人间有关,阵眼的位置正好就是在这口水井里,这里又是林纪家的院落。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巧合,更像是安排。   莫非,老夫子万年前就预想到了垂钓的场景?   姬寒皱着眉头在院落里走来走去,他知道老夫子看得远,但未曾想到能有这么远。   他走了几圈之后,仍旧是不甘心的低语。   真有这么远吗?   水井里有那一方秩字,道士没办法在不惊扰姬涯的前提下将大阵的压石取走,但他既然来了旗云镇,就是冲着这座大阵而来的。   他绝不会放弃,可他要怎么将压石取走呢?   姬寒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他想了很多种可能,随后又一一否定了这些可能,按照顾十娘的说法,道士的境界修为不高,那些可能都无法办到。   “云来,在这附近找一个离阳境的道士。”姬寒停下脚步,吩咐云来道。   压石没有取走,道士绝对不可能离开。   云来展开神识,瞬间笼罩数十里地,近处的青山河流,稍远一点的旗云镇,再远一点的山川,所有的景象一一映在云来的脑海之中。   他是越矩的圣人,找一位离阳境的修道者轻而易举。   很快,云来的神识来到这座山的北面,先看见了河底的那条蟒蛇,他有些诧异,然后看见了旁边的茅草屋和茅草屋里裹着棉被睡觉的道士。   云来化作云雾,带着姬寒离开院落,转瞬间来到山峦北面的茅草屋旁。   两人到的时候,道士已经离开了茅草屋,他裹着被子坐在茅草屋前,面带微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他没有诧异,没有震惊,面色的平淡地像是知道两人会出现一样。   河底的那条蟒蛇察觉到了来人,但它仍旧在河底,思考着该不该出去。来人的境界修为恐怖到让它失去任何抵抗的心思,根本无法抗衡。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河底里的蟒蛇还是从河面钻了出来,因为它相信道士更加强大。   蟒蛇来到岸上,云来看了一眼,姬寒也是瞥了一眼,但没有人将这个庞然大物放在眼里。   蟒蛇吐了吐蛇信,道士抬了抬手,示意它不需要出来。   因为是夜晚,月光刚好被云层遮住,姬寒和云来都没有注意到另一处的洞口。   “你现在的境界修为很低。”   “你也一样。”   “我旁边有人。”   道士看了一眼蟒蛇,并没有任何担心的样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确实不是时候。”姬寒慢悠悠道,眼眸里露出两道精芒。   姬寒接着说,“你要取旗云镇大阵的压石。”   “你阻止不了。”道士微微笑道。   姬寒摇摇头,“你取不走。”   道士皱着眉头,神色变了变。   “凭你?”   “凭老夫子。”姬寒自顾自说道:“大阵是老夫子留下来的,老夫子的本事,你比我更加清楚。”   “我想试试。”道士依旧是裹着棉被,但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起了冷风,还是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一个寒颤。   “那我看着。”姬寒则是淡淡说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眼神里的光透露着别样的心绪。   每个人的心里都想着东西,也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看破不说破。   “可惜没有酒。”道士感慨一声,颇为失落。   “你喝过酒?”姬寒倒是好奇起来。   “没有。”道士回答的很快。   “相信我,酒不好喝。”姬寒很认真地说道。   道士咧开嘴,笑出声音,接着他盯着姬寒,眼眸里的光微冷,“你还说过,这世间不需要力量。”   姬寒这一次则是笑而不语。   “荒境天的事情,你不担心?”姬寒说的是极北之地,黑暗深处那位要攻入人间的存在。   “身上割下一块肉和将心脏挖下来,哪一个更凶险?”这个答案明显到不需要姬寒回答,“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先不说能不能成功,至少是天真了些,老夫子当年都不敢这么想。”   “所以老夫子不是我。”   姬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自信,因为他将自己放在后面,被比较的对象是他,意味着他认为自己要比老夫子看的更远。   “那是因为……你还未触及真相。”   人间真相是什么?   不藏在山河湖海里,不藏在穹顶星空里,而是在黑暗的深处,在那一片混沌之中。   在道士看来,姬寒不了解真相,他只是在黑暗中前行大军的一员,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才会有天真的想法,才会想做天真的事情。   “我不需要真相。”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姬寒起身和云来离开,道士没有送别,同一时间转身裹着棉被进到茅草屋里面。   回去的路上,云来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姬寒。   “真人,道士是?”   他想知道道士的身份,是不是也是万年前的人物。   “他是我要杀的人。”   姬寒幽幽说道。   云来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是不理解。如果真人要杀道士,直接吩咐自己,意念落下,离阳境的道士就会灰飞烟灭。   可旋即他反应了过来,为刚才想过的事情发颤。   道缘真人是有要杀的人,可那是天道…… 第164章 杀之为时尚早   “这怎么可能?”云来跟着姬寒离开了茅草屋所在的山谷,两人在返回中州城的路上,姬寒直接坐在云来所化的云层上面。   云来心中的震惊还没有淡去,他仍旧是难以相信茅草屋旁那孱弱的道士,会是头顶上的那片天。   “这怎么不可能?”姬寒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云来一时间凝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看他现在孱弱,那具身躯只是一道载体,因为修为越弱,越不易被那几位发现。萤火和星光相比,无疑是星光更加瞩目,他不希望那么瞩目。”   道士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因此没有让那三位至圣发现踪迹。如果不是顾十娘因为担心顾家根系袒露地面,因而对街道上的道士生疑,道缘又因此来了一趟茅草屋,恐怕不会有人发现,天道来了人间。   “我能发现,是因为我要杀他。”   他要杀他,并且为此做了万年的准备,对于天道的气息早已经是熟稔于心。用人间凡人的话来说,化成灰都能认的清清楚楚。   何况还不是灰烬。   “真人为什么不现在直接杀了他?”云来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虽然话里只是一个他字,但是心里想的是天道,云来没来由的紧张,甚至不安、恐惧、惶恐起来。   他是越矩的圣人,可刚说出口的这句话让他胆战心惊,诚惶诚恐。   “现在还不是时候。”姬寒眯着双眼道。   道士也说过这句话,姬寒和云来去到茅草屋的时候,道士没有怕,因为的确还不到时候。   姬寒没有能力杀死道士,云来同样不行。   “他是天道,是修道者境界修为的前提,修道者哪里能杀死他……”姬寒幽幽感慨道。   云来听着姬寒的这些话,已经完全是在懵懂的状态里,真人不是说要杀天道吗?   如果修道者杀不死天道,那真人万年来又在谋划什么呢?   “那——”他刚开口,姬寒的声音接踵而至。   “现在虽然不是时候,但以后总会是时候。”   云来依旧听的云里雾里,不过真人的谋划,他本来也想不明白。   “那道士在山谷里做什么?”   游戏人间?云来不觉得会是这个原因。   “挖地道。”姬寒道。   “挖地道?”   “他要取走水井里的那块大阵的压石,可那块石头上有姬涯落下的一方秩字。想要取走,只能挖一条地道直通水井的正下方。他以为夜色昏沉我没看见,但这种事情哪里需要看见才能知道?”   云来心想这还真是荒诞离奇,既然道士是天道,哪里需要像是老鼠一般在地里打洞,从而挖出一条地道来取走压石?   “直接强取不就行了?”   “不行,有人盯着他,他哪里敢暴露自己,像凡人一样挖土是很好的计划。”   云来想到了刚才真人说的萤火和星星,又想到了天地间的那三位至圣,虽然道士是天道,但来了人间,或许也忌惮那三位至圣。   实际上,姬寒说的并不是那三位至圣。   “那真人要阻止道士继续挖地道吗?”   道士的目的是要取走压石,就算真人现在杀不了道士,至少也要阻止道士取走压石。   姬寒却摇了摇头,“北面的山谷到半山腰的院落水井,有一段较长的距离,想要挖一条地道出来,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需要很久的时间。他既然想挖,那就让他继续挖着,总好过去做些别的事情。”   与此同时,茅草屋里裹着棉被的道士一直没有办法入睡,道缘发现了自己,应该也能发现那处洞口。   道缘没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这是为何?   道士想着,是不是哪里出现了什么偏差。   他沉思了许久,挠了挠脑袋,然后从袖口掏出那八枚铜板朝着半空抛撒,一阵清脆的声响过后,铜板零散的躺在木板上。   道士看着眼前铜板的分布,扣着手指推演了一番,旋即长舒一口大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   这回,他没有去拣木板上的铜板,而是倒头便睡。   ……   ……   不过江跑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近。他确认光亮所在的地方是出口,因为这些光亮就是阳光。   他的身影没入进浓郁的光亮之中,双眸被刺痛,眼皮下意识的垂落下来。   过了会,不过江再度睁开眼,看着四周的景象。   他确实出来了,但周围的景象十分陌生,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不像是雪原,不过江没有看到皑皑的白雪,反而是看见了一座山峰,是座雪山,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   靠近峰顶的位置,有着成片的云雾缭绕,犹如磅礴的水汽。   不过江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了过去。他看见那些磅礴的水汽是从距离峰顶数十米的两处洞口喷薄而出。四周很冷,但那些水汽并没有因为寒冷而凝成冰粒掉落下来。   云雾很多,像是环绕山峰的云团。   不过江抬起头,看着天上,他并没有看见太阳。   “有人吗?”不过江喊了一声,除了他的回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接着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这里没有人。   不过江开始登山,他想要站到峰顶的位置,或许到了峰顶就能看见四周更详细的景象,他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座山没有登山的路,而且陡峭,不过江手上没有趁手的家伙,所以攀登起来十分困难。   他费了很长的时间,攀登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刚好爬到那两处洞口的面前。不过江站在洞口外面,不断涌出的水汽迎面而来,带着一股灼灼的热量,还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   几秒过后,不过江反应过来,这是臭味。   他用袖口捂住口鼻,往洞里走了十几米进去,发现这座山里面是空的。他伸出脑袋,往里面看,看见了一片火红色,这些火红色有些熟悉。   不过江神色困惑,他又朝前走了几步,盯着那片火红色看,终于是看清楚,火红色是火光,深处是一片熔浆地。   和他最开始看见的那片熔浆地一模一样。   他还看见,一头头黑色妖物从半空抛落,掉进熔浆地里,被火焰吞噬化作灰烬。   鼻尖的臭味,来自这些妖物焚烧之后产生的味道。   “这片熔浆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过江看着熔浆愣神之际,没有觉察到四周呼啸的风声,风声里夹杂着铮然的剑鸣声,甚至连靠近的脚步声,也是没有听见。   “什么人胆敢擅闯我剑池禁地!”   一声冷喝,将不过江吓醒,后者急忙回头,看见一柄柄锋利的飞剑朝着自己猛刺过来,不过江瞬间有些腿软。   剑刃上的寒光森然,这几柄飞剑来势汹汹,连横之间,封住了不过江所在的一方空间。   不过江反应过来时,急忙施展了南华道观的身法,避开了飞剑最凶险的攻势,但仍旧是有两处飞剑划破衣服,刺伤身体,一道道鲜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   “剑下留情!我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这是道观的信物罗天盘。”不过江见来者没有收手的意思,立刻拿起腰间的罗天盘,开口大声喊道。   一边喊,心里一边埋冤着牛鼻子老道。   老道说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十分威风,天下修道者无不心生敬仰。罗天盘一出,纵使圣人也要后退几步。   可他遇着数次危险,拿出罗天盘,亮明身份,哪里有人会信?   虽说不信,但不过江这时候只能寄希望于天下行走这几个字,寄希望于手里的罗天盘。   罗天盘里出现了黑白两色的光,落下来的飞剑突然停住,没有再往前的意思。   剑池的这几位弟子听到南华道观的名头,又看见了罗天盘上黑白两色的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暂时收了手,打算带这人去见霁脉脉主。   不过江被压着,他知道天下行走的名头还是没有起到作用,不然自己不会被这般对待,想到这他心里对牛鼻子老道的怨念更深。   他看着眼前这几人手里的飞剑,又看着四周,打消了要跑的念头。   “你是怎么溜进来了。”   返回剑池途中,旁边一位剑池弟子问道。   “我迷路了。”不过江回答的很干脆。   “这是我剑池禁地—八咫山,天上有法阵,没人能飞的进来,地上有剑池弟子把守,你就算是迷路了,也绝对走不到里面去。”   不过江很想说自己不是进去,而是出来,但他忍着没说这句话。   八咫山又是什么山?   “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信吗?”不过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唰!   一道飞剑来到他脖子面前,他顿觉脖子处一阵凉气直冒,“我不杀你,你信吗?”   不过江被吓的瞳孔一缩,冷汗直冒。   边上的剑池弟子哈哈大笑,“剑池只斩妖,我们不会杀你。”   “三师兄,就这人这股子怂劲,怎么可能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五师弟,你还真信他说的话?自百年前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陨落黄河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天下行走,就算有,那也该是灵寂强者甚至是圣人。”   “他这么弱……”那人瞥了一眼不过江,“无非是想用天下行走壮壮胆子,顺便吓唬吓唬我们。”   “那三师兄你让我们停手,不是被吓住了吗?”那位五师弟小声揶揄道。   “你们两个刚入离阳境,剑罡只是初具雏形,既不凝练,也没有掌控熟练,很容易失手。这人虽然闯入剑池禁地,但没有惹来大祸,若是被你们误杀坏了剑池只斩妖的规矩,那就真的麻烦了。”   “说起来还是三师兄你厉害,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一道剑罡。”   “三代弟子中,最厉害的还是剑二师兄,他已经站在四象上境巅峰,离八荒也只是一步之遥,我听震脉的是兄弟们议论,剑二师兄本可以轻松破境,但他自己觉得剑意不够圆润,因此止步。”   “到底是剑二师兄,剑池三代弟子中修剑天赋最高,我要是能入八荒,哪里肯停下脚步再等上一等。”   “所以你不是剑二师兄。”边上的人插嘴说了一句。   “你们说,剑二师兄究竟在等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三人都是陷入沉思,然后摇着头。   剑二师兄的想法,谁知道呢……   “八荒境……”不过江耷拉着眼皮。   忽然,天上飞过一道白光,速度奇快无比。白光经过他的时候,不过江胸口骤然一紧,刺痛的厉害,呼吸变得极为难受,他盯着那道白光,看了许久才看清楚。   那是一柄飞剑。   胸口的刺痛,来源于那柄飞剑散发的剑芒。   相隔如此遥远,剑芒仍旧这么厉害,这柄飞剑未免也太过霸道了吧……   “是宗主的剑!”边上的剑池弟子,看着天上的白光,眼里满是敬意和尊崇。 第165章 无题   剑池宗主是越矩圣人的境界修为,他的剑术超凡,剑池八脉的剑法都已经是修炼到了极深的地步。尤其是近些年,剑池宗主在雪原深处斩杀墨色妖物悟剑,剑术早已通明。   剑池里不少长老认为,这一任的宗主是最有希望将八脉剑术融会贯通,然后悟出当年剑池老人的那一道惊天剑意。   当年的那道剑意若是能再现,于剑池,于雪原,于人间都会有极为深远的影响。   那一道白光过去之后,没过多久,天空出现了数百道剑光,一时间虚空犹如汪洋一般,剑光则如百舸争流,好生热闹。   “不止是宗主,其他脉脉主及宗门长老和门下一代弟子都回来了。”   雪原深处惊雷响起的时候,剑池出动了不少的人员,前往雪原深处,以防蠢蠢欲动的墨色妖物侵扰人间的防线。   那些剑光留下一道道璀璨的光芒,似乎笼罩雪原的那层薄雾被剑光刺破,穹顶的阳光得以照落下来。   不过江仰着头,看着漫天的剑光,听着呼啸的剑鸣声,脸上并没有多少震惊。南华道观的那些师兄们用的也是剑,他见识过师兄们的剑,要比现在天上飞的厉害得多。   不过最开始飞过去那道白光,倒是要比师兄们厉害不少。   但那毕竟是人家宗主之剑。   就在天上那些飞剑落向不远处的雪原大地时,一声浩大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振聋发聩,犹如大地崩裂一般,像是一道钟声;紧随而至的,是一道耀眼夺目的焰光笔直地冲向高空。   和当初魁脉弟子在雪原放出的焰光相似,但更为明耀。   “剑池召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押解不过江的三人看着焰光,心中都是一紧,三人彼此对视着,然后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剑池召集的焰光数十年没有出现过,刚刚宗主和各脉脉主及长老都已返回剑池,兴许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念及此,他们也不敢耽误。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押着不过江来到剑池的议事厅,这时候大厅里已经站满了人,拥挤熙攘。焰光召集,整个剑池数万名弟子都是会在第一时间汇聚到这里。   三人没办法再往前一步,只好在外围站着。高台之上八脉脉主都在,宗主居于中位,最前面一排是各脉的长老。   眼下的阵仗,的确是有大事宣布,三人不敢打搅宗主,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高声呼喊,只是将不过江看紧,等着要事宣布之后,再带去见长老,由长老通禀宗主。   不少人低头私语议论,一众弟子的脸上也都满是疑惑,不明白宗主召集所为何事。   议论的声音虽然小,但是人多之后,最终还是会变成喧嚣。   不过江踮起脚尖,探着头看高台的位置,看着坐在黑色座椅上的八个人,想着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谈论到的八脉脉主。   林纪站在剑二的旁边,成由天和南夜没在他的身上发现剑妖的踪迹,他又是文庙的弟子,不能随随便便怠慢,因此并非被关押,只是让剑二看护。   他看着高台上正中间那把椅子上的人,他双眸被刺痛,旋即眨了眨眼皮。后者的气息十分强大,他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柄入鞘利剑,可纵使剑入鞘,也仍旧是阻挡不住利剑的锋锐之气。   这种气息,无论再怎么收都收不住。   他很强,剑想必也很厉害。   “他就是你们的宗主?”   在一旁眼皮耷拉下来的剑二嗯了一声,“宗主是越矩圣人,对于剑妖也是十分熟悉,如果剑妖还在你体内,宗主会有办法拘出;如果不在你体内,你就可以离开了。”   剑二这句话是说给林纪听的。   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宗主召集众人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反倒是和林纪说着别的事情。   对此林纪也是有些意外。   “不过离开前,我有个请求。”   “什么?”林纪疑惑道。   “劈死庄焕的不是剑妖的力量,而是你落下的刀,所以我想你的刀很厉害。”   这不是因果,而是剑二反推的果因。   “我想试试你的刀。”剑二耷拉的眼皮睁开,眼神认真。在踏入八荒之前,他察觉到自己的剑还有些阻滞,他查看过庄焕的伤势,在那道刀痕上感受到了可以让自己的剑圆润的可能。   “好。”林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剑二半只脚已经踏入八荒,林纪只是离阳中境,剑二的要求显得荒诞不经,但林纪并不觉得有什么。同样的要求,强如厨子这样的人物也曾提过。   剑二又是嗯了一声,得到林纪的回答之后,他放心了下来,随后视线来到高台之上。   “静!”   这一字落,携带莫大的威势,众人顿时不在议论,而是纷纷抬头望向高台,神情严肃。   剑池宗主起身,“今日召集各位,是只有一事宣布。即日起,剑池发布斩妖令,诸脉弟子都需入雪原斩杀妖物。八咫山也将开启,至于驻留时间依斩妖功劳而论。”   这便是宗主要宣布的事情。   话音落下,议事厅再度响起叽叽喳喳地议论声。   剑池弟子只斩妖,剑池发布斩妖令并非是什么少见的事情,几乎每十年便会有一次。但八咫山开启对于剑池弟子而言,无疑是惊人的喜讯。   八咫山轻易不开启,上一次八咫上开启,还是五十年前。   不过江听着八咫山这三个字有些熟悉,然后想起来自己看见的那座山峰就是。   听那三位剑池弟子说,八咫山是剑池的禁地。   八咫山是剑池禁地,对于门下弟子来说更是福缘之地。阵法一旦开启,八咫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场,有助于门下弟子修行。   山内的火焰亦可以淬炼体魄和飞剑。   但这些还不是最吸引剑池弟子的。八咫山开启之后,山上会诞生蕴含特殊道韵的灵光,这些灵光有助于修道者感悟天地大道。   这才是一众弟子兴奋的原因所在。   剑二和林纪介绍八咫山的时候,林纪脑海里想到了落魄山的灵魄。   他没见过八咫山的灵光,也没有用过落魄山的灵魄,只是听着十分相像。   “左寒师兄,这个时候开启八咫山……”左寒是剑池宗主的名字,说话之人是坤脉脉主,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议事厅正中央的那柄巨大的黑色铁剑。   意有所指。   “天裂三百里,雪原动荡,虽说墨色妖物没有暴动,但不代表真的风雪消停,剑池应该有所行动。”   “左寒师兄,裂开的那道口子,不是已经被至圣他们降下法阵镇压,我想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剑池宗主摇摇头,“雪原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他都是感到惊惧不安。   “可铁剑——”   “铁剑依然在。”剑池宗主沉声道。   这一句话,让其余各脉脉主神情都是肃穆起来。随后,众人的面色变化了数次,宗主说铁剑依然在,那就是告诉他们不需要担心铁剑的情况。   只是八咫山开启,流向铁剑的能量只会越来越少,如今天裂三百里,雪原的局势看似宁静实则不然。剑池虽说不是雪原两道防线二十一座关隘,但也承担着极为重要的使命。   铁剑,绝对不容有失。   想到这,众人也是明白宗主的心思,他想要趁着八咫山开启的这段时间,让剑池弟子能够潜心修炼,尽可能的提升修为,为接下来的雪原动荡做准备。   这般未雨绸缪的做法,也是让众人察觉到局势的紧迫。   高台之上,一股极为凝滞的压力落了下来。   南夜微微抬起头,额前的一缕发丝吹落,她的眉头皱起来之后,更显年老,袖口迎风而动,“左寒师兄,雪原的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天裂之象不是已经被至圣们遏制了吗?”   “天裂三百里,是开端,还是一种警示。”   “警示什么?”   “警示时间不多了。”   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才需要抓紧时间,这才是他开启八咫山的真正原因。   众人都是沉默下来,心头笼罩着一层阴云。   议事大厅的各脉弟子纷纷散去,转瞬间,大厅变得空荡起来。   剑二和林纪没有离去。   不过江和那几位剑池弟子也没有离开。   人群散开之后,不过江看见了林纪,眼前顿时一亮。   “林纪!”他扬着手,激动地大叫道,有林纪在,他肯定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会在林纪后边,所以他惴惴不安的心绪安定下来。   旁边的剑池弟子瞪了他一眼,握住了剑柄,示意他不要乱来。   高台上还没有离开的各脉脉主听见声音,然后看着底下还没有走开的人。   三名剑池弟子压着不过江过去,与此同时剑二和林纪也是来到场地中央。   “参见宗主。”   “参见各位师叔祖。”   “剑二师兄。”   ……   三位剑池弟子纷纷行礼。   林纪看见不过江,心中疑惑,“你怎么也来了剑池?”   不过江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我在雪原迷了路……”   林纪愕然。   “禀宗主,各位师叔祖,我们巡视八咫山时,发现此人在山前伫立,不知是怎么偷溜进禁地的。”   “他还说,他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剑池宗主扫了一眼不过江,注意到他腰间黑白两色的罗天盘,微微一笑,“他的确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这的确是道一至圣手里的罗天盘,而此物就是南华道观天下行走的信物。道一至圣把罗天盘给了这少年,那他就是天下行走。   只是这境界修为,委实弱了点。   可至圣的心思,谁又能揣摩的到呢?   此言一出,不仅是那三位剑池弟子,就是高台之上的这些脉主,同样也是错愕不已。   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何等人物……竟然会是一个毛头小子?    第166章 依旧无题   “他是南华道观当代的天下行走,那你又是什么人?”剑池宗主目光掠过不过江,看向林纪,后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确认身份的东西。   无论是他境界修为,还是他手里的那把刀,都算普通。   林纪还没来得及说话,成由天朝前走了一步,然后说道,“他是文庙的弟子,在雪原碰上了从剑池逃窜出去的剑妖,剑妖操控他的躯体杀了前去追击的魁脉弟子庄焕。震脉的弟子发现了他还有庄焕的尸体,怀疑剑妖在他身上,因此将他带回剑池。”   成由天大致说了下来龙去脉。   林纪微微皱着眉,因为成由天没有说到被庄焕杀死的宗侯。   “我和南夜师妹检查过,却并未在他体内发现剑妖的气息,因此让他留在剑池,等宗主师兄回来后再行处理。”   剑池宗主剑光落到剑池之后,便震响钟声,释放焰光,召集所有人聚集议事大厅。   成由天因此没来得及和宗主说这件事情。   “剑妖……”   剑池宗主眼中出现两道剑光,迅速落在林纪的身上,林纪感觉到了灼热和刺痛感,周身的灵力下意识地涌动。   耳旁随后出现了剑池宗主的声音,“我只是查探一番你的身体,无须担心。”   林纪闻言放松了下来。   剑光带来的刺痛感这时候也是消失,剑光变得像是温暖和煦的阳光,林纪从没有想过凌厉霸道的剑光可以变得像阳光一样温暖,这是什么手段?   一时间他对于剑池宗主格外的钦佩。   “他身上的确没有剑妖的气息。”剑池宗主检查完林纪的身体,得出结论。   剑池宗主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林纪记得剑妖的确是进入了自己的体内,现在不见了,难道是被白灵铃铛里的镇魂音驱散了?   “你们认识?”   “我和他都是来自文庙的学生。”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剑池禁地?”剑池宗主又望向不过江。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一处壑谷,壑谷突然雪崩,我拼命地跑,然后掉进了一个窟窿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处雪洞之中,我在雪洞里迷了路,再从雪洞出来之后,就到了你们说的八咫山山脚下。”不过江再一次地解释道。   “醒来?”   “我们通过一具具金甲卫兵进入雪原,是要在雪原历练考核。”   林纪替不过江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文庙的字里行间,难怪。”剑池宗主若有所思。   其他人这时候则是在想,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怎么会去学堂里做文庙的学生?   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自然是道一至圣的亲传弟子,他入了文庙只要不是文仁至圣的学生,辈份都会差上一截。   但文庙哪里会让道门天下行走承那卷礼易……   “宗主师兄,逃窜的剑妖该怎么处理?”南夜担心剑妖在雪原作恶。   “它若作恶,自会现形,让各脉弟子在雪原斩妖时有所留意即可。”   接着他又望向林纪和不过江两人。   “两位来自文庙哪座学堂?”   “东麓学堂。”   东麓学堂的声名哪怕是在这雪原之上也是赫赫,前段时刻东麓学堂招生的钟声也是传到了雪原剑池。   剑池弟子只修剑道,不喜礼数和规矩,因此没有派门下弟子前往东麓学堂参与入学考核。但各脉脉主都清楚,东麓学堂是文庙最大的学堂,学堂出了不少圣人大儒,能入东麓学堂的至少也得是惊才艳艳之辈,可眼前这两人的境界修为,和惊才艳艳相去甚远。   而且眼前这位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更是孱弱,众人心中想着,人间三教九门难不成这些年来青黄不接,没有天才人物涌出?   但也不至于差到这般地步。   若是这般,五十年后雪原砍柴一役,人间修道者又该由哪些人物出战?   各脉脉主纷纷将目光望向剑二,剑二这般年纪能有现在这样的修为,半只脚迈入八荒,属实难得。   或许雪原砍柴一事,最后的领头人物,会是剑池弟子剑二。   “文庙最重礼数,雪原剑池虽然不讲究这些,但敬重文仁至圣,更敬重当年投身黑暗的老夫子。你们两人也可入八咫山修行,不过同我剑池弟子一样,需用斩妖的功劳来换取。”剑池宗主说道。   林纪躬身谢过了宗主。   不过江不知道入八咫山能干嘛,但觉得肯定是好事,因此满是欢喜的答应下来。   “剑二,你带他们去剑池四周转转。”   “是。”   随后,林纪,不过江和剑二三人离开。   另外三位剑池弟子也是离开。   高台之上剩下剑池八脉的脉主。   成由天不懂宗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问了出来,“剑妖不在那小子身上,另外一位的确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宗主直接让他们离开剑池即可,为何还要让他们入八咫山修行?”   “老成说的是,文庙和南华道观可没有让我们剑池弟子进入他们的修行重地修行。”离脉脉主说道。   “剑妖还在他身上。”剑池宗主回答着成由天的问题,没有理会离脉脉主说的话。   “那宗主?”成由天不解,既然在那小子身上,为何不直接拘出,而且还说不在那小子身上?   “剑妖已和他融为一体,成了他的机缘,我无须拘出,也无法拘出。既如此,不如承给文庙一桩人情。”   “这怎么可能?”成由天面色骤变。   “那可是从镇妖池底逃出的剑妖,那小子离阳境修为,怎么可能承得住?”南夜也是不解。   “这小子身上的因果很多也很重他都接得住;剑妖所化的机缘,他自然也能承的住。”   “但剑妖终究是我剑池之物,剑妖所化的机缘怎么也轮不到外人。”   “既然是机缘,就应该是有缘者得之。”   “这次落魄山开启的时候,三教那边也没让我们派弟子前去啊?若论斩杀妖物,我雪原剑池杀的还不多吗?”离脉脉主愤愤不平。   落魄山中的灵魄乃是整个人间之物,人间的宗门势力达成共识,由雪原斩妖的贡献分配名额,剑池斩妖不少,这次开启却没有得到名额,这让各脉脉主心中都是有些怒火。   “名额有给到剑池,但我拒绝了。”剑池宗主微微摇头。   “宗主,这又是为何?”   “为了换取更多的墨色妖物。”剑池宗主解释道,“入落魄山,境界不过离阳;落魄山禁法禁道,我剑池三代弟子符合条件的纵使进入落魄山未必能得到好的灵魄。但八咫山开启一次,涌现的灵光会有不少。”   相较于灵魄,八咫山的灵光更适合剑池弟子,无论修身还是淬剑。   剑池宗主用落魄山的名额和关隘做了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他认为是值得的。   成由天等人这会也是明白过来,宗主用落魄山的资格换取了不少的墨色妖物,难怪会说铁剑依然在,让他们不必担心。   “没什么别的事,就都散了吧。”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剑池宗主没有走。   他来到大厅正中央那柄巨大的铁剑面前,凝视着铁剑上的纹路。   这些纹路早已斑驳。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道青如琉璃的流光,不是剑光,而是一道剑意,剑意薄的像是纸片蝉翼。   手指微动,四周流风骤起,这道剑意乘风而起,来到铁剑正上方的位置,然后剑意从剑柄落下,没入剑身。   铁剑在震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剑池宗主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紧张,几息时间过去,他的右手垂落下来,指尖的力量消失。   这道剑意已经是他能释放的最强剑意,但仍旧是没有办法沟通这柄铁剑。   就算铁剑上的锈迹斑驳尽数除去,剑池也没有人能够将铁剑握起。   其余各脉脉主以为他能,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还欠缺些火候。   或者说,他还不够资格。   毕竟,这可是真人的剑。   ……   ……   不过江和林纪在剑二的带领下在剑池其他地方行走。   这里是在雪原之下的洞府,抬头是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石壁,低头是青石转砖道,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剑二在向两人介绍着八咫山事情。   八咫山并非是一座真正的山,而是一尊宝炉。   听到这个的时候,不过江瞪大了眼珠,满是难以置信。但他旋即想了想,自己看见的那两个洞口,的确像是宝炉出气的孔眼。   可哪里会有如此庞大的宝炉……   “我看见里面有不少墨色妖物被投入里面的熔浆地。”   “你说的那片熔浆地,就是宝炉里的炉火。”   炉火是三昧离火,可焚烧世间一切。   “至于墨色妖物……”剑二迟疑了一会,继续说道,“剑池弟子斩杀妖物之后,会将妖物带回宗门,这些妖物会被投入宝炉焚烧。”   “熔浆之中的火焰不凡,墨色妖物被火焰焚烧之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物质,这种物质经过宝炉中加持的法阵,会变成修道者可以吸收炼化之物。”   不过江闻言,倒是想到了在雪洞之中看见的那些墨色妖物,原来不是活的,而是一具具已经死了的尸体。   “就是你说的灵光?”   “没错。灵光的作用有很多,因此剑池弟子都希望在八咫山得到足够多的灵光。”   墨色妖物,尸体,焚烧,灵光……   林纪想着这些事情,他在学堂的藏书阁古籍上看了不少书,但是对这些一无所知。藏书阁的书有很多,他觉得里面会有关于灵光的记载,只是他还没有看完。   墨色妖物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墨色妖物死后也如人类一般尘归尘,土归土。他们尸体炼化产生的物质修道者也可利用,林纪不禁想到人类与妖物是否同宗同源。   只是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他没有深想下去。   “灵光要怎么获得?”   “八咫山开启,宝炉之中就会有灵光诞生,剑池弟子凭借斩杀妖物的功劳换取宝炉的位置,滞留的时间;至于能获到多少灵光,既看本事,也看运气。”   “你什么时候去雪原斩妖?”   “你对灵光有兴趣?”剑二反问道。   “我爷爷常说,不要辜负别人的好意。”   剑池宗主允许他们进入八咫山,在议事大厅林纪谢过宗主的好意,那自然不能辜负,所以要去八咫山里看看。   所以他要先去雪原斩妖。   “明日。”   林纪嗯了一声。    第167章 最好用的还是刀   剑二在雪原斩妖向来都是一个人独行,但此刻有些不一样,他身边跟着林纪和不过江。   无论是获得八咫山的灵光还是再次通过字里行间回到东麓学堂后山,都需要斩妖,因此次日的早上,三人便一道出发。   他们要去的,是雪原第二道防线。   雪原两道防线共二十一座关隘,将雪原深处涌动的妖物横阻。第一道防线里的关隘有越矩圣人坐镇,其内还有不少圣境强者和灵寂合道境界的修道者驻扎。   至于合道之下的修道者,承受不住第一道防线所处位置的凌厉寒风以及来自黑暗深处那恐怖的压迫之力。   这些强者没有更多精力将合道境界以下的妖物尽数斩杀,所以仍旧是有着大批合道境以下的妖物甚至部分合道境妖物越过第一道防线。   为了清剿这些妖物,这才有雪原第二道防线,这里的风雪寒气更弱,低境界的修道者也能够活动,第二道防线关隘里聚集着人间绝大部分的修道者,他们的职责,就是将第一道防线漏放的妖物清剿干净。   这些,林纪都在古籍中看到过相关的描述。   他虽然还没有去过雪原防线和关隘,但能想像得到,那些修士为人间浴血斩妖的身影,心中对于那些身影有着莫大的敬意。   “再往前走十多里地,就是第二道防线的位置。虽说第二道防线基本阻拦了潜入的妖物,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所以从这开始,我们就需要小心谨慎些。”   剑二说完,林纪和不过江都是谨慎起来。   不过江跟在林纪的身后,剑二注意到不过江的动作,心里诧异。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在雪原有着莫大的声名,因为上一任天下行走秋瞑曾在雪原砍柴一战中痛击墨色妖物,更是率领大军击溃妖物的冲锋,反推到黄河以北。   这种壮举,早已经是深入人心,哪怕剑二这样没有经历过的,光是听说便是震撼心惊。   就算眼下的天下行走因为境界修为还不够,但至少那份气魄和气概应该要有,可偏偏不过江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胆小怕死的样子。   在剑二的眼里,这样的人根本不足以成为天下行走。若不是剑池宗主已经确认过,他绝对会怀疑不过江的身份。   雪原之上这时候没有风雪,四周安静悄然,远处并不平坦,而是一片起伏不平的雪丘。   透过云层缺漏的光线照落在皑皑白雪之上,熠熠生辉,那些白雪犹如一片片发光的鳞片铺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整块镜面。   光线一直在上面照耀,但并没有暖化一片雪花。   不是因为光线不暖,只是因为这里太冷。   白茫茫的雪地上留着三人前行的脚印,十分凌乱。   剑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神色微变,然后耳朵动了动,双眼看着四周平平无奇的白雪。   “等等,有动静。”   林纪和不过江闻言则是停下脚步,看着四周。   “发现了什么?”林纪问。   剑二摇摇头,他只是心有所感,但不确定。   三人在雪地上停了数分钟的时间,剑二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动静,不过他微微抬头,看着正前方,将手中的飞剑拔了出来,冷声道:“出来吧。”   他的双眸有两道精光,始终盯视着正前方某一处位置。   他心里不安,所以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   十多息时间过去,四周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江挠了挠后脑勺,想说剑二是不是弄错了,但被林纪拦住,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与此同时,林纪的视线也是落在剑二盯视的地方。   两人的视线汇聚在一处位置。   剑二有些意外,但很快敛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冷笑的弧度。   他之前并不确定,但现在却是确定了,吓唬这种手段,果然还是有用。   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环境下清晰可见,不过江也是听见了这样的声音,犹如流沙滑落一般。   声响越来越多。   接着剑二和林纪视线汇聚的地方,那座雪丘最上面的白雪开始滑落,起初只是很少,但变得越来越多,最后整个雪丘似乎坍塌了下来。   白雪落下,出现了裸露在外的黑色。   黑色越来越多,坍塌之后的雪丘没有降低高度,反而是隆起不少。   白雪之下有东西。   林纪想到了雪疥兽。   四周的声响越来越大,地面上平整的积雪一块块坍塌下来,很快变得坑坑洼洼。   “墨色妖物!”   这时候三人都是反应了过来,剑二察觉到的不对劲来源于墨色妖物。有两尊妖物一直潜伏在雪地,隆起的身躯被白雪覆盖变成了一座座雪丘。   如果不是剑二察觉,他们直接径直走过去,妖物张开嘴,他们甚至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沦为妖物的食物。   雪原果然凶险万分。   林纪心中凛然。   “这两尊墨色妖物境界修为一头相当于修道者四象上境,一头是四象中境修为。”剑二凝视着眼前的妖物,没想到还没到第二道防线外部,就遇到了比较棘手的妖物。   如果只是一头的话,他对付起来不会麻烦,但两头的话会需要些时间缠斗。   主要是边上还有林纪和不过江需要照顾。   “实力强的那头交给你,弱一点的我和不过江应付。”   剑二在思索对策的时候,林纪的话直接传进他的耳朵里,这让他神情一怔。   “你们连四象境都没有踏入。”剑二提醒道。   “我的刀不弱。”林纪微微一笑,很是自信。   不过江走到林纪身旁,面露难色小声说道,“林纪,你知道的,我不会打架的道法,学堂里学的那个礼字也还没有勾勒出灵痕,只会逃跑的身法。”   林纪说将其中一头妖物交给他们两个的时候,不过江心里发虚,他哪里有本事对付眼前的妖物?   “我和墨色妖物战斗的时候,你找准时机,跑到妖物的身后,用你腰间的罗天盘狠狠砸妖物的后脑勺。”   “妖物肉身虽然坚硬,但后脑勺的位置相对而言会脆弱些,那是妖物的弱点。你的罗天盘不是凡物,像当初敲钟一样就可以。毕竟你可是钟声十二响。”   不过江听着林纪这话,顿时有了胆气,对啊,我可是敲响十二响钟声的人物!   牛鼻子老道还说,我的眉心有大物!   再者,就算自己不厉害,但是腰间的罗天盘可不是普通的东西。   “那就干!”不过江眯着眼,豪气冲天。   剑二携剑而出,他是震脉弟子,修的是震剑术。四象灵力之中融的又是极为契合的雷霆力量。   灵力奔涌而出,缠绕在飞剑之上,犹如一道道交织雀跃的雷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我的剑,名雷河。”剑二说道。   他是说给面前的墨色妖物听,也是说给林纪听。   话音落下,雷河剑上的雷光越来越炽烈,最后变成耀眼的白光。   剑二御剑冲了出去。   剑上的那些雷光在流风中呼啸起来,声音极为尖锐。一道道雷光离开剑身来到剑二的身旁,然后变成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剑罡。   剑二的剑罡,一共十三道。   每一道都十分凌厉,但剑二明白,这样的剑罡力量仍旧不够。他来到墨色妖物三尺之内,后者庞大的手掌猛地拍落下来,掌心的力量撕裂了周遭的流风。   一片阴影落下。   接下来是厚重的压力。   这股压力犹如山岳一般倾轧下来。未入八荒的墨色妖物还不懂的将自身灵力化作道法,只会使用肉身体魄,但这股力量仍旧不能小觑。   剑二仰着头,看着从高空落下的手掌,感受到了那些被撕裂的流风。   随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伤口,一颗颗血珠从伤口中滚落出来。   风刃?   剑二眯着眼,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风刃,而是锐金之力。   眼前这头妖物看来并非是普通的四象上境,竟然掌握了一丝道韵的力量。   但偏偏妖物遇上了他,所以结果,还是一样。   轰的一声。   墨色妖物的巨大手掌落了下来,没有任何花哨,只是朴实无华的一掌,掌心的力量接着掌落之势震荡开来。   身下的白雪犹如浪涌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而去,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转瞬间便是来到百米之外。   而百米之内,积雪塌陷了半米下去。   飞扬的白雪再度落下,又是一场风雪。   剑二立身风雪里,头顶上和身上满是白雪,像是雪地上的一尊雪人。头顶正上方是那停住没有再下一寸的巨大手掌,手掌之下则是那十三道剑罡。   雷霆的力量安静了下来,变成了并不刺眼的白光。   十三道剑罡变成了十三根白色的柱子。   如果落下的巨大手掌是那片浓郁至极的黑暗,那十三道剑罡就是顶天的柱子。   剑二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的十三道剑罡就是顶天的柱子,但是头顶的巨大手掌,同样也不是那片浓郁的黑暗。   剑罡挡住了妖物手掌的倾落之势,两人的攻势在轰的那一声碰撞之后戛然而止,时空在这一刻像是凝滞了一般。   剑二凝着眉头,看着掌心剑罡相抵的位置,心中多了很多思绪。   “还是差了一丝,可究竟差的是哪一丝?”   这个问题,剑二想了很久,至今没有答案。   ……   ……   林纪在剑二出手的时候也是拔刀出鞘。   他想用礼字,但他的礼字只有灵痕,没有意蕴,灵痕也不够锋利,没有办法破开墨色妖物的身躯。   砍东西,最好用的还是刀。   所以他要用刀。   不过江站在一边,他遵循着林纪的话,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用罗天盘将墨色妖物敲死。   若是别人听到林纪的这番话,一定会觉得荒唐,但是不过江不觉得荒唐,反而是对此深信不疑。    第168章 那是碎裂的声音   林纪没有修行过什么刀法,他只有一刀,这一刀得传于归墟师傅。虽说只有一刀,但这一刀也算是刀法,只不过林纪只得这一刀的形,还没有这一刀的意,更遑论之后的道则规矩。   但如果能挥出先前那一刀的感觉,纵使只有形,也能将眼前的妖物劈斩开来。   林纪看着眼前墨色妖物的庞大身躯,想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挥刀。   丹田气海里的灵力从掌心涌出,像是一条条溪流从幽谷之内蜿蜒而出,溪水清澈澄净,还带着深山里的清冷气息。溪水经过林纪手里握住的那把刀,灵力冲刷着刀身。   刀是宗侯大哥的刀。   是把普通的刀,刀身通体都是黑色,刃口打磨的十分锋利,但是刀背处有着不少斑驳的锈迹,让这把刀显得更加破败不堪。   灵力冲刷之后,刀身上出现一片弥漫的白光,没有被洗去的斑驳锈迹在白光之中没了踪迹。   那些白光汇聚成一片锋锐的刀气。   林纪看着这一片刀气,知道还是差了些什么,但刀气既然已经成型,势必是要一往无前地落下。   面前的墨色妖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音,不知道是愤怒、不屑还是嘲讽。接着妖物锋利的爪子横扫而下,一道道劲风催生而起。   这些劲风,放佛能够撕碎一切。   随着这些劲风落下的,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气息。   那些气息,就是妖物体内的天地灵力,与人间的修道者有些不同,但和古籍中记载的十分相像。   这些黑色的天地灵力并不轻盈,反而十分粘稠浑浊,充满阴暗邪秽的气息。   这头妖物比剑二对付的那头境界低上不少,而且也没有领悟锐金之力,但林纪知道自己应付起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林纪握紧了手中的刀,咬了咬牙,然后朝着那道爪击将刀挥砍出去。   两道锋锐之气在虚空碰撞。   刺耳的声音响起。   不过江站在碰撞的气浪面前,在想着林纪说的时机究竟是什么。   林纪的视线之内,满是锋锐之气碰撞摩擦出的火光,那些火光掉落在雪地,发出噗嗤的声响。   原本常年不化的皑皑积雪,在碰着火光之后,慢慢融化,随后便是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洞,里面是融化的雪水。   雪水散去温度之后,再度被雪原上的寒冷温度冻住,凝结成冰晶。光线照落在冰晶上面,折射出明亮的光。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刀身上的刀气崩碎开来,像是变成一片片黑色瓦砾散落开来。林纪瞳孔微缩,他急忙收回劈砍出去的刀,与此同时身形也是在此刻变化。   他的脚尖点入雪地,身形再度凌空而起,手里的刀则是再次落下,想要将妖物的手掌斩落下来。   只是林纪没想到,妖物的反应同样很快,它庞大的身躯愣是在很短的时间扭转过来,挡住了林纪落下的一刀。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忽然变黑了下来。   天空不是真的变黑,而是妖物的身躯扑了过来,盖住所有的光落下一片阴影。   林纪落回地面身影迅速弹射出去。   妖物的身躯坠落雪地,一阵轰隆巨响,地面凹陷下去,出现一个深坑。   林纪在雪地上奔行,身形改换位置。   妖物紧随其后。   妖物和林纪交手了数次,每一次交锋林纪都占不到任何便宜。妖物的体魄力量太强,刀身反震的力量让他很不好受,体内气血翻涌的厉害。   虎口被反震的力量弄出一道血痕。   林纪神情肃穆,他很清楚,如果挥不出那样的刀,他没有办法对眼前的妖物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几番碰撞下来,墨色妖物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妖物再度扑过来的时候,林纪的身体从深坑滑落下去,在落到坑底的时候飞身而出,转瞬间来到妖物的身后。   林纪在半空中,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回想着前几次挥刀的感觉,掌心的灵力越来越多,很快弥漫成一片灵气云雾。   云雾散开,变成一丝一缕在半空游荡。   剑二瞥了一眼林纪掌心处的灵气云雾,神色错愕。   “四象意……”   纵使未入四象,但也有不少天骄人物能领悟出四象意,不过能在离阳中境就领悟出四象意的,十分难得,无疑是极为惊才艳艳之辈。   剑二心想,不愧是文庙的学生。   半空游荡的丝缕云雾缠绕于刀身之上,再度凝结成刀气。   四象便是万物,四象境修士能将灵力具象出来,威力更加强横。   这片四象意出现的时候,林纪掌心变得温热起来,他没有犹豫什么,立刻挥刀而落。   刀落气势和之前一样,速度也没有变快多少,反而是慢了一些。   刀越快越好,若是慢了,便会有凝滞之意,一旦凝滞,刀落下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只是林纪此刻的落刀,越慢反而越有威力。   刀身上的刀气白芒依旧。   但那丝奇怪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林纪的识海里,犹如灵犀一闪。   林纪神色微喜,他等的就是这一刀,终于是让他等到了。   墨色妖物转过身来。   妖物的鼻孔出着热汽,它似乎是冷哼了一声,没将林纪的刀光放在眼里;但妖物心里已经生起了凝重警惕的心思。   它没给林纪机会,直接扑了过来。   林纪的刀正好朝着它的脖颈处落了下去。   划啦——   一声脆响,林纪的刀砍破妖物坚硬的皮层,鲜血顿时四溅而出。   鲜血溅到林纪的脸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林纪此刻释放的刀气很厉害,破开妖物坚硬如铁的皮肤时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甚至没有遭遇任何的阻力,就这么笔直无碍的落了下去;但是他手里的这把刀太过普通,在砍进妖物半截身躯的时候突然断裂开来。   刀身裂开之后,那片凝聚的刀气也是失去了依托涣散开来,没有最开始的锋锐。   林纪因此没能够将妖物整个劈成两断。   他也因此身体失去重心,从半空跌落。   刀断裂的那一刹那,林纪愣了一下。他很清楚的知道,刀裂开不是因为妖物的肉身太过坚硬,毕竟已经将最坚硬的地方砍破,而是因为那道刀气刀身承受不住。   刀气震开斑驳铁锈的同时,震碎了林纪手里的那把刀。   林纪双眼忽然间有了一丝明亮,像是破开黑暗的第一道曙光,他借着这道曙光,有了一丝明悟。   于是拨开云雾,茅塞顿开。   原来前辈师傅说的磨刀,厨子说的磨刀,是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不是深想磨刀这件事情的时候,林纪的愣神只是一霎,很快便是清醒过来。   他望向不过江,大声喊道,“就是现在!”   他的刀断了,剩下只能靠不过江的罗天盘。   而且现在正是时候。   林纪出声大喊的时候,那头妖物也是发出一声暴喝,声音如雷,震裂雪原。   不过江听见了林纪的喊声,准备动手,又听见了妖物的吼声,刚迈出去一步的脚骤然顿住。   “怎么办……怎么办……”   不过江被吼声震住,一时间慌了神。   随后他看见了林纪眼神里对自己的信任,他不想辜负林纪的信任,“拼了!”   他拿着罗天盘,就这么朝着妖物冲了过去。   “风雷遁法!”   剑二的眼里又是一道亮光闪过。南华道观的风雷遁法闻名遐迩,传言是人间极速,能与之媲美的只有白水泽最擅长速度的翼族。   他在雪原斩妖之时,曾经遇见过南华道观合道境的道士施展风雷遁法,知晓遁法的厉害。   不过江的境界与当初那位合道境的道士相去甚远,不过脚下的遁法已经初具雏形,若单单比拼速度的话,他也不是不过江的对手。   这一刻,剑二才从心底里相信,不过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可以这么快的速度冲过去又能怎么样呢?   剑二不解。   他看着不过江手举着罗天盘,想着难不成是用那块罗天盘砸下去?   可罗天盘纵使是南华道观的宝物,灵力修为不够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出来呢?   剑二很好奇,他的余光一直落在不过江的身上。这种好奇不下于林纪劈开墨色妖物的那一刀。   剑二自身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墨色妖物的手掌还在往下倾泻力量,剑二的十三道剑罡则是依旧凝粹明亮,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两人的碰撞似乎僵持住了,谁也没有能够占得上风,拥有击败对方的可能。   不过江跑的很快,像是在雪原上奔行的一头雪豹,但在墨色妖物眼里,这头雪豹没有什么力量,不足以威胁到它。   它没有在意。   两个铜铃一般大小的瞳孔死死盯着坠落雪地的林纪。   只有这个人类小子,对它构成了威胁。   但这种威胁,它很是愤怒。   墨色妖物发出吼声,这次的吼声没有多么剧烈,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它要张开嘴释放东西,那是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飘落到被林纪那把刀造成的伤口上。   那些被刀气撕裂开来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按照这种速度,不需要半柱香的时间,妖物的伤口就能恢复如初。   林纪看着妖物渐渐愈合的伤口,心头顿时沉了下去。   他望向不过江,这时候后者已经是来到了妖物的跟前。   妖物没有将不过江放在眼里,没有拦阻,所以不过江一路过来很是顺畅,脚下的风雷遁法根本没有变化身影的需要。   突然,他纵身跃起,虚空出现一连串的虚影。   不过江的速度快了很多,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寒风,但不过江在这阵寒风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豪气。   他逆着风,握紧了手里的罗天盘。   “原来真的是要用罗天盘砸下去。”剑二见状轻声说道。   可然后呢?   剑二在等着结果。   林纪在等着结果。   不过江自己也是在等着结果。   他们也都知道,这个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四周的风声还在,不过江身形落下的速度要比跃起的速度快很多,这很奇怪。转眼刹那间,他离妖物的后脑勺只有数寸的距离。   然后,他手里的罗天盘砸了下去。   再然后,三人的耳旁都是出现了一道十分清脆的啪响。   那是碎裂的声音。   可能有什么东西会发出碎裂的声响?    第169章 罗天盘里的人   四周的流风停了下来。   那一声啪响之后,整个雪原万籁俱寂。   同时陷入沉寂的还有林纪和剑二两人,他们的神情都是有些惊疑不定。能发出啪的脆裂声响的,应该就是不过江手里的罗天盘,只是南华道观的这块罗天盘又怎么可能被眼前这头妖物撞碎?   难不成是假的……不会,以剑池宗主的眼光哪里会看错。   林纪也知道罗天盘不是假的,因为十三姐姐说过不过江腰间的就是南华道观的罗天盘;并且,他自己曾经在罗天盘内推命,看见了万年前发生的事情。   能做到如此玄奇的事情,不会是假的。   既然是真的,就不可能会碎裂,所以碎裂的只可能是其他东西,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林纪和剑二的视线再度落到墨色妖物身上,要碎也只可能是妖物身上的东西碎裂。   “骨头……”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   妖物那道伤口停止愈合,随后剑二和林纪看着妖物庞大的身躯突然像是没有任何支撑的力量,轰然坍塌。   坍塌之后,妖物的那坚硬的皮层还在,只是身躯变成了一滩血泥,在雪地之上缓慢的蠕动,最后变得扁平。   妖物体内支撑血肉的骨头,粉碎了。   这时候两人都是意识过来,不过江已经成功将妖物杀死了。   “原来真的可以用罗天盘砸死妖物……”剑二神色震惊,可随后他的疑惑仍旧涌上脑海,“力量呢?”   不过江面前那头妖物被轰杀之后,剑二对抗的妖物有一瞬的失神。剑二没有放过这一丝机会,丹田气海内积攒的灵力犹如长河般奔腾而出。   雷河剑身光芒大震。   雷光璀璨,涌动之间显得更加霸烈,气势十足。   十三道剑罡冲天而起,剑鸣声不断,剑罡穿过妖物的手掌,留下十三个洞口,鲜血从洞口出横流而下。   妖物疼的嘶声吼叫,庞大的身躯在雪地乱窜。   剑二的身影在下一息的时间消失在原地,转瞬间便是来到妖物的面前,他抬手掐剑印,雷河剑飞向高空。   半空中的雷鸣声不绝如缕,轰轰隆隆。   剑二掐的剑印落下,高空之上十三道剑罡瞬间落下,一时间犹如天降雷霆劈了下来。墨色妖物所在的雪地转眼间化作一片雷场,上面雷光电弧交织,无数火花四溅。   这一招,确实很厉害。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妖物凄唳的喊声也是不断。   妖物庞大的身躯上旋即出现了十三处血洞,流出的血液在雪地上融成一处血泊。   剑二将雷河飞剑收鞘,那头墨色妖物也是在半盏茶的时间里被他解决。   不过江却很惨。   他举着罗天盘落下敲中墨色妖物的后脑勺之后,罗天盘内突然出现了一团浓郁的白色雾气,诡异莫测。这些雾气慢慢聚拢,然后变成了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有肌肤,有毛孔,有纹理,栩栩如生。   似乎,罗天盘里藏着一个真实的人,那人将手伸了出来,然后一直伸到不过江手腕的位置,扣住了他手腕上的脉穴。   死死扣住。   手臂出现的时候,不过江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鬼东西,就感觉到一股吸扯的力量从手臂传来,自己丹田气海的灵力被这股吸力吸走。   只是两三息的时间,丹田气海的灵力被吸扯一空。   不过江以为灵力吸走就会是结束,但这时候,他感觉到那股吸力还在。   吸力还在,必然是要继续吸扯东西,可是不过江丹田气海里的灵力早已经吸扯干净,枯竭到没有一丝。   还能吸什么?   不过江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中,他看着空荡荡的丹田气海,满眼都是心疼,接着看见了一缕血色的雾气,雾气稀薄,只是出现了片刻,然后便被那条手臂吸扯干净。   这样的景象不断在丹田气海内重复发生着。   从罗天盘里伸出的那条手臂,俨然像是个无底洞,将丹田气海里的一切吞噬干净。   不过江凑近过去,凝视着忽起忽散的血色雾气,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不是别的诡异物质,而是自己的血气。   于是,他开始惶恐起来。   血气就是生机,罗天盘的吞噬没有止尽,那这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江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吸成肉干。   他拼命的甩手,想要将罗天盘甩脱出去,但搭在手腕上的那条手臂就如同长在上面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摆脱不掉。   不过江想到了林纪,他急忙抬起头,抬头的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骤然降落。   他的身体失去了力气,而后向后仰倒下去,没进柔软的白雪之中,脸上这时没有任何的血色,煞白的厉害。   他闭上了双眼,但是意识还在,还能够感受到四周因没有御寒的灵力而渐渐侵袭进身体里的寒气。   还能感受到丹田气海灵力枯竭之后的虚弱和刺痛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犹如无数的蚂蚁在丹田气海内不断的啃咬。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搭在手腕上的那条手臂变回白色的云雾,云雾散开,最后成了一丝一缕回到罗天盘里面。   罗天盘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不过江的意识忽然来到罗天盘的内部,他看见白色的云雾里出现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一左一右分作两半。   一半黑,一半白。   白的地方像是白昼一般明亮,透着明朗光明的气息。   黑的地方像是黑暗一般深沉,透着阴冷和幽静的气息。   一阴一阳是两种极为对立的气息,但却在那道人影的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似乎在那道身影的身上,蕴含一切力量的来源。   那道身影转过身来,看向不过江的那道意识。   身影虚幻朦胧,但那双眼睛却十分真实,不过江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温暖,和煦还有超凡脱俗以及出尘。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朋友。   对于这种感觉,不过江觉得十分奇怪。   他看着那道身影转过头去,面向的是身下的墨色妖物。   然后那道身影抬起手,两根手指靠在一起,打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十分清亮。   林纪和剑二听见的那道啪的声音,不是罗天盘碎裂的声音,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是响指的声响。   声响落下,身影边上的云雾变成青色的光辉,光辉离开罗天盘,进入墨色妖物的身躯之中。   啪的一声过去后,其实还有一声轰鸣,出现在妖物的体内。   是光辉让妖物的血脉、经络,骨头,统统变成一滩血泥。   而这发生的一切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妖物倒地之后,云雾消散,那道身影逐渐淡化,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不过江仍旧躺在雪地之上,这时候他已经睁开了双眼,林纪和剑二则是来到不过江的身边,将他拉了起来。   “你很不错。”剑二说道。   “干得厉害。”林纪说道。   “这是回灵丹。”剑二掏出一枚丹药给不过江,“能够让你丹田气海里的灵力迅速恢复。”   剑二看着不过江的状态,知道他此刻灵力枯竭。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罗天盘总是是道门宝物,也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持才能发挥作用。   只是不过江怎么能提供那么多的灵力。   不过江接过丹药吞服下,丹田气海内渐渐涌现了不少灵力出来。   气色渐渐好转。   林纪注意到不过江手腕处的那道光圈,亮了一半。自己斩杀四象下境的墨色妖物,光圈亮了四分之一,林纪渐渐明白过来这场斩妖的考核标准是什么。   “当然厉害,我可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不过江恢复部分灵力之后,体力也是跟了上来,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我没看错,你的刀也很厉害。”剑二朝着林纪说道。   林纪破开墨色妖物的那一刀,他看在眼里,他知道那一刀的厉害,却没有明白过来那一丝诡异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正是这一丝力量,才让林纪有了能劈杀庄焕的可能。   剑二说他没有看错,因为他和林纪说过,两人之间要比试一番,他要试试林纪的刀。   他觉得,自己能够在和林纪的比试中让自己的剑意更加圆润,不再有丝毫的凝滞感。   剑二说完这句话,从怀里拿出一枚符珠,将一道灵力注入符珠之中。   符珠散发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而后升入高空,飞向那两头倒地的墨色妖物上方。   “这是什么?”不过江问道。   “这枚符珠是座法阵,能将墨色妖物的身躯收集存储,返回剑池的时候上交符珠,就能获取对应的贡献值,前往八咫山修炼。”   “你收了,那我们岂不是没有了?”不过江有气无力的问道,“里面的一头墨色妖物毕竟是我和林纪联手干掉的,总归是我俩的功劳。”   剑二点点头,“我只有一枚符珠,但回到剑池换取的贡献值我会原原本本给你们。”   “那就好。”不过江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便宜自己怎么也不能丢了。   ……   ……   三人斩杀完两头妖物,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便是越过了第二道防线。   眼前仍旧是白茫茫一片,风雪似乎大了些,四周的寒气更加强烈,需要更多的灵力加持才能够抵御。   “只是多迈出去一步,怎么会截然不同?”林纪觉得奇怪,他说的是四周不断侵袭的寒气。   似乎突然之间,猛增了很多。   “第二道防线以南是四象境修道者能够正常无碍的行走战斗,从这开始往北,寒气会越来越恐怖厉害,对修道者的侵蚀也会加剧。迈过分界线,纵使只有一步,也会产生很明显的变化。”   剑二解释道,“况且,你虽然战力不错,但终究还不是四象境的修道者。”   四象和离阳,在灵力品质和数量上都会有很大程度的不同。   “我怎么没有察觉到寒气的异样?”不过江挠挠头,他的境界比林纪还低,应该更能明显的感受到寒气的冷厉才是。   剑二摇着头,他想说因为你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但这个解释太过于牵强。   随后又是补了一句,“或许你对天地寒气的感知没那么清晰。”   不过江翻了翻眼皮,“你是在说我迟钝?”    第170章 阴鬼   三人走过雪原第二道防线之后,行进的速度变得很慢,精神也是高度集中,警惕着随时有可能从雪地里蹿出来的墨色妖物。   说来也奇怪,进入第二道防线之后,他们反而是没有碰见什么墨色妖物,这让三人都是心生诧异。   四周静悄悄地,宛如死寂一般。   不应该这样才对。   “雪原平常也这样?”在第二道防线以南都能碰上不少溜进来的妖物,防线以北妖物应该更多才是,况且这里距离关隘较远,关隘里的修道者清剿妖物的时候极少来这一片区域。   林纪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不是。”剑二否定道,“第二道防线以北妖物很多,战斗时常发生,眼下的确是和以往不同,安静的有些奇怪。”   剑二在雪原经历的斩妖战斗不少,但却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不仅自己这里没有妖物,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战斗的气息。   “听回来的师叔们说,天裂三百里之后,整个雪原都是变得异常安静,墨色妖物活动的迹象越来越少,可能是在蛰伏,准备着一轮猛烈的攻势。”   剑池宗主吩咐剑池弟子入雪原斩妖,与此同时开启八咫山让剑池弟子进入修炼,就是为此做的准备。除了剑池,雪原上二十一道关隘的修道者也都是减少了外出,潜心修炼。   中州城炼制符箓,道器,丹药的宗门则是加紧炼制这些战需品,以备不时之需。   雪原战斗一旦爆发,这些东西都将会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三教九门之内,也是在组织大批的修士,不久之后将前往防线之上的关隘。   天裂三百里之后,人间做了很多事情。   但奇怪的是,墨色妖物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他们只是隐没了踪影。雪原深处那几座黑色大山还是一动不动,屹立在风雪之中。   它们没有苏醒,所以就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我们再往前走三十里,如果没有任何妖物的踪迹就返回剑池。”剑二提议到。   如果没有妖物,一直走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   林纪和不过江两人点头同意。   三人绕过面前的这座数丈之高的雪丘,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没想到我们走到了冰湖。”   “冰湖?”   剑二点点头。   “这里原本是一处湖泊,只是湖水早已经凝固成厚厚的冰,冰上还有皑皑白雪,所以远远望去只是一处面积十分大的深坑。”   “湖中间有人。”不过江发现了湖面上的人影,开口说道。   剑二和林纪都是发现了湖中央的那一道身形。   是为老者,头发花白和四周的白雪融为一体,他穿着黑袍,显得十分醒目。   林纪定睛去看,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   脸上的皮皱皱巴巴,眉宇出有一道刀疤,两双眼睛凹陷下去,瞳孔却凸了出来,十分吓人。   眼神里没有光。   老人的鼻子很粗很挺,鼻尖很弯,像是鹰钩一般。   林纪和剑二对视了一眼,都能感受到彼此眼神里的凝重。   老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似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者。   但绝不可能是。   普通老者不可能在这里若无其事的静默。   更不可能在满是风雪的情况下,身上的黑袍没有沾惹一片雪花;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老人站在湖面之上,落下的雪花经过在身体的时候先是融化成水珠,然后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剑二和林纪都认定,这个老人是个修道者。   “三个,还不错,就是境界弱了点。”老人抬起头,朝着林纪和剑二等人看了过来,接着他抬头望向北边,面色阴沉的厉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那两个人族修道者,还真是难缠。”   老人眯着眼,到嘴的美食可能吃不到了之后,他心里就十分厌烦恼火。   不过,这里不是停留的地方,他要尽快离去。   临走之前,老人不甘心的瞥了他们一眼。林纪等人心神突然一怔,身体僵直在原地,他们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了气机。   这股气机将他们的身形锁住,没办法动弹分毫。   众人的神色变得变得不安起来。   四下没有别人,只有那位老人,但他们并没有在老人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身体却在百米开外被定住,这种力量,远非他们能够比拟的。   并且老人的气机,带着恶意。   他不会是朋友,而是敌人。   老人没有打算第一时间离开,虽然他知道追兵已到,但抓住眼前这三个小鬼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一息就够了。   他沉睡数千年的时间,从沉睡中醒过来打算在雪原深处找找人类修道者打打牙祭,可惜醒的时候碰到了意外。   他一路逃到这里,恰巧碰到三个人类小鬼,细皮嫩肉的,哪里肯轻易错过。   老人的身影突然在湖面上消失,林纪等人目光一凝,急忙在空阔的湖面找寻老人的身影,却怎么也发现不了。   视线落回的时候,他们发现老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老人脸上皱皱巴巴的面皮像是枯槁一样,没有丝毫的水分,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漆黑漠然。   他咧开嘴,里面的牙齿参差不齐,中间那两颗门牙没有,不知道是因为年老脱落,还是被人打落。   老人开口大笑,然后说了一句话,只是因为嘴里漏风,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林纪等人没有办法听清楚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江却听清楚了。   清水镇镇子上有个老婆婆,她的两颗门牙就没了,说话跟现在的老人一样,不过江听的多,因此能够听出来模糊的话具体是什么。   老人说了四个字。   真是美味。   来人抬起手,袖口附近有风,袖口里面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挥了一下衣袖,袖口的风席卷而起。   林纪等人的身形动了,但不是恢复了行动的能力,而是被风卷走。   老人察觉到远处的那两道气息,知道一息的时间都已经很长了,他的身躯腾空而起,朝着西边飞去。   袖口的那道风还在,带着林纪等人也是飞向西边。   就在三人要被那道风卷入袖口里的黑暗之中时,一道刀光从天而降,将那道风斩得粉碎。   三人掉入雪地里,砸了几个人字出来。   与此同时,三人的身体恢复知觉。   林纪和剑二从雪地里爬了出来,看向从天而降的刀光,感受到了刀光里的恐怖气息,心生骇然。   第二道防线里,怎么会出现这种级别的修道者?   剑二觉得匪夷所思。   林纪看着这道刀光,他觉得刀光里的气息十分熟悉。   “白六叔。”   片刻之后,他想了起来,这道刀光就是白家六叔的抽刀断水。   老人看了一眼掉落在雪地上的三个小鬼,面色阴沉至极。他好不容易碰着送上门来的小鬼,却因为身后的两人不得不放弃,这口恶气不出还真是不舒坦。   但他没有停下来真的要和追过来的两人战斗,而是立刻遁走。   “你成这幅样子,还妄想从我们两人手底下溜走?”   虚空传来一道喝响。   老人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化作一片青烟。   “化青烟!”林纪看着老人施展的道法,双眼瞪大,瞳孔凝成一条细线。化青烟是幽冥的道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老人竟然会是幽冥的刺客。   只是,老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幽冥的刺客。   “你用化青烟逃过一次,难不成还想再成功第二次?”   声音传来的时候,虚空陡然间出现两道身影,一位是个光头和尚,但这个和尚手里拿的不是念珠,而是一把刀。   另外一位就是林纪认识的白家六叔白无痕。   白无痕手起刀落,四道剑光斩落雪地。   刹那间,老人所化的那团黑色云雾被四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挡住。   瀑布就是倾泻而下的刀光。   “圣人意……”   老人看见了四道瀑布刀光里蕴含的圣人意,知道白无痕说的没错,有圣人意的锁定,他的化青烟的确是没有办法撑开幽冥。   除非他还是圣人的状态修为。   老人是幽冥的圣级刺客,也是人间的一尊圣人,他有名字,叫做阴鬼。   万年前,魔宗宗主被老夫子囚禁于黄河河底的大字牢笼里,魔宗也是被人间正道人士夷为平地。   但是不少魔宗修行典籍流传了出去。   因此,人间仍旧是有着不少修行魔宗典籍的修道者。   阴鬼老人便是其中一位。   而且,他还是幽冥里排得上号的刺客。   白无痕和屠夫在雪原斩杀妖物,意外碰见了阴鬼老人。邪魔外道,他们自然没有道理放过,纵使是一位圣人。   白无痕和屠夫联手,和阴鬼老人战斗,最终将阴鬼老人逼入绝境,不得不使用化青烟遁走,又使用血海秘术消失在茫茫雪原。   白无痕和屠夫没打算放过阴鬼老头,于是从雪原深处折返,一路搜寻阴鬼老人的气息,终于是在此处发现。   阴鬼老人重伤未愈,境界没有恢复,他们两人想要斩草除根。   “你来还是我来?”   白无痕看向屠夫说道。   阴鬼老人咧嘴大笑,他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弄的如此狼狈,还是被两个后辈人物。   “你们当真以为,我阴鬼就这么好欺负?”   阴鬼老人冷哼了一声,“圣境人物终究是圣境人物!” 第171章 我是来杀人的   阴鬼老人是圣境人物,就算是面对两位圣下之极的人物,也有自己的傲意,所以不会有丝毫的惧怕。   他在雪原上已经待了很久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苏醒意外撞上白无痕和屠夫,他绝对能冲破桎梏,往前再走一步。   就算没有一步,至少也是半步。   那件事情,也能顺理成章地达成,不需要刻意的费心费力。   纵使再不济,也不会被两人趁虚而入,弄到现如今如此狼狈的境地。   可恨!   要是再晚来一天就好。   阴鬼老人凹陷下去的双眼噙满恨意和怒火,他看着四周的瀑布刀光又是渐渐冷静下来,比起愤怒,自己更应该想的是要怎么脱身。   两人都是领悟了圣人意,而且都是圣下之极,对付起来着实麻烦。   “我阴鬼在这雪原隐匿十多年,未曾犯过一件恶事,也算是洗心革面,两位这么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过了?”阴鬼老人收敛了脸上的狰狞和愤怒,忽然间泛起笑容,但这抹笑意看的阴森森的,让人心底莫名一寒。   不过江看着阴鬼老人的变脸,心想人要是没脸没皮起来还真是可怕,“这笑比哭还难看的紧。”   “幽冥之人,人间修道者人人遇而诛之,这是万年前老夫子留下的话。”   “老夫子万年前灭魔宗宗主,铲除魔宗余孽,可我阴鬼老人并未入魔宗,也和魔宗没有什么瓜葛。”   “修魔宗之法,便是魔宗余孽。”屠夫朗声道,佛音轰隆。   “你要是废了自身魔宗修为,愿皈依我佛,我可留你一命。”屠夫继续说道。   白无痕深深地看了一眼屠夫,但却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语。   屠夫自从被灯捻至圣点化,入了佛门之后,说出来的话再没有从前的狂悖粗俗,只剩下满口的芸芸众生和我佛慈悲。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屠夫的提议他倒是不认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无一不是提醒着他斩草就要除根。他没说话,只是知道阴鬼老人根本不会接受自己被渡化。   他不会,自然是要被除掉。   “佛门和我无缘。”   “不走佛门这条生路,那便只有死路。”屠夫道。   阴鬼老人侧目,目光冰冷地盯视着天上的两人,然后发出十分难听的笑声。   笑声过后,阴鬼老人招了一下手,袖口生起一道阴风,阴风卷上高空,而后变成铺天盖地的狂风。   风疾,啸声四起,如同无数的恶鬼缠身在耳边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伴随着风声,阴鬼老人的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一张狰狞至极的鬼脸,一股令人心悸的阴邪力量涌动。   天色骤然间昏暗下来。   虚空之上的鬼脸张开嘴,就像是开了地狱幽冥之门,森冷刺骨的寒气从里面弥漫而出,卷向四面八方。   温度骤降,风雪再起。   雪地上的三人周身的灵力无法承受这股逼人刺骨的寒气,只能涌出更多的灵力,但却还是感受到了森然的寒意。   “森罗众。”   白无痕低语道。   “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一手。”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在雪原深处,阴鬼老人身受重伤都是没有用出这一招,还真是能够隐忍。   “森罗众,开幽冥之门,这一招的代价只怕无比巨大,否则他也不会先选择逃遁。”屠夫说道。   “代价?”阴鬼老人冷笑连连,“那是你们需要思考的问题。森罗众,幽冥之门一开,就算你们两位是圣下之极,没入圣境之前,也仍旧是不够看。”   咚!   咚!   咚!   白无痕和屠夫,以及雪地上的林纪等人,都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虚空震颤。   林纪等人都以为沉重的脚步声来自雪原之上,这样的脚步声,他们以为是某位强大的墨色妖物出现。   于是三人的视线都是落在雪原深处。   他们没有看见什么庞大的身影,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什么墨色妖物的踪影。   天上的白无痕和屠夫凝视着那张鬼脸,看着鬼脸嘴里的黑暗。他们知道,沉重的脚步声来自鬼脸的口中。   森罗众,开幽冥之门。   鬼脸的口中,通着地狱幽冥。   阴鬼老人是要借鬼神之力。   只是不知道,阴鬼老人从幽冥请出的会是哪一尊鬼神。   脚步声越来沉重,声响轰轰隆隆。   雪地颤动起来,雪丘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阴寒的气息越发浓郁,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林纪和剑二等人吃力的硬撑着。只是这股威压远非他们能够承受,一息未到,三人都是被威压压在雪地上,无法动弹。   身体几乎是要被这股压力压的粉碎。   他们只能勉强抬头看着天上三人。   接着,他们看见一道黑影从鬼脸张开的嘴巴里走出来。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团幽蓝色的鬼火。   鬼火之中隐隐间能够看灰蒙蒙的身影,没有肉身,而是神魂虚影。   鬼火出现的时候,天地骤然寂静,四周犹如凝滞一般。鬼火里的灰影朝着阴鬼老人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是不屑,是嘲讽。   哼声落下,风雪弥漫,威压更加恐怖,剑二林纪等人的身躯几乎要被压断,三人后背都是冒着大量的汗水,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万分。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江嘶哑着喉咙,神色惶恐。   “幽冥的鬼神。”林纪回答道。   这里的幽冥,说的就是地狱。   东麓学堂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叫做《渊游》,里面记述的是幽冥地狱里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还介绍了掌控幽冥地狱的十一尊鬼神。   按照书中的记载,似乎幽冥地狱里也是一方水土,里面也有着如人间一般的生活;至于幽冥地狱的掌控者,描述的最多。林纪看书的时候疑惑这书乃是杜撰,可偏偏描写的十分真实,犹如亲身经历一般。   其中有一句:   鬼火环伺,显恶鬼囚牢身,便是鬼神。   当时看书的时候,林纪无法想象这句话的景象,但看到眼前的场景,他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幽冥的鬼神。   书中还说,幽冥的鬼神,最低的境界都是圣境修为,且不是普通圣境。   此时此刻,林纪反而在想,写书的人难不成真的到过幽冥;如果没有去过,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可幽冥,不是死灵安息的魂土吗?   “你唤我来?”鬼神开口,声音沉重阴森。   “是的,鬼神大人。”   “准备好了吗?”   阴鬼老人面色一凝,瞳孔里有一丝痛苦挣扎,但很快归于平静,他已经没有可选的路,总比真的死去要好,“准备好了。”   他的话音落下,幽冥鬼神化作一道蓝色的光束,直射进阴鬼老人的胸口之中。   胸口的黑袍被鬼火焚烧,里面的肌肤则是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图案很小,没人注意到这个图案。   鬼火进入阴鬼老人身体之后,后者浑身一颤,而后双眸涌现出两团蓝色火焰。阴鬼老人的境界修为在此时迅速恢复,很快便是来到圣人境。   甚至,要比他巅峰状态的时候还要更强一些。   这一切的变化,来源于那团鬼火。   “两个还未入圣的人类修道者?”阴鬼老人看着不远处的屠夫和白无痕。   他又是冷笑了一声。   袖口涌出大量的黑色雾气。   雾气很快将阴鬼老人所在的半片天地覆盖。   黑雾涌动,似乎随着风来到了四面的瀑布刀光之上。鬼神接受召唤,从幽冥来到了人间,阴鬼老人准备好了东西,他自然要满足后者的心愿。   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他虽然是鬼神,仍旧是需要遵守契约的规则。   至于心愿,他已经感知到了,那就是杀了眼前这两个人类修道者。   黑雾贴在了瀑布刀光之上。   像是被风吸了过去,但并不是,而是主动靠了过去。   黑雾并非是真正的雾气,白无痕和屠夫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团来自幽冥的阴冥虫。   阴冥虫体形极小,像是细沙一般,通体漆黑。阴冥虫的躯壳极为坚硬,尤其是成年的阴冥虫,据说能够抵挡圣人一击。   数以千万计的阴冥虫,汇聚成了四周弥漫的黑雾。   阴冥虫一只一只飞入瀑布刀光之中,坚硬的外壳承受着其间圣人意的冲击,不断往前爬。   阴冥虫爬行的速度并不快,但眼前的瀑布刀光也不厚。   看着像是要爬出瀑布刀光。   这让白无痕心生疑惑。   这些来自幽冥的虫子,并不是想要出去,而是想要吞食眼前的瀑布刀光。数以千万的虫子张着嘴,不断啃食着瀑布刀光,嘴边留着粘稠的液体。   液体滴落雪地,白雪一路往下融化。   由此可见,粘液滚烫的程度。   很快,这些阴冥虫就将白无痕落下的刀光吞食的干干净净。   阴冥虫吃完刀光,顿时没了依附,被风吹的四处游荡。   白无痕微微皱眉。   屠夫将念珠从颈脖上取了下来。   两人的面色都是凝重起来。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阴鬼老人,而是阴冥的鬼神。   境界也是圣人之上。   忽然,那些阴冥虫在寒风中停住游荡,下一瞬,阴鬼老人的身体从原地消失,来到了那些阴冥虫的上方。   “一起?”白无痕问道。   “一起。”屠夫没有拒绝。   大战之前,两人只有这么一句话,很是默契,这种默契很早便有,是在当年砍柴一战中培养出来的。   随后,两人没有再说话。   忽然,白无痕抬刀而起,刀身之上,不仅有圣人意,还有抽刀断水的意境。   他斩了一刀。   天地间顿时有着一道极为明亮的刀光,犹如从天而落刺眼的阳光,照破一切幽冥黑暗。   刀光转瞬之间,来到阴鬼老人面门前。   屠夫捻了一个佛印,嘴里诵了一个佛印,从颈脖上摘下来的念珠顿时散开,一共五十二颗念珠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屠夫诵的佛音来自《心经》。   佛音落入念珠之上,佛光大盛。   虚空传来一道道呼啸的风声,念珠刹那间来到阴鬼老人的四周,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佛光弥漫之下,宛若一片金光大阵。   “我是来杀人的。”   阴鬼老人咧开嘴,阴森恐怖地笑着。   他是来杀人的,所以不会逃。   他是来杀人的,所以,面前的两人要想的,应该是逃命,而不是动手。   刀光劈落而下。   念珠佛音驱魔。   圣人意落下,漫天的灵力入海,狂风席卷海浪,汹涌澎湃。 第172章 化金莲   阴鬼老人身穿黑袍,立身在碧蓝的海水之中,像是一块矗立的黑色石礁,四周海水翻腾涌动,白色的浪沫散开。石礁四周涌出一片片黑色的物质,像是墨,但比墨汁要粘稠,看着十分恶心。   屠夫落下的那些念珠,成了海面上盘旋飞行的海鸟,海鸟发出鸣叫声,似乎想要落到石礁上面,但又有所忌惮。   屠夫和白无痕都是圣下之极的人物,也到了入圣的阶段,掌握圣人意,阴鬼老人此刻也是恢复到了圣境。到他们这样的境界修为,战斗不再是拳脚比拼,也不是刀剑相交,而是圣人意的比拼。   这一点,林纪自然是知道的。   当初在破庙前目睹过十三姐姐和酒楼老板的那一场战斗,青山入海就是圣人意的比拼,那时是十三姐姐胜了。   眼下白六叔和和尚联手对付黑袍老人,不知道能不能胜出。   林纪隐隐间有些担忧。   剑二一直睁着眼,圣人打架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他要看清楚,说不定能从中得悟一些东西。   对修行大有裨益。   海浪拍打着石礁,愈发剧烈,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那些激荡而出的白沫不断散开,很快铺满整个海面。   黑色的物质仍旧在海面上流淌,和那些白沫泾渭分明。   时间过的很慢,虚空之中的三人身形一直未曾动过,但彼此的碰撞却不下数百次。在经历过这些碰撞之后,白无痕和屠夫越发清晰地了解到眼前阴鬼老人的实力。   有鬼神之力的加持,相比在雪原深处,已经是高了一个台阶。   他们想要战胜,不是简单的事。   但修道之人所行之事,原本就没有什么简单可言。念及此,白无痕和屠夫两人眼中的眼神坚定起来。   海水不断冲刷着石礁,轰鸣的声响不断传开。   海鸟在盘旋了数周之后,开始慢慢靠近,打算落到石礁之上。   阴鬼老人的身形动了动,于是石礁也是随之动了动。   海浪被击打的很高,浪花冲向高空,而后纷纷扬扬落下,于是漫天都是刀意。   抽刀断水的刀意,要的便是果决狠断。白无痕盯着海浪之中的石礁,然后闭上双眼,缓缓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刀在此时离手,冲进了海浪之中。   他要将海水之中的那块黑色石礁劈开。   海浪忽然间翻腾而起,随后掀起莫大的海啸,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浩浩荡荡。   四周大地震颤,白雪继而飞扬而起横冲直撞,造就了一场漫天的风雪。   风雪里。   白无痕的身影消失了。   阴鬼老人的身影也是消失了。   但海浪还在。   石礁也还在。   游荡的黑色物质却在海面上消失。   白无痕的刀于无形之中斩落,掀起了莫大的劲浪海啸。   海水之上,四处都是锋利的刀光。   海啸将石礁淹没,伴随着轰隆的声响,但却没有将石礁劈开震的粉碎,倒是阴鬼老人的气息似乎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藏匿于虚空。   白无痕忽然心生警觉,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念,于是睁开双眼,身形下意识急忙避开。   他避开的已经很迅速,但肩头还是落了一丝幽蓝色的火焰。   他看见了一道身影,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阴鬼老人嘴角带笑,手指之上也是有着一簇幽蓝色的鬼火。   鬼火灼烧着白无痕的肩头,很快融化了周身的灵力和道则,森冷的鬼火触碰到白无痕的肌肤,那一刹那,白无痕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气息降临。   他身上的圣人意和刀意迅速包裹住那缕森冷的鬼火,将鬼火迅速绞碎。   “小心!”   屠夫提醒道,他的身边飞出五颗念珠,佛光耀眼,激射而来。绞碎的鬼火并没有消失,虽然体型变小,但其中的圣人意却是更加凝粹。   鬼神之力下,杀机凛然。   五颗念珠落到鬼火附近,每颗念珠的佛光涌动,念珠转瞬间变作一朵朵盛放的金莲,莲瓣于寒风中摇曳,晃荡而起的佛音浩大。   悬空寺有掌青灯和化金莲两门极为厉害的道法神通。   青灯主杀伐,金莲主封镇。   传言化金莲若是修到高深莫测的地步,未必会比老夫子当年施展的大字牢笼要差,能和老夫子的大字牢笼做比较,可想而知这门道法神通的厉害。   虚空之上,那碎裂开来的五团鬼火露出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四周响起地狱深渊里恶鬼哭嚎的声音。   “我佛慈悲……”屠夫诵了一句佛言,金莲高速的旋转,莲瓣因旋转摇曳的更加剧烈,佛音飘渺回荡。   一时间,漫天金光。   “镇!”   屠夫大喝一声,五朵金莲飞向鬼火,将鬼火吞入花蕊之中,花瓣一片片闭合,转瞬间将鬼火彻底封镇。   阴鬼老人看着虚空仍旧在旋转的金莲,颇有些意外。他凝神去看,金莲释放的佛性光辉有些灼目,不过他还是看清楚了些。   知道了来路。   “原来是有佛门高僧念力加持。”   漫天而来的海啸朝着阴鬼老人落下,他没有选择后退,没有闪避,而是朝着海啸轰了一拳。   一拳出,鬼神之力滔滔,凶威赫然。   从高空落下的海啸被这一拳瞬间轰碎,阴鬼老人身影飞入崩散的海水之中,找到了藏在海水里的那把刀。   刀迎面劈来,虚空撕开口子,深处的罡风肆虐,海水席卷而上直入九天。   在高空的位置落下,变成了一场大雨,雨水又被寒气冻住,成了一块块碎冰。   天上下起了冰块。   剑二撑开一道灵力光幕,将林纪和不过江都是笼罩了进来,免受冰块砸中身体的疼痛。   阴鬼老人抬起手,手心出现一块白色的骨杖,骨杖的顶部是一颗人类修道者的头骨,头骨中央的位置,镶嵌着一个通透碧绿的宝石,宝石透着森幽的气息。   里面有一缕游荡的微光,飘忽不定。   骨杖出现的时候,阴鬼老人的四周出现成片的黑色雾气,骨杖落下,雾气变成一条巨大的黑蛇,黑蛇冲向白无痕的那把刀。   蛇口猛张,獠牙落下的顷刻间将刀光咬碎。   刀光碎裂之后,黑蛇撞向那把刀。   白无痕的刀失去了落势,往高处飞去,噗的一声响,白无痕吐了一口血出来。   阴鬼老人骨杖落下,并非只有那条携带恐怖力量的黑蛇,还有一道道来自幽冥的亡灵秩序。这些亡灵秩序落在白无痕的刀上,顺着刀冲击着白无痕的心神识海。   虽然白无痕领悟了圣人意,但和此刻阴鬼老人的圣人意相比,仍旧是差了不少。   仅仅只是一招,白无痕就受了重伤。   他从虚空掉落,身影宛如一块巨石,砸入雪地。   阴鬼老人一拳轰碎海啸,黑蛇撞开在海啸之中的那把刀后,一股惊人的气势威压骤然降临雪原。   气浪翻涌,林纪等人的面前积雪瞬间被推高厚了数丈之多。   三人在一处坑洼地,白雪倾塌,将他们掩埋在坑洼地之中。   剑二用了一招震剑术,将压在身上的积雪震开,三人随后从白雪之中爬了出来。   白无痕就落在不远处的地方,雪地里是一个人形大坑。   从天而降的威压减弱,林纪跑了过去,将白无痕从雪坑里拉了出来。   “白六叔。”   “白六叔。”   ……   林纪喊了几声,内心着急担忧。   不过很快,白无痕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   “我没事。”   他的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又是喷了出来,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阴鬼老人的鬼神之力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坐在雪地之上,想要通过调息压住体内的鬼神之力。   虚空之上的屠夫收了那五朵金莲,佛光笼罩周身,变作丈二金身。   他落到黑蛇面前,以肉身迎战。   他的拳头之上,有无量佛光。   每一拳轰出,地崩山裂,黑蛇与屠夫的交手如火如荼,四周爆裂的声响不断。   林纪,剑二等人看着虚空的碰撞,无不心生骇然。   这得是什么体魄力量……   不过江拿出罗天盘,想要推命一番,算算今日自己的吉凶如何。   他沉下心来,心神很快进入罗天盘之中。   良久,推命结束,不过江面色发苦,因为他用自己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是大凶。   白家六叔没打过那个老头。   和尚估计也打过。   两人都败了之后,他们都会落入阴鬼老人的手里。不过江想着这些,心里顿时害怕起来。   罗天盘里预示的大凶,应该就是死。   他下意识的看向林纪,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想到在圣人面前,林纪哪里能做什么,旋即又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黑蛇的力量惊人,其间的鬼神之力更是凛冽。   屠夫纵使有着佛门的丈二金身,仍旧是落入下风。   黑蛇的身影越来越淡,屠夫上半身的僧袍破损的厉害,身上有着不少伤口,上面流着汨汨的鲜血。   又是一次碰撞。   屠夫双手擒住了黑蛇七寸的位置,他大吼了一声,手臂之上力量隆起,双手之上涌现一缕圣人意,将身影已经是极为暗淡的黑蛇握碎。   “太弱了。”   阴鬼老人阴测测地笑道。   身影一闪,便是来到屠夫的身前,一道鬼神之力落下,将屠夫轰进雪地深处。   雪地上又是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深坑中央的屠夫浑身是血。   阴鬼老人落下手中的骨杖,他张开嘴念了一段话,骨杖飞离,变成了无数的鬼魂,涌向深坑之中的屠夫。   “佛门中人的血肉,对于鬼魂而言,也是滋补之物。”   “糟了糟了!”不过江双手挠着脑袋,他不希望自己推命的结果是正确的。   可眼下,真的是大凶!   林纪担忧地转头看向白六叔,却发现白六叔已经离开了雪地。   再回头时,林纪看见虚空之上多了一道刀光。   白无痕以身御刀。   刀光转瞬间劈入那群鬼魂之中。   这些鬼魂并不是普通的鬼魂,承载着鬼神之力,白无痕的刀劈了进去,却没办法再劈出来。   他被困在其中。   这是个陷阱。   “有意思。”阴鬼老人眯着眼。   屠夫从深坑里站了起来,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得道高僧的样子,鼻青脸肿,身上血流不止。   他扯下身上的僧袍,吐了一口血水,擦干嘴角的血迹。   “再来!”   喊声如雷,震天响。    第173章 何必等,不如现在   白无痕被困在那一团鬼魂之中,他的抽刀断水意没有办法劈开眼前不断发出凄厉冷笑的鬼魂。   鬼魂像是一座大阵,大阵之中的鬼神之力铸造了一座漆黑如墨的城池牢不可破。   阴鬼老人负手在后背,飘然来到屠夫的面前,看着丈二金身的屠夫,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被困在鬼魂之中的白无痕,冷冷笑道,“就凭现在的你们,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还没到最后。”   “那便最后吧。”阴鬼老人挥手,两条黑蛇从袖口飞出,比先前的那条黑蛇更加凶猛,鬼神之力更加纯粹,漆黑冷幽。   黑蛇和屠夫缠斗在一起。   屠夫连连后退,身上流着血和汗。周身的灵力蒸腾而上,和血汗融在一起,变成了一片血雾,十分吓人。   很快,屠夫失去了招架之力,身上的念珠散落在雪地上,佛光收敛,两条黑蛇缠绕住他的身躯,一个庞大的蛇头悬于半空。   蛇目瞪视。   蛇头昂扬起来,似乎下一秒钟蛇头就会朝着屠夫的脑袋狠咬过去,将他半截身子给吞掉。   屠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没有恐惧,只是慢慢积蓄着金身上的佛光。   咻—   蛇头落下,张开血喷大口。   不过江不敢看,急忙闭上了双眼。   林纪抓着拳头,他想要做些什么,可他很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刻他明白了书上的那句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含义。   蛇口落下的位置不是屠夫的脑袋,而是屠夫的肩膀,獠牙一带而过,扯下屠夫的一块血肉。   屠夫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额头上汗流不止。   阴鬼老人不打算让屠夫死的那么痛快,幽冥地狱里最厌恶的就是佛门的和尚,因此自然是要多些折磨才好。   屠夫双手合十,闭上双眸,嘴里念着佛门的《心经》,心神顿时空灵起来,一缕缕圣人意在体外流转。   他任凭着黑蛇啃食自己的金身血肉,不为所动,只是坚守一颗佛心。   雪原之上,顿时响起一阵阵梵音。不只是屠夫一人在念经,梵音浩大,笼罩整个天空,更像是悬空寺所有的僧侣在念经,所以才会有这般的声势。   只是,这里哪来的其他僧侣?   阴鬼老人听着这些梵音,察觉到一丝不妙和不安,他没了要折磨屠夫的念头,而是打算迅速除掉屠夫。   蛇头昂扬而起后又再度落下,这一回,黑蛇咬的是屠夫的脑袋。   剑二和林纪不忍心看接下来的画面,也都是闭上了双眼,他们只能希望和尚还有什么别的手段没有用出来。   鬼魂牢笼里的白无痕看到屠夫遇到的险境,内心着急,他握紧手里的刀,想要想出劈开鬼魂牢笼的办法。   随后,他看见了屠夫身上绽放的佛性光辉,那是屠夫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血气。   白无痕知道,屠夫只能这么做。   “那是……”   数息过后,白无痕又在屠夫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圣人意,那些因燃烧血气涌动的圣人意,洗刷着屠夫的肉身,迅速恢复他的伤势。   屠夫依旧是闭着眼,蛇张开的血喷大口将他半截身子吞了进去,獠牙朝着他的腹部直刺。   一声极为清亮的铿锵声响,黑蛇的獠牙没能够咬穿屠夫的腹部,黑蛇獠牙反而是震的厉害。   屠夫此刻的金身,要比先前的更加坚硬,圣人意冲刷洗礼之后,丈二金身眨眼间蜕变成了佛门丈六金身,佛光念力护持,诸邪退避。   黑蛇咬不穿屠夫的身体,打算将后者生吞。   “阿弥陀佛。”   屠夫嘴里诵了一句佛号。   佛音震响,两条黑蛇都是被佛音震的头皮发紧,目眩神晕,黑蛇将屠夫吐了出来。   不过两条黑蛇仍旧是缠绕着释放无量金光的屠夫,这一幕十分诡异。   佛音震响之后,梵音四起,整个雪原似有浩大的诵经声。   昏暗的天空落下一道光,于是昏暗消散,刹那清明。   寒风自北边而来,此刻没有了冷寒萧索之感,满是暖意。   犹如一道春风。   屠夫的脚下出现一朵金莲。   脚踩金莲,这是佛门高僧证道的象征;所谓证道,就是入圣。   谁也没有想到屠夫会在此刻入圣,屠夫自己也没有想到,契机会出现在这一场战斗之中。   不过生死之间有大物,这一句话的确没有说错。   屠夫睁开双眼,眼眸之中有佛印,佛印深处是一朵摇曳盛开的莲花。   春风徐徐而动,风落在莲花之上,将金莲点开,莲花香气弥散开来,莲花花瓣迎风而动。   春风所过之处,佛光普照,于是雪原之上,遍地都是盛放的金莲。好似西漠悬空寺讲经旁的莲花池,春风过,开满一池的双生莲。   剑二、林纪、不过江三人察觉到天地之间寂静,不明所以,于是他们睁开了眼,看见了满眼的金光和一地的莲花。   “我们……这是死了?”不过江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他在清水镇的时候经常听镇上信佛的常大妈念叨,佛门里有西天极乐世界,那个世界里天空晴朗,满眼是佛光,有莲花开遍,梵音入耳。   后来他知道,西天极乐世界是往生的大善人要去的世界。   人世间少作恶,就是为了死后能去极乐世界。   不过江对此嗤之以鼻,人世间都过不舒坦,死了就算在西天极乐世界,又有什么用?   他以为他们三个被虚空之上的老人杀了,顿时傻了眼。   他看着边上的剑二和林纪,发觉两人也都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四周的场景。   不过江没等到答案,只好抓起一把白雪往自己的嘴巴里面塞。   自己能抓起白雪,所以不是魂体。   白雪入嘴,冰冷的寒意让他猛打了一个寒颤,他冷的直吸气。   “没死?!”不过江又惊又喜,神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是入圣。”林纪说道,“修道者入圣会有天地异象,悬空寺的高僧入圣往往伴随着漫天的佛光梵音和遍地的金莲。”   “和尚入圣了,是不是就能打过那个老人?”不过江问。   “应该。”   “……”   “那道白光?”不过江和林纪对话的时候,剑二凝视着高空之中,他看见了那道白光。   “那是劫雷。”林纪在落魄山承受过劫雷的洗礼,因此他很清楚劫雷是什么样子,也清楚劫雷的气息。   驱散黑暗,让天地清明的白光就是劫雷,他不会认错。   “和尚要入圣,就会有劫雷落下;只是和尚眼下这幅状态,渡劫并非异事,况且黑袍的老人不会让和尚轻易去渡雷劫吧?”不过江呢喃道。   剑二摇摇头,“圣人劫只有渡劫者方能承受,其余人踏入劫雷区域,会瞬间被劫雷轰杀,尤其是老人这种修阴邪道法的修道者,更是不敢。”   眼下,只能希望和尚能够渡圣劫成功,成就圣佛果位,这样才有扭转战局的一丝希望。   阴鬼老人看着即将破境的屠夫,又看了眼天上的劫雷,面色阴沉。   剑二说的没错,破圣境的劫雷,外人不敢轻易入内,动则道死身消,哪怕他是幽冥地狱里的鬼神,同样如此。   屠夫他暂时没有办法处理,只剩下白无痕。   阴鬼老人心念一动,围困住白无痕的鬼魂猖狂了起来,在那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前赴后继的涌去。   一道道鬼神之力犹如来自深渊地狱里的铁链,带着厚重阴冷潮湿的气息。白无痕被锁链锁住身躯,拖入了地狱幽冥。   他仿佛看见了冥河水,然后身体没入冥河水中,他听见了万鬼哀嚎。   还看见了由无数白骨凝聚而成的骨枪从天而降,落下的位置,正是他的眉心。   骨枪的落势力沉无比,一旦落下,会洞穿他的身体。   白无痕看了一眼冥河之上的天光,看见了在渡劫的屠夫。   这时候,屠夫似乎也是朝着他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开阂。   屠夫说了一句话。   “何必等,不如现在。”   白无痕是所有圣下之极中最早借助劈向云层的那一刀领悟圣人意的,之后又看见落魄山里归墟前辈开天的一天,刀道往前踏了半步出去。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最早破入圣境的人物才是,但人间对于他这尊圣人等了太久。   反而是蒋门神最先破镜入圣。   眼下屠夫也是在渡圣劫。   屠夫知道,白无痕一直有入圣的契机,但他自己强压住没有引来圣境劫雷从而破镜,因为他想要刀道踏出的半步再延续半步,从而变为真正的一步。   他的野心很大。   这些,是屠夫在雪原和白无痕斩杀妖物是感受到的。   如果身死道消,再大的野望也会无济于事。   所以,屠夫开口,是想要提醒白无痕这一点。   “何必等……不如现在……”白无痕身处幽冥地狱,他睁着眼看四周的厉鬼,念叨着这句话。   他不知道这么做值不值得。   白无痕一时间变得沉默。   手里的那把刀微微颤动,发出一声声低鸣,似乎是在说话。   “你也这么认为吗?”白无痕问道。   刀又是发出一声低鸣。   白无痕抬起头,顿时醒悟了过来。   “若是不值得,那便让所行之事变得值得。” 第174章 魂厄之道   屠夫看见白无痕眼里坚定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想开了,顿时放下心来。   合十的双手分开,自然地垂落下来,手指没有捻出佛门任何一宗佛印,他也没有打算释放任何佛门的道法神通。   他仰着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那道白光雷霆,心中毫不畏惧。   他只是微微开阂着嘴巴,诵着心经。   心若菩提,世间万相皆为菩提。   这是佛门至理。   想开的那一刹那,这一句佛门偈语便是流淌在心间。灯捻至圣当初劝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中的就是屠夫心中的那一点至纯佛性。   屠夫的佛性很强,不然也不会受到悬空寺历代高僧心念的护持。   在灯捻至圣眼里,屠夫前半生虽握的是杀猪刀,但生来就应该是佛门中人。   屠夫此刻的心境,也正印证着这一点。   脚下一地的金莲摇曳,花香四溢,梵音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犹如迎宾一般,在雪原上空慢慢聚拢,似乎是要演化成一方极乐净土。   若是有修道者破境入圣,人间会有异象纷呈。   屠夫的成圣异象便是极乐净土,不过雷霆还没有彻底落下,因此异象也还在演化。   他低下头,双眸闭上,不为所动,继续默念心经。   不过江等人看着此刻的屠夫,有些不解,但圣人的心思,也不是他们能够揣摩的。所以,他们只是看着。   看着那道白色的劫雷落到了屠夫的脑袋之上,像是长矛,从天灵盖整个插进了屠夫的身体之中。   不过江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眼前惊恐的一幕浑身发冷僵直。   他怕看见屠夫被劫雷轰成血泥,下意识的闭上眼。   良久过后,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就连雷声也是消失不见。不过江怔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看向屠夫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劫雷消失不见。   屠夫的肉身还在,并没有被劫雷轰成血泥。   屠夫的嘴角溢出一缕殷红色的血液。   脚下的金莲落了一地的花瓣,显得有些破败凄凉,只剩下莲花的蕊芯孤零零地摇曳着,迎风而动。   他依旧闭着眼,没人知道劫雷落下之后发生了什么,虚空的异象还没有出现,所以屠夫并没有破境,因此也没有人知道眼下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另外一边。   白无痕身上凝聚的圣人意越来越多,手里的那把刀也是震动的愈发厉害,刀鸣声响彻而起。   白无痕眼里出现两道璀璨的刀芒,刀芒冲向九天之上。   轰隆!   云层聚拢过来,又是一道白光劫雷从天而降。   “白六叔也要破境入圣!”林纪神色激动,劫雷出现就是入圣的征兆。   剑二心神同样震撼,人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圣人了,没想到今天会有两位圣下之极的人物同时破境入圣。   这无疑是整个人间的大事。   “该死!”阴鬼老人面色阴沉至极,他低吼了一声,看着天上落下的劫雷,这道劫雷要比屠夫的还要强上一些。   他不敢试探,只好撤掉骨矛和鬼神之力,避免被劫雷殃及。   他看着眼前的两人,盘腿坐在虚空之上。   “成圣哪有这般简单?纵使成圣又如何……本座倒是很久没真正活动过筋骨。”   阴鬼老人冷冷笑道,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   他问的是真正的阴鬼老人。   “你还能撑多久?”   这时候有刀鸣,有诵经声,还有呼啸的风声,就是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他似乎听见了,听完话之后他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废物!”他骂了一声,抬起头,目光犹如鹰隼一般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问话的是那尊鬼神。   说话的是阴鬼老人。   这尊鬼神在幽冥地狱是越矩之上,天宫之下的强者,如今只是一道本源降临,承载着圣境的修为。   他能释放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多久的战力,取决于阴鬼老人的身体能够支撑多久。   当然,还有代价。   于此同时,阴鬼老人在自己的识海空间,披头散发,他知晓自己此刻身体的狼狈状况,但却没有办法,这便是召唤鬼神的代价。   想到这,阴鬼老人望向白无痕和屠夫的眼神满是阴毒冷意。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自己何至于此?   可惜,魂厄之道还没有最终成功……   如果成功了,自己还有周旋的余地。   想到厄之道,阴鬼老人扼腕叹息,此法来源于魔宗至高圣典,如果真的成功了,他无疑是有越矩的希望。   幽冥地狱的鬼神没有走,因为他想要动动筋骨,在幽冥地狱待的时间太久,他很久没来过人间,因此想要待的长久一些。   就算最后没能打过落败,死的只是这具身体,他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幽冥地狱里。   他不觉得,眼前这两人突破了圣境之后,有能力将力量辐射至幽冥地狱。   屠夫还闭着眼,虽然落在他身上的劫雷消失,但劫雷还在他心间。   白无痕握住手中的刀,飞身而上。   屠夫选择静默面对劫雷,因为佛门讲究清心净念,不动如山。   白无痕修的是一往无前的刀道,所以他飞身而上,以身御刀,冲向了落下的那道劫雷。   刀身震动的厉害,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接着是轰轰隆隆的雷声,还有炸裂开来的噼啪声响。   漫天的白光里,白无痕的身影消失。   时间渐渐流失,阴鬼老人体内的这尊鬼神等的有些不耐烦,他的视线落在了林纪等人身上,他看向三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饿了。   他要吃东西,而他眼里的东西,是人。   阴鬼老人的手抬了起来,一团黑色雾气弥漫而出,在虚空变成一条巨大的手臂,手掌张开,朝着三人抓去。   “快跑!”   剑二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出声。   三人开始逃命。   他们的速度很快,但却快不过黑雾化成的手掌。   黑色的手掌很快来到他们身前,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剑二用了震剑术。   林纪没有用刀,而是临空写了一个礼字。   不过江不会道法,只能举起罗天盘,嘴里哆哆嗦嗦。   三人的举动都十分可笑,凭借他们的微末道行,怎么可能阻挡下阴鬼老人的道法神通?   阴鬼老人看着这个礼字,想起了很多年前光耀幽冥地狱的那个字,面色顿时狰狞起来。   他的手猛地一握,远处黑色雾气所化的手掌也是猛地一握。   剑二的震剑术被吞没。   林纪的礼字被握碎。   两人都是在第一时间口吐鲜血,脸色苍白萎靡。   眼看就要被手掌抓走,不过江的腿颤的厉害。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过江手里的罗天盘也是出现了一条手掌,不是黑色,是白色。   这条白色的手臂,就是之前斩杀墨色妖物时出现的手掌。   不过江闭着眼,并没有看见这条再度出现的手掌。   林纪和剑二两人只是看见罗天盘上有浓郁的白光,并没有看见白光之中是一条手掌。   白色手掌出现之后,挡在了黑色手臂的面前,然后手掌握成拳头,砸了下去,只是刹那的功夫,就将整个黑色手臂砸碎。   没有强烈的震荡。   没有浓郁的灵力。   就和砸碎一个花瓶一般简单,然后花瓶碎裂,掉落雪地,发出微弱的声响。   远处的阴鬼老人心神一震,瞳孔里幽蓝色的鬼火闪烁,他皱着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他眼里一块平平无奇的罗天盘,里面竟然是蕴含着一道圣念。   阴鬼老人体内的鬼神没有办法判断这道圣念真实的境界。因为敲碎手臂的力量恰好比手臂能够承受的力量多上一分。   只是一分。   鬼神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觉得是刻意,因此心中对圣念的境界修为抬的很高,心里面有一丝忌惮。他不确定罗盘里的圣念是一缕还是一道,因此打算暂时避而远之。   ……   ……   不过江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罗天盘上的白光,又看见了四周的黑色碎片,他愣住了。   “我们没死?”   林纪和剑二都是点了点头。   不过江大喜过望,嘴里念叨着,“牛鼻子,你总算是有句话没有骗我!”   牛鼻子老道跟不过江离别的时候说了一番话:   你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   接下来你要去一趟涵塬镇,去找一个拿刀的少年,他的旁边跟着辆马车;找到他之后,就跟着他。   如果遭遇危险,就将罗天盘举起来,人间的修道者看见这块罗天盘,不敢轻易动你;如果有人动了,也不妨事。   还有,别掉进坑里。   上述的这些话,就是牛鼻子老道说的那一番话的全部。到现在为止,只有那句如果有人动了,也不妨事算是真的视线了。   一次是斩杀墨色妖物。   一次是现在,敲碎黑色手臂。   不过江的心思简单,脑袋想事情也极为的简单。他觉得,牛鼻子老道既然这句话对了,那其他话应该也是对的,他没有道理半真半假的骗自己。   想到这,不过江眉飞色舞,兴奋的大笑出来,浑然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笑的越大声,阴鬼老人的面色就越是阴沉。   剑二和林纪缓过神来,都是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过江,对于后者此刻得意倨傲的神情,没有任何话要说。   “那是圣念?”剑二惊疑不定。   “应该是。”   这是南华道观的罗天盘,里面的圣念还能有谁?   剑二旋即想到了道一至圣,目光里满是热忱。   不过江收起罗天盘,生怕被抢走。   这时候,啪的一声巨响,天光突然炸裂开来,云层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了过去。   他们知道,接下来有大事发生。 第175章 横刀六百里   天光炸开之后,白无痕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此刻的他,身影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破损不堪,头发披散开来,身上有数十处被雷霆劈开的伤痕,这些伤痕没有流血,但却能看见烧焦的皮肉。   白无痕的面色没有痛苦,他的目光反而十分锐利,眼神里满是热烈。   握在他手里的那把刀突然间静默下来,没有刀鸣声,也没有璀璨的刀芒,似乎忽然间就变成了一把极为普通的刀。   白无痕握着这把刀,逆着劫雷而上九天。他的刀是笔直无碍,是势不可挡,因此他要渡圣人劫也是眨眼的事情,不会任何的耽搁。   众人眼里,白无痕此刻就像是个疯子,挥刀冲进雷霆里,不顾生死;又像是个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将军,不可一世。   不过江等人看傻了眼。   就连阴鬼老人体内的鬼神也都是为之侧目。   世上的修道者在抵御圣境劫雷的时候,无一不是宁心静气,小心谨慎对待,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像白无痕这般,在劫雷之中横冲直撞的,人间少有。   就凭这份勇气,就足以让人尊敬。   这样的人,逆天而行,要么死在劫雷之下;要么成为一代至强。   白无痕看着眉心之上犹如白色光柱一般的雷霆,若有所思,手里的刀悬而未动。   对于出色的刀客而言,出刀之前,要足够了解对手,要看清楚对方落下攻势的所有脉络,从而看出其间的破绽,这样才能够一刀制敌。   他的抽刀断水意,也是如此。   断水的机会只有一霎,所以凝视的时间要更多。   在白无痕眼里,天上的雷霆就像是一道瀑布,因为他最熟悉的东西就是瀑布,除了砍柴之外,他最擅长的就是砍瀑布。   所以他出刀之前,总是会将一切假想成是一道瀑布;人总是会在自己熟悉的事物面前展现足够多的信心。   当然,上一次落魄山外砍云层只是一场意外。   现在,他要砍雷霆,希望不要再有意外。   白无痕眼里的雷光聚拢,雷光似乎变得越来越细,他看见了雷光之中的一丝缝隙,于是手里的刀抬了起来,然后落下。   那丝缝隙缺漏,就是机会。   这次刀落的很慢,刀身上没有白芒,看似并不锋利,可所有人都能听见刺耳的破空声响,接着看见虚空之上出现阵阵波痕。   白无痕手里的刀将那些波痕一一划破,依旧是没有声音。   这一幕十分诡异,因为众人耳旁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看着那一刀却心惊肉跳。   林纪看的最为清楚,他看见那把刀的刃尖上有着一片刀气风暴,还听见了尖锐的刀鸣声,那声音像是有无数的猎鹰嘶吟。   他的耳朵被这些声音扎的厉害。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前辈师傅开天的那一刀。   “不对,还是有些不一样……”林纪小声说道。   “林纪,你在嘟囔什么?”不过江看了他一眼,疑惑道。   “没什么。”   刀尖的刀气风暴在劈开虚空之后,来到雷霆的面前,在那一丝缝隙的位置,落了下去。   这一回碰撞的声响,犹如天崩地裂,轰轰隆隆。   碰撞的位置,虚空扭曲开来,不再是平面,而像是一张揉碎了的白纸,满是皱褶。白纸扭曲的最中央的位置,刀气风暴灌入进去,将白纸贯穿一个空洞。   空洞出现之后,刀气风暴迅速填满。   哗啦一声,白纸被划开。   于是扭曲的虚空被截成上下两片,在失去扭曲的力量之后,慢慢铺平,最后归于平静。   但是,中间有了断层。   那把刀,横亘在虚空上下两片之间。   这便是抽刀断水意。   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那道白色雷霆,也是分做上下两半,随后又被灵力的刀气风暴席卷,雷霆瞬间坍塌,破碎成无数的劫雷碎片,从高空之上落下。   这时候,白无痕手里的刀发出了灼灼的光芒,十分耀眼。   刀鸣声也是再度响了起来,是激动,是雀跃。   白无痕斩了圣境劫雷,自然是要入圣。   无数的劫雷碎片落下,像是一场浩大的光雨,白无痕沐浴在这场光雨之中,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鲸吞着天地间的灵力;身上浓郁的圣人意流转开来,熠熠生辉。   劫雷洗礼过后,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圣境强者。   “破圣了?”不过江看着天上的白无痕惊疑不定。   “那是圣人的气息。”林纪肯定到。   “破境入圣不是有天地异象吗?和尚的是极乐净土,那他的又是什么异象?”不过江盯着虚空看,只看见了漫天的劫雷碎片,并没有看见什么异象。   “是刀气风暴。”林纪说道,他用手指了一个地方。   不过江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看了过去,看见了一片白光,就是扭曲的虚空被分开上下两半的地方。   中间的位置,原本是白无痕的那一把刀,但现在刀抽走了,不过仍旧是有着一道白色的刀芒横亘其中。   林纪能看的清楚,知道那一道刀芒由刀气风暴构成,而这一场刀气风暴,就是白六叔晋升圣人的天地异象。   “这是不是太普通了点?”不过江挠着头,相比于和尚漫天的佛光,一地金莲和笼罩雪原的佛音,的确是太过普通。   林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场刀气风暴;他隐隐间觉得,这场刀气风暴应该不只如此。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天地间响起了很多不一样的声音,纷乱杂陈。   他们听见了山崩。   听见了地裂。   听见了潮汐。   然后听见了刀鸣。   ……   ……   就在这时候,横亘天地间的刀气风暴立了起来,就像是一位巨人虚空一握将这把巨大的刀握了起来。   天地之间,从上而下,有着一条竖线,那是一道白芒。   刀鸣声四起,越来越浩大,犹如盛夏时节喧闹不止的蝉鸣声。惊蝉鸣叫之后,会蜕掉轻薄透明的蝉翼。   这场刀气风暴蜕下的,是一片片刀气。   “这是……”林纪看着这一幕,他有些熟悉,脑海里有幅朦胧的画面,但却并不清晰。   刀气风暴再度变回一把刀,或者说它原本就是一把刀,从上而下,笔直的落下。   噼啪的雷声,呼啸的风声,雪原上翻腾而起的雪花。   天地苍茫之间,出现一道白光,白光落于虚空,横亘六百里。   六百里刀光的四周,虚空扭曲,隐隐间是一副要碎裂开来的景象。   这好似开天的一刀,就是白无痕入圣的一刀。   “这……”不过江惊掉下巴,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他原本觉得白无痕的异象太过普通,没想到转眼之间竟是这般恐怖。   剑二目光灼灼,他攥紧拳头,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也能剑气六百里。   林纪却有些发呆,因为这一刀,竟是和前辈师傅开天的那一刀极为相似,这是为何?   雪原高空之上横刀六百里,这道白光风雪阻挡不了,十分显赫。   雪原二十一座关隘上的修道者,莫不是看见了这道刀光。他们知道人间又有人成圣了,不少修道者看见了刀光里的抽刀断水意,知道是白无痕这位圣下之极在破境入圣。   先有蒋门神,再是白无痕,雪原之上还有一道入圣的气息,应该是同白无痕一道在雪原斩妖的屠夫。   七位圣下之极的人物,此刻已经有三位在破境入圣,其余那几位必然也将逐渐破境入圣。圣下之极破境入圣不同寻常圣人,是走出了自己的道,而且他们是有着极大希望成为越矩的强者,因此关隘里的修道者顿时对接下来的荒境天大战充满希望。   兴许,这个时代,雪原深处的黑暗,能迎来一场终结。   “那现在呢?”白无痕举起刀,刀刃的方向对着在虚空之上盘坐的阴鬼老人。   阴鬼老人里的鬼神说过一句话,凭现在的他们,不足以对付的了他。   白无痕再度提起这句话,就是要告诉这尊鬼神,现在的他完全可以。   白无痕四周的雷霆碎片落在白无痕的身上,逐渐隐没了踪迹,头顶上的灵力漩涡消失,手里那把刀的光华敛去,但其间的气息却更加可怕。   他在虚空之上行走,每一步落下,身上的圣人意就越发凝粹,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圣上的圣人意已经达到顶峰。   阴鬼老人有些意外,刚破境入圣就能有这般浓郁的圣人意,的确少见。对此阴鬼老人只是皱了一下眉,但却并没有丝毫的惧怕,他冷冷道:“那就试试。”   白无痕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的刀从手里飞了出去,海浪潮汐再度出现。刀破空而去,海面之上一道白光飞线,跟随着浪潮汹涌。   抽刀断水意隐匿其间。   刀光落下,海浪潮汐也是落下,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那不再是普通的刀光,而是一片片刀气风暴。   海中央那块屹立不动的礁石忽然轰的一声,出现裂纹。   刀光从礁石中间穿过,将礁石一分为二,最终訇然碎裂开来。   四分五裂。   虚空之上,接下来出现的场景让林纪等人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相信。   不过江更是张嘴说了句,“这么猛的吗?”   刀落下,天光炸开,无数气浪。   但这些不足为奇,圣人的力量大抵都是这般,惊天动地。   那一场刀气风暴落到阴鬼老人色面前,后者张开一团浓郁至极的黑气。   可黑气还没有来得及凝聚成势瞬间被劈开,随后阴鬼老人的身体也是被一刀劈开。   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从天而降。   阴鬼老人,就这么被一刀劈死了,十分简单。   在林纪等人眼里,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抵抗,和先前的强势截然不同。   “你说的白六叔,不止是圣境吧……”剑二嘴角哆嗦了一下,小声地说道。   …… 第176章 佛念,便是众生愿   不止是横刀六百里的恐怖景象,还有刚刚劈开阴鬼老人的那一刀,林纪仿佛从中看到了归墟师傅的身影。   尤其是最后的刀鸣。   他忽有所感手虚握的时候,发现手上并没有刀,这才想起来,宗侯大哥送给自己的刀在对付墨色妖物的时候断了。   白六叔的刀真的很厉害,他真的很是向往自己有朝一日刀也能变得这么厉害。   一场刀气风暴便能让虚空层层碎裂,那当时的那一片刀气森林呢?   林纪无法想象。   阴鬼老人劈成两半的尸体掉落雪地之后,虚空之上落下两片轻薄如蝉翼的刀气,刀气化做一簇灵火,将阴鬼老人的尸体焚烧干净。   阴鬼老人从幽冥地狱召唤而来的鬼神,在刀光临身的那一刹那,意识到了眼前这道刀气风暴的恐怖之处。   阴鬼老人的心脏承受不住更多力量的降临,他只能选择离开,返回幽冥地狱。   鬼神逃的时候,白无痕有所察觉,不过他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将刀收了回去。   “现在不是半步,而是完整的一步,这样的刀落下,你怎么逃的掉?”   白无痕自言自语道,他很是自信,就算鬼神逃回幽冥地狱,这一刀他终究是要捱下来。   成圣之前,白无痕刀道只是往前走了半步,他一直想在入圣之前走出完整的一步,这样方能真正的圆润,但却没有实现。   不过,入圣之后白无痕才意识到,这半步,原本就必须要是成圣之际才能走出。毕竟,他的抽刀断水意终究不是归墟前辈的心意刀。   于是,心中的失落执念消失。   回想起落魄山里归墟前辈的那一刀,白无痕仍旧是觉得与之相比过于遥远,心生感慨。   在刀道一途走的越远,越是能够明白那一刀的弥足珍贵。   屠夫还在原地站着,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他的背后出现了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之上的那一方极乐净土缓缓成型,净土之中有莲花池,有念经敲木鱼的僧侣,还有天际飞过的仙鹤。   他的破境要比白无痕慢很多。   他其实可以快一点,但因为他站在破境的路口,迟迟没有走出下一步,这才慢了许多。   屠夫和白无痕不一样,白无痕是纯粹的刀修,他的刀道一往无前,从上而下,因此刀落便是破境。   屠夫原先是刀客,但现在成了佛门高僧,因此他的面前出现了两条成圣之路。   刀道。   亦或是佛法。   刀道于他是过往执念,佛法于他是现在脚下正在走的路。屠夫以为入了佛门之后,他心中的刀道执念已经放下,却没有想到会在破境入圣的时候再度出现。   屠夫想了很久,直到脚下的金莲被风吹动,一片花瓣从中飘落,他才有了答案。   既然落下,便是远去,何来捡起一说?   “佛门中人,执念便是虚妄。”   屠夫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朝着佛法这条路径直走了过去,他没有再停下,走而是的很快,转眼间便是消失在路口。   既然是执念,就要放下。   屠夫于放下之际,大彻大悟,菩提之心越发清净弥坚。   落入体内的那道雷霆不攻自破,变成无数的劫雷碎片,开始修复屠夫的肉身,滋养出无数的圣人意。   他的体内犹如敲钟一般,声响浩大,血肉在劫雷和圣人意的洗礼之下逐渐变成琉璃色。   无垢入琉璃。   屠夫先是肉身成圣,成就丈九金身,然后佛音入念,境界修为迈入圣人境。   他浑身上下释放无量的佛光,双眼睁开,眼里是那一方极乐净土。他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身后的那尊佛像捻了一个禅印,似在诵经;他脚下的金莲绽放的更开,头顶之上的那片极乐净土彻底凝实,出现在人间。   “善!”屠夫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很是和蔼。   “善!”   ……   于此同时,西漠悬空寺所有僧侣都是朝着北边,诵了一个善字。   禅房里的灯捻至圣点燃了身前的青铜古灯,也是露出了笑意,然后道:“佛念,便是众生愿啊。”   雪原之上,二十一座关隘的修道者,面色无一不是越发的喜悦。   一日两圣人。   这无疑是人间大兴之兆!   天空的异象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很快便散去。   风声还在,雪已经停了。   屠夫身下的一地金莲也是逐渐淡去。   “解决了?”屠夫问道。   “嗯。”白无痕点点头。   “一刀?”屠夫虽说是在破境,但也感受到了那劈出来的一刀,只是终究没有看的太清楚,不知道那一刀的厉害程度。   如果只是一刀斩杀阴鬼老人,那确实很厉害。   白无痕又是嗯了一声。   “半步?”屠夫又问。   “一步。”   “……”   屠夫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无痕,那种眼神里有着不少的钦佩。   圣下之极中,白无痕的刀当初原本就是最厉害的,这么多年过去,最厉害的仍旧还是他。屠夫想到了厨子,不知道他现在的刀道如何了。   “既已入圣,我该回西漠悬空寺一趟,你呢?”   “我还有点事。”   屠夫看了一眼不远处林纪等人,以为白无痕是要送这几位离开雪原。   白无痕摇了摇头,“我的事在雪原深处。”   屠夫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如今成就圣人,自然是想要在雪原深处斩杀一头有份量的圣境妖物,以此作为祭奠。哪怕之前在雪原斩杀了那么多头妖物,白无痕的怒火仍旧是没有完全发泄出来。   “小心。”   屠夫说完这句话,踩着金莲飞入虚空,然后身影化作流光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屠夫离开后,白无痕和林纪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没有过多停留,然后也是往雪原深处而去。   哪位被阴鬼老人召唤至人间的鬼神返回幽冥地狱,意识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   睁开眼,突然间,他的心神有所察觉,身体第一时间立刻离开了白骨王座,但他终究是慢了一线,尾随而至的那道刀意无声无息的出现,而后临空落下,将他一条手臂斩掉。   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鬼神面色一白,眼神阴沉至极。   他看着砍掉的手臂,虽然有足够多的时间是能够再度长出一条手臂,但仍旧是会让他这段时间元气大伤。   幽冥地狱不似人间,十一尊鬼神之间的争斗不断,若是被发现……鬼神抬起另外一只手,漫天的黑气封住了所在的宫殿,于此同时一道冷漠的声音也是传出宫殿:   本座今日起闭关。   这一则消息,在瞬间传遍他所在的幽冥鬼城。   鬼神丢下这句话,视线落回到断了的手臂之上,看着上面残留的一丝刀意,又看了一眼幽冥地狱的天空。   “跟过来了……”他很诧异,这出乎他的意料。   幽冥地狱和人间是两处空间,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时空那般简单,想要跨越极为困难。他能去到人间,是因为阴鬼老人的召唤和契约。   人间的力量无法落入幽冥地狱,这几乎是铁律,白无痕的刀自然是不可能。   可现在跟了过来,难不成这道刀意另有玄机?   接着鬼神想起了万年前的那一把心意刀,也唯有心意刀能做到,无视一切道则时空,只凭心意。   鬼神沉着脸深思。   ……   ……   “砍柴是什么意思。”   白无痕临走的时候和林纪说了一句话,大意是距离砍柴的日子快要到了,你要抓紧时间修炼,否则手里的刀没有办法砍柴。   白无痕早在落魄山的时候就和林纪说过,他很适合砍柴。   不过江听的莫名其妙,只好开口询问林纪本人。   “雪原砍柴人……”还没有等林纪说话,剑二已经将话说了出来,前者也是点点头。   不过江还是不懂。   “雪原深处的黑暗,某些特定的时机,会落下一座秘境,秘境之中,有许多合道境的妖物,听说都是妖物一族的天骄。”   “有传言称,秘境是老夫子万年前冲进黑暗深处和妖物之主战斗过形成的,里面有老夫子留下的东西,兴许和黑暗覆灭有关。只是秘境限制了修为,妖物在寻找那样东西,我们人间的修道者也是同样在寻找老夫子留下的东西。”   “雪原砍柴人,柴指的是那些墨色妖物,砍柴就是斩妖,至于为什么唤妖物为柴,无人知晓。”   “雪原砍柴,虽是找寻老夫子留下的东西,但对修道者而言也是一桩机缘。人间的七位圣下之极人物,都是在砍柴一战脱颖而出。”   “雪原砍柴的秘境出现过几次?”不过江又问。   “自万年前天塌之后,一共出现了四十九次。”这些在古籍之中都是有所记载,林纪看见过,因此知道。   “这么多次,都没有人找的老夫子留下的东西?”   “没有,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   “老夫子留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江将罗天盘放回腰间,然后再次开口问道。   “没有知道,有人说是雪原深处那片笼罩的黑暗的秘密,有人说是黑暗的破绽,还有人说是突破至圣的契机。但这些,都和现在的我们没有关系。”   三人在原地修正,略做停留之后,没有选择再往雪原深处前行,而是返回剑池。   他们返回的路上,有着一队人马距离他们数十里开外,正朝着他们休整的位置而去。   那队人马,不是雪原关隘里的修道者,不是运送粮草的运输队伍,也不是人间往雪原的增援。   这些人都是一席黑袍,戴着面具。   普天之下,会戴着面具行走世间的,大都是幽冥之人,而他们,的确就是来自幽冥的刺客。   这些幽冥此刻来到阴鬼老人尸体散落的两处位置。两颗碧绿色的圆珠从其中一个人的怀中飞了出来。   圆珠照亮雪地上的两处坑洞。   在某一处坑洞的位置,有着同样的绿色光芒照耀而出,甚至更加耀眼。   那人俯下身,伸手在雪地之中捡起那道绿光。   绿光的本源,是一枚魂晶。   “可惜,阴鬼的魂厄之道就差一线。”   他面具里露出的目光森冷,接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魂晶收了起来。   没人知道雪原之上幽冥之人在窜行。   也没有人知道,幽冥之人来雪原的目的。   林纪等三人返回剑池之后,由剑二拿着那些墨色妖物兑换剑池的贡献值。   明天便可以进入八咫山。    第177章 练字   八咫山虽说名字上带个山字,但原本是具宝炉,最深处有着燃烧灼热的熔浆。   不过江虽说来过一次八咫山,但却是在宝炉山体的外部,看见的只是高出平原的山体和积压的厚厚的白雪。   此刻,他们是进入八咫山的内部,并非是从山体外面进入,剑池洞府里有一条通道专门通向八咫山内部所在的位置。   这条通道的入口在议事大厅的西南方向,通道很长,足足有数里地,通道洞壁上有晶石法阵,将整个洞壁照亮。   剑二带着林纪和不过江来到通道的尽头,然后走进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   这里聚集了很多剑池弟子。   “这里是八咫山宝炉内部的入口,入口一共有八处,每一处入口都有一座法阵,剑池弟子在那处总台领取牌子就可以进入法阵。”   “那些贡献值?”   “贡献值会在牌子里记录,用完之后就会被八咫山的法阵驱除出来。”剑二将牌子递给不过江和林纪,“你们斩杀的那头妖物兑换的贡献值一共一千,每块木牌里有五百的贡献值。”   剑二说完这话,也是朝着不过江看了一眼,似乎在表明自己不会吞了这份贡献值。   不过江就当作是没有看见,很迅速的将木牌拿在手里。   入口处不少剑池弟子发现了剑二和林纪等人的身影,议论声顿时多了起来。林纪发现有几道十分不善的目光出现在自己的感知里。   他循着气机看了过去,看见了最右边路口处有五个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他们,面色冷寒。   “八咫山开启的次数并不多,这回所有剑池弟子都能凭斩妖的贡献值进入其中,里面能产生的灵光未必能有这么多,你们不是剑池弟子,却能进入八咫山,自然有不少人对你们心生不满。”   林纪听剑二说完,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他自落魄山出来之后,遇到数次争抢机缘之事,早已习惯。   “那五位,都是魁脉的二代弟子,他们入门早,但是境界不高,只有四象中境的修为。庄焕的死终究是让魁脉丢了不少颜面,他们对你应该有不少恨意,进了白咫山之后,你要小心些。”剑二专门向林纪提醒道。   林纪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剑二,后者顿时醒悟过来,林纪虽然只是离阳中境,但在雪原之上却能对付四象中境的妖物,摆脱那几个人的纠缠应该也不是问题。   三人各自拿着令牌,走进八咫山。   进入八咫山之后,三人就分开了。   林纪看着身边少了剑二和不过江,也是意识到,入口的法阵应该是拥有将人随机分散开的作用。   旋即他抬头看向四周的场景,神色里颇有些意外。   原来八咫山的内部是另一处空间。   这里是一片荒漠,四周的温度很高,没有起伏的山峦,没有河流,没有草木,只有沙土。抬眼所及的远处,有一座火山,不断有火光冲天而起。   伴随着火光的的发光物质,应该就是剑二口中所说的灵光。   这处空间很大,林纪看着天空和远方,看见了一些模糊的边界,也不知道是真的边界,还是法阵符印投射的虚影。   不过江在八咫山峰顶上朝内部看见的熔浆地,应该就是那座火山。   按照剑二的说法,八咫山宝炉里炼化的是来自黑暗深处的墨色妖物,灵光是从妖物体内提纯而出,经过阵法转换,然后形成灵光。   林纪有一刹的念头,这个念头他很是好奇,因此他朝着火山而去;他想要看看熔浆内部,再得到一些灵光,或许就会知晓。   脚下的沙土并不厚实,反而有些松软,如同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脚踩下去有数寸深。   在沙地上走了一段距离,林纪体力透支的很快,满头大汗,呼吸也是变得急促起来。   他渐渐意识到一些端倪。   这片沙土地在不知不觉间吸走自己体内的灵力,这是体力消耗迅速的主要原因。不止如此,林纪还发现,越靠近火山,不仅仅是温度越来越高,四周笼罩的压迫也是越来越强大。   林纪停下脚步,抬起手,临空写了一个礼字。   礼字金光熠熠,不过原本应该十分稳固的灵痕,在此处突然有了松动,就像是揉皱的纸张,吹起涟漪的湖面。   林纪又是往前走了一大段距离,然后再次写了个礼字。   这次纸张皱的更加厉害,灵痕形变的不成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下来。   “难怪剑二说,入八咫山,就算没有得到灵光,也是难能可贵的一次修行机缘。”   四周的炎热气息能够磨练心志,从天而降笼罩的压力,则是能够助修道者锤炼灵力。   意识到这些之后,林纪开始边走边写字。   林纪最大的特点就是沉稳有耐心,此刻练字如同练刀一样,能够重复成百数千次也不会厌倦。   因为要写字,所以他走的很慢。   这一幕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进入八咫山的剑池弟子,无一不是朝着远处那座火山飞奔而去,唯恐去的慢了灵光被抢夺一空,哪里会想林纪这般走的如此慢。   林纪倒不觉得慢,此刻他已经沉浸在练字的修行中,忘了时间,忘了方向,眼前只有不断成型的礼字,以及慢慢坍塌的灵痕。   他的字坍塌的越来越快。   他额头上的汗也是越来越大,很快后背湿了一大片。   林纪不知道,这时候天上出现了一双眼睛,眼睛只是朦胧虚影,里面的微光却是聚拢在林纪的身上。   这双眼睛之外,是一颗光亮的球体。   球体的旁边,站着剑池宗主。   剑池宗主是越矩的圣人,因此能够看得见林纪身上缠绕的因果。不过,他无法沿着那些因果线看见源头,或是对岸;另一端的气息都太过强大,让他都是心惊不已。   但他不是因为林纪身上的因果特意关注他,而是因为他体内的剑妖。   林纪身上的确是没有剑妖的气息,但他却能确定,剑妖在林纪的身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化了,所以要看看清楚。   林纪走了很久,剑池宗主看了很久,他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知道不会再有结果,旋即离开了这处地方。   宗主离开之后不久,南夜走了进来。   她和剑池宗主一样,也是通过眼前的光球看八咫山里林纪。南夜没有要在林纪身上探查剑妖的痕迹,她只是觉得林纪长得有些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在会议大厅的时候她隐隐间就有这种感觉。   于是她将林纪的面庞拉近,仔细地端详。   这一回,她看的十分清楚,脑海里那位熟悉人的脸庞和林纪的部分眉眼重合在了一起。   她摇了摇头,觉得不是。   可心里又觉得是。   ……   ……   林纪快要走到火山脚下的时候,没有再继续练字,而是抬头看着眼前光秃秃的火山。   半山腰的位置有着不少的黑色人影,那些都是剑池弟子。   他休息了一会,身体恢复了些灵力。   这一路走来,林纪一直在勾勒灵痕,丹田气海内的灵力则是一直处在灵力枯竭的状态。   这种状态很不好受。   但是林纪诧异地发现,在这种状态之下,灵力会比往常涌现的更多更快。   灵力起身的时候,四周响起了数道呼啸的风声。   转眼间,林纪的面前出现了几位剑池弟子。   其中一位他有印象,是在入口处投来不善目光的人。   这些人都是魁脉的弟子。   “我叫马佑,听说你的刀很厉害,我想试试你的刀。”   马佑是魁脉二代弟子,修为四象中境,年岁要比林纪大上不少。   若是不过江在这里,一定会暗戳戳地讽刺一句,以大欺小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原来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存在。   林纪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是点点头。   在涵塬镇的时候,林纪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面对挑衅的人,说再多话都没有用,拳头硬才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现在手里没有刀,若是有刀,会让眼前的人灰头土脸的离开,毕竟那一刀,他算是初窥门径。   “知道你没带刀进来,所以给你准备了一把。”   马佑示意边上的人将刀给林纪。   四周聚拢的剑池弟子越来越多,眼下是灵光喷薄的间歇,他们闲来无事,所以打算瞧瞧热闹。   “没想到是马佑,而且魁脉的人要揍林纪,还给他准备什么刀?”有人想不明白马佑的这一举动。   “魁脉的人想要找回场子,不希望被其余各脉的弟子嘲笑剑术不精,但又不想太过以大欺小,所以派了马佑。”   “至于给刀,也是为了证明魁脉弟子的剑术能够压得住林纪的刀,只是庄焕自己不行而已。”   “那成师兄觉得谁会赢?”那人忽然眯着眼问道。   “马佑。虽说他天赋不高,但修道时间长,不会像庄焕那般轻敌,这也是一种底蕴。林纪想要赢过马佑,有些难。”   “我倒是觉得林纪能赢,不如我和成师兄赌上一庄,两道灵光如何?”   说话之人的眼,眯的更紧了。 第178章 回寒   林纪接过魁脉弟子递过来的刀,掂量了一下刀的重量,不轻不重刚刚好。然后随意的挥砍了几下,这把刀要比宗侯大哥的那把刀好不少。   当然,要比自己的那把刀差很多。   宗侯大哥那把刀震碎的时候,林纪明白了刀要磨的真正原因,所以挥刀的时候落了一丝灵力在刀身里面,感受灵力的流动。   像是溪流,有潺潺的流水声。   但他能听见,有些突兀的声音,流水经过并不光滑的石头,经过水里腐朽长满蔓草的木头,水流会改变行进的速度,时而缓时而急,声音也会因此变得不同。   前辈师傅说过,刀落下要快,还要笔直无碍。   不止是落势,也指刀身内的灵力流转,快不得也慢不得,这便是磨刀的重要性。   林纪想到自己手里的那把刀被前辈师傅磨的无比锋利光滑,心中一阵暖意。只是,那把刀磨了那么多天,早已经是锋利无比,为什么前辈师傅还要说,刀仍旧是不够锋利?   “刀如何?”马佑声音微冷地问道。   “挺好。”林纪收了刀里的灵力。   “可以开始了?”马佑又问道。   他不想在林纪这里耽搁太久,火山里等会喷出的灵光,他也想要争取。   “可以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林纪听出来是不过江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四象中境欺负一个离阳中境的修士,亏你还是剑池二代弟子,真就年龄也大脸皮越厚?”   马佑愤怒地盯视着不过江,眼里有火,眉头拧的很死。   “或者你来试试。“马佑挑了一下眉头,试探着不过江,虽说后者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但离阳境的境界摆在明面上,又能有多大的震慑力?   不过江摆了摆手。   “我毕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辈份比你高,我也不似你脸皮厚,怎么会跟你动手?”不过江说的十分不屑,脸上的神情更是不屑。   不过江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他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也就是道一至圣的亲传弟子,所以论起辈份来,就算是剑池宗主也只能是平辈而已,更不用说马佑了。   只是他的神情,让马佑心里的火气越发沸腾起来。   “只会耍嘴皮子的话,也不怕丢了南华道观的脸面。”马佑冷哼了一声。   “南华道观的脸面还有我师傅和那些师兄师侄顶着,我担心什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不过江微微仰着头,“就是我用罗天盘推算到你会输,担心你等会连最后的一点脸面都会没有,因此好心出声提醒你,毕竟我南华道观的弟子都是乐于助人。”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让开!”马佑冷喝一声。   不过江摆摆手,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一些话,他说的不大声,但也不小声,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林纪的面前,朝着他挤眉弄眼。   林纪知道不过江这么做的用意,然后淡漠道:“没有必要。”   不过江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他知道凭自己那几句话是没可能让马佑放弃和林纪战斗的;那几句话只是用来激怒马佑,后者情绪越是愤怒,越是暴跳如雷,战斗起来也就也不用担心。   不过江相信林纪的实力,不过马佑看起来真的很强。他还没有出声走出来的时候,就听旁边的人议论,知道马佑在二代里不强,但是凭着修道多年,身上的手段有着不少。   如果林纪一时间不察,很有可能就被马佑打败。   在听到林纪的话之后,不过江撇撇嘴,想着人果然是不应该太过好心。   他也能明白林纪那句话的意思,既然要打,说再多话也无用,当初在涵塬镇他们经历过。   只是,不过江想错了,这一次林纪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林纪想要告诉不过江,既然能稳压眼前的人,哪里还需要做些什么小动作?   忽然间,林纪的眼前出现一道璀璨的亮光。   不是从火山口落下的灵光,也不是云层散开之后落下的阳光,而是一道剑光。   所有人都是看着这道剑光,知道马佑已经按耐不住此刻的心绪,剑光没有斩向林纪,而是斩在离他身体半米远的地方。   轰隆一声,地面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辙痕,像是马车车轮重重地碾压过。   空中的亮光渐渐消失。   “很快。”林纪缓缓说道。   “出手吧。”马佑再一次说道。   林纪站在原地,没有出手。   “既然是你提出的战斗,那便是你发起的挑战,理应由你先出手,这个道理浅显易懂。”   林纪接受了马佑的发起的战斗,不代表他不懂马佑的心思,自己若是先出手,就是承认了这场战斗,虽说他知道自己能赢,但是先生说过,文庙的弟子在外最看重的便是一个理字。   周围的人都是看着林纪。   没想到林纪年纪不大,境界修为也不高,说出来的话竟然这么有底气,而且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没有人明白他的底气究竟来源于何处。   东麓学堂?   文庙的学生?   四周的温度升高的很快。   众人都是抬头望向火山口的位置,温度在升高,意味着火山内部的熔浆再一次沸腾,距离下一波灵光的出现不会太久。   马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所以他选择先行出手。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间强横了数倍,无数的灵力在周身涌动,带起了满地的沙土,一时间狂风卷起沙子,四周的视线模糊起来。   林纪看着风沙里的那柄剑,依旧是没有选择动手,深色淡漠。   这一幕,落在马佑的眼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冷笑,愤怒,然后出剑。   灵力涌动的更加厉害,风沙渐渐大了起来,很快蒙住了众人的双眼。不过风沙落向众人的时候,每人眼前都是有着一道灵力将风沙驱散开,因此没有让沙子落到身上。   马佑的剑身上寒芒凛冽,原本温度较高的四周忽然迎来了一场降温,他的剑意里带着雪原风雪的料峭寒意,出手便是魁剑术的杀招——回寒。   剑落下的时候,犹如寒潮来袭一般。   这里靠近火山,温度本就很高,马佑仍然是能够凝聚这样一股寒意,虽说他的境界相较于魁脉众多二代弟子而言低,但是灵力的雄浑程度却是一点也不输。   成师兄看着边上眯眼的人,“马佑这样的实力,我想不到他会有什么能够输的地方。”   边上眯眼的人则是微微一笑,手指指着不远处的林纪。   他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马佑会输,输的地方便是林纪。   马佑握住的剑脱手而出,变成半空中的飞剑,剑身劈开四周的风沙,像是撑开了两边的帘幕。   于是,两人眼里的彼此清晰起来。   马佑的的脸上有狞色。   林纪则是平静。   像是波澜无痕的湖面。   他手里握住的那把刀,也只是握着,没有任何抬起的意思。   一道凌厉凝粹的剑意从飞剑的剑刃中出现,缠绕剑身,在呼啸的流风中,迅速变成一片寒潮。   寒潮来袭之后,四周弥漫起白茫茫的浓郁雾气,雾气很快将两人的身形遮掩住。   在这一边模糊不清的空间里,恋人的身影都是变得越来越暗淡,直至消失不见。   这是马佑的招数,练的炉火纯青,而且早已习惯。他将林纪的方位记得清楚,也时刻听着林纪的动静,只要他一动,无论往哪个方向,落脚的刹那他便能知晓。   飞剑朝着林纪的面目落下。   马佑则是一直等着林纪出手。   飞剑快要逼近林纪额头的时候,林纪抬起了手里的刀。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故弄玄虚。”马佑冷哼了一声。   林纪的修为只是离阳中境,说实话,他真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雾气笼罩之后,四周只有部分已经拥有剑目的人才能够看清楚里面发生的一切。   这些人看见马佑施展出来的剑意,还有那一片寒潮,眼里有了一些赞赏。   马佑能够将魁脉回寒这一招修炼到这般境地,不是件轻易的事情,他下过很深的功夫。   这一剑,同为四象中境的庄焕,根本接不下来。   而且,最让这些人觉得惊艳的是,马佑竟然没有选择修剑罡,而是将剑罡打碎,变成剑光碎片,形成回寒剑里的寒潮。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剑池剑修最重视的就是剑罡的凝练,数量越多,罡气越凝实越好,但剑罡的凝练很看重剑道天赋。   四象中境的庄焕能有三道剑罡。   同为四象中境的马佑却只有两道剑罡。   剑罡变成碎片之后,凌厉的程度会因之而减弱,不过范围更广,配合着回寒的剑术,倒是相得益彰。   是个不错的大杀招。   尤其是在雪原斩杀成群的墨色妖物之时。   只不过这样的修炼方式,终究无法达到剑修的极致。   忽然,浓雾之中传来一声很清脆的声响。   林纪的刀落了下来,那些拥有剑目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刀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只看见刀和剑碰撞在一起,擦出无数的火花。 第179章 总有些自取其辱的人   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像是有着无数的飞火流星落下,那些火光折射出朦胧的晕光。   浓雾不再是白色,而是淡淡的络黄色,如同燃烧的正热烈的烛火。   所有人看见了火光,也感受到了里面两道强烈的气息,知道两人的交手已经发生,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接着众人又是听见了一声铿锵的声音,同样都是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但和刚才的清脆声响并不一样。   声响过后,一道身影从白茫茫的浓雾之中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四周起了一阵风,浓雾被吹散。   眼前的景象顿时清楚起来。   从白雾中飞出摔倒在地上的那道狼狈身影,是马佑。   他的飞剑落在了地上,此刻已经分成了两截。残留的回寒剑气并且冰粒从空中坠落,快要落地的时候变成雨水。   林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至少在很多人眼里,他和白雾笼罩之前的身形、位置、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好像,马佑是自己冲上去,自己倒飞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只有那些拥有剑目的人看清楚了白雾里面发生的一切。马佑先动的手,他的飞剑携带回寒的剑气朝着林纪眉心落下;与此同时,马佑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他用的是魁脉的一门身法,转瞬间来到林纪的身后,抬手便是一记涌动莫大灵力的拳头。   马佑不是纯粹的剑修,所以拥有别的手段,无论是浓雾和回寒的剑招并不是他的制胜手段,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是从后背落下的拳头。   这算是偷袭,但他不在乎,只要能赢就好。   出手的时候,四周不少看见的剑池弟子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耻这种行为。   这样的赢,并不光彩。   忽然而起的声响却让那些人神色骤变,胜负只在这一刹那分出,但是赢得并不是马佑,而是林纪。   “好快的刀。”那位成师兄惊讶感慨道。   林纪出刀真的很快,刀落下的时候虚空出现了数道残影,刀身上的刀意汹涌如猛虎,刀光璀璨。刀落下的时候将那一片回寒的剑气湮碎,然后斩中马佑的飞剑,将飞剑劈砍成两截。   落刀之后,林纪侧身迅速的躲过了马佑落下的拳头,身形犹如鬼魅一般。   白灵教过林纪白家的飘零渡,这门身法他学的很快,甚至学的比白灵还要出色。   “那道光是什么?”那位成师兄疑惑道。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只看见马佑的拳头被躲过去,接着身影飞出去,没有看见落向马佑的那团光具体是什么。   “那是一个礼字。”成师兄边上那位眯着眼的人回道。   “文庙的礼字?”   那人嗯了一声。   “文庙的礼字确实威力巨大,林纪也是文庙的学生,但是离阳中境的学生落下的礼字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威力才对。”   “东麓学堂这么多年没有招过学生,这一次能进去的会是普通的离阳中境?”   “那倒也是。”成师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点头道,“这次魁脉的脸面还是没有拿回来。说起来魁脉这段时间过得也是凄惨,剑池八脉大比的时候魁脉屈居末席,雪原深处天裂之后,外出的魁脉长老也是重伤了两位,如今都还在闭关修养。魁脉三代弟子也是在雪原几乎灭了一半,属实凄惨。”   现在又被林纪如此轻易的击败,魁脉的人恐怕短时间内都是没有办法抬起头颅来。   “成师兄,既然林纪赢了,我们之间的赌约那便是我赢了,那两道灵光你是不是现在给我?”   “……”   “成师兄。”   成师兄旁边的人可没有打算让他蒙混过关,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林纪,嘴边有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林纪捡起地上马佑的断剑,走到后者的身边。   就在这时候,嗖嗖两声,劲风呼啸,一柄锋利无比涌动着璀璨剑气的飞剑冲到了林纪的面前。   那位一直被身边人纠缠的成师兄,挑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这次出手的还是魁脉的弟子,但若真是的话,魁脉未免也太过丢人。   不论如何,魁脉终究是剑池一脉,代表的就是雪原剑池。这种一而再再而三丢脸的事情要是被林纪带到了东麓学堂,那就真的是毁了剑池名声。   成师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不过江,想着有这个人在,应该不只是东麓学堂,可能是整个中州城。   林纪看着突如其来的飞剑,下意识的横刀在前。   铿锵一声,刀剑打了个照面。   飞剑上的力量很大,刀身震动的厉害,林纪的身形被逼退了数丈。   林纪的神识落下,但他却并没有发现御剑之人的行踪,这让他心头微凛。   飞剑掌控距离与修为有关,御剑的范围越广,境界修为无疑是越加强大。   而且,刚刚刀剑的一记照面了,林纪感受到了飞剑之中蕴含的能量。   御剑的人很强。   “你是谁?”林纪抬起头,然后问道。   他的话音落下,停滞的飞剑再次朝着他而来。   在半空中的飞剑宛如白日里的惊虹,掠过天际,飞剑的周围出现了淡蓝色的火焰,那些火焰燃烧的并不剧烈,但是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诡气息。   蓝色火焰出现的时候,林纪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淡蓝色的火焰越来越多,逐渐分开,最后变成了十五道剑罡。   看见十五道剑罡出现的时候,林纪的眉心凛了一下。剑二是震脉的修剑天才,也是整个剑池难得一处的天骄人物,但现在的他也仅仅是凝聚十三道剑罡,眼前的飞剑竟然有着十五道的剑罡。   “淡蓝色火焰,十五道剑罡,原来是魁脉二代里的左幽。”很多人都是认出了蓝色火焰,知晓了出剑之人的身份。   左幽在剑池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也不太将脸面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他若是出手,绝不会轻易的收场,一时间众人也是为林纪感到悲哀。   左幽出手,恐怕就不是一场简单的切磋了。   十五道剑罡呼啸而至,掀起一片蓝色的火海。火海近身,林纪感受到了恐怖的灼热高温,火焰之中看似温和静谧的蓝色,确爆发出比赤红色还要厉害的温度。   林纪所在的位置,再次飞沙走石。   飞剑没有什么特别的招式,在左幽的眼里,也不需要什么招式,凭借着这十五道剑罡形成的火海,就足以达到目的。   林纪看着眼前的飞剑和剑罡,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刀。   他落刀了。   刀光落在火海之上,燃烧的火海很快将这一道刀光融化,变成蒸腾的热汽消散不见。   刀光之中的刀意掉入火海,很快也是被吞没了身形。   林纪领悟的刀意很是凌厉,但终究是扛不住境界上的察觉。   在火海之中,他感受到了八荒意。他很清楚,这种级别的对手,现在的他应付不了。   刀光融化之后,接着是林纪手里的刀。   刀融化了之后,林纪握刀的手被灼伤,通红一片。火海翻腾的气浪奔涌而来,也是令的他的丹田气海震荡。   数道剑罡携带几簇蓝色火焰从火海中激射而出,斩向林纪,前者并没有打算手下留情。   “左幽,够了!”   一道冷哼声从火山半山腰飘落,声音里的肃杀气息让所有人心里头都是为之一颤。   左幽听见了这道声音,心里仍有不甘,所以他不打算收手,纵使要去剑狱面壁受罚。   那数道剑罡没有减弱气势的样子,反而是越发的凌厉起来,林纪看着眼前破空而来的剑罡,指尖出现了一道灵力,他开始临空写字。   啪啪啪————   一个个礼字在他的指尖成型。   他的字些的十分端正,像是从书卷里刻印出来的字一般,散发着浓郁的灵光。   当林纪的字刚写好的时候,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然后将左幽的剑罡尽数斩碎。   幽蓝色火焰形成的火海,也是在那一刹那慢慢消散。   四周的温度骤然间降了下来,以至于众人能够在火山附近感受到一丝丝凉意。   很舒服的凉意。   林纪抬起手,挥散了空中的那几个礼字,然后抬头看向火山半山腰。   同样的,他不知道落剑的人是谁,只是感受到了剑光里那股不可匹敌的力量。   “是魁脉二代的大师兄,八荒上境的修为。”剑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纪的身边,跟他说道。   “魁脉....”   “魁脉的二代里的大师兄为人正派,魁脉弟子针对你的事情他事先肯定不知情,刚才出手,应该也是警告魁脉的弟子不可乱来。”   “左幽呢?”林纪问的是他的境界。   “初入八荒。”   ……   ……   魁脉大师兄出剑之后,这件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周围的人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好戏看,渐渐散去。   原地又是只剩下林纪、不过江和剑二三人。   突然轰隆一声,大地震颤,三人的身形都是有所摇晃,   林纪疑惑地看向剑二,后者则是立刻看向火山口的位置,“灵光要坠落了!” 第180章 你看,我不就站了上来   大地震颤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向火山口的位置。大地震动的根源是火山内部奔腾的熔浆火焰,这些火焰在火山内部不断爆发着能量,至于没有能够冲出火山口,是因为能量还不够。   当积蓄的能量足够的时候,火山会迎来一次喷发,里面蕴含的灵光也会因此从火山口冲出来。   他们聚集在八咫山,为的就是从火山内部喷薄而出的灵光,众人的神情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山口的位置。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位是不过江,一位是林纪。   林纪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不上去?”   从火山内部喷薄的灵光并不多,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因此需要争抢。虽然同为剑池弟子,不需要拼命,但仍需要尽力争取。抢占一个好的位置,无疑是能够更好的争夺灵光。只是林纪看见此刻聚集在火山附近的剑池弟子,最往上的也是半山腰的位置。   “半山腰便是极限。”   林纪闻言,想到了笼罩四周的压力,这处空间的确是有浓郁的压迫感,但不足以让人无法行动。   “压迫来源于火山口?”林纪问道。   “越往上走,压迫会越强,但这只是一点。”   “另外一点?”   “半山腰的位置有着一道剑痕,剑痕之上有着凌厉的剑意,就像是一道天堑,有剑意的存在,没有人能够越过天堑去到更高的位置。不止是境界修为足够抵挡火山落下的压迫,还要能够领域剑痕里的一丝剑意,才拥有往上走的可能。”   “压迫,哪里来的压迫?”不过江听的一头雾水。   林纪和剑二都像是没有听到不过江的话,没有理会。   “可以过去看看吗?”林纪询问道。   林纪想着自己终究不是剑池弟子,自然是要询问一番。   剑二点了点头,“宗主允许你们进入八咫山,你们拥有争夺灵光的资格,半山腰的那道剑痕你们也是可以看。”   三人继续往山上走,林纪感受到了落在身边越来越强大的压迫感,身体变得很重,行动也是迟滞的厉害。   不过,他们还是来到了半山腰,这里聚集的人很多。   火山落下的压迫在半山腰的位置,相当于是四象境修道者的力量。   林纪能上来,剑二并不觉得意外,他虽然只是离阳中境,但接连败了几位四象境的剑池弟子,实力众人也是有目共睹,但不过江能够来到半山腰,他有些意外。   后者的实力修为,他一直都看不真切。   雪原上斩杀那只墨色妖物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因为手里的道门至宝罗天盘。   “剑二,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不过江瞥见了他的眼神,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然后想起刚才剑二和林纪谈论的压迫,顿时明白过来,“你看不起我?”   半山腰很空阔,眼前的剑痕很长,似乎是有着一道剑光斩向八咫山,斩开半米深的痕迹,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捆绑山体的绳索。   林纪看着眼前的剑痕,心神逐渐沉了进去。   他修的是刀道,和剑道并不一样,但是万法殊途同归,这个道理很多书上都有讲到过。其他人的心神并没有在那道剑痕上,剑池有着不少拥有剑痕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剑痕剑意不比这个地方的弱,所以他们更多的心神是集中在即将要出现的灵光之上。   也没有人注意到林纪此刻的神情。   林纪的心神沉入剑痕之中后,他双眼被刺痛闭紧,再度睁开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苍茫的气息。这里不是八咫山的内部空间,而是另外一处,四周比八咫山还要荒凉,没有任何生灵的踪影。不过远处有起伏的山峦,有蜿蜒的河流水,还有郁郁苍苍的森林大地。   抬头看见的是晴天白云,有无数道飞火流星从天际滑落。   每一道飞火流星都极为耀眼,林纪仔细看着,才发现那些不是流星,而是从天空坠落的剑光。   无数的剑光倾泄而下,这样的场面十分壮观。   林纪震惊地无法言语,飞火流星过后,林纪视线回落,然后看见自己站的位置是一座山峰的峰顶。他站的位置很高,因为这座山峰很高,也很陡峭,陡峭到峰壁是笔直而下的,没有任何倾斜的陡坡。   林纪并不知道,身下的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并直插地面的巨剑,他站的位置,是巨剑的剑柄顶端。   这柄巨剑林纪也见过,正是剑池议事大厅里直插的那柄黑色巨剑,只是此刻的样子要庞大无数倍。   “剑痕里的剑意是什么?”   林纪盘腿坐下,按照剑二的描述,剑痕之中有着一道恐怖的剑意拦住了所有想要前进的人。这道剑意凌厉无比,若非领悟根本不可能抗衡的了。剑池曾有人不相信这道剑意的厉害,想要强行逾越,最后剑意凌身,就只捡回来半条命。   但是自己心神沉入剑痕之中的时候,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候,林纪听到了刺耳的声响,耳膜附近似乎有着无数的细针扎着,疼痛的厉害。   林纪用灵力封住了双耳,却发现毫无作用。   在这一阵刺耳的声响之中,林纪听到了另外一声浩大的声响。   那道声响只有两个字,这两个字林纪也是听的十分清楚:   剑来!   是呼唤的声音,也是吩咐的命令。   声音出现的时候,天色骤然间暗淡下来,风云变色,那些原本已经落下的飞火流星突然逆流而上,再度回到了苍穹的位置,逐渐聚拢,变成一团白色的火光。   火光横亘整个天空。   林纪睁着双眼仔细去看,发现那道白色的火光是一道巨大的剑光。   剑光成型之后,飞向人间。一时间,狂风呼啸而起,云层被剑光形成的气焰斩碎。   林纪看着这道剑光,心神巨震,因为他从这道剑光之中,感受到了前辈师傅开天的那一道刀意。   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剑光最开始出现的位置和林纪隔着天地,书上有记载,天和地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这道悬在天端的剑光落下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快的不可思议。   仅仅只是转瞬的时间,甚至不过一息,剑光就来到了林纪的面前。   剑光拥有着这样的极速,能有什么人能够避开这道剑光呢?   林纪来不及去思考这一点,剑光来到眉心的时候,林纪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他的手、身体、心脏都是颤的厉害。   瞳孔急剧缩成一条细线,接着细线又迅速扩张,变成了那道落下的剑光。   林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绝对离一息很有很久很久,因为剑光落下的速度如此之快,走过眉心三寸的距离能有多久。   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折算出来便能知道时间要用多久,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反而很难,比礼易里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还要难。   为什么会这么难?   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林纪忽然听到了耳旁的笑声,不是冷笑声,也不是嘲笑声,而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和前辈师傅开天之后留下的笑声一模一样。   接着他觉得有些冷,冷到直打哆嗦,直吸气。   林纪睁开眼,眉心前的剑光消失不见。时间早已经过去了一息,剑光离开是自然的事情。   如果剑光已经落下了,那……   林纪不会觉得,凭借自己能抗衡的了那道剑光。   恍惚间,他急忙看着自己的身下,没有血迹,这才确定下来,自己没有死。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林纪看见了身下的沙土,知道自己的心神已经是从剑痕之中脱离出来,这时候,他在看向眼前的那道剑痕,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剑二说的没有错,剑痕里的剑意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林纪的识海里,那处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绿叶散发的光暗淡了许多,那道刀意气势也是弱了几分,只有在王座上坐着的那道身影,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道身影眼前的乌云散开,露出一半的面容。   他的嘴角扯着,脸上有着极为浓郁的不屑和冷笑。   只是一道剑光而已,就让那缕刀意警惕成这幅模样,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够将那缕刀意也吞入口中。   那道剑光落下了,林纪并没有避开,只是剑光斩的不是躯体,而是识海。   林纪的识海又恰好有着一些奇怪的存在。   剑光降临识海的时候,刀意和绿叶如临大敌,也是纷纷出手。   所以,它们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你看,我不就站了上来!”   林纪听见了不过江的声音,不在近处,而是在远处。   原来自己听见的爽朗的大笑声来源于不过江。   林纪循着声音,望向不过江,神色突然怔住。   因为不过江此时的身影,赫然在火山口的位置。   不止是林纪,半山腰所有的剑池弟子,此刻目光都是看向火山口的不过江,神色震惊。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这个。   没有人能去到火山口的位置,可不过江,就这么上去了。   今日无更   原本想要一直坚持不断更,今天还是破戒了……   有个环境问题始终没办法定位原因,程序跑不起来,不过好在终于解决了。 第181章 飞出来的火,掉坑里的人   ……   不过江笑的越来越大声,以至于所有人都是注意到了火山口的他。   “剑二,我跟你说了,我眉心有大物,区区一道剑痕,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我,你看,我这不就上来了!”   不过江接着笑道,“我人已经上来了,赌约自然是我赢了,之前商定的东西,你可不许耍赖。”   剑二看着火山口的不过江,皱紧了眉头,“不过江说的赌资,是三两银子。修道者随身携带的都是灵石,很少有银子。打赌的时候不过江不要灵石,只要银子,反正他赢不了,剑二也就随口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   眼下,的确是要考虑去哪里弄到三两银子。   但现在,他要想的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不过江怎么能够越过剑痕,直接去到火山口的位置?   剑痕的剑意不拦他吗?   火山口落下的压迫不阻止他吗?   刚刚林纪的心神沉入剑痕之中感受剑意,不过江闲来无事,就和剑二聊起八咫山里的熔浆,喷吐的灵光,还有林纪面前的剑痕。   不过江是个絮絮叨叨的人,哪怕剑二一直半推半就的回答,不过江也不会因为后者的漠然而丧失说话的兴趣。   他越说越多,多到剑二耳朵起茧,十分的不耐烦。   之前不觉得,但现在他意识到不过江说起话来真的没完没了。他忍受不了,想要支走不过江,于是跟他打赌他无法越过林纪面前的那道剑痕。   剑二想着不过江心神落进剑痕的时候,肯定会知难而退,他退出来,打赌输了肯定也就不敢再到自己面前说话。   但是,事情并非朝着他想的那样发展。   不过江脚下踩着南华道观的风雷遁法,他的速度很快,就像是在山间奔行的豹子。从半山腰到火山口有着一段距离,不过江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到了火山口。   他站上去了,这简直匪夷所思。   剑二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种猜想,比如不过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总归是有些特殊的手段;又比如他有着特殊的宝物比如罗天盘,能够隔绝剑痕里的剑意,让他安然无恙的过去。   可细想之后又觉不对。   越往火山口走,威压越大,剑痕横隔四象,再往上便是八荒,剑二没去过火山口,不知道山顶会不会是八荒之上,剑池也没有人越过这道剑痕。   这么说来,不过江是唯一一个越过这道剑痕的人。   而且,他还不是剑池弟子。   剑二摒弃了脑海里所有的念头,只能等不过江下来问他本人。   不过江的笑声传出来之后,半山腰的人视线都是看了过去,接着是震惊,再接着是哗然声四起。   有人释放剑目,想要堪破虚妄,却发现那是真实。   和剑二一样,众人震惊过后,也都是在想为什么。   南华道观天下行走这八个字在雪原的确是一段传奇,在所有人心里都有足够大的重量。只是,这样的重量还不足以让所有人认为一个离阳境的修道者能比八荒之上的人还要厉害。   任凭是三教里最顶尖的人物,也不够。   毕竟他们剑池,也是数一数二的势力,剑池弟子磨砺的更加出类拔萃,可也没有。   应该是南华道观的道宝,既然是天下行走,有一两件防身的道宝并不奇怪,这是众人心里的答案。   众人眼里的震惊渐渐消散。   不过江刚才的笑声和那番话再次出现在不少人的脑海里,他们觉得不过江的话里有话,如同嘲讽一般。众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面色有些难堪,半山腰那些盘坐的二代弟子心情更是糟糕。   自己竟会被一个离阳的小子嘲笑。   剑二则是望着不过江,承认道:“是我输了,赌资我会给你。”   听到这句话,火山口的不过江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剑二死不认账,他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和剑二打赌三两银子,为的是还欠林纪的银钱,还了之后自己也就不用老是低着头。   剑二神色很是古怪,因为他想不明白三两银子有什么好开心的,对修道者而言,最不值钱的就是银子。   林纪睁开眼之后,静静地看着剑二和不过江,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江要银子他能想到,旋即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给?”不过江想要再确认。   剑二怔了一下,苦笑道,“一定给。”   虽说自己不知道去哪里弄到三两银子,但若是愿意拿出一块灵石换,剑池里不少人应该都愿意换。   林纪还在想不过江是怎么越过这道剑痕的。他的心神沉入剑痕之中,感受到了那道毁天灭地的剑光,在他看来,那一道剑光要比自己拥有刀气的时候劈出的刀芒更加恐怖。   自己施展过三道刀气。   第一道刀气,在落魄山里离开了三百里的天光,冲到了雪峰峰顶。   第二道刀气,劈开了挑夫的揆巍离火大阵。   第三道刀气,在涵塬镇外将数位宗派里的合道境宿老震飞,最后甚至是将厨子落下的刀光劈散。   林纪很清楚自己施展的刀气的能量,因此也很明白剑痕里剑意的可怕之处。他不知道什么境界修为的修道者能够无视这样的剑意,但至少不过江无法无视。   林纪想到了罗天盘,但他没有听到声音。   剑意落在罗天盘上,必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且就算罗天盘挡住了剑意,可剑光的气势他还是承受不住才对。   林纪没有看不起不过江的意思。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而说到蹊跷,他隐约记得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很蹊跷……   “你先下来吧。”林纪跟不过江说道。   林纪想起来刚才的轰隆声,知道火山快要喷发,站在火山口的不过江其实十分危险。虽然他的遁法速度极快,但他此刻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其他人此刻也都是没有去想不过江站在火山口的原因,想来想去无非是南华道观的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无疑是接下来从火山口喷薄而出的灵光。   “下来做什么,我既然走上来了,自然是要多弄些灵光,灵光不是好东西吗?”不过江没按照林纪说的做。   半山腰的其他人都是微微皱眉,不过江的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后者就站在火山口,的确是能将灵光尽数收入囊中。   他们花了不少的贡献值,剩下的贡献值不足以等到下一次灵光出现。   那些二代弟子一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不过江,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愤怒。   火山口那边又是传来一阵声响。   和先前的轰隆声响不太一样,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四周的温度陡然间升高。   众人的额头都是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汗珠滚落的时候不断变大。   四周笼罩而下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一些境界略低的剑池弟子,承受不住陡然间增大的压力和高温,都是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有些想要强行支撑的,则是直接晕倒在地,被边上的剑池弟子拉扯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林纪问道。   他问的不是突然升高的温度,火山喷发,温度升高是常识;他问的是为什么笼罩而下的压力会变大。   火山内部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剑池弟子斩杀的墨色妖物都会送到八咫山内部,被里面的熔浆离火焚烧。当离火火焰温度足够高之后,墨色妖物的身躯会被烧融蜷缩成一团,变成一块块圆滑的黑色石头。”   “石头?”   “对,石头。”剑二仔细想了想,觉得比作石头正好合适,然后他比划了一下,“墨色妖物庞大的身躯最后会变成这么大的黑色石头。”   “像是妖兽的妖丹?”林纪想到书上画的妖兽妖丹和涵塬镇遇到的那尊浊水大妖的妖丹,都是这样的大小。   “的确很像,人们曾经怀疑过墨色妖物和妖兽是否同宗同源,因为只有妖兽拥有妖丹。不过这样的话不要在妖修面前提起。”   林纪明白剑二所说的原因。   若是千年以前,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但如今人族与妖族共同对抗荒境天黑暗深处的墨色妖物,已经是盟友。墨色妖物在人间便是邪恶的存在,将他们说成和墨色妖物同宗同源,怎么说都十分不妥。   “墨色妖物的身躯烧融之后,火山内部的离火火焰会进一步燃烧剧烈起来,温度升至最高。”   林纪点了点头,这和烧火一个道理,添了柴木进去,火焰自然会越烧越旺。   “接着那些烧融的黑色石头承受不住熔浆内部的高温,会纷纷炸裂开来,所以你能听见噼里啪啦声响。”   “那些灵光……”   “没错,从火山内部喷吐而出的灵光,就来源于黑色石头的内部。但并不是所有的黑色石头都能够孕育出灵光,因此每一次火山喷发出来的灵光数量不会太多。”   林纪听到这里,想到了自己之前想过的问题。   墨色妖物动用的是人间的天地灵力。   死后烧融的黑色石头能变成和灵魄类似的东西。   ……   ……   如果不是书上记载荒境天黑暗深处的墨色妖物来源于另一个世界,他甚至觉得墨色妖物原本就是人间之物。   不过江也是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心里面有些害怕,十分的不安,他不知道火山内部的动静是什么。他想要赶紧下山,可自己刚刚才说过不下去,要在火山口获取足够多的灵力。   他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过江的确有点怂,但他不想丢脸,所以壮着胆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山腰不少人看着火山口的不过江,眼里多了不少的敬佩之情。   在他们看来,就算不过江有南华道观里的特殊手段,能够避开剑痕里的剑意,可能面对火山喷发临危不惧的,也是一号人物。   不愧是道观里的天下行走。   但其实,不过江很怕,怕的要死。   他不断在想,究竟是安全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他的嘴唇在哆嗦,想着自己要是能和林纪一样不要脸皮就好了。   火山释放的巨大热量,将方圆数十里地的水汽蒸腾而起,飞入空中。这些水汽在高空遇冷,化成水滴凝结成一片庞大的云雾。   云雾不是白色,而是灰黑色。   灰黑色的云层,意味着天要下雨,可天空的云层迟迟没有落下雨滴。   林纪抬头看向天尽头,或许落了雨滴,只是在半路上又被高温蒸发,返回天上去。林纪会这么想,因为他看见了黑色云层下的茫茫雾气,像是一片漂浮的薄纱。   如果有雷霆劈开云层,将上面兜住的雨水尽数打落,或许他们就能看见雨。   剑池弟子没人去注意云层,他们已经蓄势待发,每个人都是释放着自身的灵力,一时间半山腰灵力气浪翻滚涌动的厉害。   可他们要怎么抢灵光?   最前面的是各脉的二代弟子。   他们都是八荒境的修为。   其余三代弟子,顶尖的距离八荒境只有差一线,比如剑二。   剑池不愧是屹立于雪原数千年的宗门大派,门下弟子境界修为都极高。   相比之下,东麓学堂里的他们,境界修为就要低上不少。   当然,这也是因为东麓学堂许久没有招生,而他们的年纪都还尚小的缘故。文庙里和剑池二代弟子一般年纪大的修道者,境界修为也都是八荒之上。   “要来了。”剑二忽然说道。   他听到了动静,林纪同样也是听到了动静。   火山内部噼里啪啦的声响消失,爆炸产生的恐怖能量席卷熔浆冲天而起,轰轰隆隆的声响不断。身下的火山震颤的厉害,似乎远处的大地也是震动起来。   不过江听到这一声轰隆巨响,两腿哆嗦的厉害。   他不想要脸皮了,还是命重要。他打算施展风雷遁法,迅速下山。   可就在他转身要下山的时候,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他无法动弹,没有办法施展风雷遁法。   完了……完了……   不过江一时间慌了,他将目光投向林纪,下意识的希望林纪能够帮到自己。   “怎么抢?”林纪没有注意到不过江的眼神和表情,他转过头去问向剑二。   灵光会从火山内部喷涌而出,可要怎么争抢,剑痕在前,除了不过江没有人能够逾越过去。   “等它落下。”剑二回答的。   林纪微微一怔。   的确只有这个答案,他也应该想到这个答案。   “灵光喷涌而出,落下的位置无法确定,如果所有剑池弟子都冲着一个方向去,那岂不是会十分混乱,很有可能误伤。”   “不会。”剑二摇了摇头,“灵光从火山喷出,会裹藏在一团团熔浆火焰之中,火焰落到半山腰,没人知道里面有没有灵光。与其说是争抢,不如说是选择。”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当然,只要是入了八咫山,就有选择的权利,前提是,你能承受熔浆火焰落下的威力。根据以往的经验,越是庞大的熔浆火焰,越有可能出品质高的灵光,因此才有了抢夺一说。”   “抢夺的结果呢?”   “最后落到谁手里,便是谁的,这是八咫山的规定。”   林纪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规定很好,机缘落入谁的手中便是谁的,而不是无休止的起争端抢夺。   “你等会也可以出手选择一块熔浆火焰,不过要小心,那些熔浆火焰不好对付。”剑二示意了一下四周的剑池弟子。   他们提前准备,积蓄灵力,并非是为了争夺打斗,而是为了应对接下来要出现的熔浆火焰。   “熔浆火焰,就是那些。”   林纪顺着剑二手指向的方向,先是看见了一片红光,红光讲整个天空照亮,灰黑色的云层也是在一瞬间烧融一般消失不见。   接着,他看见了一颗颗硕大无比的火球。   这些火球从火山口喷出,在虚空划过一道道弧线,而后朝着山下而去。每一个火球,都仿佛是一轮红日,携带者灼灼的热量。   一时间,天上出现了无数的火球。   林纪面色沉了下来。   “接住这些火球?”   林纪看着高空的那些火球,无论是落势还是灼热,都不是一般修道者能够接的下来的。   “为什么不等火球落到地面,高温散去之后?”   林纪觉得奇怪。   “只有灵力和火焰能封锁住灵光的身形,一旦落入地面,火焰消失,灵光便会迅速离开熔岩钻入火山之中,再想获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剑二解释道。   真的和落魄山里的灵魄一样,落魄山正是因为禁法禁道,才能让那些灵魄显化出身形。   “量力而行。”剑二忽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这些火球的力量很惊人。   林纪从来不是一个托大的人,他凝视着天上的火球,想要从中选择到自己的目标。   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不过江,正好看见不过江身下的土地被熔浆烧化裂开。后者的身形朝着身后的火山口仰倒下去。   “不过江!”   林纪大声喊了一句。   可不过江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掉进了火山口。 第182章 周九的剑阵   “不过江!”   半山腰上,除了林纪之外,没有人注意到不过江从火山口掉了进去,众人的视线都在那些熔浆火球之上,目光紧紧盯视着。熔浆火球距离山上的地面有着一段距离,落下的速度并没有很快,因此众人还有十几息的时间用来考虑。   很短,但也能思考不少的东西。   比如,究竟那一块熔浆火球里更有可能蕴含灵光,品质更好的灵光。   比如,自己究竟能承受哪些熔浆火球落下来的力量。   又比如,怎么避免和其他人撞到一起,免得到时候只顾着争斗,什么也没有抢到。   当这些事情都想过一遍之后,众人心里也都是选定了目标,有所打算。   轰轰隆隆!   熔浆火球砸落,发出一道道剧烈的声响,山体震动,地面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深坑,火焰四散而开很快在地面形成一片火海。那些十分庞大的熔浆火球,就算是二代弟子中修为已入八荒上境的修道者,仍旧是心有余悸不敢乱动,只能任由火球落地,里面蕴含的灵光再度流入火山内部。   他们的目标,也从来不是这些。   火球持续不断的落下。   一道道飞剑冲天而起,于是火海之中升腾而起一片剑光。   这些剑光,有的携带风雪,有的携带雷电,有的携带霜雾……剑光之上是剑罡,一道道灵力风暴在剑罡之上释放,气浪瞬间翻滚而出,呼啸的风声不断。   剑罡挡住了熔浆火球的落势,将后者悬停在半空中。   剑二的飞剑疾驰而去,施展震剑术,一道长虹剑光从高空落下,将熔浆火球劈开两半。   “这块石头里有!”剑二眉眼里神色一喜,看见了从中掉落的一团灵光。   他抬手一挥,掌心的灵力涌出将灵光揽入手中。   同样的画面在半山腰的各处地方都是发生着;剑池二代弟子修为本就高深,剑术也是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没有施展剑罡,只是御剑而起,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法在虚空幻化出无数的虚影,然后在半空中挥出一道道剑意,将自己选中的火球劈开。   这些二代弟子收获的灵光最多,不过他们的目标是哪些体型足够巨大的火球,并没有影响到其余剑池弟子。   剑二收了一道灵光之后,看了眼林纪。   发现后者站在剑痕的面前,手里握着刀。   剑二神色不解,来到了林纪的面前。   “林纪,怎么了?”   “不过江掉进去了。”林纪此刻心急如焚,他听见了剑二的问话,只是简单的答了一句,然后心神沉入识海。   林纪看见不过江身下的地面出现裂缝,然后塌陷,不过江的身形似乎是盯住了,无法动弹。   他看见不过江身体消失在火山口,不知道是坠入火山内部,还是落到了那道裂缝之中。   他很担心,因此想要冲过去确认不过江的情况。只是想要越过眼前这道剑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非他能够再施展一次那样的刀气。   他手里的刀不是那把前辈师傅磨过得钨金刀,而是马佑给他准备的那把。   刀里没有那一位,所以他没有办法通过他施展出当时的那种刀气;只能寄希望于识海里的那缕刀意。   剑二听见了林纪的话,目光急忙看向火山口,他没有看见不过江的身形,顿时明白了林纪此刻神情会变得如此紧张。   “你先别着急,不过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手里肯定有保命的手段。眼前这道剑痕我们没有办法逾越过去,我先离开八咫山去找宗门看护八咫山的守山人。”   林纪点了点头,剑二旋即转身离开。   半山腰不断有人因为承受不住熔浆火球落下的力量受伤倒地,也不断有人收获超出预期的灵光情不自禁的大笑出声。   这些,林纪都没有在意。   他的神识在识海里呼喊了很多次,始终没有得到那缕刀意的回应。   林纪放弃了呼喊,他的目光顿时坚定起来。   他握住手里的刀,劈出一道道凌厉璀璨的刀芒,刀芒锋锐无比,气势惊人,但落在剑痕之上,就如同泥牛入大海一般,攻势被瓦解,没有掀起一点点风浪。   他甚至没有将剑痕之中的那道剑意逼出来。   差距太大。   凭借林纪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这道剑痕之上斩出任何的痕迹,更不用说将剑痕劈开自己冲到火山口去救不过江。   但他没有放弃,仍旧是一次又一次的落下刀芒。   林纪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哪怕此刻他的行径有些愚蠢,但他仍旧是相信会有奇迹出现。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希望识海里的那缕刀意能够帮自己一次。   不少人注意到了此刻林纪的行径,他们觉得怪异,不明白林纪为什么要和那道剑痕过不去。难不成后者以为自己手里的刀真的能够将剑痕劈开。   还真是可笑。   他们不知道林纪要劈开剑痕是为了救人,只道是妄想领悟剑痕之中的剑意,因此心里的冷笑越发的浓郁。   众人没有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林纪的身上,收获更多的灵光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爆响,两道耀眼的剑光碰撞在一起,碰撞的中心处,无数火花四溅而出。   剑光碰撞的余波落在地面,斩出一道道数寸深的剑痕。   “是坤脉的周九和离脉的屠明。”不少人被这两道剑光吸引了视线,纷纷看了过去。   这两位是两脉二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境界修为都是八荒上境,不少人都是传言,这两位已经是看见了合道的门槛。   这次宗主开启八咫山,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次莫大的机缘。若是弄到了合适的灵光,要比在雪原斩妖数年更有收获。   两人并没有选中相同的熔浆火球,只是因为所在的区域紧挨着,两人落下的剑意恰巧劈中了同一块火球岩石。   而劈开的岩石中,又是掉落了一块品质上等的灵光。   这样的灵光,就算是他们也不免心头火热,一阵心动。   两人都不打算错过,因此碰撞在所难免。   坤脉的剑招是剑阵,周九在阵道之上本就是天才,修行坤脉剑术相得益彰。   离脉的剑招则是剑火。   两人的八荒意笼罩天空,青红分作两边。   中间的分割线,就是两人驾驭的飞剑。   周九的剑剑名周天。   屠明的剑剑名火鸦。   “你要跟我争?”屠明冷冷地看着周九,沉声说道。   “我想试试。”周九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烬,眼皮耷拉下来,神情淡漠。   屠明很厉害,但他也不弱。   “你觉得谁会赢?”半山腰往下数百米的地方,一些调养生息的剑池弟子看着虚空,同样很好奇这一战的结果。   “两人的境界修为相当,但若要比战力的话,无疑是浑身散发出惊人杀伐气息的屠明更胜一筹。”   “周九师兄更多的时间是在剑池研究剑阵之术,的确很少入雪原斩妖,不过我听说坤脉的数位长老都是对周九师兄给予厚望。”   “剑道,终究是杀伐之术。”旁边的人摇了摇头,他仍旧是相信屠明师兄能够获胜。   ……   ……   就在两人谈论之际,屠明的飞剑已经朝着周九疾驰而去。   飞剑化作一只火鸦,火鸦嘶鸣一声,笔直地飞落。   “陷。”   周九看着来势汹汹的火鸦,淡漠地说了一个陷字,然后抬手。   数十道剑意呼啸而出,临空而立,转眼之间便是在火鸦四周形成一座剑阵。   剑阵合拢在一起,宛如一座牢笼,火鸦困在牢笼之中,不断喷涂灼热的剑意,却无法将形成牢笼的剑意焚烧融化掉。   困住了。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声。   “这座剑阵……”屠明盯着眼前的剑阵,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刚领悟的,没想到第一个困住的,会是你的火鸦。”周九面色依旧是淡漠,纵使将屠明的飞剑困住,他的脸上也没有太多高兴的神情。   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屠明眯紧了双眼,细缝之中两道剑意迸射而出。   剑意射入火鸦的体内,火鸦的身躯庞大了数倍。火鸦展开翅膀,一根根赤红色的翅羽犹如一柄柄锋利无比宝剑。火鸦挥动翅膀,宝剑呼啸而出,劈斩在牢笼之上。   但结果,还是没有斩开牢笼。   屠明的面色变得阴沉无比。   “陷阵之中我融入了一角失传已久的残阵,威力远胜以往,八荒之下,没有人能够破开我的这座陷阵。”周九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偏头看了一眼附近的一道身影。   那道隐藏在一片灰色雾气之中的身影是魂脉二代里的大师兄。   他是目前剑池所有二代弟子之中公认的最强者。   周九最想要用陷阵困住的,就是他。   “这道灵光,我可以让给你。”屠明收了火鸦飞剑之中的剑意。   放弃了……   不少剑池弟子对此都是深感意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放弃便是认输。   “不是让,是我争到的。”一字之差,但是区别却很大。周九用陷阵困住了屠明的飞剑火鸦,后者挣脱不开牢笼,自然算是他败了;就算是提前放弃,也是败了。   周九不是个执着于虚名的人,但他是个较真的人。   屠明皱了皱眉头,心头不愤,那已经收回去的剑意似乎又有了涌动的迹象,在屠明的指尖流转着一道白光。   周九瞥了一眼那道白光。   “这里不是雪原,我除了陷阵还有别的剑阵,这次八咫山的机会难得,和我继续硬拼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周九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这里不是雪原,不是生死搏杀,没必要动用压箱底的手段;就算动用了,他也同样有着别的手段。   屠明冷哼了一声,扭头转身。   的确,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机遇。他没有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浪费体力。   屠明转身之后,不少人看向周九的眼神也是多了一些别的色彩。   周九极少外出,一直在剑池研究剑阵。他的剑道和寻常的剑道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御剑行杀伐之事,不如说是用剑意构建阵法,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   但这终究不是剑池弟子心中所认为的剑道。   就算是坤脉内部,也只是将阵作为辅助,剑仍然是主攻。   周九很少出手,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都是面对境界更弱的剑池弟子。   没想到,他的剑阵竟然能够拦住屠明。   一时间,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也是高了几分。   不过江脚下的地面被熔浆烧化之后出现裂缝,他一时没有注意,从裂缝之中掉了下去。就算他注意到,也没有办法出来,他的身体被定住了。   为什么会被定住?   这个问题不过江根本没有功夫去想,身体开始坠落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就在不断重复着完了完了完了这几个字。   裂缝一直往下延伸,不过江的身体则是一直在下坠。   突然,他下坠的身体停住了,更准确的来说,是裂缝没有再往下延伸,他的身体卡住了。   他无法动弹。   热!   四周滚烫的温度让他满头大汗。   这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不得不大口的喘息,火山内部灼灼的热气灌入鼻口,整个嗓子眼被烧的厉害。   比和烈酒还要烧的慌。   不过江觉得难受极了,他想出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他抬头看着上面。   裂缝从上而下形成了一个通道,通道四周的墙壁几乎垂直,勉强够一个人塞进去,没有办法弯曲身体爬上去。   不过江又看着斜下方沸腾的熔浆,从豁口出去,沿着火山内部的洞壁爬上去更加不现实。   该怎么办?   不过江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困在这里,绝对要被烤熟。   不过江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罗天盘,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罗天盘。   “你能不能帮我?”不过江小声问道。   罗天盘近段时间既然帮了他两次,肯定也可以有第三次。   可惜,不过江问了一遍又一遍,罗天盘始终是没有动静。 第183章 乘龙而起的人啊   “你说你不救我没关系,你总要救救自己吧?你在我身上挂着,我要是死了,你不也就留在了这里……等到那一次火山喷发的更加剧烈的时候,这狭窄的藏身地彻底崩塌烧融,你就要滚落紧熔浆里面,被烧成灰烬。”不过江咬着牙齿,恶狠狠地威胁道。   如果罗天盘里真的有灵,他不相信这人连自己都不救。   不过江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可是罗天盘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他耷拉着脑袋,心绪焦躁不安,一股绝望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我可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牛鼻子说我眉心有大物,牛鼻子还说……”不过江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巴,神色骤然间愤怒起来,“屁,牛鼻子说的都是鬼话,这些有什么屁用?”   他顿时骂骂咧咧起来。   骂人的话说了很多,不过江经常听镇子上那位醉酒的流浪汉和寡妇的对骂,脑袋里装了不少脏话,这时候一股脑的全部吐了出来。   这些话真的很难听,可不过江不管不顾,这里也没有人能够听到。   他骂累了,骂的满头大汗,他不想骂了。   火山内部没了他的声音,只有熔浆燃烧的窸窣声响。   不过江害怕极了,眼眶里很快蓄满了眼泪,这些眼泪打转了几圈之后沿着眼角坠落。   刚开始是一颗一颗,最后变成了溪流哗哗的流动。   不过江开始哭,哭的很大声。他嘶吼出声,绝望,恐惧,害怕的情绪伴随着嘶吼声倾泻而出,他抽了抽鼻子,又开始继续说话。   声音呜咽,断断续续。   “我不想死……”   “娘亲就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死了,娘亲该怎么办?”   “我还甚至还没有成亲,怎么能死呢?成亲……”   不过江想到了什么,又是抽了抽鼻子,他甩了一下头,将从鼻孔流出的鼻涕甩出去。   随后,他的视线落回到腰间的罗天盘上。   “我们不家五代单传,我爹死的早,没有再生一个,我是我们不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死,就算我要死,也得成亲给不家生个孩子再死。娘亲说过,我要是没能给不家传承香火,天上的爹爹到时候一定会狠狠地教训我,这样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安生。”   ……..   ……..   “我不能死!”   不过江恶狠狠地说道,眼泪鼻涕又是流到了一起。   “我不会被一直困在这里,因为圣人有念。”罗天盘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那牛鼻子为什么不救我?!”不过江愤怒的喊叫道。   他知道罗天盘里那位说的圣人有念是什么意思。   罗天盘虽然在他的身上,但终究是牛鼻子的道器,牛鼻子是位很厉害的圣人,圣人一念可通达天地。   有了牛鼻子的圣人念,罗天盘自然能够出去。   可如果是这样,牛鼻子为什么不驱使罗天盘带着自己飞离熔浆地?   “你不会死。”   “为什么我就不会死?”   “临别前,道一给你算过一卦,卦里你会掉进坑里。”   不过江抽着鼻子,响起牛鼻子老道临别前说的那几句话,里面是有一句提醒自己不要掉进坑里。   “这里是火山,不是坑里。你还没有掉进去过,自然不会现在死去。”   这里不是坑里,以后他会掉进坑里,所以现在肯定不会死。   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能够安慰人的话,可偏偏不过江的脑筋比较简单,所以这句话里简单的因果他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并没有任何的怀疑。   不过江停止了哭泣,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我要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罗天盘这时候忽然有了白光,不过江神色大喜,他以为罗天盘要施展什么道法,最好是能直接将自己转移出去。   那些白光没有笼罩在不过江的身上,而是像溪水一样流淌出去。   不过江感受到了一阵冷风,身上的灼热被吹散了不少。   接着那些流淌而出的溪水被冷风吹过之后凝结成冰,变成了一块平滑无比的冰镜,上面还冒着一层层的白色霜雾。   罗天盘要做什么?   不过江心里疑惑。   冰镜之上,一圈圈霜雾化开,上面似乎有着画面出现,朦朦胧胧。   又是过了几息的时间,朦胧的画面变得清晰。   “林纪!”   不过江看见了镜面上的画面,那是半山腰的场景,他看见了林纪,林纪像是发了疯似的挥刀砍身前的那道剑痕,握刀的手上流淌着红色的血液。   林纪的刀法很厉害,刀芒很锋利,但是不过江清楚的看见,他的刀劈落下去之后再半空中停住,怎么也斩不下去。掌心流淌的血液飞溅而出,血液落林纪脸上,衣服上,地上。   这一幕看着让人十分心疼,也十分感动。   不过江哪里会不知道林纪这么做的用意,他想要用手里的刀劈开剑痕里的剑意,去到火山口,林纪想救自己。   一时间,不过江的眼眶里再次蓄满了泪水,横溢而出。   “林纪……”   “剑二说,剑池还没有人能够越过那道剑痕,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越过去的,兴许是因为你。但林纪越不过来的,刀不是那把刀,就算是那把刀,刀里也已经没有了刀气,没办法劈出让厨子都心惊胆颤的一刀。”   不过江神色暗淡,他给自己浇了一盆凉水。   “他劈不开,但会有动静。”   “动静……林纪的刀劈在剑痕上面就算是震天响,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凭借响声就能让我出去?”   罗田盘里的那道声音没有理会不过江。   任凭不过江自己一个人胡言乱语。   良久之后,罗田盘里出现了声音,“等会看见那家伙的时候,落一滴血液下去。那家伙和我的脾性很不对头,他察觉到我的气息,就算是你,也未必肯轻易帮忙,我先离开。”   罗天盘里这句话说完之后,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不过江神色困惑,听的云里雾里。   熔浆里面?   不过江低下头看着身下的熔浆,燃烧的火焰犹如一条条火蛇盘旋而上,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看着这片熔浆地,不过江满目赤红,他的视线一寸寸扫过身下每一处角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除了火焰,还是火焰。   想想也是,熔浆内部不是一般的温度,怎么可能有生灵能够承受如此剧烈的高温,在里面长期的生活?   不过江觉得不可能。   他动了动身体,似乎是想要摇醒罗天盘里说话的那位,但是摇晃了很久都没有反应。   不远处白光形成的冰镜则是因为失去力量被火焰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火山外面。   林纪还在挥刀,手上沾满了血,他现在就像是个疯子,他的神情有些呆滞,但是眼里的目光和刚才一样坚定。   林纪不知道自己落了多少刀下去,但现在他每一次落刀,威力似乎都会大上一些。久而久之,林纪也是能够十分随意的施展出在雪原之上斩妖的那一刀。   剑痕就像是一块磨刀的石头,将林纪的落刀打磨的越加凌厉有力量。   林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算他意识到了,也不会因此开心什么,刀落下的力量就算变强,也仍旧砍不开这道剑痕。   这一刻,林纪想起了在落魄山时曾经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画面。   穹顶坍塌而下,地面炎灾不断,无数人类因此丧命。   脑海里出现过一道声音,如果你遇上了,你会怎么办?   林纪当时的回答就是他心中所想,如果天塌下来,自然有强者顶着,再不济,也有无数大人撑着,哪里是他们小孩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回答完,只听见了淡淡的笑声。   当时的笑声她很疑惑。   现在他明白笑声的含义了。   天地间的强者哪里顾得上这么多的事情,若是要救想救之人,终究是要自己强大起来。   林纪突然停住了手里的落刀的动作,长发飞舞,刀柄被鲜血染红。林纪深吸了一口气,将丹田气海所有的灵力灌入手中这把刀里。   他盯视着眼前的剑痕,心有不甘。   既然不甘心,那就要让自己甘心;这是林纪从前辈师傅那里学到的道理。   他的双眸里有光,掌心的灵力涌出之后迅速笼罩刀身。   一缕刀意自虎口而出。   刀鸣声震动的厉害,四周的流风狂暴而起。不少人都是注意到了林纪这边,视线看了过来。   他们一直觉得林纪是想要领悟剑痕之中的剑意,因此才会挥刀,但现在不少人隐隐猜测到并非如此。   似乎是有着别的隐情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火山内部喷涌而出的熔浆火球尽数坠落,半山腰的一众剑池弟子收获了不少的灵光,脸上都是挂着笑。   铛!   就在众人目光看向林纪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什么声音!?”   众人惊呼出声。   林纪落下去的刀訇然炸碎开来,变成无数的碎片,而林纪本人,被一股气浪掀飞了出去。   他摔落在斜坡上,身体翻滚了几圈,昏迷不醒。   刚刚落下的那一刀用尽了他丹田气海内全部的灵力,刀意更是他能劈出的最强的一次,这一刀的威力,直逼四象中境的力量。   甚至,刀意之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令的刀意空灵至极。   刀意落在剑痕之上,虽说有了些动静,但只是像一颗石子掉入湖面,湖面因此泛起层层涟漪一般,并不剧烈,也没有掀起风浪。   这种攻击,对于剑痕之中的剑意而言,不痛不痒,根本不会提起任何的兴趣。   但是,刀意之中的那缕兴趣,将剑痕之中的剑意牵引了出来。   于是,林纪的刀在落下的时候,剑痕里的剑意也是斩出一道剑光,剑光凝成实质的剑身。   刀和剑碰撞在一起,因此有了那一铛的一声巨响。   碰撞的刹那,剑光上的力量碾碎了林纪手里的刀,卷涌的气浪将林纪震飞。   刀身崩碎,那道剑光却是意犹未尽,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   剑光凝滞了一刹的时间,似乎是在思考。   一刹之后,剑光冲天而起,带起无数呼啸的狂风逆灌苍天。   众人都是看见了这一道剑光,犹如白色月牙,斩向天际。   灰黑色的云层斩除一条巨大的裂缝。   啪!   一道道碗口般大小的雷霆在云层里翻滚,雷光大作,灰黑色云层被雷霆劈的粉碎,大雨滂沱而下。   雨落之后,整个八咫山的温度都是降了下来。   凉快不少。   火山内部,不过江也是听见了那一声铛响,随后又是听见了浩大的雷声。不知道罗天盘里的声音说的声响是铛的一声,还是雷声?   不过江不知道,但至少声响已经出现了,熔浆里的家伙呢?   不过江一直盯着熔浆深处,很认真地看着。   奇怪……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雨水从天而降,落入熔浆之中迅速蒸发,浓郁的水汽弥漫了整个火山内部,四周都是变得白茫茫一片。   火焰的红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不过江看不见熔浆深处,心里顿时决了那个念头。   水汽夹杂着不少灰烬,呼吸的时候钻入鼻息,不过江因为这些灰烬咳嗽的厉害。   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再抬头睁眼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团红火色的光芒。   不是火光。   雨水一直在往下落,如果是火焰早该熄灭了。   不过江驱使灵力来到双眼之上,施展了道门的破障。   破障一开,他看见了眼前的火红色不是光,而是一颗巨大的脑袋。   不过江吓了一跳,他惊地说不出话来。   是个怪物,脑袋上有角。   脑袋凑了过来,用鼻子探着四周。不过江一时间六神无主,他忽然想起来罗天盘里的话,灵力立刻变成一道刃光。   刃光落下,手指出现一道血痕,他逼出了一滴血液,推向了眼前的怪物。   怪物就是那家伙吧……   不过江孤注一掷地闭上了眼睛,瑟瑟发抖。   然后,耳旁出现了轰隆声,两边的洞壁被撞的粉碎,石块掉落。   不过江的身体极速下坠,但就在下坠不到一息时间,他的身体又是极速升空。   不过江察觉到了四周的变化,睁开眼,壮着胆子看向身下。   他看见了峥嵘的角,看见了鳞片,看见了毛发……   一个字猛然钻进脑袋里。   龙! 第184章 启   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头通体赤红的龙。   龙身上的毛发和鼻前的龙须迎风而动。   不过江睁开眼的同时,身下的赤龙也是睁开眼抬起了眼眸,余光扫了一眼头顶的不过江。   他的鼻孔哼出两道白色的热气,不过江心惊胆颤,他不知道赤龙哼这一声代表什么。   紧接着,赤龙张嘴一吸,将笼罩在四周的迷蒙水雾尽数吸走。转眼间,火山内部的视线清朗起来,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雨水也是停了。   不过江心里有着一种错觉,他觉得雨停不是因为雨到了该停的时候,而是因为身下的这条赤龙张了嘴。   这个想法很荒诞,但他却觉得极有可能。   这条赤龙一直生活在八咫山的火山内部熔浆之中,这些年来,它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就算是这次剑池宗主开启八咫山,它也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没有睁眼看看外面。林纪挥出的刀朝着剑痕劈了数百次,对于林纪而言,剑痕没有被劈开,他没有办法去到火山口,确认不过江的情况。   但实际上,最后施展而出的刀意吸引了剑痕里剑意的注意,残留的剑意有了兴致,因此才有了刀剑的碰撞。   碰撞的巨响犹如洪钟敲响的声音,火山内部这条沉睡的赤龙,则是在这一声巨响之中苏醒了过来。   这样的结果,也就是罗天盘里那道声音料想的那样。   它被吵醒,心情很是糟糕。   然后它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心情更加的糟糕。   赤龙睁开的眼的时候,半山腰上一众剑池弟子都是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接着,他们察觉到这片天地之间有着一股强大骇然的力量似乎在醒转过来一般。   雨水已经停了,但四周的温度仍然在下降。   天空的灰色黑云层迅速变白,而后压低了下来。   云层越来越大庞大,到最后遮天蔽日。   火山之上的压力陡增了数倍,半山腰的不少剑池弟子承受不住此刻的压力,面容逐渐扭曲起来。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承受不住压力的剑池弟子纷纷下山。   火山之上的压力越大越大,大到就算是已入八荒的二代弟子也是没有办法抵抗,之后也是慢慢走下山。   昏倒在地上的林纪则是被成师兄抗下了山。   原本熙攘的半山腰顿时变得冷清,空无一人。   “究竟怎么回事?”   “封山了吗?”   不少人心中困惑,山脚下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起来。   火山内部的雾气消散了之后,不过江能够看见身下赤龙的全貌。赤龙的身躯庞大无比,在火山内部的空间里盘旋蜿蜒。   龙鳞上泛着赤金色的光芒,像是火焰。   一人一龙在火山内部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不过江确认身下的赤龙不会对他做什么,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嘴里嘟囔着,牛鼻子老道算的果然没有错。   自己不用掉进熔浆里,不用死了。   “我们……上去?”不过江看着身下的赤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等会。”赤龙张开嘴,发出人类的声音。   不过江抓着脑袋,疑惑道,“等什么?”   “等云开。”   不过江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云层比之前看见的还有厚重,落下一大片阴影,难怪会觉得凉快不少。   “云开之后呢?”   “送你上去。”   赤龙的话总是十分简短,不过江站在龙头之上,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之后,则是在想着一些事情。   “你为什么会救我?”   不过江好奇地询问道。   他回忆起那面冰境里的画面,猜到了是林纪挥出来的刀砍在剑痕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沉睡的赤龙吵醒。   问题是,赤龙为什么会救自己。   镇子上的说书先生说到关于龙的事情,说的都是龙爱吃人肉。   “你不知道?”赤龙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同样是有着一丝疑惑。   不过江摇了摇头。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要知道。”赤龙回道。   不过江撇了撇嘴,他觉得身下这条赤龙跟个道士一样神神叨叨。   “云开了。”   天上的白色云层中间出现一条裂缝,看着像是一道剑光斩开的裂缝,只是剑光没有看见剑光落下来,只看见了金色的阳光。   裂缝将云层分开。   流风渐起,云层又被流风吹散,然后成立无数的碎片,宛若雪原之上的白色雪花。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很快消融,最后消失不见。   不过江立身在金色的阳光里。   赤龙说云开了,然后腾身而起,转眼间不过江的身影没过了火山口,不过江甚至没有看见身下这条赤龙的身躯有摆动过,下一息就来到了火山口的位置。   风雷遁法……   牛鼻子老道教了不过江三样东西,一样是道门的破障,一样是罗天盘上推命,还有一样便是风雷遁法。   虽然不过江现在还没有到掌风雷的地步,但风雷遁法他练的最是勤快,毕竟是逃命的道法。练的多,也就最是熟悉,赤龙身躯看似没有动,可不过江却察觉到一丝风雷遁法的痕迹。   不过江虽说脑袋简单,但并不是真的傻。   身下这条赤龙,应该和南华道观有着不俗的缘分,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所以才会出手相救?   “上去。”   赤龙的脑袋和火山口齐平,不过江闻言迈步出去,从龙头走到了火山口。   “你的时间不多,赶紧下山去。”赤龙开口说道。   不过江没有立刻走,而是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   赤龙心有所动,又是开口提醒道,“既然你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就不要再掉进坑里。”   说完,赤龙的身影消失在不过江的眼前,很快沉入熔浆之中而后彻底看不见。   它醒了一次,但仍旧是要继续沉睡。   这副样子是什么样子?   掉进坑里……   这话牛鼻子老道说过,眼下赤龙又是说了一遍。不过江看着四周,满眼迷茫,然后他摇了摇头。   大路在脚下,自己寻常日子走路小心些,怎么会掉进坑里?   赤龙本可以直接将不过江送到火山口,但是它没有,而是等到云开。   云开之后,八咫山上突然陡增的压力会消散,只有这样,不过江才能安然无恙的从火山口走下去。   赤龙并不知道,笼罩在八咫山上的威压对不过江没有任何的作用,他能走到火山口,不是因为剑痕上的那道剑意放水,也不是南华道观给他留了什么手段,只是因为剑意和威压都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为什么,赤龙应该知道,但他却忘了,因此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赤龙回到熔浆深处,打算继续睡觉,他打了一个哈欠,张嘴的时候一块熔浆灌进嘴里。   它在熔浆深处生活,熔浆灌进嘴里是常见的事情,这种熔浆对它没有任何的伤害,反而像是食物一般。   赤龙吞下熔浆之后,又是打了个饱嗝。   吃完之后,一股饥饿感涌了上来,它顿时没有了要继续沉睡的念头,而是搜寻四周的熔浆,想要找块好吃点的熔浆。   刚刚那块就很不错。   它看着四周。   嗯?   赤龙嗯了一声,这一声藏着很多意思,有惊讶,有疑惑,还有好奇。   它看见一块熔浆上有着一块木牌,它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有一块木牌,或许是最近才从深处跟着熔浆涌上来的。   最让赤龙感到奇怪的是,这块木牌竟然能承受熔浆里的高温没有被烧融。   这是什么材质?   它凑近了去看,用鼻尖嗅了嗅,很快便清楚,这是梧桐木。   梧桐木是天地奇木之一,火凤凰常栖息于梧桐木之上。梧桐木能承受火凤凰的火焰,自然不会被熔浆地的火焰烧融。   这块木牌上有个字,用朱砂写的。   是个道字。   难不成是某头墨色妖物怀内的东西?   它知道剑池弟子在雪原斩妖之后,会将妖物投入八咫山,任由里面的熔浆离火焚化。木牌不是八咫山原有之物,更像是外来之物。   但这本身也是件奇怪的事情。   梧桐木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就算只有这么一块,也能有很多的用处。处理墨色妖物的剑池长老不可能放过这样的宝物流入八咫山。   就在赤龙猜测木牌的来历时,木牌之上的朱砂道字泛起一片白光,白光过后一团云雾弥漫出来。   云雾在熔浆的内部撑开一片空间。   赤龙听到了脚步声,皱起眉头,心生警惕。   过了片刻,云雾的深处走出来一道身影,不是别人,而是姬寒,也就是道缘真人。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从云雾中走出来之后便是看着不远处的赤龙,脸上的神情仿佛看见了多年的好友一般。   他们的确是多年未见了,不过不是好友,而是师徒。   更准确的来说,是赤龙最早的主人。   赤龙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少年长相俊朗,长发束冠,明明只有四象境的修为,却在熔浆内部没有丝毫的慌乱,面对它这条真龙,也没有任何的畏惧。   它知道眼前的少年不简单。   能通过梧桐木牌走到这里的,哪里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还有这团云雾的来历也很是不俗,赤龙盯着眼前的云雾看了许久,这段时间姬寒也一直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它。   赤龙回想起很多东西,它想到了白水泽云中一族,这一族似乎有件传承的宝物,叫做云涎。   眼前的云雾很像是云涎。   少年难道是白水泽云中一族妖兽化形之人?   “启,好久不见。”   姬寒看了赤龙许久之后,他在云雾撑开的那片空间里走了几步,然后又将目光看向赤龙。   启是赤龙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极少,就算是现如今剑池宗主,八咫山的掌控者,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年代至少要追溯到数千年前。   它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记载在任何古籍之上。   眼前的少年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难道是那些人的后代……   赤龙回忆着脑海里那些人的长相,再和眼前的少年对比,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一些人的样子赤龙已经记不真切了。   “你是谁?”赤龙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道缘。”   姬寒依旧是面带微笑,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火山内部寂静无声。那些燃烧的热烈的熔浆并没有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十分的诡异。   赤龙的身躯像是往后退了一步,它神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哪个道缘?”赤龙问道。   “道缘自然是那个道缘,还能是什么道缘。”姬寒莞尔一笑。   “真的是你?”赤龙仍旧不信。   “没想到你那在梅子林断的半根龙须,数千年过去,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赤龙的龙须有两根,在熔浆之中飘扬,这两根龙须的长度一样。   但其实并不一样。   左边的龙须断了半截,如今完整了也不是长出来了,而是赤龙用熔浆和灵力凝了半截出来。   开了天目之后,自然能够勘破虚妄,知道这半截龙须的真假。   眼前的少年只是四象境能开天目,匪夷所思,但比起这个,更让赤龙震惊的是,梅子林这三个字。   它的半截龙须,的确是在梅子林断的。它和道缘,也是那时候分别的。   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道缘这一人。   道缘子嗣有很多,但眼前少年说到梅子林的时候,那种微妙的神情变化,让赤龙隐隐确认了他就是道缘。   “你没死?”   “你没死我怎么会死?”   赤龙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道缘和老夫子一样,是人间的至强,哪里会那么容易死,何况当年一战,他还躲了起来。   惜命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死。   也就不惜命的,如老夫子一般,才会死的那般早。   可也不对。   “你不是我,不是应该死了吗?”赤龙的问题都和死有关,但是两个问题截然不同。赤龙这里说的死,是道缘彻底消失于人间。   纵使他是人间至强,也活不过万年之久。   毕竟,他不是道灵,而是血肉之躯。   “这也不是我的躯体。”姬寒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第185章 道缘终究是道缘   四周的声音逐渐恢复,燃烧的灼热的熔浆发出的声响接连不断。满目的红色里,从熔浆深处冒出的气泡炸裂开来,激起一片片的火花,十分热闹。   这些热闹对于火山脚下那些剑池弟子而言,远远无法承受。哪怕是一片火花落下,都会将他们的身躯焚烧的干干净净;但熔浆里的一人一龙并不会如此。   云雾撑开的这片空间涌动着乳白色的光晕,在熔浆之中静默不动。   就好像…….   火海里的一颗白色珍珠。   说起来,这颗珍珠也是无价之物。赤龙的目光看着眼前云涎形成的云雾,暗暗地吞咽着口水,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想要尝尝云涎的味道。   沸腾灼灼的熔浆不断冲击这团云雾,可始终没有办法冲破云雾的屏障,里面的姬寒也正因为如此而安然无事。   “原来是夺舍,难怪你能一直活下来。”赤龙若有所思,“纵使再厉害的夺舍,仍旧会被原躯体的意识侵染,你还是你吗?”   “我不是我,又还能是谁?”姬寒笑了几声。   随后他眯着眼,看着云雾之外的熔浆。   “不是夺舍,而是移魂。”   “那也一样。”   “不一样。”   ……   ……   两人的对话忽然之间变得无聊起来,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固执的说完自己所认定的事情之后转身离开。   万年过去,道缘换了几副身躯,但有些东西,终究是无法改变。   “魂御之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姬寒眼眯的更紧一些,他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是要走出云雾。   赤龙盯着他的身形,他很疑惑,不过比起疑惑它不相信姬寒真的敢走出云雾来到熔浆里。   那样的话,他会在顷刻间烧成灰烬。   果然。   赤龙心中冷笑。   姬寒朝前走的时候,那片笼罩在四周的云雾也是跟着朝前移动。   赤龙没有了要继续看下去的兴趣,想着道缘刚刚说的那句话,觉得更加无聊。   “木牌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它好奇木牌的来路,所以想要询问清楚。   “放进了一头妖物的体内。”   “就这么简单?”   道缘嗯了一声。   道缘这段时间谋划的事情很多,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所以他去了中州城的湖底暗陇和妖主见面。   去了雪原深处黄河河底将赤鼻放了出来。   还去了落魄山,和那位见了一面。   现在则是来到剑池八咫山的熔浆深处。   所有的事情里,无疑是进入八咫山熔浆深处最是简单容易。   他还在雪原斩妖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木牌放进雪原上的一头墨色妖物体内,驱使那头妖物来到离剑池不远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等着剑池弟子将这头妖物斩杀,剑池长老再将这头妖物送进八咫山烧化,木牌自然而然就会掉落出来。   “梧桐木————"   赤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道缘出声打断。   “要期满过剑池长老,不让他发现梧桐木的存在,也不是难事;剑池长老的剑目终究不是圣目。”   “你来找我做什么?”赤龙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之后,又是将话题引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找你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情?”   道缘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头顶的云雾却还是继续往前,云雾来到赤龙的面前,一缕云雾来到赤龙的脑袋之上,和它额头的那块龙鳞贴在一起。   赤龙张开嘴,露出锋利的龙牙。   姬寒摇了摇头。   “凭什么?”赤龙愤怒的吼道。   可赤龙只是愤怒的吼了几声,最后还是让云雾和额头的龙鳞紧贴在一起,因为它想要知道道缘要自己做的事情是什么。   云雾攒动,额头上的赤色龙鳞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赤龙知道了道缘来这里的目的。   “这怎么可能……”赤龙难以置信地看着道缘。   这里的不可能说的不是赤龙不会帮道缘这件事情,而是这件事情本身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当初你就做了,然后呢?"   道缘没有参加黑暗深处的那场大决战,而是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他去了天上,后来尸体从虚境坠落,神魂俱灭。   “至少我还活着,这就是希望。”   这里希望的意思有两层,第一层是他还活着,这件事情就能继续做下去;第二层,是他没有死,说明那位并不是真的遥望不可及的存在。   “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做到需要时间,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道缘说的是他心中所谋划的事情,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件轻而易举能做成的事情,不过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也是到了能成功的地步。   赤龙看了眼天上,天上有云层,云层之上还有虚境,道缘要去的地方很高很高,要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悬崖绝壁之上攀援,他注定会摔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谁会相信绝壁之上能攀援出一条路来。   跟着他去无疑是送死,送死这种事情它才不会去做。   火山内部的气氛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安静不是死寂。   熔浆深处似乎忽然间有了风息,可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流风才对。   风息一闪而逝。   赤龙随后才意识到,是因为道缘来到了自己身边,云雾的攒动在耳旁响起了声音。   一人一龙离的很近。   赤龙看着眼前的姬寒,它知道这是道缘移魂的身体,可为什么眉宇之间竟然是和道缘有几分相似之处。   奇怪。   “这具身体?”   “中州姬家的后辈。”   “我问的不是这个。”   “姬家流淌着我的血液,他的眉眼之中有我的形迹,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你移魂了你的后人?”赤龙鄙夷地看了一眼道缘,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道缘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万年,哪还有什么亲缘。如果我不出手,这具躯体应该已经埋在落魄山坍塌的山石之中。”   当时雪山坍塌,如果不是道缘强行移魂,姬寒根本走不出那场雪崩。   “答案是什么。”道缘知道赤龙是要转移话题,他很认真的回答了赤龙的问题,所以现在他要赤龙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赤龙又是看了一眼天上。   它的答案自然是不可能。   只不过,它不想直接说出不可能,而是换另外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曾经的道缘经常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似乎是文庙书生的说辞,它更喜欢另外一种说法,以牙还牙。   “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总该需要些好处吧?”赤龙张着龙嘴,满口都是流动的熔浆。   “转剑生。”道缘说出了三个字。   赤龙闻言,瞳孔一滞。   道缘很懂的谈判,所以当赤龙提出要谈判的时候,压力只会来到赤龙这边。道缘知道赤龙最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够给它想要的东西。   换作以前,赤龙会欣然接受。   可如今,赤龙已经不再那么相信道缘了,而且与心中所愿实现相比,它更想活着。   活着就不能去送死,这是十分浅显的道理。   只是,这样的道理没有办法说服道缘不再继续。   “我凭什么相信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赤龙敛着瞳眸里的光,冷冷笑道。   眼前的道缘,也只是四象境而已。   “魂御之术,没有人比我更精通;而且,我是道缘。”   既然他是道缘,眼下的境界就只会是眼下的境界,以后注定会到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   现在的他不行,以后的他自然可以。   “既然你是道缘,那就从云雾之中走出来,走到这片熔浆里来。”赤龙上抬了眼皮,原本硕大的瞳孔变得更加巨大。   它的话语里充斥着不屑和嘲讽。   这不是要求,只是刁难,就算是道缘,眼下的境界,没有了云涎的保护,会立刻被四周的熔浆火焰融化。   赤龙这么说,无非是要让道缘知难而退。   尽管后者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知难而退这个成语。   让他体会知难而退何尝不是一种有乐趣的事情。   赤龙神情里满是得意。   姬寒这时候咧开嘴,笑了一声。   赤龙看见了,它不明白道缘在笑什么,笑自己办不到?   笑它说的这句话?   又或是笑其他……   然后,他看见道缘抬起了右脚,右脚接着落了下去,与此同时,云雾也是前进一步。   赤龙冷冷一笑。   笑声还没有停,他看见道缘他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赤龙感受到了云涎里的不情愿。   道缘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前走,这回头顶的云雾没有再跟着他。   真的要走出来?   赤龙震惊诧异地看着道缘,知难而退这个词语不在后者的字典里,但也不至于因此用命来表述吧?   “威胁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你的生死我不在意。”赤龙开口说道。   道缘深深地看了一眼赤龙,没有接话,而是迈步往前走。眼前的路明显是条死路,但道缘走的很冷静,很淡定,丝毫没有任何的恐惧。   这片人间,早已经没有了可以让他恐惧的人和事。   他走到了云雾的边缘——云雾和熔浆交融的一线之隔。   赤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道缘,忽然它想到了什么,急忙出声,“若是用宝物的话,那便不作数。”   道缘活了万年之久,就算不断更换躯体,境界跌落,可这些年来拥有的宝物不会丢失。   比如此刻的云涎。   他的确是可以不借助云涎,而使用别的宝物承受熔浆的高温。   姬寒看着赤龙,摇了摇头,眼里都是笑意。   这一回,赤龙看明白了道缘笑容的意思。   是在笑话它。   赤龙没有因此动怒,他也顾不得动怒,道缘的右脚又是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已经是来到了云雾之外,熔浆之中。   赤龙没有感受到除了云涎之外其他宝物的气息。这说明,道缘真的没有动用别的宝物。   赤龙心里慌张起来,顿时后悔万分,它不该跟道缘提这个要求。   道缘终究是道缘……   一步。   两步。   三步。   ……   ……   道缘来到赤龙的身前,伸手,在后者额头的赤色龙鳞上点了一指。   很久违的画面。   “你是怎么做到的?”赤龙十分诧异地看着道缘,眼前的一幕,可以说是超出了它能够理解的范畴。   “你提的要求,我做到了。”   既然他做到了赤龙所说的,赤龙也是要答应他刚才说的。   这是交换。   云雾从道缘的身后跟了上来,很快便将道缘的身体再度笼罩了进去。   “我只是随口一说。”赤龙反驳道。   “我说的很认真。”道缘手里忽然出现了那块梧桐木木牌,上面的道字涌出一缕缕光线,“所以,到时候记得来。”   道缘说完这句话,四周的光线将他笼罩。他的身影在光线之中变得越来越淡,很快便是如透明一般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他消失之后,云雾也是消失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赤龙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   赤龙看着在熔浆之中浮沉的梧桐木牌,张着嘴巴,吞了一口熔浆,哼出灼灼的热气。   热气在熔浆深处形成气泡,漂浮而上,很快来到熔浆表面,然后炸裂开来。   那些气泡,都是赤龙沉睡时候哼出的热气形成的。   赤龙知道木牌是道缘留下的。   “凭什么?”赤龙嘴里嘟囔道。   “纵使我提了要求,你也做到了,又能如何?我不认便是。”   “我为什么要认?”   “对,我不认便是!”   赤龙自言自语的说了很多话,这些话是要说给道缘听的,可是道缘连招呼都没有就这么离开了。   赤龙想着道缘说的那番话,要他做的那件事,然后又想到了转剑生。   转剑生……   它猛烈地摇晃着脑袋,原本稍显安静的熔浆忽然间躁动不安起来,熔浆沸腾而起,整个火山内部像是一锅煮沸了的血水,翻涌不断。   良久之后,熔浆深处的躁动平息。   赤龙庞大的身躯缓缓移动。   它来到了木牌面前,张开嘴巴,一口将木牌吞了下去。   木牌落入腹中,赤龙的身躯开始缩小,然后变成了火红色头发的童子。 第186章 指尖的剑意   东麓学堂,姬寒住的哪一栋房子的二层阳台之上。   姬寒躺在一把用竹子搭建的躺椅上,他躺的姿势十分奇怪,两条手臂自然的垂落下来,宛若没有一丝可以抬起的力气,他的眼皮耷拉下来,脸色苍白的厉害,瞳眸里的光彩也是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最为普通的光都是聚拢不起来。   看得出来,他很累,受的伤很重。   他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会伴随着身体的震颤,像是在寒风中摇晃的树叶,随时会掉落然后埋进泥土里。   木板上有着咳出来的鲜血,嘴边还有没擦拂拭干净的血迹。   云来看着眼前的道缘,心里十分担心,他收走了云涎之后想要为道缘做些什么,只是在他要动手的时候,姬寒艰难地微微摇头。   “这次不是简答的灵力枯竭,丹田气海被熔浆的火气侵蚀的厉害,在没有完全修复好之前,任意一缕灵力的灌入,都会要了我的命。”   道缘说的轻描淡写,但其间其实藏着极大的凶险和恐怖。   他此刻的丹田气海,没有一处角落是好的,完整的。火气在丹田气海之中恣意妄为,留下一道道火痕将整个气海割裂开来,就像是百年未曾落下一场雨干涸皴裂的大地一般。   上面的裂痕,触目惊心。   “要怎么做?”   “躺着休息就好。”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躺着就好,眼下药石无用,只能靠着丹田气海自身的修复能力。   要不少的时间。   而且,这段时间里的每一秒,道缘都将承受巨大的疼痛。   云来看的很清楚,姬寒的嘴角一直是扯着的,这足以说明他此刻承受的疼痛该是多么剧烈。   只是,云来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云来问道。   姬寒转动了一下眼眶里的瞳孔,余光扫向云来站立的方位,神情里有些疑惑,他感觉到云来语气里的一丝责怪。   责怪....   他想着这个词,然后无声的笑了笑,嘴角依旧扯着,疼痛依旧还在。   “不这么做,启未必会答应我让它帮忙做的事。”   “只是器灵,并非真龙,对真人您能有多大的帮助?”   火山内部的那条赤龙,是八咫山这尊火炉的器灵,虽然是真龙形态,但却并非是真龙。纵使火炉是天地至宝之一,可云来想不到道缘真人能用火炉做什么。   “我要它做的事情,至关重要。”   云来沉默了一会。   “就算它真的对真人大有帮助,真人那么做了,它就一定会答应?”   “会。”道缘很肯定地说道。   “但这未免太凶险了。”   “若是早有准备,自然算不上太凶险。”道缘动了一下上半身,好让自己在躺椅之中躺的更加舒服。他看着远处的天光,白色的云层,还有云层之上看不见更遥远之处,“从云涎之中走出去,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一步,启不提这个要求,我的计划反而是失败的。”   道缘准备了梧桐木牌,准备了云涎,只是为了给启营造一种它无法走出云雾的假象。   他了解它的脾性,知道它看见这样的情景,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八咫山的离火虽然恐怖,我的这具躯体也是孱弱不堪,不过丹田气海和血肉之中都被我铭刻了法阵,承受半盏茶离火的焚烧并不是问题。说来,这也是一件好事,这具躯体虽说是先天道体,但是躯体的杂质仍旧有着不少,这次离火焚烧之后,体内的杂质彻底被焚烧干净,变得宛如玉质一般。”   因祸得福,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真人您……究竟要那条赤龙做什么?”   “和那把剑有关……我要睡上一觉,东麓学堂圣人不少,你还是先离开。”   道缘说完这句话,便是闭上了双眼,转眼入睡,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云来看着进入沉睡的道缘,知道真人是要养伤。关于真人说的那把剑,这世上出名的剑有数把,但真人去的是剑池,这里的剑说的就应该是雪原剑池的那把黑剑。   难不成,那把黑剑,原本是属于真人的?   雪原剑池,剑池宗主站在八咫山南边的一处平原之上,看着八咫山的动静,凝眉不语。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黑袍老人,老人全部的身影藏在一片灰雾之中,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   “南华道观此举是什么意思?”声音来源于黑袍老人。   剑池宗主耸了耸肩,“谁知道?”   这句话里有疑惑,有不悦,还有愤怒。   黑袍老人瞥了一眼剑池宗主指尖的那缕剑意。   “说到底这里是剑池的底盘。”剑池宗主收了指尖的剑意,淡淡说道。   天上那团云层上的裂缝,是一道剑意,这道剑意的来源,就是剑池宗主指尖的那缕剑意。这道剑意收敛了圣人意,只余锋利,然后将云层分开,落下天光。   云层分开之后,笼罩在八咫山上不断增加的压力渐渐消散。   不过江要从山上走下来,需要等这些威压消散。   火山熔浆深处的赤龙,知道剑池宗主要出手,因此一直等着。   黑袍老者对此觉得很奇怪,剑池宗主的理由也很简单。   不过江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先不说道观观主道一是人间三位至圣之一,就是道观里的那些师兄弟们,都是难招惹的存在,这些人都是极为护短的人,要是不过江在他们地盘上出了事,后果可想而知。   黑袍老者点了点头,道一至圣的脾气,他也是清楚的。   “这小子是怎么上去的?”   “现在已经下来了。”剑池宗主说道。   既然已经下来了,那怎么上去的也就不那么重要。   “里面的赤龙。”   “醒了,又睡了。”剑池宗主眯着眼,比起赤龙,他更想弄清楚,熔浆深处那丝隐讳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他觉得会是从墨色妖物身上炼化下来的宝物。   “另外一个小子。”   “死不了。”剑池宗主抬了一下眼皮。   “我说的是那道剑意,会不会是……”   “这次激发的剑意,应该只是一场意外,不会是他。”   不过江从山上走了下来,他迈出的步子很大,他没有施展风雷遁法,但是走路的时候如同一阵风一般。   山脚下的剑池弟子都是看着从山上下来的不过江,神色震撼,不管不过江是不是有南华道观的宝物在身,能从八咫山陡增的威压之下宛如无事人一般走下来,也是值得钦佩的事情。   不过江走到山脚下,剑池宗主指尖那缕剑意消失的时候,天上云层开的那道裂缝再度合上,一切恢复如初。   不过江下山之后,来到林纪的身前。   林纪的情况很糟糕,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宗门里的长老已经探查过林纪的身体,只是被剑痕里的剑意震伤,没有什么大碍;已经服用过丹药,用不了多久便会苏醒过来。”一旁的剑二跟不过江说道。   后者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   不过江通过那面凝结的冰晶看见了林纪做的一切,也明白赤龙能够出来,多亏了林纪不要命地劈斩剑痕。   他想起那一幕,心中仍旧是十分感动。   林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斤斤计较,从涵源镇到中州成的路费,就是不愿意就此免掉。   说到钱……   不过江转身看着旁边的剑二,开口说道:“打赌的那三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   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   ……   ……   剑二说林纪很快就会苏醒过来,但过了很久,林纪都没有苏醒。   斩妖贡献值兑换的时间快要到了,八咫山脚下的剑池弟子纷纷离去。   不过江背起林纪,也是往外面走。   剑二和不过江都没有想到,林纪的沉睡持续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林纪才苏醒过来。   苏醒之后的林纪用了半天时间修养,然后和剑二再度离开剑池,前往雪原斩妖。   剑二只获得了一道灵光,林纪则是因为不过江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得到,因此两人都想要再入一次八咫山,所以需要斩妖。   不过江原本以为灵光十分好得,但见识过一次之后,他便没有了任何的兴致。   自己哪来的手段拦住那些熔浆火球?   他不想要灵光,也就没有必要去雪原一趟,可回东麓学堂,也需要斩妖。   不过江一时间陷入矛盾之中,最后他还是去了雪原。   雪原第二道防线之外,墨色妖物要比两天前活跃的多,仅仅是半天的时间,三人便是斩了不少妖物。只不过这些妖物的境界都只是四象上境,算不上厉害。   林纪等人利用这些妖物兑换的贡献,再度进入了八咫山,这一回不过江老实安分的待在半山腰。   中间也没有什么变故。   剑二获得了五道灵光,林纪获得了三道。   不过江运气好,在灵光快要掉入地面的时候捡了一条。   得到灵光的林纪按照剑二所说的方法,将灵光吸入体内。林纪想的没有错,灵光的确是和落魄山的灵魄迹象,拥有着一丝道蕴之力,这是这一丝道蕴之力,十分微弱。 第187章 烟柳巷里的圣人意   林纪和不过江离开剑池之后,在雪原斩了几只四象中境的墨色妖物,然后通过瞎子书生的字里行间返回到了东麓学堂的后山峰顶。   看着脚下的土地,不过江散了周身的灵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绪彻底的放松了下来,“还是这里最是舒服。”   不需要动用灵力御寒,鼻息里没有冷冽的寒风,也没有料峭的冰粒碎渣子。   更没有凶险,这才是最让不过江感到舒心的。   离开雪原的最后一场战斗,林纪将两头墨色妖物制服,一头自己杀了,一头则是交给了不过江,让他补最后一击。   林纪离开之后,不过江照做着,没想到墨色妖物庞大的身躯突然爬起,他当时吓的魂都跑没了,下意识的用罗天盘,砸了好几下空气,好在最后一次砸中了。   想到这,不过江偷偷瞥了一眼林纪,想着幸好没有人看见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   林纪看着四周。   天上阳光并不热烈,云层又薄又高,峰顶的松树没什么变化,只是地上多了不少落叶。   原本矗立在峰顶的金甲卫士只剩下一座。   在雪原斩完足够多的妖物,就能够通过字里行间再度回到峰顶,然后金甲卫兵里消失,林纪知道应该是这个样子。   还有一座金甲卫兵没有消失,说明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会是谁?   林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白灵,心里有些担忧。   峰顶地面上的那卷礼易也不见了。   林纪目光落在那卷书放置的位置,只看见了落叶。   地上的落叶也有些奇怪,一半是绿叶,一半则是枯叶。眼下虽然是深秋时节,但是像松树这样的树种叶子是不会枯黄的。   除非掉落已久。   林纪能够确定,叶子并没有掉落已久。   林纪走了过去,捡起地上枯黄的叶子,放在掌心仔细的看。   他看了很久,只能看出来叶子并非正常的枯黄,至于其他端倪,他无法看出来。   下山之后,林纪看见了白灵,知道没回来的人不是白灵,心里安生下来,他还看见了其他人。   唯独没有看见夜可可。   这让林纪觉得匪夷所思。夜可可的修为他很清楚,在一众人里面都极为靠前,斩杀四象境妖物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夜可可没有跟你们一道回来?”白灵问道,“你被剑池的人带走之后,夜可可一个人追了上去。”   白灵不喜欢夜可可,但她是为了救林纪消失的,所以她此刻会想要知道她的行踪。   林纪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摇头说道,“没有。”   