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在南宋送外卖》作者:何所尽   简介:   白果羊肾粥、阿胶白皮粥、山楂粥、补中益气粥、补肾木耳腰花粥、甜浆粥、脊肉粥、番薯粥、胡萝卜粥、熟地粥、枣仁龙眼粥、燕麦粥、酥蜜粥、绿豆粥、胡桃粥、红豆粥、薏米红豆粥、百合薏米绿豆粥、皮蛋瘦肉粥;千层饼、月饼、炙焦金花饼、乳饼、菜饼、胡饼、牡丹饼、芙蓉饼、熟肉饼、菊花饼、梅花饼、糖饼;糖糕、花糕、蜜糕、糍糕、蜂糖糕、... 第1章 柳含烟   临安的春天,是真的美好。幸运地,这一个美好的故事也开始于临安的那一个春天。   西子湖畔,入眼惟有绿槐高柳嘉木遮荫,入耳惟有新蝉鸣声乍响乍歇,入心惟有朱楼高阁花团锦簇,入骨惟有风荷摇影水光清澈。叹这太平盛世的人间天堂,谁人能不爱上?   淳佑八年,四月四日。   “河桥柳,占芳春,映水含烟拂路。几回攀折赠行人,暗伤神。”   “乐府吹为横笛曲,能使离肠断续。不如移植在金门,近天恩。”   “河桥柳,占芳春,映水含烟拂路。”   从小在临安城南长大的白栎,在这个迷人的春天里,捧着一本诗卷,津津有味地在西湖边读着。   “这首词写得虽美,可是为何会把春天的柳树比作烟霞呢?这个比喻,究竟有何深意呢?”   走到曲院风荷的邀月亭侧时,只见一青衣姑娘正提着只天青色小罐,屈身以小银勺将湖内荷叶的凹蒂里所积存的夜露舀至罐中。   一次仅舀一滴,以此反复舀了几十次,方攒得一捧耳。   白栎心中甚是好奇,便一直躲在树后细细窥之。只见那青衣姑娘舀好后,起身返至邀月亭,又轻缓地将采好的荷叶露水与一琉璃瓶中的露水稀释几分后,方端给坐于亭中的一位白衣女子抹于面上。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连抹个脸都这么讲究!”   待为白衣女子清了面容后,青衣姑娘又捧出把鸭形小熏炉,将琉璃瓶中的露水滴入其中,熏出的茉莉芬芳,令躲在远处窥探的白栎也不禁为其馥郁所醉。   许是为芳香所惑,白栎不觉走出树后,追至亭前,这才得以见到那白衣女子的花容玉貌。   也不过就是一分犹带宿酲睡颜的慵懒无力,也不过就是一分倚栏松髻坠钗的枕霞香腻,可就是这两分美,却美过了西子湖水碧玉颜,美至了臻境。   白栎如失了魂一般,忍不住再上前一步,却正好对上白衣女子也抬眼瞧住了她。   是清澈如西湖湖水的眸子,是纤长如西湖垂柳的修眉,是多情又恻动的烟霞之梦。   此情此景,有诗为证:花不尽,月无穷。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我好像明白什么叫做柳含烟了……”白栎痴愣在原地。   白衣女子有察,轻声笑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何困惑?”   白栎婉婉上前行礼道:“小女结缘而过,只因被姑娘这茉莉花露之香所迷。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小女,此花露是在何处购置的?”   “此露是不才以橘叶、海棠和茉莉所调制,淡比初融雪,清于乍释冰。世间他处,绝无复品。”   白栎叹道:“呀,原是如此珍惜罕有之物……”   “姑娘既是结缘之人,不才自当送你一瓶。”白衣女子唤向身旁的青衣姑娘道:“沁微,将那一瓶以雪纱裹好,赠与这位姑娘。”   白栎忙推脱道:“这怎么好意思,小女实在……”   丫鬟沁微道:“姑娘,这是我家先生一番心意,就收下罢。”   白衣女子抬手示意无妨,白栎仍搔首踟蹰了许久,方为沁微姑娘的抚慰之语所劝服,收入了囊中。   沁微忽瞥见白栎手中的一包茶袋,笑道:“咦,姑娘你也买了我们家的茶叶?”   白栎道:“姑娘是说这如意楼的茶叶么?全临安城谁人不知,如意楼的茶叶最是绝妙的。诶,莫非姑娘你是?”   沁微骄傲道:“我家宁先生正是如意楼的大掌柜。”   白栎惊喜道:“哎呀,白栎今儿真是太有幸了……也难怪,如意楼就该是宁先生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才能经营的。”   宁先生道:“姑娘实在过誉了。欢迎姑娘有空再多来鄙楼逛逛,不才每逢初一、十五会在堂前为客官沏茶,若有机会,可让不才亲自为姑娘点一盏月兔新芽。”   白栎拍手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小女对茶艺一直很有兴趣,只可惜没有机会深入学习。若先生肯赐教小女一二,简直再好没有。”   沁微不禁打趣道:“姑娘若对茶艺有兴趣,不如到我们如意楼来做茶女吧。包吃包住,待遇丰厚,每日只需工作三个时辰,月钱便能有一千文钱呢,全临安城再没有哪个茶楼能有我们这样大方的掌柜了。” 第2章 余杭忆   “爹爹,事情就是这样啦。那个宁先生叫我九日酉时去如意楼报道,跟随她学习半个月的茶艺后,便可正式开始做茶女了。”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白老爹听完白栎兴奋的自述后,冷漠地摇了摇头:“我不同意,如意楼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岂是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儿能高攀得起的?前几日,是你自己说的,不到十七岁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玩儿,还说我若逼你做事,你就要离家出走的。怎么今儿出去见着个漂亮姐姐,马上就变了主意了?你要想寻个活计,就来给咱家的花铺子打下手吧,爹爹也能给你开一千文钱的月钱。”   白栎跺脚道:“可是爹爹,我真的很喜欢茶艺,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个人爱好的问题。能到那样神仙般的姐姐身旁去做事,这样的机会,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白老爹皱眉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必说了。”   白栎伤心地满地打滚:“哇!我不!我不!我不!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嘛!”   白老爹怒斥道:“快给我从地上起来,你都多大的人了,十六了,还以为自己是十四五岁的女娃娃呢!还没个正经样子!”   就在白栎撒泼打滚滚到最难看的时候,院门被推开了。   “我说怎么在外头寻你们寻不到,原来躲这里边儿。这是怎么了,栎儿怎么躺地上去了?”一位手托金算盘的妇人走了进来。   “姐姐,你来了。”白老爹叹道:“这死丫头,非要去如意楼做什么劳什子茶女。姐姐你说,如意楼那种地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该去的地方吗?”   白姑姑笑道:“哎,老弟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只是去如意楼做茶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重点是能不能赚大钱呀。你看我家青儿,前一阵怡红院没了账房先生,花大价钱请她去,她马上去了,也没出什么事呀。”   白老爹惊得把手中的水壶砸到了白栎脸上:“什么!姐姐你竟然!你竟然让青儿去了怡红院那种地方!”   白姑姑道:“一个月能有八百文钱呢,这个数,临安有几个人开得出?”   白栎赶紧爬起来:“如意楼给我一个月一千文钱呢。”   白姑姑忙道:“哎呀!想不到这如意楼更大方啊!栎儿,你逮机会帮姑姑问问,如意楼还缺账房不啦?”   白老爹朝白栎怒斥道:“方才是谁说这不是钱的问题的!”   白姑姑道:“老弟啊,栎儿她也长大了,也该去外头世界开开眼、长点心了。你老把她养家里也不是办法,你还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白老爹道:“就她那个猪脑瓜壳子,出去别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就不错了,还想赚钱?”   白姑姑:“胡说,栎儿她娘那么聪慧一人,栎儿她还会笨到哪里去,你这可太看不起自己女儿了。”   白老爹听到栎儿她娘四个字,不免更加叹气:“唉,所以我更不能让她出去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她去了的娘啊!”   白姑姑继续劝道:“栎儿她娘要还活着,定也会同意她去的。你要想对得起她娘,就该想想她娘活着时是怎样的人儿,对栎儿又是怎样的教诲。”   白老爹忆起了自己故去的娘子,那婀娜的姿容,那精干的模样,那练达的双眸,那爽利的性情……   再看看眼前这个除了呆傻蠢以外没有任何特点的小女儿。   “唉……唉……好吧。”   最后白老爹还是屈服在姑姑的唇枪舌剑之下,把白栎关进了小黑屋。 第3章 步步娇   四月初九,清河坊,如意楼。   彼时已近酉时,日渐西斜,华灯初上。   如意楼内已是春情荡扬,茶兴融怡,雅会幽欢,竞比奢丽。   二十四位茶女穿行于茵榻帷幌间,各个莫不鲜衣新妆,银钗簪花。   身为大东家兼大掌柜的宁先生,却极少露面,迎宾候客之道,皆由她的两个大丫鬟,沁微和兰舟负责。   “沁微姐姐,沁微姐姐,你在找什么呢?怎么一直往后门方向打量?”正忙着为垂帘挂香袋的兰舟很是好奇。   沁微笑答:“今日本该有两位新的姑娘要来的,怎么都这个时候了,她们俩却都还没有来呢。”   兰舟道:“又要有新的姑娘了?是和我们一般的丫鬟还是茶女?”   沁微道:“两位都是茶女。其中一位姜姑娘,更是丰乐楼转来的呢。”   丰乐楼,乃临安第一大名楼,豪奢所聚,西湖无双。   兰舟惊喜道:“丰乐楼的姑娘也会舍得走的么?”   沁微道:“据说这位姜姑娘是因为崇慕先生的为人,才宁肯舍弃千金,也要来我们这儿的。”   兰舟又道:“那还有一位姑娘呢?是从哪里来的?”   沁微娇笑道:“还有一位姑娘,是先生在西湖边儿捡的。”   兰舟有些不明白了:“捡的?”   沁微颔首:“先生前几日到邀月亭晨光赏荷,巧遇一位傻得可爱的姑娘,对先生是一见钟情般地痴愣,我瞧她那样,便打趣叫她来我们这儿做茶女罢了。不成想,不但她答应了,连先生都答应了,还说愿意亲自手把手教导这位姑娘学习茶艺。你说,这可算是怪事么?”   兰舟道:“这位姑娘可真是走了大运了!多少姑娘想同我们先生学茶艺,都是痴望而不可得。唉,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她为什么还不来呢?难道说是反悔了?”   沁微道:“若那姑娘就这样放弃了,便是她自己没福。白白浪费我们先生一片冰心。”   两人说笑间,门外已迎进了一位身着藕荷色烟罗裙的女子,但见她高挑身姿,凝脂白肤,五官明艳璀璨,似含异域风韵。盈盈桃花眼,润润水波唇,道不尽的极致妩媚,怎只堪倾城绝色可述。   兰舟抚着胸口惊叹道:“天呀,好生俊美的一位姑娘!想必这位定是你说的那位丰乐楼来的姜姑娘了。”   兰舟猜得正正好好。   “在下姜墨兰,见过沁微姐姐,见过兰舟妹妹。”女子婉婉施礼,含笑欠身。单从她唇间和指间流出的一丝娇柔矜贵,便令整座如意楼的烟草瞬间失色。   沁微忙还礼相迎:“姜姑娘快快请进,我们先生已在禅堂等候多时了。”   姜墨兰紧随着沁微上了楼,入了禅堂。   而兰舟在放下禅堂垂帘的一刹,发现楼内其他的茶女们都犹如见到了毕生劲敌状地死盯住己方。   “我滴个乖乖,沁微姐姐你方才是没见着,外头姑娘们的眼神啊,简直太可怕了。”兰舟迫不及待地赶到了沁微身旁,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后道:“简直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沁微取笑道:“你想什么呢,姑娘们盯的又不是你,而是姜姑娘。”   “姜姑娘呢?”   “已经进去了,先生叫我们在堂外候着,不得打搅她们二人。”   兰舟于是说:“沁微姐姐,你说这位姜姑娘都美成这个神仙样子了,还到我们如意楼做茶女?她才来不到一刻,就轰乱成这样,那往后的日子,可还了得?”   沁微笑道:“往后的日子啊,咱们俩就等着越来越多多到数不完的月钱吧。” 第4章 不怕醉   断桥畔,一片湖面横清,水光影摇,彩鸯畅游,丝卷柳条的醉人夜色。   白老爹满面堆笑地牵着白栎,走过断桥,走上白堤。   “栎儿啊,你看今夜游春的游人那么多,那么热闹,是不是很开心啊。”白老爹笑道。   白栎偏着头,忿忿道:“爹爹,你真的不需要再牵着我了,我都多大的人了,别人都笑话着我呢。”   白老爹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地继续自说自话:“栎儿啊,你看那是什么?那不是你最爱吃的周大娘甜膏么?走,过去选几份,栎儿想吃几份就拿几份,爹爹都给你买。”   白栎嘟着嘴,挣脱了白老爹的束缚,冲到甜膏摊前认真拣择起来。   澄沙膏,麝香膏,杨梅膏,杏仁膏,薄荷膏,十般膏,荔枝膏。   “周大娘,我要两份荔枝膏。”   荔枝膏是用乌梅、肉桂、麝香、熟蜜等材料熬成的一种胶状甜食,是宋时的著名小吃。虽然没有真的用到荔枝 ,却有荔枝般的糯甜美味。   “诶,好,一共是八文钱。”   “爹爹、爹爹!快过来付钱啦!”   白栎津津有味地嚼着荔枝膏,边嚼边走,不觉就走到了堤旁柳条下,看见了矗立在湖对岸那座金碧辉煌的如意楼。   “宁先生……宁先生……呜呜呜……”   伤心得甜膏都吃不下了。   “栎儿?栎儿你怎么了?怎么,这膏不好吃么,还是太好吃了,你吃得都流泪了?”白老爹付完钱,寻女而来,看到白栎那表情,不免打趣道。   “爹爹,我……”   白老爹这时也留意到了对岸的如意楼,叹气道:“栎儿啊,别胡思乱想了。不是爹爹不疼你,你自己瞧瞧,那楼里来往出入的宾客,哪个不是穿金戴银之辈。栎儿,你说你若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学好吗?”   白栎忍不住问道:“爹爹,女儿不懂。为什么别人家都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富贵风流地,而您却避之不及?女儿去了那种地方,又会怎么样呢?”   白老爹叹道:“傻孩子,你还小,不懂事。清苦人家的女儿,到了富贵风流地,都是要被那些贵人糟践的。一入樊楼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那些入了樊楼红院的女儿家,风光好日子其实无非几个春秋,一旦色衰之后,哪个不是路旁苦李、河畔衰柳?爹爹非贪财好乐之徒,就独独你一个女儿,爹爹绝不会就为了几块银锭,就把你往火坑里推的。”   白栎盯着自己的大脚丫子道:“可是爹爹,女儿我也没有什么美色啊。爹爹你看我这双大脚,生来只是做苦劳力的命吧。那位如意楼的宁先生叫我过去,也只是要教我茶艺,做个端茶倒水的茶女,哪有什么深似海的。”   白老爹挖鼻道:“若是那什么先生叫你去做个帮厨,爹爹或许都应了。只是这茶女,你以为还真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的?你以为那些贵人一晚上花个几两银子,就是为了让你一个粗使丫头倒两碗茶水那么简单的?你虽然姿色不堪,倒不会轻易被人买去,可有些贵人啊,就喜欢对着你这样粗布一般的丫头使浑,犯手,甚至言语侮辱。总之,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白栎好奇道:“爹爹,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樊楼里的事啊?难道说,你去过?”   “呃……”这一下就把白老爹给问住了:“放屁!爹爹这么清贫矜持的孔孟门生,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好了,不要多说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爹爹!我们刚刚才出门的!而且你说今晚可以玩很久的!”白栎急得跺脚道。   “呃……好吧,那我们继续在白堤上逛吧。”白老爹把白栎的头猛地从如意楼的方向扭转回来:“栎儿你看,那边儿有人在办灯谜赛呢,你不是最喜欢猜灯谜的么?走走走,我们过去看看。” 第5章 夜飞鹊   白堤之上,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沿岸的盏盏彩灯掩映其间,别具风情。   “栎儿,回来回来,那边儿人太多太挤了,只怕连上前一瞧谜面的机会都没有。不如我们来挑战一下这边儿人少的。”白老爹扯着白栎的袖子,缓步前行:“诶,这一处的好,全是猜花草名的,这可是咱家最擅长的啊。”   白栎完全没有兴致地耷拉着脑袋。   “青女来时深闭门?栎儿,你来猜猜,青女来时深闭门,打一花名。你说是什么花?”白老爹摘下一盏彩灯,向女儿问道。   白栎闷闷道:“当然是拒霜咯。”   没料到女儿的居然一猜就准,白老爹于是又摘了一盏彩灯:“这个呢,洛川谁吊宓妃魂?”   “水仙。”   栎儿居然连这个典故都知道?   “轻衫裁向西风里?”   “剪秋罗。”   栎儿反应也太快了吧。   “乍堕云鬓腻有痕?”   这次这个够难了。   “玉簪。”   ……   白老爹又是骄傲又是惊喜地笑道:“栎儿啊,爹爹也是好久没陪你出来猜灯谜了,没想到你的学识进步了这么多。看来平日里常常把你关屋里读书,真是没错的。”   白栎却道:“爹爹啊,您上一次带我出来猜灯谜时,我才九岁啊。”   白老爹不觉摇头道:“一晃已经过去七年了么,唉,真真是时光飞逝,白马过隙啊。”   于是就把白栎猜到的那几盏花灯送到了波月亭。   只见亭内坐了一位黄衫公子,独自气定神闲地饮着茶,慢条斯理地回复着前来送灯的人群。   “对。不对。不对。对。不对。对。对。不对。”   等了片刻,轮到白老爹及白栎上前。   “令嫒挺不错的啊,四盏全猜对了。”黄衫公子赞许道。   “谢谢公子夸奖。”白栎乖巧地点头道。   黄衫公子于是递给白栎一沓奖券:“猜对一盏,得一袋碧螺春。不过看到小姑娘你这么厉害,我决定再额外送你一袋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是洞庭湖产的君山银针么?这个好贵重的呢!”白栎兴奋地拍拍手。   “原来是送茶叶的啊?”白老爹抢过奖券道:“不知公子是哪家茶铺的?”   黄衫公子淡然道:“如意楼。” 第6章 调笑令   兜兜绕绕之后,白老爹终究还是同意带着白栎来到了如意楼。   只为了兑换那袋十分值钱的君山银针。   “栎儿,你乖乖地站在这儿等着爹爹啊,爹爹一换到茶叶就回来找你,你就站在这儿,哪都不许去,一步也不许动,谁同你说话都不许搭理,听到了么?”白老爹不厌其烦地吩咐道。   “噢……栎儿知道了,爹爹你快去吧,栎儿不会有事的。”   白老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只剩下白栎十分沮丧地立于灯下,看来往行人如织。   “唉,什么时候爹爹才能真的把我当成个大姑娘来看呢?难道真的要等我嫁人了,他才能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么?”   转念一想,又叹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汉子都是又脏又臭的,哪有香香软软的姐姐们可亲?”   想到了那位香香软软的宁先生,白栎怅然地朝如意楼望去。   咦?   那半倚在三楼雕窗前的白衣女子是谁?   那不正是自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已经日思夜想的宁先生么!   只见宁先生此刻也甚是怅然地端视着楼外西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先生!宁先生!”白栎拼命地挥起手。   宁先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白栎,只顾着自己垂眸沉思。   直到白栎爬上了最粗的一棵柳树。   “宁先生!宁先生!宁——先——生!”   “啊,白姑娘!白姑娘,你快下来,危险!危险!”宁先生轻声呼喊着,可声音太娇柔了,根本飘不到白栎那儿。   “宁先生!我正想着你呢!”白栎依然在欢喜地挥手。   就在白栎最得意时,忽地发现宁先生的身后走来一位绝色佳人。   而宁先生也立即回头,拉着那绝色佳人,亲昵地说起了什么。   白栎顿然痴了:“原来,宁先生已经有一位这么美艳无双的女伴了……果然好看的人儿都是只同好看的人儿玩的……”   想着想着,白栎扶着柳枝的手松了,踩着树桠的脚滑了,啪叽,她摔了个四仰八叉。   然而,在宁先生这边的情况是——   姜墨兰娇笑道:“先生,您在与谁招手呢?”   “墨兰,你快去为我把沁微叫过来,告诉她,那位白姑娘正站在外头等我们呢,白姑娘还爬上了树,可危险了。”宁先生焦忧道。   姜墨兰觑了窗外一眼,笑道:“先生,您是说那位白衣服的姑娘么?她已经从树上摔下来了。”   宁先生赶紧扭头,看到白栎正躺在地上吸灰,心疼不已,再顾不得许多,随手披上一方面纱,就赶了过去。   “先生!先生!让我随您一道去吧!”姜墨兰紧随其后。   “白姑娘!白姑娘!”   等宁先生赶到柳树下时,白栎正在被白老爹斥责。   “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又能折腾出我想不到的样子!你看看你的裙子,你看看你脸上的这些灰泥!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姑娘家一样,不说学人家碧玉闺秀了,你正正经经地在路上做个人行不行!”   “爹,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啊,宁先生!”白栎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什么宁先生?”白老爹慌忙转过身来,看到了遮着面纱的宁先生,更是一惊:“这,这位姑娘是……”   宁先生大方地敬礼道:“您便是白姑娘的尊上么?在下宁珝,是这如意楼的东家与大掌柜。”   白老爹于是更慌了:“您、您便是……啊,不才白懿文,居吴山坊。孽女白栎,一向顽劣,是不才管教不严,前些日子,实在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宁先生掩唇笑道:“说什么冒犯,白姑娘精灵可爱,叫人喜欢还来不及呢。尊上若是不嫌弃,愿将白姑娘送来敝楼历练一二,才是在下的荣幸呢。”   