他在剑池待了一段时间,并没有看见夜可可,也没有剑池弟子提到过夜可可,她到底去了哪里?   “殿下没事。”猿重憨厚地挠了挠头,看着林纪说道。   “你知道?”   “我有殿下的魂音。”   “为什么不早说?”白灵撅着嘴,等林纪回来才说,这让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猿重紧张地又是挠着自己的头,“刚传给我的魂音。”   “她在哪?”林纪询问道。   猿重摇摇头,魂音里并没有说她在哪。   接着猿重又说道,“殿下让你不用担心她。”   白灵的目光尖了起来,一缕发丝被风吹到了额前,显得凌乱不堪。不用担心她是什么意思……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   白灵咬着牙根。   林纪的眉头皱的更深,最后还是松了开来。   夜可可不是莽撞的人,不会乱来。她是白水泽的殿下,手段极多,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   东麓学堂入学之后,会有先生教书。这里的书涵盖了很多内容,包括修行。   但学堂只有两个个月的课程,这两个月那位主持考核的先生教了礼易里的文章,讲述了浩然气,也讲了修行。   文庙所有学堂的修行大抵都一样,笔下的字,胸口的浩然气。   老先生教的字和十三姐姐教的一样,灵痕、意蕴和规矩。   而关于浩然气,老先生说的很少,只说文章之中有真意,真意便是浩然气。   两个月课程结束之后,东麓学堂就不会再有先生讲课教书,全凭学生自学。   用老先生的说法,这两个月的课程叫做启,也叫做授之以渔,至于之后的造化,全凭书生自己。   东麓学堂里有很多苦读的书生,也有不少寄情山水的书生,还有些只顾着画画下棋的书生。   林纪等人结束完课程之后,顿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夜可可还是没有从字里行间返回东麓学堂峰顶。   她没有回来,学堂里的先生也未过问过这件事。   一来是因为东麓学堂的人原本就不多,不多的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在寒窗苦读,不会留意到新来的学生里少了一个人。学堂里的那些老先生,目光也都是在手里的书籍笔下的文章里,更没有这种闲工夫观望其他。   施展字里行间的瞎子书生还没有回到东麓学堂。   至于那位教师的先生,虽然离开了瞎子书生的禁字,但是之后也就教了最后一堂课。   一堂课里少了几个贪玩不上课的人,也不会引起他太多的注意。   这件事十分奇怪。   林纪找过猿重,问他夜可可后面有没有再传来讯息,后者只是摇头说没有。   直到当天的下午,猿重跑过来跟林纪说,殿下又传来了消息,说她没有事,让她不必担心。   林纪在学堂里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若说有,那就是不需要去上课。   因此,林纪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   这段时间里,林纪已经是将藏书阁里第一层的书全部看完了。他看书的速度很快,而且什么都看。   一边看书,一边练字,就是最近没有见他练过刀。   同一批进入东麓食堂的那些人,也都各自有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时间一晃而逝,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一个月姬寒一直在闭着眼睡觉,很少外出,众人只能看着他从早到晚都是躺在椅子上,觉得他真的是个怪人,尤其是从离开落魄山之后。   郝狂总是带着不过江走街串巷,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不过江是个爱热闹的人,自然是很喜欢跟着郝狂到处乱跑。前者是中州城郝家的独苗,身上的零花钱多不胜数,不过江跟着郝狂吃香的喝辣的,过的好生快活。   这两人完全是忘了他们进入东麓学堂,是去求学的。   这一日,郝狂突然心血来潮,带着不过江来到烟柳巷想要见见世面。   “烟柳巷是中州城最大的烟花之地,里面的女人都是国色天香之辈,尤其是烟柳巷的花魁更是貌美如仙。”   “李长斗你知道吗?”   不过江点了点头,知道,我听白灵说起过,当时在落魄山的时候,李长斗不是想要偷袭姬寒可惜没有成功吗?”   “他娘亲曾经就是烟柳巷的花魁,后来被李家二爷相中,成了李二爷的一位妾室。说起来李长斗的娘亲也是好命,正房死了之后,她正好是填充了正房的位置,而李长斗也就长了李家的嫡子。”   “不过嫡子这种说法说来说去也只是她娘亲说的而已,李家人甚至中州城的人都没有当真。”   “说远了说远了,总之,烟柳巷的姑娘真的很不错。”   不过江听着郝狂的这些话,心里顿时有着一股躁动而起的火焰。   两人站在烟柳巷的门口,相视一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以前进去过吗?”不过江忽然出声问道。   “当然……”郝狂回答的很迅速,但是只有两个字,回答完这两个字之后则是迅速的摇头,“没有。”   “我们进得去吗?”   “当然!”郝狂豪气冲天,拍了拍自己的钱袋子,“这地方看的是灵晶,也就是钱,我们当然进得去。”   就这样,郝狂带着不过江走进了烟柳巷。   烟柳巷很大,和郝家的府邸一样大。   郝狂虽然没有来过烟柳巷,但是听过很多关于烟柳巷的事情,知道进去里面之后该怎么走,该怎么做。   不过江跟在郝狂的身后,看着他驾轻就熟的样子,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   感觉郝狂以前来过,甚至来过不少次。   两人正准备找一位老妈子介绍介绍这里的姑娘,忽然听到更里面的地方传来一声爆喝,接着是一股惊人的气势冲天而起,狂风席卷整个烟柳巷。   柳树枝条被吹的倒飞上了天。   流水激荡而起,卷上了岸。   “圣人意!”   不过江和郝狂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骇然,他们接触过不少的圣人,知道这股惊人的气势就是圣人意。   “原来圣人也来这种地方……”不过江小声说道,郝狂急忙捂住不过江的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圣人一念,四通八达,就算是小声嘀咕,他们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哪来的毛头小子,给我滚出去!”   最里面又是传来了一声震天的声响,宛如雷声。   不过江神色惶恐地看着郝狂,他原本是不相信郝狂说的这几句,但听到了这一声爆喝,他瞬间便是信了。   “怎么办?”   “赶紧走啊!”郝狂拉着不过江地胳膊便往外面走。   刚走出烟柳巷的大门,身后的烟柳巷在一阵圣人意下,化作废墟。 第188章 嫁祸   烟柳巷最中心的位置数十座楼阁坍塌,瓦砾横飞,木梁碎裂,烟尘四起,轰隆声更是不断。不管是造成这一切的圣人意,还是接连不断的轰隆声,都足以让整个中州城都察觉到。   在中州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圣人,也需要掂量掂量。抛开中州城文庙里的最重礼仪规矩的读书人,又或是中州九门里想要清净的大人物,期间的圣人不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总归是要有说法。   只是动静出来之后,文庙的读书人似乎还是在秉烛夜读,硬要解释的话,烟花之地读书人不愿置身其中也是对的。中州九门没有派人来看,就连最喜热闹的郝老爷子也没有让人过来打听,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似乎……烟柳巷圣人出手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接着所有人都是想到了,中州城是明令禁止圣人出手的,哪怕是一缕圣人意。   当初厨子和白无痕能够在天上交手而不被拦阻,是因为他们终究还没有成圣。   奇怪。   真的奇怪。   中州城不少人都是开始打听在烟柳巷发生的事情。烟柳巷这种地方发生冲突争执能因为什么事情?无非是因为女人而争风吃醋,在美女这件事情上,圣人也不能避讳。   就如同当初李家的李二爷一般。   只是所有人去打听之后,得到的结果全然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而热的是非。   出手的圣人来自大雪山,这里的大雪山不是极北之地的雪原,而是南边的一座峰顶终年积雪的大山。   雪山之上有一座雪宫,雪宫之中有一位圣人。雪宫不是宗门势力,里面也没有门下弟子,只是有着几位童子服侍圣人。   圣人的名讳是无崖子。   很多人都知道无崖子,倒不是他已经有了越矩的可能,而是因为他行事我行我素,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颇有些老顽童的意味。而且,还因为它本身就是位传奇的人物。   他只是圣人境,还不是越矩,但却活了有数千年,这缘于他所修行的道法,因此他的辈份很高,而且中州九门甚至文庙里的很多圣人,曾经在雪原之战中受过他的帮助,这也是为什么整个中州城的圣人都对这件事沉默的原因。   再加上无崖子本身行事就无所顾忌,视规矩于无物,在烟柳巷出手也是寻常不过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   无崖子落座烟柳巷,他指名了烟柳巷的一位姑娘,巧的是这位姑娘被另外一位公子哥相中了。这位公子哥年轻气盛,哪里忍受得了自己要的姑娘被人要走,这才冲入了无崖子在的阁楼。   他看见阁楼里的还是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顿时火冒三丈。   “都一把年纪了,还跑来喝花酒,果真是应了为老不尊这四个字。”公子哥指着无崖子的鼻子说了一句。   无崖子闻言,当即便是落下一道圣人意。   四周数十座阁楼被圣人意冲毁坍塌,那位公子哥被圣人意碾压在地上吐血不止。他虽说是合道境的修道者,但在圣人意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公子哥有些惶恐,他没有想到,自己来到烟柳巷这一遭就会碰见位圣人,并且和圣人爆发了冲突。   惶恐之后,这位公子哥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他趴在地上,任凭身上的血流向一地,看着不远处的无崖子吐了一口血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是中州城,圣人不出手是铁律,你出手了,你的麻烦更大。”   无崖子盯着他。   公子哥出声大笑,“难不成你还能杀了我?”   他的话语刚落,笑声戛然而止,一道流光横跨虚空,一道血线出现,公子哥的手臂被斩断,手臂跌落下来,血浆喷涌如柱。   “聒噪!”无崖子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疼的打滚的公子哥,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波动,“这就是教训。”   烟柳巷顿时寂静无声,喝花酒的修道者纷纷没了心思,烟柳巷的姑娘也是花容失色,心魂不定,更没有招待客人的心思。   无崖子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兴致,身影消失在原地。   其他人也是纷纷离开烟柳巷。   躺在地上的那位公子哥仍旧是在打滚,断臂的疼痛让他浑身冒汗,半盏茶时间过去,公子哥稳住了心神,他想要用灵力止住断臂处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可是自身的灵力被那道圣人意封住,他看着无崖子离去的方向,面色狰狞。   烟柳巷某一间花房里,一位身穿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蒙着白色的头盖,走到公子哥的面前。女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替公子哥的断臂涂抹药膏,然后包扎伤口。   包扎地过程中,绿裙女子的白色头盖颤动的厉害,她在抽泣,眼眶里都是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砸。   伤口包扎完之后,她的眼泪仍旧是没有停下来,身子颤的更加厉害。   “无碍,一条手臂而已。”公子哥忍住断臂的疼痛,忽然温声细语地说道,他此刻的神情和语气,跟之前的状态截然不同。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会无碍,这毕竟是一条手臂啊!”绿裙女子终于是忍不住心里的难受,失声哭了出来。   公子哥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绿裙女子,眼神里满是温柔,他想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可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臂是断的,于是侧着身用右手揽进怀里。   “踏入圣境,这条断臂就能恢复过来。就算不能恢复,一条手臂能换来答应你的那件事情,也是值的。”   公子哥偏着头,眯着眼,此刻他脸上没有了狰狞和痛苦的神色,有的只是心满意足。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公子哥轻轻拍着女子的肩膀。   “你们的布局,的确是很精彩。”两人依偎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声音里带着笑。   公子哥眸光一凝,警惕地看着四周。   然后,他看见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的脸色很白,像是个病秧子,脚下迈出的步子虚浮不定。   少年的境界四象上境,还没有入八荒。但像他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修为,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少年。   他眼前的少年,就是姬寒。   “烟柳巷这地方,可不适合你这般年纪的少年进入。”   “你此刻更想说的,我刚才说的布局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姬寒的步子很短,走的很慢,他只是走出了五步,就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来自东海,她是东海的渔女,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我全部说出口吗?”姬寒缓缓说道。   公子哥面色一沉,脸上的温柔色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一抹凛冽的杀意,他抬起右手,指尖疾射出一道通体雪白的流光。   姬寒看着这道流光,微微一笑,流光近前的时候,寒光剑从天而降,将这道流光斩碎。   “中州姬家!”公子哥面色更加凝重。   刚才的剑招,是无端剑诀里的剑隐。   他丹田气海被圣人意压制,那一道流光只是勉强而为,力量不足十分之一,但他终究是合道境,却被一剑斩碎。   现阶段的他,不是这少年的对手。   “你究竟要做什么?”公子哥脸上的杀念消失。   “我要她。”姬寒抬起手,指了指公子哥怀里的绿裙女子。   这一声,宛如惊雷,在公子哥的脑海里炸裂开来,他脸上则是再度聚集了暴戾之气。   “准确的说,是她体内的东西。”   “什么东西?”公子哥警惕地盯着姬寒。   “原来,你不知道。”   绿裙女子来自东海,而旁边这位则是路过东海的一位修道者。绿裙女子虽说是一位普通的渔女,但在他心里犹如一朵最圣洁的花,心生爱慕之情,想要好好呵护。   他在绿裙女子这里听说了后者的悲惨遭遇。   大雪山的无崖子路过东海渔村的时候,被她的美貌所迷,想要将她强抢带走,她的父母为了让她逃走,死于那位老人之手。   绿裙女子想要为父母报仇,可她只是普通人,对方是个修道者,根本无法报仇。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恳求他帮助自己。   绿裙女子不知道无崖子是圣人,但他知道。只是他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子,纵使是面对圣人,也没有生出推辞的话语。   他应承了下来。   以他的境界修为,杀一位成名已久的圣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想了一个计划。   计划里最为悲催的,就是那位东海薛家的公子哥。   这里的薛家,就是人间那一杆枪薛门神所在的薛家。薛家在东海是一方大势力,虽说比不得中州九门,但也是有着数位圣人坐镇的家族。   如今薛门神也是入了圣境。   那位公子哥叫薛让,但并非是眼前这人。   他的计划其实也十分简单。   薛让不久前从东海来中州城,他将薛让暗中敲晕,然后藏了起来。   随后,他扮作薛让的样子,在烟柳巷故意激怒无崖子,让无崖子出手断了一条自己的手臂。   断臂的画面在场的不少人都是看见,至于场中公子哥的模样,这些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薛家薛让被无崖子斩断一臂的事情很快也会在中州城传开,东海薛家自然也会知道。   无崖子虽说是圣境强者,但是东海薛家的怒火,他未必真的能够承受的住。   中州九门没有干预此事,也是不想卷入其中,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眼前这人自己没有办法将无崖子斩杀,便想出了嫁祸的手法。   想来暗中藏起来的薛让,脑海之中的部分记忆也是被抹除,等他再度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断了一条手臂,应该会被告知自己的手臂是无崖子斩断的。   嫁祸的手段十分简单,算不上多高明,只是其中有几处关键的地方。   比如东海薛家的圣人们真的无法从中查出些蛛丝马迹。   又比如确认无崖子会出手,他的出手不是直接格杀,而是直接斩去一臂。   他是在那自己的性命在赌。   关于赌命的这一点,姬寒很是欣赏,所以才会说前面那一句精彩的话。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能够策划这样事情的人,心思必然犹如须发一般细致,怎么会被眼前的女子欺骗?   “纵使你不知道她的体内有着什么,也不应该猜测不到,她不是寻常渔女吧?”姬寒开口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寻常渔女,又怎么可能挣脱地开圣人的追捕?   圣人一念通达天地,又岂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   绿裙女子闻言,盯着不远处的姬寒,冷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东麓学堂的学生。”   “你是姬寒!”绿裙女子瞬间反应了过来。   姬寒无声地笑了笑。   “比起知道我是谁,你更应该告诉他,你是谁吧?”   绿裙女子闻言,身形怔住。她看着眼前痴情看着自己的男子,心里愧疚难当。   “玉郎,我……”她想说些什么,但嘴被男子的手堵住。   “她不是普通渔女我知道,无须你来提醒,至于她真实的身份,她是不是在利用我,我何必知道?”   姬寒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想想的确如此,他不像是这么蠢笨的人。   感情,果然是会让人变得愚蠢。   “你不想知道她的事情,无妨;我来这,只是要将她带走。”   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绿裙女子的身旁。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们能从我手里走出去,也没有办法从东海薛家的追杀中走出去。”   姬寒这句话是威胁的话。   如果他们不配合,今天的事情他就会一丝不漏地告诉东海薛家,东海薛家的追杀,他们绝不可能逃脱的掉。   “东海薛家凭什么信你,就凭你是中州姬家的人。今晚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才是真相,而不是你口中讲述的事情。”   “不是我口中讲述的事情,而是从薛让口中讲述的事情呢?”   “我想,你修炼的那篇魂御术应该没有记载清除的记忆还能再度复原吧?”   “你怎么会知道?”那人神色震惊,魂御术是他意外得到的一篇残法,这篇残法的来路和名称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为何眼前的白衣少年会知道这片残法叫做魂御术?   他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说清除的记忆还能够再度复原,他反而是没有那么在意。   虽说不知道眼前这人从哪里学来的魂御术,但是他在薛让身上施展的的确就是魂御术。魂御术来源于魂典,而魂典曾经便是道缘手中之物。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   万年之前他也属因缘际会得到魂典,在此之前,肯定还会有他人得到,留下拓本也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只是,纵使姬寒神魂依旧强大,但是境界修为太低,想要复原清除的记忆需要进入薛让识海深处,需要的神魂力量太大,眼下他的境界还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他说的这几句,并不能真的做到,但是用来威胁眼前的人却足够。   “我只是带她走,不会伤她性命,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和她一道跟我走。”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绿裙女子说道。   “你们别无选择。”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别无选择。   气氛沉默了许久,绿裙女子眼里的神色不断变化,但最后她还是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别的生路。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玉郎,点了点头,“我们可以跟你走。”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绿裙女子不解地问道。   “原来你也忘了……”姬寒凝视着她,幽幽一叹。   绿裙女子看着眼前的姬寒,他着白衣,此刻脸上多了些血色,唇红齿白,再加上姬寒原本容貌俊美,她一时间竟是有些脸红。   “走吧。”   三人离开了烟柳巷,在离开之前,将真正的薛让放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没过多久,一片云雾出现,然后云来从云雾之中走出。   他落了一道圣人意,将薛让的左手手臂斩断。   两人计划里最大的破绽,便是断臂。无崖子落下的圣人意斩断的手臂,又怎么会和他们斩断的手臂一样?   薛家的圣人检查伤口的时候,不可能注意不到这里藏着的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圣人意斩断的,其中的蹊跷很快也是能够推断出来。   云来的出现,施展圣人意的时候,两人都是愣住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一团云雾裹住,离开了中州城。   姬寒没有跟着过去,而是独自一人返回东麓学堂。   回学堂的路上,他心有所感在巷口的时候改变了方向,去了湖边。   他靠着湖边的一棵古木,吹起了笛子。   悠扬的笛声四起,天上的云层像是被笛声弄醒,纷纷散开,于是月光照落在湖面上。湖水也是被笛声惹皱,一时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一曲笛声过后,姬寒静静地看着湖面。   他跳入湖水里,进入了暗陇,来到趴在地上的妖主面前。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曾经的道缘十分自信,他要做的事情,从来不会疑惑是否成功,因为在他眼里只会成功,哪怕是要上天将天道杀了这件事,同样也是如此。   妖主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的白衣少年。   道缘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来移魂的过程,神魂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因为时间近了,心生感慨。”   时间越来越近,他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但是他的境界仍旧是不太够。   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去一趟虚境。   而在去虚境之前,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先行了结。   “我需要你的一根毛发。”姬寒很认真的说道。   “我凭什么给你?”   “我们现在又站在一条船上了,不是吗?”他说的是个又字。   妖主哼了一声。   他没有过问道缘要拿他的毛发做什么,他只是忍着剧痛,扯了一根黑色的毛发下来。   他呼了一口气,毛发飘到了姬寒手心。   “谢谢。”他说了声谢,然后转身。   离开之前,他又说了句话。   “你在那小子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不过,我奉劝你,别小看他身上的因果,就算是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算是忠告。   妖主耷拉下眼皮,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   ……   不过江和郝狂离开烟柳巷半刻钟才意识到,那道圣人意落下并非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他们嘀咕的那位圣人并没有听见。   既然没有听见,那慌什么?   跑什么?   “不跑了。”不过江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息。   不过江没有听到郝狂的声音,等他回过头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郝狂的身影,只是看见了一道电光一闪而逝。   直到第二天早上,不过江才在学堂看见郝狂。   郝狂昨天夜里是被郝老爷子带回了家族,挨了三道雷鞭之后,被关在宗族祠堂里面壁思过。   原因是他入了烟柳巷这样的地方。   无崖子圣人意落下的时候,中州九门里都有着视线看了过去,虽说只是匆匆一瞥,但郝老爷子还是在那一瞥之中看见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他气的不轻,郝狂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第二天早上,躺在烟柳巷废墟里的薛让也是苏醒了过来,嘶吼的声音响彻整个烟柳巷。   同一时间,白水泽的蒋门神暂时放弃了搜寻幽冥的下落,先是来了一趟中州城将薛让接回东海,然后前往大雪山。 第189章 幽冥   烟柳巷事件之后,中州城的平民百姓和修道者都是谈论了一段时间。   坍塌的数十座阁楼很快就在工匠的手里修复完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就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每到夜里,烟柳巷依旧是歌舞升平,喝花酒的人络绎不绝。   薛让回到东海薛家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虽说断了一条手臂,但是东海薛家想要接上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薛让这次偷偷溜出薛家来到中州城,就是想要见见外面的世面,看看外面的风景,只是没有想到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这个跟头,注定会让他这段时间在家族里很不好受。   薛让会怎么样没有多少人关心,众人的视线都是落在了大雪山。   薛家薛门神提着枪上了大雪山。   薛门神本是圣下之极人物,又是人间最出名的一杆枪,在白水泽成圣之后,境界修为更是不同以往。无崖子虽说是老牌圣境人物,但是未必能够压得住薛门神的凌厉枪法。   不过,众人都是没想到,薛家来讨说法的会是薛门神。   有人在这些细枝末节里发现了一丝端倪,然后深究下去,最后得知薛让是薛门神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就难怪了。   薛门神到大雪山之后,没有立刻上山,而是在山脚下盘坐,这一闭目就是三天三夜。   边上跟过来看热闹的人也是等了三天三夜。   三天过后,薛门神睁开了双眼,眼眸内圣人意涌动出璀璨的金光。   金光迸射而出,手里的长枪也是破空而去,一时间犹如鹰嘶长鸣。   他的枪很快,枪尖的力量锋利,沿途的虚空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如同在蔚蓝色的幕布上从东往西的撕开。   枪尖来到大雪山山顶,一头扎进了雪宫。   轰地一声,雪宫坍塌,变成无数瓦砾。和在烟柳巷无崖子落下一道圣人意将数十座阁楼碾压粉碎一样。   雪宫坍塌之后,峰顶出现了一声愤怒的吼声。   那是无崖子。   吼声过后,峰顶起了一片风雪,风雪呼啸肆虐,将那杆枪困住。   山脚下的薛门神抬了右手,峰顶的枪又再度在风雪之中穿梭,不受任何的阻扰。   越过风雪之后,是一座冰山。   冰山是无崖子的道法神通,他凭借着这一招在雪原的战斗中挡下过许多圣境大妖的攻击。   如今,他要用冰山拦下薛门神出手的这杆枪。   只可惜,他拦不住。   峰顶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声响,那杆枪插进冰山深处,剧烈震动之后,整个冰山轰然碎裂开来。   冰山坍塌之后,无崖子披头散发站在一地冰雪之上,脸上的神情愤怒阴毒,他的手臂被废了一条,断臂的伤口处血流不止。   枪发出嗡鸣声。   无崖子知道自己不是薛门神的对手,在生死之际,他施展了化青烟,在峰顶之上骤然消失。   化青烟……幽冥的化青烟。   薛门神看见那缕青烟,身形瞬间来到峰顶,他看着青烟消散,看着地上的残垣断壁,皱紧眉头。   幽冥……   他在白水泽和厨子一起探查幽冥的下落,查到了青丘谷;中州城的烟柳巷和青丘谷暗地里也有不少联系,里面的一些姑娘其实是来自青丘谷的狐妖。   无崖子突然出现在烟柳巷,表明上看过去似乎只是喝花酒,但现在薛门神反倒意识到,或许幽冥在烟柳巷有着秘密的据点。   碎裂冰山的那杆枪回到薛门神的手里,他的身影在虚空飞行,速度极快,一炷香的时间便是回到了中州城,落到烟柳巷的门口。   现在是白天,烟柳巷并不招待客人。   他可以直接飞落在烟柳巷里面,但出于礼数,他还是站在门口,敲了门,许久没有人回应后,他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东海薛家,薛门神。”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妈子。   “薛公子,薛让虽说是在烟柳巷出的事,但他是被无崖子所伤,怎么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吧?”老妈子小心翼翼地理论到。   “我不进去。”薛门神当着老妈子的面,展开神识,笼罩整个烟柳巷。   他探查了一番,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幽冥的气息。   “没事了。”   薛门神离开烟柳巷,返回白水泽。无崖子逃得无影无踪,最后还是要去白水泽青丘谷一趟。   大雪山的战况很快便是传入了中州城。   一时间,整个中州城都是震惊到了,既是因为薛门神的战力,也是因为知道无崖子是幽冥之人。   薛门神和无崖子的战斗可以用轻描淡写一边倒来形容。无崖子是老牌圣境人物,他那座冰山终年不化,却还是挡不住薛门神破空而来的那一枪,最后更是被逼的狼狈逃窜。   圣人之极入圣本就是顶尖圣者,实力不同以往,但还是超出了很多的预期。亲眼见证这一战的修道者将战斗的情景渲染的十分夸张,将之比作为是小孩和大人的战斗。   无崖子是小孩,薛门神是大人。   听到这些说辞的人们也都信了。   薛门神这么厉害,其他几位入圣的圣下之极人物必然也是十分厉害。这是人间大兴之兆,前段时间被荒境天天裂景象压的喘不过气来的修道者们,终于是能够松一口气。   不过比起薛门神带来的震撼,更令人心惊的还是无崖子的幽冥身份。   他的身份传出来之后,文庙便有圣人前往大雪山和烟柳巷,想要寻到幽冥的一丝踪迹。中州城内九门和其他家族势力,也都是忙碌起来,清查自己门下是否有幽冥之人。   无崖子给很多人敲响了警钟,包括上一次东麓学堂考核出现的幽冥之人,这些都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   幽冥在谋划些什么,而他们什么也不清楚。   而且,中州城内必然还有不少幽冥的刺客。   沉寂了数百年的幽冥,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除了薛门神枪挑无崖子,人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西漠悬空寺有一批运往雪原的物资被人劫了。   就在西漠境内。   运送物资的是悬空寺的数位金身罗汉,每一位都是灵寂巅峰的修为,八人还能施展悬空寺的金刚伏魔大阵,可困圣人。   但这八位金身罗汉,却突然被震晕倒落在地,没有察觉,甚至没有释放求救的信号,运输的物资则是被人带走。   没人知道出手的人是谁,敢对西漠悬空寺的僧人出手,来历必然十分不俗。   而能在金身罗汉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震晕他们,出手的人至少是圣境之上。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人不是将八位金身罗汉杀了,只是震晕而已。   西漠悬空寺的动作也是比以往要大得多,接连三对人马离开悬空寺,朝着出手之人有可能离开的方向搜寻。   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是大兴之兆,也是多事之秋,这是所有人的感受。   林纪一直在藏书阁内读书,对于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季节进入初冬,天气转冷。中州城的树木常青,没有冬天来临枯寂的感觉,但是凛冽的冷风还是让人禁不住哆嗦。   房屋里的火炉也是生了起来。   东麓学堂里新招收的学生,境界也是纷纷突破。   他们原本就是九门里修炼天赋极高的后辈,在落魄山里又得了灵魄机缘,境界修为突破的很快。   这一批人里,修为最高的是姬寒,他突破了八荒境。   不仅仅是境界修为,他写的一手好文章,文章的立意让学堂里的老先生们都是赞不绝口。   其余人境界都是来到了四象中境。   不过江平日里极少修炼,但是他的境界也是来到了四象中境,这让众人心里都是诧异不解。   不过江的解释也极为简单,他是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眉心有大物,自然是与众不同。   夜可可还是没有回来,不过最近一次传音又说道,用不了多久她便是会回来。   林纪因为一直在藏书阁里看书,似乎忘记了修炼,境界停滞不前。   白灵和林纪提过修炼的事情,林纪只说不着急。   不过江也提过,只不过他的提起是在林纪身边炫耀自己已经四象中境了。   对此,林纪只是莞尔一笑,然后写了个礼字,落在不过江的头顶。   后者半天也没能将那个礼字破开。   “等我学会了道观里的桃木剑法,你以为这个礼字还能有作用吗?”不过江愤怒的嚷嚷道。   “我还有刀。”林纪说道。   不过江一时间愣住,他挠着头,想了很久然后垂头丧气,林纪的刀才是最厉害的,他很明白,所以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林纪练刀了,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更奇怪的事,林纪的礼字凭什么能够压住已经四象中境的自己?   而且他隐隐间觉得,林纪现在的礼字,跟以前不一样,不只只是力量的增强而已。   可也不像是老先生提到的意蕴。   时间又是过去了一个月,林纪江藏书阁二层楼里的藏书都是看完了。   他终于是不再去藏书阁,而是待在自己屋内练字。   他仍旧是没有练刀。   隆冬之后,就是初春。   春秋阁那边传来消息,明年初春文庙会开启堂试,堂试过后则是会试,今年的会试会选出夫子候选。   这一则消息,惊动了中州城三座学堂所有书生。   成为文庙的夫子,是所有书生的目标或者是梦想。只是近些年文庙的夫子之位一直没有消息传出要选人。   而这则消息传出来后,学堂里学习的氛围越发浓郁。    第190章 道缘的棋路   转眼间,年关已至。   中州城的天气冷寒的厉害,寒风飕飕而过,天上的云层极低而且连月不开,只是还没有落雪。   修道者能够用灵力驱散寒气,中州城里的老百姓却只能依靠衣物和炭火御寒。但并非是所有百姓都能有足够厚的衣物和炭火。天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一些年岁大些的老者没能够熬过这个冬天,离开人世。   冬日里丧事很多,而今年是尤其多,送葬的唢呐声这几日总是能听到不少。   年关将至,学堂里的学生也是开始收拾行李,回家过年。   “林纪,你去哪?”他们这些人里,不过江昨天已经走了,剩下的人除了白灵和姬寒也都是返回了各自的家族。   “回家。”   既然是过年,肯定是要回家,和其他人一样,白灵这句话问的原本就有问题。她这么问,是因为知道林纪爷爷死了,旗云镇上没有别的亲人,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院落,哪里能过一个好年。   她想开口让林纪跟自己回白家过年,但这样的话,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灵看着林纪,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是一个人,爷爷和我爹一直都在。”林纪微微一笑,他知道白灵心中之意,所以希望她不要担心。   “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白灵忽然说道,她抬起琼鼻,很认真的说道。   林纪被她这句话说怔了,心里的冷寒暖了大半,“过年要和家人在一起。”   “那我年后去找你,再一起返回东麓学堂。”白灵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林纪的回复,直接转身就走。她走的又急又快,是担心听到林纪又说拒绝的话,离开的路上,白灵一直呲着牙,嘴里骂着傻瓜笨蛋。   年关前倒数第三天,东麓学堂里的学生几乎都回家了。   林纪住的地方,只有他和姬寒没有走。   “你不回去?”林纪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阳台上躺着的姬寒,开口问道。   “再等等。”   姬寒对姬家没有什么感情,若真要说有,那只是作为祖宗看待后辈子孙的一丝关怀而已。不过作为姬寒,他还是要回姬家,只是他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姬涯带来的问题。   这个时候摊牌未尝不可,但他还算不准姬老爷子的心思。   “下盘棋如何?”姬寒想到这,心思总是会莫名的烦躁,与识海深处姬寒的残魂有关。   “好。”林纪倒是没有拒绝。   林纪和姬寒的关系有所缓和,恩怨散去,并没有先前的敌对。   林纪去了姬寒的住处,到二楼阳台的时候,姬寒的面前多出了棋盘和桌凳。   就算是下棋,姬寒也没有离开那张躺椅。   “很舒服?”林纪问道,如果不是舒服,怎么会一直没有离开过。   姬寒嗯了一声,没有猜子定先手,而是直接落字天元。   姬寒的棋路很是诡异,准确来说是没有棋路,他的落子像是在空中飘着,追寻不到原因,但结果总是好的。   林纪落的很慢,因为局势上他一直处于被动。   “藏书阁的书都看完了?”姬寒在自己要落子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他抬了一下眼皮,看了眼林纪开口询问道,林纪这段时间一直往藏书阁里走他看在眼里。   “嗯。”   “多看书和多走路,那个更重要?”姬寒继续问道。   古文里有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由此看来,多走路要比多看书重要。   但林纪不觉得,所以他回答道,“多看书。”   “尽信书不如无书。”   “我也会多走路。”   姬寒听到此话,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不是一贯的冷笑,而是觉得林纪真的很有趣。   难怪能有这么多因果缠身。   “还是离阳中境?”   “嗯。”   “慢了。”   “所有人都说我慢了,但我不着急。”林纪微微一笑。   他毕竟在落魄山拿了头魁,前往中州城的路上披荆斩棘,所有人都将他和姬寒放在一块比较,可现在姬寒已经破入八荒。   很多人都开始觉得,林纪虽然是天才,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姬寒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纪,他的神魂力量悄无声息地展开,他看见了些东西,于是明白了些东西。   “你确实不用着急。”姬寒说完这句话,又是补了一个问题出来,“如果有老鼠挖你家的墙角,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林纪愣愣地看着姬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把老鼠杀了。”林纪脱口而出他的回答。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老鼠是人人喊打的生物,因为它总是无孔不入,总是偷吃粮食,总是咬坏东西。林纪在半山腰的家经常有山里流窜的老鼠关顾,林纪对此是深恶痛绝。   姬寒眯着眼,对于后者的答案很是满意,他并不在意林纪其实不知道老鼠意有所指;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老鼠也好,天道也好,都是损坏家园的存在,前者既然要杀,后者必然也是要杀。林纪将藏书阁里的书读尽了,本身又是个聪明人,所以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弯弯绕绕。   “只是你这修为,长得很慢。”姬寒又一次提到了他的境界,不是很慢,是太慢,这样的境界进度未必能够赶得上。   “我不着急。”林纪再一次认真的讲道。   姬寒没有抬头,也没有看棋盘,他将手指里的棋子放回棋钵里,回到躺椅上准备睡觉。   天上的云层终于是开了一角豁口,豁口照落的地方正好在躺椅上的姬寒身上。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白如雪。   他的面容,就算是女子见了也是羡慕不已。   “棋局不下了?”林纪皱着眉头问。   “你输了。”姬寒缓缓说道。   林纪闻言,盯着眼前的棋盘看。   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之上就好似散落在各处的浮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连成一片。黑子在大地上行走,林纪看着头部,又看着尾部,百思不得其解。   姬寒这么说,肯定是输了。   林纪继续沉下心来,看着棋盘上的白子。   他的心神落在黑子的前沿,跟着黑子一起在棋盘上蹿行,他落子,然后猜想姬寒要落的子,一路一路检查过去,终于是看见了奇怪的地方。   不远不近,就在五步棋之后。   他落下第六颗子,天上白色的云层忽然坠落人间,原本散乱毫无规律可言的云层,在变成迷雾之后,笼罩了整个山头。   他被困住了。   黑子也被困住了。   白子的棋势并不在天上,而是在地上,在山林里。当白云坠落形成浓郁迷雾的时候,这局棋也是活了过来。   林纪没有办法看穿迷雾,黑子没有办法从迷雾中走出,所以他输了。   看见结局之后,林纪仍旧是有些不甘心,这只是一种可能,于是他后退了六步,打算避开。   只不过,他试了很多一次,最后的结果仍旧是一样。   天上的云层会落下来,迷雾会困住黑子。   定乾坤的一子其实就是刚刚姬寒落下的一子,乾坤一定,林纪也就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原来你的棋这么厉害。”林纪真心的感慨了一声。   学堂的棋课姬寒一直没有去上,不过江他们私底下都是调侃姬寒其实就是不会下棋,不想出丑因此不去,他也有些信。   现在看来,是姬寒懒得和他们对弈。   “我下棋本来就很好。”姬寒没有睁眼,躺的不偏不倚,然后说道,“我要睡了。”   这是让林纪自行离去的意思。   林纪走后没多久,姬寒睁开眼,看着天上云层的豁口,满目都是金光。   “我倒是差点给忘了,我原本下棋就很厉害。”姬寒脸上流露出极淡的笑意,眼里的金光越发的灿烂。   万年前,天底下能和老夫子真正下下棋的,也就只有道缘了。   老夫子的棋路严谨讲究,就像他笔下的那几个大字一般,方方正正,将人困在其中。   而他的棋路,飘在天上,散在山林间,没有来路,也没有去路,最是诡异莫测,因此才能在那些方方正正里走出一条路来。   既然自己原本就很会下棋,如今的天底下更是没有什么人下棋能够赢过自己,那为何要怕?   既然是对弈,赢得人自然会是自己,不会是姬老爷子。   姬寒闭上眼,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姬寒睡的很舒服,早上醒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着肩上背着行囊招手离开的林纪。   他没有招手,只是在林纪离开之后拿出笛子吹了一曲,然后前往姬家。   他没有让云来跟在自己的身后,而是一个人独自前往。   云来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作用。   至于生死,他既然会赢,自然不用担心会死。   ………   ………   林纪离开东麓学堂之后,去了一趟中州城内的人工湖,他站下岸边,看着里面的湖水。   他想了一会,然后一头扎进去。   入水之后,和他想的一样,直接进入了暗陇之中。   他和在睡觉的妖主说了会话,给了妖主一大块熏制的牛肉干,然后离开。   中州城距离旗云镇有千里之远,不过骑马的话用不了多久。   而且那匹马不是普通的马,已经是懂得修行的灵马,这些日子在东麓学堂也是没有没吸食周围浓郁的天地灵气。   良驹日行千里,但对于这匹马而言,不消半日。   林纪骑着马,一路驰骋,上午出发,临近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半山腰的院落。   他没有拴马,任凭马在院落里吃草,自己则是去了后山,在父亲和爷爷的坟前说了些话之后,开始收拾积灰已久的房屋。   屋内的灰很多,屋顶有几处缺漏的地方,田里的菜还要重新打理……   这些,都要慢慢来。 第191章 石头里的老鼠声。   积灰已久的房屋打扫干净,屋顶的缺漏也是修补好,因为姬寒的那句话,林纪特意翻看了房屋的各个角落,确认缝隙之中没有藏身的老鼠。   收拾完房屋,他扛着锄头来到菜畦地,将那些已经老掉枯黄的菜清理。当初走的时候菜畦地绿意盎然,但现在绿意只是零零散散,还有不少枯黄。   林纪没有再种些菜下去,因为等菜长出来,他已经返回东麓学堂了。   随后林纪带了香烛,去了裁缝铺常姨的坟墓前上香。常姨无儿无女,没有人上香,坟头也是长满了野草,萧瑟荒凉。   林纪想到常姨这么慈悲心肠的人还是过的艰难,死的这么早,心里就一阵感慨。   上了香,磕了头,除了杂草,随后离开。   常姨葬的地方就在自己院落所在大山的背后,上山的时候他没有留意四周,下山的时候看见了山脚下多了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不大,只有一间房。   这个地方林纪常来,最近一次是常姨下葬的时候,当时并没有茅草屋。   是谁搬来了这里住吗?   他的家在北边的半山腰,茅草屋虽说在南边的山脚,但怎么说也算是邻居,打声招呼是基本的礼数。   林纪走到茅草屋前,茅草屋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林纪看向四周,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影。   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后便离开回家。   闲来无事,他就在院落外练字,不是用笔,而是用刀,在地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礼字。   练字累了,就靠着木桩看书。   那匹马在院落里走来走去,低着头不断啃食地上的野草。它在东麓学堂一直想念着院落里的青草,可如今吃到嘴里,却不是当时的那般滋味。   它怀疑是吃错了位置,于是不断找寻。   找了很久,马才意识到,吃进嘴里的青草和时的味道截然不同,是因为没有了槐花的香气,草也没有当时的鲜嫩。它抬起马头看着原来槐树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槐花拌的青草……   可能吃不到了,马很难过。   难过之余,它想起了那位女圣人。虽说女圣人在的时候总是欺负它,可它的造化有一半恩怨于女圣人,而且它也怀念女圣人身上的香味。   不是槐花的香味,它闻过很多东西,找不到与之近似香味的东西。   另外一半造化来源于那位流浪汉,不过它再没有见过那位流浪汉。   ……   ……   夜深人静,鸟雀无鸣,天上云遮月。   马站在槐木木桩下睡觉,忽然间它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竖起了耳朵很仔细的在听。   声音断断续续,它摇晃着脑袋,地上的黑影不断地晃动。   它听了很久才听清楚,那是老鼠吱吱吱的声音,它不是猫,所以对于捉老鼠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它没有理会,继续睡觉。   林纪原本睡的并不沉,吱吱声响出现的时候,他便醒了,睁开眼,皱着眉头。   房间里漆黑一片,他仔细听着老鼠的吱吱声,并不在附近。   他起初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老鼠的声音扰的他心烦意乱,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入睡。他想起对姬寒说的话,决定把这只老鼠处理了。   他循着声音过去。   走出房屋,走出院落,越走越远。   林纪似乎不知道自己走了很远,兴许是夜太深,兴许是此刻困意深沉,也兴许是因为声音一直就在耳边,让他忽略了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下了山,然后朝着落云峰而去。   旗云镇上酒楼里窝着睡觉的那只猫,同样也是听见了老鼠的吱吱声。   它是猫,至少它自己不会以为自己不是猫。   猫看见老鼠就想要捉住,所以它身形一窜,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黑夜了,一人一猫都在往落云峰走。   人和猫都是要找这只老鼠,要去的地方也都一样,自然会碰到一块去。   而碰面的地方,是落云峰峰顶。   碰面的时候,林纪没有察觉到什么,倒是那只猫认出了林纪,它时常在姬涯怀里窝着,听姬涯念叨过几次他的事情。   这小子,怎么在这?他又不是猫。   猫心里兀自想到。   这时候,峰顶起了一阵风,风吹来了一片迷雾,迷雾浓重。   猫浑身的毛发都是因为这阵风炸立起来,它在这阵风里感受到了凶险,旋即发出了几声猫叫,想要提醒不远处的林纪。   林纪没有听见,仍旧是往前走。   猫窜了过去,落到林纪的肩膀上,它此刻敏捷的身手,浑然不似从前慵懒的形态。可能是姬涯离开太久了,这段时间的伙食不好,它瘦了很多。   姬涯说不会离开太久,但这已经多久了?   猫抬起爪子,把眼前的林纪当成了姬涯,然后在他的脖颈处挠了一下。   用力不重,但也不轻。   林纪的脖颈猫爪被抓出三道血痕,隐隐间有着血珠从血痕之中渗透出来。   林纪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清醒了过来,环顾四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摸到了血,一时间冷汗沉沉。   “我挠得。”肩膀上的猫冷冷说道,丝毫没有愧疚的神情。   林纪展开神识,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肩膀上趴着一只猫。   “你——”它只说了个你字,后面的会没有再说,而是立刻警惕起来。   猫能口吐人言,也是修道者。   “我救了你。”猫的眼里有着一丝得意,“你听见的老鼠的叫唤声,能迷惑人的意识,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走进鼠妖的嘴里,成为他腹中的食物。”   “鼠妖?”林纪低头看了眼肩膀上的猫。   “我不是猫妖!”猫呲着牙,神色愤怒,“它来了!”   猫的耳朵动了动,察觉到了那只老鼠的气息,老鼠没有滚进红油高汤里的毛肚好吃,但仍旧是美味。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流风呼啸而至,阴冷至极,一团黑雾笼罩在他们的面前。   黑雾散去,里面的身影显现了出来,是人的身形,但却是老鼠的脑袋。   猫皱紧了眉头,眼前的这只鼠妖可不太好对付,尤其是身边还跟着这小子。   “这里没你的事了。”猫让林纪离开,随后从他肩膀上一跃而出。   “这是我的事。”猫又补充了一句。   鼠妖发出阴冷的笑声,它咧开嘴,黑暗里看不见它那褐黄色的牙齿。   猫扑了上去,它扫了一爪,一道白色的光划破夜空,斩向鼠妖。   “这力量……”林纪震惊不已,猫这一爪的力量,已经是接近八荒之力,甚至更强。   这只猫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因为它一直窝在姬涯的怀里,有后者这位几乎是要越矩的圣人在身旁,哪里还需要它动手。   哪怕是要吃些妖物打打牙祭,也是姬涯出手,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姬涯还没有回来。   猫的境界修为十分模糊,但它的力量却很强大,尤其是它的爪子,就算是姬涯也总是避开它的爪子免得被抓伤。   峰顶起了一道惊雷,声音来源于那道白光。   接着又是狂风大作。   猫在狂风里站立,浑身的毛发被吹起,但它却仍旧是气定神闲,并没有将鼠妖放在眼里。   惊雷白光划破了黑暗的同时,划破了迷雾,也将迷雾之中的鼠妖一分为二。   之前还面色狰狞的鼠妖,就这么死了。   一旁的林纪看的目瞪口呆,失声道,“这么快。”   猫哼了一声,十分不屑的看了眼林纪,“我记得有人曾经跟我说过,既然快,为什么慢……”   它很得意傲娇的走向劈成两半的鼠妖,鼻尖嗅了嗅,它闻到了一股恶心的味道,顿时没有了要吃它的兴致。   猫不吃老鼠,还真是稀奇的事情。猫自顾自想着,这么稀奇的事情都发生了,姬涯还不回来?   咦?   猫轻咦了一声,又是一爪扫了出去,没有刚才那么惊人的力量,只是将眼前鼠妖已经分开两半的尸体再度撕碎开来。   它没打算吃眼前的鼠妖,撕碎不是为了更好进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就在鼠妖的体内。   肉身撕碎之后,猫察觉到有东西掉落下来。   “小子,有烛火吗?”它扭头望向林纪问道。   林纪出门没有带烛火,但如果只是要光的话,他倒是有,旋即也是写了一个礼字。   礼字飘到猫的面前,照亮四周。   猫看着眼前这个礼字,明白了姬涯为什么总是提到林纪,原来这小子和姬涯一样,也是书生,是文庙的书生,说起来也算是同门师兄弟。   不过这个字写的,和姬涯对比起来,那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不是差的太远,是差的很远很远。   喝醉酒的姬涯写出来的字都比这个好看。   礼字的光驱散了峰顶的黑暗,猫看见了刚才鼠妖的尸体,接着看见了血肉之中的一块黑色石头。   不是夜色黑,是那块石头本来就黑。   它吹了一口气,将鼠妖的尸体化作灰烬。眼下施展的手段叫做净蚀,是姬涯教它的一门道法,能够净化阴邪之气。   它捡起地上的那块石头。   石头很圆,像是一颗黑珍珠。   猫看了很久,看不出这块石头的来历,里面没有什么灵力,应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至于为什么会在鼠妖的肚子里,它哪里想的到。   吱吱吱——   “还有老鼠!”猫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神情也是有一丝欣喜,瞳眸里冒着精光。   眼前的鼠妖看着恶心,它没吃下去的胃口,但其他老鼠应该不会。   它仔细听,老鼠的吱吱声忽远忽近,始终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的方位,它觉得古怪至极。   猫四下看了看,又嗅了嗅。   “声音……在这块石头里。”   林纪来到猫的面前,指着猫爪里的石头说道。 第192章 那些所以   老鼠发出的吱吱声来源于这块黑色石头。   猫半信半疑,将石头凑到自己的耳朵边仔细听,虽然声音依旧是忽远忽近,但是却能感受到,声音的确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你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猫问道。   “应该是封魔珠。”   封魔珠在书籍中有记载,是一种道器,存在的时间十分久远,甚至要追溯到数万年之前。那时候荒境天的穹顶还没有塌陷下来,人间也没有墨色妖物威胁。   那时候的人间没有外患,只有内乱。   而内乱,便是修炼阴邪魔功的魔道强者。   正道人士和邪魔外道的斗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人间有着数次动荡,丝毫不弱于墨色妖物带来的冲击,一些强大的魔道人物被正派人士抓住机会会被囚禁于封魔珠之中,就此封印。   封魔珠散落人间,刚才的鼠妖应该是无意中吞食入肚。   魔道宗主于万年前被老夫子镇压之后,人间就少有邪魔的踪迹,但却多了那些侵入人间的墨色妖物。   “为什么不直接斩杀。”   “有些魔功阴邪诡异,修炼之人几乎不死。”   猫看着爪子里的石头,恍然明白。   “埋起来?”猫想了想,如果里面封印的是魔道强者无法杀死,自然是要将石头深埋地底,这样才不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有别的声音。”林纪皱着眉头,除了老鼠的吱吱声,还藏着别的声音,若隐若现。林纪静下心来,很仔细地听,那隐藏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什么声音,我怎么没有听见?”猫侧着耳朵,“小子,你可别胡言乱语。”   “猫前辈,这块石头能不能给我看看?”林纪忽然问道。   猫看着林纪,眼神奇怪,“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是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声来到落云峰峰顶,林纪同样也是。最开始猫就发现林纪的神色有些奇怪,仿佛心志被迷一般。   蛊惑人心的声音应该就是石头里的吱吱声。   吱吱声没有消失,它担心林纪的心神再一次被迷住。   “他可能不是封魔珠。”林纪定了定神,解释道,“虽然和书籍中记载的很像,但应该不是。封魔珠本身就是一座法阵,上面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存在,如果法阵失去了灵力支撑,里面的魔头按理也封印不住才是。”   猫还是怀疑林纪说的话。   “我只是听到了别的声音,因此想要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是不是磨刀声。”   “磨刀……”猫陷入深深地疑惑当中,它不明白林纪在说什么,几番确认林纪并没有被迷了心神,就将石头给林纪,同时纵身跃到林纪的肩膀上。   “果然是。”林纪拿刀试了试。   他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刀在这块石头上没有办法磨动分毫,就和当初落魄山里茅草屋前用那块石头磨刀一样。   前辈师傅说他磨不动,他便要尝试的那块石头。   林纪记得前辈师傅说这块石头很不简单。   林纪看着手里的圆石,在想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或者是同一种石头。   至于石头里的吱吱声,不是老鼠发出的叫唤声,而是磨刀的声音,更准确一点,是磨刀并不顺畅的声音,所以才会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如果道缘此刻在场,又或是听到了石头里的这道声音,一定会问那个问题。   磨刀的声音,是过去,还是以后……   这么问,是因为石头里的磨刀声绝不会是现在。现在人间仍旧是有不少练刀之人磨刀,但能磨动这就是石头的人,已经没有了。   ……   ……   峰顶的风又起,四周的松林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昏沉的环境里,树影攒动,似有人影。   “这块石头是不错的东西,不过你确定要拿在手里?”   林纪肩膀上的猫浑身毛发又是炸立起来,不是因为风,不是因为冷,不是因为恶心,是因为察觉到了威胁的气息。   峰顶上攒动的不仅仅是树影,的确还有人影。   林纪面色一沉,抬头循声看了过去。   他看见正前方的一道人影,人影的背后还有一大团黑影。   只借着礼字的金光,他还是没办法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他试图将礼字飘过去,却错愕的发现此刻的礼字已经不受他地掌控。   怎么回事?   “这个字很好。”来人看着半空中的礼字,嘴角泛着盈盈笑意。   林纪瞬间明白过来,礼字不受控制,是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人。   “你是谁?”林纪问道。   “邻居。”   邻居闻言,想到了同一座山南面山脚下的那座茅草屋,他去的时候茅草屋里没有人,既然是邻居,眼前这人就是茅草屋的主人。   林纪肩膀上的猫看清楚了这人的身形样貌,它见过这个人,姬涯也说过这个人很奇怪,就是来过酒楼吃饭,在镇子里时常走来走去的道士。   姬涯还说过,以后离这个道士远一点。   只是道士身上没有多少灵力,自己怎么会如此惧怕?   接着它抬眼,看见了道士身后跟着的那团黑影,是一条体型粗大的巨蟒。   这条巨蟒看上去,十分吓人。   威胁来源于这条巨蟒?   猫盯着巨蟒看,巨蟒则是盯着林纪,眼里满是仇恨的眼神。   当初它在落魄山里想要吞吃这个人类小子没有成功,自己反倒是被后者弄伤了嘴巴,又在追逐的山洞里碰见一堆骷髅。   再后来山洞坍塌,它被活活埋在了山石里面。   巨蟒将一切归责于眼前的人类小鬼,因此仇恨很深。   林纪没有意识到道士身后的巨蟒就是落魄山里那条,因为头上没有角,体型也是小了不少。   巨蟒跟在道士身后,难不成眼前这人是一位御兽师?   “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林纪问道。   “不错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   “你刚才的那句话。”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确定好了要拿住这块石头。”道士道。   同样两句话,前一句是问话,后一句是重复,林纪都从中感受到了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骀荡的春风,吹在脸上有股暖意;又像是刺骨的冬风,吹过来的时候像是刀子在脸上刮过;除此之外,林纪还感受到了一股杀念。   似乎,他的回答若是不在眼前这人的思量之中,自己就会死去。   道士眯着眼在笑,他今天挖了一天的洞,真的很累很累,干活真的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人间的人都是要干活的,都会这般辛苦,既然辛苦又何必要期望活得久一些?   不应该越早越好?   纵使他是这片天,知晓世间一切的事情,也仍旧是知晓不了人心。人心这种东西,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感受,他一直在天上,距离太过遥远。   如今虽然是下来了,离人心也近了,可人心总是会变,因此他捉摸不透缘由所在。   但道理其实很简单,是人都怕死,普通人也好,修道者也罢,怕没做完要做的事情,怕没看够要看的事情,怕销声匿迹……   所以再辛苦,也要拼命活着。   他本该早早的睡觉,但还是上了山,因为山上有个有趣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的回答,会不会同样有趣。   道缘还活着,他一直都知道;道缘要杀他,他也一直知道。不过万年前道缘都没能杀死自己,万年后更加不可能,这一点他很有自信,所以道缘的自信在他眼里看来即愚蠢又可笑。   但眼前的少年不同。   虽然他现在还很孱弱,但是那三位的谋划他看在眼里,手段虽然粗劣,但从虚空掉出来的那一尾鱼,兴许是那个老头送上来的。   他不得不小心警惕。   何况,还有那一把刀。   虽说这把刀距离能对自己造成威胁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并不是没有可能。而林纪手里的这块石头,增加了这种可能性。   他不希望这块石头会成为不可逆转的一点,因此他顾不得身心的疲累,离开了茅草屋里的棉被,带着巨蟒上山。   而现在,他很有耐心地等着,等着林纪告诉他他的回答。   峰顶的气氛有些诡异。   可以说是各怀心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猫小声地在林纪的耳边问道。   “一块石头。”   猫听到这个答案,一脸鄙视地看着林纪,脸上的神情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它心里怒吼道,自己当然知道这是一块石头!   林纪回答完猫的问题,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人影,然后认真地说道,“前辈师傅说,我的刀还不够锋利。”   “所以?”   “我需要磨刀石。”   “所以?”   “我需要这块石头。”   “所以?”   “我确定要拿住这块石头,这就是回答。”   ……   ……   道士重复地问,林纪不厌其烦地回答,肩膀上趴着的猫抬起眼皮又耷拉下来,用爪子挠自己的脖子。   它的脖子很短,也不知道挠的是脖颈还是脑袋。他觉得这两人一问一答很滑稽,可它偏偏一点也笑不出来。   巨蟒很老实地在道士的身后聚拢身体,虽然没有动,但蛇眸里的杀念依旧凛冽。   林纪要磨刀,这块石头很适合磨刀,他自然要抓在手里,哪里会因为道士的一句话放弃。   在道士看来,林纪的回答很有趣,但也意味着不识趣,因为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结果。   山风骤冷,杀念渐起。   趴在肩膀上的猫做好了准备。   林纪手里的刀握的很紧。   道士的嘴角挂着笑,他抬起手,整个峰顶的气氛都是紧张凝滞起来。   随后,他的手落下。   “去吧。”   他对身后的巨蟒吩咐道,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看,也没有停下脚步。   似乎并不在意最后的结局,他走下山,然后回到茅草屋,裹着棉被,没有睡觉,只是坐着。 第193章 心照不宣的人情   道士离开之后,巨蟒身上的那种拘束感消失,它吐着蛇信子,蛇眸里凶光毕露,上次没有吃成这个小子,这一次不会再错过。   趴在林纪肩膀上的猫瞳孔竖成一条细线,这样的变化并非是因为天色亮了的缘故,而是因为紧张,所以毛发也是根根竖力。   它感受到了巨蟒身上散步的恐怖威压,比之前察觉到的强横数倍,是个不能轻视的敌手。   “小子,你境界低微,等会打起来的时候你最好先下山。”猫说道。   林纪脸上的神情平静,右手握紧刀柄,没说话,但有态度。   猫摇了摇头,想说些冷笑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巨蟒的尾巴突袭了过来,在虚空里狠狠一抽,噼啪一声响彻整个落云峰,天上的云层似乎都是被这一声惊醒,散开了部分。月光抖落下来,林纪和猫都看清楚了那条尾巴。   尾巴上的蛇鳞泛着诡异的光,像是绿色,又不全是绿色。上面的气势很强横,强横到在峰顶刮出阵阵狂风。   在落魄山的时候,巨蟒并没有如此强大,它被山石掩埋奄奄一息,但它遇到了道士,道士救了它,不只是救它而已。   道士不能在人间施展境界修为,这样那些人便会提前发现,虽说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他觉得藏着不被发现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不过,他可以赐予力量;正因此,巨蟒得到了不少的造化。   这种造化,越过了修道的本质。   它此刻仍旧是没有太高的境界,但是肉身的程度堪比人类的无垢琉璃,尾巴上的力量恐怖异常。   猫看着犹如闪电霹雳一般的蛇尾,从林纪的肩膀上一跃而出,它冲向蛇尾,然后朝着虚空狠狠地挠了一下。   白光如虹,横贯峰顶。   林纪看见这道白光,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猫前辈的修为,刚才对付鼠妖,他根本没有动用全力。   如果说刚才的那道白光是一道光柱,眼前的就是一道瀑布,无论宽度还是气势,都厉害了无数倍。   瀑布……   林纪心里想着这个词,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可怪在哪里他又想不起来。   林纪握住刀柄,没有出手的意思,猫前辈突然施展的力量,不是他能企及的,出手只是笑话。   在剑池的时候,剑二震惊于林纪的天赋和战力,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弱,很多战斗都没有办法参加。   仔细想来,是因为从落魄山走出之后,他碰见的十三姐姐,南离前辈,酒楼老板,厨子,湖底的妖主……   这一位位都是人间的强者,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宛如幼儿一般。   林纪看的多了,也就觉得自己真的很弱。   犹如瀑布一般的白光和巨蟒的尾巴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一时间瀑布水花四溅而出,很快将峰顶淹没,那些松木被压弯的极低,几乎是要连根折断。   林纪的身体被气浪吹开,他将刀猛地插进地面,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好厉害……   林纪惊叹地看着眼前的碰撞,这股力量,和当初厨子跟白六叔在天上的碰撞相差无几,气浪形成的明明是风,却压抑的让人难以喘息。   啪!   巨蟒的尾巴顿在半空,笼罩的白光瀑布碎裂开来,猫的身体倒飞出去。   林纪见状,急忙伸出手接着。   猫滚落到林纪的怀里,一时间忽然愣住,刹那间,它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很快这样的干净消散干净,它瞳眸里的竖线慢慢扩张开来,里面的光聚拢锋锐。   巨蟒的尾巴,比它想象的还有坚硬。   刚才它的一击,就算是姬涯,脸上也要出现伤痕,当初它暴怒生气的时候,就对姬涯动过手。   姬涯是快要越矩的圣人,肉身已经是无垢琉璃境。   眼前这条爬虫,怎么可能会是圣境肉身?   “打得过吗?”   林纪面色凝重的问道,他看得出来,刚才的碰撞里,猫前辈落了下风。   猫横了一眼林纪,旋即又是哼了一声,它想说自然打得过,可眼下的情况并非如此,“它的身体硬的不像话,挠不动。”   “跑?”林纪提议道。   逃跑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很丢面子,但林纪怀里这只猫从来不要面子,“废话!”   “你的速度怎么样?能跑得过这条爬虫吗?”   “不知道。”   “那还不赶紧跑!”   林纪抱着怀里的猫往山下跑,身后的巨蟒迅速地追了上来。   林纪的速度不慢,但是巨蟒的速度很快。   径直跑下山不是件明智的事情,身后的巨蟒很快便会追上来。林纪看着四周,开始在山林间穿行。   “你要做什么?”猫感受到林纪在不断晃来晃去,满脑袋的疑惑。   “布阵。”   “这种时候布阵有什么用,那条爬虫是蠢,但你以为它会蠢到直接进入你布的阵法里?”   猫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就凭你现在的境界修为,布出来的大阵能有什么威力?   林纪要布阵,心里一直在盘算,根本没有听见猫说的这句话。   落云峰很大,眼下又是夜晚,不过这地方林纪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早已经将所有方位映入了脑海里,纵使是在黑夜里,也知道哪里有石头,哪里有树。   他在树木间穿行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脚下的部分轻盈无比,白家的飘零渡在这时候发挥到了极致。   他行进的路线看似杂乱无章,就像是被巨蟒追着逃跑方寸大乱,四处流窜。   但事实并非如此。   林纪一边崩行,一边握住手里的刀,横刀砍向沿途的树木。   “这是个办法,把树都砍倒,挡住爬虫追过来的路。”猫醒悟过来,等等,“树怎么没砍到?”   “还不是时候。”林纪心里的打算已经落定,因此有了空闲的心思回答猫前辈的这句话。   猫不懂。   人类最喜欢的就是咬文嚼字,它没在开口问,它倒是要好好看看,没砍倒的树能有什么作用?   爬虫会自己撞上去?   转眼间,林纪已经从峰顶来到半山腰的位置。   巨蟒被山石压塌了之后,出来的时候蜕了一层蛇皮,它的体型小了很多,但是蛇身却比以前长了数倍。   看着不像是蛇蟒,更像是在地上缠绕的绳索。   它窜行的速度要比林纪的快上很多,可是灵活的程度却比不上施展飘零渡的林纪。它只顾着追,长长的蛇身在林木之间绕来绕去。   这样的绕法,如果只是一段距离并不碍事,可林纪带着蛇蟒已经走过了很多一段距离,期间经过的林木多不胜数。   这些林木在落云峰有很长的年头,树干粗大需要环抱才能够抱住。林纪看见了不远处两棵挨连着的古木,看了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蛇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没记错这个地方。   蛇蟒也真的很蠢。   他加快了速度,身后的蛇蟒以为林纪要摆脱自己,蛇身猛地用力,速度也是快了一些。   林纪从两颗古木中间越过去数米之后,便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逃跑。   猫面色着急,正准备说话,林纪的话已经说了出来。   “该收网了。”   收网?   林纪怀里的猫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鱼在哪里,而是网在哪里。   他们一直在逃跑,哪里来的网,从东麓学堂带回来的阵法?   猫会这么想,因为刚才林纪有说到,他要布阵。   猫仰着头看林纪,发现后者的神情十分平静,浑然不像会担心蛇蟒冲过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很自信。   猫虽然怀疑,但这时候也是选择相信林纪。   蛇蟒的身躯七寸的位置最是粗大,脑袋反而小很多,它七寸靠前的地方冲过两个古木中间的缺口,七寸的位置却被死死卡住。   蛇蟒的冲势很大,七寸的位置一瞬间就被卡死,就如同人被卡住脖子一般,无法喘息,难受的紧。   蛇蟒拼命的甩动自己庞大的身躯,试图让蛇尾来到跟前,将这两棵碍事的古木连根拔起。   “它的力量很强。”猫提醒道。   它会这么说,是想让林纪趁着蛇蟒被困住的时候赶紧走,可是后者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似乎还想在原地看一会。   可他究竟是要看什么?   “我爷爷曾经说过,一根筷子易折,十根就很难了。”   山风徐来,吹散林纪身上因为奔行出的汗,忽然有股冷意。   他打了个喷嚏。   好巧不巧的时,这时候蛇蟒正好用力甩动身躯,先前那些被林纪用刀砍了一半的古木纷纷被蛇身打断。   在蛇身要腾跃而起的时候,那些古木纷纷倒落下来。   刚刚林纪逃窜时候的路线有多杂乱无章,此刻古木倒落的方向就会是有多杂乱无章。   七横八竖。   猫看着眼前不断倒落的树木,顿时明白林纪刚才那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没有真正的网,所谓的网,是这些倒落的树木七纵八横形成的大网,将蛇蟒牢牢地困在里面,纠缠着蛇蟒的身躯。   一棵树蛇蟒能勒断,十棵树也可以,但眼下数百棵古木合纵一起,蛇蟒需要一时间挣断所有的古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猫看着蛇蟒,想到了还没有下红油火锅的鸭肠串串,蛇蟒此刻就是被古木串了起来。   原来林纪刚才故意不将整个古木砍倒,是等着眼下蛇蟒将所有古木扯倒。猫心下震惊,林纪是怎么确保能走到这一步的?   就算最后没能成功,这份缜密筹划的心思,也不是一个少年郎能有的。   “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不难,难的是想到,这种阵仗,并非是我想到的。”林纪微微眯着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被那个人救了一命。   这是一份人情。   尽管谁也没说。   山脚下茅草屋里的道士,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幅棋盘,他没睡觉,而是在研究下棋。 第194章 命运洪流前的相遇   “原来如此。”   道士神色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是恍然,他算是看明白了。   眼前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落的并非严丝合缝,那些白子就是落云峰上的那些古木,而那些黑子,就是那条蛇蟒。   林纪说的布阵,其实就是在棋盘上下棋。   奔行之时,林纪将落云峰化作棋盘,砍过的每一棵古木则是棋子,一颗颗地落子,最后将蛇蟒困在其中难以脱身。   林纪要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   他对落云峰无比的熟悉,熟悉到记得住每一棵古木,每一块山石的位置,这是他能准确落子的原因所在。   至于棋盘上的棋路,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姬寒。   临走时,姬寒和他下了一局棋,他的黑子输了,被围困在一片迷雾之中。   从天而降的云层。   从天而降的古木,道理都是一样。   林纪忽然在想,姬寒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下棋,他分明不怎么下棋才是;而棋局里的棋路正好了救了自己一命。   这很奇怪。   不过林纪只是觉得这是巧合之事,姬寒不可能提前预知到自己会出现在落云峰峰顶,会碰见蛇蟒。   那样才是真正的荒诞。   道士研究着眼前的棋盘,落云峰发生的一切都在棋盘之上演化,最后的结局也是在棋盘之上呈现。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林纪的手笔,而是那一位的。   他看明白了他要怎么做,所以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棋盘还没有撤走,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没有看明白——那些古木该是什么?   蛇蟒能被这些古木困住,是因为他只赋予了蛇蟒堪比圣境的肉身强度,力量却仍旧是它本身的力量,因此无法直接用肉身力量搅碎那些古木。   如果蛇蟒的力量够强,这些缠绕的古木形成的网会被迅速撕裂开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算计都是徒劳。   就算让天上的云层落下来,形成的困阵也同样困不住真正的强者。   道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懂却仍要这么做,终究是会有别的道理。   道士盯着棋盘,揉了揉眉心。道缘想要在以后用这样的方法困住自己,前提是要有倒落的东西用来织网,道缘会用什么样的东西来织一张这样的网呢?   荒境天?   南疆的焰山?   还是东海直通幽冥的那条海沟深渊?   退一万步讲,就算道缘能够做到将自己困住,然后呢……   要怎么将自己杀死呢?   说到底,人间并没有能够杀死自己的存在。   这一点,道士心里十分自信。   道士收了棋盘,裹着棉被,他松开眉头,又是冷笑了几声,人间没有能杀死自己的力量,那何必去思索道缘最后要怎么做?   道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未可知。   毕竟……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死的很快。   峰顶的局面很快从凶险变成了滑稽。蛇蟒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挣脱这些古木,它要出来,仍需要不短的时间,这些时间里,它们有着充足的时间能过下山,离开落云峰。   下山的途中,林纪看见了山脚下的那座茅草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拥有如此强硬体魄的蛇蟒会心甘情愿地跟在道士身后,道士必然也是强大的修道者,他为什么不出手?   而且,道士既然说他们是邻居,也必然知道他住在哪里,那些交叉的古木只能困住蛇蟒一时,半山腰的院落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困住蛇蟒的。   之后蛇蟒来袭,自己要怎么应对?   这是个问题。   “我要再去见一面那个道士。”   “你疯了?”猫诧异道,“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还要回去?”   “我不能一直逃,我要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块石头不能拿在手里……   猫明白林纪心中所想,蛇蟒还是会出来,危机依然是没有解除。如果姬涯回来了就好,就能收拾那条爬虫。   不过猫心里有种诡异的念头,或许姬涯能解决那条爬虫,但可能解决不了茅草屋里的道士。   如果能解决,上次就不会只是在院落的水井里写一个字,而是直接出剑,将道士杀了一了百了,那还需要思索这么多前因后果。   “你真的要去?”猫认真地问道。   林纪则是嗯了一声。   他的面色淡然,并不是因为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只是因为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没有办法避开。   “那你直接去吧,我可不去送死。”   猫从林纪的怀里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林纪知道,它要回镇子上的酒楼。   他孤身一人,跳下岩石,沿着一条很窄的木桥过了河,来到河岸上面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门是开着的,他一眼就看见了在里面裹着棉被的道士。   “为什么我拿住了这块石头,你就要杀我?”林纪拿出之前放进怀里的石头,朝着茅草屋里的道士问道。   “这东西,很危险。”   道士回答了林纪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   “何以见得?”   “如果你想杀我,就不会只是让蛇蟒出手,你直接动手会更简单,更直接。你没有这么做,所以你不想杀我,可我想不明白,既然不想杀我,为什么还要让那条蛇蟒动手?”   道士做的这件事情,似乎没有任何因果可言。   没有因果,就没有逻辑,可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做事没有任何逻辑?   “因为想试试。”这是道士的答案。   如果姬寒在这里,他能过听明白道士说的试试是什么,但林纪听不明白,他眼里的疑惑更加深重。   “还要试试?”   “这种事情,试一次就够了;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收获。”   道士的话林纪越听越是不懂。   道士收获了什么他更是不知道,他只知道道士没打算再出手,他没有了生命危险,不用连夜离开旗云镇返回东麓学堂。   得到这个答案,林纪便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云开了,月光照落下来,正好给他照亮回到院落的山路。   真的是正好。   月光下的山路,仿佛一条金色丝带。   林纪走在这条金色丝带上,看上去满是光明,可四周又全是阴影黑暗。茅草屋里的道士看着林纪行走的一幕幕景象,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他还是无法确定,那一尾魂魄,究竟是来自哪个地方。其实无论是来自哪个地方,只要将林纪杀了就好,这样就没有了以后,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讲的没错,他没有办法对这么一个小孩真的痛下杀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三位至圣将宝押在这小子身上,道缘的目光也是落在他的身上,没道理死了就真的会一了百了,或许这就是个陷阱。   等着自己往里跳,就像是落云峰半山腰还被古木困住的那头蠢蛇一样。   他让蛇蟒出手,也不是真的要杀了林纪,他知道林纪不会那么容易死,因果缠身的人,怎么都死不了,他只是想要试探。   道缘的这座大阵是意外之喜,他真正想要试探的东西并没有试探出来。   要怪,就只能怪那头蛇蟒真的太蠢。   那只猫从林纪怀里跳出来消失在茫茫夜色后,并没有直接回镇子上的酒楼,而是藏在一处灌木丛间。   它看着林纪来到茅草屋边,过了会又看着林纪离开。   它没有想到,林纪竟然猜对了,茅草屋里的道士对他没有杀心,甚至连恶意也是没有。   它对林纪越来越感到好奇,明明只是一个少年郎,心思却像是活了千年的人,妖得很。   猫的身体忽然在半空中飞了起来,它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炸毛。身体悬空是因为有人将它抱了起来,而炸毛并不是因为警惕或是害怕,只是因为生气愤怒。   身后的人它再熟悉不过,是前段时间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的姬涯。   它呲着牙,表现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姬涯并没有吃它这一套,反而是说了一番教训的话,“山里的老鼠哪里有酒楼里的火锅毛肚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自己出来偷食的毛病。”   猫冷哼了一声,心里正要冒出火来。   想着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离开这么长时间,而且又没让酒楼里的伙计照料自己,自己何至于沦落到没有一顿火锅吃,甚至连别的油水都是没有一丝,身体消瘦成这幅样子。   自己如果不是太长时间没有闻着肉香味了,会在听见老鼠叫唤声立刻冲过来?   谁曾想到,这只老鼠这么的让人觉得恶心。   “回去先吃顿火锅?”姬涯知道猫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是觉得愧疚,因此用火锅来讨好它。   猫听到火锅这两个字,双眼冒光,心里的愤怒和怨气也是一扫而空。   它挣脱了姬涯的双手,跳进了后者的怀里,让后者抱着慢慢抚平炸立而起的毛发。   “你的事情办完了?”回去的路上,猫忽然问道。   “办完了。”   “怎么样?”   “还是一样。”   姬涯这里说的还是一样,和要做的那件事情没有任何关联,说的是他和姬老爷子。   姬老爷子知道姬涯没有死,但他心里就当后者已经死,毕竟临阵脱逃,不会是姬家人做出来的事情。   姬涯担心去姬家之前心里有所准备,但没有想到他的恨意至今未消。   两人在姬家老宅对峙了很长时间,那口水井崩裂出出多裂缝。   姬老爷子听不见他的话去。   怀里的猫喵了一声,再说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   “山脚下茅草屋里的道士……”   “那个道士,我们惹不起。”姬涯很认真地说道。   猫诧异地抬起眼皮。   “半山腰院落的小子……”   “他的事,我们同样惹不起。”   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们?”   “吃火锅。” 第195章 姬家老宅前的云雾和风雪   落日黄昏的时候,姬寒从躺椅上起身。   云雾落在了他的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在姬寒摇头之后,那片云雾沉默下来,然后渐渐散去。   许久,远处一道声音飘进云雾里,“我不会有事。”   这时候,姬寒已经走出了东麓学堂,他走的不快不慢,躺着的这些时日里他的身形没有什么变化。   真人怎么会有事呢?   云来看着他黄昏下拉长的身影,心想真人数千年来都是这么行走在人世间,真的很孤独啊。   ……   ……   东麓学堂与姬家只隔了两条街道,回去并不是一条漫长的路,哪怕姬寒走的很快,也会在半柱香的时间里走到。随着夕阳落下的角度越来越低,街道里姬寒的影子也是越拉越长,到最后拉长到铺满整个街道。   于是,黄昏结束,夜幕低垂而下。   湖底暗陇里的妖主睁开了眼皮,然后又是闭上。   中州城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是能够感知到,只是不能出去,不能做什么而已。   道缘要做的事情他隐约能猜到,至于结果,那还真的不好说,不然的话,道缘不会特地跑来湖底一趟,问自己要一根毛发。   不是普通的毛发,而是他的一道本源之力形成的意志。   街道落满阴影之后,整个中州城都是在一片昏暗的夜色里,各家各户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灯笼,有白色、黄色和红色,原先的昏暗顿时亮了几分。   像姬家这样的大家族,灯火更是通明。   灯笼挂起来的时候,姬寒正好来到姬家大门门前。   门口挂灯笼的小厮见是少爷,也是急忙躬着身问好行礼,然后推开门让姬寒进去。   姬寒微微一笑,这倒是让小厮觉得奇怪诡异。   进门之后,姬寒朝着西南的方向过去,他知道姬老爷子就在老宅等着自己,姬涯离开姬家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老宅里传出来的强大的神魂碰撞力量。   老宅里的水井在正中央的位置,这口水井很大,上面的石头用的是玄武岩石,但现在这些坚硬的岩石上面出现了不少的裂缝,毫无规律可言,这些裂缝是一道道剑痕,上面的剑意还没有完全散去。   似乎大战才刚刚结束。   这口水井是个好东西,可能是因为地理位置极好的缘故,里面的井水清冽甘甜,温度冷凉的刚刚好,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水井里躺着。   若是用冰雪封住井口,整个水井内部便会陷入黑暗之中,宛如深夜,那样闭眼的时候会更加舒服。   姬老爷子站在水井旁边,看着走进来的姬寒。   “为什么是他,你可以换一个人。”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有的只是突如其来的询问,姬老爷子似乎有些急切,这幅模样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姬寒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维持着原本的速度继续往前走。   “不是所有的人都合适。”姬寒说道,他这时候走到离姬老爷子很近的距离,不足一丈,就像是刻意走到这么近的距离一般。   不是所有人都合适,为了找寻一具能够承受他神魂力量的躯体,他花费了很久的时间,也等待了很久。   姬寒是先天道体,又和他有着血脉上的渊源,这才满足了条件。   这一点,姬老爷子也能想到。   “你不怕死?”姬老爷子面色阴沉无比,他脸上的神情冷漠,但掩盖不了眼神里的愤怒和杀气。姬寒是他的孙子,现如今却被眼前的人夺取了躯体,他没有直接将这句身躯里的神魂打出来,已经是足够沉得住气。   “既然要来,就都一样。”姬寒莞尔一笑。   如果他一直在东麓学堂待着,姬老爷子自然不敢前往东麓学堂拿人闹事。但他不可能一直在学堂里待着,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离开之后,姬老爷子就无需顾忌。   至于现在,来了老宅,隔着一丈,三丈,十丈的距离都一样,姬老爷子圣人,圣人一念,这点剧烈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姬老爷子眼神锐利,里面的杀意凛然。老宅里的气氛陡然间凝滞起来,格外沉闷。   “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姬寒呵呵一笑,“真正的姬寒回不来了,而我,要比姬寒更适合眼前的姬家。”   姬家没落,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先天道体,姬老爷子将希望寄托在姬寒身上。真的姬寒死了,但是他还是姬寒,而且他会比姬寒成长到更高的地步,这一点应该会让姬老爷子觉得划算满意才是。   姬老爷子嘴角抽了一下,“道缘,你不要欺人太甚!”   姬老爷子知道夺舍姬寒身体的神魂就是失踪了万年之久的道缘,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姬老爷子想到最开始的天心木来源于白水泽,而道缘和白水泽上一任妖主有着无法摆脱的联系。   就算姬涯没有来姬家和他说这件事,他自己也已经有所察觉。   他是姬家的掌舵者,不是什么愚蠢之人,能够从一些细枝末节之中发现藏在里面牵连着的前因后果。   正因为知道是道缘,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镇压,但是此刻他竟然用姬家的未来作为威胁,这是姬老爷子所不能忍受的事情。   “既然知道其实道缘,就应该也知道我是你们姬家的祖宗。”姬寒冷声道。   不管姬家最源头的血脉是哪一位红尘里的女子,但最主要的源头本就是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道缘就是姬家的始祖,纵使是姬老爷子,也要称呼一声祖宗。   所以,他说的话也不全然是威胁,他既然是姬家的老祖宗,自然不会让姬家衰落下去。   “道缘!”   姬老爷子此刻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水井上面的剑意剥落下来,随后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姬寒奔袭而来。   剑气冲天,剑意凛然。   姬寒看着这些剑意,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些剑意是提前落下,用来对付自己的。   以剑意为引,以无端剑诀里的万剑为牢,还是圣人出手,这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道缘心里顿觉无语,就算是冲着道缘这两个字,未免也太过了些。   姬寒眯着眼,看着满天的剑意奔袭而来,一时间整个老宅充斥着森然的剑意,这些剑意化作成片的风雪,笼罩了下来。   姬老爷子的剑意,和姬寒一样,他们爷孙两人算是师承一脉,都是漫天的风雪。   姬寒站在漫天的风雪里,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寒,就像是行走在雪原之上。寒意越来越浓重,眨眼之间,老宅都是被风雪冰冻住,地面铺了一层白雪,而那些剑意落在离姬寒仅仅只有数寸的距离前。   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停了下来。   姬老爷子若是要杀人,姬寒在没有踏进老宅的时候便已经死了。他要做的不是杀人,而是震慑,他要让道缘出来。   “我可以替你寻一具躯体。”姬老爷子终究是姬寒的爷爷,就算道缘是整个姬家的祖宗,那又如何?数万年前的祖宗早应该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后世之人除了上柱香,还要做什么?   “就算我离开这具躯体,姬寒如今的残魂能活过来,也只是变成普通人,再无修道的可能,你确定要如此?”道缘眯着眼。   “还有,姬寒在落魄山时便没有生还的可能,我夺舍也只是趁势而为,说起来反倒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能让姬寒有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可能。”   轰!   一声爆裂的声响,而后狂风呼啸。   姬老爷子动了一下念头,于是那些停滞不前的剑意再度疾射而出,于刹那间就要在穿过姬寒的身体。   道缘看的很清楚,这些剑意,不是普通的剑意,而是姬涯留下的一个个秩字。这些秩字会进入姬寒的识海,变成一枚枚封魂钉将他的神魂给钉出来。   这是姬涯留下的方法。   姬老爷子虽说对姬涯仍有很大的愤怒,但是事关自己孙子的生死,他暂时搁置下了那份愤怒,和姬涯联手,要将道缘的神魂驱赶出来。   只有道缘的神魂离开姬寒的身体,后者才有恢复过来的可能。   姬寒微微一笑,并没有惧怕什么,他握紧了右手,手心里是从妖主哪里拿到的一根黑色毛发。   他为了今日老宅之行,早有准备。   只是,手心里的黑色毛发还没有动用,一片云雾便是出现在了道缘的面前,后者看着眼前浓郁的白色云雾,无奈的摇了摇头,右手也是垂落下去。   云雾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屏障,将那些剑意拦阻在外。   姬老爷子是圣境,云来也是,两人都距离越矩不远,但还不是真正的越矩圣人。   实力相差无几。   “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   身边跟着一位距离越矩不远的圣人,他的确是没有办法能拿姬寒怎么样,他以为道缘是真的不惧生死,原来只是不会死。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境界与自己相仿,他今日没有办法动的了道缘,但是他还是要出手。   云雾形成的屏障左边,那些剑意散开,簌簌而落,变成一地的冰粒,传来一阵声响。   姬老爷子手里多了把剑,这把剑是姬家的传承之物,剑名无端,和无端剑诀是一个名字。   一剑起,老宅里的风雪强烈了数倍,遮天蔽日,压住视线。   云来往前走了一步,云雾也是扩散开来。   一时间,老宅的南面是风雪,北面是云雾。   但是白色,但却泾渭分明。 第196章 白云苍狗   姬老爷子朝着东南西北各斩了一道剑意过去,这是定乾坤的意思,当初姬涯和十三对斗的时候姬涯用过,只不过后者用的是字。   四道剑意落下之后,整个老宅便是被连贯的剑意封住,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被外界窥伺,除非是越矩圣人或是至圣。   中州城不允许圣人境修道者出手,这是文庙至圣定下的规矩,为的是不殃及中州城里的普通百姓。   前些日子,在烟柳巷无崖子目中无物,强行出手,时候的结局也是极为悲惨,虽说找他麻烦的是薛家,但所有人都清楚,就算薛家不找,文庙也会有人。   而现如今,姬老爷子定下乾坤,其中的意味也是十分明显,他要动用圣境之上的力量,斩开老宅里的云雾。   “姬家要的是乾坤朗朗,是光明的通途之路。”姬老爷子沉声说道,这话是说给道缘听的,也是说给云来听的。   他要将老宅里的云雾驱散,也要确保姬家的未来能够真的走上光明之路,而不会继续衰落下去。   老宅里的风雪很大,寒气深重,那口水井里的井水凝结成冰,上面又是铺满一层层白雪,雪越积越厚,最后漫过了井口的位置。   姬寒往后退了几步,圣境之间的战斗还不是他能够参与的,纵然他的神魂无比强大,可是这具躯体境界低微。   云来则是严阵以待,姬老爷子不是平凡之辈,他手里的无端剑法更是闻名已久,所以,他心里并没有底。   呼—   呼—   老宅外面,有着不少目光看了过来,定乾坤还没有落下的时候,那几道呼啸而至的剑意引起了姬家人的注意。   不过,在感知到姬老爷子在老宅之后,所有人的心思都是变得极为平静,在他们看来,老爷子在,哪里还会发生什么事。   姬老爷子抬起了手臂,手中的无端剑飞了出去,而后隐没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不见身形。风雪里不断出来铮然的剑鸣声,嗡嗡嗡地声响如同千万的蝉鸣声一般。   前一招万剑,这一招则是剑隐。姬老爷子无端剑诀的造诣很高,这一招剑隐更是与他人不同。剑要隐去身形,就是要悄无声息,还要飞行的速度奇快无比,让人出其不意。   但姬老爷子没有遮掩飞剑的身形,而是以漫天风雪为隐;也没有压制剑的铮然声响,而是让剑声震动得更加厉害,满天都是剑鸣,哪里都是剑,自然哪里都没有剑。   这样的剑,更加纯粹,更加的显赫,力量自然也会是更加的强绝霸道。   风雪里,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因为璀璨,在白雪之中交相辉映,继而整个老宅里都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云来看着眼前的白光,面色凝重。他知道落下的白光就是剑光,也知道这破空的一剑很强,真的很强。   他撑起一片云雾,云雾之中是云中一族的传承之物——云涎。云涎和他的圣人意融合在一起,似乎真的变成了天上厚重的云层。   那些白色剑光从天而降,落到云雾之上,再次消失了踪影,似乎被困在云雾之中没有办法出来。   云来身后的姬寒眯紧了双眼,姬老爷子虽说还不是越矩的圣人,但此刻展现出来的剑招已经领悟了矩的真意,已经算是相距不远。   “剑隐没有被你的云雾困住,虽是从天而降,但落下去的地方不是你的云雾,而是你的身后。”姬寒出声提醒道。   云来的面色一滞,他立刻扭身,姬老爷子瞥了一眼远处的道缘,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发现,已经晚了。”   姬老爷子的无端飞剑来到云来的身后,飞剑疾驰,眨眼间便是穿过云来的身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血洞。   血洞出现之后,不断在流血,那把穿体而过的飞剑掉转身躯,朝着云来脖颈的位置再度飞驰,似乎是要将云来的头颅斩断。   飞剑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像是一道天光,眨眼之间能去任何地方,此刻的云来面无表情,先前撑起的云层簌簌而落,非常轻柔。   云和白雪混杂在一起,让人一时间无法分清楚,那些是雪,那些又是云团碎裂开来的碎片。   云来就这么败了吗?   道缘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因为云来并没有败。被洞穿血洞的身影化作一团云雾。   一切都是假象。   飞剑扑空,被那些挥散不去的云雾再次困住。   云来的身影,则是在飞剑困住之后来到了姬老爷子的面前。   “你是云中一族的?”姬老爷子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云来,旋即知道此人的来路,云中一族的陷身神通,最是诡异莫测,能将人完全迷惑住。   他的剑刺中的并非是真身,而是一道幻象,那些流出来的血也是假象,并非是真的。   云层和白雪凝聚在一起,很快形成了冰坨,这些冰坨砸落人间,虚空的那柄飞剑被冰坨砸中,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云来来到姬老爷子面前,两人的圣人意在顷刻间爆发出来,如同瀑布汪洋,猛地碰撞在一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整个老宅晃动的厉害,地上的积雪地面震裂开来,水井上的玄武岩石也是出现了数道裂口,轰地一声炸开。   冰块碎落一地。   碰撞之后,两人分开。   姬老爷子的胸口挨了一拳。   云来的肩头有着一道剑痕,这会流的血是真的血。   两人都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思,因为刚才的一番交手两人都是明白过来,境界修为乃至力量都是相差无几,胜负难以分出来。   老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什么喧嚣声。云来回到姬寒的身后站着,没有说话。   “依托别人的力量,这不算本事。”姬老爷子盯着不远处的道缘,冷冷说道。   “我的本事怎么样,唯一能够说道几句的人,已经不在了。”姬寒面带笑意,手心里的那根黑色毛发隐去。   姬老爷子没有再动手,就不会出手,黑色毛发暂时也没有了作用。   他是道缘,万年前的人间除了老夫子便是他最厉害,若说起本事来,也只有老夫子能够说他几句。   “不打了?”姬寒再一次问道。   “白水泽里还有你多少人。”姬老爷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云来,道缘是上一任白水泽的妖主,虽说现在不是,但却不知道埋了多少棋子。   “这和姬家没有关系。”道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到底要做什么?”   “既然知道我是道缘,也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万年前那场大战道缘没有参与,人间有不少猜测,很多人说道缘怕死,因此不敢前往黑暗深处一战,但是有些人知道内幕。   那时候道缘去了天上,他要对付的人一样恐怖。   “那件事和姬家没有关系。”姬老爷子沉声道。   说完这句话,老爷子离开了老宅,出老宅门之后,他的身子颤颤巍巍。是因为刚才圣人意的碰撞让他这把老骨头震荡不已,还因为他承认了姬寒身体里道缘,就意味着它彻底放弃了姬寒。   纵使这是对姬家最好的选择,但姬寒终究是自己的孙子,这种割舍让他心疼。   一瞬间,姬老爷子仿佛又是苍老了不少。   姬老爷子离开之后,云来倒在地上,他受到的伤势比姬老爷子更严重,无端飞剑的锋锐果然不是说说而已,那一招剑隐更是厉害。   “那一招剑隐里,还藏着折梅的痕迹,你避得开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未必避得开。”   “姬老爷子对于无端剑诀的造诣很高,不过太执着于无端剑诀本身,反而是错过了越矩的可能性。”道缘低头自言自语。   以他曾经的高度和眼界,一眼便是看出了姬老爷子目前的境况,迟迟没有越矩,不是因为修炼不够,境界修为不够,而是因为太执着。   若是能放下无端剑诀的执着,越矩应该用不了多久。   只不过,放下这两个字最是难得。   “我说过你可以不用来,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真人的计划向来天衣无缝,但凡事总有万一,我担心那个万一,所以来了。”云来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吐了一口血水,吞了一粒丹药。   道缘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老宅里的云雾散去,风雪也是散去,今夜的月亮很明,月光倾泻一地。   四周的寒气消散,水井里的冰雪化开。   云来离开了姬家老宅,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落寞,就像……就像是一条离去的狗。   道缘想到了这个念头,但并不会有人任何违和的想法,因为白水泽云中一族,本体也算是狗,白云苍狗。   白云苍狗后面还有一句话,叫做世事无常。   道缘觉得累了,这段时间的推演劳心劳力,他此刻已经到筋疲力尽的地步,他想要消息。   他来到水井旁,纵身一跃,跳入井水之中,在里面拿出自己的躺椅,然后躺在躺椅上,惬意的休息。   这样的休息,持续了三天三夜。 第197章 年是什么   旗云镇上的酒楼,虽说已经是深夜,但是二楼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里面不断有着香气溢散而出,飘满整个酒楼。   姬涯和猫还没有入睡,香气的来源是他们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依旧是红油高汤,很辣,但是两人都吃的很舒服。   猫斜眯着眼,它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所以它斜眯着双眼一直在吃鸭肠和毛肚,没有要跟姬涯说话的意思。   姬涯看着猫吃东西的样子,很是满足,只是他今晚没有吃火锅的胃口。他的心神一直落在中州城的地方,他不知道姬老爷子最后会怎么做。   离开前,他有跟姬老爷子说这么一段话:   姬寒的死如果已成定局,救不回来,也要和道缘撇清关系;否则,整个姬家都会因为道缘要做的事情受到牵连,他终究是姬家人,不能不去担心这些。   姬涯心里也明白,就算自己这么说,姬老爷子也未必会这么做。现如今,只能期望那些封魂钉能够将道缘的神魂从姬寒体内打出来。   猫吃完最后一块毛肚,张着嘴吸气,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这个动作和吃饱喝足后的人类一模一样。   “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猫吃完东西之后喝了一口水,跳回到姬涯的怀里,仰着自己的脑袋小声问道。   “你要是没做完你的事情,要再一次离开,离开之前记得吩咐酒楼里的小二,让他们每天给我准备一顿火锅。”   姬涯抬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抚摸,道:“做完了。”   他要做的都做完了,所以不会再走了。   ……   ……   今天是新年春节的日子。   林纪起了一个大早,或者说他昨天夜里根本没有入睡,修炼到后半夜之后精神很好,根本没有犯困的意思。   早起之后,林纪从水井里打了几桶水,将菜畦地里零零散散的萝卜白菜还有豆角浇水。一个时辰后,林纪下山,往镇子里走。   镇子上的人认出了林纪,依旧记得他是个煞星,因此都是远远地躲避着。   如果不是店铺里的老板不想一年的尾声跟钱过不去,是不会让林纪买店里的东西,会让人直接将他赶出去。   他买了春联,爆竹,一块吊腰的肉,一壶酒,还有一些宣纸。   路过酒楼的时候,他看见了姬涯,姬涯冲着他微微一笑。林纪抬起头,站住身子,然后很恭敬地问候,“先生好。”   姬涯曾经是文庙的学生,又是圣人,而他是东麓学堂的学生,自然是要称呼姬涯一声先生。   这是学堂里的礼。   回到院落里,林纪贴好了春联,然后开始在宣纸上练字。   他写的字要比春联上的字好看,他现在的学问写对春联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林纪没有自己写春联。   因为买春联这件事他做了十多年,不想因此改变。   他在宣纸上练的不是礼字,而是礼易里的一篇文章。   一个时辰过去,宣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字,林纪开始磨刀。   他原本想用在落云峰拿到的那块黑色石头磨刀,可是和当初在茅草屋旁一模一样,他是没有办法用石头在刀上面磨动分毫。   林纪想了想,知道自己是境界修为不够,于是换了一块普通的磨刀石。他这时候没有注意写满了字的宣纸,没有注意到上面有着一层淡淡的辉光,阳光照落在这些辉光之中,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极为浅淡的紫色,十分好看。   这其实就是文庙的浩然气。   从礼易之中领悟到的浩然气,这一丝浩然气又与别的书生不同,因为从没有人见过紫色的浩然气。   磨完刀之后,他开始练刀,没有动用灵力,而是纯粹的体魄力量。林纪练刀练到满头大汗,然后放下刀,提了一桶水冲澡。   洗菜,切菜,做饭,这些事情林纪驾轻就熟,因此做的很快。他将屋里的桌椅搬到了院落,摆好了菜,放好了碗筷。   这时候林纪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没有入睡,还是因为屋里太潮湿了睡不着觉。   木桩附近转悠的马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青菜它不喜欢,肉它也不喜欢,虽然闻着香,但还是没有槐花味的青草香。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一副他自己的,一副他父亲的,一副爷爷的,还有一副是十三姐姐的。   也不知道十三姐姐现如今怎么样了……   他倒了四杯酒,爷爷和父亲的倒在地上,他自己和十三姐姐的则是留在了桌上。   他准备要吃饭的时候,听到了山下的脚步声。   马抬起了脑袋,但很快又将脑袋埋了下去,这样的动作像极了当时十三圣人还在的时候的样子。   它有这样的动作,是因为它察觉到了从山下走上来的人一个个都是厉害的人物,它希望自己不被看到。   最先走进院落的是姬涯,还有他怀里的那只猫。   “酒楼里的厨子放假,我记得你做的一手好菜,所以来这里讨口饭吃,我会给你饭钱。”   这是姬涯来这的原因。   开酒楼的老板来他这里买饭菜,这怎么想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面。   姬涯刚刚落座,院落又进来了另外一个人,山脚下茅草屋里的道士。   这一回,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那条蛇蟒。   道士出现的时候,猫浑身炸毛,瞳孔瞪大盯视着他。   姬涯则是神色自若,将猫炸立的毛发慢慢抚平。   猫想起来这会姬涯在自己身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于是老老实实窝在姬涯的怀里。   姬涯和道士不是一起上山的,一个从南面来,一个从东面,两人一前一后,虽说差的时间不久,但是并没有在路口遇见。   姬涯和道士看见彼此,都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反倒是林纪,觉得眼前的气氛好生诡异。   吃饭的桌上,顿时热闹起来,都没有人动筷,如果三个人吃饭,菜明显不够。   “你也是来吃饭的?”   道士点了点头。   “饭钱?”   “他给。”道士指了指姬涯。   后者怀里的猫愤怒的呲牙咧嘴,似乎在说凭什么。   且不说道士和姬涯算不上是朋友,真要论起关系来还是不想戒备的敌人。给敌人掏饭钱,谁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况且,猫很清楚,姬涯虽说是个酒楼老板,但却是个十分扣的人,哪里会主动替别人付钱?   “凭什么?”姬涯也是这么问,不过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平静,眼眸里的光如同湖面一般。   道士用手指指了指天上,然后缓缓说道,“就凭天在看。”   道士的这句话很是奇怪,猫听不懂。   林纪想到的是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   姬涯想的更多,知道更多,于是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深意,然后点了点头。   他点头就是同意,虽说有些肉疼,但他总觉得这是一场交易,还是一场不亏的交易,对此他十分有自信。   猫挠了挠姬涯的肚子,似乎是在说你是不是疯了。   姬涯微微一笑,还是如刚才一般摸着猫的毛发。   “谁付钱都可以,不要白吃就行。”林纪面无表情,他起身离开,去厨房打算再炒两个菜。三个人一只猫,桌上的两盘菜根本不够。   林纪语气虽然漠然,但此刻心里仍旧是极为不平静。道士能让姬涯前辈吃瘪,肯定不会比姬涯前辈弱到哪里去。   原来……又是一尊圣人。   他想到之前和圣人那般说话,一时间冷汗涔涔,他不想被人发现他此刻的神情,所以接着炒菜为由离开。   林纪离开之后,猫从姬涯的怀里跳了出来,跳到另外一个空位置上趴着坐下来,然后看着桌子上的热菜,闻到了那股猪油的香味。   “你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姬涯问道。   “过年。”   “过年?”   “我想要明白,年是什么。”道士眯着眼笑,此刻的他十分温和,看不出有半分歹意。   道士想要弄明白,年是什么,因为他在天上的时候,总是听到年这个字,很多人念叨,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念叨,所以他要来亲自感受一番,年的滋味究竟是什么。   “我问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姬涯问的,不是他来半山腰,而是问他为什么要来旗云镇,而且还在旗云镇一直待着。   他看不透道士的境界修为,想不到他的来历,对此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十分忌惮,尤其是在道士丈量镇子上那几条街距离的时候。   道士在丈量距离,说明他知道旗云镇上有座大阵,而知道这件事的,人间真没有多少人。   “这里的山水和人都很有趣。”   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来了这里,这是道士的回答,这个回答仍旧是没有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姬涯叹了一口气,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后续的菜很快便做好了,林纪端了出来。   四菜一汤,很是丰盛。   虽说丰盛,但吃饭的人却很古怪。   猫只吃那盘红烧鱼。   姬涯只吃白菜梗炒肉。   道士只吃那一碗豆腐。   吃饭的过程也没有人说话。   ………   ………   林纪盯着他们,只说了一句,就算只吃一样菜,饭菜分文不少,他说的很认真,瞳眸里满是亮光。猫从他这句话里断定,林纪是比姬涯还要视钱如命的人。   姬涯闻言,哈哈大笑地告诉林纪,饭钱不会少一文。   道士听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他从林纪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不再只吃那一盘豆腐,他跟猫抢鱼肉,还吃那一盘炒肉,还有萝卜丝。   和刚才似乎换了一个人,截然不同。   道士忽然学会了,不能吃亏这件事情。   他不能吃亏,所以所有的菜他都要吃。只是让林纪不明白的是,道士分明没有付钱…… 第198章 突然而至的钟声   林纪打的那一壶酒喝光了,但是酒量好的姬涯根本没有过到瘾,才学会喝酒的道士则是意犹未尽,嚷嚷着一定要喝酒的猫则是醉晕了过去,呼呼大睡。   酒足饭饱之后,姬涯抱着猫离开半山腰的院落,他给了林纪三两银子,算作是这段饭两人一猫的饭钱。   姬涯走了之后,道士起身,走到那口水井旁,将头探出去看里面,那个秩字虽然隐没了身形,但他知道还在。   有这个字在,他只能继续挖洞。   道士算过山脚下挖洞到水井下方的位置需要挖多长的地道,眼下挖的还只是很小的一段距离。   “你真的确定要拿住那块石头?”道士临走前,又是再一次问到林纪这句话,神情严肃。   嗯。   林纪嗯了一声,算是答案。   道士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路过院落木桩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八匹马,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要不要跟着我?”   那匹马埋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它在装死。   “可惜了……”道士叹息了一声,马并不知道道士在叹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错过了一桩天大的造化,它只是在装死。   道士下山之后,就回茅草屋睡觉了,酒这种东西喝多了,真的会让人晕头转向。其实他只要用灵力将酒劲逼出来就好,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林纪收拾好东西之后,动身去自己父亲和爷爷的坟前,他想陪着他们,也想和他们说会话。   今天是春节。   林纪离开院落之后,桌上的那张纸被风吹了起来,越吹越高,然后飘到了水井的上方,不偏不倚地落了下去。   宣纸落下去之后,水井里冒了一些光出来,这些光持续的时间十分短暂,是金色和紫色的光。   光出现的那一刹那,里面的法阵便是被触动,水井里的水位迅速下降,转眼间露出来一个秩字,而秩字的下面出现了一块通体黑色的大石头。   这块石头和林纪拿来磨刀的石头十分相近,只是要大上很多。   林纪练字的那张宣纸,从秩字上面穿了过去,旋即落到了那块黑色的大石头上面。石头上面出现了一簇火苗,火苗将宣纸燃烧成灰烬,但是宣纸上的黑子却是一个个剥落下来,变成了黑色的蝌蚪。   降下去的水位再一次变高,将石头淹没,将灰烬冲散,将秩字淹没。   那些黑色的蝌蚪在井水里游来游去,最后整齐划一的进入黑色石头之中。   石头上面,多了很多纹路,这些纹路就是林纪在纸上练的字,此刻字已经是变成了石头上的铭文。   人间里,没人知道水井里发生了什么。   哪怕宣纸越过秩字,姬涯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丝一场。   但是在人间之外,却有人发现了水井里的变化。   是老夫子,他在黑暗深处,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半山腰院落的那口水井,他的双眸深邃漆黑,和黑暗融为一体,但是宣纸落下冒出光的时候,他的双眸于此刻也是出现了光亮。   老夫子看着那些光,欣慰的笑了笑。   这束光他等了很久,以为等不到了,没想到还是等到了。   “所以,你还觉得你是对的吗?”老夫子的声音在黑暗的巢湖里游荡,四周泛起涟漪。   不知道是湖水的涟漪,还是神识的涟漪。   除了涟漪,这片黑暗的空间寂静无声,这样的沉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之后,黑暗里传出来一声冷哼。   冷哼声从远及近,最后笼罩整个黑暗空间,原本的涟漪变成了风浪,一波又一波朝着黑暗的边缘涌去。   这一声冷哼,仿佛是在说,走着瞧……   老夫子面色自若,没有被这一道冷哼及眼前的风浪吓唬道,他只是捻着胡须,静静地看着院落里水井深处。   既然已经出现了,离结束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他抬起手,仅仅只是抬起,没有多余的动作,黑暗里却是出现了一个智字,这个字没有发出太过耀眼的光芒,但却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   智字从东边移动到西边。   与此同时,人间的太阳从高空的位置移动到东边,然后落下。   ……   ……   太阳落山了,人间的不少人都是注意到这一点。   日升月落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大中午的太阳就落山,而且是反着方向落山,这就是已经诡异奇怪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这是亘古不见的事情。   人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之前天裂三百里的景象,如今又是太阳回落,种种迹象都表明,人间要遭灾劫。   无数人看着突如其来的黑夜,心里恐慌不已。   今天,还正好是春节。   三位至圣在太阳落下的时候立刻动身,来到了荒境天黑暗深处,三人站在拿道裂口正下方,似有所待。   只是,他们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头顶的裂缝没有丝毫的变化,什么也不曾发生。   三人面面相觑。   牛鼻子老道抱怨了一句,“我先回东海了。”   百里砂他还没有找到,所以要在东海沙滩上继续找沙子。   “会不会是记载有误。”   灯捻问道。   这里的记载,说的是文庙春风阁里关于老夫子的记载。   老夫子曾经留下一句话:   日落于东,造化以钟。   这句话鲜有人知,但就算是三位至圣,也不太明白这句话的真意,只是今日正好看见了日落于东的景象,所以急忙赶到穹顶裂缝。   他们以为造化会是老夫子从黑暗深处带出来的东西。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造化以钟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西漠悬空寺的敲钟声响了。   中州城三座学堂的钟声也是响了。   不仅如此,人间所有学堂的钟声都是响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是在浩渺的钟声里。   茅草屋里的道士听见了钟声,他觉得吵闹,于是缩进被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钟声响起的时候,在酒楼边角窝着睡觉的猫,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铜钟。   铜钟里发出很微弱的声音,但猫睡的很沉,并没有醒过来。   莲花池阁楼里被困住的十三,听见了钟音,她盘坐于地,开始在地上写字,她写的是礼易里的文章,很快地上写满了字,然后她开始在虚空写字。   当她将阁楼里所有的空间写满密密麻麻的金光大字之后,她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面颊生出了一些用力过度之后的红晕。她是越矩的圣人,灵力充沛,但写这些字却耗费了她全部的灵力心力。   她很累,但眼里却满是精光,那是希望的光芒,没有一点疲累的样子。   远方的钟声飘来之后,和悬空寺的钟声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来路,悬空寺里和尚们的诵经声,也是被钟声掩盖。   十三四周的那些金光大字,忽然之间震动起来,似乎是受了钟声的影响。   不一会儿,金光大字震动的愈发厉害,一时间好似沸腾一般。   那些金光大字盘旋高空,最好没入十三的身体之中。   金光消散,圣人意也是敛去。   悬空寺里的钟声还在,而十三这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此刻的她不再喘息,一道璀璨耀眼的光束从她体内迸射而出,但她的神色十分平静,她看着四周随风而动的莲花,下一刻身形便是来到了阁楼之外的莲花池边。   她摘了一朵双生莲,然后离开了悬空寺。   阁楼里有悬空寺的法阵,十三出不来才是,若是能出来早就离开了。   现在她能出来,是因为大阵破了;而法阵能破掉,因为此刻的十三,已经踏破天宫。   ……   ……   钟声传递人间,数道强横的气息冲天而起,一束束白光刺破黑夜,给人间带来了光明。   到这时候,三位至圣哪里会不明白,老夫子说的造化以钟是什么意思。   钟声,就是大音希声,也就是道音。   道音之下,不少人都是能够打破桎梏,朝前再走一步。   这一道钟声,让人间多了两位踏天宫的强者。   多了数位越矩的圣人。   剩下的几位未入圣的圣下之极,也是破入圣境。   人间一下子多了很多强者。   “钟声难道是号角声?”灯捻看着文仁至圣,心中有所猜测。   接着两人都是望向黑暗深处。   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如果说已经到了反攻的时候,所以才会有钟声,可黑暗深处不应该这么静寂无声。   “应该不远了。”   文仁面色凝重。   从天裂三百里开始,到现在的钟声,黑暗深处虽然一直平静如常,但是整个人间却并不平静。   或许,这条路的终点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只是,有些人还没有成长起来。   钟声响起的时候,林纪在坟前和父亲和爷爷说话。   他讲了自己离开旗云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说完之后,他就静静地待着。钟声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有些好奇,但只是好奇。比起钟声,他更加好奇为什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暗得厉害。   可偏偏没有下雨的迹象。   至于钟声带来了什么,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   林纪回到院落,在木桩旁修炼,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   东麓学堂的瞎子书生站在春秋阁的门前,心神微凛。整个人间,只有他清楚地知道,钟声来自于老夫子落笔的声音,人间的那些造化,则是来源于老夫子的那个智字。   智字,曾经也是他的东西,只是现在被留在了黑暗深处。   可是他不明白,钟声落下道音能有什么作用?   人间不过是多些踏天宫以及越矩的强者,并不能多至圣,或者至圣再进一步。   如此这般,其实并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老夫子这么做,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第199章 钟声响起后的人间   钟声响起的时候,中州城湖底暗陇里睡觉的妖主,姬家老宅水井里躺在躺椅上的姬寒都是不约而同地睁开眼,两人的视线都是看向荒境天黑暗深处。   “原来……你也没有死。”   道缘自顾自地呢喃道,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老夫子没有死,作为相识已久的朋友,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道缘脸上有高兴的神情,但还有别的情绪。   疑惑,古怪,凝重……   就算是古圣,也没有办法活万年之久,道缘自己是通过移魂更换身躯来做到一直活下来。   妖主本身是妖兽,寿命悠长。   老夫子并不是妖兽,难不成在黑暗深处境界又有所突破?   道缘摇了摇头,他觉得不是,如果老夫子再度突破,黑暗深处的那位,也不会是对手;老夫子能够出来,黑暗的危机也能够彻底解决。   难道……黑暗里其实没有时间的概念,岁月不曾流逝,自然就不会有寿命将至的说法。   真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能够长生?修道之人修道,与天争命,既是为了强大,也是为了长生。   只是,若要在黑暗深处孤寂地漂泊,这样的长生,又能有什么乐趣?   姬寒从躺椅上下来,半截身子没落井水之中,水微凉,他听着钟声开始练剑,练的不是姬家的无端剑诀,练的是他自己的剑。   一段时间之后,姬寒停下了舞剑的动作,面露不喜和怨愤,他发现,充斥道音的钟声,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是老夫子那家伙故意的吗?   道缘心中暗想,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钟声传递的道音作用于神魂,再由神魂遍及全身。   他的神魂强度整个人间已经无人能够出其右,所以这道钟声并不能给神魂带来什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机缘造化。   他现在,差的不是神魂,而是神魂意识与这具躯体的融合程度。   道缘看了一眼天上,想着是时候去虚境彻底解决自己的事情了。   为了能去虚境,他将赤鼻放了出来,又准备了不少的天材地宝,确认了那座覆盖身上的法阵不会有什么偏颇。   到如今,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双生莲。   不过双生莲,也应该在路上了。   道缘斜眯着眼,脸上有一缕笑意,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老夫子这道钟音呢。   说起来……难不成老夫子早有所料,钟声其实就是为我准备的?   道缘心里闪过很多猜疑,这些猜疑纷纷指向老夫子。文庙的默识从来不只是识人通慧而已,还有着窥伺未来的能力。   但迄今为止,也只有老夫子能够做到。   或许,老夫子当年便知道自己与天一战会输,但却不会死;或许,他甚至知道自己要怎么对付头顶上的这片天。   联手吗?   道缘的脑海里冒出这个词,然后很快摇了摇头,他不觉得会是如此。   他挥手,将水面上的躺椅收走,然后腾身而起,换了一身衣服。   半截身子没落水中,其实是在沐浴。   换完衣服之后,道缘离开水井。在走出老宅的时候,他看见姬老爷子站在老宅门口,是在等他。   “这是老夫子的钟音?”他等着道缘,是有事情要问。   “是,老夫子的那个智字。”道缘没有遮掩隐瞒。   “老夫子还在?”姬老爷子满眼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都还在。”道缘自嘲道。   不论如何,人间更多谈论的都是老夫子,但是道缘这个名字则是渐渐消失,这多少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老夫子的确要比他厉害,既然他还在,老夫子没有道理不在。   姬老爷子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因此眼里的震惊渐渐消失。   “没突破?”道缘感受了一下姬老爷子身上的气息,并没有越矩。   “钟声洗礼之后,离得越来越近,但还没到,越矩终究不是简单的事情。”姬老爷子唏嘘一声。   越矩也是他希望能达成的一件事,若是越矩,寿命再增千年,他还能让姬家在中州城屹立,甚至恢复昔日荣光。   “越矩原本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姬寒丢下这句话后,离开了姬家。   他不知道姬老爷子能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虽说越矩简单,但也需要领悟其中简单的意思。   姬老爷子闻言,怔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走进老宅,落下四道剑意定乾坤,然后在里面修行。   定乾坤隔绝了圣人意,但里面漫天的风雪,却让人感觉到了凛然的寒意。   ……   ……   林纪靠着木桩睡了一会。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色亮了,然后看见了那匹马。   马的神态样子很奇怪,它很拘谨,浑身在发抖,似乎……似乎碰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林纪的视线有所偏移,接着就看见了马旁边站着一个人。   “十三姐姐!”不是别人,正是十三。   林纪突然冲了过去,十三则是看着他,眼里都是笑意。   她能脱困,是因为那道钟声,而钟声的来源是老夫子的那个智字。   智字是那枚印章里的字。   仁义礼智。   仁和智被老夫子带走遗留在黑暗深处,另外两个字则是留在印章里。智字忽然发出声音,十三心中认定与林纪有关。   因为印章选择了林纪。   所以,绕一圈回来,其实是林纪救了自己。   当初她救了林纪,现在林纪救了她,因果这种事情,果然是一啄一饮。   “十三姐姐,你——”   林纪有很多话要和十三说,不过十三时间不多,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情要做,只是过来见你一面。”   “写个字我看看。”十三忽然吩咐道,就像是学堂里的先生突然而至抽查作业一般。   林纪点点头,走到桌旁,提笔写字。   这回他写的不是礼字,而是十三的那个止字。   十三看着林纪落笔写下的字,苍劲有力,心里很是满意。   “刀练的怎么样?”十三又是问道。   林纪放下笔,拿起刀,挥砍了一刀。   这一刀没有用灵力,劈砍出来却很有气势,也很有力量,这些天林纪已经领悟了刀意,刀道一途前进了很大一步。   练刀也好,练字也罢,林纪都是越过了一个阶梯,只是他的境界仍旧是离阳中境,没有丝毫的变化。   对于这一点,十三看的很清楚,她原本嫌林纪的境界修为提升的太慢,但看见写的字劈出来的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检查完林纪的功课之后,十三让林纪带着他去后山,给他死去的父亲和爷爷上了炷香。到坟头的时候,十三看了四周,然后视线落在两座坟墓上面。   神色微凝。   道门的破障是门很不俗的神通,她曾经在牛鼻子老道面前嚷嚷着要学,最后也是学了大半。   只是后来还是觉得不如文庙的默识,也就没有再修炼下去。   刚才,不知是风吹还是草动,十三下意识地动用了破障,接着便是发现,两座坟墓都是空的,并没有一具尸体。   如果只是林纪父亲的坟墓是空的,倒也能理解,时隔那么多年,估计已经腐烂不堪了,但是林纪爷爷下葬没有多久,棺材里不应该这么空才是。   十三指尖微动,悄悄写了一个止字,止字没有金色的亮光,仿佛透明一般进入虚空,而后巡曳。   止字游过每一寸虚空,中间停顿了数次。   十三展开破障,凝视着止字停顿时候所在的方位节点,看见一缕缕十分隐晦的灵力节点。   这是?   这些灵力节点在十三的眼里,逐渐演变成一座法阵,看完最后一个节点,十三心里突然惊了一下。   因为这法阵的手笔,玄诡莫测,饶是她此刻踏天宫的境界修为,都是无法勘破。   是谁布下的这座法阵?   又为何要布下?   若说人间能布下这样一座法阵的,只可能是顶天的那三根柱子——至圣。十三在林纪的身上也的确是看见了三位至圣缠绕的因果,所以大阵的确可能出自他们之手。   只是,三位至圣任何一位都没有必要在两座坟墓之上落下法阵。   十三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这座法阵能有什么作用,若是法阵落在半山腰的院落,她反而是能想明白。   至于里面棺材里没人这件事情,十三没打算告诉林纪。人死了不会复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告诉林纪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是会让他怀疑尸体的去处而心神不宁。   自己既然是十三的领路人,追踪尸体去处的事情,等自己的事做完之后,她会去做。   离开后山的坟墓,十三和林纪道了别,然后离开半山腰,走向旗云镇。   她走的时候,将那匹马也带走了。   这匹马在十三出现之后就一直在装死,埋着头,青草也不吃。它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谨慎了,可没想到还是被十三盯上了。   十三要带自己走。   虽说十三是美女,想着被美女骑在身上滋味肯定很是不错,可它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没命。   十三知道这匹马心中所想,重重敲打了一下它的脑袋,眼里都是凶煞气。   马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胡思乱想些什么。   十三领着这匹马来到旗云镇镇子里,路过姬涯的酒楼,但是没有进去。   她在最大的那条街道上走着,一直走到尽头,站在宁家的门前,推开门进去。   招待十三的是宁家的那对夫妻。   他们知道十三圣人要来,因为真人早有吩咐。   道缘说的在路上,指的就是十三,以及她手里从悬空寺莲花池摘下来的双生莲。   他要取悬空寺的双生莲本可以跟灯捻直接要,但他信不过没有头发的和尚,而且佛门最重因果。   因此他设了个计划,绕了一圈。 第200章 酒葫芦里的沙子   道缘的计划说来简单,但要做到,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就是一件足够难做的事情。   上次来旗云镇宁家宅子里的时候,他吩咐宁家的人去西漠悬空寺将南离的神魂带走。西漠悬空寺发生的那件劫持的事件,至今没有被人发现,出手的就是曾经的宁家。   那一趟运往雪原的物资里,有着南离的神魂,是道缘和灯捻索取的,但也是道缘吩咐人去抢的。   这是无赖的行径,但总好过相信悬空寺里的和尚。   他需要南离的神魂,也并非真如告诉灯捻的那般,需要有人替他引虚境雷霆;这么说,只是为了让灯捻揣测不到自己要做事情的细节。   说白了,他就是不相信灯捻。   南离神魂还没有到手之前,道缘便已经吩咐手底下潜伏在悬空寺的人告诉被囚禁的十三,出来后去旗云镇宁家,带一株莲花池旁的双生莲来换南离神魂。   这个计划里,前面安排的事情都极为容易,不过十三要突破悬空寺的囚禁法阵,不是易事。   就算十三修道天赋惊人,那个止又是一方大字。   道缘以为还需要再等等,没想到黑暗深处会飘出钟声,十三借着大道之音,顺利破镜,成为踏天宫的强者。   所以说,老夫子是不是真的早有预料,暗中帮自己做些事情?   道缘越发这么觉得。   宁家宅子厢房内。   桌上有两个木盒,一大一小,一黑一红。   大的木盒装的是莲花池里的双生莲。   小的木盒装的是南离的神魂。   十三感受到了南离神魂的气息,她的心神有些恍惚,虽然控制的很好,但是手指仍旧是在震撼,眼里的光闪烁不定,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像是云遮雾绕一般。   南离。   她的嘴唇微动,轻声呢喃了一句。   宁氏将装有神魂的木盒推给十三,自己则是将装有双生莲的木盒交给自己的丈夫,吩咐他带走。   宁氏宅院里有一条地道,地道直接通往旗云镇镇外,地道之上布满了遮掩天机的法阵,很多惊悚骇闻的消息都在这条地道里传递。   地道外,云来等了很久,他拿到双生莲之后,便离开旗云镇,返回中州城。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可真人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这么费劲心思呢?   只是怕被悬空寺的灯捻至圣发现?   云来觉得不是。   因为真人在和灯捻至圣对话的时候,丝毫感受不到他对至圣有什么警惕或是不安。反而是很平静淡然,那种感觉,就像是大人面对小孩子一般。   “真人究竟是谁?”悬空寺里传话的弥陀说到了真人,眼下的宁氏也是提到了真人,十三双手捧着南离的神魂,总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真人就是真人。”宁氏微微一笑,不知道是故作神秘,还是真的有那么神秘。   “我是一枚棋子吧?”   宁氏深深看了一眼十三,眼神里有些惋惜,“人间里的人,谁不是棋子?”   是反问,也是回答。   只是十三关注的点并不在这,以踏天宫强者为棋子,又会是什么级数的强者?她脑海里想象不出来人间除了至圣还有哪位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而且,悬空寺里也有他的人。   接着十三想到了坟墓上面的那座法阵,难不成也是出自这位真人之手?   十三想要调查清楚,她担心林纪。   “我要怎么找到他?”   “真人说过,你会想要见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什么时候?”   “真人没有说。”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十三来旗云镇宁家,也只是为了用双生莲换南离的神魂,她知道问不出来结果,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离开宁宅,十三没有去半山腰的院落,而是去了一趟酒楼,和姬涯吃了顿火锅,喝了一壶女儿红。   钟声响起,人间多了两位踏天宫的强者。   一位是十三。   一位是姬涯。   只是两人的身份鲜有人知。   十三和姬涯都不明白老夫子此举究竟是有着什么目的,毕竟是夫子的念头,不是那么容易能想到的。   酒过三巡之后,十三让姬涯照顾下半山腰的林纪,然后化身流光前往白水泽。   南离的神魂因为那一道劫雷缠绕的劫雷而崩散,虽说灯捻至圣出手将他神魂聚拢在双生莲,但仍旧不够。   她要带南离去白水泽的南离木族地,先是养魂,然后再让南离借由南离木恢复肉身,再度复活过来。   这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不过她愿意等,至少这一次的等待,是有结果的。   牛鼻子老道听到钟声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抬眼望着北边黑暗深处,不知不觉间扯断了一根胡须,疼的厉害。   继续扯断之后,他没有再管钟声的事情,他在东海沙滩上找沙子。是一粒很平凡普通的沙子,但又是一粒很不平凡普通的沙子。前者说的是沙子的外形,后者说的是沙子的作用。   百里沙。   这种东西,无论是破障,默识,慧眼都没有办法发现,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感应,一寸寸地,一粒粒沙子去感应。   他累了,靠着一块石头打盹。   醒来的时候,他瞧见了归海渔船上的一道身影。   那是位老者,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脸上的皮肤被阳光晒的黝黑。   老者腰间挂着个酒壶,手里拿着把鱼竿,后背背着一个竹娄。   看样子,他是出海去钓鱼。   不过背篓里没有什么东西,看来今天的收成不好。   老者来到牛鼻子老道身旁的这块大石头附近坐下,也是靠着,两人离得不远。牛鼻子老道看见了老者的鱼钩,不是弯的,而是直的,微感诧异。   老者看了牛鼻子老道一眼,然后问道:   “道士?会算命吗?”   “不是算命,是凶吉。”   “替我算算命。”老者似乎没有听到牛鼻子老道的回话,仍旧是自顾自说道,他拧开酒壶的盖子,灌了一大口酒进去。   酒水顺着嘴边的胡须流下来,这幅喝酒的模样,倒是和牛鼻子老道喝酒时候一模一样。   牛鼻子老道闻到了流出来的酒水的香气,馥郁浓厚,不知道是哪家酒店酿造的,他想着这酒喝起来一定有滋有味。   他咂了咂嘴巴,一时间犯了酒瘾。   “我算不了你的命,只能测吉凶,看前程,同姻缘。”牛鼻子老道说的这番话,就是一般江湖术士说的那番话。   “那就算算我今日能不能钓到鱼。”老者仍旧是不依不挠。   牛鼻子老道瞥了一眼老者笔直的鱼钩,摇了摇头,“这用不着算,笔直的鱼钩能钓到鱼那就见了鬼。”   老者又是灌了一口酒,爽朗大笑起来。   “笔直的鱼钩为什么钓不到鱼?我可是看见有人用浑圆的珠子把鱼钓了上来。”老者嘿嘿一笑,与此同时视线也是凝视着牛鼻子老道。   老道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老人的这句话以及他注视过来的目光,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他不是普通人,他看见南华山顶的那一幕。   他说的圆珠,就是灯捻的念珠。   他说的鱼,是那一尾魂魄。   没道理啊,罗天盘下只余阴阳,眼前这人不可能看得见才是,难不成是哪里出了纰漏?   老道想到了更加深远的问题。   老人既然能够看得见,那说明其他人也能看的见。他自信罗天盘遮掩天机的能力,认为天上那位看不见,黑暗深处里面那位也看不见。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笔直的鱼钩既然能够钓到鱼,你为什么一无所获?”牛鼻子老道斜眯着眼道。   “我钓鱼,愿者上钩。”   “那还是没钓到。”牛鼻子老道眯紧了双眼。   老人摇了摇头,“我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但你来了,就有了收获。”   “我不是鱼。”他咧开嘴笑,胡须被吹向两边。   “这人间如水,谁都是鱼。”老人继续说道,他没有再喝酒,而是将酒壶抛向了海里。   老道听到了酒壶里晃荡的水声,知道里面还有不少的酒水,就这么扔进海里,岂不是太过浪费。   “你是钓鱼人?”   “我也是鱼。”   “鱼能钓鱼?”   “人都能杀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鱼要钓鱼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不一样。”   “但道理都一样。”   ……   ……   两个老人的对话不着边际,让人猜想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能看见,牛鼻子老道在这个过程里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原来,你是守沙人。”   这里的沙,不是海滩上的沙子,而是百里沙,也就是牛鼻子老道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只有找到了百里沙,才能找到通往遗族聚集地的入口。   守护百里沙的,便是守沙人。   牛鼻子老道的话音刚落下,抛入海水中的酒葫芦越变越大,就像是吸了水的海棉不断的扩张,到最后体型是原来的成百上千倍。   他看着眼前的葫芦,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则是面带微笑,“我知道,你会自己进去。”   他的鱼钩是笔直的,愿者上钩,他一直在等道一,他知道他来了,就会主动进去。   老道进去之后看见了葫芦内部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百里沙不只是一粒沙子而已,他可以微若尘沙,也可以大若巨石。   “百里沙,原本是从天外落下的一块陨石,他的来历是个秘辛,只有皇族掌权者,才知道。”   老人扛着鱼竿走了进来。   随后,葫芦嘴被封住,葫芦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和刚开始老人拿出来喝酒一般大小。葫芦在海水里飘荡,不知道要去往何方,老道则是在老人的带领下,走进了百里沙。   这块巨石,就是百里沙,也是百里沙的入口。   而里面,就是遗族的聚集地。 第201章 人间换过天   百里沙内部的空间很大,大到和整个中州城相差无几。   佛门有芥子须弥的说法,但是道一从来没有见过,悬空寺里只有记载没有真实存在的秘境或是道器。   现在看来,百里沙就是这样的道器。   和佛门有关?   道一庞大的神识笼罩四周,这处空间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头顶是蓝天白云和散发着金色光线的阳光;大地之上有山川河流,有茂密葱郁的树林;地上绿草如茵。   近处是分割的十分整齐的稻田,一块块接壤,里面的水稻还是苗,没到收成的时候。   道一跟着老人在脚下这条道路上径直地走。   四周渐渐有了人影,这些人无疑就是遗族之人。不过这些人只是普通人,不是修道者,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咦?   道一注意到他们手里拿着的工具,和人间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工具里有灵力……道器?   “那些人手上拿的是灵具,用来除草施肥的东西。”老人知道道一心中疑惑,因此解释道。   走的越久,四周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注意到道一这个陌生人,只是在看见老人的时候投来尊敬的神情。   道一见了很多人,没有一个是修道者。百里沙里的都是皇朝存留下来的人,大都是皇室及一些大臣的后人。老夫子推翻皇朝统治之前,皇朝是人间最大的势力,拥有最多的修行法门,就算隐世逃亡,法门也不可能没有。   百里沙里灵气浓郁,虽说比不上中州城,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修道法门,有灵气,竟然少有人修炼。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更诡异的是,眼前的建筑。   皇朝覆灭是万年前的事情,皇朝遗民进入百里沙生活也是万年前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皇朝的统治应该在这里根深蒂固,皇宫也应该森然而立。   道一没有看见皇宫,甚至连点像样的城墙高楼都没有,有的只是普通的宅院和茅草屋。   这让他一时间想不明白。   眼前有宅院,有街道,房屋的走向,街上铺的青砖,四周的柳树都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明明是第一次进入百里沙内部的空间,但却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   道一思索了一会,终于是明白过来,他觉得熟悉是因为这里的建筑,树木,布局都和旗云镇一模一样,包括北边的山峰。   他没来过这里,但是去过很多次旗云镇。   “这里是?”道一问道。   老人笑而不语,他带着道一穿过旗云镇的街道,来到镇子另一个方向的边缘位置,然后上山,最终来到半山腰的院落。   在人间,旗云镇外的这座山靠着落云峰,半山腰的院落,是林纪的家。   院落很大,那口水井,包括后面的菜畦地,旁边的茅草屋都是一模一样。   若要说不同的话,就是那棵槐树还在,并没有变成木桩。   道一有问题想要问老人,转身的时候发现后者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竟然没有察觉。   自己明明是至圣……他想着这一点的时候,发现这片院落里没有丝毫的天地灵气,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道韵规则,宛如死寂之地一般。   “落魄山……”道一皱起了眉头。   “落魄山这个名字,与它的存在背道而驰。事实上这里并不落魄,反而充满希望。”   声音从茅草屋里面传来。   落魄山的由来他们三位至圣推演过很多次,仍旧是一无所获,他们认为落魄山来源于天道,拥有禁法禁道能力的,只可能是天上的那位。   因此,他们都不曾对落魄山进行过多的试探或是阻挠,也没有阻止修道者进入落魄山寻觅灵魄,而是任由其发展。   现在看来,落魄山的出现不是因为头顶的这片天,而是因为茅草屋里的人。   是茅草屋里的人每百年出手一次,将云层法阵落下,让一处地域禁法禁道。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动用神识探查,但他知道了里面人的身份,只有那位,才可能让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常化。   那位……就是曾将皇朝还在时候的皇主,也就是人间仅存的一位古圣。   当年同为古圣的老夫子和他一战,整个人间动荡。最后老夫子从天上走了下来,人间却再没有皇主的影子。   皇室之人流离失所,大部分都被积怨已久的修道人士诛杀。   现在看来,他料想的不错,老皇主上天一战时带走了百里沙,里面藏着不是皇朝之人,皇主没有死,一直躲藏到现在。   百里沙的皇族遗民万年的时间,繁衍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进来。”里面再度传出来声音,语气很沉闷,但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虽说不是皇主,仍旧是古圣,整个人间最强大的人,道一在他面前,只是后辈而已。   所以道一不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带有些命令的意味。   他走进茅草屋。   屋里的家具摆放也和林纪家中一样。   桌上摆了张棋盘,老皇主坐在上位。棋盘上落了很多子,黑白两色,道一扫了一眼棋盘,知道这局棋并没有下完。   另外一个对弈的人是谁?   “既然来了,就下盘棋。”老皇主说道。   道一没有拒绝,走到桌旁坐下,神色静默地看着棋盘上的局势。   这盘棋,局势并不凶险,反而是平淡如水,黑子占优,白子落了下风。   “到你了。”老皇主道。   ……   ……   两人的对弈持续了三天三夜,起初道一落子很快,但是后面白子的颓势愈演愈烈,落子也就慢了下来。   他想尽一切止住白子的颓势,却没有什么成效。   起初,白子只是有一点下风而已,并不足以满盘皆输。但就是从自己落下的那一子开始,走向了落败的道路。   道一心中将棋局不断复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那个时间节点,无论自己落子落向哪一步,都是错的,都不能够将这局棋拯救回来。   是老皇主的棋力更高?   还是因为……   最后,白子还是落败了。   “你们都输了,所以你们的路都不对。”老皇主眼神飘渺,双眼浑浊没有一丝光亮。他周遭的虚空宛如实质一般,在他举手抬足之间不断的荡出层层的涟漪。   “棋局出现过几次?”老皇主那句话的意思,自然是有多人下过这盘棋,他下过,还有谁也下过?   “在你之前,有三次。”   “下期之人都是谁?”   这句话其实很唐突,但道一向来脸皮比较厚,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老夫子,头顶的那位,还有道缘。”   “前两位都是万年前的事情了;一位是老夫子,一位是头顶那片天。”   皇主和老夫子的天上之战,道一在一些记载里了解到一角。当初天上之战,老夫子和皇主最开始是打了一架,只是没有分出胜负,那时候的老夫子虽说也是古圣境界,但终究没有掌握人间气运的皇主底蕴深厚。   那一战没有分出胜负之后,两人便是在天端有过一局棋,以天空为盘,以星辰为字。这一盘棋下了很久,最后没人知道胜负,但他们都认为,是老夫子赢了。   不然走出来的应该是皇主才是。   现如今听皇主的话,输的竟然是老夫子。   这还不是让道一震惊的事情,他震惊的是第二位,竟然是头顶那片天。   皇主知道道一心中疑惑,于是开口解释道:   “那一盘棋是在天上下的,天上是那位的地盘,他看的很清楚,也看的很仔细,他对棋局有很大的兴趣,所以在老夫子走后也是坐下来下了一局棋。”   “他也输了。”   就算他是天上那位,也还是输了。   皇主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得意和自傲,丝毫没有战胜了天的成就感。   “第三位是谁?”   “道缘。”   很多人早已经忘了道缘真人的存在,但是道一不会忘,因为道缘曾经也是道门门主。   “道缘落下的字很有希望,他说的那番话,也很有说服力,只是他最后还是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那意味着路不对。   哪怕其他话说的再漂亮。   “三条路都不对,都得不到好的结果。我想要再看看别的路,所以林弈出现在你面前,让他带你进入百里沙空间。“   原来是皇朝里的林弈大将军。   可是——   “你们都活了万年之久?”道一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就算古圣也活不到万年,何况不是古圣的林弈。   “皇朝有秘法,能够封印数千年,不让岁月留下痕迹。”   “原来如此。”这样的秘法,随着皇朝的覆灭,早已经消失在人间。   “如果都是错的——”道一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皇主打断了他。   “虽然四条路都不是对的,但还是要从中选一条路出来,路总还是要走下去。”   这是老皇主的答案。   “那盘棋局究竟是什么?”只有明白了棋局的来源,道一才能彻底明白皇主这句话的意思,从而知晓一些事情。   “那盘棋局,是和天一战,是未来。”   “天上的那位,不是已经落过子输了吗?”老皇主说的第二个下棋的人就是天上那位,既然已经输了,哪里还需要再跟天一战?   道一不明白这里面的缘故所在。   老皇主双眼仍旧是浑浊不堪,他看着棋盘,挥了一下手,于是棋盘恢复到道一还没有落子的样子。   那所有道路开端的位置。   这时候的白子只是略微又些落于下风,可究竟是为什么一定会走向必败的途径呢?   老皇主再一次陷入沉思。   道一没有打扰,只是耐心的等着回答。   外面日升月落,天黑了又亮,如此仿佛。   不知多少天过去,老皇主想起来还没回答道一的问题,于是说道:   “人间换过天,就在万年以前。” 第202章 落魄山的事情   有一束天光,从东边纵横到西边,于是天空之上多了一道白线。但其实那并不是光,而是云,稀薄的云层被阳光折射出白光。   形如一条直线的云层朝着南北两个方向扩张,很快便是形成了一片庞大的云海,云海翻腾之间,笼罩了整个百里沙的空间。   云雾太重太大,如果再变成灰色,就是要下雨。   百里沙里的普通百姓,察觉到可能要下雨,纷纷收拾田里的东西,返回家。   云海深处,有一条青色皮肤的龙,在里面游来游去。   云海被这条龙搅乱,原本浓郁的如同棉团般的云层被龙扯开,变成了絮状物,漂浮在天空之上,金色的阳光从悫隙中落下来,金光闪闪。   金色的阳光照落在半山腰的院落,照落在茅草屋上。   茅草屋里面,突然晃动起来,并不剧烈,但是屋顶上的积灰还是因为晃动纷纷飘落。   道一看着这些积灰,他不想被弄得蓬头垢面,想要用灵力将积灰震散开,但很快意识到这里禁法禁道。   于是他抬起手,打算用劲风。   老皇主制止了他。   这些积灰没有彻底落下来,而是悬浮在半空中,然后被一股力量分散开,那是老皇主的意念。   积灰就像是墨水,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幅幅不断变化着的画面。   画面里的天的确是变了,原来是黄天,后面却变成了苍天。   道一明白,天的变化不单单是颜色而已,还包含着很多东西,比如大道。   难不成……   外面的人间,最高的境界不过至圣,道一踏入至圣已久,也站在峰顶的位置。所以他能清楚的看见,眼前通天的路断了,再没有任何的风景。   天与峰之间只剩下巨大的缺隙,没有路,也就走不下去,所以他会在黑暗深处说那一番话。   老皇主说人间换过天,或许正因为是换过天,天道不一样了,或者天道有缺了,所以路也断了。   这和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换过天和棋盘上的棋局又有什么联系?   两者之间无论怎么都牵连不到一块。   “棋局里的是未来。”   “说的更清楚一点,是这片人间所有生灵的归途所在。”   “荒境天的那片黑暗?”   老皇主摇头。   “人间从来没有出现过黑暗,因为至暗时刻并没有到来。”   “换了的这片天,对人间的生灵万物并不友好,他来不是为了维持人间,而是为了掠夺人间的大道本源。”   “你站在峰顶,也应该看到了峰顶的景象。”   “路断了。”   “现在断的还只是通往古圣的道路,若是这片天逐渐熟悉了这片人间,掌握了本源之力,截断的就是天宫、越矩、圣人……甚至所有修道者的路。”   道一听到这句话,神色也是彻底变了。   他只想过人间再无古圣,却从来没有想过,人间将再无修道者。   “这片天,究竟是……”   “我不清楚,没有人清楚他是怎么来到人间的,或许只有曾经的那片天才清楚。”   “黑暗深处……”   “那是另外一件事,有老夫子在里面,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老夫子他真的没有死?”   “他怎么会死。可惜,他的那条路也是错的。”像老夫子这样惊才艳艳之辈,人间难寻,以他的智慧仍旧是走不出一条成功的路,又还能有谁能够走出来呢?   “你们演化的这条路,虽说最后仍旧会失败,但却有些不同。那尾魂魄,若真的是遁去的一,也未尝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大道飘渺,属实不该将希望寄托在飘渺之上。”   道一知道老皇主是在思量道路的事情,只是耐心静气地听着,没有过多的打扰。   现如今,他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南华山峰顶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瞒过百里沙世界里的老皇主,自然也瞒不过天上的那位。   “道缘的路,太过极端,万年前没走通,万年后自然还是走不通。”   ………   ………   过了许久,老皇主不再说话。   “时间不多了,但也只能等。”   这是老皇思索之后的答案,也是故意要说给道一听的答案。   “老夫子心里有数,黑暗就算降临人间,也不会毁了人间。”老皇主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告诉道一没有必要让自己出去,应对天裂三百里的情况。   道一明白了这一点。   他打消了念头,但他还是要问另外一件事。   “落魄山……”   既然这里和旗云镇一模一样,老皇主一定和落魄山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是一座法阵,如今的主阵人是我。这座法阵之中藏着人间的本源之力,没百年法阵便会挪移位置,位置挪动,本源之力溢散些许,也就成了世人口中熟知的灵魄。”   “法阵的目的不是为了将这些灵魄撒落人间,而是为了更好的隐藏本源之力,让天上那位无法寻见。”   “既然是天,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便是法阵的作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老皇主让林弈带自己进入百里沙,让自己下那一盘棋,又将这些秘辛告诉自己,肯定不会只是让人知道这么简单。   总有后续。   “有人在帮天做事,我需要你为此做些事情。”这才是老皇主让道一进来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是我?”   道一眯着眼,脸上的神情怪异。   “皇朝终究是被老夫子的文庙覆灭的,我不会找文庙的人;至于悬空寺的和尚,我有所怀疑。而且,你很适合。”   老皇主说的适合,是真的适合。   道一至圣平日里就喜欢游山玩水,闲游人间,无论他去哪处地方,都很自然,不会因此让人联想到什么,这很重要。   “天上那位要在人间安插眼线,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茫茫人海,我怎么可能找出这些人来。”   “不是找人,是确认一缕因果线。那人和天上那位之间的因果。”   “旗云镇林家,和皇朝大将军林家是不是同宗同源?”道一又问道。   “不是。”   ……   ……   离开百里沙之后的道一,还在想着最后一个问题。   林纪若不是皇朝遗民中林家后人,为什么老皇主会选择在半山腰茅草屋住下?   道一带着这样的疑惑,先去了清水镇带走那头游玩的不亦乐乎的青牛,然后坐在青牛背上,喝着不过江娘亲酿的水酒,前往旗云镇。   青牛的风雷遁法是极速,转眼之间便是来到了旗云镇。   道一去了一趟街道尽头的宁宅,宁氏夫妇招待了他。   身为宁家掌舵人,纵使只是普通人,也认得出来道一的身份,感受得到他身上蕴含的恐怖气息。   他来旗云镇,是为了看一眼半山腰的院落,落下之前他已经看过了,看见了后山的那座法阵,也看见了那口水井里的东西。   只是他的破障没有办法破开里面的迷雾,因此没有办法看见本源究竟是什么模样。   来旗云镇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老皇主交代给他的事情,替老皇主带给旗云镇宁氏夫妇一句话。   那句话很短:   “宁家,曾经也是皇朝重臣。”   这是老皇主的原话,道一听的时候,话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但却有厚重的力量,不怒自威。   宁氏夫妇听到这句话,面色煞白,双腿一时间软了下来跪在地上。   他们曾经也是皇朝重臣,如今却是在为道缘真人做事,这种改弦易辙的事情,换作以前,就是杀头的重罪。   遗族中人是在警告他们宁家。   这种警告,宁氏夫妇掌舵已久的人物自然是十分清楚。只是他们有些想不通,遗族怎么会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而且传消息的竟然是道一至圣。   其中的意思就十分值得揣摩。   能驱使道一至圣做事的,要么道一至圣已经入了遗族,要么就是老皇主当年和老夫子天上一战并没有死。   无论原因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了的。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慌张惶恐到直接下跪的原因所在。因为害怕,也因为要表现出知错的态度。   只是宁氏夫妇心里头,只有知错的意思,却并没有悔意。   道一至圣离开之后,宁氏吩咐下人准备了八道菜,烫了两壶酒。   房间里摆了三张凳子,夫妇俩坐的端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木牌,嘴里念叨了一两句话,紧接着摇晃了木牌。   木牌是道缘留给他们的东西,在有要紧事的时候,能够与道缘联系。   这一桌菜是给道缘准备的,也都是道缘喜欢的菜。   道缘最喜欢的其实是火锅,但他们这时候并不想准备火锅,红油高汤沸腾的时候,他们会因此放佛看见自己的命运,在沸腾的高汤里没有立足之地。   他们曾经是皇朝中人,但是却被抛弃,没有被带进百里沙,宁家死了很多人,他们最后是被道缘所救。   遗族的意思十分明显,无疑是让他们不再为道缘做事。   他们虽然认错了,但是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答案。   所以,他们摇动了木牌,准备了一桌菜和两壶酒,等着道缘过来。 第203章 得意少年郎   荒境天黑暗深处的事情,人间的事情,幽冥的事情,这些都是修行界里大人物才要去担忧的问题。境界低微的修道者,离这些事情还太过遥远。   大人物间的准备,谋划,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不可见的东西。对于人间绝大部分的修道者而言,他们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修行。   荒境天天裂三百里,随后又出现钟声。修道者们感受到天地间将有事情发生,修道也是变得越发勤奋起来。   而钟声里的道音,则是让这些修道者感受到了踏入下一境界的希望之中。   人间的修炼气氛极为浓郁,文庙这里多书生,更是如此。   寒窗苦读的书生本就刻苦努力,眼下更是没有多少书生闲聊交谈,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修行。   他们的修行之道在文章里,在棋局里,在画里……   林纪等人也都是返回了东麓学堂。   正月初三的时候,白灵参加完家族里的祖祭活动,便是偷偷溜了出来,让白六叔带着他来到旗云镇,来到半山腰的院落。   他和林纪一起在半山腰待了几天,之后再返回东麓学堂。   返回学堂的人里,最早的是郝狂。但他并不是乐于好学之辈,只是呆在家里总是被老头念叨,尤其是去过烟柳巷之后,让他烦不胜烦,所以这才提早回学堂,能落的一个清静。   最晚回来的是不过江。   他舍不得自己的娘亲,因此在家里多呆了些时日。   回到东麓学堂之后,他发现大家都是在努力修行,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在和郝狂两人喝酒的时候才知道,是因为那道钟声,也是因为文庙的春试在即。   郝狂说的钟声的时候,不过江又是愣了一下,无论是在清水镇,还是在来中州城的路上,他已经听到不少人提到过从荒境天传来的钟声。   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钟声。钟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分明没有在睡觉,也没有喝醉酒,怎么就没有听到钟声呢?   