白老爹连忙推辞道:“孽女貌丑,脚大,无礼,无识,怎堪配得宁先生的尊楼玉宇。莫瞧她现下学得乖巧听话,实则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跳珠儿,宁先生若要求得太平,可千万要远离她才好。”   白栎当下恼道:“爹爹!我哪有那么可怕啊!”   白老爹喝道:“还敢顶嘴!长辈说话,有你什么地方!越发不知规矩!赶紧给我回家去,莫再出来胡闹!还有,别撩裙子!”   “爹爹我……”   就在白老爹推搡着白栎,宁先生焦忧不定时,姜墨兰带着沁微赶了过来。   “宁先生,怎么了?诶,那不是白姑娘么?”   宁先生拉过沁微,低声说道:“白姑娘的尊上,不许她来我们如意楼,也不知是为何?我不善言辞,沁微你去为我劝劝?”   沁微明白过来,不觉瞪了一眼白老爹,然后发现白老爹的腰牌,机灵脑瓜一转,对宁先生说了一个招。   “可允、可允。”宁先生听完笑着点了点头。   沁微得了允许,便跑向了扯着白栎的白老爹,笑道:“您是山居花坊的掌柜么?我们宁先生说了,若您肯送白姑娘来如意楼做一个月的跑腿儿丫鬟,我们如意楼便同你们坊子定上一年的鲜花儿。”   此话一出,白老爹与白栎面面厮觑。 第7章 春光好   “爹爹,你自己说的,你并非贪财好乐之徒,怎么,才一年的订单就让你把女儿给轻易卖了?”白栎已穿上了如意楼制式的丫鬟比甲,得意地在庭中转着圈。   白老爹吹胡子瞪眼道:“你要想改变主意,现下还来得及,反正这十几盆花儿还没送过去呢。”   白栎赶紧堆笑道:“卖得好、卖得好啊!如意楼的单子,而且整整一年啊!爹爹你不晓得,我昨儿同合盛、锦润两家炫耀,说我们家得了如意楼一整年的单子,他们羡慕得眼珠子都喷地上了!”   白老爹头疼道:“不是叫你不要急着去外头宣扬么!万一这单子吹了,以后你老爹我在吴山坊还怎么见人!”   “怎么可能会吹,沁微姐姐不是已经签了契同么?”   “我是怎么也想不通,就为了让你一个破丫头去她们那儿跑腿,她们就肯接了我们家的单子?于理不合,于情更不合!”   白栎美美地比了个骄傲的手势:“爹爹,你就没想过,这是因为宁先生特别喜欢我么?”   “喜欢你什么啊?喜欢你脚大?喜欢你不刷牙?”   待白栎赶着车把十来盆花儿送到如意楼时,正值午头。   “好热的天啊,怎么才入了春没多久,这天就变得那么热了。”   沁微已在侧门候着她了。   “白姑娘!这边儿!哎呀,白姑娘你出了好多汗,都说夜里再送来也不迟,你看这日头光光,扎得眼睛都睁不开,何苦来。”   白栎笑道:“不妨事,早些送来早些安心,而且这些新花儿换了盆,还须得料理料理。”   沁微拉着白栎往楼里走:“先吃了午饭再说吧。”   “不、不用了,沁微姐姐,我已在家里吃好了才来的。”   “可先生吩咐厨里做了你的份量,你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快走吧,先生正等着你呢,就差你来了才好开席。”   白栎于是更紧张了:“我们要同先生一桌吃吗?”   沁微答道:“先生从不介意主仆之分,往日都是我和兰舟两个陪着用膳,今儿还多了你和姜姑娘,更热闹了,更好。”   “姜姑娘……是什么人呀?也是和我一样跑腿的丫鬟么?”   沁微笑道:“姜姑娘如今是先生跟前唯一的茶学生。若不是因为你爹爹介意你做茶女,你就该是第二位茶学生了。”   在沁微的引导下,白栎第一次进入了如意楼。但见楼内奇松异桧,明窗几净,情致高远,椅桌齐楚,金漆雅洁。难怪能成为临安城最受文人雅士偏爱的茶楼。   一间垂帘小室,未植花草,只置些怪石盆池和经史长卷,便是宁先生与诸女用膳的地方了。   “先生,白姑娘到了。”   宁先生摆摆手,示意让白栎坐到了自己的右边。   而宁先生左边的位置,坐的正是白栎那夜在柳树上见到的绝色女子。   “这位是姜姑娘,才从丰乐楼转来。这位是兰舟,陪侍我十来年的丫头。她们二人都较你年纪为长,你唤作姜姐姐和兰舟姐姐便好。”   “姜姐姐、兰舟姐姐。”   白栎行完不甚规范的拜礼,坐回原处,眼角不自觉地又瞥向了姜墨兰,心里嘟哝着:“近看更是艳绝倾城!质若冰霜,气胜游仙,应当是很不好接近的女子吧……”   宁先生忽然朝白栎笑道:“白姑娘,因不知你口味,所以叫厨里多做了几个菜,白姑娘若都不满意,这会儿再点几个,也还来得及。”   白栎忙推辞道:“宁先生客气了,白栎不挑的。只要是吴越家常,白栎都喜欢吃。”   蟹粉炖蛋,花雕醉鸡,红烧鮰鱼,草头圈子,糯米老甲,糖醋小排,四喜烤麸……   “这……”   虽然已经吃过了午膳,但乍一看到这满桌的佳肴,白栎还是禁不住流下了口水。   “先生啊,你居然叫了这么多菜,这会不会太丰盛了一点?”兰舟苦笑着说出了白栎心中所想。   宁先生淡然道:“这不是为了欢迎两位新来的姑娘么,难道还要学往日的两道清粥小菜打发过去?白姑娘,姜姑娘,不必客气,想吃哪个,只管夹起。”   白栎应承着,可在那么几位漂亮姐姐跟前,还是露了怯,只敢夹自己眼前的那盘草头圈子。   坐在白栎右边的沁微,收到宁先生的眼神示意后,偷偷给白栎碗里添了几片醉鸡。   因为肚子已然很撑了,实在吃不了太多,傻坐着又嫌得很没礼貌,白栎便找些话与宁先生闲聊:“先生,白栎有几个小问题想向你请教呢。”   “白姑娘请说。”   “为什么我们要叫如意楼?如意,不是搔痒痒的东西么?”   据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所说,如意者,古人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削作手指爪,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不到,用以搔爪,如人之意。这种搔痒痒儿的工具,在南方被称之为“不求人”,北方人则叫作“老头乐”。   宁先生含笑道:“市井上确是把搔痒爪子称作如意,但如意不只有此意。如意,多为玉如意,自魏晋始,文人雅士咏诗作赋时常作节拍玩器。有诗云:腕动苕花玉,衫随如意风。我们如意楼取的如意,是这个意思。”   “噢,原来如意是这样清雅的玩器。所以,我们如意楼的主要客人,都是文人雅士了?”   “像熙春楼、丰乐楼那样的大酒楼,主打名酒名姬,吸引的也多是商贾大户,官宦名流。我们如意楼较之清雅许多,不供歌姬舞姬,所以也只有些读书人喜欢来。”   “原来如此。”   沁微补充道:“所以说啊,你爹爹那么担心你来了我们如意楼会学坏,就是对我们大大的误会。”   白栎愧疚道:“我爹爹就是个迂腐的老家伙,什么都不懂,就爱凭自己想象自说自话。咱如意楼这么好,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同他说说,叫他去了这些误解。”   一席闲话说尽,菜肴也吃尽了。   其实,白栎饭量本不小,但毕竟已用过了,所以这餐只吃了半碟草头圈子和几片醉鸡。沁微和兰舟吃得不多,几个米团子下肚就收筷了。宁先生饭量更小,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那么这桌菜是被吃光的呢?   三束目光嚓嚓嚓地投向姜墨兰。   罪魁祸首,竟然是她?   那样窈窕多姿的身段,怎么吃得下这么多菜的?   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无论吃多少都吃不胖的殊人异士?   姜墨兰毫不介意白栎等人的打量,还在拿筷子挑着鱼头残存的几片小肉,似乎还远远没有吃饱。   宁先生面上虽无动静,心内也不免开始暗叹:“看来往后,每餐都得下这么多道菜了……” 第8章 花满庭   敛席后,白栎又赖皮地拉宁珝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姜墨兰竖起书本说要上课后,白栎才不舍地去布置从家里搬来的花栽。   “海棠放香远堂,木香放清深堂,水仙放棋室,芍药放参月阁……”   在沁微的引导和安排下,白栎终于把如意楼走了个遍。   她以前从来没有进过这样大的茶楼,最多只能在外置厅买些手提小礼,这逛了一大圈后才发现,原来茶楼的趣味甚为丰富。   饮茶,只是最基础的一项。   在映波厅里,你可以听乐师唱弦歌,也可以找那些游散的术士占卜问字。   在玉质轩里,你可以邀朋呼友,投壶鸣琴。   香远堂是听老者说书演史的地方。   清深堂是士子斗茶赛画的地方。   只要你有钱,有才艺,在如意楼里就决不会有一刻钟的闲暇。   因为这儿实在是太热闹,太丰富了!   白栎越来越认定爹爹的那些担忧全是哄骗她的。   “我真是太喜欢如意楼了!这里才最能显示得出我们临安的富贵繁荣!”   直到夜灯初上,白栎才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午后时,楼里是只有几个童仆为客人换茶沏水的,然申时一过,童仆都散去了后厨,换成了二十四位新妆靓衣的茶女,各个争妍卖笑、摇荡心目,陪在客人身边,比花儿还艳,比蝴蝶还浪。   “这……”白栎蹙眉道:“沁微姐姐,先生不是说我们这儿同酒楼不一样,没有歌姬舞姬的么?”   “的确没有歌姬舞姬啊,你看姑娘们哪个唱曲伴舞了?”   “有啊,沁微姐姐你看,那边儿那个紫裙子姐姐就在搔首弄姿了!”   沁微笑道:“那只是陪客人闹着玩儿罢了,算什么伴舞啊。你要去过丰乐楼、熙春楼,见过几十个舞女一齐上阵的劲头,你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搔首弄姿呢。”   白栎还是有些不理解:“那些姐姐们不是茶女吗,为什么也没见沏茶添水的,却要陪着客人们亲昵玩闹,这还算是茶女吗?”   沁微看到白栎颇嫌弃的样子,只得侃侃谈道:“其实,这些姑娘们也不甘心做个玩物的,但她们也不甘心只赚个沏茶添水的童子钱。那些添水的童子,每月只能赚到一百文钱。但换了年轻美貌的姑娘来,还肯放下姿态,陪客人们说话玩闹,一个月赚一千文钱,两千文钱,甚至更多,也绝不是问题。”   白栎却不甚赞同:“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正经学门手艺,做个账房,做个花匠,勤奋打拼几年,也能有这个数来赚了吧。”   沁微道:“你道她们梳妆学艺,来做茶女,只是为了赚钱么?这些学子士人,将来每一个都有飞黄腾达、出仕任官的指望,若能在陪他们玩闹的过程中讨得他们喜欢,将来便能有嫁与他们为妾为姬的可能,这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   “以前真有茶女姐姐们能嫁个如意郎君吗?”   “有的,只是少。得要才艺双绝,识人眼清,还得有点运气,才能实现这样的好命。以前有个叫方烟烟的姑娘,就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茶女,她在楼里认识了个王生,待她极好,问她愿意是否入府为姬,她允了,过去后才发现,对方竟是崇郡王!”   “哇!”   沁微顿了顿,又道:“不过,后来她的运气也没再好到哪儿去。崇郡王妃生性好妒,瞧她年轻又美艳,某天就趁崇郡王出府寻欢时,找个借口把她打死了。”   “……”   “白姑娘,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了?”   白栎面色不悦道:“沁微姐姐,有些话,我实在忍不住要说。原来当茶女是这样一件自轻自贱、还没好命的事情,沁微姐姐,那为什么之前你还怂恿我来做茶女呢?这不是害了我么?”   沁微连忙止住笑意,正色道:“我本以为,你这个年纪,早该知道茶女是做什么的呢。