至于春试,他倒是知道,这是文庙的考核。   五年一次的春试,十年一次的秋试,这是文庙考核学生的两次大考。春试大考通过的人,才能参加秋试。   而秋试评优的学生,能够参加春秋阁夫子候选。   所以,秋试是文庙重要的大考,春试为秋试第一轮选拔,也是同等重要。   只是不过江不明白,郝狂跟自己一样都是惫懒的人,怎么会对春试秋试那么有冲劲?   “你想要成为夫子?”不过江喝着娘亲酿的水酒,脸颊泛红,手里抓着腌牛肉,眯着双眼询问郝狂。   “夫子个屁,就我那自己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的大字,那里是夫子的料。”郝狂垂头叹气。   “那你……”   “家里的糟老头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要进秋试,而且还要在秋试拿到名次,否则——”郝狂否则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不过江也是明白了原因。   是跟家里下过军令状。   林纪,白灵,木言,南斗……他们都是在修炼,一个个金光大字从屋里飞了出来。文庙学堂里的春试考核,考核的是大字和文章,所以他们练的也都是文章和字。   至于家族里的道法,他们也没有落下。   因此,住处所在的地方,时不时有铃铛声,有雷鸣,有火光……   不过江练字之余也在练剑,青牛在清水镇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过江挖空心思讨好青牛,这才从后者那里得到了南华道观的剑术。   只有前三层,但他现在的境界也只能领悟前三层的剑招。   只是不过江修行了许久,连御剑都没有办法做到,更不用说领悟剑招。虚空的铁剑不断砸落地面,气的不过江直跺脚,好在大家都在专心自己的修炼,没有人嘲笑他,不至于让自己面红耳赤。   猿重在撞树。   他从白水泽回到东麓学堂之后,一有时间就会跑到外面撞树,众人都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看着并不像是修行,但是猿重却说这是修行。   他对于练字或是文章都没有兴趣,他进入东麓学堂也只是陪着殿下来而已,至于春试和秋试,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说来也奇怪,猿重的体魄和蛮力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棵树竟然没有被撞断,也说明这棵树不是普通的树。   再后来,猿重的气势越来越变态,大家虽然想不通其间的道理,也没有怀疑他的确是在修行。   夜可可还是没有出现,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从上次在后山进入字里行间去到雪原之后,夜可可已经在雪原足足呆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她还能时常传话给猿重,说明自己没有什么事,只是要在雪原磨砺一番,林纪他们真的会以为夜可可已经出事了。   不知道夜可可能不能在春试之前回来。   林纪目前的境界仍旧是离阳中境,白灵郝狂等人看着都是不解,林纪的修道天赋变态,体魄力量也是惊人,不可能这么久境界仍旧是停滞不前,他们想不明白。   问过林纪,林纪也只是说不着急。   能不着急吗?春试的日子近在眼前,姬寒早入八荒,其他人也都是朝着八荒的境界追赶,只有林纪,还在原地踏步。   这样的境界,进入春试首轮就会被淘汰出局。   尽管周围的人很担心,但是林纪还是没有什么太着急的心绪,他还在想着自己要走哪一条路。   选路,要比在路上走了多远更加重要,这是林纪在看完藏书阁所有书之后得到的启示。   他旁坐在湖边那棵柳树下,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十分迅速,快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这种鲸吞般的速度不该是一个离阳中境修道者能够拥有的。   闭上双眼的林纪识海里有着一阵阵的风暴,这些吸收进来的灵力越过风暴进入丹田气海。   柳树枝条随风而动,湖面上涟漪四起。   灵力吸收的程度依旧是很快,他的头顶出现了一个灵力漩涡。   灵力漩涡的出现惊动了在房间里修行的众人,他们纷纷走了出来,来到湖边看着林纪弄出来的动静。   “突破吗?”南斗疑惑地看向众人,想要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林纪这是什么情况。   “离阳境的突破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吧?”没有人回应他,他又接着说道,“这样的动静,就算是四象境也弄不出来吧……”   周围的人摇了摇头,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林纪又不是普通的离阳境,他离阳中境就能打得过你们,突破的时候有异象不是很正常?”不过江斜着眼看着众人,觉得他们真是少见多怪。   要是他们知道林纪曾经的刀气把厨子都给劈飞,是不是会吓得说不出来话。   “姬寒是先天道体,他突破八荒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异象出现。”说起来,有段时间没有看见姬寒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去了哪里。   不过江想反驳,想说姬寒怎么能跟林纪比,但想想姬寒之前的表现和境界修为,有顿时闭上了嘴。   毕竟,林纪自己都说姬寒比他厉害。   “白灵,你知道林纪要做什么吗?”木言小声地询问。   白灵也是直摇头。   应该是要突破。   白灵这么想着。   从中午开始,林纪就在吸收天地灵力,出现灵力漩涡之后,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算算时间,已经不知道吸收了多少灵力。   众人不禁疑惑,林纪的丹田气海究竟有多庞大,能够容纳这么多灵力。   到黄昏的时候,林纪头顶上的灵力漩涡还在,灵力还在涌入后者体内。   这时候,众人已经震惊地哑口无言了。   这么庞大的灵力,就算是八荒境的丹田气海,也会被撑爆吧……   不过,眼下众人终于是看见那些灵力涌入林纪身体的速度变得迟滞起来。   应该是要到头了。   众人很好奇,当灵力漩涡消失的时候,林纪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觉得,应该不只是突破一个境界那么简单的事情。   事出反常,总会有妖。   柳条没有刚才那样摆弄的厉害,但是湖面仍旧是很皱。   阳光照在上面,带来温暖,也带来粼粼金光。   这似乎,要预示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着,安静耐心的等着。   这时候,姬寒回来了,他看了一眼柳树下盘坐的林纪,察觉到了后者的状态,他有些诧异,旋即想到了林纪先前说的一句话,脸上的诧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林纪说还不是时候。   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头顶的灵力漩涡消失,姬寒回到了房屋二楼阳台,在躺椅上躺下。   夕阳,微风,得意少年郎……   这画面,确实很美好。   姬寒看着这幅美好的画面,想到的万年前的日子,只不过那个日子里画面的中心也不是他,而是老夫子。   姬寒唏嘘了一声,闭上了双眸。   柳树上飘落一片叶子,这时候没有风,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林纪的头顶。   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叶子分做了两半。   “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是看见了分做两半的叶子,接着他们注意到,原先灵力漩涡的位置,出现了一缕刀芒,还有一缕紫气。   “这缕紫气是什么?” 第204章 梨花   不少人摇头,他们都不清楚是什么。虽说有紫气东来的说法,但是紫气只存在于破晓那一刹那的时间里,林纪此刻头顶的紫气,他们猜不到来路。   “浩然气和刀意吗……”姬寒虽然闭着眼,但是还没有入睡,他能察觉到四周发生的事情。   那缕紫气,就是书卷里的浩然气。林纪的字写的很不错,又将藏书阁里的文章看了个遍,生出浩然气也就不是难得的事情。   难得就难得在,浩然气的品质。   紫色浩然气,品质最高,这种品质的浩然气,道缘迄今为止只见过两个人,一位是老夫子,另一位也是春秋阁里的大儒,文庙里仅次于老夫子的人物。   春秋阁第二座塑像,人称亚圣。   眼下,林纪就是第三个人。   “两个都想要吗?还真是贪心。”姬寒嘴边微微呢喃。修炼一途,最忌讳的就是贪多嚼不烂。林纪的机缘很多,无论是那几个大字还是那缕刀意,都是人间罕见的机缘。   林纪想要都握住,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林纪这样做,反倒是让姬寒觉得,不过如此,他的兴趣并没有先前那般浓郁。   什么都要,往往什么都得不到,世间诸事其实都很公平。   年前,林纪就一直在藏书阁里看书,想要补充自己的学识,了解更多修行界的事情知识;也想要,解决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问题。   他是从雪原回来后,才发现自己修行的问题。   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神魂神识无法彻底相融的问题。   这个问题起初林纪并没有注意到,但是雪原归来圆润刀意之后,身体和神魂的排斥感变得清晰了起来。林纪在吞食灵力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识海神魂微弱的刺痛感。   在旗云镇半山腰院落,林纪领悟紫色浩然气之后,刺痛感再一次增强。   原先只有一道力量在分离这神魂意识和躯体。   此刻,却是一左一右两道力量。   恍惚间,林纪甚至生出了自己和这具躯体是两个人的荒唐念头。   或许,这个念头并不荒唐……   南华山峰顶的那些画面,林纪记忆犹新,那张藏有魂魄的符纸爷爷带了回来,然后就了自己的命,自己活了过来。   或许……   林纪看过的书里有记载,神魂与肉身是相互匹配的,修为踏入八荒之后,神魂肉身会彻底相融在一起。   眼下,自己神魂和肉身的排斥,导致他的境界停滞不前,迟迟没有突破。   林纪没有着急,也跟问的人回应还不是时候,因为他还没能确定走哪条路。   但现在,他确定了,所以时候到了。   他要走的路,既不是只选择刀道一途,也不是只选择文庙的大字,而是两个都要。至于体内修行的问题,在领悟紫色浩然气之后,林纪忽然有一种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来源,是罗天盘上的阴阳两鱼。   灵力漩涡消失之后,林纪没有再吸收天地间的灵力,他此刻的丹田气海内,灵力粘稠如实质,波澜壮阔。   林纪的心神沉入丹田气海之中,随后,丹田气海内出现了一缕刀芒,又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大字。   这个字是礼字。   刀意的种子是归墟老人的心意刀。   礼字则是文庙老夫子的那一方大字。   这两样东西在林纪的丹田气海内,一左一右。丹田气海内的灵力涌动了起来,逐渐在刀意和礼字所在的空间内旋转,形成了两处漩涡。   林纪看着这两处漩涡,知道第一步已经是达成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   林纪集中了全部的心神。   两处漩涡开始靠近,越来越近,在边缘处碰撞,没有火花,只有流淌的静谧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处漩涡的碰撞将丹田气海内的灵力进一步凝练压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处漩涡最后重叠在了一起,刀意和礼字仍旧是一左一右,如同罗天盘上的阴眼和阳眼。   太极生两仪,两仪衍四象,四象落八荒。   这就是修行。   丹田气海内的漩涡停止,半空中有着一轮如同罗天盘一般的罗盘,紫白两色。   林纪心神已经崩着。   他落下意念,驱使罗盘转动。   他听到了咔嚓的声响,感受到了罗盘散发出的吸力。他引导着这股吸力进入四肢百骸,神魂意识和肉身在这股吸力的拉扯下,有着融合的迹象。   不再分离。   林纪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样真的可以。   神魂意识和肉身的融合是水磨的功夫,这需要时间,林纪也很有耐心。   日升月落,转眼就是两天过去。   在林纪四周等着结果的众人都是没有离去,他们干脆也是直接坐下开始修炼。   不过江没有修炼的心思,他从屋里抱了一坛子水酒和没有吃完的卤制牛肉出来。   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他就让还在撞树的猿重过来一块喝酒。   可能是牛肉的味道太香,也可能是水酒的味道迷人,郝狂最先从修炼的状态出来,和不过江一块喝酒。   接着是南斗,姜古,木言,白灵……   到最后,除了林纪还在闭目修炼以外,其他人也都是离开了修行的状态,加入了喝酒的行列。   这里,很快变成了茶话会。   不过喝的不是茶,而是酒。   酒喝的多了,众人脸上的红色也是慢慢浮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说说,林纪到底是在做什么?”   “没人知道的话题就不要问了,猜的出来?”   “还是喝酒实在。”   “我倒是有些想念夜可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想念有什么用,她在的时候,目光可只在林纪身上。”   白灵听到这句话,迷迷糊糊的醉意一下子醒了。   “白灵,我觉得,你要是真的跟夜可可争,恐怕要输。”木言小声地在白灵耳朵旁低语。   “为什么?”   木言戳了一下后者的胸,笑出了声。   “木言!”   白灵怒不可遏,追着木言满场跑,手里的铃铛飞来飞去,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   ……   “你们听到了什么声音没?”南斗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他刚才听到了啪的一声,但声响并不剧烈。   “南斗,你是不是喝醉了,哪来的声响?”   “他没听错,是有声响。”   “姬寒?你竟然会下来?”现在说话的人是南斗,刚才说话的人是姬寒。   姬寒很少和他们聚在一起,总是一个人在二层楼阳台躺着。大家都觉得他是心高气傲,也懒得理会,没想到今天会破天荒地下来。   “姬寒,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烟凑了过去,小声问道,她的眼睛睁的很大,脸颊通红,此刻颇有种妩媚动人的风情,容易让人心生荡漾。   可惜,姬寒没有。   “林纪要结束了。”   声响来源于林纪,是神魂和肉身融合的声响,也可能是境界突破的声响。前者不太可能,毕竟林纪距离八荒还有一段路要走。   后者的话,也不是什么奇异的事情。   可自己心里这份隐隐的期待又是因为什么?   “姬寒,你要不要来点酒?”不过江递给姬寒一碗酒,半咧着嘴,姬寒看着他,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拒绝。   接过之后,他和不过江碰碗,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并不辛辣,很润喉咙,有着一股甘甜的滋味。   酒喝到一半,姬寒双眸里突然凝着一丝光。   这酒……   “这酒从哪里买的?”姬寒开口问道。   “我娘亲酿的,是不是很好喝!”不过江满脸得意。   你娘亲……   姬寒不禁陷入沉思。   酒水里蕴藏着一股奇特的味道,这股味道姬寒记忆犹新,和万年前的梨花酒如出一辙。那种梨花酒不是一般人能够酿造出来的,酒水里蕴含生机道韵。   先不说需要的材料弥足珍贵,就是融于其中的道韵,就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做到的。   姬寒想到了一个名字。   樟城酒女——梨花。   酿酒女的名字就叫梨花,当初是一位天宫境的强者。只是她修道不为长生,也不为获得强大的力量,只为了酿酒。   她说过,酒水里的道韵浓郁又自然最是好喝,然而要做到两点的兼容,境界修为必须要够。她的修道天赋很高,可惜一生都只在酿酒,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在梨花眼里,她的人生,应该从未可惜过。   万年的时间,姬寒都是没有再喝过梨花酒,没想到会在今天喝上。   就不是烈酒,只是水酒,但是里面的梨花道韵却一模一样。   甚至……   能将如此浓郁的道韵彻底消融于酒水里,变的就如酒水一般自然,这份造诣,要比当年的梨花更加厉害,想来后者的境界修为同样要比梨花厉害。   当年的梨花是天宫境,还要厉害的话,只可能是至圣。   人间只有三位至圣。   一时间,姬寒对不过江的娘亲有很大的兴趣,他想要去清水镇见上一见。   他的目光,也是在不过江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不过江的娘亲若是不简单,不过江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况且他还被道一看中,立为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   其间必然藏着不少东西。   姬寒这么想着,又被一道声音打扰了心绪。   还是林纪那边传来的声音,此刻的林纪,是真的要突破了。   他的身上出现一片白光。   白光里,有刀光,还有紫气。   姬寒看着刀光紫气,然后感受到林纪的气势不断在攀升,越来越强大。   那就看看,你这次的突破,究竟能带来什么。 第205章 一朝八荒   姬寒一边喝着碗里的酒,一边注意着林纪那里的动静。仅仅只是离阳境的修道者突破而已,怎么会让自己生出那么大的兴趣?换作是以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起来,还是因为林纪身上的东西让他很是在意。   无论是那缕刀意,还是那方大字,都十分的在意。   终究是故友的东西,终究是能够影响人间的力量。   说起来,这两样东西,万年来都没有在别人身上出现,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一件事。   林纪选择两个都要,而不是放弃一个,他很想看看结果会是什么。   他的神魂,肉身,刀意,大字……   这四样东西,就是四个方向,在林纪的体内角力,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合到一起去。姬寒眯着双眼,林纪那时候说不着急,他便知道林纪是在想着解决此事的办法,最后的办法会是什么呢?   他很期待,林纪想到的办法是什么。   四周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湖面的折痕慢慢抚平,地上的阴影不断扩大,酒量不行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横七竖八。   没喝醉的人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林纪。   夜深露重,微微有些冷寒萧瑟意。   林纪的气势攀升到一定地步之后便是停了下来,似乎没有要再往上攀升的意思。此刻的气势,是四象境的境界力量。   要结束了吗?   姬寒皱着眉头,如果就结束了的话,那这场突破并不值得自己特地下来一趟。   林纪的气势慢慢趋于平缓,的确像是要结束了样子,对此姬寒颇有些希望。   他打算喝完碗里的酒就离开回到二层楼躺着。   碗刚碰到自己嘴巴的时候,林纪那边原本凝滞了的气势突然再度爆发,比先前突破的时候强上数倍不止。   一道道金光从他周身释放开来。   一时间,他们所在的位置明亮如白昼。   嗡嗡嗡——   柳树上鸟窝里的雀鸟被惊醒,纷纷飞了出去,湖水里原本要靠岸的游鱼也是迅速地离开。   喝醉酒的众人,也是睁开了双眼。   他们都是修道者,哪怕喝的很醉,想要清醒过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所有人都是看向那一片金光,金光里面盘坐的林纪。   他身上的刀意更加锐利,那方大字也是更加醒目。   他在突破。   准确地来说,他还在突破。   四象中境。   四象上境。   ……   “这!”不少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场景。   林纪竟然从离阳中境一路突破到四象上境横跨三个境界,这的确是足够震撼。   “可还没结束!”南斗惊呼一声。   林纪的气势还没有减弱,反而是更强。他吸收了很多天的天地灵力,这时候一举破发,势如破竹,境界也是迅速突破。   八荒境!   八荒中境!   南斗等人惊掉了下巴,神色骇然,说不出来话。   白灵满眼都是欢喜,她一直担心林纪的境界,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白灵哼了一声,心里反驳着自己,自己的关心,哪里会是多余的。   林纪的境界修为突破到八荒中境之后,便是稳定了下来。涌动的灵力归于沉寂,气息内敛,不过他身体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却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原本只是离阳中境,却没想到一朝入八荒,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算是姬寒,经历过多,仍旧是微感诧异。   他不是没有见过连续破境的人,但是八荒这一道门槛是神魂与肉体融合的过程,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十分难得一件事。八荒之前不修神魂,四象境修道者对于神魂的理解并不够,更别说离阳境。   林纪的突破,打破了这样的束缚,似乎在他的身上,突破没有障碍。   最让姬寒不可思议的是,林纪的神魂有一部分也不属于自己,所以踏足八荒要比寻常人更加难以做到。   就算是他,突破八荒也只是释放了部分神魂,其余神魂仍旧是要封存。   他没做到的事情,林纪做到了,这不仅仅是破境而已。   其他人眼里,只是震惊。   不过江拍了拍自己的脸,感到了疼痛感、然后猛灌了一碗酒。他还想着自己的境界能够在林纪这里耀武扬威一段时间,谁曾想,转眼间就被超了过去。   林纪突破完之后,感受了一下此刻的境界,八荒中境,他有些意外,但没有很诧异。   他选对了路,所以有好的结果,这本身就是正常的事情。   如今神魂肉体融合踏足八荒境,更加证明他选择要走的路极为正确。   林纪睁开眼,看见了正前方围着自己的众人,神情微变,接着他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酒味。   “喝酒?”他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他,因为此刻所有人都是沉浸在震惊之中还没有缓过神来。   林纪转动视线,又是看见了不远处的姬寒。   两人对视一眼。   “你们在喝酒?”林纪问道。   “试试?”姬寒问了一句,和刚才林纪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关联。   林纪愣了一会,看见了姬寒眼里的光,明白过来,姬寒说的试试是打一架。   姬寒是八荒中境,眼下自己突破之后也是八荒中境。   同境界下,姬寒应该是想要比比谁更厉害,分个高下。   林纪点点头,表示同意。   姬寒的话音落下之后,众人渐渐反应了过来。   两人要打架?   八荒境修道者之间的战斗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纷纷退避开来。   郝狂还处在晕晕乎乎地状态,被南斗扛着离开。   “刀还是字?”姬寒问道。   “我用刀。”   “那我用剑。”   两人的对话很是简单,手上的动作更是简单,不一会儿,两人都是握住了手里的刀剑。   这只是一场比斗,不是生死之间的搏杀,因此两人几乎是同时抬手。   姬寒落下剑,就是一片风雪。   林纪落下刀,是一道携带雷霆之势的刀芒。   风雪弥漫四周,温度骤降,很快化作冰封之地。   刀芒在一片风雪里穿行,眨眼间便是来到了姬寒的面前。   折梅。   姬寒用了一招折梅。   剑意在寒光剑刃流转,然后倾泻而出。姬寒的剑不同于雪原剑池的御剑术,他不使用飞剑杀敌,他的剑甚至不离手,只是以剑意战斗。   折梅剑意一出,就像是扫了一地的积雪,洋洋洒洒,而整个天空,落下成千重风雪。   这场浩大的风雪,就是姬寒的八荒意。   剑落下,漫天的风雪不再毫无方向的飘落,而是朝着林纪聚拢。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锐利严寒的剑意。折梅里藏着万剑,这是合招。   对战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剑意袭身,而后转眼间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不少人看见这些剑意,想着自己若是置身其中,肯定承受不住。   不过江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是在嘲笑边上的人担心。   “这有什么好怕的?”   “你打得过?”白灵嗤笑一声,别说打了,不过江能在漫天的剑意里逃出来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有罗天盘。”不过江很是自信得意的说道。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翻着白眼,心想你一个南华道观的天下行走,打架的时候靠道门至宝躲着,算什么本事?   明明是至宝厉害,又跟你没有半分关系,得意又从何说起?   “你们觉得姬寒和林纪打架,谁能赢?”南斗问道。   没人回答,但除了不过江、白灵和郝狂,其他人都会认为是姬寒。   百花门的那位更是如此,他曾经和姬寒交过一次手,知道后者的恐怖实力。   林纪盯着漫天的风雪,神色如常。   无论风雪有多么肆虐,里面的寒气多么惊人,林纪的瞳孔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一如突破之后睁开眼的时候,幽深静寞,像是古井里的水,不起任何波澜。   他不起念,说明他不担心,或者说不在意。   他承认姬寒很厉害,但同样都是八荒中境,自己没道理还打不过他。   林纪觉得能够打得过,所以他没有任何波澜。   他眼神里的平静落在姬寒的眼里,后者微微一笑,倒没有觉得林纪此举惹怒了自己,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很快,林纪握紧了手里的刀,然后冲进了漫天风雪里。   风雪很大,但他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笔直向前。   林纪扛住了风雪的压力,他走的很快,甚至不能用走,更应该用飞来形容。八荒境的修道者可以在天上飞行,不过林纪刚入八荒,还不懂的怎么飞行。   所以眼下,他其实是被手里的刀带着飞行。   不是人御刀,而是刀御人。   风雪掩盖了林纪的身形,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林纪想要做什么,姬寒同样也很清楚。   他抖了一下眉毛,因为他忽然觉得林纪有些蠢,明明将刀扔过来会更保险一些,难道他不知道战斗之前,需要先试探敌人的深浅吗?   这么耿直地冲过来……倒还真有些归墟的影子。   风雪再大,姬寒也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看见了林纪的身形速度越来越快,刹那间便是来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他看见林纪的刀落了下来,刀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   归墟是他见过的出刀最快的人,归墟说过,刀的极速之取决于刀的锋利和落刀的力量。林纪手里的这把刀被打磨的已经锋利无比,林纪的力量也是不俗,这才有如此迅速的落刀。   只是……   还不够。   想要用这样的刀来对付他,还不够。   锵!   一声极为清亮的声响震荡而出,刀剑碰撞在一起,气浪淹没在风雪里,但是刺耳的声响却传了出来。   姬寒神色微凛,他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林纪落下的这一刀,很有样子。虽说不是心意刀,但也不是普通的刀招。   刀势很沉,沉得……就像是天塌了下来压在肩膀上一样。   姬寒哼了一声,抬了抬手,寒光剑剑刃朝上,然后一道剑意从天而降,落了下来。 第206章 千山暮雪里   这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并非来源于无端剑诀,而是道缘自己的剑法。这一剑来势汹汹,像是一座山岳砸了下来。   剑意和林纪手里的刀再次碰撞,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四周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央的林纪和姬寒,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画面。   涌出的气浪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柳条被吹的自下而上飘上去,湖面掀起波浪,里面的游鱼惊慌逃窜。   咦?   有人惊咦了一声,接着又有很多声惊咦。众人看着眼前的画面,不得其解。   明明是战斗,姬寒剑意落下,应该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可是碰撞忽然戛然而止,画面凝滞不动。   眼前的两人,似乎……停手了。   “没有停手,战斗还在继续。他们比拼的是各自的八荒意。”白灵凝视着场中的情况,握着拳头说道。   白灵话音落下,从天而降的剑意变成一座庞大的雪山,那是漫天风雪积累的结果。   至于林纪的刀,被压在雪山之下,无法动弹。   可能是夜深的关系,可能是姬寒的八荒意。   四周的温暖温度冷了不少。   这股寒意让不少人身子都是颤了一下。   两人的僵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几乎是要到天亮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雪没有停过,林纪被风雪覆盖,再看的时候已经是一座雪人。   姬寒没有什么变化,风雪落不到他的身上,但他的神情有些异样。   嗡嗡嗡——   他听到了一阵嗡鸣声,从微弱变得剧烈,再变得浩大。   他低头去看,看见了林纪身上的积雪在动。先是头顶,眉梢,肩头,最后是整个下半身都在颤动,于是林纪身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在地面上堆积。   原来是林纪的刀在震动。   雪落下之后,姬寒看见了林纪手里震动的刀。   刀上面释放白色的光芒,很是耀眼。   光芒落到地上的白雪之上,将雪融化,地面上再无一物。   白芒越来越多,朝着整片空间而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领悟了八荒意的运用,这份修道的天赋,还真是惊人。   姬寒落下的雪山,是剑招里的八荒意,林纪不懂得使用八荒意是无法破开的。他以为林纪还需要些时间,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快到他都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多读书,真的很有用处。   林纪八荒意的熟悉十分迅速,白芒扩张的也十分厉害,转眼间白芒庞大到和姬寒的雪山一般。   这方天地,有着两股八荒意,正好割裂了天地,分庭抗礼。   雪山也好,刀芒也好,都是白色。   除了中间那条微弱的竖线还能分辨出界线,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来。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   姬寒微微一笑。   雪山之上出现了一柄柄锋利的飞剑,每一柄飞剑都是一缕剑意。用的是道缘自己的剑意,施展的却是无端剑诀里的万剑。   万剑一出,急风骤雨。   天地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   如果林纪只是熟悉了八荒意,在他看来还不够。   至少,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林纪的落刀很沉,远超过同境界的大部分修道者,可惜,他不在此列。若论力量,他不会输给林纪。   只是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和一个毛头小子比高低,他就觉得好笑。   风雪停了,但是大雨接踵而至。   雨水落在刀芒上面,汇成溪流。林纪的刀芒就像是钟乳洞里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很硬,但却并非是坚不可摧。   至少,滴水可以穿石,何况滂沱大雨。   很快,白芒之上出现了一个个孔洞,转瞬间千疮百孔,就像是一张破了很多洞的窗户纸。   “林纪的刀扛不住姬寒的剑意。”南斗看着眼前的局势分析道。   郝狂挠了挠头,不以为意。   不过江说了一句,你懂什么。   “你们都觉得林纪能赢?”南斗看着不过江、郝狂和白灵,想不通三人为什么这么看好林纪。   “我也觉得林纪能赢。”猿重不再撞树了,而是坐在不过江的旁边啃食牛肉。   “……”   几人的对话十分短暂,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说的都不算,等结果就好。   “是刀,但不只是刀。”林纪回答了姬寒问题。   这句话里藏着很多学问,姬寒来不及细想,因为林纪的身形动了。   他的身法是白家的飘零渡,迈入八荒境之后,林纪的飘零渡算的上是真正的登堂入室。   身影形如鬼魅一般,虚空留下无数的幻影。   姬盯着林纪的本体,岿然不动。   两人的刀剑碰撞了数次,激射出无数的火花;每一次碰撞,都会掀起风浪,近处观战的人感受到了迭代而出的力量风暴,心中震撼,眼前这两人竟然已经走到了这种程度。   他们离的,又是远了一些。   一番激烈的交战之后,姬寒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林纪停手了,他皱着眉头。   林纪说不只是刀,可从他动手到现在,看见了只有刀。   姬寒回想着林纪刚才每一次落刀,力量有轻有重,虽不明白缘由,但无论轻重都被自己挡了下来。   林纪没有领悟归墟的心意刀,想要破开自己的雪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收刀之后的林纪一脸从容镇静的样子,让姬寒觉得怪异。   林纪不是那种嚣张的人,他的自信,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那就一定是有自己没有看明白的地方。   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战斗……他觉得这好生荒唐。   就算当年在老夫子和那片天面前,他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你做了什么?”姬寒想不明白,所以问了出来。   林纪收了刀,然后说道:“我只是将你用八荒意凝聚的雪山破了。”   他说的很平静,平静到这就是事实。   但原本,就是事实。   姬寒看着眼前的雪山,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雪山之上出现了数道金色的光线,光线照在雪山之上,不是将积雪融化,而是将积雪切割开来。   转瞬间,诺大的雪山崩碎开来。   林纪说的没错,他将自己的雪山破了。   巍峨庞大的雪山从山顶开始崩塌,一块块巨石滚落,引发的雪崩气势汹汹。四周的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无一不是倒吸凉气。   “林纪赢了?”有人惊呼。   也有人摇摇头,“姬寒还没出手。”   原先站在原地不动的姬寒,突然是超前走了一步,他周身的气势骤然攀升,于刹那间来到巅峰。   姬寒目光如炬,里面的火光和四周的冰雪形成巨大的反差,灵力像是一道奔腾不息的河流水,在寒光剑上流淌。   他抬起剑,又是漫天风雪。   只不过,这一次的风雪和先前不同。   寒风冰雪并不呼啸,但温度却冷的厉害,不少人都是抱着双臂御寒,他们试过用灵力驱寒,可是效果不怎么好。   林纪凝滞双眼看着眼前的风雪,心神微凛,他很清楚,眼下这场风雪,才是姬寒真正的实力。   他在风雪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让他的呼吸变得极不顺畅,体内灵力的运行也是受到了影响。   退吗?   他感受到了姬寒风雪里的意志,是让他放弃;只有放弃,才不需要去承受这些雪山磅礴的气势。   林纪看了一眼手中的刀,他听见了刀里的冷笑声,笑的不是他,而是风雪里的那道意志。   自然不会退啊!   “你是很强,但我还想试试。”   林纪把刀而起,不是劈落而下,而是抽刀而出,迎着风雪而上。   林纪出刀的刹那,姬寒剑刃流转一缕寒光,风雪在虚空堆叠,越来越多,转瞬间变成了千山暮雪,白茫茫一片。   不是一座山岳,而是数千重山岳。   林纪知道姬寒很强,但却没有想到后者竟然强到这种程度,破开一座雪山已经让他感到吃力,眼前的数千重雪山排闼而来的气势,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刀里又是一声冷笑。   这一次,笑的不是风雪里的意志,笑的是林纪。   笑声里似乎在诘问,怕了?   林纪自顾自地摇头,“怎么会怕?”   他凝视着数千重雪山,没有惧意,只有战意,他要试一试。   忽然,刀光冲天而起。   林纪在平地站着的身影忽然消失。   姬寒看着林纪消失的身影,神色漠然,在千山暮雪之下,林纪没有一点希望。   林纪清空了丹田气海内所有的灵力,毫无保留的灌入刀中,白芒耀眼,璀璨犹如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太阳。   太阳越过地平线,在山脚下出现,漫天的风雪里渐渐有了暖意,不再那么料峭。雪山上的白雪被阳光照的熠熠生辉,上面的白雪被融化,变成雪水。   只是,千山暮雪何其深重,哪里是这轮太阳能够照化的。   林纪这么想,未免太过简单。   林纪的手臂青筋暴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山脚下的太阳开始爬坡,就像是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无尽的光和热洒向人间,照暖数千重雪山。   也照暖人间,风雪里的众人。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已经从山脚下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要再到山顶的位置,并不需要多少的时间,但太阳停在原地,没有再往上升起的样子。   凝滞的话,时间就会漫长的不像话。   放弃吗?   姬寒皱着眉头,既然先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所以姬寒并没有真的这么想。   林纪身影再一次消失,再被人发现时,是因为一声轰隆声。雪山出现了一个深坑,林纪握着刀就这么笔直无碍地撞进了雪山之中。   就像是猿重撞树的画面一般。   只是,猿重撞树他们已经够不能理解了,眼下林纪竟然撞雪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要从雪山内部击溃吗?   姬寒心中疑惑。   “给我开!”   雪山深处,响起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第207章 原来如此   “要分出胜负了吗?”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感觉。   林纪的那道沉闷声,足以说明一切;只是姬寒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这让众人觉得,林纪赢不了。   轰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   但是,只有声响而已。   姬寒的千山暮雪里,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所有人都是沉默了下来,凝息屏气,四周原本的喧闹消失,回到巢里的雀鸟发出的声音反而十分明显。   天上的云层似乎是被风吹开,由中间分成两半;又像是被刀劈开,月光趁着这道裂缝投向人间。   月光光芒柔和,比不上太阳,纵使是雪山半山腰的那轮太阳,也比不上。   在金光之下,月光微不足道。   姬寒站在原地,他闭着眼睛,手里的寒光剑已经收回。千山暮雪是他目前最强的一招,如果林纪能破,自然是没有要再比下去的必要。   月光照落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什么变化,呼吸细微悠长。   眼下雪山内部还没有什么动静,他打算再给林纪一些时间,如果还没有动静,他就会撤掉千山暮雪。   轰隆声停止之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姬寒睁开双眼,准备结束这场比试。   就在这时候,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察觉到了动静,动静来源于雪山内部。   那是裂开的声音。   “开!”还有林纪的声音。   他听出了林纪这个字里的坚韧,还听出了这个字里的决心。   但很多事情,不是说有坚韧和决心就能做到的。   姬寒这么想着的时候,半山腰的那轮太阳也是撞向雪山,而后崩散开一道道刀芒落在数千重雪山之上。   姬寒又听到了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奔腾不息的河流水,在自己的面前。   姬寒神魂落在雪山之上,感应内部发生的一切,瞬间明白过来。   雪山的内部有着一条湍急奔腾的大河,不止是林纪在的这座雪山,还包括整个千山暮雪。   雪山内部的温度奇寒无比,这一点姬寒自己很是清楚。但却没有将那条奔腾的河流水凝固冻结。   “八荒意吗?”姬寒的神魂凝视着里面哗哗流动的河流水。   “还有刀意。”姬寒继续观察着,“还没有形成归墟的心意刀的雏形……可这股悸动?”   姬寒看的越仔细,反而越是看不懂这条由八荒意和刀意凝聚而成的河流。   河流水横贯东西,势如破竹,就像是一条经过千重山脉的暗河。   河流水的一端从半山腰冲了出来,岩石崩碎,积雪坍塌。   冲出的河流水灌入半山腰悬停的那轮太阳之中。   林纪从雪山内部飞身而出,他喘着大气,衣服破烂不堪,身上有几道血痕,并不严重。他来到那轮太阳的面前,凝视着眼前的千山暮雪,神色凝重。   他将手里的刀插入太阳之中。   “原来如此!”姬寒看着这一幕,瞬间明白过来林纪要做的所有事情。   他一直在想,半山腰的太阳究竟有什么作用,原来是用来连接河流水和刀身的贯口。   贯穿千山暮雪的河流水就是庞大的刀身,林纪手里的刀就是刀柄。他默不作声地抬起手,这柄庞大的刀开始自下而上。   噼啪的声响不断,雪山之上开始出现裂缝,裂缝越来越多。   林纪抬刀的动作很吃力,但是仍旧是在缓慢的往上抬升。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将千山暮雪从内部朝外切开。   姬寒皱紧眉头。   林纪是怎么知道,千山暮雪内部要比外部弱上几分。他又是怎么找到脆弱的节点,从而让刀意贯通。   “给我开!”林纪心中嘶吼了一声,手上的力量再一次爆发,河流水变得越发湍急,雪山被切开的部分越来越大,转瞬间,来到了山顶。   就差最后的峰顶。   “林纪要成功了吗?”旁边等结果的人焦急万分。   啪!   这是一声十分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峰顶最后一块岩石崩碎。   又似乎是刀口碎裂。   没人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有林纪和姬寒两人知道。   雪山内部的河流水消失了。   姬寒施展的千山暮雪也消失了。   已经来到峰顶的太阳落下,四周不再明亮如昼,而是恢复到了先前的昏暗。   这时候的月光渐渐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林纪落到地面,收了刀。   姬寒拍了拍衣袖。   两人的比斗,就这样落下帷幕。   “谁赢了?”南斗焦急地问。   众人都是摇头,最后似乎没有分出胜负,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收手,没有再继续下去。   林纪看着姬寒,两人脸上都是有淡淡的笑意。   “你是怎么做到的,破第一座雪山。”战斗结束之后,姬寒开口问道。   “我用刀写了个礼字,然后就破了。”   林纪说的轻描淡写,但真正施展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姬寒回想林纪落下的每一刀,回顾着那些刀意的方向,纵横之间,的确是写了一个礼字。   用刀意写礼字,没有弱化刀意的锋锐,也没有弱化礼字的封镇力量。   “这怎么可能?”就算他是道缘,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林纪没说话,只是掌心朝上,然后一道八荒意升腾而起。   姬寒看着这道八荒意,看见了里面的刀意和浩然气。   两股气息并不冲突,反而是十分圆润的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   他看见两股力量缠绕在一起,成了罗天盘里的阴阳鱼。   原来如此。   姬寒瞬间明白了一切。   林纪为什么能破入八荒,神魂肉体融合。   为什么能破开雪山。   ………   ………   种种困惑,都是明白了过来。   这种做法,很早以前道缘想过,让体内出现两种力量,分别拉扯神魂和肉身,最后达到完美的融合。   只是,他没有成功。   因为他找不到和他强大神魂匹配的肉身。   阴阳鱼上的力量对立而统一,这要求两股力量不强不弱。同样的力量将神魂和肉身融合到一起,根本不现实。   林纪能做到,因为他的神魂和肉身是匹配的。   所以,林纪遇到的问题和他的问题并不一样。   “你很强。”林纪说道,他原本是想说,你为什么这么强,可转念一想自己目前和姬寒平分秋色,这样的话反而像是在夸自己。   他很自信,但不是自恋的人。   “我本来就很强。”姬寒淡漠的说道。   林纪想想觉得也是,便没有去深想姬寒这句话里的深意。   “礼字和刀意能融化在一起,是因为在两道力量目前还不够强,等这两道力量足够强的时候,你会很麻烦。”   “你选的这条路,未必能走到最后。”姬寒提醒道。   他觉得林纪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不介意多说一些事情。   “那时候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   姬寒闻言哑然,然后失声大笑。   林纪说的没错,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用未来的隐忧限制现在的选择。修行修行,本就逆天而行,如果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岂不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意义。   “书上读到的?”   姬寒问。   “也是我想到的。”   姬寒点点头,心里想着难怪。   两人的对话似乎是到了要散场的地步,姬寒要转身离开,他想要探查的事情已经探查完成了,没有必要再留在这。   四周的梨花酒,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是会想到以前时光里的残影。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去一趟清水镇,看看不过江的娘亲究竟是什么来路。   林纪突然喊住了他。   “今年的春试,你有兴趣吗?”林纪会这么问,是因为姬寒入了学堂之后,对学堂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   “我对春试没有兴趣,但对浮峦里的一样东西感兴趣,所以春试我会参加,秋试我也会参见”   只有通过春试和秋试,才能够进入浮峦之中。那件东西是老夫子留下的,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是老皇主要求的东西,他只能想办法取来。   姬寒想到了什么,然后冲着林纪说道:“到时候兴许还需要你的帮忙。”   林纪闻言,倒是没有丝毫的诧异,很理所应当的点着头,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让姬寒再一次出声大笑。   战斗结束,边上的人聚拢了过来,他们看见林纪和姬寒在交谈,但是不清楚两人在交谈什么。   他们听见了姬寒的大笑声,大眼瞪小眼。   姬寒回到自己的房屋,身影消失。   其他人都是凑到林纪面前。   “谁赢了?”不过江急忙问道,“你赢了吧?”   林纪摇头。   “姬寒那小子赢了?”   林纪还是摇头。   ……   ……   林纪一朝入八荒的壮举很快在东麓学学堂传开,继而在整个人间传开。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能发生,只能说是奇迹。   也有人想到了落魄山的那份无色灵魄机缘,或许是因为那份机缘,让林纪一朝得道。   林纪和姬寒的战斗也是传开。   流传的版本有很多,支持姬寒胜了的占多数,但也有不少人支持林纪赢了。   因为这两种结果,外面争论不休。   东麓学堂并没有继续这样的争论,因为文庙的春试要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春试之上。 第208章 云雾里的秘密   文庙的春试和秋试虽说只有学堂里的学生能够参与,但对于人间而言,这两场考试无疑是最值得关注的事情。   东麓学堂作为中州城三大学堂之首,是春试和秋试两场考试的地点。考试的前三天,还没有到落日黄昏的时刻,东麓学堂敲响了钟声。   一共十一响。   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十一响的钟声。   钟声越过千万重山水,让整个人间的人都是知晓。   中州城以东,数千里之外,有一座山。半山腰的位置有着一块庞大的云层笼罩,浓郁的就像是在半山腰搭建了一座云台。   云层到峰顶还有着一段距离,说起来也是奇怪,半山腰浓云密布,峰顶却一片晴朗,四周景象一览无遗。   这里是云顶山。   世人都知道,云顶山上有一位踏天宫的圣人——云霓。这里还有着一株悟道古树,其中喷薄的万物母气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云顶山不是什么势力,只有一座宫殿,一些仆人,还有一些女修道者。人间没有人敢打云顶山悟道古树的主意,既是因为云霓本身是天宫境的强者,也是因为云霓和文庙的至圣文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种关系,时至今日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人间也是有着很多的版本猜想两人之间的事情。   在云顶山峰顶深处,有一座不大的宫殿,宫殿里面有一眼温泉,蒸腾的热气缭绕。   这座宫殿有着法阵护持,外界的天光会被法阵拦阻,没有天光照落,视线也就无法探查宫殿里的情况。   因为天光照不进来的缘故,宫殿之中有着不少的夜明珠,释放的光线柔和,令的整个宫殿内部有着不一样的氛围。   尤其是,因为那一眼温泉不断有着蒸腾而起的雾气,犹如云蒸霞蔚一般。   云深处有两位女子,她们在温泉之中浸浴,不着片缕,云雾挡住了她们的身体,但身影轮廓隐约可见。   温泉中的两人,其中一位就是云霓,另一位是来自白水泽青丘谷的那位狐圣。   谁能想到,青丘谷里的狐圣竟然会在云顶山,还和云霓圣人一同沐浴。   薛门神和厨子在红河水中段和狐圣人大打出手,那一战薛门神破境入圣。再后来狐圣自知不敌,逃回了青丘谷。   薛门神和厨子围堵在青丘谷,就是要确认青丘谷是不是和幽冥有染,他们要救出那个女孩子。   如今狐圣在云顶山,难怪薛门神他们就算守着青丘谷的谷口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仍旧是没有能够将狐圣找出来。   看样子,狐圣和云霓极为亲密。   如此说来,难不成云顶山也和幽冥有染?   这是一则足够震惊天下的事情。   宫殿里云雾浓重了许多,于是光线也是昏暗了下来。   远处温泉所在的方位,有声音飘来,婉转动听,像是丝篁在风中发出的声音。   说话的人是云霓,一旁的狐圣在给她捏着香肩。   “事情还没有解决吗?”云霓问道。   “还没有,薛门神和厨子一直守在青丘谷。薛门神因为他弟弟的事情离开过一阵,去了大雪山枪挑了无崖子,但厨子一直都在。”狐圣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没有办法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将人送到云顶山。”   狐圣说的人,就是陪伴薛门神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在东海被幽冥的刺客劫走,薛门神一路追到了白水泽红河水,遇到了青丘谷的花船。   薛门神想的没有错,青丘谷的确是和幽冥有莫大的关系,甚至就是幽冥藏身之地。   而云霓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她究竟是幽冥背后最深处的掌权者,还是只是发布命令的雇主?   “那个小女孩,很着急吗?”狐圣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上捏肩的力道也是弱了几分。   嗯。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那个小女孩自然是要尽早交到自己手里最好。   云霓嗯了一声,有回答那个问题的意思,也有因为狐圣的力道弱了几分而不满的意思。   她蹙着眉头。   狐圣是心思何等细腻的人物,云霓嗯这一声里所表达的意思,她全部明白。   于是,她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轻声笑了笑。   “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来路?”狐圣又开口问道。   薛门神想不明白,幽冥之人劫走小女孩究竟是为什么?   狐圣同样也是想不明白。   抓到小女孩之后,她亲自探查过小女孩的身体和识海,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甚至连修道者都不是。   一个普通女孩,怎么会让云霓这般重视?   “幽冥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这句话,越界了。”云霓眯着狭长的凤眼,里面凝聚的光有些慵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蒸腾的雾气太过浓郁了,将里面的光线晕散了开来。   幽冥的规矩,是从来不会去探听雇主下发任务的原因。他们只管接任务,拿酬劳,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论。   云霓说的越界,是指狐圣刚才问的话。   狐圣自知理亏,连忙陪着笑意。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如果薛门神和厨子两人一直守在青丘谷。”云霓开口说道,“我不会等太久。”   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   狐圣沉默了一会,她在想应该怎么解决。   想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越矩的圣人,没有办法在踏入圣境的薛门神和厨子眼皮底下将人送走。”   狐圣说的是我们,这两个字耐人寻味,很值得推敲,可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界的天光也照不进来。   “没有办法从他们眼皮底下将人送走,那就将他们两个人引开。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云霓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愠怒。   狐圣神色一滞,旋即也是点点头。   “明白了。”   “要确保薛门神和厨子真的被引开,暗中也没有别的人盯着,我不会等太久,但也不希望节外生枝。”   “明白。”狐圣恭敬地回答道。   “还有,中州烟柳巷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   ……   没人知道云顶山深处这座宫殿里的对话,也没有人知道狐圣曾经来过云顶山,和云霓有着密切的交易联系。   狐圣在来到云顶山的第二天就离开了。   她离开的匆忙,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许的不悦。   她和云霓的对话并不愉快,她虽然有些怨气,但云霓真人说的没错,那是因为她做的还不够好。   狐圣离开之后没多久,云霓也是离开了云顶山。   她要去的地方是东海。   为了行踪不被发现,云霓直接进入虚境,她带的藏天纱遮掩了自身的气息,没用多久的时间,来到东海的上空。   她从虚境落下,落在一座渔村内,然后解开藏天纱,化作一名普通的女子在渔村行走。   她走到海边,等了一会,等到一艘渔船。   渔船上的人就是接引姬寒进入百里沙的林将军。   “来了。”和接引姬寒的时候不一样,林将军看见云霓的时候,脸上都是慈爱的笑意。这样的笑意落在一个天宫境强者面前,似乎并不合适。   但是云霓没有不舒服。   “嗯。”   她也是笑脸相迎,眼里的笑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诚的。   只是简单的对话,但两人的关系却很是亲密。   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了一番,随后林将军打开了百里沙的入口。   云霓身影消失在入口处之后,林将军划着船,朝着大海深处而去。   前行没多久,海面上起着大浪。林将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道:“没有风,哪来的浪?”   这句话还有一句古语:   无风不起浪。   林将军说的是眼前的大浪,但不仅仅是大浪,他说的还是没有因哪来的果。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凝视着眼前的海浪,看见了深海之中的庞然大物——是头不知死活的畜生。   海水深处的这头庞然大物是身下这条海沟里的霸主,修为接近于人类越矩圣境。   东海深处藏着很多境界修为高深的海妖,这些海妖不同于白水泽的妖兽,它们生活在自己的海域之中,极少上岸。   虽同样是在人间,但却未融入人间。   只是偶尔会搅动东海的浪潮,让过往的船只受尽苦难。   东海海深,里面有无数海妖,没有人知道里面的至强海妖境界修为到了什么程度,因为从来没有进入到东海深处探查这一切。   有人碰见过天宫境的海妖,想来里面的至强海妖不止天宫境,甚至会有至圣。   不过,船只正下方的这头海妖,虽然体型庞大无比,但却只是越矩圣人,虽然已经入了强者一列,但在船上人看来,并不是什么棘手的家伙。   林将军凝视着海里的黑影,冷哼了一声。   仅仅只是哼了一声,海面上的浪潮消失干净,没有风,也没有浪。海底的那头海妖像是察觉到了极为危险的存在,不敢释放一丝一毫的气息,立刻朝着海沟里游去。   这样子,颇有些狼狈和灰头土脸。   但在妖兽眼里,没有什么比性命重要。   它逃窜的很快,在进入海沟的时候,它才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   只是这种它以为的安全并不是真的安全。它刚放松下来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一道白光以一种极速在海底行进,然后穿过它的身体。   海底深处一片血花,迅速染红。 第209章 云雾血海里的姬寒   海妖的身体被那一道白光分成两半,红色粘稠的血液奔涌而出,在海水里晕开,很快将凄冷黑暗的海沟填满。如果有光照落,会发现,海沟里一片红色。   红色随着海水往上蔓延,不到一会的功夫,海面上出现了一片红色。像是一整块蓝宝石中间镶嵌的红色玛瑙。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海沟深处,那头海妖的血肉被四周的海鱼啃食干净,只剩下骨头。对于海鱼来说,圣境修为海妖的血肉,那可是极为滋补的东西。   甚至,能够让它们一朝踏破化形的桎梏。   海面上的小船没有停留,继续朝前摇曳。划开的波浪将血液不断驱散开,只是血腥味挥散不去。   “人类!”   天上的云层聚拢起来,迅速变成黑色,海面上起着大风,海面上掀起数丈高的海浪,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船只在这些风浪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只要一道海浪横劈过来,船只就会被劈碎,沉入海底。   林将军看着眼前的风浪。   如果有风,就会有浪,这是他阻止不了的事情。   “它不该试图要吃了我。”林将军朝着深海解释道。   “凭它,还吃不了你。”海里面的声音带着怒气。   “它吃不了我,不是我说不杀它的理由。”林将军继续说道,他这话十分淡漠,视生命如草芥一般。   “人类,你觉得我不会出手杀了你?在我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声音里的震怒在大海中掀起海啸。   海浪不再是数丈高,而是数十上百丈高,风浪掀起之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弧面,遮天蔽日。船只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上摇晃,林将军的身形在摇晃的船上站的笔直。   滔天的巨浪砸了下来,肆虐的海水淹没人影和船只。那条小船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似乎转瞬间就会被海浪拍碎。   但海浪过后,这样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一道流光从海水里飞了出来。   海面上原先前行的船只实际上是一柄剑,属于林将军的佩剑——渔舟。   渔舟飞离海面,林将军还是站在渔舟宽大的剑身上一动不动,没有被巨大的海啸分了心神,乱了身形。   他凝视着眼前滔天的海啸,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情。   他说道:“海底死的那头海妖是你什么人?”   深海里的声音道:“不是我什么人,它也不是人。”   两人的对话还有意思,各有深意,几乎很难让人听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将军叹了一口气,神色里有些疲累和困重,“那就是避不开的意思。”   他不想和眼前这位打架,因为他打不过;但他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是皇朝的将军,纵使现在没有了皇朝,他仍旧是一位将军。   这世间没有怕死的将军。   “剑名渔舟。”林将军很淡然的说道。   话音刚落下,身下的剑发出铮然的剑鸣声,下一瞬便是破空而去。   伴随着飞剑,天上落下数道雷霆,每一道雷霆都有碗口般粗大,这些雷霆来自虚境,携带的力量可想而知。虚空不断有着炸裂的声响,渔舟剑来到海啸的面前。   一剑斩落。   海啸被劈开,分作两半。   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对付。   林将军心中的这个念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渔舟剑便悬停在了半空中,丝毫不能动弹。   “皇朝的九天雷引是不错的道法神通,可惜这柄剑的材质太过一般,引动不出真正的天雷。”   海水深处那位还没有现身的海妖是何等人物,一眼便是看了出来这一招的弱点所在。剑身不够锋利,自然无法引动强绝的天雷。剑身不锋利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材质。   “渔舟剑自我修道起便跟在我身边,征战沙场多年,饮血无数,虽然材质普通,但也是一柄足以震世的宝剑。况且,草木皆可为剑。”   “你还没有到那样的境界。”   忽然,天地间响起一声冷哼。   不是来自海水深处,而是来自不远处的半空。海啸被劈开后,化作漫天的雨水哗哗啦啦砸向海面。   雨水落了有一阵功夫,渔舟剑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像是人类又不是人类,头上有着角,脸上的皮肤带着紫色的鳞片,鳞片上有五颜六色浅淡的光,这是一尊海妖化形。   海妖的两根手指捏住了渔舟剑剑身,力量不轻不重,刚好让飞剑无法动弹。   林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说的其实是同一个人,那个人叫做归墟。   不过不是草木皆可为剑,而是为刀。   归墟的刀是心意刀。   这尊海妖听到林将军的回答,冷笑了一声,眼里都是鄙夷的神情。   它捏住渔舟剑的两根手指用力,啪的一声就将渔舟剑崩断。   渔舟剑崩断的同时,林将军心口血没压住喷了出来,他的神情迅速萎靡下来。   渔舟剑是他的本命飞剑,剑断了,他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虚境的雷霆要这么用。”海妖头上的角发出璀璨的紫光,紫光直冲云霄,穿过云层来到虚境,然后引虚境雷霆落下。   落下的雷霆呈紫色,单论大小的话,比不上刚才林将军引动的雷霆,但品质却要高出不少。紫色的雷霆是所有劫雷里面品质最高的存在。   啪!   雷霆极速,肉眼视线几乎不可剑。   林将军看着从天空落下的紫色雷霆,感受到了那股毁灭的气息,这股气息就算是他的境界修为都会心悸,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   难不成,他不担心自己在紫色雷霆之下无所遁形,最后化作劫灰吗?   留给林将军的时间没有多少,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只知道既然答应了,就要把那件事做了。   他看着手中的木牌,眼中神色变幻了数次,最后心中一横,直接将木牌捏碎。   木牌出现的时候,那尊海妖额头上的鳞片光芒暗淡了片刻。   那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看真切。   木牌碎了之后,虚空涌动着一片云雾,还有一片血海。   云雾就是云来。   血海则是赤鼻道人。   云来不会是眼前这尊海妖的对手,曾经的赤鼻可以作为海妖的对手,但现在赤鼻还没有彻底恢复自己的修为。   但他们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这道紫色雷霆。   “你要的这道紫色雷霆我帮你引了出来,我承诺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林将军从海水里走了出来。   事情做完了,自然要离开。   姬寒前段时间通过林将军的带领,进入了百里沙的世界。而能找到百里沙多亏了在烟柳巷的那位渔家女。   和老皇主下过那盘棋之后,姬寒就离开了百里沙。再次路过渔村的时候,姬寒和林将军有过一个交易,他会治好渔家女身上的顽疾,做为交换,林将军去帮他引一道紫色雷霆下来。   计划也很简单:   林将军的身上有着能够吸引海沟里那头海妖的麝香。不是海妖偶然碰见了林将军的船只,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而海沟里的那尊海妖,与眼前这尊有着一些特殊的关系。   海妖死了,它不会不出手。   它只要出手,就能够引动的紫色雷霆。   “东海深渊里的雷鲲,我目前手上的力量,可没有办法应付。”   眼前的海妖,就是一头雷鲲,它是海里的霸主,也是能够引动虚境雷霆的妖兽。   道缘的计划到目前为止都正常的进行着,但是雷鲲的怒火,不会那么轻易的抹去。   道缘站在云雾和血海的中间,一半白,一半血红。道缘的手心有着一株来自悬空寺的往生莲,头顶上悬着一座法阵。这座大阵是道缘精心准备了数千年,其间融入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的作用,即是用来引雷,也是用来限制紫色雷霆威力。   他需要的是紫色雷霆里的天罡之力,根据魂典的记载,紫色雷霆的天罡之力能够镇杀一切魂魄,同时又能够保证识海不受冲击,完好无损。   紫色雷霆已经被困在法阵之中,天罡之力也被抽离出来。   他要做的事情十分简单,将自己的神魂放入往生莲之中蕴养,在姬寒残魂回到自己躯体真正掌握他的身躯时,道缘会释放大阵落下里面的天罡之力,将姬寒的残魂彻底镇杀。   这是最初的计划,到现在为止,这个计划也很完美。   问题是,雷鲲怎么办?   雷鲲知道自己被戏耍了之后,不会任由他们做着这些事情。   云来拦不住,赤鼻也拦不住,唯一有可能拦住的就是眼前的林将军。   云雾血海之中的姬寒,看着眼前的林将军,咧开嘴说道。   他要林将军替自己拦下雷鲲。   “凭什么?”   林将军冷声道,他的承诺已经做到了,并不需要再做什么。   “因为……”姬寒眯着眼,“如果我死了,东海渔村的那位渔家女,就没有人能够治了。”   “威胁我?”   这是威胁,很直接明白的威胁。   但他相信,林将军会接受这份威胁,会心甘情愿的跳下来。 第210章 东海之上一粒沙   “东海渔村的渔家女对你很重要,好不容易能找到,你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渔家女和那位散修设下计谋让无崖子中招,最后动用薛家的力量斩掉无崖子一条手臂。   道缘在烟柳巷的时候就发现,渔家女是极阴之体,正因为如此,无崖子才会心生歹心,想要用作炉鼎。   极阴之体原本是种极佳的修道体质,但正因为这种体质强大不易控制,导致渔家女神魂有缺,活不了多久。   道缘的神魂之术无人出其右,他自然是有办法解决神魂有缺的问题。   在东海碰见引路人林将军的时候,道缘就感受到了一丝十分微妙的熟悉感。   不是来源于血脉,而是来源于神魂。   神魂的烙印,比血脉更加纯正。   随后他意识到,渔家女兴许会是林将军的后人。所以在百里沙行走的时候,道缘提到了那个渔家女,说出了自己猜测之事。   再后来,就是交易的事情。   如果他活不下来,交易自然无法做到,这一场交易只是让林将军引紫色雷霆,但潜在的内容,就是拦住雷鲲。   林将军盯着云雾血海里的道缘,神色愠怒。   道缘脸上依旧是挂着淡然的笑。   他不是一个懂得谈判的人,也可能他是最懂的谈判的人,他总是将一切实情利害关系摆在桌面上,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情,不是他要想的事情。   “我打不过雷鲲。”   “我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你帮我争取到这点时间就可以。”   “我还没有踏出那一步。”言下之意,就是他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未必能够撑得过,雷鲲的恐怖之处,他早有耳闻。   “你有老皇主赏赐的那件东西协助,拦一炷香的时间,并不是做不到。”   “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之后你可以远遁,不用管我。”   “嗯?”林将军皱紧了眉头。   “一炷香之后,我不会死,东海渔村的那位渔家女也死不了。”这是道缘的答案。   他谋划了这么久,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自然不会让自己道死身消,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好。”   林将军答应了,他冲天而起,来到雷鲲的正面。   陪伴他多年的渔舟剑断了,但他接下来要用的,不是剑道。   “云来,你守着大阵的坤位,赤鼻你收坎位。”   道缘话音落下之后,手里的印法不断变化,一道道金光被他打入大阵之中,里面狂暴肆虐的紫色雷霆横冲直撞。   三人都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   虚境的紫色雷霆,从来都不是温顺好惹的存在。   一段时间过去,紫色雷霆的天罡之力被抽炼了出来。   紫色雷霆能持续的时间不长,里面的天罡之力同样如此,一炷香的时间可能都到不了。   他的时间不多,没办法等到赤鼻恢复带他入虚境。就算赤鼻能够恢复,他的肉身也扛不住虚境罡风的洗礼。   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天罡之力出现之后,道缘手中的印法再度变幻,最后变成了悬空寺的拈花印。   拈花印出现的时候,胸前那朵来自悬空寺的往生莲绽开花瓣,一股馥郁的清香气弥漫开来,莲花之中的三颗莲子流转着淡淡的青光。   三这个数,总是拥有着奇特的寓意。   莲花盛开之后,道缘没有任何的迟滞,他解开了自己神魂的封印,将庞大的神魂置于往生莲之中。   当封印解开的那一刹那,整个天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凝滞。   远处林将军和雷鲲的战斗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神魂力量停了片刻。   林将军知道道缘的神魂力量强大,没想到比当年还要强大。   雷鲲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神魂气息,目标锁定住了云雾血海里的人。到如今,他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被耍了。   明白之后,是震怒。   高空的战斗变得更加激烈狂暴。天空的颜色变了数次,浓郁的云层拍碎了之后又再度凝结,身下的海浪汹涌澎湃。   海水深处那些境界低微的海妖瑟瑟发抖,仰着头看着海面上的波涛,生怕一道力量落进海水里将它们震碎。   它们惶恐不安,又想要知道海上究竟是那几尊海妖在战斗。   ……   ……   道缘的神魂力量彻底没入往生莲中,姬寒的躯体失去了神魂,变成空壳。   留在姬寒身上的一张符印发动,解开了姬寒残魂的封印。残魂再度回归到自己的身体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逃跑。   只是,他的身体被禁锢住,一动不动。   大阵之中紫色雷霆的天罡之力被彻底抽出,那是一根紫色的雷矛长枪。枪尖的锋利令的虚空都是有破碎开来的迹象。   高空之上的战斗极为惨烈,但这种惨烈只是针对林将军,而不是雷鲲。   就算有着老皇主赏赐的宝甲,能够硬抗雷鲲掌中的雷霆力量,但是这样的被动防御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弱势。   此刻的林将军,浑身上下的衣服破烂不堪,伤痕累累,身上的鲜血更是十分的醒目。他吐了一口血,看了一眼身上的伤痕——胸口被雷鲲一拳砸塌陷,胸骨不知道断裂了多少根。   他的心神落了一丝在道缘身上,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道缘的自信究竟来源于什么地方。   “云来你去兑位;赤鼻,你照着我之前吩咐你的,将大阵的缺口放出来。”   道缘吩咐道。   赤鼻控制着大阵,血色的鼻头变得硕大无比,十分鲜艳。   赤鼻有个习惯,越是紧张的时候,鼻头充血的也是严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甚至有些恍惚,道缘的生死自己紧张什么。   怕因此自己也死吗?   大阵缺口显露,紫色雷矛从缺口出落下,朝着姬寒的天灵穴刺了过去。   破空的声响,刺耳的雷鸣,呼啸的风声。   往生莲在半空中摇曳,里面道缘的神魂注视着姬寒的身体。   姬寒的残魂想要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出来,可他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很不甘心。他原本是姬家的少主人,先天道体,进入落魄山里原本已经拿到了五色灵魄,他的道途应该从此一飞冲天。   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身死的下场。   他怨这世道不公平。   他愤怒地看着往生莲里旁坐若无其事的道缘,眼神里满是恶毒。   “你——”   他想喝骂道缘,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天罡之力所化的紫色雷矛贯入识海,将识海里的所有神魂震碎轰出,不留一丝一毫。   姬寒的双眸彻底呆滞空洞下来。   眼下,这具躯体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具空壳。   道缘看了一眼远处高空之上的战斗,林将军已经到极限的地步。   “收了法阵,我们走。”   道缘吩咐道。   赤鼻扛着姬寒的那具躯体,云来裹着往生莲,一个眨眼的功夫,三人都是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原来如此。”林将军察觉到三人的离开,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希望道缘在这里出事,因为他要那个女的能活着。   道缘神魂离体再回到身体里适应的过程一炷香根本不够。刚进入躯体的神魂承受不住传送法阵的力量,很容易在时空节点崩溃。   道缘选择直接以往生莲做为神魂容器,以云中一族的云涎做为加持之物,确保神魂在传送途中不出意外。   “我也该走了。”   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到,林将军看着眼前的雷鲲,笑了笑,然后身形消失在原地。   虚空之中,有一粒几乎不可看见的微沙掉落。   高空之中出现了一阵咆哮声,雷鲲看着空旷的四周,神色震怒。   怒吼声伴随着狂风,席卷整个海面。一道庞大的神魂力量笼罩整个海面,海啸再一次卷涌而来,海水深处虽然平静,但是里面的海妖灵魂都是受到了震颤。   妖兽之中,高等级的妖兽对于低等级的妖兽有绝对的压制,无论是灵魂还是血脉。海妖的恐惧来源于本能。   虚空中掉落的沙砾在要落到海面的时候,被狂风再度吹起,最后飘到了海岸沙滩的那块石头上面。   这粒沙砾,就是百里沙。   林将军离开的方式十分简单,雷鲲以为他用的是遁法,所以封锁了四周的虚空,视线落在极远之地,但林将军只是钻进了百里沙中。   百里沙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也不会有任何的气息,雷鲲也不会注意到虚空之上的沙砾;就算注意到,也只是会认为沙砾来源于沙滩,是被狂风带过来的。   东海之上,雷鲲的愤怒持续了很久,海上的海啸也是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让已经打捞完毕要返回渔村的渔夫们遭了殃。   ……   ……   云来、道缘和赤鼻回到白水泽。   云来准备了一番之后,道缘的神魂离开了往生莲再度进入姬寒的躯体之中。   神识铺开,道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具躯体,没有一丝姬寒的残魂。   他的神魂在这具躯体内四处游荡,没有一丝凝滞的感觉。这时候这境界也是来到了八荒上境。   他其实可以立刻踏入合道,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容易让很多人生疑。   这件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呢?   道缘站在一个南离木下,眺望远方。 第211章 那一片天   云霓进入百里沙之后,径直来到老皇主所在的半山腰茅草屋。   她给老皇主带来了一罐新培制的茶叶,一坛不周山的雪水。   “上一次你给我带的茶叶,我还没有喝完。”老皇主看着云霓,眼神里满是柔和宠溺的目光。   “父皇,是臣女的手艺变差了?”云霓一边说着话,一边泡着茶,她泡茶的手法十分繁杂,和文仁的有些相似,但不完全一样。   区别在于,醒茶的这一步。   云霓对老皇主的称呼是父皇,因为他是老皇主最小的女儿,也是皇朝遗族的一位公主。   关于这件事,整个人间都没有人知晓。   “茶叶虽好,可惜喝茶终归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哪有什么兴致……”   老皇主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悲凉,修为通天的他,如今只能在百里沙世界里这座茅草屋里,形如囚犯。   他出不去,也没有亲近之人陪她喝喝茶。   “父皇若想,臣女以后会多回来几次。”云霓道。   老皇主看着云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老皇主问道。   “那个女孩已经找到了,过些时日就会给父皇送来。”云霓说完这话,想了想,接着问道,“父皇,那个女孩,真的是……”   “是。”   茅草屋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   “他不合适。”老皇主忽然开口说道。   话里的他指代不明,但是云霓知道,父皇说的是谁,她也一直知道,那个他,在父皇眼里从来就不合适。   毕竟,他是文仁,文庙的至圣。   皇朝是被老夫子毁了的。   灭朝的恨意仍旧会落在他的身上。   “父皇,喜欢哪有合适不合适的说法,我喜欢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云霓眼里流转出一丝叹惋。   杯里的茶水凉了半截。   老皇主眯着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接话。   父女俩在茅草屋里干坐着,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云霓的脾气向来如此,就算是在父皇面前,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妥协。   “皇朝没了万年之久,这里生活的人也没有了被灭朝的恨意。他的不适合,不是因为灭朝一事,而是因为其他。”   老皇最后还是忍不住幽幽说道。   “其他?”   “因为他的立场,我始终看不明白。”老皇主浑浊的双眼忽然有了几点光亮,这些光亮犹如黑夜里开出的天光,笔直照落下来。   照落的位置,是中州城东麓学堂里的春秋阁,文仁这时候正站在老夫子塑像的面前。   老皇主说的立场,是人间未来的走向。灯捻目前看来选择了道缘,道一和他选择站在老夫子这边,可是文仁的立场他始终没有看明白。   这片天?   还是曾经的那片天?   但始终是天,绝对不会是道缘,也不会是老夫子。   说来这件事也真是奇怪,深受老夫子教化之道文仁,竟然会选择一条和老夫子截然不同的道路来。   不知道老夫子知道,会作何感想。   立场不同,以后就是两条路,一路生,一路死。   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承受这些。   “父皇……”云霓眼里噙满水雾,她这时候不是云顶山的宫主,不是天下敬仰的天宫境强者,她只是一个女人,因为喜欢的人求而不得心生难过之情,“我还是喜欢他。”   这是云霓的答案,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过。   老皇主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陪我下盘棋。”老皇主道。   云霓抹去了眼里的水雾,嗯了一声。   他们父女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棋了。   外界。   雷鲲号令东海深处的海妖们寻觅整个东海,势要将那几个人找出来。   进入百里沙之后的林将军伤势恢复之后,再度从百里沙里走出,他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老渔夫,住在了东海渔村,在那个渔女的对面。   他在等,道缘什么时候来给渔女治疗道疾。   东海之上发生的事情,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   中州城文庙在准备春试,各地的修行势力也都是出发赶往中州城。   现在,中州城已经多了很多人,甚至有些人满为患的架势。   中州城内那几家有名的酒楼,每一间房的价格都是比平日贵上数倍,就连马厩也是如此。   人多了之后,烟柳巷的生意也是异常的火爆。   烟柳巷花房姑娘的名头,不知道让多少人心头荡漾。   林纪等人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之后,夜幕已经是落了下来,郝狂提议去一趟多宝楼,听说为了迎接中州城远道而来的修行势力,多宝楼推出了几件珍稀的藏品。   最重要的是,多宝楼还举行了一场比斗会,合道之下都可以参与,赢的人能够拿走其中一件藏品。   这样的热闹,肯定不能错过。   姬寒不在,中州城八荒境能够跟林纪比比的,也就是那些老牌的八荒上境的修道者。   郝狂和不过江都觉得那些老前辈应该没什么脸面上去抢东西,他们都是觉得林纪去的话一定拔得头筹,到时候还能压一波。   原本去的人只有林纪、郝狂,不过江和猿重,路上碰见了白灵和木言,于是变成了一行六人。   多宝楼在中州城的南边,和东麓学堂隔着几条大街,但距离不算太远。   路上往来的修道者很多,颇有些人声鼎沸的意味。   一行人来到多宝楼的时候,发现里面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挤进去,占到一个角落的位置。   “这么多人,比上一次来的人还要多。”   “文庙的春试是很重要的大会,再加上今年有东麓学堂的参与,关注度变得高了许多,自然会吸引很多人前来观礼。”   “不知道多宝楼这次的藏品都有哪些东西。”   “这个我已经打探过了,一共有五样东西,听说是一瓶丹药,两卷道法,一条消息,还有一把道器。”   “消息?”   多宝楼经常拍卖一些珍稀之物,但是拍卖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能入多宝楼拍卖的消息,不用多说,肯定是有其份量。我记得多宝楼曾经拍卖过一则消息,是一道天机。”   “什么天机?”   “具体什么天机就不得而知。”郝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说的那道卖出去的消息,是卜算子的行踪。”木言补充道,“所谓的天机,是卜算子洒落的卦象。”   “南华道观的罗天盘闻名于世,但是单论推演天机,卜算子算得上是最厉害的人物,不过他的修为不高。”   不周山卜算子的声明传出来之后,人间不少人都是去找卜算子算卦,询问道途。天机泄露的越多,越是有性命之忧,卜算子还不打算死的这么早,因此卜算子后来闭门谢客。   直到有一天,人间的一位修道者震碎了柴门,硬闯了进去,威逼着卜算子算卦,修道者要大打出手之时,卜算子幸运的被救了。那一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卜算子只是懂得推演天机,修为不高。   卜算子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只好离开不周山,从人间消失。   他的行踪只有那位救过他的人知道,而那一位,就是如今多宝楼的楼主。   “那多宝楼为什么要卖卜算子的消息?”   “听我爷爷说,是卜算子自己让多宝楼卖的。卜算子是个酒鬼,他让多宝楼卖一次自己的行踪,多宝楼付给他相应的银两,他好用来买酒喝。每一次行踪赚取的银两够他喝五十年的酒,所以多宝楼每五十年都会有一次天机。”   “但是,这样的天机,就十分昂贵了。”   “为什么不直接替多宝楼算卦,这样赚钱岂不更方便?”不过江歪着脑袋,他想着这分明是多此一举的事情。   “奇人异士总会有些古怪的脾性。”   “多宝楼组织的比斗奖品会是这一道消息吗?”林纪忽然开口问道。   “极有可能。”   “参加比斗有什么条件?”林纪又问。   “林纪,你确定要参加?”白灵望向他,神色微诧,林纪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但现在……   “我和不过江早已经替你报了名,东麓学堂林纪的名声在中州城可是大得很,你的名字已出现在擂台上,下注——”   不过江说的津津有味,想着庄盘里大把大把的灵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别人只是知道林纪的名声大,但却不知道他的实力不弱于任何一位八荒境,林纪和姬寒的战斗终究只有他们几个亲眼看见。   林纪的赔率很高,肯定能发一笔横财。   不过江话没有说完,被郝狂捂住了嘴巴。   这时候不过江才意识到,白灵正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们俩,眼里的怒火几乎是要将他们俩人吞噬掉。   俩人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白灵的目光。   “林纪,你真的要参加?”   “嗯。”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白灵觉得奇怪。   “如果卜算子算卦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兴许能够算出我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   白灵闻言漠然,他知道林纪的身世很是凄苦,也知道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娘亲。   “如果是卜算子出手的话,一定可以,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人找卜算子算卦,他失过手的。” 第212章 擂台上诡异事   一位身穿白衣的中年人走到多宝楼大堂正中央,紧接着一道光幕落了下来。   光幕出现的时候,中年人挥了手,中央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张沉梨木的桌子。   “他是多宝楼的掌柜,一手袖里乾坤出神入化。”   白灵说道。   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堂顿时间安静了下来,二层楼及三层楼的视线都是朝着下面汇集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   “第一件,凤血丹,一炉三粒。”掌柜没有过多的解释,多宝楼的拍卖不需要天花乱坠的说辞,懂的人自然懂。   凤血丹最主要的材料便是凤血,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燃起众人的欲望。   “白水泽的妖兽和人类休戚与共,竟然还能采集凤血炼丹?”林纪问道,他虽然看遍了藏书阁的书,但是关于人间的事,他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现在已经没有龙族和凤族,这里的凤血只可能是远古遗迹里发现的。”   林纪闻言恍然。   竞价如火如荼的进行,对于此,林纪等人只是看着,他们手上并没有足够的灵晶参与竞拍;凤血丹是延长寿命之物,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第二件,阴阳雷鉴。”   这是一种道器,由天火老人锻造,品级半圣器。   ……   ……   “第三件和第四件分别是两卷道法,一卷完整,一卷残缺。”   拍卖的前四件东西,都和郝狂打听到的没有什么变化,第五件应该就是关于卜算子的行踪。   凤血丹落入了天阳门门主手里,他的修为是灵寂巅峰,如今年事已高,就指望着这一瓶凤血丹能够延百年的寿命,最后一搏看能否踏入圣者境。   但这一炉丹药,他几乎是耗了天阳门六成的积蓄。   两卷道法都被商易拿下。   商易有着一个极大的商号,专门做凡人和修道者间往来的生意,手里财富十分可观。   不过,他一个商号的掌舵者,要这两卷道法也没有什么大用才是。   阴阳雷鉴落在了一位散修的手里。   散修一袭黑袍,眉眼都是被遮挡住,似乎没有脸面见人一般,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抢下阴阳雷鉴之后,他没有继续在多宝楼停留,等着最后一件物品的拍卖,而是离开,神色显得十分匆忙。   “这最后一件拍品,想必不少人都是有所耳闻。没错,就是卜算子的行踪。”   在多宝楼掌柜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林纪注意到大堂里不少人的神色都是变得认真起来,看来想要这道天机的人不在少数。   “这道消息算得上是无价之宝。”   “哪来这么多无价之宝?”   “这将是卜算子最后一次替人卜算。”   此言一出,哗然声四起。   掌柜的眯眼微笑,“不过他不打算拍卖出去,而是送给有缘人。多宝楼有多宝楼的规矩,因此这道消息的归属,在擂台之上。”   “擂台的规矩很简单,在场的所有合道境一下的修道者都可以进入擂台,没有比斗的规则,只要一个结果。最后站在擂台上的人,就能获得消息。”郝狂在林纪的一旁小声介绍道。   “那岂不是很不公平?”不过江嘟囔道,“这万一是有四五个八荒境联手,先横扫一片,其他人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只能是命,也就是卜算子前辈说的缘。”白灵说道。   她看了一眼林纪,有些担心后者。   有没有事先得到消息提前找好同盟的人,白灵不确定,但林纪在中州城有着这么大的声明,太容易被针对。   “为什么非要是合道境以下?”林纪想不明白这个。   “听说是因为卜算子年事已高,纵使推演能力惊人,但是身体已经扛不住太强的天机之力。修道者境界越高,天机之力越是厚重,卜算子这么要求,应该是只能推演合道之下。”   白灵说道。   林纪皱着眉头,他不这么认为,天机厚重与否,和境界虽有关系,但跟与所问之事更加相关。   多宝楼掌柜扔出四枚铜钱,铜钱落下四个方向,在半空的位置撑起一座金光大阵。   这座金光大阵,就是擂台。   “想要试试的,都可以入这座擂台。”   林纪凝视着这座擂台,虽然小,但里面的空间实际很大,足够容纳整个多宝楼里的人,和袖里乾坤有着相似的道理。   外面有阵法护持,里面的战斗余波也不会波及到外面的人。   “林纪,你要小心。”白灵提醒道,可惜她还没有入八荒,不然也可以进入金光大阵里,帮林纪一起战斗。   金光大阵一出,大堂之上以及二层楼三层楼都是有着数道身影激射而入。   林纪嗯了一声。   忽然,一声惨叫声响起,两道人影从半空中掉落。   多宝楼掌柜冷哼了一声,落下两枚铜钱,压住了两人的身形,然后袖口一招荡出一阵风,将两人扫地出门。   “多宝楼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这身手……   林纪看着掌柜出手,隐隐间觉得,多宝楼的掌柜也是圣者修为。   “金光大阵不只是一座擂台,大阵限制了合道以上境界的修道者,没有自知之明,想要浑水摸鱼的,就会是这样的下场。”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闻言也是恍然。   不一会儿,大堂再度恢复秩序。   林纪腾身而起,也是进入了大阵之中。   和在外面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里面是一座很大的擂台。林纪扫了一眼四周,进来了有五十来人。   没有一个八荒下境的修道者。   八荒中境的修道者不超过十位。   剩下都是八荒上境的修道者。   一时间,就算是林纪也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   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处区域内的战斗开始了。   汹涌澎湃的八荒意冲天而起,这处空间都是变得压抑了起来。   远处的战斗,并非是单打独斗,的确是有不少人选择联盟。   林纪正看着远处战斗的情形,一片森寒的剑意突然笼罩了下来。   林纪横刀挡住了这些剑意,身形当即暴退而出。   “无耻!”金光大阵外的白灵怒不可遏,里面的景象,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林纪撞上了一伙四人联盟。三人不仅人多欺负人少,而且背后突袭,如果不是林纪反应足够快,肯定要捱这一击。   “利益面前,无耻的人你我还见的少吗?”木言不理解白灵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但很快明白过来。   她喜欢林纪,所以关心则乱。   出现在林纪面前的四人联盟,三个八荒上境,一个八荒中境,而且都是剑修。   他们所在的门派势力算不上庞大,甚至在中等势力里都名不见经传。四人原本不打算进入金光大阵之中讨晦气,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进来是因为看见了林纪。   落魄山夺得五色灵魄,东麓学堂的修道天才,一朝入八荒,这些事情让林纪名头大盛。   他们进来的目的,就是和林纪交手,在林纪的手上沾些便宜怎么说都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哪怕是人多欺负人少。   林纪抬头看着眼前的四人,神色微凛。   四个人看着林纪,心神也是难以平静下来。   按道理来说,他们四个人对付林纪一人,三人的修为又都是远胜于林纪,他们哪里还会有心绪不稳的情况呢?   问题就在于,眼前的林纪神色里没有一丝慌乱害怕,反而十分镇静,让人看不出来是装的还是真的。   难不成是有学堂里的秘宝在身?   林纪终究是东麓学堂的得意门生,身上有秘宝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想到这,四人对于林纪心中的嫉妒就越发浓郁,不过他们虽然有怒火,但心中仍旧是十分警惕,偷袭不成之后没有再出手。   四人心里都担心,会着了秘宝的道,他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持续了很久。   林纪对四人一动不动的行为感到诧异不解,外面观战的同样也是目露疑色。   整个擂台,四人的联手为数不多,因为林纪这边的战场没有人再参与进来,免得自讨苦吃。   于是,这场面就变得极为怪异起来。   四人不动,林纪也没有出手的念头,五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仿佛身形被定住了一般。   不过江和郝狂看到这一幕,心里头也是狂喜。   两人将全部的身家压在了林纪的身上,林纪最后要是赢了,那赔率……可要是输了,他们也就成了穷光蛋。   眼下他们没有动手的迹象,对林纪反而更有力。   边上的战斗越发激烈,风声呼啸,伴随阵阵惊雷,不少人被打的浑身染血,最后知道不敌便退出了擂台。   擂台里的人越来越少,转眼间,五十多人变成了二十来人。   外界的叹息声一片。   不少人压了境界修为最高的,可惜那些人都被联手镇压,退出了擂台。   擂台里那些人纷纷看向林纪等人在的地方,神色愕然,因为他们发现那片区域没有一点战斗的迹象。   可偏偏,那四个人神色却颇为忌惮。   八荒中境而已,就算一朝入八荒震惊于世,可短时间境界提升这么多,修为也不可能巩固下来。   这种虚浮的境界,就算是东麓学堂里的得意门生,又有什么好怕的?   难不成,林纪还能逆天改命不成?再厉害的天才人物,也只是八荒中境而已。   不过这些人,都没有打算对林纪动手。   场上除了林纪,其他人都是有联盟,相较于林纪,这些联盟的人反而会让他们更加忌惮。   他们选择暂时不管林纪,而是互相锁定了目标。   之前偷袭林纪的四个人也是倒霉,原本想着在林纪这里占些名声,却没想到直接被一个三人的队伍清扫出局。   “林纪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吧?”就算是压了全副身家的郝狂,也是看不懂擂台里的局势。 第213章 雷湖里的石头   金光大阵之中,还剩下七个人,六位八荒上境,一位八荒中境。   目前的结果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那些八荒境巅峰的修道者都被淘汰出局,外面的庄盘哀声一片,庄家倒是眯紧了双眼,掩藏心中的喜悦。   七人之中,两个三人联盟,剩下一位就是林纪。   这时候,另外六人的目光落在了林纪的身上。   两边势均力敌,多出来的一个人就显得十分碍眼。   “先把这小子解决了。”有人提议道。   “好。”   六人的目光都是锁定住林纪,准备要动手,外面的郝狂和不过江,都是忍不住爆出粗口。   白灵瞪了两人一眼,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两个人这么愤怒是因为买了庄盘。   “林纪,能应付吗?”木言看上场上的局势,不论怎么看,林纪都没有胜算。   金光大阵里,林纪看着眼前的六人,神情仍旧是没有多少的变化,手里的刀握的很紧,上面的铃铛无风自动,一声声铃铛音传了出来。   白灵怀里的铃铛也在震动,她感受到了林纪的心绪。   “能。”她很认真的回答着木言的问题。   就在这时候,白灵怀里的铃铛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   林纪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大阵里顿时出现数道残影,林纪没有害怕,而是选择直接出手。   外界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震惊,这可不像是八荒境能有的速度。   “白家的飘凌渡。”有眼尖的认了出来。   只是林纪为什么还会白家的飘凌渡?   人群中响起了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家的掌上明珠,对林纪可是情意深重,少女心一起将飘凌渡教给林纪又能算什么大事?”   “不止如此,你看林纪那把刀的铃铛,听说就是她的本命铃铛。”   “真有此事?”边上的人不信。   “你以为我是在扯谎?无风不起浪,这事在中州城传的极开,会是没有穴影。”   “说起来林纪也是个人物,原本只是旗云镇的落魄少年,因为落魄山夺了五色灵魄,从此便声名大噪。落魄山的五色灵魄,当真是天下奇物之首。”   “落魄少年……落魄山,这落魄二字,还真是有些门道。”   “门道个屁,要我说,就是后面搭上了中州城白家,不然修道之途哪能这般顺利,再厉害的天才不得要修行资源堆着?”   不少人点点头,觉得是这个理。   不远处的白灵咬牙切齿,满目寒气,不过江和郝狂都是躲的远远的,唯恐遭了波及。   轰!   这时候金光大阵里传来一声爆响,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面对六人的联手,林纪没有放弃的意思,而是率先出手。   迈着飘凌渡身法来到其中一人面前,迎头便是一刀砍了下去。   “雷法?”大堂里,讶异声响起。   刀落下的时候,伴随闪烁的雷光,雷光交织的八荒意,可不像是境界虚浮之人能够施展的。   雷霆的纯正,也更像是一位专修雷法的修士。   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纪的来历,在他获得五色灵魄的时候被有心之人调查的清清楚楚。林纪入落魄山之前只是个普通人,因为五色灵魄成就了现在的他。   只是,五色灵魄是道韵,不是道法。文庙里的学生不修雷法,白家也没有听说过有名的雷法。   郝家……   如果是郝家三千雷破,那倒是有可能。众人心中猜测到这一点,心里也是越发的嫉妒。   就算是抛开这些,东麓学堂的得意门生,用的是刀,刀落下的是雷法,这怎么看都是十分怪异的事情。   “这一刀……”   不少人的注意力落在刀上,他们在刀上感受到了令人心悸的力量,准确的来说,是威胁。   这样的威胁,刀下的那位八荒上境修道者也是感受到了。   会产生威胁的念头,至少对方拥有着伤害甚至是击杀自己的力量。   刀下的修道者觉得荒唐,观战的人同样觉得荒唐。   他们联想到刚才迟迟没有动手的五人,难不成是被威胁到了?   刀下之人扯着嘴角,他不是那五个废物,空有一身八荒意,“林纪,我想你选错了人。”   林纪想要各个击破,可惜他不该第一个选自己。   “你落下的刀是雷法,巧的是,我修的也是雷法。我的雷法,是五罡正雷。”   他的话音落下,手里变化着印决,掌心一片雷光涌动,雷光覆盖的区域不大,但迅速扩张。   青白色的雷光,那股毁灭的气息更加浓重深邃。   “五罡正雷,这是雷鸣谷的道法。”有人低声说道。   雷鸣谷在南疆,也是一方大势力,谷内也有圣人坐镇。春试将开,他就跟着谷内的长老出发,带着雷鸣谷的恭贺前往中州城。   正好赶上了多宝楼盛会,他自然是要试上一试。   五罡正雷至纯至刚,在世间雷法之中,仅次于南华道观的风雷和郝家的三千雷破,也是一宗极为厉害的道法。   他的八荒意雄浑,掌心雷霆很快变成一片青白色的雷湖。雷湖澄澈见底,湖底之中有着五块大小不一的石头,都是青黑色,石头表面还有铭刻的符印。   这五块石头,便是五罡。   “听说五罡正雷修到化境,湖里的这五块石头会褪去青黑色,变成紫色。石头也会汇融在一起,变成一道自罡正雷。”   有人提到了这则传闻,不过也只是传闻,紫罡正雷只在古籍中有过记载,但却没有人亲眼见识过。   林纪的刀落在雷湖之上,两人的雷霆力量碰撞在一起,摩擦出千万缕刺眼的白光,犹如铁树银花般绽放。   在这些刺眼的白光里,众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不是轰隆巨响。   也不是噼啪的雷嘶。   而是哗啦的声音。   这种声音,就好像是剪刀剪开窗户纸一般,不清脆,反而有些沉闷。   “林纪的刀!”白光不再那么刺眼的时候,众人再次看清楚了大阵之中局势。   林纪的刀落在雷湖之上,两人的雷霆虽说剧烈的碰撞,但却没有阻挡刀落之势。   刀刃落下雷湖表面,陡然间停住,画面在这一刻静止。   一息之后,林纪的刀没有被后者的八荒意震开,而是继续往下。   不是没入雷湖之中,而是将湖水分开,一层层的水浪朝着两边而去,边缘卷起无数白色的泡沫。   那并不是真正的泡沫,而是两道雷霆碰撞后纠缠的雷光。   这一幕,仿佛林纪的刀将一张薄纸划拉开,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声音。   刀劈开湖水掀起两道横浪,那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交手之后他才意识到,林纪的境界并不虚浮,反而无比凝实,这落下的一刀根本不是初入八荒中境修道者该有的力量,更像是八荒上境。   甚至,八荒境巅峰。   修道者之间的比拼无非是境界修为和道法,但总有些人不能以常理视之,比如眼前的林纪,他的战力如果只看境界修为,那会吃大亏。   雷鸣谷的这位在交手之后,收敛了神情里的轻视,反而是变得凝重起来,他将林纪当作是一位棘手的对手。   “学堂里的得意门生,的确是有些本事。”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林纪,随后双手合十,闭拢在一起。   他不再保留,体内的八荒意倾巢而出,四周转瞬间狂风四起,似乎是受这阵风的影响,被刀劈开的湖水再度回落,湖面虽有层层叠叠的白浪,但已经是完整一片。   林纪的刀被湖水淹没。   刀斜插进湖水里,因为光线折射的缘故,变成两截。   澄澈的湖水,白色的雷光泡沫。   林纪感受着对方的八荒意,没有立刻动手。   雷鸣谷弟子瞳孔一凝,不打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湖底的五块雷石释放白色的雷光,这些雷光都蕴含着纯正的雷霆力量,是这些年精修雷法所得。   雷光出现之后,湖水内部雷霆力量肆虐,翻江倒海一般。   五块雷石释放的雷光变作五条青白两色的雷霆锁链,在湖水中高速移动,像是一条条穿行的雷龙。   锁链来到那把刀的面前,迅速缠绕刀身。   锁链将刀束缚住,最下方连着雷石,五罡正雷的束缚力极强,刀身根本无法动弹。   “没了刀,林纪的战力起码弱上一半,看来东麓学堂这位得意门生怕是走不下去了。”   “雷鸣谷这位弟子的力量都用在那把刀上,他也没有多余的力量能击败林纪。”   “你忘了,大阵之中可还有其他人,他们是联盟。”   白灵一颗心揪着,替林纪担心。   “这些人可真够无耻的。”不过江啐了一口,满眼的瞧不起。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这小子邪门的很。”雷鸣谷弟子朝着四人喊道。   他其实并非真的动不了林纪,只是解决完林纪之后,他还是要面对另外那些人,联盟只是暂时的,随时会因为局势改变。如果眼下倾尽全力,等于是自动放弃。   他不傻。   同为联盟的其余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眼神闪烁,他们在犹豫要不要出事。   三对一,林纪不会有胜算,但若是另外三人趁机动手,他们也会吃亏。   如果不出手,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只剩下两个人。   局势变得十分微妙,他们不想一步错,满盘皆输。   另外一边,那三人仿佛在看戏一般。   两人拧着眉头,最后还是决定出手,以雷霆手段镇压林纪的话,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   这两人用的都是御剑术,和林纪隔着一段距离,飞剑呼啸而出,他们的八荒意,一道是风息,另一道是炎火。   风助火势,顿时燎原。   两人只是临时组队,但此刻的攻击却配合的相得益彰,两道飞剑携带风火之力,疾驰而来。   “林纪!”白灵失声喊道。 第214章 镇魂音里藏心意   白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两柄飞剑,她一时间也是慌了神。   但她的这一声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的视线都是在大阵之中,等着结果。   那两柄飞剑制造的风火之力很快发展成一片火海,将林纪吞没。   如果有刀,白灵相信林纪能够将火海劈开,可眼下林纪的刀被束缚。   “别担心,没有刀,还有字。”木言见白灵焦急,也是宽慰道。   林纪的刀很厉害,大家都知道,同样的,他笔下的字,同样能惊风雨。   火海之中,林纪神色依旧平静,不起波澜。   眼前的风火之力,他总觉得有些怪异。   似乎,不像是八荒上境的威力。   咻——   咻——   火海里两柄飞剑冲了出来,飞剑的威力与御剑术有关,也和境界修为有关。林纪在雪原剑池见识过不少厉害的御剑者,眼下这两柄飞剑,并没有他认为的厉害。   林纪抬起左手,迅速在半空写下两个礼字。礼字泛着金光,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深处的一缕紫意。   这缕紫意,就是林纪领悟的浩然意。   文庙是三教之一,在人间有数十座学堂,这些学堂属于文庙,但文庙却未必是这些学堂。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学堂的学生未必是文庙的学生。   只有领悟了浩然意,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文庙之门。   两个礼字犹如两轮太阳,立在林纪的身前,正好挡住两柄刺来的飞剑。   锵!   两道碰撞的声音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   风火之力没有将这两个礼字焚烧融化,锋利的剑刃也没有将这两个字劈开。林纪的礼字写的极为端正,虬劲有力,上面的灵痕原本就坚固异常,再有浩然意的加持,隐隐间已经是有规矩的雏形。   有规矩的礼字,就算只是雏形,也不是这两柄飞剑能够轻易斩开的。   出手的两人知道发生的一切,神色震惊之余,立刻驱使飞剑绕开礼字,进攻林纪的面门。   短时间内,飞剑的进攻不下数十次,但每一次都被礼字阻挡,仿佛礼字就是一巍峨不容侵犯的大山,屹立在他们和林纪的面前。   剑和字的碰撞,落一地火光。   碰撞的清脆声响接连不断,像是银珠砸落圆盘,叮叮当当。   “为什么会这样?”   两人心神不定,“你们要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恐怕没这么容易如愿,这小子比想象的厉害得多。他是文庙里的得意门生,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   他们一时间没有拿下林纪,便是朝着边上的三人说道。   三教里的人,终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有着他们料想不到的手段,大意只会阴沟里翻船。   另外三人思索了片刻,也是加入战斗之中。   风火之力再起。   另外三人身形爆射而出,来到林纪的身前。   外面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愣住了,六个围攻一个,还是一个低境界的,文庙的名头有时候反而会害人。   白灵这时候彻底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她怀里的铃铛飞了出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灵,你要做什么?”木言问道,“你现在就算进去,也帮不了林纪的忙,这些人我们对付不了。”   “我不进去。”白灵冷冷说道。   她抬起手,袖口滑落一小截,露出洁白光滑的手腕,大阵的金光落在手腕上,反射着一层薄薄的辉光。   白灵的心神沉入铃铛深处,她吩咐那条彩色鲤鱼去搬运一些湖水出来。鲤鱼嘟着金鱼嘴,表示自己不想去。   “快去!”白灵冷喝道。   鲤鱼耷拉脑袋,心里怨气十足,但还是不敢违背白灵的意思。经过这些日子的温养,鲤鱼的力量也是比之前强了不少,跃入湖中带出一些湖水出来比上次轻易的多。   甚至不需要白灵的协助。   湖水真意运出来,吐在铃铛里白灵幻化的手掌心。   白灵屈指一弹,湖水真意变成一道利箭激射而出,射中铃铛最深处的一颗铜珠。   铃——   铃铛声响。   与此同时,金光大阵中的林纪有所察觉,他低头看着刀柄上迎风而动的铃铛。   铛——   一道浩大的声响从铃铛里传出来。   围攻林纪的众人面色骤变,“白家的镇魂音!”   他们很清楚铃铛声响的来路。   第一时间放弃进攻林纪,而是紧忙护住识海,免得神魂遭受镇魂音的冲击。   白家的镇魂音,专门攻击神魂,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着了道,神魂受损,恢复起来就会是件十分头疼的事情。   甚至,无法恢复。   毕竟,治疗神魂的药物和医道修道者并不常见,六人都不想因为一道消息真的毁了自己的道途。   铃铛里的镇魂音入耳,然后侵入识海。尽管众人有所准备,用灵力和八荒意制造了两层屏障,阻挡镇魂音的攻击,可惜他们没有专门修行神魂道法,因此防御没有办法完全隔绝镇魂音。   渗透进去的镇魂音落入识海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然作响,整个识海动荡,众人的头皮都是一紧,有种被震麻的感觉。   魂音消散,众人都是闷哼了一声,他们的神魂还是受到了影响。   白灵虽然境界未入八荒,但是湖水真意激荡的魂音,八荒境强者遇到也会吃亏。   “白家的镇魂音,看来传言不假,白家和林纪果然往来密切。”   魂音消散之后,一股澎湃的水意从刀柄系着的铃铛里喷涌而出,湖水是碧绿色,十分澄澈,湖水涌出之后很快浇灭了四周的风火。   阵中瞬间蒸发大量的水汽。   水汽升空,形成浓郁的白雾。   大阵的金光照落下来,在白雾里折射出一缕缕虹光。   林纪感受到了铃铛里白灵的心念,心里头顿时有了不少暖意。   金光大阵外,多宝楼的掌柜深深看了一眼白灵,以及她手里的铃铛。   震退众人的是铃铛里的镇魂音,灭火的是铃铛里的湖水真意,这样出手若是在大阵之中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在大阵之外,就有些坏了规矩。   掌柜眼里凝着光,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白灵的境界修为,连八荒境都是没有进入,就算帮,也不算太为过,卜算子说的是合道之下……   想到这,掌柜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意。   白灵的暗中出手,不做处理,也算是卖白家一个人情。   外面的盘口林纪依然是赔率最高,庄家甚至上调了不少赔率,想着总会有博命徒出来稳固一下大盘的局势。但这种事,大家不傻,明眼人都能看出林纪毫无胜算。   风火灭了之后,四周凉快不少。   湖底的五块雷石雷光依旧闪烁,锁链纹丝不动捆住了林纪的刀。   刀似乎还是拔不出来。   雷鸣谷的雷法分做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五罡正雷,主阵;第二阶段是紫罡正雷,主杀伐。到目前为止,哪怕是雷鸣谷谷主也只是将五罡正雷修到巅峰境,并没有化作紫罡正雷。   虽说五罡正雷威力不如紫罡正雷,但单论阵道,又是要强上一些。   湖底的五块雷石,也是简单之物,困住一把刀,不在话下。   雷鸣谷弟子知道林纪想要把刀拔出来,但他觉得,林纪根本不可能做到。   在这雷石锁链之下,就算——   他心里这般想着,同样想不明白,林纪为什么执着于握住这把刀,明知握不出来,仍旧是要一再尝试。   就算没了刀,也还有文庙的大字,威力同样不俗。   嗡嗡嗡——   云雾还没有彻底散去,薄凉变成了冷寒,众人在这一片寒意之中不禁打着哆嗦。   “什么声音?”   不止是他们听见了,外面的人同样也是听见。   像是蚊子的声音。   嗡嗡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一时间犹如喧扰整个夏季的蝉鸣,不绝如缕。   声音越来越浩大。   雷鸣谷弟子面色一沉,他最先知道嗡响声来自己哪里。   是林纪的刀。   刀身在震动,因此发出嗡响声。束缚刀身的锁链同样也在震动,四周的湖水因为震动再次掀起波浪。   浪潮越来越大,朝四面八方涌去。   锁链四周荡起白色的浪花,那些是从锁链掉落的白色雷光。   掉落的雷光越来越多,那条锁链似乎也是由粗变细。   “糟糕!”   雷鸣谷弟子心中暗呼不妙。   他急忙催动道法,八荒意倾泻而出,湖底五块雷石释放着更强盛的力量,雷光耀眼,锁链再度变得粗大稳固。   刀依旧在震动,嗡鸣声响彻。   锁链在持续的震动下继续掉落白光,变得越来越细。   这是一场博弈。   刀身震动的力量和湖底五块雷石上的力量的博弈。   此消彼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八荒意终究是会有穷尽的时候。   这似乎是一场消耗战。   但似乎算不上是一场消耗战。   因为雷鸣谷的这位弟子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手在抖,嘴唇在抖,太阳穴附近有明显的青筋。   湖底五块雷石的力量在变弱,那五条雷霆所化的锁链也是在变细。   刀身的力量从未改变过。   雷鸣谷弟子面色震惊,他不明白,刀身的力量怎么会一直这么强盛,这不符合道理。   他自然无法理解,因为林纪并非是普通的八荒境修道者,而这把刀,也不是普通的刀。   他虽不明白,但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锁链一旦细到一定程度,刀身就能震断锁链而后拔出来。   他虽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五罡正雷,没能困住林纪的一把刀。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这小子一旦震断了我的雷霆锁链,把刀拔出来,会更加难对付!”他冲着那些人再次喊道。   众人闻言,视线现实落在湖水里,看见了锁链的变化,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们这次都没有保留,八荒意狂泻而出,漫天的风火,隐匿其中的雷霆和拳印呼啸而至。   林纪凝视着眼前的攻势,神色淡漠如常。   “晚了。” 第215章 刀落下写个礼字   咚!咚!咚!   一道道强劲有力的咚声压过了嗡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大地之上行走,每一步的落下都伴随巨大的响声。   唯一不同的是,大地没有震颤。   不是脚步声。   六人的视线都是聚集在林纪的那把刀之上,声音还是来自于刀身。这时候他们那里会想不明白,这把刀非同一般,很有可能是半圣物。   所以,林纪才会固执地没有松开手,因为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把刀。   啪!   咚声过后,又是一道啪响,犹豫天上骤起惊雷。   束缚着刀身的锁链先是一片片雷光被瓦解,接着是成块成块地剥落。   雷霆锁链消失,刀身恢复自由,林纪的手腕压下,刀顺势而下,深入雷湖底部,劈在了那几块雷石之上。   水里扬起一瞬的火花,巨大的热量形成大量的气泡,气泡迅速浮出湖面然后炸裂开来。   刹那间,湖面沸腾了。   这时候水底激荡而起的泡沫,不再是雷光,而是林纪的刀芒。   刀落下去,雷石之上的大阵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量之后崩碎开来,承受落刀的几块雷石上面出现了刀痕。   不深,数寸的样子。   “这不可能!”雷鸣谷弟子神色呆滞,眼前一幕分明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他想不通,也压不住胸腔里奔涌而出的血气。   他吐了一口鲜血,面色萎靡,两腿在打颤数次之后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倒在地上。   雷鸣谷弟子施展的五罡正雷只是一道道法,道法被破,无法是损失些灵力和八荒意,但林纪这一刀的落下,似乎劈中了他丹田气海里沉落的五块雷石。   他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他看见了丹田气海内几块雷石出现了刀痕。   这是道伤。   林纪看了一眼远处倒地不省人事的人,又看着渐渐消散的雷湖和湖底的石头。   他没有再落刀于湖底。   他是来争东西的,不是来毁人道途的。   与此同时,另外五人的攻势接踵而至。   擂台之上,一时间风云变化,五人的八荒意彼此交融,形成了一幅极为复杂的画面。   画面里有狂风,有炎火,有潮汐,有冰雪,还有藏在风云里紧握的拳头。   这些力量彼此对立,并没有相融在一起,但却在各自的区域里呈现骇人的力量。   他们承认林纪变态的实力,但难不成还能一打五?   “你们变强了。”林纪看着这些力量,神色微起波澜。   “那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现在是时候了。”   “原来如此。”林纪知道他们这句话里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雷鸣谷弟子,心生惋惜。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盟友,但却各怀心思,担心最后的决战因为自己消耗过大而失去机会。   “这样的联盟,又能有多大的力量。”林纪小声说道。   接着他想到了荒境天雪原之势,其间的修道者是不是也有不少此类的人呢?   林纪皱着眉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你是很强,但我们是五人联手。”   “人多力量大,这的确是有道理。”林纪缓缓说道。   他将刀立在自己的面前,随后挥刀落下。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如同刀落在竹子里,从上而下劈开每一个竹节。   不是惊雷音,因为刀身上没有雷霆。   也不是别的什么道法,因为刀身上甚至没有八荒意。   外界的人看着林纪,一时间都是摸不着头脑,不动用八荒意,甚至连灵力都没有,林纪又要用什么去抗衡那五人的攻势?   文庙的大字吗?   “但眼前的八荒意不是。”林纪眼眸里的光聚拢在一起,变成了一根从上而下的细线,这条细线,像极了刀刃。   明亮,锋锐,冷寒……   那个细线上的亮光闪烁了一下,噼里啪啦的声响消失。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惊呼声接连不断响起,不过江刚从外面进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劈开了。”木言失声道。   “什么劈开了……”不过江嘟囔了一句,抬头看金光大阵里面,看见林纪身前那片浓郁的八荒意被劈成两半,中间一条醒目的豁口,那是刀痕。   “这些人的攻势被刀劈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有灵力和八荒意,林纪的刀是怎么劈开那些攻势的?   这颠覆了一众修道者的认知。   这就是文庙得意门生的实力吗?   “人多力量大是道理,但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也是道理。”   这是林纪的答案。   五人的攻势的确同时落了过来,但对于林纪而言,这些平铺而来的八荒意,和相互叠加的八荒意威力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只需要劈开其中一道攻势,就能打开一个豁口,攻势自然也就瓦解了。   至于叠加。   这些人的八荒意,彼此之间冲突,所以根本做不到。   劈开一道豁口之后,林纪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小心!”   五人心里都是一惊。   林纪身影再度出现的时候,来到了那道拳印面前,他没有落刀,而是临空写了一个礼字,礼字迎向拳印。   轰隆。   拳印炸裂开来,半空中的礼字金光消散了大半,但是灵痕还在。   由此可见,林纪的大字,同样也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我们分开阵型一起上,这时候谁都不要藏拙。能击败林纪,也是一桩美事。”   其中一人说道,其他几人也是点头回应。   五个人,分布在五个区域,朝着林纪发动攻势。   双拳难敌四手,林纪虽然动用飘凌渡身法诡异莫测,但是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他的身形迟缓了下来。   文庙的大字。   手里的刀。   林纪几乎是左手写字,右手挥刀,暂时接下了五个人的攻势。   在这种极限的战斗下,林纪对于自己八荒意的运用越发纯熟。   他一朝破八荒,虽说他读遍了藏书阁的书,知道八荒意怎么运用,但是知道用和用的圆润自如,终究是隔着不小的距离。   他入八荒后,只跟姬寒打过一场,那一场结束的太过匆忙,眼下倒是很好的机会。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林纪在这种被围攻的情形下,想的竟然还是怎么让八荒意运用的更加熟练。   大阵之中,战斗十分激烈。   有潮汐从远处而来,狂风大作。   有炎火熊熊燃烧,制造一片高温灼热的环境。   有冰雪海面,潮汐还在涌动,但海浪已经变成了一块块巨大的冰石。   犹如冰川世纪一般。   最后的拳印砸在巨大的冰石之上,炸裂开无数的冰棱,朝着林纪激射而来,一时间好似万箭齐发,场面颇为壮观。   在这些密集的冰棱面前,白家的飘凌渡纵使再巧妙,也没有办法能够避开。   林纪要怎么办?   白灵想到了姬家的无端剑诀里万剑,万剑一出,同样也是这样的效果,剑意会比冰棱强上不少。   问题是,林纪不会无端剑诀。   他只会用刀。   可这密密麻麻的冰棱,他要劈多少刀才能够挡的下来?   面对着眼前无数的冰棱,林纪没有动,神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手里握住的那把刀再次震动,震动的频率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嗡鸣声也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   不是夏蝉鸣,而是猎鹰嘶。   这样的震动频率,让刀身形成了一道极为锋锐的薄光,里面有惊雷,也有紫意,还有刀气。   这样的刀,足以能斩开任何坚硬的东西。   事实也是如此,冰棱在触碰到刀身的白光之后,立刻粉碎,变成无数的冰粒,风一吹,落向远处。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不明白林纪到底要做什么。   再强大的刀挥砍的次数终究有限,在漫天的冰棱面前也会显得微不足道。   可林纪的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十分平静,他朝前走了进步,距离冰棱更近了一些。   大阵之外的人疑惑。   林纪面前的五名对手也是疑惑。   一直观察着局势的多宝楼掌柜,哪怕他是位圣人,心里也很疑惑。   片刻之后,多宝楼掌柜的神色出现了些变化,紧接着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双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因为光亮,驱散了迷雾,于是一切都是变得清晰起来。   清晰之后,他的神情里多了一丝匪夷所思。   是的,他也无法理解。   能让圣人都无法理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画面?   嚓嚓嚓——   无数声极为锋锐的刀鸣声在大阵里响起,仿佛天边飞过成千上万的猎鹰发出嘶声,声音遍布整个大阵,很快也是传到了大阵外众人的耳朵里。   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坍塌了一般。   可四周一片空旷,哪来的坍塌?   那五人倒在了地上,四人还有意识,最中间的那位浑身是血,已经昏迷不醒。   ………   这!?   金光大阵之外一片哗然和难以置信。   郝狂和不过江对视了一眼,然后眼里涌出兴奋至极的喜悦,两人激动的抱在一起。   五个人倒了,林纪自然也就赢了。   林纪赢了,那他们岂不是……赚大发了!   那些破空而来的冰棱消失了,冰石碎成无数冰渣沉落海底。   风火之力渐渐消退。   汹涌的潮汐逐步退去,变成平静的海面,最后大海也是消失了。   金光大阵里起了一阵风,风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风里还有些料峭的寒意,但这些寒意对修道者而言,算不得什么。   风起的时候将大阵之中的水雾卷上高空,变成了灰色的云团,云团之中有着一道雷霆闪电劈落下来,释放出恐怖的威力。   闪电出现之中,很快便消失。   林纪的刀还在手上,刀刃不是朝上,而是朝下。   刀落下来了,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落的刀,大阵外的人都没有看清楚。   这一刀很快,越快的刀往往越危险。   “五下。”多宝楼的掌柜是圣人,他虽然不理解,但却看的清清楚楚。   林纪的刀挥了五下。   这五下正好写了一个字。   一个礼字。   不是普通的礼字,而是文庙的礼字。   这个字,寓意深远。   这个字,震碎了所有的冰棱。   用刀写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越发觉得,林纪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卜算子那么笃定。 第216章 我更想杀了你   林纪挥刀劈了五下,不同的方向。   礼字正好五笔。   所以礼字成型了。   这一次的礼字同样没有衍生出规矩。文庙合道境的书生幸运的就能够触摸到大字的规矩,一些天骄能够在八荒巅峰境感悟出规矩。   但礼字太过庞大,想要衍生出规矩,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如今的文仁至圣执掌的就是礼字,其他人修行纵使领悟了规矩,也是他的规矩,日后难以踏足这一大字的意蕴。   所以,合道之后,绝大多数书生都会选择换字。   对于林纪,这也是以后的事情。   多宝楼掌柜觉得有意思的,不是字里是否有规矩,而是这个大字的灵痕构成十分诡异,三分浩然意,七分刀气。   文庙的大字素来以和为贵,书生大多温文儒雅,可林纪的字因为那七分刀气,有了极大的杀伐意。   这很不合文庙的规矩。   这是诡异的一点。   礼字灵痕之中,浩然意呈现紫色。文庙浩然意一共分为五品,白青赤金紫,紫是文庙品级最高。   文庙从万年前开始的书生,拥有紫色浩然意的,屈指可数,几乎是凤毛麟角。   这样的天赋,偏偏主修的又是刀法。   那一把刀,多宝楼掌柜能感受到,不会弱于紫色浩然意。   修道之人最忌讳贪多。   浩然意和刀道格局也不一样,只是没有想到,林纪竟然独辟蹊径。以文庙的大字为载体,以刀气为骨架,撑起了自己独有的刀气大字。   林纪在这个境界,依然是有了脚下要走的路,实属难得。   用刀写出的那个礼字,朝着四面八方,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金光,每一缕金光,都是一道恐怖的刀气,将冰棱劈斩粉碎。   五人在第一时间凝聚了全身的八荒意,护在自己身前,但形成礼字的那五道刀气却无视他们的八荒意,摧枯拉朽地劈开,将五人震倒在地。   礼的最后一笔很长,刀气最是浩大,所以最中间的那位遭了殃,浑身是血。   这就是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大阵之外只有少数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对林纪充满了震惊,多宝楼掌柜唏嘘不已。   五道刀气消散之后,半空中的礼字也是消失。   被融化的冰棱形成磅礴的水雾,被风吹起,最后升向高空,然后有了惊雷。   惊雷响过之后,没有下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层上的雨水不过多,又或者是惊雷还没有将整个云层打散。   雨落不下来,云层就会一直都在,大阵内的天色变得灰暗下来,似乎由白昼变成了黄昏日落。   林纪没有站着,而是半站在地面上,喘着大气。   手里的刀竖插在地面上。   刚才用刀写出的礼字虽然只有五笔,但要完全挥出这五笔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林纪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八荒意消耗一空。   他很累,需要休息会。   身上的那些皮肉伤,流出来的血液也没有时间处理。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五人已经罢了,昏迷不醒。按理来说,他应该是胜了,既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多宝楼掌柜应该将大阵撤掉才是。   没有撤掉,说明还有人。   林纪扫视着四周,一边不动声色的恢复力气,一边搜寻还在暗处的人。   金光大阵外的一众修道者也是渐渐反应了过来,知道大阵里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可里面除了林纪,其他人都已经倒下了。于是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多宝楼的掌柜,有询问的意思。   “还有人,林纪还算不上赢了。”   掌柜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   但他没具体说为什么,大阵之内没有规矩,他不能影响里面的事情。   白灵眼里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又再次担忧起来。   郝狂和不过江以为胜券在握,已经是去拿盘口赢到的灵石。   掌柜的一话一出,他们两人都是傻了眼。   “林纪不是赢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所有人都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大阵之中,想要找到剩下的那个人。   会是谁?   啪!   云层里又是响起了一道惊雷的声响。   乌云之中,一道苍白的光横亘而下,云层开裂出无数的口子,雨水砸落下来,淅淅沥沥。   雨水顺着林纪的头发流了下来,浑身湿透,他凝视着正前方倒地的一具身体,确认了还剩下的那个人就是这具身体。   “不用躲了。”林纪沉声说道。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就没有必要再藏着。   “确实不用躲了,虽然时间早了些,但还是够了。”   这句话里,别有深意,林纪皱着眉头,思考着这句话里的深意。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不远处倒地的一人慢慢站了起来。   雨水落在那人的脸上,冲刷着那人的皮肤,一块块皮肤被雨水冲刷落下,就像是泥巴一样。   这人易容了。   脸上的面具皮肤冲落之后,他真实的面目也是展现了出来。   他的脸十分吓人,一般青色,一半紫色,像是身中剧毒一般。这幅鬼样子,戴面具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他戴面具,却不是因为这张脸吓人不好看,而是因为这张脸太醒目。   “南疆苏秋!”   南疆苏秋是邪道中人,无门无派,擅长易容和用毒。听说他的毒术来源于上古传承,凶险莫测,此人心狠手辣,脸上的这幅模样也是自己试毒造成的。   他最出名的一件事,是用南疆一座城池的普通人炼制蛊毒,因此被正道人士追杀。   没想到,他竟然是敢出现在这里。   “掌柜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那是出来之后的事情,他现在在金光大阵之中,这座金光大阵有自己的规矩。”   这是多宝楼掌柜的回答,显然,他现在不会出手。   众人知道多宝楼的规矩,也不再说话。   只是不明白,苏秋怎么敢来有圣人坐镇的多宝楼,就算最后赢了这一道消息,难不成真的能够跑的掉?   这一道天机,恐怕他根本没有命来消受。   只是惨了林纪,南疆苏秋出手,防不胜防,他恐怕是挡不住。   “八荒中境。”   南疆苏秋的修为是八荒中境,在进入大阵之中的修道者中算不上厉害,他也不是林纪,拥有着惊人的修道天赋,战力变态,能够以八荒中境对付数位八荒上境的修道者。   但是,眼下林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内灵力八荒意消耗的差不多,正是虚弱的时候,他的确可以试试。   这样,颇有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甚至还算是偷袭,但金光大阵里,本来就无规矩可言。   林纪站起身来,将插在地面上的刀拔出来。   “我的灵力和八荒意恢复了三成。”   林纪很认真的说道。   金光大阵外的人听完这句话都是愣住了,众人都觉得说这话的林纪,像是傻子。   林纪这话不像是假话,可他如果不告诉对手这些,说不定还能够靠偷袭利用三成的力量一举扭转局势。   难不成林纪以为,自己恢复的三成的力量,就足够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这未免太自负了些。   不过江和郝狂气的直跺脚。   白灵心里暗骂了句呆子,这哪里算是不光明磊落的事情。   “三成?”   “对,三成。”林纪重复道,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虽然只有三成,但足够对付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动手,否则后果自负。   苏秋大声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细缝,里面的光阴冷至极。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白光照在林纪和苏秋的脸上,前者的脸上没有血色,后者的脸上狰狞恐怖。   “三成的确是够了,问题是,你中毒了。”苏秋发出阴寒的笑声,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林纪。   他倒不觉得林纪的话很自负,刚才的战斗他看在眼里,就算林纪只剩下两成的灵力和八荒意,同样能将自己击败。   飘凌渡他应付不了。   那把刀,他更加应付不了。   不过,他是一名毒师,修的是毒道,又那里都要去硬碰硬呢?   “毒……”林纪查看着体内的丹田气海,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身体同样也是没有什么异样。   苏秋很满意此刻林纪的神情,那种茫然不知而后又手足无措的神情。   他布的毒,来无影去无踪,让人防不胜防。   “进入金光大阵之后,我在混战之中佯装重伤倒地,然后等着最后的战斗结束,我以为时间还要再久一些,但没有想到你竟然那么强。”   “什么时候?”林纪问的是什么时候下的毒,自己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   “毒素是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没有颜色,风起的时候将粉末带到了四周,钻入鼻息之中。如果这场雨下的再早一些,粉末或许会被雨水冲刷干净。可惜……”   苏秋面带笑意,既然老天都在帮自己,那这一趟就是不虚此行。   林纪回想起风起的时候,原来那时候觉得风里有些奇怪的感觉,是苏秋洒落的毒素引起的。   “这种毒,其实是一种极微小的毒虫,名叫弑神。毒虫会进入到识海之中,啃噬识海里的神魂。”   “你已经恢复了三成的力量,只是恢复的力量去剿杀识海里所有的毒虫,恐怕还不够。那么问题来了,你是先解决识海里毒虫的问题,还是先解决我?”   地上意识还清醒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声惨叫,毒虫在啃噬他们识海里的神魂,让他们痛不欲生。   凄厉的惨叫声令的金光大阵外的人毛骨悚然。   苏秋指了指地上疼的打滚的众人,然后说道,“你除了离开大阵,立刻解毒,别无选择。”   他这是必胜的局面。   林纪面色沉重。   苏秋则是缓慢地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开口说话。   “比起让你离开,我更想杀了你。” 第217章 世间总有意外发生   哪里有什么事情是比杀一个天骄人物更让人兴奋的?一想到未来有可能成为天地间巨擘的人物死在自己的手上,苏秋就激动的手抖了起来。   他不想让林纪离开,他想要杀了他。   这种渴望十分强烈。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柄剑,这柄剑有个名字——毒牙。毒牙浑身上下漆黑一片,仿佛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这些黑色,是剑身长年累月淬毒积累的毒素。   剑身上的毒十分可怖,不知道多少修道者稍不留神成了毒牙下的亡魂。   苏秋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林纪,走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   雨水顺着发丝流淌,顺着长袖流淌,顺着剑身流淌,地上出现了一滩黑色,触目惊心。苏秋浑身也和剑身一样,都是毒素。   他走的很慢,因为时间越长对他越是有利。   也因为,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让人在生死边缘被折磨的过程。   白灵很担心林纪,她揣着铃铛一跃而起要冲进金光大阵里。   多宝楼掌柜见状挥了挥衣袖,一道柔和的琉璃光变成一堵墙横亘在白灵的前路,将她拦了下来。   白灵用铃铛去砸,这堵琉璃光墙纹丝不动。以她的境界,和圣人交手,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不知天高地厚。   “林纪要是死在金光大阵里,多宝楼能够负责吗?”白灵恶狠狠地盯着掌柜,她要给掌柜施加压力,让他撤掉金光大阵。   林纪是文庙的得意门生,如果遭遇不测,文庙势必会让多宝楼给一个交代。   “这里是多宝楼,多宝楼虽说比不上三教九门,但也有自己的规矩。你大可以让白家的长辈或者是文庙的老先生过来论道论道。”   多宝楼掌柜没有被白灵威胁到,他没有打算撤走金光大阵。   “先前的那一次,已经是底线。”   他指的,是铃铛里的镇魂音。   白灵气的咬牙切齿,现在她无论是回文庙找老先生还是回白家找老头子,都来不及。苏秋的剑近在咫尺。   一旁的木言想要宽慰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疆苏秋。”林纪看着眼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忽然开口说道。   他看见过这个名字,因为苏秋曾经以一座城池百姓炼毒的事情记载在一本事记中,这本事记,藏书阁里有。   “你觉得你胜券在握了?”林纪问道,面色平静。   “装腔作势。”苏秋接连冷笑,“佯装平静很辛苦吧?我的那些毒虫在你的识海里可不会那么平静,神魂一口一口被啃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错?”   哈哈哈!   苏秋疯狂的大笑。   “不过,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剑下,那份痛苦也就不用承受了。这柄剑上的毒,会迅速绝灭生机,除了剑刺进去的刺痛,你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其实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林纪淡漠的问道。   苏秋拧着眉头,走到林纪面前,一剑刺了过去。   朴实无华的一剑,他的剑不在于剑本身,而在于剑上的毒。   “那你是要逃,还是硬抗,还是继续剿杀识海里的毒虫呢?”   只要被自己的毒剑刺中,就算文庙的老先生出手能够把命捡回来,身体也会受损严重,道途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人是救回来了,但是天才死了。   想到这,苏秋握剑的手就兴奋的颤抖起来。刺出的一剑变得弯曲,并不笔直。无端剑诀里的折梅也不笔直,但和这个又不太一样。   林纪挑着眉头。   他握着刀,试了试掌心的力量,没有异样。   丹田气海内的灵力,没有异样。   四肢百骸里流动的八荒意,没有异样。   都没有异样,苏秋的自信究竟来源于什么地方?   林纪思索了很久,忽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于是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看着苏秋,缓缓说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这一句话里,苏秋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感,但他觉得这份危机感不切实际,他的依旧是在往前。   他能预想到,接下来的画面会十分美妙:   通体漆黑的剑刺中林纪的胸口,贯穿进去,毒素侵染血肉,迅速将整个身体腐烂,变成一具干尸。   林纪脸上还是那副平静漠然的面容,但是他会倒在自己面前。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林纪抬起手,接着落下手,手里的刀落了下来。   这一回,只是落了一道刀气,不是写字,苏秋还不值得他用刀写一个字。   刀落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刀光转瞬即逝。   苏秋黑色的瞳孔里出现一道白光,白光就像是闪电一样照亮他那张青紫色的脸。雨突然间停了,天上的云层散开,大阵里的昏暗消失,变得清明。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还伴随着一声脆响。   响声,就像是刀劈在了毛竹上面,贯通下来。   像是崖边的石头滚落砸在另外一块石头上面。   像是东麓学堂那口铜钟被敲响的声音。   声响的来源是刀和剑的碰撞,眼前的画面也十分的干净,没有浓郁的八荒意,也没有滔天的灵力,更像是一张宣纸上面墨色的剑和青白色的刀碰在一起。   有火花,但不剧烈。   苏秋手里的毒牙被林纪的刀斩断,一分为二,剑刃掉落地面。   刀落下携带的刀气还没有散去,直接劈向苏秋。   后者太自信了,他不觉得林纪有反手之力,就算有,自己的剑也能挡得住,所以他根本没有去想挡不住之后要怎么做。   刀气临身的时候他慌了神,什么都没有做。   瞳孔里出现了两道血线,血线晕染开来,最后成了一片红。   深秋时节枫叶的红。   门口两根柱子漆的红。   和剑一样,苏秋的身体被刀气斩成两半。   林纪知道苏秋的所作所为,他杀了一城池的普通百姓,就应该死,所以这一刀就有要杀死他的意思。   “为什么?”   苏秋临时之前,仍旧是想不明白,林纪为什么敢,为什么还能挥刀。   “因为我没有中毒。”   “为什么……”   第二个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苏秋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已经死了。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的识海的危险程度,要比毒虫还要高。”   林纪自言自语道。   他清楚自己识海里的情况。   落魄山里从天而降的那道劫雷残留的力量还在,此外还有湖底那尊妖兽刺入的毛发,前辈师傅留下的刀意,以及南离前辈的绿叶。   这些存在……任何一样都不是毒虫能够招惹的。自己会没事,应该是识海里的这些存在觉得毒虫碍事,所以顺手除了。   林纪猜测出手的会是那缕刀意,会是那片绿叶。但他猜错了,出手的是妖主的那缕意志。   他出手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突然闯进来的毒虫很碍眼,发出来的声音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于是张口一吸,识海刮起一阵风暴漩涡,毒虫全部卷入风暴漩涡里,最后消失不见。   毒虫的确是有啃噬神魂的作用,但在妖主神魂的面前,毒虫甚至不敢张开嘴,瑟瑟发抖地站着,最后被震成粉碎。   解决完毒虫的问题之后,妖主的那缕意志坐在铁王座之上,摸着下巴,仰头看着识海的天空。他想着自己不能白出力气,总要跟林纪讨要些东西回来。   讨要什么呢?   外面。   苏秋的身体訇然一声炸开,身体变成血泥,一块块掉落地上,这画面十分骇人。   林纪看着这些掉落的血泥,目光忽然之间变得冷沉下来。   他在血泥里看见了一缕青烟。   这一缕青烟,他已经十分熟悉,是幽冥的化青烟。幽冥之人,还真是无处不在,最开始的中州城暗市,东麓学堂,再到现在的多宝楼。   古籍中记载,幽冥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现在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只是,幽冥之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他们出现的这些地方,看起来丝毫没有联系。   林纪原本以为,幽冥只是个刺客组织,现在看来,并不单单是如此。   化青烟出现的时候,多宝楼掌柜眼里出现一道寒芒。若说苏秋这位邪魔外道,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但扯上了幽冥之事,就不得不重视了。   而且,多宝楼的有数批货物被幽冥劫走,这件事,一直记放在心上。   碰见幽冥之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金光大阵还没有撤掉,多宝楼掌柜布下一片琉璃光将四周笼罩,虚空禁断,隔绝了化青烟的逃生之路。   但掌柜的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皱紧了眉头。   因为被禁断的虚空里,已经没有了那缕青烟的踪影。   “原来不仅仅是化青烟,还有破空符箓。”掌柜的瞬间就明白了原因。   难怪苏秋敢踏入多宝楼,因为拥有化青烟和破空符箓,除非天宫境之上的强者,否则没有人能够禁锢住。   他有把握离开,自然不需要害怕。   只是,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情显得十分蹊跷,让人无法琢磨透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阴谋。   幽冥派出苏秋,目的无疑是卜算子的行踪,只是他们要利用卜算子做什么?   那些亡命之徒,那里需要什么天机。   幽冥之中,不乏厉害的八荒境强者,为什么会让苏秋来?   掌柜的暂时没有深想这些,苏秋跑了,还是在多宝楼,在自己眼皮底下。   被这么多人看着,终究是一件尴尬的事情。毕竟此前他说过,这里是多宝楼的地盘,苏秋逃不走,眼下的局面就有些打脸。   多宝楼掌柜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一笑。他想起了卜算子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   你拦不住的。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卜算子这句话是要提醒自己什么,现在看来就是告诉自己拦不住幽冥的苏秋。   只是卜算子既然知道,为何不提前告知自己,多宝楼和他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情谊,难道就任由多宝楼丢一次脸面?   多宝楼掌柜越想越气,下次和卜算子喝酒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在确认苏秋已经离开,金光大阵里再没有任何的威胁之后,林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是放松下来。   他收了刀,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慢慢调息。   云开雾散,光亮照落,大阵里泛起一片暖意。   “这片暖意?”林纪心生警惕,因为这道暖意是圣人意。   “不用惊慌,解毒而已。”   是多宝楼掌柜的声音。   林纪看着四周倒地的人,他们痛苦的面色在暖光照落之后慢慢消失不见。   苏秋的毒,应该是解了。   “这次的擂台你是胜利者,那一道消息自然也是你的。卜算子目前的住处,在这里……”   一点金光没入林纪眉心,脑海里出现了一片山水,金光落在山水里的某一处地方,那里有一座阁楼。   阁楼里有一位老者。   老者正在喝着茶,抬头看了一眼,迎上了林纪的视线。   与此同时,林纪也是看见了老者。 第218章 无题   阁楼里的老者,就是卜算子。   金点标注的位置十分清楚,只要知道这座山是哪座山,就能找到卜算子的住所所在。   识海里的金光逐渐消散,多宝楼掌柜的声音飘了进来:   “山是南疆的落刃山,在云溪镇的南面,很好找。卜算子不希望他的行踪被别的人发现,所以你要去,需要按照卜算子交待的去做。”   掌柜的这句话说完,林纪脑海里多了一些画面,自己如何离开中州城不被有心之人跟着,独自前往落刃山找到卜算子的住处。   卜算子交待里的东西,十分精妙,林纪看完之后也是心生佩服。   “我明白,前辈。”林纪很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金光大阵消失,变回四枚普普通通的铜板落回到掌柜的手里。   林纪走回到白灵等人身旁,简单的说了一声我没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行五人离开多宝楼。   多宝楼掌柜看着林纪离开的身影,摩挲着手里的铜板,面色凝重诧异。   这枚铜板上面有一道微浅的痕迹,是刀痕。   而这道刀痕,来源于林纪的落刀之势。   落刀之势竟然能够劈出金光大阵之外,斩中铜板,甚至留下痕迹,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此间有心意吗?   看着这样的刀,多宝楼掌柜难免会想到曾经的那一位。   ……   ……   离开多宝楼返回东麓学堂的路上,郝狂和不过江两人咧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两人盘口下注的时候,林纪的赔率是十五,眼下林纪赢了擂台,他们自然也是赢了十五倍的本钱。   白灵瞥了一眼身后笑的跟傻子一样的两人,冷哼了一声。   接着她看向林纪贴着身子小声问道:   “林纪,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卜算子?”   “春试之后。”   “到时候,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林纪想了想卜算子安排的规划里,并没有说只能一个人前往,说的是防止有心之人跟着,他看着神色有些期待和紧张的白灵,点了点头。   “嗯。”   只是很简单很轻的嗯声,但是飘入白灵的耳朵里,就是最动听的声音,她微微张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眸璀璨晶莹,脸上笑靥如花。   这一刻,白灵的笑容,动人心魄。   “说起来,这次文庙的春试,学堂里会有很多苦读多年的书生参与,到时候肯定十分热闹。”   “很多人都在议论,你会不会在这场春试中一举夺魁。”白灵说到这个,满眼都是星星。   “不会。”   白灵闻言一滞。   “为什么?”身后的不过江抢着问了出来,他一直在后面听着林纪和白灵两人的谈话。   “因为姬寒会夺魁。”林纪很肯定的说道。   “你刚入破入八荒的时候,就跟他打了一架,不相上下,你现在已经稳固了八荒境修为,哪里还会怕他呢?”   不过江的这番话,其他人也都很是同意。   “我那时候打不过他,现在就更打不过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里就是有着这样的预感。在林纪眼里,姬寒始终是个藏在云雾之中的人,难以捉摸;他的实力,同样也是藏在云雾之中,没有办法看见全貌。   姬寒真的很厉害。   说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学堂里看见姬寒的踪影了,这在以前很是少见。   他去了哪里?   走到巷口的时候,林纪看了一眼人造湖的方向,四周有一声突如其来的鸟叫声,像是榕树上的夜莺。   咕咕——   咕咕——   林纪察觉到了什么,但保持着神情,不动声色。   “我去一趟人造湖,你们先回学堂。”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   “对啊林纪,回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做,还不如在湖边吹吹春风。就算不邀请我们,你总可以邀请下白灵吧?”不过江挤眉弄眼,郝狂则是在一旁附和。   白灵瞪着眼,但心里却很欢喜。   “我有些事情要一个人做。”   林纪很认真的说道,众人见到林纪这样的神情,也没有多说什么,想着林纪是要处理关于那道消息的事情,只好跟林纪分开。   白灵临走前,冲着林纪摇了摇手里的铃铛,眼神幽怨。   那眼神似乎是在说,我都将本命铃铛给了你,为什么处理那道消息不让自己跟着,不是说要带自己一起去吗?   其他人离开后,林纪一个人,走进狭长的巷道,进入巷道之后,他施展飘凌渡,身影一闪而逝。   他来到人造湖旁,看着月光照耀下的湖水,一跃而入,进入暗陇之中。   身后跟踪的人,跟着进入巷道,来到湖边,他们找不见林纪的身影。   “在不在湖水里?”一人声音压的很低,沙哑难听。   眼下有风,风吹起湖水泛起一层层的波浪,林纪跃入湖水的涟漪早已经被这些波浪覆盖,分辨不出林纪是不是跃入水中。   跟踪的人展开神识,没入湖水之中探查湖底的情况。   人造湖很大,但这些人的神识足够笼罩。   他们一寸寸查看湖底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还是没有发现林纪的踪影。   “能藏到哪里?”为首的人皱着眉头,脸色阴沉。   “分开搜!”   卜算子的消息终究是太过烫手,虽说在多宝楼没有人表露出来,但想要这道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或许有些人会忌惮林纪是东麓学堂得意门生,有这个身份他们不敢动手,但对于一些亡命之徒而言,这样的身份没有威慑力。   暗陇里,妖主趴在水池里睡觉。   暗陇里没有风,妖主黑色的毛发却被吹的如同水草一样四处飘散。   林纪进入暗陇的时候,它在第一时间有所感应,也感应到了林纪识海里那根变了些味道的毛发。   但它就像是不知道一样,仍旧是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整个暗陇都是被妖主巨大的鼾声里笼罩。   林纪听着这些鼾声,他来过几次,听过几次,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盘坐在地上,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丹田气海内的灵力。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暗陇里的鼾声停止,妖主睁开了铜铃般大小的眼睛。   “你这回没有带牛肉过来。”他没有闻到牛肉的味道。   之前林纪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牛肉过来。   说来也奇怪。   林纪第一次进入暗陇,遭遇妖主的攻击,到现在,那根黑色的毛发还在林纪识海某一处角落,时刻威胁着林纪的生命安全。   但林纪却没有将妖主当作是敌人,也没有畏惧这个地方,反而是经常来,经常给妖主带他喜欢吃的牛肉。   对妖主而言,林纪的举动无疑于是讨好,想要通过讨好来让自己未来放过他一命。   林纪做这样的事情,他嗤之以鼻,但到嘴的牛肉,不要白不要。   实际上,林纪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而是觉得妖主可怜。   关于妖主的事迹,他在藏书阁里一些文献中有看到过,妖主不是个坏人,但却因为某种原因被关在湖底万年之久。   “原来你是被人追杀,逃到暗陇保命的。”妖主察觉到了湖岸上的气息,瞬间明悟。   “合道境,小子,你怎么会惹上合道境的修道者?”妖主还是趴在水池里,但是微微仰着头,耷拉着眼皮,戏谑地说道。   “我身上有样东西,他们想要抢到手。”   “什么东西?”   “一道天机。”   “哦。”妖主哦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怪怪的,天机可以是很多东西,但说来说去都是牛鼻子的把戏。   道门的把戏……   “你太弱了,就算是到你手里的东西,也保不住。”   虽说林纪破境速度很快,但此刻的境界落在妖主眼里,仍旧是不够看,孱弱的像是蚂蚁一样。   他若是真的施展本体,林纪的确就是一只蚂蚁。   “世道不该是这样。”林纪安静地说道。   这话不奇怪,但从林纪口中说出来就觉得很怪异。   妖主听到这句话,忽然唏嘘了一声,“曾经,有个人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谁?”   “你们口中的老夫子。”提到老夫子,妖主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回忆,怀念,愤怒,埋怨……   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   当初,是老夫子和姬寒联手将他困在了湖底,这份恨意,一直都在。哪怕他答应了和姬寒联手,也只是为了出去,多选一条路罢了。   是为了活命,不是原谅。   “就算是老夫子,也没能够实现这样的报复。道缘有句话说的没错,力量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没有力量,世间的这些事情或许就会少些。”   “力量吗?”林纪知道道缘是谁,那位和老夫子比肩的人物,只是后来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只有部分稀缺的文献中能够瞥见身影。   他对道缘这个人,有很大的敬意。   “力量本身,没有做错什么。”林纪睁开眼,停止调息,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他打算再等一会,等到外面的人彻底绝了心思再离开。   妖主眯着眼,也不知道它是在嘲笑林纪这样幼稚的话,还是在思考这样幼稚的话。   “人们打造了刀具,是为了更好的砍柴切菜杀牛羊,并不是为了杀人;人们制造火药是为了开山碎石修路造桥,不是为了攻城掠地……”   “有的人用力量保护人,有的人用力量杀戮人,力量本身没有错,只是用这股力量做事的人有问题。”   “这是你想的?”妖主饶有兴趣地看着林纪。   “书里面读到的,我觉得说的很对,所以也是我的想法。”   “老夫子和道缘,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争执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纪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老夫子觉得,世间的力量没有错,只是用的人错了,所以他主张教化之道,所以有了文庙,有了学堂,去教化世人善用力量。”   “道缘不这么认为。道缘觉着人心本恶,怎么教化也只是隐藏那份恶,并非真的抹除恶念。而世间的力量,会将那份恶慢慢释放开来。与其教化世人,不如让这人世间没有这份力量。”   这番话,很霸道,但也很直白。   “修道者的力量来源于天地灵力,天地灵力只是资源不够,又怎么会消失?”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道缘疯了。”   “后来呢?”   “后来道缘死了,死在了那份力量面前。”   妖主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平静,但这句话听着却有些让人无奈。   妖主说的道缘已经死了,不是真的道缘死了,只是曾经的道缘死了。   “原来道缘是这么死的……”这些书上没有记载,林纪并不知道。   “我该走了。”妖主不再说话,林纪起身离开。 第219章 突然而至的姬寒   “你的刀练的怎么样?”妖主在林纪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问道。   “还差很远。”林纪知道妖主的意思,摇了摇头,想要斩断沉银寒铁和上面的符文,现在的刀还远远不够。   “试试。”妖主沉声道。   林纪想了想,接着说了个好字。   他拔出刀,对着水池里的沉银寒铁锁链劈了一刀出去。在昏暗的暗陇之中,刀光如雪,空气摩擦剧烈发出尖锐的啸声。   啸声过后,是一道极为清脆的声响,刀落在锁链上,除了震动,并没有能留下什么。   锁链震动。   刀身也在震动。   稀里的声音和嗡鸣声掺杂在一起。   妖主眯着双眼,看着水池里震动的锁链,他没有任何喜色,也没有任何失落。   眼缝里的两条光缓慢往上抬,妖主的视线落在了暗陇之外,看见了湖水里的忽然汹涌的暗流,湖水里的游鱼受了惊吓,慌忙逃窜。   “是差的很远。”妖主说道,然后彻底闭上了双眼,微仰的脑袋沉落下来。   他要继续睡觉,很快暗陇里再度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归墟的心意刀没有那么好领悟的,否则万年来也不会没有一位心意刀出现。林纪的刀,有心意刀的影子,但又有些不一样,这便是大道里的一吗?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林纪离开暗陇,从湖水里出去,然后上岸。   他警惕地看着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彻底呼出来,三道人影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纪看着眼前的人影,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三人都是合道境,他根本不是对手。   在巷口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被抢东西这种事情,林纪经历的多了,也就有了经验。对方既然摸了上来,也就不会忌惮他这位东麓学堂学生的身份。   林纪担心白灵他们受到波及,所以一个人往人造湖的方向逃,本想着借由暗陇逃过这些人的跟踪,却没想到……   这些人的耐心真的很好。   出现在林纪面前的是东海杨氏三兄弟,他们的名字简单的很——杨大、杨二、杨三。这三人都是散修,无门无派,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盯上林纪。抢了那道天机,他们就即刻远遁,就算文庙势力大,这人间这么大,也奈何不得他们。   在他们看来,林纪虽说是天骄人物,战力超群,击败了一众八荒上境的修道者,但终究还是八荒境,在他们面前,根本翻腾不出任何的浪花。   合道和八荒境,差的可不是一点点。   凭借他们的力量,能够迅速的拿下林纪,从他的口中逼问出那道天机。   或者,林纪主动让出那道天机。   “小子——”   “动手吧。”林纪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想抢东西之前总是要确认被抢的人会不会主动将东西让出来。   难道让出来,就不是抢了吗?   话说到一半被林纪打断的杨大先是错愕一下,然后盯着林纪,神色怪异,“小子,你有种。”   “一块动手,不要给他任何机会。”杨大吩咐道,林纪在金光大阵里的表现,他们都是看在眼里。   保不齐有变故发生,所以最好是雷霆镇压。   杨氏三兄弟修的道法,名为三合拳。   这部道法,是很早以前杨氏三兄弟掘墓挖坟的时候,在棺材里意外发现的,因为这部道法,他们才走上了修道一途。   如今,更是成为合道境强者。   三合拳算得上是一门不错的道法,杨氏三兄弟,一人执掌一合之力,三人拳头砸落,八荒意连缀一片,就成了真正的三合拳意。   三兄弟感情深重,倒也不会出现拳意无法相融的问题。   杨氏三兄弟在同一时间出拳,拳意叠加在一起,惊人的拳力轰向林纪。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刀鸣,林纪拔刀出鞘,对着迎面而来的拳头就是一刀。   手里的刀落下,砍在拳头上面。   拳头很硬,里面的八荒意纯粹到极致,林纪的刀劈中之后砍不下去。   境界差距还是太大。   “喝!”   杨大暴喝一声,拳头爆发出无量光,光芒耀眼笼罩之下,夜晚如同白昼,在这片白光之中,拳头变成了一头白毛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林纪的刀,崩碎了刀身上的刀气,将林纪甩飞出去。   重重倒地之后的林纪胸腔震荡,嘴角溢出鲜血,他没停留而是立刻施展飘凌渡,打算没入湖底暗陇。   逃入暗陇,他还能有一丝生机。   他原先只是想试试合道境的力量,没想到……   但显然,杨氏三兄弟察觉到了湖水的古怪,不会再给林纪逃脱的机会。   两人挡住了林纪的去路,挥拳砸向林纪。   拳风呼啸,合道境的力量他扛不住,刀身上不断传来的反震之力在他掌心切割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汨汨而流。   