我是真没想到,你对这些,竟一无所知。看来你爹爹把你保护得那么好,也是好事。”   白栎点头道:“我是真不知的。别人家十六岁的姑娘,早被家里嫁掉了,可我爹爹就不舍得我。我说我还想再优哉游哉地玩上几年,什么正经事都不做,我爹爹嘴上硬,其实也答应的。这一次,看来爹爹是对的,我确实不适合做什么茶女呢。”   沁微道:“你这样的姑娘,如今在临安城,真的很少了。是我之前不对,看走了眼。我呀,跟着先生的这些年,见多了十来岁出头就急于攀高枝、使坏心眼的姑娘,像白姑娘你这样的,我实是第一次见。白姑娘,你若不喜欢我们如意楼,我这就去同先生说。”   白栎忙道:“不、不要!沁微姐姐,我不是不喜欢如意楼,我很喜欢这儿,也很喜欢沁微姐姐你,喜欢宁先生,我只是不喜欢以色侍人的世道。”   “可江山代换几千年,有过哪个女子不是以色侍人的呢?”   白栎道:“沁微姐姐你就不是啊,兰舟姐姐也不是啊,宁先生更不是啦。诶,沁微姐姐,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宁先生有没有嫁了人?”   沁微给了白栎一个坏坏的眼神,悄声道:“没有呢,我们家宁先生,是世上最不凡的女子,是绝不会嫁给任何臭男人的。” 第9章 白萱歌   “啊,我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沁微姐姐了。沁微姐姐,我要担当的那个什么跑腿丫鬟,是做什么的呀?”   “嘻,这一个,要先等我给你说清如意楼的架构。咱们如意楼,是兼卖茶和吃食的。其中吃食类,分堂食、厅置、上门,三种售卖方式。堂食就是在咱们楼里食用,厅置是在外花厅摆售的现成制好的手提礼袋,上门是按客人要求,定时定量定份地给客人送到府上去的。其中,上门,就是你的活儿了。”   “原来是这样,厅置我懂的,我以前买的茶礼都是在外花厅排队等好久才能买到的呢。没想到,原来还有上门一说。宁先生真是太有经商头脑了!”   “上门,也有三种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客人临时嘴馋,派家仆过来下单,等咱们厨里做好了,由他们家仆自己带回去,这种情况,便不需要你送上门。一种,是客人要在府上设宴待客,但又嫌自家厨子会做的菜式少,便要提前来我们这儿下单,到点儿了便给人送到府门前。一种,是我们有几位特定的贵客,因为性情内敛,不喜外出,家里又不愿意养厨子,便长期在我们这儿定下饭菜,每天饭点前,你都要及时送过去。后两种,便要由白姑娘你负责了。”   “什么?真有这样的客人?自己不爱出门,也不愿自己做饭,家里还不养厨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挑剔讲究的人儿?”   “这样的客人,现下还越来越多了呢。而且他们还不都是什么大忙人,整日闲散在家,就喜欢家中清净,怕麻烦,连仆役都不愿多雇几个,何况厨子那一大帮。更有的,要在家里修仙问道的,嫌弃厨房烟火气重,打扰了他的仙气。其实啊,这样的客人反倒是最好的呢,他们吃的又少,用料又讲究,赚他们的钱是最容易的。”   “居然还有在家里修仙问道的人……”   “以前我们是派童子外送吃食的,可童子,你也知道,年纪小,都贪嘴,常有童子忍不住要自己偷吃的,被发现的客人逮住骂了,又要寻死寻活的。后来改派男子外送,客人又不依了,都说男子心粗,不爱干净,常连着几天不洗澡,送去的吃食都带着一股臭味。后来我们只好找姑娘来做这个了。但很多姑娘都嫌弃这个活儿累人,钱也不多,现如今我们楼里只有一个孟姑娘还在跑腿,她太忙了,你今儿还见不着她。明儿等你正式准备好了,我再介绍你俩认识,让她带着你。”   大致弄懂了跑腿丫鬟的工作内容后,白栎非但没有嫌弃,竟还有丝丝的激动。   素日里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不就是在临安城瞎转悠吗?   这个工作可太适合自己了!   一边儿继续瞎转悠,一边儿还能赚钱,兴许还能进到很多不同的人家走走瞧瞧,要知道她最喜欢的玩乐就是去别人家参观闲逛。   只是,常在外头跑,便不能常见到宁先生了,可自己来如意楼的最早愿望,就是为了能多见见宁先生啊。   沁微说完上面一大段,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补充着:“不过,白姑娘你放心,月钱这事,我们先生说了,现如今要求上门外送的单子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也该给你们跑腿的姑娘涨涨月钱。衡量了许久,才定下了,和茶女一样,你和孟姑娘,以后都能有一千文的月钱。”   这夜结束前,白栎料理好了所有花栽,开心地回到家后,对白老爹详细地描绘了一天的所见所闻。   没想到,白老爹居然也很认同这份工作。只不过出发点却是——   “难怪她们如意楼那么急着要你进去,这派送吃食的活儿,可确实是怪累人的。不过栎儿啊,这却是个好活计啊。你在如意楼做了一段时间后,便能很快熟识临安城的九厢八十五坊,以后爹爹的花坊要派送花儿,可就全靠你了,啊哈哈哈!”   “爹爹,你……” 第10章 卜算子   临安,城郭广阔,户口繁伙,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寸尺无空,巷陌壅塞,街道狭小。   想要快速记下临安九厢八十五坊的位置,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白栎不怕,因为她有宁先生亲手绘制的地图!   “安国坊……安国坊……安国……”   “左下!左下!喂,你到底是不是临安人啊,连各坊位置都找不清,也敢来送外食!”   敢对白栎如此大声喝斥的,不是别个,正是另一位跑腿的丫鬟——孟天歌。   此女比白栎还要不同凡响,梳着男式的高顶髻,髻间插着深色木簪,肩上搭着的两缕散发则编成了十几串碎碎的辫子。穿着灰黑色的劲装,腰上还别着一把涂着金漆的短匕。既不添抹妆容,也不佩戴饰物,素净,却神采奕奕。走路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大侠要出门锄强扶弱、铲恶除奸呢。   “算了,别看什么地图了,还是跟着我多跑几天,我教你怎么快速记路。”孟天歌搭着白栎的肩,嘴里叼着一片薄荷叶,津津有味地含着:“不过你要记得,明天再来的时候,别再穿裙子了,家里有没有裤子啊?”   “呃,好像……没有?”   “那一会儿收工了就去买。还有,鞋,也要换一双,换一双像我这样的……哇,你的脚好大啊!”   白栎羞得撇过裙子遮住大脚:“孟姑娘,你这样太失礼了!”   孟天歌忙道:“不要叫我什么孟姑娘,叫天哥就好了。”   “天哥……怎么有一种称呼邻家小兄弟的错觉?”   “你真矮啊,小小的一个,就和我家的球球一样。”孟天歌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失礼:“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小白,你会不会骑马啊?”   “骑马?!!”沁微姐姐可完全没有提到这一茬啊。   孟天歌一下就跳上了拴在厨门前的一匹小丽驹,得意洋洋道:“她就是我的坐骑,叫小九。小白,你的坐骑呢?”   白栎瑟瑟发抖:“沁微姐姐都没有告诉我,送外食,是靠骑马的?”   孟天歌大笑道:“不骑马,难道走路去送饭啊?你也不怕把脚走断。不过呢,也没关系,毕竟临安城有几个姑娘家的会骑马呢?既然你不会骑马,那算啦,安国坊太远了,你去不了,你送近的吧。”   “什么?你方才不是还要我和你一起行动的吗?”   “等晚上再说吧,这个时候这么热,你骑马估计会中暑。喏,给你!这单近,就在清河坊这儿,海云书院的常家兄弟。他们俩点了一壶雪醅酒,两份鸡丝面,两份蜂糖糕,要求鸡丝面和蜂糖糕必须在最热乎的时候送去,你得千万快点。”   孟天歌说完一溜烟蹿没了影。   接过单子,反复核实了两遍后,白栎往厨里拿货去了。   “雪醅酒,鸡丝面,蜂糖糕,都在这儿了!”帮厨大声喊道:“白姑娘,快去送吧!”   捧着刚出炉、还热乎乎的食盒,白栎一刻也不敢耽搁,飞起脚丫子就奔出门外。   “海云书院、海云书院……等一下!我不知道海云书院在哪儿啊!”   一把抓过路旁正在摊煎饼的大婶的臂膀,焦急得跟什么似地:“婶子!你可知海云书院在哪个方向啊?”   大婶看白栎似乎真的很着急的样子,以为有什么大事,也不计较了:“就在前头左拐的那个巷子里,姑娘你看到那个王老五生药行的招牌没?从那个招牌进去,左拐……”   “谢谢婶子!”火急火燎间,白栎还不忘道个谢。   “王老五生药行……左拐……海云书院!到了!”   书院大门敞开着,白栎本来差一点缓不过劲儿来就冲了进去,不过猛地想到书院向来不容许女孩儿随便闯入,稍稍停下脚步,探起脑袋在外张望。   书院的前庭里有两个衣饰油亮的胖乎乎的男孩儿在踢鸡毛球。   “小孩儿,小孩儿!”白栎哄奶娃娃一样地朝那两个男孩儿招呼道:“乖乖,你们能不能帮姐姐叫一对常家兄弟出来?”   两个男孩儿眯着眼,对视了一瞬,然后二话不说,跑过去一把抢过白栎的食盒。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较胖的那个男孩儿瞪眼道:“你是如意楼的吧?这次送得挺快的,汤也没泼。很好,我会给你盖个甲评的。”   “哈?”   原来这两个胖成球儿的男孩儿就是她的主顾。   那么小……   可能才七八岁的样子……   就已经有钱到能吃如意楼的外食的程度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看他们俩穿得那么好,家里定是经商的大户。经商忙碌,没空看孩子,就扔到书院来给教书先生看着。小娃娃贪嘴好吃,但也不能上茶楼酒楼,所以只能叫外食来开胃了。   再想想自己的童年,那个吃大人剩菜剩饭的童年……   哎,人比人,能死人。   两个男孩儿把上一餐的脏食盒丢回给白栎,付了钱,然后在白栎的手笺上盖了个甲字后,便坐草地上大嚼大咽去了。   “嗯,今天的面真有韧劲儿!”   “哥,给我酒!”   白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常家兄弟满意的样子,内心感慨连连。 第11章 小阑干   “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这是新的一单,送到悦来客店太平坊分店的天字一号房。”   一见到白栎,帮厨就迫不及待地给她呈上了新的食盒。   “悦来客店太平坊分店?太平坊……是不是在清河坊的西面啊?”   “是正西南面,白姑娘你从安荣坊的玉仙巷穿过去更快。”帮厨这边儿收过旧的食盒,那边儿又从童子手上接来了新的订单:“哟,丰豫坊的丁夫人今儿还在和那桌牌友打牌呢,点的菜都和昨儿一模一样。”   白栎本来还想再问问安荣坊在哪个方向,玉仙巷在哪个方向,不过看帮厨那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再多问了。   “算了,还是自己看地图吧。还好太平坊也不远,就在一个厢里,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虽然路是不远,但此时正值晌午,白栎自己还没吃上饭呢,又热,又累,又饿,又渴。   可是还能怎么着?   再饿不能饿客人!   赫然闯入悦来客店太平坊分店,瞧见满堂的客人都在吃面喝汤,馋得白栎差点就想扑出去。   忍住忍住!   “哎我说这位姑娘,您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啊?”伙计看她面生,在楼梯前把她拦了下来。   白栎赔笑道:“小哥你好,我是送外食的,你们这儿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点了我们店的外食,我这赶着给他们送过去呢。”   原来是竞争对手来碰牌了。   伙计脸上的表情一下冷了下来,但也没显出什么特别强的恶意:“天字一号房啊,在三楼。”   白栎吭哧吭哧地跑上了三楼,转了一圈,根本没找到什么天字一号房。   到底也不是傻子,这一下就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三楼没有,去二楼吧。   “咚咚咚!”终于找到了天字一号房,白栎赶紧敲门:“客人,让您久等了!我是如意楼的,给你送午食来了!”   等了好久,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一个身高可能有八尺往上的壮汉开的门。   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巨大的压迫感。   给了白栎旧的食盒,付了钱,盖了手笺。   乙等。   凭什么才给个乙等啊!自己哪儿没做好啊!食盒都稳稳地抱在怀里呢!   但是也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壮汉啪地又把门关上了。   白栎憋着气,心里产生了一万种联想,诸如壮汉为何磨叽那么久都不开门,会不会是在客店房间里忙着藏尸呢。点了那么多菜,房间里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不过也不一定,那体格,一人吃五人的份量也不是问题吧。   不过,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先想想怎么解决自己的午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吧。   于是在路边吃了两个咸菜馒头,就算填腹了。   呕,真咸啊,这张三郎家的盐是不要钱还是怎么的。   “呼——石三哥,我回来了!丰豫坊丁夫人的单子呢,给我吧,后头还有没有啊?我能不能一次送两份啊?”   帮厨石三哥笑笑:“没有啦,白姑娘你就歇会儿吧,丁夫人和后头的单子都叫天哥取走了。白姑娘,你今儿才上班第一天,没必要这么拼。送了两单,可以了。”   “一个时辰才送了两单,这叫什么可以啊。而且还有一单被打了乙等,唉,不知道会不会被扣月钱。”白栎委屈巴巴的。   “是悦来客店的那个被打了乙等?没事儿,就算天哥去送那单,也是给乙等的。这服务评分啊,也就是走个过场,咱们掌柜从不会因为这个扣钱。本来愿意跑腿儿的姑娘就少了,要再因为这个缘故克扣工钱,那更没人肯来了。白姑娘,来,看哥儿我给你做碗甜浆粥。”   “谢谢石三哥,我方才在外头吃了两个咸菜馒头,可咸死我了,正想喝点甜汤解解味儿呢。”   石三哥投来一个你真傻的眼神:“咱如意楼的人,还有必要去吃外头的街食么?想吃什么,提前给三哥说一声,三哥都会给你备好的。只要不是山珍海味,价钱在十文以内的,那还不是随便吃。”   “这……这吃厨里的饭菜,是宁先生允许的么?”   石三哥又投来一个你真憨的眼神:“废话,当然允许了。要不你以为你三哥我为啥那么胖呢?还不是楼里伙食太好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哎,对了,三哥,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会不会做荔枝膏啊?”   石三哥这次投来的是一个等着瞧吧的眼神。   不过说实话,你真傻、你真憨、等着瞧吧,这三个眼神,其实乍看上去,都差不多。   下午,白栎又送了一共九单。好在都不远,都是邻近的坊里。因为只要是出了这个厢的单子,都会被孟天歌给抢走。   “你又没马,叫你送远一点的,我都不敢确定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在吃晚饭前,白栎数了数自己一天下来的单子,十一。   孟天歌的单子,三十三。   正好是自己的三倍。   而且孟天歌的还全都是远单。   这到底是应该羡慕孟天歌有马呢,还是应该承认熟手就是熟手呢。   “小白,来!你要的荔枝膏!快趁热尝尝,告诉三哥,三哥的甜点技术怎么样啊?”不到一天的功夫,石三哥也顺着孟天歌的嘴把白栎改称为了小白。   “嗯!真的好滑啊!荔枝膏荔枝膏,图的是什么,还得是甜膏的滑腻,而不是甜膏的甜腻啊!三哥,你果然才是最懂咱们临安吃食精髓的!你不知道,现下街上有些卖膏的,就一股脑儿地只会放糖放糖放糖,好像只有能甜死客人才算成功,完全让我找不到小时候吃甜膏的感觉了!”说到吃,白栎就侃侃而谈不绝于口。   孟天歌本来静静地在一旁喝着酸辣汤,听到这些,竟不觉笑了:“天下谁人不知,你们临安人嗜甜如命,恨不得白饭里都裹上糖霜呢。街贩那么做,还不是为了能多挣点儿钱?”   白栎便好奇道:“你们临安人?天哥,你不是临安人吗?”   “你听我这说话口音,像是临安的吗?”   “有点儿像,又有点儿不像。那天哥,你是哪儿的人呐?”   “我是成都的。”   “成都的!那是靠近吐蕃国了!那么远的地方,天哥,你怎么从成都来到这儿的?”   “跟随家人来的。”   “这样子啊。天哥,你有没有去过吐蕃国啊?吐蕃国好不好玩啊?和我们宋人打仗不?”   “这,怎么说呢?吐蕃在外人看来都以为是一个像大金大辽一样的大国,其实并不是。他们很乱,分散成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番邦,谁也不服谁。不过和我宋的关系,以前还算好的吧,因为他们也很重视市贸。本来我家人是在边境和吐蕃人做生意的,还算挺能挣钱。可后来吐蕃兴起了个新的藩王,要统一吐蕃,就和我们宋人断了市贸往来。我家人寻思着在成都也呆够了,就一齐迁来了临安。”   白栎听得津津有味:“原来是这样。天哥,你到临安多长时间了?你为什么能比我这个临安本地人还要熟悉路名啊?”   孟天歌自豪道:“我才来临安三个月。能熟悉临安,不靠别的,就靠我这非凡的头脑,和我可爱的小九。”   白栎一下看透了对方自恋的本质,便换话题道:“天哥,你的帅气的小辫子,是不是也是和吐蕃人学的啊?”   “不不不,这是我和西夏人学来的,以前在边境,我认识过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西夏游侠,他的打扮啊也特别帅气……”   白栎托着腮,认真地听着孟天歌讲述那些外族人的故事,脸上写满了好奇与羡慕。   “天哥,你真幸运!能去过那么多好玩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精彩的人!我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走出临安城,去领略外头的世界……”   孟天歌笑道:“可以啊,不过首先,你得学会骑马。” 第12章 石榴花   夜间的单子虽然多,但孟天歌却不肯放白栎一个人去送了。   “你啊,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安全最要紧。你是不知道,夜里下单点外食的客人,最是复杂。”   到底怎么个复杂法呢,白栎联想到了话本上那些奇异的故事,于是越想越激动。   虽然孟天歌很耐心地教了白栎许多上马的方法,可无奈她矮啊。   最后还是踩着凳子上去的。   白栎坐稳后,孟天歌跳了上来,一下把白栎给裹个紧紧实实,第一次被一个大姐姐保护的感觉,令白栎感到既心安,又温暖。   “第一次骑马?”孟天歌问她。   “嗯。”   “拉紧缰绳,但是,也别拉得太紧。”   “嗯。”   “一会儿我会沿路给你介绍各厢各坊的位置。还有,我为了快速记路名,还编了个口诀,你先背两句我教你的口诀,你就能记得更快。”   “嗯……”   “这口诀啊,是按各坊名字的首字组成的。你且听我第一句:吴清融和大太安,新南新西天后秀。吴清融和大太安,便是吴山坊、清河坊、融和坊、大隐坊、太平坊、安荣坊,就是咱们旁边这一片厢……”   马儿跑起来之后,白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原来马跑的速度是这么快的啊,从前坐马车都没这种感觉。   还有,裆部被挤压得好难受啊,一定是因为自己坐姿不正吧。   哎呀,孟天歌说到哪儿了,她说的口诀,我又没听清……   一片脑部极度混乱中,白栎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爹爹!我回来啦!爹爹,快让我瞧瞧你,呜呜呜爹爹我好想你啊,咱们阔别一日,犹隔三秋啊。”   白老爹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脑子摔坏了?还是给门挤了?”   “爹爹,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天过的啊,呼,算了不说了,好累,还一身的臭汗,爹爹快给我烧水洗澡!”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啊,至少对于白栎来说。   然而这样的日子,打往下她还得经常过。   累并充实着,这是白栎在过去,从未有过的感受。   “白姑娘,怎么样,这几天过得,可还习惯?”   这天午后,沁微又来看她了。   “沁微姐姐!你来了!快来尝尝这个,这是石三哥最新研制的牡丹芙蓉饼!”白栎欢喜地迎接道。   沁微笑着接过饼,咬了一口,赞道:“有一道幽幽的花瓣清香,这花饼好,一点儿都不甜腻。花瓣都能打得这么碎,真不愧是石三哥。”   石三哥脸红着低下了头,不敢多看沁微。   白栎也赞许道:“是了是了!三哥做小食的手艺,真的没得说。沁微姐姐,你看这牡丹芙蓉饼这么好,咱们是不是可以提上菜单了?”   “等我把这饼送给先生尝过后,由先生做决定吧。若是能成,以后还得烦请白姑娘你家多给咱们楼里供应牡丹和芙蓉的花瓣呢。”沁微打趣道。   白栎听到先生,想起了自己的初心,于是厚着脸皮问了一句:“要不,我这就给先生送去?才热乎着呢,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先生早上回桐庐老家了。接下来几天都不在。”   “啊!先生回去了?!怎么,我都不知道呢……先生也不是临安人?”白栎有些失落。   “先生是桐庐的,可桐庐也算是临安的呀,只是离城里远些罢了。先生走之前,还特意吩咐我,要多关心关心你,跑腿这活儿不好做,生怕你不习惯,也容易被客人刁难。若有事,随时与我说,咱们先生从来都是护着自己人的。”   白栎感动道:“没事儿,客人们都很好,没有刁难我的。我也没有不习惯呢,天哥和三哥都特别认真地教我,沁微姐姐,我如今都能记下三十个坊子的名称和方位了。”   沁微宽心道:“那就好,慢慢来,远的也不急着送。先生这次走之前还同我们商议了,你不会骑马,也是挺麻烦的,有些太远的单子,若不行就退掉算了,反正也不缺近的客人。”   “不不不、没干系的,我、我还正想学骑马呢,等我下个月攒了点儿钱,我就去马市买匹小驹,然后叫天哥教我骑马,往后,什么单子都能送了。”