他挥着刀艰难地招架两人的拳势,脚下的身法逐渐显得凌乱力不从心。   杨大趁机来到林纪的身后,朝着他的后背猛地轰了一拳。   拳劲如猛虎,凶狠地撞击林纪的后背。   林纪喷了一大口血。   如果不是身躯被劫雷洗礼过,坚固异常,恐怕整个脊椎都要被这一拳轰成渣质。   林纪迎面倒在地上,后背的疼痛让他的身躯本能的蜷缩。   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   战斗已经结束,林纪的刀,林纪的大字都很厉害,但还不是杨氏三兄弟的对手。   他被困住,逃脱不了。   “那道天机,交出来吧。”   林纪没有回答,他双眼也是闭着,一副不打算理会的模样。   轰!   杨大见状,知道不下点狠劲是逼问不出来的,手掌握成拳头砸向林纪的胸口。   拳头落下,胸口塌陷,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林纪的脸色变得苍白,气息萎靡。   “交不交?!”   杨大厉声喝道,林纪还是一语不发。   “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杨大冷声道,他捏了一道法印,指尖出现了一缕灰色的雾气。   “大哥,你真的要……”   旁边的两人有些担心。   “事到如今,不这么做,还能有什么办法?”杨大狠狠瞪了旁边两人一眼。   灰色的雾气是专门用来搜魂的手段,这宗秘法也是在那副棺材里面捡到的,修习以来,这还是杨大第一次施展,不知道效果会是什么样。   灰雾来到林纪的眉心,变成一根灰色的毛针。   灰色毛针要刺入林纪眉心的时候,杨大又是问了一声林纪,后者还是默不作声。   杨大印法一按,毛针继续往前。   忽然,一阵大风起。   这阵风大的惊人,灰色的雾气被吹散,不论杨大怎么使足力气,都没有办法将雾气凝聚。雾气进不了林纪识海,就没有办法搜魂。   风起的时候,林纪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平静。   他想的没有错,他肯定会出手的。   “这风有古怪!”   杨大试了几次无果之后,抬头感受四周的流风,他冷静下来,发觉这风不对劲。   “这风当然有古怪。”一道戏谑的声音在风里飘荡。   “谁?!”杨大猛地一惊,神识扫向四周。   他看见了远处的一道身影,站在湖畔的一棵柳树下面。   “我。”那道人影咧开嘴,无声笑道。   月光被头顶的柳叶切分,照落下人影的脸上,面色很白;他的嘴角微微掀起,像是在冷笑。   他笑的是杨大。   他也笑躺在地上的林纪。   风吹动,柳叶翻转,切分的月光也是随之翻转,光影变得凌乱起来,在他的脸上来回交错。   他是姬寒。   树叶哗哗的声响到处都是。   这种声音听着有一种瘆人的感觉。   杨大挑了挑眉,示意边上的两个兄弟立刻动手,把眼前的这个人做掉。   杨二杨三两人心领神会,拳头破空而去,一左一右。   拳劲刚猛,上面的灵力厚重。   姬寒的身前出现了一丝云雾,跟在他旁边的云来打算出手,姬寒嗯了一声,云雾很快退去。   嗯的这一声,语气上扬,是疑惑,也是不许的意思。   眼前的两人他能对付,根本不需要云来这尊圣人出手。肉身神魂融合之后,他还没有出过手,眼下正好是个机会。   拳头落下的时候,四周的温度骤降。不是因为拳头带起的晚风吹凉了四周,而是因为姬寒的身前弥漫着大量的寒气。   寒气出现之后,迅速凝结成冰,在姬寒的身前出现一堵冰墙。两人的拳头砸在冰墙上面,轰的两声巨响,冰墙纹丝不动,上面依旧是光滑一片,没有裂痕。   甚至连些许冰渣都是没有掉落。   冰墙上的寒气顺着拳头蔓延上来,很快就将两人的拳头笼罩住。   寒气还在往上蔓延,直到两人的整条手臂都是被寒气覆盖,手臂被冻住。   两人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变故,面色骤变,即刻催动灵力想要将寒气驱散开,可无论他们怎么用灵力冲刷,都无法将寒气驱散开,无法让手臂解冻。   他们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安和恐惧。   少年咧着嘴在笑,这种笑,像是恶魔一般。   他们看见少年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吐了一个字出来。   没有声音。   他们看着口型,像是一个碎字。   碎……是让冰碎的意思。   两人都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冷寒之气从心底蹿了出来,那是一股足够威胁生命的冷寒。杨氏三兄弟去过雪原,越过第二道防线,领略过雪原之中的极寒。   这股冷寒之气,比雪原遭遇的还要厉害。   他们想要挣脱。   啪地一声。   风停了,月亮躲到云层里,夜色昏暗深沉,湖水不起涟漪。   姬寒身前的冰墙碎裂开来,两人的手臂也是碎裂开来,变成一块块形状不一的冰块。冰块里面,是血肉,是断骨。   两人甚至没有太多的疼痛感,因为这条手臂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冰墙碎裂之后,姬寒的寒光剑显露了出来,剑身发出铮然声响。   杨氏两兄弟在手臂碎裂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仓皇逃窜。   寒光剑飞掠而出,昏暗的夜色里一道天光,天光所过之地,白雪纷飞,四周的温度又降了不少。   白雪落到地上,地面迅速结冰,寒气蔓延的速度要比两人逃窜的速度还要快。转眼间,寒气来到两人身下,将两人冻住。   杨大看着自己身下的寒气,皱紧眉头,他蓄力一拳,震散寒气,盯着姬寒,“你到底是谁?”   “杀你的人。”姬寒淡漠的说道。   震散的寒气变成一条通体白色的蟒蛇,张开嘴,将杨大吞了进去。 第220章 他还是他,有什么问题呢?   没有激烈地战斗,没有肆虐的灵力,整个过程显得安静,就像夜色下本该如此一般。   寒气消散,杨氏三兄弟都是被寒冰冻住,无法动弹。   透过寒冰,能看见杨大狰狞的面色和瞳孔里的震惊骇然。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想求饶,想眼前的白衣少年能够放过他们。   可他被冰封住了,嘴巴张不开来说话,神识意念也被寒冰覆盖传不出去。   林纪从地上站起来,扯动的伤势让他咬着牙关,他看着近处已经变成冰坨的姬寒,哪怕他知道事情能够解决,仍旧震惊于姬寒现在展示出来的实力。   他觉得自己得救了,是因为姬寒的到来,他身边的那个人也会跟在身边,那人出手的话对付杨氏三兄弟不在话下。   很早之前,林纪就察觉到姬寒身边有人跟着,那应该是护道者。   他从没有想过,解决杨氏三兄弟的,就是姬寒本人,这带给他足够大的震撼。   白灵问他,这一次的春试他能不能一举夺魁,他摇头并且说姬寒是能夺魁的人。   当时只是猜想,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姬寒。   这就是先天道体吗?   “合道境……好快。”林纪感慨道,姬寒的破境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是恐怖。   林纪从没有听说过,有修道者能够在这个年纪达到合道境,书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简直匪夷所思。   “是快了些,但也还好。”姬寒微微一笑。   姬寒动了动手指,悬停在半空中的寒光剑发出一声声剑鸣,剑身忽然消失,没入茫茫夜色之中,剑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一招是无端剑诀里的剑隐。   隐没的寒光剑在虚空急速飞驰,犹如鹰嘶长空,眨眼的瞬间,寒光剑接连穿过杨氏三兄弟的身体。   寒光剑飞回到姬寒面前,钻进后者袖口消失不见。   被冰冻住的杨氏三兄弟胸口都是被寒光剑刺穿一个孔洞,然后三人的身体随着冰块化作碎冰粒簌簌而落,一道风起,这些冰粒又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死了……”林纪看着消失的杨氏三兄弟,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残忍。   “不应该?”姬寒神色漠然,杀人对他而言,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当年他杀的人,真的很多。   “他们是抢东西的人,但罪不至死。”林纪摇了摇头。   姬寒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年的老夫子。他抬头看向北边荒境天,想着难道是这种天真和幼稚,让你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选择了他?   可这人间,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毫无作用。   “他们已经死了。”姬寒冷冷说道。   是不是罪不至死,姬寒并不想和林纪争论这个问题,当年已经争过,没必要再来一次。况且,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就变成了佛门里的假慈悲。   林纪知道姬寒话里的意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很认真的感谢,“谢谢。”   姬寒没说话,神情冷峻。   ……   ……   “为什么能这么快?”林纪说的是姬寒破境的速度,他对于这个,仍旧是十分好奇。   姬寒沉默。   眼下没有风,夜色未开,气氛凝滞深沉。   姬寒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因为我是我。”   姬寒的这句话咋听之下似乎像是没有回答一般,就是个颇有些自恋的口头禅罢了。道缘是有些自恋,这种自恋来源于他对本身强大实力的自信,但他没有这样的口头禅。   说起口头禅,他似乎只有那个嗯字。   不带任何情绪的嗯字。   因此,这句话本身就是答案。   这句话里,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因为他是道缘,曾经和老夫子比肩的人物,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对道的感悟更是少有人及,纵使现在境界微弱,但破境对他而言只是水到渠成的问题。   第二层,因为他现在终于是道缘——姬寒体内的残魂被抹去,这具躯体也是成了道缘的躯体。这也是他近段时间境界修为暴涨的原因所在。   神魂肉身归一,水渠已经搭建好,神魂如水慢慢注入,境界修为自然会因为这水而船高。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算不得多么奇怪或是讶异。   他现在很快,但以后还会更快。   道缘忽然想到,姬寒这个名字在日后,应该会成为传奇人物,可如果日后自己的本名再度提起,姬寒便会消散尘埃里。   所有的荣光,都会归结为是道缘这两个字。   所以,姬老爷子思虑的也不无道理。   日后姬家未必会因为他而大放异彩,反而,会沦为他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笑话。   林纪不知道姬寒就是道缘,也不知道姬寒残魂被劫雷祛除的事情,因此这两层含义,他都是没能够想到。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因为不得其解。   姬寒看着他,竟然十分有耐心的继续说道:“修道瓶颈针对的,是那些有瓶颈的人。”   没有瓶颈,自然畅通无阻。   这句话很好理解,就像林纪自己,一朝入八荒,就是因为没有瓶颈。   “你确定了你的路?”林纪问道。   “我的路一直都很确定。”姬寒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虽然夜色昏沉,他依然能够看的很清楚,天上的光景。   那里现在,万里无云。   ……   ……   两人再次沉默。   姬寒没有转身,林纪也没有离开。   两人都没有走,是都还有话说。   这一回,是姬寒先开的口。   “为什么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路过这里?”   “我从湖水里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了。”   这个回答让姬寒有些意外,他藏在一片云雾里,林纪怎么可能察觉。   “就算我一直在,你是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出手?如果我不出手,今天你恐怕就要在这里殒命。”   “我们都是东麓学堂的学生,是同学。”   “这不够。”姬寒要说的是,这样的理由不够。   “你人其实不错,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这句话听着很可笑,很荒唐,很天真,但姬寒却没有再反问。   他沉默了,沉默就是认可。   但也不算是认可,林纪的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确不会眼睁睁看着林纪死,但不是因为他人不错,相反,他从来不是个好人——无论是自己觉得,还是世人觉得;   他会出手,是因为知道林纪不可能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听着其实很矛盾。   换个说法,姬寒知道林纪不会死在这里,他出手救下林纪只是顺手的事情,对于林纪而言却是救命之恩,不论后者怎么想。   这种恩情,与其落在别人手里,不如自己攥着。   当然,这也是契机。   命运这根细线上的因果讲究来途和去路,想要在命运这条线上开出一枝因果,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眼下遇见了契机,他肯定是要好好利用。   契机这两个字,换作以前的道缘,一定会认为太过高看;现在的他,不会这么认为。   毕竟同道中人很多。   姬寒的问题问完了,林纪也回答完了,剩下来轮到林纪了。   “你到底是谁?”林纪沉声问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眸里凝聚的光很亮,头微微扬起,神情十分认真。   他会突然想问这个问题,和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有关,也和刚才姬寒说出来的那句话有关。   因为我就是我。   这句话的深意林纪不能理解到,但是这句话能很容易理解到另外一种解释。   因为我不是我。   这两句话意思截然不同,十分对立,但老夫子曾经说过,对立往往也会是统一。我就是我的根源,还是因为我可能不是我,因此才有了前半句执着的肯定。   无论是因为有很多人曾经怀疑过,抑或是道缘在借用劫雷驱散姬寒残魂彻底掌控这具躯体自我确认,都说明了这两句话在根源上指向同一个点。   林纪不能理解,但他感知道了这一点的存在。   就像是湖水波澜无痕,但却能感知到里面游鱼在动;夜色昏沉阴暗,但却能感知到今夜还是有星星在……   “我是姬寒。”道缘微微一笑。   “我觉得你不是。”林纪摇头,不认可姬寒的这个回答。   “为什么?”姬寒问。   只是因为直觉?姬寒不认为林纪会是只凭借直觉就那么笃定一件事情的人,那是女人才会做的事情。   那林纪又是因为什么确认的?   神魂气息?   这不可能,他对神魂的理解逾越世间所有人,他自认为遮掩的很好。   破境速度?   姬寒作为先天道体,如果没了瓶颈,破境速度只会更快。   ……   道缘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自己都是摇了摇头,表示根本不可能。   “因为姬寒不是好人。”这是林纪的答案,这个答案还有补充,也就是林纪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落魄山的时候,我遇见的姬寒不是好人,姬家后来的出手,五色灵魄说是我得到的,让我更加认定他不是好人。”   “但是,东麓学堂再碰见你,你反而变成了好人。”   “人心是会变的。”道缘神色平静地说道,四周起风了,让他说出口的这句话带着一丝丝凉意。   “我以为是。”林纪目光盯着眼前的姬寒,“从好变坏很容易,但从坏变好,很困难。”   “后来我在很多人那里了解了姬寒的生平,了解到他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止是人心变了,他的性格也变了。”   人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改变,总有原因。   “所以,我不认为你还是姬寒。”   林纪这么认为最开始的时间是从雪原剑池回来。雪原剑池一行,让他知道夺舍这件事情,他很自然的联想到了姬寒。   “那我是谁?”道缘眯着眼,他没有回答,反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林纪。   林纪皱着眉头,没说话。   风吹起两个少年的衣服,衣角擦过,但却没有碰到。   就像是注定不会碰到一般。   “我就是我,还能是谁?”道缘微微笑道,他的神情淡然,这句话没有任何掩饰的意图,就是他要说的话。   听完这句话的瞬间,林纪确定了眼前的不是姬寒,但也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曾经的姬寒是个坏人。   现在是个好人。   他还是他……有什么问题呢? 第221章 春试开始   不论怎么说,这样的变化,都不会是一件坏事,那也就没有要追问下去的理由。   四周起的晚风吹开了厚重的云层,月光得以照落人间,湖面涟漪起波光粼粼,像是一片闪耀的星河。   星河之中有一处处漩涡,不大不小。   那是吹落的柳叶飘落湖面掀起的涟漪,柳叶则是在这一圈圈的涟漪中随波逐流,然后沉入湖水之中。   风止了之后,四周变得格外安静,静的让人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但今晚,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至少这里没有。   姬寒没有和林纪一道回东麓学堂,而是回了中州姬家。   林纪一个人返回学堂,在路上的时候,他思索着姬寒最后几句话的意思。   他说,我就是我,所以姬寒出了落魄山对你做的事情,也是我对你做的事情。   那时候他的神魂已经占据了姬寒一半的意思,而且那样的事情,也是他觉得可以做做看的。   他还说,我不是好人,说不定某天我还会杀了你。   姬寒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淡漠,似乎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话里没有冷笑,也没有威胁的意味。   这两句话,前面一句很好理解,但第二句话,林纪想不明白,姬寒以后为什么会杀了自己?   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不知不觉间,林纪走回到了东麓学堂。   到住处后,林纪看见猿重靠着那根柱子发呆,不过江和郝狂在盘算着自己今晚的收获。郝狂看见了林纪,告诉他白灵来了好几趟。   林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便没再说话。   他来到二楼阳台,晃了晃刀柄上的铃铛,对面那栋楼里的白灵也是走出阳台,白灵看见林纪之后,放下心来。   然后,林纪在阳台盘腿坐下,开始修炼。   就这样,一夜过去。   ……   ……   文庙的春试地点定在东麓学堂最大的广场,第二天钟声敲响三次,正写字画画的书生放下笔,扎起发髻走出阁楼。   他们为了今天,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剩下的就只是等钟声响起,走出去。   林纪等人同样也是往中央广场去。   从前天开始,来自其他学堂的读书人都是住到了东麓学堂,其中南麓学堂和西麓学堂的人数多些,中州城外的学堂人就偏少,也就几十位。   中央广场的人却很多,除了要参加春试的书生,还有从四面八方而来观礼的各方势力,一时间,人声鼎沸。   中央广场正北方向的高台上,摆放了一排排的座位,座位目前都是空的,还没有人坐上去。   “学堂里的老先生们还没到。”林纪自言自语道。   “学堂里的老先生还有其他两教和中州九门里前来观礼的都是大人物,自然不会早早的入场。”白灵在一旁说道。   眼下中央广场人多,声音喧嚣嘈杂,白灵不得不靠近林纪,贴着后者的耳朵说话。这一幕十分暧昧,白灵自己也是有所察觉,所以在说完话之后,心脏脏跳动的厉害,脸颊也是升腾而起几缕红晕。   她偷偷看了一眼林纪,发觉后者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变化,心中顿时暗恼,哼了一声。   “什么?”林纪因为她在说话。   “没什么。”白灵声音微冷,心里暗骂林纪就是个傻子,呆子。   就在这时候,天地间涌动起十分磅礴的灵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灵力涌动的同时,东麓学堂敲响了钟声,高台之上出现了身穿儒袍的老先生们,有些林纪认识,是东麓学堂教书的先生;有些十分陌生,林纪还是第一次见,应该是其他学堂的教书的先生们。   虚空之上,灵力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那些灵力涌动的最为厉害的几处位置,都是站立着一道人影,人影周身的圣人意,也是璀璨恢弘。   那道苍白如雪的剑光,是姬家老爷子。   那道声势浩大的雷霆,是郝家家主。   那枚黑色铃铛,是白老爷子。   那道苍翠欲滴的绿光,是木家家主。   ……   ……   中州九门里的门主都是来齐了。   九门门主才落座,北边白水泽妖主卷了一阵狂风,雪原剑池宗主踩着一道飞剑落场。   原本冷清寥落的高台,转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各方势力的大人物,也是施展神通,文庙的盛会,各大势力都在,他们自然不能丢了脸面。   西方一道金莲携云层而来,莲座之上是悬空寺的灯捻至圣。   灯捻至圣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三个位置,选了右边的座位,落座之后闭眼,一语不发。   文仁至圣一袭青袍,没人看见文仁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也没有人看到他落座,看见的时候他已经是端坐在位置上。   “三位至圣到了两位,我师傅是不是也会来观礼?”不过江摸着脑袋。   “这样的盛会,你师傅自然是要来露露脸面。”不过江耳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等他转过头去,发现牛鼻子老道就在自己面前站着,一脸坏笑。   “牛鼻子!?”不过江又惊又喜。   道一皱着眉头,“你我好歹是师徒,牛鼻子这个称呼不好。”   “那我叫你什么?”不过江愣了一下。   道一抬起手拍了一下不过江的脑袋,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我是你师傅,你当然是该叫我师傅。怎么,我做你师傅,让你丢脸了?”   道一至圣气的吹胡子瞪眼,好在他出现的时候遮蔽了四周的天机,众人只能看见不过江在自说自话,但却看不见他。   “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做我徒弟,小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文庙只是安居一时,可不是你最后的归身处。”   不过江想要反驳几句,等回过神来,道一至圣已经不在了。   他抬头,看见高台之中出现的风雷,风雷消失之后,看见了牛鼻子老道。   四周响起了一阵惊呼声,议论纷纷。南华道观的风雷遁法闻名遐迩,道一至圣又是将风雷遁法修炼到奇绝之地,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江听着这些话,顿时替牛鼻子老道臊得慌。   众人还以为牛鼻子老道是从千万里外的地方施展风雷遁法来到高台,殊不知老道就在高台眼皮底下施展遁法走上高台。   这种糊弄人的本事,还真是一绝。   果然还是脸皮够厚。   那句古话还真没说错,脸皮越厚越吃香。   道一至圣到场之后,迎客的钟声消失,说明不会再有人来了。   一些人心里都有疑惑,因为没有看见云顶山的云霓真人。云霓和文仁之间的事情,整个人间都是知晓,如今文庙盛会,她竟然没有到场,很多人都是没有想到。   难不成是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   人间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   众人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林纪看见了高台上的剑池宗主,剑池宗主也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林纪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剑八的踪影。   雪原剑池只来了宗主观礼,门下弟子都是没有来。   钟声结束之后,一位老先生走到高台最前面,念着祷文,这是历来春试的规矩。   祷文十分冗长,观礼的修道者并非是书生,对于祷文里的内容听的耳朵都是快要起茧子。   等到祷文念完,所有人都是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重头戏——春试。   文庙所有学堂儒生数十万,但参与春试的儒生不过两百,这两百位眼下都是站在广场中央的位置。   文仁至圣起身,他看着高台之下两百位儒生,长袖一卷,一道画轴从袖口飞了出来。   “当初东麓学堂的考核便是灰衣先生的画卷,难不成春试也是在那副画卷里再重来一次?”不过江疑惑道。   “不是同一幅画卷。”   飞入高空的画卷缓缓打开,就像是开了天光一般,一缕缕金色的光线从里面逸散而出,落一地的金光,这些金光将两百位儒生尽数笼罩其中。   画卷打开之后,所有人都是看见了画卷之中的内容。   是一副泼墨山水画。   画里有挺拔的山峰,有蜿蜒曲折的河流,有苍翠的松柏,有楼房商铺,有街道庙会……   画卷之中景象繁多。   的确是和灰衣先生的那副画不太一样。   当然,这幅画最不一样的,是这幅画出自文仁至圣的笔墨。   至圣的手笔,自然是非比寻常。   林纪抬头看着头顶的泼墨画卷,想起了茅草屋里的那副天下山水图,想起了在涵塬镇捡到的山水图,以及眼前的这一副,内容都是一模一样,但是给林纪的感觉却都不一样。   茅草屋里的那幅,林纪看见了天地。   涵塬镇的那幅,林纪看见了生机。   现在的这幅,林纪只是看见了山水,里面的山水虽然扎根大地,但却给林纪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他只看见了山水。”   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在这里似乎是有所体现,但不是看的人,而是作画的人。   牛鼻子老道看着这幅画,捻着自己的胡须,怡然自得。   灯捻至圣看着这幅画,手里的念珠转动了三颗,他看着文仁,想不通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怎么又有佛门色相的影子。   “文庙的这次的考核主题——规矩。”   文仁至圣的声音在整个广场飘荡,声音落下之后,被金光笼罩的两百位参与考核的儒生,身影都是没入画卷之中。   不少观礼的人都是摸着下巴苦思冥想,规矩是文庙历来信奉的东西,只是这两个放在春试考核之中,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庙的考核向来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次更是如此。   他们猜想不到,只能将目光投向画卷之中参与春试的儒生们,希望能从他们的行为里看出这场春试考核的意图所在。   泼墨画卷里的天光落下,转眼便是夜幕,茫茫夜色里,进入其中的儒生们都是没有乱动,而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春试的考核,不会那么简单,需要想清楚规矩这两个字的深意。   而且他们此刻,境界压低变成了道引境;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境界都是至关重要的,因此他们打算先修炼,看看一夜能到什么地步。 第222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上)   修炼无岁月,日升月落只是转瞬而已。   第二天早上,绝大部分儒生醒来后都是意识到,泼墨山水画卷里的灵力十分稀薄,一夜的修炼也还是在道引境,这让他们十分失望。   不是一两人如此,而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这也说明,本次春试,境界或许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规矩……   修炼一夜之后,所有人仍旧是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思考着规矩这两个字,想要从这两个字中延伸出正确的立意。   何为正确?   这是他们思考的重心所在。   这样的思考持续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不少人开始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写的是文章,画的是这处山水。   文庙素来讲究的是道理和规矩,春试的主题定位规矩一众儒生都不意外。文仁至圣的那方大字—礼,本身也是规矩。   只是,文庙的规矩里包含众多,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如此之多的规矩,究竟说的是什么规矩呢?又如何将规矩与眼前的山水联系在一起?   如果只是单纯的论述规矩,大可不动用泼墨山水画卷,直接在案牍上撰写文章。   地上的字越写越多,画里的山水勾勒的越发清晰,儒生们眉心的皱痕看看抚平,神色涌出一丝丝喜悦。   不少人心里都是有了些许明悟的东西,他们读着笔下的文章,或看着笔下的山水画,停了笔,起身离开。   他们离开之后,地上的文章和山水画发出淡淡的光晕,里面的文字和勾勒的线条从地面浮出,迅速升空,最后消失不见。   渐渐的,两百多位儒生都是从修炼中脱离,然后在原地思索了一阵之后,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他们开始在这一处山水里行走。   没有方向,没有路途,没有目标,路在脚下,只管走便是。   “这幅山水?”外面的道一老头摸了摸有些发红的鼻子,这两天待在东海那处海腥味浓郁的地方,鼻头忍受了够久那样的味道,以至于到现在鼻头上因为过敏染上的红疹还没有消散。   这是控诉。   道一老头虽说是至圣,可对于这样的控诉却也无能为力,只好忍受着。   “是人间。”灯捻至圣又捻了一颗念珠。   “和尚,我有眼睛,看的清楚,当然知道是人间。”道一至圣没好气地说道。   灯捻和尚笑而不语,额头之上有佛光。   “没有规矩的人间。”文仁沉声说道。   和尚额头上的佛光更亮了些。   道一老头看着不远处的山水画卷,干瞪着眼。   “这有什么用?”他摸着脑袋,自问自答,“这没什么用。”   文仁至圣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路,那就需要有人走出一条路来,不是吗?”   ……   ……   三位至圣的谈论声音不大,高台之下观礼的人都是没能够听到,但是高台之上一众老先生,九门门主,白水泽妖主,雪原剑池宗主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明白了文仁至圣的意思,也知道春试的这场规矩说的究竟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明白,让他们陷入了更庞大的沉思之中。   他们心里都是有着一句想问的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   道一至圣歪着头,这一回他看的不是山水画卷,看的也不是极北之地荒境天,他看的是东边,眺望的是那一片浩瀚无垠的东海海水。   海水静谧幽深,就像是人的心思一样,无法完全看透。   也不知道,那艘船到了什么地方?   山水画卷里,是人间。画卷里的儒生们也是在走了一天的路之后,明白了这件事情。   这处人间很大,有山有水,有高堂庙宇,有市井楼房,有平民百姓,有达官显贵。   山水画卷里的人间,就是芸芸众生。   他们还发现,这处人间,没有任何的规矩可言。   所以文仁至圣说的规矩,其实是要在这处人间建立规矩?   这几乎是所有进来的人都意识到的事情。   除了不过江。   因为他进入山水画卷里,就掉入了海里。幸运的是他掉落的地方有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能够用来当做竹筏,勉强算是一艘简陋的船。   他坐在船上,看着浩瀚无垠的海面,不知道扯着嗓子爆了多少句粗话出来。   这鬼地方,自己要怎么离开?   哪里是岸……东南西北自己现在都分不清楚。   他看了很久的海水,心里的怨愤还是没有通过刚才的怒骂发泄出来,于是他指着天,扯着嗓子又是骂了句难听的话。   这句话只有一个字,这个字是清水镇里骂人常用的字,还是一种植物——草。   (这么描述,不知道会不会被警告)   两百位儒生分散在人间的各个角落,像是一颗颗埋进土里的种子。他们想着,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生根发芽,然后变得显目。   只有足够显目,足够强大,才能够将心中认定的规矩,折射到整个人间,才能在这一场春试中取得好成绩。   想明白这些之后,儒生们纷纷踏上了自己要走的路,要去的地方。   有人走回山野开始攒写文章,有人进入庙堂献言献策,有人驾着一辆马车周游各个地方宣讲规矩道理……   方向始终只有一个,但是道路有千万条。   某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岳半山腰的位置,有一座茅草屋。   进入山水画卷之后,林纪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盘坐下开始修炼,没有去想规矩究竟是什么意思,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他最先做的事情,就是用一夜的时间在半山腰的位置搭了一间茅草屋。搭茅草屋是因为他需要有住得地方,能够挡风遮雨,否则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只能躲到山洞里去。   好在山下就有茅草,好在那户人家心地善良;好在半山腰有野生的竹子可以用做固定房屋的柱子,好在他身上带了把刀。   砍竹子,编茅草,平整土地……他做着跟修道者无关的事情,就和他还没有踏入修真界在旗云镇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生活,他颇有些怀念。   茅草屋建好之后,林纪坐在屋檐下,看着满山的夜色,山风拂面,散去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打算用刀练练字,随后再练练刀,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重,但在幽静的深山里十分惹耳。   抬脚的时候才落了地上的碎石,石头滚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着云层阙漏而下的月光,林纪看见了从山下走上来的人影,不是别人,是姬寒。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林纪最先想到的就是姬寒。   这样的深山,荒无人烟,若有人有心找自己,能找到的,只可能是白灵和姬寒。   白灵是因为刀柄上系着的铃铛。   至于姬寒……他不知道姬寒为什么能找到自己,但就觉得自己会被他找到。   “茅草屋不错。”姬寒看了一眼林纪身后的茅草屋,赞赏道。   “以前家里的茅草屋都是我做的翻新。”   “翻新和重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也是因为我的刀很好。”   姬寒瞥了一眼林纪手里的刀,“你的刀却是很不错。”   材质虽然是算不上绝佳,但是打磨的锋利程度已经是世间少有,只是用这样的刀来砍竹子,割茅草,不知道刀里的那位是什么感受。   “打算住在深山里?”   “暂时不想出去。”   “为什么?”   “没想明白。”   ……   ……   两人的对话一来一回,但无论是问的问题,还是回答的问题都十分怪异,没头没尾,就好像……没有话说的两人偏偏要找话题聊。   很干。   不过两人对此倒不觉得尴尬。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当然,中间有大段沉默的部分;沉默的时候,林纪拿着刀在地上写字,姬寒则是静静地看着他写字。   “原来心思也不是真的只在山里。”   姬寒心中自语。   林纪用刀在地上写的字,是礼字。一个又一个礼字在刀下成型,这些礼字,写的极其端正,姬寒在这些礼字之中,看见了规矩;不是大字里的规矩,而是林纪思索的规矩。   春试的主题是规矩,就算林纪先想的是搭建茅草屋,但心里还是对文仁说的规矩很是在意。   心中所想,成了刀下的字。   姬寒看见了这些字,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除了规矩。他料想的没有错,既然没错,也就没有必要担心什么。   所以,他转身离开,甚至没有说离别的话。   他来的很是突然,离开的也是匆忙。   “八荒……?”姬寒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林纪看着夜色,满眼的震惊。   他进来之后,发现境界变成了道引境,他以为其他人也是如此,可没有想到,姬寒竟然是八荒境,难道他的境界没有受到影响?   不会。   姬寒进来前是合道境,还是有所变化。   不知道其他人的境界是否有所变化。   也不知道每个人的变化是不是都不一样。   还有,今夜姬寒来找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难不成就只是说刚才那些毫无联系的话?   山风呼呼而起,树叶沙沙作响,惊扰了虫鸟的美梦,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林纪闭上眼,平心静气地听着四周的声音,然后睁开眼,提刀写字。   他写了很多字,但都是礼字。   其实练字的时候也可以写文章,但林纪还是更愿意练这个礼字。   练完字之后,林纪开始修炼。   四周的天地灵力十分稀薄,没有足够多的天地灵力,想要破境很难。   但经过一天的修炼,林纪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境界,入了八荒。   林纪感受着掌心的力量,丹田气海内的灵力,会想起修炼时候的感觉,有了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所以,姬寒是因为快自己一步。    第223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中)   山水画卷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在里面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是在外面不过是几分钟而已。   对此,山水画卷里的人也是有所察觉。   在明白了要做什么之后,进入画卷中的儒生都是开始走自己的路,一边修炼提升境界,一边将自己认为的规矩融入这个人间。   什么时候是终点?当然是自己的规矩成为人间规矩的时候。   书生读书,为的终究还是匡扶济世,为的还是为天下苍生请命,为的还是于人间留下正确的道理;所以,这场春试的主题定为规矩,再合适不过。   外界高台之上的那些大人物,知道这些,但想的却是其他的问题。   何为正确的问题。   儒生们只需要贯彻自己的规矩便好,就像是著书写文章,管好自己的立意就够了,可文章写的好不好,又是另外一件事。   既然是试,总会有成绩,总要有评定成绩的标准。   这样的标准,落到这场春试里,就是谁的规矩更为正确。   各方势力的大人物隐隐间都是有所猜测,文仁至圣有想为人间换规矩的念头。但将规矩的制定交给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未免太过荒唐了些。   可他们哪里敢这么问。   灯捻清楚文仁的想法,只是他的念珠还没有捻完,经文也没有诵完,无暇他顾。   道一至圣也知道文仁的想法,他想的更多,因为还掺杂老皇主的提醒。   不过,规矩秩序,原本就是文庙那些读书人咬文嚼字的事情,道门讲究清净无为,自然是懒得理会。   他唯一有兴致的,就是好奇如果人间真的换了规矩,他的那方大字,岂不是成了无根浮萍?   割肉喂鹰,分明是佛门要去做的事情——蠢事。   到时候,老夫子一手创立的文庙,又该何去何从?   转眼间,山水画卷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七天里,白灵一直在尝试感知林纪铃铛里自己那缕神魂的气息。可惜,她始终感知不到,似乎山水画卷里,有特殊的屏蔽手段。   她只好先放弃寻找林纪,兴许再过段时间,林纪的声明就会在这处人间传开——他站的足够高,自己自然能够看见。   郝狂和南斗碰到了一起,关于立规矩,两人的想法十分一致,要想有规矩,就要有维持规矩的势力,所以两人先联手创建了一个帮派。   帮派的名字叫做狂斗帮。   狂斗这两个字,怎么都跟规矩沾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南斗和郝狂两人,甚是满意。   木言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在某一处乡镇开了一家医馆,治病救人原本就是她拿手的事情。她是医馆的馆主,这里的规矩秩序自然是由她决定,前来看病的人也不敢违背,问题是,该怎么将医馆的规矩融入人间?   西麓学堂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叫做楚良,他仿效当年老夫子的做法,开了一间学堂,打算通过教化方式来形成规矩。   老夫子的做法,哪里会有错?   ……   ……   不过江还在茫茫大海上飘着,这七天,他经历了两场风暴大雨,还经历了一次汹涌的海浪。好在这艘船很是坚固,没有被风浪拍碎,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在海上存活下去。   他的境界不是八荒境,不能飞天,船要是没了,他的命也就没了。   七天过去,还是没有看见岸,连岛屿都没有看见,不过江只能够炼化海水补充水分,用道火烤鱼补充能量。   最开始自己做的烤鱼很难吃,和林纪的比真的差远了,鱼肉烤的很死,鱼皮更是经常烧焦。   时间一久,烤的多了,烤鱼的味道也是渐渐好了起来。   不过江原本是个话唠,可是大海之上没有别人,最开始还会像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后面就不再说话,反而像是个哑巴。   除了烤鱼,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修行,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规矩是什么,眼下活命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他担心木船有一天会被浪打碎,在此之前,他要能够尽快踏足八荒,能够飞天。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对修行有一种迫切感。   也因此,他的境界增长速度比很多人都快。   但还是没有如林纪和姬寒这样,直接破入八荒。   不过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吐槽,这两个人简直不是人……   姬寒离开了林纪这边后,去了附近的烟花之地。   当姬寒找到林纪的时候,外界观礼的人神色都是有些怪异,心中想着难不成东麓学堂最出色的两位要在这里先行碰撞了吗?   又或者是联手?   无论是哪一种,都值得众人期待。   可惜的是,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众人都很好奇,两人的对话内容究竟是什么。   姬寒来到烟花之地,众人脸上都是浮现出极深的疑惑,立规矩和烟花之地又有什么联系?   他们想不明白,因此十分好奇。   只是,随后的结果让他们有些大跌眼镜,姬寒进入烟花之地之后,叫了几位风尘女子,然后选择了其中一位陪他喝酒。   风尘女子哪里懂什么规矩?   酒过三巡之后,风尘女子早已经醉得迷迷糊糊,满脸都是通红的酒晕,衣裳半解,露着那一抹诱人旖旎的雪白。   姬寒放下酒杯,抱着风尘女子进入里屋,落下苇帘,接着又是落下一道禁制。   这……   到现在,观礼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姬寒想要做什么。不少女修想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双耳面颊都是不由自主的红起来,神色羞赧。心里却有些幽怨,既然粉尘女子都能被你揽进怀里,我们又哪里差了?   这不是一人的想法,是很多人的想法。   姬寒的容貌,气质,修道天赋,让很多女修都是想要和他并肩行走一段路程,哪怕只是一夜的风光。   其他人除了唏嘘几声,觉得这未免太迫切了些外,也没觉得有何不可。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这样的事情,常见的很。前段时间,郝家的郝狂不就是去了烟柳巷寻欢作乐了吗?   “姬家的门风,我有所耳闻,素来严厉,想不到平日里正经的姬寒,私底下也会有如此不正经的一面。少年郎,压不住火气也在情理之中,就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姬家这会恐怕是要落下些不好的名声啊,姬老怪。”   郝老爷子眯着眼,神色平静地说着这句话,但是心里早已经笑开了花。   这下,看姬老怪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用自己的孙子耀武扬威。   “姬家会不会落下不好的名声我不清楚,但是郝狂去烟柳巷找乐子的事情整个中州城的人都是知晓。说到家规森严,中州郝家应该更加出名吧?”   姬老爷子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那句话而动怒,反而是他这句反讽的话,令的郝老爷子面色铁青。   郝老爷子冷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姬老爷子则是盯着山水画卷,他知道少年郎血气旺盛有些这方面的需求正常不过,姬寒也不是不近女色的人。但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姬寒,而是道缘。   既然是道缘做这种事情,就绝不会是普通的寻欢作乐,必然有其深意。   深在何处?   外面观礼的人想了很多,可事情往往越想越复杂,而事情本身却简单的很。姬寒为什么会来烟花之地,自然是为了找姑娘,为什么要找姑娘,自然是因为想了。   为什么早不想晚不想,偏偏在进入山水画卷之后想。   那种事情,想了就是想了,哪里分什么时候……   这,才是答案。   一夜春宵之后,姬寒留下一枚木牌,然后离开。   床上的风尘女子脸上倦意浓重,发丝凌乱地铺在四周,雪白的皮肤上泛着不少粉色的樱花,她回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那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滋味。   可旋即,脸上的幸福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因为人已经离开了,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也可能,再也不会遇见。   她是河岸旁的一簇花,被路过的人顺手摘下,然后落进河水里,随着湍流飘向远方,不知身归何处。   风尘女子将姬寒留下的木牌紧紧攥在手里,上面还留有他的气息,留有他的温热。她攥着木牌,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一颗颗砸落,落在木牌上发出很微弱的声音。   过了许久,她从悲伤之中走出来,看着手里的木牌,这一看就是一天一夜。   林纪搭建好茅草屋的第二天,山里刮了一阵狂风,风很大,几乎是要将整个茅草屋掀翻。   半夜打坐的林纪又是提刀砍了不少的竹子,加固茅草屋的根基,压住茅草屋上面的茅草,做完这些之后,茅草屋变得十分难看,但勉强能够在狂风之中撑住。   第三天,山下的那户好心人家提着一篮子烙饼和肉来到半山腰,送给林纪。他们说几天没看见他下来,山上也不容易找着吃的,所以给他带了点干粮。   林纪看着一篮子的东西,很是感动。   第四天,山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山雨,林纪坐在屋檐下,看着如毛发一般的细雨,怔怔出神。   树冠上的叶子被雨水冲洗的格外碧绿。   晚归的鸟雀羽毛被淋湿,艰难的扑扇着翅膀返回巢穴,这一路它飞的格外艰难。   坑洼地积蓄的雨水漫过坑沿,变成溪流朝山下而去,沿途避雨的蚂蚁和葫虫被溪流冲的连滚带翻。   泥土被冲刷之后,露出更多大小不一的石头。   雨接着下,茅草屋屋顶有雨水渗透下来。   雨停之后,天空放晴,转眼间眼光明媚,一道彩虹依着峰顶,明艳动人。山里因为雨水落下的凉意很快被驱散,一股暖意升腾而起。   雨水蒸腾,在山里形成磅礴的水汽,浓郁的白雾笼罩一片。   林纪走出屋檐下,在地上捡了一块还算光亮的石头,开始磨刀。   磨刀的声音很刺耳。   传的整个半山腰都是,巢穴内的鸟雀受不了,都是急忙飞了出去。   这块石头磨了三下之后,变成了一堆碎石。   林纪看着手心里的碎石,摇头叹气。   他想要好好磨刀,可惜没有石头。 第224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下)   磨刀的石头他倒是有一块,那是在落云峰捡到的,当时山下的道士还跟他确认了几次,是不是真的要把这块石头我在手心。   他把石头放在背篓里,和那枚印章放在一起,没有带进来。如果知道春试是在山水画卷里,知道在里面刀要重新打磨一遍,他一定会把那块石头带上。   哪里又有这么多的如果?   要磨刀这件事情,他是在搭建茅草屋砍竹子的时候发现的,刀太钝了,连砍一根不算粗壮的竹子时都费劲。   可明明砍竹子的时候十分费劲,为什么眼下石头磨三下就崩碎了?   “你不喜欢?”林纪看着手里的碎石头,然后又盯着另一只手手上握着的刀。   眼下旁边没有人,他说话的对象是手里的刀——刀里的那位。   他想着只可能是因为他。   刀里冷哼一声。   “不喜欢。”   “为什么?”林纪很认真的问道,他很想知道答案。   “不够硬。”   磨刀的过程就像是人类刮痧祛瘀的过程,刮痧的工具如果太软,就不会有任何的作用,通不了经络,散不开血气。   林纪找的石头对这把刀而言,太软了,所以才会容易碎。   想要正常的磨刀,石头就要硬。   所以这里的因果有些绕,是刀里的那位觉得不够硬,所以不喜欢;因为不喜欢,所以石头容易碎。   石头不是磨碎的,是被刀身震碎的。   可自己上哪去找足够硬的石头?   第四天,林纪离开了茅草屋,走下山,他先是在山脚下找寻了一圈,然后往外面找。   他要找一块坚硬的石头。   关于这一场春试考核的主题——规矩,林纪并没有花时间去思考,并不是说林纪放弃了这场春试,而是因为他的规矩和他的路一样,早已经决定好了,无需多想。   他要走的路和手里的刀有关,前辈师傅留给他的刀法,蕴含的规矩很大,破境入八荒的时候,林纪又将大字的规矩融进了刀法之中,因此他的规矩也可以说是刀下写的那个字。   他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将刀磨锋利,只有这样,才能用刀写字。   第二件,就是写字,写出自己的规矩。   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但最重要的还是找磨刀石。   姬寒见林纪的那一面,有看看林纪情况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确认那把刀的状态。   他想的比林纪快,预料到了林纪的规矩应该会来自那把刀。   在看见刀变钝要重新打磨之后,姬寒便明白不需要太过担心。   磨刀需要时间。   他不会给林纪留那么多时间。   可写什么字好呢?   当然不是礼字,即使林纪每次练字练的都是礼字。   这个字终究是被人的字,而且字里的规矩,他不觉得就应该是如此,哪怕这样的规矩自老夫子开始已经万年之久,他还是觉得不应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   当然不对——这是回答。   所以他刀下的规矩,会是别的字;但这个字,林纪从踏入藏书阁看书开始一直在想,但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   他见过很多人的大字,文仁至圣的礼字,十三姐姐的止字,瞎子书生的禁字,姬涯前辈的秩字,老先生的静字……还有那枚印章上没有剥落下来的两个字。   除了这些大字,还有礼易那卷书里的大字。   林纪在藏书阁将所有的藏书都看了一遍,仍旧是没有确定刀下的那个字该是什么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下的泼墨山水画卷里的人间,正好给了他一个找寻大字的机会。   ……   ……   “礼字,不好吗?”   外界,高台之上,一直沉默不说话的道一至圣忽然开口问道。   “执礼以待,自然是件好事,但要人间因此改变,仍旧不够。”   “这是老夫子的授意?”荒境天黑暗深处那个智字,敲响的钟声令的人间很多修道者打破桎梏,突破境界。   那是老夫子发出的声音。   接着,文庙春试以规矩为题,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这是老夫子的授意。   “不是,我只是越发觉得,礼字不够。”   “就因为你觉得不够,人间就要换个规矩?”道一老头神色微凛,“荒境天天裂三百里,黑暗深处的那位蠢蠢欲动,这一次的灾劫将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现在换规矩,人间如何撑得住?”   “不破不立。”   “那是置之死地的话。”道一至圣并不同意,“老夫子建立如今的规矩,已经存在了万年之久。”   “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   “和尚,你呢?”道一目光望向灯捻。   阿弥陀佛。   灯捻诵了一句佛号,道一瞪了他一眼。   后者再度开口,“文仁,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现在的规矩还不够。”文仁说了同样的话。   “道一说的没错,眼下最紧要的是对付黑暗深处那位将要苏醒的存在,连老夫子都敲响钟声提升人间力量,说明势态已经很严重了。”   道一捻着胡须,他以为和尚能舌灿金莲说出些别的话来,没想到还是同样的话。这样的话再说一遍又能有什么作用?   “然后呢?”文仁至圣反问。   和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   两位至圣都是皱着眉头,想着文仁的这个问题。   如果人间还在,自然是要重新立规矩。   问题是,怎么样才能有然后……   想到这,另外两位至圣都是明白,文仁至圣的确知道了些什么。   可既然知道了,不说又是什么原因?   “就算如此,这些人终究太年轻,不谙世事。”灯捻至圣说道。   言下之意,他们心中所想的规矩,未必真的能对人间有用。   “那可未必。”   这句话不是文仁说的,而是道一老头说的。   ……   ……   东海之上,一艘船漂着。   船上有着一位容颜极美的女子,双眸灿若星辰,唇红齿白。   她是云霓。   云霓离开百里沙之后,没有前往中州城东麓学堂观礼文庙的春试,她想去,毕竟那里有文仁。   但是她不能去,因为老皇主不准她去。   云霓从来不是什么听话的人,这次会遵照老皇主的要求,是为了在老皇主手里拿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现在就在云霓手里——龙尾砚。   龙尾砚是旧皇朝宝库里仅次于太阿剑的宝物,用这一尾砚台研磨出的墨汁,清亮通透。   文仁的生日快到了,她想将这尾砚台当作礼物送给他。   云霓坐在船头,满眼都是小女人的心思。   “谁?”云霓忽然冷喝一声,她察觉到四周有异样的动静,来者不善。   “不亏是云顶山的云霓真人,感知还真是敏锐。”   云霓的面前出现了一团浓郁的血雾,血雾深处赤鼻的身影逐渐浮出。   “赤鼻?”   “想不到老朽消失了万年之久,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赤鼻眯着眼嘿嘿笑道。   “你做的那些事情,想让人不记得都难。”   “那倒也是。”赤鼻咧开嘴笑,从没有觉得当年的那些事情怎么样。   “好不容易从黄河河底的大字牢笼里出来,难不成又想要回去?”云霓话里警告的意味十分浓重。   “老朽也不想,可惜有的人便要我来找你一趟,他的吩咐,我可违逆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过来。”   吩咐他来的,自然是道缘。   文庙的春试是一件大事,三教九门,甚至人间大大小小的势力掌舵人都会前往观礼,眼下动手刚刚好,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而且,地点也刚刚好,在东海之上。   “有的人?”   “是个自负的人,但他却是有自负的本钱。”赤鼻脑海里浮现道缘的身影,说出这句话。   “找我做什么?”   “要一个人。”赤鼻想了想,觉得这个回答还不够确切,容易让人产生歧义,于是补充了一句,“要一个小女孩。”   云顶山有很多姑娘,但惟独没有小女孩。   “云顶山没有,幽冥却有。”   这一句话落下,就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砸落海面,于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浪潮席卷而上,似乎要将半空中的赤鼻淹没。   “你什么意思?”云霓柳眉倒竖,幽冥是整个人间的敌人,将她和幽冥联系在一起,无疑说明来者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我什么意思,云霓真人再清楚不过。那个小女孩是我家主人点名要的,我这个做手下的,就要劳心劳力地替他将这件事情做好,把人带到他的面前。”   “主人……”   能让一代邪魔称为主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小女孩的事情做的几位隐秘,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赤鼻猜到了云霓心中所想,沉声说道。   “那不可能。”   不可能这三个字,说的是将小女孩交出来一事,也是间接承认她的确是和幽冥有联系。   这三个字落下的时候,海面之上爆发了惊世骇俗的碰撞。   两道圣人的意志在虚空碰撞,一半蓝色,一半红色;冬海之上的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卷起的波涛汹涌澎湃。   赤鼻从大字牢笼里出来的时候,瘦的犹如皮包骨头一般,境界更是跌落到普通圣境;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虽不及全盛时期,但也迈入了踏天宫的境界。   面对同为天宫境的云霓,他有十足的底气。 第225章 血泊里的可怜人   海上的战斗惊天动地,海水深处的海妖们无一不是瑟瑟发抖,这样的战斗前几日它们经历过,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被圣人的意志扫中。   从而尸骨无存。   同为天宫境,云霓不会是赤鼻的对手,毕竟后者曾经见识过至圣这一境的风景,对于天地道则的运用会更加的得心应手。   所以很快,云霓受伤了,身上有几处都是染血,红色的血迹在白色的绸缎上晕开,像是一朵朵怒放的玫瑰花,争相斗艳;她的神情也没了之前的冷静,变得凝重起来,脸色苍白。   赤鼻的厉害超过她的想象,恐怕人间现有的天宫境,他是最厉害的那一位。   “你打不过我。”   赤鼻暂时收了手,然后裂开嘴一边笑一边说着话,嘴里的那口黄牙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   “要我束手就擒?”云霓冷冷回应道。   这种话亏眼前的人能够说得出来,不战而降,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这会是你不错的选择。我可不像我的那位主人有耐心,也不像他那样懂得怜香惜玉;继续打下去,你恐怕会被我打的半死。”   这句话不是威胁恐吓的话,而是实话,只是这句话很凶。道缘只说了将云霓带来见她,她要活人,只要没死的就都是活人。   他不会怜香惜玉,这样战斗起来反而更加轻松,他喜欢这样的轻松。不过,选择这种事情还是要留给云霓,如果道缘看见了半死的云霓,心生怒意,自己也好有个说辞。   说辞便是退路。   “你的主人究竟是谁?”云霓再一次问道。   “你真这么好奇的话,应该放弃抵抗,跟着我去见主人一面,看见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何必打得这么辛苦,问的这么辛苦?”   “这不是辛苦。”云霓沉声道。   “继续打下去,你会死。”   “这也不是生死的问题。”   “那是什么?”赤鼻忽然来了兴致,想要知道原因,他收了手,虚空之上那片浓郁的血雾凝而不散,就像是一块红布覆在天空上面,不见天日。   红布还在,所以那股凝重的压迫还在,海水深处的生灵仍旧处在惊慌惶恐的状态中。   “因为我看你恶心。”云霓声音冷沉。   无论是赤鼻醒目的赤红色鼻头,还是张开嘴那排黄牙,又或者是眼神里的阴森,都让云霓觉得恶心。   这种恶心,让云霓想要将眼前的人封印进深海涡流之中,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人间。   哈哈哈——   赤鼻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面容变得扭曲,“我知道我很恶心,但这两个字,不该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   人世间的很多话,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赤鼻在大字牢笼里关了万年之久,借着这段时间,他磨灭了自己很多情绪,唯独这种情绪没有磨灭,反而是愈演愈烈。   “不知好歹!”赤鼻抬起手,掌心一握,头顶的血雾沸腾起来,出现了无数的血色气泡,仿佛是煮开的一锅血水。   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在海面上弥漫,海里无数嗜血的海妖蠢蠢欲动,但是海面上那股惊人的压迫封住了它们的念头。   “是吗?”云霓挑了一下尖眉,脸上的苍白和此刻戏谑的神情糅合在一起,透露着别样的风情。   赤鼻不喜欢这样的风情,所以他想要毁了这样的风情。   云霓神色冷静下来,漠然道:“你口中的主人,我倒是想去会会,但不是现在。”   赤鼻担心情况有变,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抬起握住的手落下,血雾之中沸腾的气泡变成一根根血色长矛,从血雾里落下。   这一招是赤鼻后来创造的招式,招式来源于姬家无端剑诀里的万剑。无数根血色长矛从天而降,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尖锐刺耳,矛尖对齐了云霓所在的半丈空间。   四面八方都是被封锁住,云霓没可能逃脱掉。   除非,她拥有着像南华道观风雷遁法一样的逃生手段。   云霓落下一道印决,藏天纱浮空而起,落在自己头顶迎着狂风纹丝不动,四周出现了一圈圈涟漪,那是空间动荡的波痕,而后她整个人都是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没了人影,没了气息,就好似蒸发一般。   “藏天纱只是藏,终究不是遁法,没办法腾挪虚空。”赤鼻声音微沉,他既然要来带走云霓,自然是做了相应的功课,知道云霓的手上有一件至宝藏天纱。   虚空中,没有任何回音。   无论赤鼻这句话是试探还是真的,都不会有任何的回音出现。   “不信……那就试试。”赤鼻冷哼一声,虚空里那些落下的血色长矛眨眼间消失一空。赤鼻鼻头的血色鲜艳无比,像是熟透了的大红柿子,四周的气氛变得凝脂压抑,虚空的灵力动荡的厉害,一条条血色秩序在血雾之中犹如游龙一般翻腾。   这些血色秩序,就是赤鼻领悟的天地道则之力。   虚空之中,还是没有回音。   赤鼻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了几声,云霓不信,自己还能怎么办?   那也只能辣手摧花了。   赤鼻看了一眼中州城的方向,他知道此刻道缘真人在中州城东麓学堂里,他很想知道,道缘让自己来带云霓去见他,是真的为了那个小女孩,难道就没有别的其他目的?   毕竟云霓是目前人间公认最美的人。   他记得,道缘那时候可是个风流人物,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躺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如果道缘还有将云霓做为自己女人的心思,那他真要是将云霓打个半死,最后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真是难啊……   赤鼻真人心里生出无限的感慨。   但如果没把人带回去,恐怕要吃的苦头更多,想到这,赤鼻真人摸了摸自己红透的鼻子,漫天的血雾落下,哗哗啦啦,成了滂沱大雨。   “如果是普通的血色雾气,仍旧是没有办法破开藏天纱的防御,也没有办法锁定住你的身形,如此这般,倒真有可能让你安然离开。”   赤鼻看着哗哗啦啦落下的血雨,自言自语道。   “可惜,这不是普通的血色雾气,有真人的秘法加持,是专门针对藏天纱的血雾。”   “显形!”   赤鼻大喝一声,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虚空传开,那些雨水变成了一道道锐利的剑光,剑光落在藏天纱的防御之上,不断地消磨藏天纱的力量,最终破开防御。   藏天纱显形的时候,已经是被血雨里的剑意刺破的千疮百孔。   藏天纱护着的云霓遭受了百余道剑意的冲击,浑身是血,她从虚空坠落,正好落在那一艘船上,倒在血泊里。   云霓气息奄奄,神情狼狈至极,她此刻丧失了战力。   她双眸里都是震惊和不解,藏天纱是旧皇朝的一件至宝,就算是人间的三位至圣,也没有办法破解藏天纱的防御,怎么会被赤鼻破了?   她想到赤鼻提到的主人,想着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云霓这么想着,脑袋突然一沉,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船上出现了一片浓郁的云雾。云雾中云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他刚才用手里的棍子将云霓敲晕,这样免得在带回去的路上再生事端。   赤鼻看了一眼云来手里的棍子,感慨一声,“真人手里的宝物还真是多啊……”   能将云霓这位天宫境的强者敲晕——就算是战力尽失的情况下,也足够表明这根棍子不是凡物。   棍子上没有特别锻造的痕迹,但是其本身的材质来历颇大,极有可能是世界树的一截枝干。   这种东西,他之前只是听说过,但却没有见过,没想到真人连这种东西也是弄到手。   可转念一想,真人连那种事情都是敢做,这样的宝物能弄到手也不足为奇。   “你的话有些多了。”云雾消散,云来的身影彻底显露出来,他看着赤鼻冷冷说道。   后者摸了摸血红色的鼻子,倒也没有反驳什么。   自己的话确实多了些,无论是刚才说的那一句话,还是之前和云霓的那些对话。   赤鼻也知道云来话里的意思。   自己提及真人的次数有些多了,真人虽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但眼下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有些话终究是应该藏着才好。   如果过早地暴露真人的身份,兴许会给真人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反而不好。   他明白,既然已经认了道缘做主人,自然是要替他考虑一些事情。   “那也不至于直接将她打晕吧?”赤鼻说道。   “怕她路上太啰嗦。”   “她看着也不像是个啰嗦的人。”   “你知道?”云来反问。   赤鼻摇了摇头,云霓是他后辈,今天算是赤鼻第一次见云霓,又哪里会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啰嗦的人。   “你知道?”赤鼻接着问。   “她是个女人。”云来沉声道。   这个答案足以说明一切,赤鼻对此也是深以为然,纵使他不好女色,但是很久以前也体会过女人的啰嗦劲,不是一位,是很多位。   “真人对这个女的,是不是有意思?”   “什么意思?”   赤鼻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来,想着连这种简单的内涵都没有办法领悟,是怎么将境界修炼到越矩的……   因为真人吗?   那真人委实是有些累。   “她日后要是成为了真人的女人,你这敲下去的一棍子,恐怕会给你带来不小的祸端。”赤鼻嘿嘿笑道。   “那你会比我更惨。”   赤鼻闻言一滞,想想的确是如此。   “真人说的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来路,真的有那么重要,值得得罪云顶山的云霓?我可是听说她和文仁有一腿。”   “小女孩的来路,那是真人的事情。至于得罪……真人要做的事情会得罪整个人间的修道者,也不少云霓这么一位。”   事实的确如此,赤鼻也没有什么好再问的了。   云来挥手,云雾卷着云霓的身体,三人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上。   三道气息消散之后,海底的海妖争先恐后的浮出水面,将那艘船咬的粉碎破烂。   它们的目标,是船上流出来的圣人的血液。 第226章 悠闲时光   林纪下山之后,没有直接飞身离开,而是去到那户好心的人家里坐了坐。眼下正好赶上农忙时节,王大哥家里有着三亩田地要插秧,人手不够,林纪便动手帮忙插秧。   旗云镇林纪家所在的那座山头,山脚下有一亩地就是林纪家的,插秧的本事林纪是从小就学习的,所以十分熟练,一点也不比旁人差。   反而好上不少。   林纪插的秧苗,就和他写的字一样,端正笔直。   田里的秧苗都插好了之后,林纪和王大哥所在田埂上喝茶。   天气很好,阳光微暖不燥,云层又轻又薄。   “今年会有个好收成。”林纪微微笑道,前几日下了雨,田地湿润秧苗好存活,眼下放晴,又是好劳作的时候,收成好应该是必然的事情。   王大哥闻言,叹了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的茶水,说到收成,他心里头苦闷,“收成好有什么用,能到手的粮食还不就那么些。这里的地主胃口大的很,收成越好,他们要的越多。”   “收租子不是说定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   王大哥摇摇头。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斗不过人家,那还不就是让人家定规矩……”   “这里的官府不管事吗?”   “官府管个屁用,他们能管的也就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地主乡绅多给钱银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至于山上神仙,那就更不敢管了。”   “现在这世道的规矩啊,也就图个活命,哪里有活好的可能。”王大哥不断的摇头叹气。   纵使这样,他们还是要守着这三亩地,不然活命都是个问题。   “所以还是拳头大小的问题……”林纪自言自语道。   王大哥听到了林纪的这句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我要是能修道,哪里需要受这种被欺压的窝囊气?”   “但不应该是这样。”林纪皱着眉头。   泼墨山水画卷里也好,亦或是外面真正的人间也罢,说来说去都是拳头大的道理。弱小的人,哪里有什么被保护可言。   可制定的规矩,就该是保护更需要保护的弱小者。   这其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纪抬头看着天空,云层很高,遮住了太阳,他什么也看不见。   林纪和王大哥道别之后,往城镇而去。   进了城镇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参加了官府招人的开始。   他是东麓学堂的学生,又读遍了藏书阁所有的书,应付这样的考试绰绰有余。无论是文章的立意,还是文笔的磅礴大气,林纪自认为不会有人能够超过,但是,他没有被录取。   这让他觉得奇怪。   放榜的那一天,林纪看完自己的名字在落榜一列之后,除了奇怪,没有任何别的情绪,他回想着自己作答的文章,仍旧是觉得奇怪。   就在林纪要离开的时候,旁边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中年人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浓郁谄媚的笑意。   “我一看你就是位有本事的人,只是碰不着机会罢了。”   “机会?”   “那可不,有本事的人也需要有机会,不然就只会一头撞在南墙上,除了头疼欲裂,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意思?”   那人转动着眼眶里的眼珠,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林纪,有些犹豫,然后拉着林纪来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意思就是,你需要个机会。但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所以机会也需要一些代价。”   “你说的是银钱?”林纪反问道。   那人拍了一下大腿,眉眼顿时飞舞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入榜的人都交了银钱?”   “没有不交银钱的,不交银钱的哪里有上榜的机会?”   “你看……”   说到这,林纪也是明白了,自己的文章写的没有什么问题,没被选上是因为没交银钱。   官府官员的考核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依据文章的得分择优录取,现在却变成了通过银钱来换取一个上榜的机会。   这和买卖官有什么分别?   林纪没有理会旁边不断说话的人,转身离开。   ……   ……   狂斗派最近在人间声名大噪,传遍了一州之地,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大量的帮众,俨然要成为一方大势力。   郝狂和南斗两人的想法十分简单,等他们创立的帮派拥有和朝廷抗衡的力量,自然就有能力改变人间现有的规矩。   至于要改成什么样的规矩,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好,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   木言医馆的声明也是流传开来,凭借木言的医术,在人间看病救人,只要不是已经死了的人,她都有机会能够把人救活。   渐渐的,去医馆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人多了之后,之前的规矩便受到了冲击。   木言在医馆立下了三条规矩:   医病救人按先来后到。   病危之人可优先。   穷苦之人可免诊治费用。   起初秩序并不难维护,但看病的人多了之后,插队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到后来,排队成了一门生意。靠前的位置总有不看病的人排着,想提前的可以花些银钱买位置。   第二条倒没有什么破坏,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陪。   至于第三条,到后面也是形同虚设。穷苦之人可以免诊治费用,一些算不上是穷苦之人,穿的衣服破烂些,就装上了穷苦人。   这些人里,木言能够发现一些,但不能发现全部。   久而久之,她也是有心无力,医馆立下的三条规矩,两条都相当于是形同虚设。   该怎么办……   木言很是头疼此事。   她现在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文仁至圣要将春试的主题定位规矩,立规矩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想要守住规矩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她目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医馆外面传来一阵哭嚎的声响,接二连三,木言觉得奇怪,从医馆内堂走了出去,看见了外面摇着铃铛瞪着眉眼的白灵。   白灵想要找林纪的踪影,但却没有找到,反而是找到了死对头木言。   白灵的脾气没有木言那么好,也不会像木言一样强忍着不出手。她看见了医馆外面用钱买位置的人,看见了那些假扮穷人想要不花钱治病的人,顿时愤怒起来。于是她拿出铃铛,剧烈的摇晃,那些人在一道道魂音震荡下,痛苦的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不守规矩的人,下场就是这样。”白灵柳眉倒竖。   白灵收了铃铛,四周的人噤若寒蝉。   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凡人,不是修道者,他们只看见眼前的女子摇晃铃铛,然后看见那些人倒在地上,神色痛苦。   他们怕了,所以都老老实实地在医馆外面排队。那些打破规矩的人灰头土脸的离开。   医馆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   白灵走进医馆里,来到木言的旁边坐下。   “文仁至圣想要考的,应该不是立规矩,而是如何让规矩持续下去。可既然要让所有人都遵守规矩,那只能是一拳头砸下去。”   力量才是至理。   “哪会如此简单……”木言一边磨药,一边说道,她今天穿着紫色的衣裙,很是好看,“当初老夫子奠定人间秩序,虽说是礼仪之道,但最终依赖的还是老夫子作为人间至强的力量。如果文仁至圣想要考核的是这样的规矩,何必要让大家大费周章做重复的事情。”   木言不觉得,文仁至圣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他想要的规矩,并非如此。   “我认为的规矩,就是如此。”白灵哼了一声。   “没找到林纪?“木言将一株三钱子扔进捣药钵中,三钱捣碎了之后会有碧绿色的液体流出来,像是碎裂一地的玉石,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浓郁的清香气,像是薄荷。   白灵闻着这股清香气,顿时心旷神怡起来。   这株三钱子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一株灵药,因此对白灵这样的修道者也有用,至于三钱子的作用,就是宁心静气。   “没有。”白灵没有掩盖自己没找到林纪的事实。   “有铃铛里的神魂气息,你都找不到林纪在什么地方?”木言觉得不可思议,凭借着铃铛里的神魂共鸣,就算是千里之外,也能够有所感应。   “你能察觉到任何神魂气息吗?”白灵斜着眼反问。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修道者,白灵说的神魂气息指的是她的。   木言沉下心神,感受着白灵的神魂气息,她的确是什么也感受不到。   “怎么会?”   “这里是文仁至圣的泼墨山水画卷,里面种种怪异的事情都不会是真的怪异,而是刻意为之。”   “神魂……规矩……”木言则是在思考着这两个字,她总觉得应该会有所联系。   “接下来呢,你要做什么?”   “既然没哪里去的,那就先在你这里呆一段时间。”   木言愣了一下。   “怎么?”   “没什么。”   医馆的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有白灵的帮忙,医馆医病救人的效率提升了很多。   有白灵的铃铛在,这里的规矩再度成为了秩序。 第227章 终章   “林纪,你怎么样?”白灵从极远处过来,白家的飘零渡在此刻展现出非凡的速度,身形比流光还快。刚经历大战,她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气息紊乱,紫色衣裙上有着不少血迹,有自己受伤流出的鲜血,也有黑族强者的鲜血。   她只想着立刻来到林纪身旁,没来得及清理血迹。   “我没事,已经结束了。”林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这句话,然后仰面朝地面栽倒下去。为了施展那一刀,斩断所有天道秩序,他耗尽了全部的心力,原本早已经油尽灯枯,只凭着一缕本源站到了现在。   “林纪。”   “林纪。”   林纪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两人的手臂之上。夜可可原本站在不远处,手中的魔龙枪还在滴血,上面萦绕的魔雾还释放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如临深渊魔窟,隐约可见里面蛰伏的魔龙。   大战结束,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到林纪身边,哪怕她看见了流光里的白灵,但是林纪倒地的那一刹,她动了。   魔龙枪被她扔在了地上。   林纪枕在白灵和夜可可两人的手臂上,意识封闭,陷入沉睡。   “夜可可你什么意思?”白灵瞪着夜可可。   “我让了一步。”夜可可冷声道,“但不代表我会一直让步。”   “你……!”白灵气的咬牙切齿,此刻哪里有丝毫无矩圣人的样子。   “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倾心,何况还是两位,林纪这小子该不会是预料到了,故意昏睡的吧?”不过江眯着眼笑道。   “闭上你的嘴!”   不过江话音刚落下,两道灵光便是朝着他疾射而来,一道紫魂音,一道魔龙气,不过江看见这两道灵光头皮顿时发麻,他急忙撑开一道玄气。   啪!   玄气转瞬就被破了。   灵光还在,就在灵光要在不过江身上留下两个血洞时,掉落在地上的罗天盘飞了起来,挡住了气势汹汹的灵光。   气浪震荡而开。   “杀人啊?!”不过江怒不可遏的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身上,“替林纪小子挡了一枪碎了半边衣服,奶奶的,现在另外半边衣服也被震碎了。”   “你们——”不过江还想说些什么,可看见白灵和夜可可凶狠的眼神之后,他吓得一溜烟跑开了。   归墟之战刚刚结束。   人族和妖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也是伤亡惨重,这场战斗和万年前天塌一战一样,山河破碎,流血漂橹,尸骨堆成了一座座山丘。   漆黑如墨的界石之上,魔龙枪刺破的洞痕还在,四面是犹如蛛网一般的裂纹,但是界石没有崩碎了开来,上面还流淌着古圣金色的血液。   那是林纪的血。   大地有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深不见底,里面黑蛇窜行,时不时有着来自幽冥的呼号,不止是愤怒的吼叫还是喜悦的尖叫。   赤褐色的土地上,黑族的腐蚀力量还在,寸草不生。   这一战,老夫子死了,但他的大道之音仍在。   这一战,道一和文仁以本源为劫,镇压了佛门佛祖灯捻,西漠悬空寺内七十二座佛像尽毁,地狱之门永镇。   云霓圣人在文仁的塑像前默然不语,面颊两行清泪。   郝狂躺在地上,在和黑族一位尊者人物对拼时胸口被洞穿,木言哭成泪人,在替他续上生命之气。   “放心,死不了。我没死,那老头死了,我就是赚了,哭什么。”郝狂嚷嚷道,木言听完他的话,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能听见。   “打得好,打得好!”郝狂哈哈大笑。   四周的哄笑声也是响起,木言顿时面颊满是红晕。   ……   ……   至于那把刀。   林纪斩出心意刀之后,天道秩序崩碎,那把刀从手里脱落,变成了一片苍茫的刀气森林,这片刀气森林,林纪时常在梦里看见。   半空中刀气森林发出尖锐的啸音,最后犹如炸裂开来的白色雷霆坠落地面,如针羽一般,地面铺满一地银霜,刀气横冲直撞,地面的黑族残余的力量不断被瓦解,一个时辰之后,原本赤褐色的大地变成了普通的黄土地。   刀气森里的那把刀从天而降,插进界石之中。   木家家主施展乙木青痕落下一片绿意,绿草丛生。   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林纪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白灵和夜可可。   “你们?”   “我们。”两女对视一眼,没有再争吵,而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结束了,夕阳落下是夜幕,但从今日起,夜幕之中,不再有墨色。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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