白栎拍着胸膛道。   “下个月……?白姑娘,这么说,你确定你下个月还愿意继续做这个活儿吗?”   “愿意啊,肯定愿意继续啊,为什么不呢?”   “你家里人也支持?”   “我爹爹啊?他最近生意可忙了,根本没空管我,我现如今能挣钱了,他开心还来不及呢,为什么不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   “沁微姐姐,我不能再和你说了,我吃完这点儿,马上要给施药局的胡大夫送饭去了。沁微姐姐,那,我先走啦!”   白栎挥挥手,急急忙忙地又赶出门去了。   沁微在门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甚是欣慰和赞许。   送完施药局的饭,回程路上,白栎又顺便给清河坊一个陶书生送甜点去。   来到陶书生售卖书画的摊子前,却见到几个家丁已把陶书生团团围住,正欲痛扁之。   家丁头子怒斥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书生,给你钱叫你写对联子,你却借机讥讽我家主人,打不死你。”   白栎忙冲将上去:“且慢!你们竟敢当街打人?简直没有王法了,信不信我这便报往官府?”   家丁头子怒气冲冲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是事出有因啊。我家主人新建宅子,听说这陶姓书生字写得好,便给他赏钱叫他写幅联子添喜。可是你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   下联:忠信礼义廉孝悌   白栎拿着联子,纳闷道:“有什么不对吗?”   “上联没八,下联没耻,这分明是讥讽我家主子,忘八,无耻!”   陶书生这时终于说了话:“哼,难道不才骂的有错吗?姑娘,你可知道他家主人是谁吗?他家主人是贾似道那个大奸臣的八姨娘的弟弟的姐夫!”   白栎的脑子绕了一个圈:“贾似道的八姨娘的弟弟的姐夫,那不还是贾似道么?”   陶书生道:“不是,是八姨娘的弟弟的另一个姐姐的姐夫。”   白栎劝道:“就算你不喜欢贾宰相,也不必如此讥讽他的一个远远远远房亲戚吧。”   陶书生却叹道:“姑娘,您想想,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远远远房亲戚,都能借着贾似道的道儿在京城里买上大房子。而我,陶望远!饱读诗书二十余载,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却连京城的一片瓦都买不起。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世道,您叫我如何能不恨!”   白栎觉得陶书生说得很有道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着气把他点的甜点放在桌上,收钱离去。   最后陶书生还是被打了一顿。 第13章 清平乐   “天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就是那些书生,都喜欢把临安称作京城,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夜里吃晚饭时,白栎忽地想起这个问题,便向孟天歌问了起来。   “本来临安也不叫临安啊,是叫杭州不是么?”   “好像是,只不过我爹爹说,只有一些很老的老人还会说杭州这个名字了。”   “那是因为皇帝北败了,落都江南,偏安一隅,才更名叫临安的。临安临安,临时之安,哪一个当年北下的百姓不希望咱们大宋能再打回去的?国耻啊国耻!可是呢,书生们不这么想啊,他们只希望能维持现状,和平安乐,什么临安临安,这儿就是京城,就是天子脚下,就是世间最好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唉,这样说起来,书生们真是最没骨气的了!”   “其实也不尽然。只不过,如今朝局就这样。大金灭了之后,也曾有许多学生士子热议过,要不要反打蒙人的。唉,要是那时候真的趁着好势头打回去,就好了。”   “热议而已,议论完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是这个道理……”   两人喝着胡辣汤,说得正起劲时,后厨乍然飘来一抹鹅黄色。   “姜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白栎忙起身迎接。   姜墨兰浅笑道:“在堂外闻到了胡辣汤的味道,有些好奇,就过来看看了。”   “姜姑娘也喜欢喝胡辣汤么?要不要尝尝咱们三哥做的?我给你盛一碗去。”白栎热心道。   孟天歌忙劝道:“还是别了吧,咱们三哥做的胡辣汤,喜欢掺肉桂山奈,特别辣,姜姑娘这样娇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受得住。小白你可别好心办坏事了。”   姜墨兰却道:“那最好不过了,有了肉桂山奈,才是正宗的胡辣汤。”   在孟天歌好奇的打量下,姜墨兰接过了白栎递来的胡辣汤,坐到她们身边,与她们一道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   几口就喝完了,一点儿都没有被辣味呛着。   姜墨兰喝完汤后,又对着孟天歌说道:“听说,孟姑娘你也是成都的?”   “也?姜姑娘你也是成都来的?”   “不,我是澧州人。只不过在成都住过几年。”   “澧州,是什么地方?也是我们四川的么?”孟天歌更加好奇地问道。   “澧州是江陵府的,很小的地方,说起来也没什么人知道的。”   “第一次见到,原来江陵府的姑娘,也这么能喝辣的呢。”   姜墨兰还是淡淡地应道:“同是江湖女子,四海漂泊,苦和咸都不知吃了多少,何况是那么一点点辣呢。”   孟天歌感到她话中有话,便不多言了。   “孟姑娘,我今晚要去赴一个重要的晚宴,我希望你能与我同去。”姜墨兰终于说出了她的真正来意。   “是谁的晚宴?”   “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余大将军的送别宴。”   听到这个名字后,孟天歌的神色变得无比沉重。   四川数十年来动荡不安,只因蒙人在四川烧杀抢掠作恶多端,十六年间换了十二任制置使,每一任都是无所作为、仓皇出逃的。   所以在这位作风强硬的前兵部尚书,临危受命,高喊“愿假十年,手挈四蜀之地,还之朝廷”的口号后,四川人都很是期待。   之后,孟天歌有些愧疚地对白栎说道:“小白啊,今晚的单子,你就拣近的送吧,远的能不送就不送了。客人要怪罪下来,你就和我说,我明儿会去安抚的。”   “好的,天哥你放心吧。能送得到的,我都会尽量送到。”   结果,这一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楼里的生意较往时差了许多。   堂内都没有多少人,许多姑娘都闲得发慌,就跑到外花厅坐着玩儿。   白栎这边也没几单生意,拢共送了吴山坊和大隐坊两个单子后,也无所事事起来。   “怎么今晚生意这么差啊……哈欠!还好先生不在,不然她看到这场景,一定会很伤心的。”   石三哥笑道:“傻丫头,咱们先生才不是那般重利之人。偶尔闲一点也好,你三哥我这几天都快累死了。”   这时,一个童子跑了过来:“三哥三哥,辛夷姑娘嘴馋,突然想吃茉莉露,叫你做好了马上给她送到外花厅去。”   石三哥怒道:“哎,我说,这辛夷姑娘能不能懂点道理啊,都说过多少次了,夜里不接内单,不接内单!还要吃茉莉露,她怎么不上天啊,茉莉露每天最多能攒出两份来就不错了,就是客人点了我都不一定有,还给她吃呢?没有没有,你就把我这原话回她。”   童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三哥三哥,辛夷姑娘说了,今晚都这个时候了,不会再有客人了的。叫你把留的茉莉露拿给她,多少钱,她照付就是了。”   “她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没有茉莉露了,没有!我不管你有没有客人再来,反正她要的这个东西,没有了!”   童子又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这次,是辛夷扭着腰肢闯了进来。   “三哥,我只问你一句,茉莉花儿还有没有?”   石三哥抬头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回一句:“还剩几朵。”   辛夷便道:“那就拿来蒸啊,能费您多大工夫?反正您老人家这会儿也没事做,我又不是不付钱。”   石三哥不耐烦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今晚给你蒸了花露,明天若是客人要点茉莉炒蛋,茉莉鲜蛤汤,可如何应对?”   辛夷极不客气地指着白栎道:“这丫头家里不就是开花铺子的么,叫她家再送来就是了。”   “人家家铺子也是按时定量供货,哪有为了你这点儿额外要求,就再多跑几趟的道理?”   辛夷冷笑道:“她本来就是来我们这儿跑腿的,多跑几趟怎么了?呐,这是三十文钱,够补偿你们茉莉花的损失了吧?我今晚就要吃到新鲜的茉莉花露,马上开始做吧。”   石三哥面色因愠怒而憋得通红,可当着矜贵的茶女,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三十文钱!哇,好大一笔钱喔,这太赚了!三哥,没事,茉莉花儿也不值钱,在我们家拿货,五文钱就能有一大包了。”白栎微笑着打圆场道:“谢谢辛夷姐姐,这对我们来说,可真是血赚血赚的呢!”   辛夷冷哼一声,讥笑道:“不客气,你们这些跑腿丫头赚点钱也不容易。我听说,你们一个月忙里忙外的,至多也就拿个四五百文钱?啧啧,真是可怜,若说你要也能有点姿色,像我们在堂里陪陪客人,哪个月不是一两千文钱地往上走?可惜了,你这模样,也就只能留在这儿陪着厨子,等着看能不能捡点剩下的吃吧。”   讥讽完,辛夷又扭着腰肢,骄傲地走了。   “小白!你怎么也不生气,你听听她那些话,那是人说的话吗?”   白栎笑道:“三哥,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还只得乖乖地给她做茉莉露么?”   “我做、我做……我做个鬼给她!小白,你想不想报复她?一会儿三哥蒸好了花露,你往里头吐个唾沫!”石三哥忽生邪计。   白栎忙劝阻道:“别!三哥你可千万别这样!花露是最精贵的,好辛苦才蒸得出小半碗,就为了赌气,糟践了那么好的花露,多可惜。何况,她肯定能尝出来的,到时候闹起来,场面就不好收拾了。我可不想让先生回来后因为我而感到难堪。”   “她那么贬低你,难道,你就只能忍着,等着以后继续被她欺负?”   “无所谓啦,何况,她的那些话,也没一句是对的。她以为我们跑腿儿的还是只能拿四五百文,殊不知我们的月钱早就涨得不输她们了。她以为我是因为姿色不足,才被迫做了跑腿儿,却不知当初沁微姐姐和先生就是想接我进来做茶女的,是我爹爹不允许,我也看不上以色侍人的活计。”   “什么?小白你本来是给安排做茶女的?那你为什么拒绝啊?茶女多轻松。”石三哥很是不解。   白栎眯着眼笑道:“我才不稀罕轻松呢。就是因为世人都图轻松,我们杭州才成了临安,成都才成了鬼都。” 第14章 重叠金   外花厅里,一群茶女姑娘们正围着一位黄衫公子笑闹不已,而这位黄衫公子,便是宁珝的表哥,如意楼的二东家——谢楷。   是的,也正是之前在波月亭给白栎多送了一袋君山银针,才令白栎有机会重回如意楼的那位黄衫公子。   这几日宁珝不在,楼内的事务都交由谢楷代为打理。而谢楷这人吧,极其懒散,半分当家掌柜的样子都没有,平日就喜欢懒洋洋地坐在外花厅接待散客,今晚没生意了,姑娘们又爱缠着他,他便开始卖弄见识,编排诡说,来逗姑娘们开心。   “说起来,姜墨兰才算得是她们丰乐楼真正的花魁娘子。唐安安,我见过的,无论是模样还是谈吐,都要输姜墨兰一大截。”   白栎刚给辛夷送上了迟到的茉莉露,就听到谢楷居然在说姜墨兰,也起了好奇心,停住了脚步。   一个叫锦葵的茶女,往时也最是妒忌和排挤姜墨兰的,这个时候自然是很不屑地嘲弄道:“姜墨兰能比唐安安好?那为什么皇上会宠幸唐安安,而她姜墨兰只能到我们这儿来抢饭碗?”   谢楷侃侃谈道:“皇上最早传召的,就是姜墨兰,是她三番四次地推却,丰乐楼只好找了唐安安做顶替。唐安安受宠后,皇上还是念念不忘姜墨兰,又传召了好几次,姜墨兰怕麻烦,才选择了离开丰乐楼。”   锦葵很是不信:“无稽之谈!能被皇上传召,那是多大的荣光,她岂还有推辞之理?装什么清高矜重呢?”   另一个叫繁缕的茶女也叹道:“听说那唐安安,每次进宫,都能带几箱子珠宝回来。还在西湖买了好几处园子,房间里的家具都是金银品,睡的床都是沉水香造的,还藏了无数的珍奇古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锦葵添道:“当然是真的。我有个姐妹在丰乐楼做丫鬟的,偶然一次路过唐安安的厢房,房门敞着,竟以一座屏风大小的红珊瑚摆在迎宾处。我那姐妹说,怕是连丰乐楼的大东家都没有唐安安有钱呢。”   一个叫凌霄的茶女则道:“这泼天的富贵,若换了那姜墨兰见到,岂不是要嫉恨得眼睛都流出脓血来了!”   “那可不!哎,怪谁呢,只能怪她自己没有那样的命了!”   姑娘们都附和着笑了,间或还夹着讥讽姜墨兰的极难听的话语。谢楷则闭着眼,摇着扇,不置评价。   “当年徽宗即使再怎么垂青李师师,也只敢以化名寄托,遁形出宫。而如今,我们的皇帝,不但敢把北征的军费扣下来赠与名妓,还公然召名妓进宫留宿,文武百官无论如何争劝都没用。我朝如此羞于人言的大耻,落于市井耳谈也罢了,若叫蒙贼探子听去,颜面何存!你们倒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来,不仅没有任何羞耻心,还很是艳羡唐安安所获的钱财!那可是万千将士在前线等到死都等不来的军费!”   不知何时,姜墨兰已经回来了,站在人群之后,默默听完一席话,这才敞然相驳。   众人突然听到她这番慷慨激昂之语,还稍有些反应不及,姜墨兰也根本不想再听她们任何一句话,言毕,转头就上了楼。   一时间场面甚是尴尬。   谢楷这才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掌柜身份:“都散了!都散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姑娘们没别的事就都回去罢!”   人走散后,白栎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来如意楼的这大半月,这是最令她震撼的一夜。   这种震撼,远胜于一切金钱铺就的奢华靡乐所能带来的。   白栎痴痴愣愣地回到了家,对着还在忙于耕花泥的白老爹,呜哇一声哭出来。   “哎呀,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这又是怎么了?”白老爹放下锄头,过来安抚白栎。   “爹爹,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们的当今圣上,是一个会召妓进宫的圣上……”   白老爹被惊得一个哆嗦:“你、你说什么呢!小丫头一个,说些什么不干不净的话!又是在如意楼里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啦!哎呀!我早说那种地方会把女孩儿教坏!”   白栎却一脸凛肃:“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恰与之相反,如意楼才是真真能教女孩儿自爱自洁的地方!”   于是白栎把今夜在外花厅那番令自己震撼的所见所闻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爹爹!真正能令女孩儿自爱自洁的,不是把她关起来,让她对世道一无所知,而是以身作则,教她辨清是非曲直。墨兰姐姐,当真是好一朵高洁志远的深谷幽兰。爹爹,我今晚必须告诉你我的决定,我一定要继续留在如意楼,这里才有最值得我深交的人。你若不允许,我就离家出走,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哼!” 第15章 踏莎行   一个月的工期满了之后,白栎领到的不止是一千文钱,还有一张两季的续约。   而这张两季的续约,还是宁先生亲自提笔写就的。   “白姑娘,前几日,你爹爹来找过我,与我说了他的一些想法。你坚持要留在我们这儿,他执拗不过你,但他还是担忧胜于放任。所以,这一次,我们暂且只签两季,若两季后,你爹爹,或你,又有了别的想法,再续不迟。”宁先生认真填好契同后,签了字,交到白栎手中。   “我明白的,先生,因为我的事,让先生你多少有些为难了,白栎心中还很是惭愧。”   “白姑娘太客气了。我也听沁微和孟姑娘说了你这一个月来的进步,也很让我惊讶呢。听说,你还准备学骑马?若是真的,买马匹的钱,可由我出。”   “这、这怎么好意思!先生你真是太好了!”   白栎亲昵地拉着宁先生又说了很多话,从她发明的牡丹芙蓉饼到改良的手笺,滔滔不绝,说到自己的积极表现,亦毫不谦逊。   “先生,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可以准备出发了。”说得正热闹时,姜墨兰提着两个紫檀木方箱闯了进来:“哎,白姑娘也在啊。”   “姜姑娘?”白栎忙站起身来:“姜姑娘,你准备去哪儿啊?”   “准备与先生去建州啊。”   “去建州?!那么远的地方吗?!”   “也没有很远啦,大约两个月后就能回来。”   “……”   白栎的脑子有点嗡嗡作响。   本来先生才回来楼里两天,她还没见上几面,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看样子先生又马上要走了。   又马上要走了。   又。   又。   这还不算,连她的新任女神姜墨兰也要一齐走。   “先生……你才回来两天……你们要去建州做什么呀?”白栎耷拉着脑袋。   “我准备到建州去买一处新的茶田,可能还会再买一处窑矿。别家的大茶楼,都开始储备自己的茶田茶农了,如今的市面,卖精品茶是没有出路的。打造自己茶楼牌面的专属特供茶,利益才叫可观。”   “那窑矿呢?”   姜墨兰兴奋地插话道:“先生啊,野心可不小呢。以后咱们不但要卖自己牌面的特供茶,还要有自己牌面的特供建瓷,这可是其他家的大茶楼没一个能办得到的。”   白栎又不觉瞠目结舌了起来。   “原来先生是如此深藏不露的富姐姐……连茶田和窑矿都买得起,还要打造牌面,还要赚更多的大钱……我究竟是踩了多大泡的狗屎才能认识先生这样的高人的……”   而这位高人先生此刻却在好奇地打量着姜墨兰提来的两个紫檀木方箱:“姜姑娘,你只带这么一点儿东西吗?”   白栎差点想冲上去说:“这叫一点儿吗我出远门也就背一个布包不对我好像还没有出过远门……”   姜墨兰笑着介绍道:“这叫桌箱。看着不大,特别能装。这一个箱子里头就有六十四个格架,可分类放置物件。箱子打开来后,还可以很轻松地拼成一张四脚茶桌,很适合在路上都时刻不忘喝茶的先生你呢。”   古人所用的这种桌箱,在沈括的《梦溪忘怀录》中可看到具体解析,被沈括称为“游山神器。”   “那真是太好了,姜姑娘,你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白栎于是更加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多余。   但一刻钟后,她又感到自己还是有用的。   因为,先生的行李实在是太多了……   沁微、兰舟和白栎三个人,上楼下楼下楼上楼跑了十几趟,才把先生的行李给搬完。   “沁微,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你可千万要帮我看好我表哥。他要是又像上次一样胡闹,你记得,去狮子山找琴姑娘来降他。”宁先生上了马车后,还不忘拉着沁微反复吩咐着。   “知道了,先生,你就放心吧……”   “唉,我怎么能放心呢……我这一走两个月……白姑娘,你也要多多保重,有什么想吃的,都在楼里叫厨子做……”   哒哒哒,车夫已经不耐烦地赶着车走了。   “先生、先生!一路顺风啊先生!”   恋恋不舍地送走宁先生和姜墨兰后,白栎握着手中那张两季的合同,心中更是万分惆怅。   她的惆怅是有道理的。   宁先生一走,如意楼就变成了废楼。   “今晚净慈寺外开放万姓交易,姑娘们这几个月都没放过假了,辛苦极了,今晚就都不用来上班了,去净慈寺好好逛逛,买些新衣珠翠,犒赏犒赏自己罢!”谢楷极为洒脱地一句话出来,如意楼的烛火就全熄了。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能有一个晚上好好休息了,我都老久没逛过街了!”   “我也是!早听说临安的万姓交易夜市是天下最热闹的,我还从没见识过呢!姐姐,你带我一起逛吧!”   茶女姑娘们都兴高采烈地回家换衣服去了。   白栎只得可怜巴巴地看着孟天歌。   “小白,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家里人今晚也参加了夜市。今晚既然不用送餐,那我就得回去帮我家人张罗生意了。”   “哦,好吧,天哥你去吧。”   白栎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沁微。   “小白,真的,不是我不想陪你,实在是,我很讨厌逛街的。我是一个一年都买不了两件新衣裳的人,而且我很怕人多又挤的地方,上次和宁先生去参加过一次万姓交易,我被踩得脚背都肿了,当时我就宣过誓再也不去了。”   “哦,好吧,沁微姐姐你也是需要休息了。”   那怎么办,难道没人陪,自己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家,然后看着这一千文钱被爹爹全部剥削光?   不甘心、不甘心!   “哼,大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去逛街好咯,谁说女子独身一人就不能逛街的,才不会有危险呢!” 第16章 夜游朝   茶楼打烊后,白栎梳洗一番,独自走到了净慈寺外的玉皇山路上。   见得满城楼宇都已饰上红纱碧笼、金珠艳锦,纵是车马盈市、笙歌满街,亦不叫人觉着烦扰,却是清丽无比的醉人夜色。   见得万井云错,百货川委,坐列贩卖,不计其数。从笔墨纸砚到珠翠头面,从佛牙雕刻到饮食器皿,无所不有。   “也难怪外省人都艳羡我们临安,说我们临安是天上地下第一繁华胜都。换了谁人身在此中,只怕都不会怀疑这一形容。”   见得青年男女们皆换上了新衣,华衫锵环佩,嫣香拂绮罗,往来间竞相赏彩茸,穿桂影,移流廊。   叹不尽,花面玉枝交映处,翠羽明珠涌留连。   走在这欢情妙彩街市中,白栎心内也禁不住艳羡起那些个双双对对来。   “本店有各色最新式果子、最新式花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最新式花露?且待我去打探看看,如今市面上又有什么新式花露了?”白栎来了兴致。   “小姑娘,想买点什么呀?”店家热情欢迎道。   “店家,你这里有什么新式的花露啊?拿名牌我看看。”   接过名牌,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新鲜玩意。   “这些也叫新式么?我都吃过的。”   店家一看这客官难伺候,忙推销道:“小姑娘,你这么年轻俊俏,却还孤身一人,看来是还没有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吧?呐,如此,我定要给你推荐这个了,金丝芍药蜜。”   “金丝芍药蜜?”   “这金丝芍药蜜啊,是我店最最畅销的产品,很多姑娘家都喜欢得不行。吃了这芍药蜜后,不但面容粉嫩,还能全身散发芍药花香气,吃完后去约会,保证任何公子都会被你彻底迷倒。”   “真有这么神奇吗?那我一定要来一盏了。”   肉痛地付了十文钱后,店家端上来一盏很漂亮的粉色透明花露,撩一撩,里头除了芍药花儿,还勾出了金橘囊丝儿。   “这就是所谓金丝芍药蜜啊?真坑人。”   可是吃完后,又感到确有不同凡响之处。   “冰冰凉凉的,究竟是什么,让它咽下肚后,还能在舌间停留着久久挥散不去的冰凉?”   一说话,还真吐出了些香气。   感觉好极了。   花钱享乐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吃完花露后,白栎正式开始了买买买的征程。   毕竟这是她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月钱,若不用掉,回去也是要上交给白老爹的。   买啊!买!   逛的第一条街上兜售的是各式七宝珠翠、首饰花朵。   白栎买了一串红珊瑚耳坠,一支金累丝嵌牡丹鬓钗。   花费一百五十文。   逛的第二条街上兜售的是各式锦绣罗帛、销金衣裙。   白栎买了一件锦茜红明抹胸,一条宫缎素雪绢裙,一件乌金云绣衫。   花费三百六十文。   逛的第三条街上兜售的是各式四时景物玩具。   白栎买了几个异巧香袋,几把梅竹折扇。   花费五十文。   逛的第四条街上兜售的是各式美食佳肴。   白栎吃了几个澄沙团子,两片羊脂韭饼。   花费十文。   逛的第五条街上兜售的是各式古董金银器。   白栎买了一把建瓷兔毫茶盏。   花费四百文。   好家伙,五条街逛下来后,白栎把一千文钱花到只剩二十文。   不过,她似乎还并不打算收手。   逛到了第六条街上,这里有着各种伎艺演出,从神鬼说书到小唱宫调,从舞旋散乐到傀儡木偶戏。实在是精彩纷呈。   然而白栎偏偏被傀儡戏对面的那家幽僻的茶楼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别、止、楼?好别致的名字。看这茶楼的装潢也很是别致,以前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这座茶楼呢?且待我进去看看。”   进入别止楼,在茶博士的带领下,白栎在二楼露台坐着观看了几场茶艺表演,品了一盏时兴清茶。   “这家茶楼真有意思,居然在夜里迎客上露台,既可远观净慈寺,亦可借得几许清凉晚风,还能坐赏对面街上的傀儡戏。是个好主意,回去我也同沁微姐姐说道说道。”   喝过茶,赏过景,花掉了仅存的二十文钱后,白栎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别止楼。   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望远。   当初那个被当街暴打的书生。   陶望远的样子鬼鬼祟祟的,完全没留意到白栎在盯着他看,只顾着躲开茶女和茶博士们,然后偷摸溜进了茶楼后院。   白栎察觉不妙,就把自己买的东西寄存在前台,然后蹑手蹑脚地追着陶望远进了后院。   昏暗的茶楼后院小巷里,两个人正躲在暗处说话。   其中一个正是陶望远,另一个瞧不清楚模样,只听得出是个女声。   “这张票的席位,离皇帝有多远?”那女子接过陶望远递来的东西后,低声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烟火会前十天内我一定可以确认清楚。”   “很好,这次机会难得,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事成之后,扎剌儿将军会重重有赏的。”那女子满意地给陶望远递去了一沓纸。   “还要有劳塔塔姑娘为不才在扎剌儿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了。”   “你放心,等将军破关入城时,加官进爵、金银珠宝,少不了你的。”   白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扎剌儿?那个蒙古大将?想不到陶望远居然是通敌卖国的奸细?他们这是要密谋刺杀皇帝吗?太可怕了,我怎么会卷入到这种事情里来。要不我还是赶紧走吧,如果被她们发现我的存在,小命都难保了。”   转念一想,不行,不能这么怂:“我不能就这样走掉,这可是关乎我大宋江山的机密要闻啊!我要再多听一点消息,这样才能更好地报给官府,拿下他们!”   于是又蹲回了墙根。   再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那种会召妓进宫的皇帝,被刺死了不是更好吗?墨兰姐姐那么讨厌他,我也讨厌他,这种人,还当什么皇帝嘛,简直误国殃民!说不定他死了,还能换更明智的君主上来。”   正在白栎转来转去不知所措时,冷不防身后突然冒个人儿!   “喂,姑娘,你蹲在这儿干嘛呢?”   白栎赶紧冲上前捂住他的嘴:“嘘!!!”   咣当——   好死不死地,白栎正好一脚踢翻了路旁的一只烂碗。   回声超大。   “∑( ° △ °|||)︴糟了!”   “什么人!”   那个叫塔塔的蒙古女子立时警觉到了偷听者的存在!还拔出了长剑,向左右方向探去。   而那个被白栎捂住嘴的路人也反应了过来,居然毫不慌乱,镇定自若地伸手道:“想逃走吗?给我一千文钱,我保证带你安全离开此地。”   “一千文?!你也太会趁机勒索了吧!”白栎简直不敢置信。   “你这小姑娘,钱和命哪样重要都分不清吗?”   白栎怒斥道:“我是分不清。你分得清吗?要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我怎么会被发现?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敢反过来问我要钱?”   白栎啊白栎,现下是争吵的好时候吗?   你看,一下就把那塔塔吸引过来,走得更近了。   “没钱啊?那没事儿,我救你出去后,你陪我到我兄弟跟前,假扮一下我的情人,这交易划算吧?”这个路人居然还在起奇怪的心思。   白栎回头看了一眼步步逼近的探子,更没心思和这个路人多废话了:“你脑子是有什么毛病啊,干脆我以身相许,直接做你娘子算啦!呸,死色鬼!”   赶紧撒丫子跑了。   没想到跑没两步,就被轻功了得的塔塔一把擒住!   “原来只是个小姑娘!哼,好大的胆子,胆敢偷听!受死吧!”   路人却冲将上来,一剑挡下了!   “抱歉,她是我的人了,你,休想动她!”   叮叮咣咣间,那路人竟三两下将蒙探塔塔打了个落花流水。   “哇,我大宋真是人才济济啊,随便撞到一个路人都能有如此精彩绝伦的武艺!这样的豪杰高手,没上战场送死真是可惜了!”   不敌路人的塔塔,捂着伤口,咬牙切齿道:“你俩给我记着,我一定会回来取你俩的狗命的!”   “喂喂喂,我俩的狗又怎么惹到你了!”惊魂甫定的白栎还不忘斗嘴反讽。   路人则微笑着过来扶起摔在地上的白栎,道:“怎么样?我的身手是不是令你大开眼界啊?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陪我去假扮情人了?”   “一般一般、还行还行吧。刚才呢,确实多谢你救我一命,不过呢,这个危险也是因你而起的,本来就该你负责。况且,你现下还占了我便宜,两清。我要回家了,告辞!” 第17章 望海潮   翌日,白栎照常去上班,完全没敢和任何人提及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包括白老爹。   “小白,昨晚去逛夜市了吗?买了什么吗?”沁微是第一个问她的。   白栎支支吾吾地揉着红肿的双眼,道:“呃……逛了,没买什么,就随便看看,然后就回家了。”   沁微于是关心起她的双眼:“怎么眼睛这么肿?是被蚊子咬的吗?”   白栎忙遮掩道:“不是不是,只是我昨晚上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啊,因为先生走了,你太想先生了?”   白栎欲盖弥彰地傻笑道:“哈哈哈,怎么可能,沁微姐姐真爱开玩笑。我这是因为,昨晚在夜市上就把月钱用完了,一文钱都没带回去,我爹爹就说我是败家子,骂了我一晚上,才没睡好。”   沁微蹙眉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只是随便看看,没买什么吗,怎么就全部用光了?小白啊小白,你这花钱的速度,我可要为你担心了。”   “沁微姐姐!沁微姐姐!小白姐姐!小白姐姐!”一个童子跑了过来,乖巧地停在白栎面前:“小白姐姐,外头有人点名找你。”   “找我?”   白栎拢开帘子一瞧,啊——   竟然是昨晚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路人!   “我的老天爷!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白栎慌慌张张甩了帘子跑出去。   童子则留在沁微身边看热闹,还多嘴多舌地打趣道:“沁微姐姐,我敢说这个哥哥肯定是昨晚在夜市上邂逅的小白姐姐,然后对小白姐姐一见钟情了!这个哥哥长得一表人才,又那么喜欢小白姐姐,看来小白姐姐也能很快嫁出去了!”   沁微坏笑道:“就你鬼心思多!小孩子家家的,成日管大人的闲事做什么?”   童子噘嘴道:“我当然要管啊!我家两个姐姐,都正愁嫁呢,媒人介绍的,一个都不满意,还整天叫我给她们在楼里物色些好的郎君呢,沁微姐姐,你不知道我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有多累!”   沁微无奈道:“行行行,知道你累了。不过啊,你这次可猜错了,你小白姐姐是不会喜欢这个小哥哥的,小白姐姐喜欢的啊,是我们宁先生。”   童子瞪眼道:“宁先生不是女的吗?”   “女的就不能喜欢女的啦?女孩子喜欢女孩子的时候,才最叫一个真挚。”   童子更加困惑了:“还有这样的事情?”   且看白栎这边,还真是对这个所谓的一表人才的路人毫无客气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你、你跟踪我?”   路人微笑道:“哪用得着这么累。我只是昨晚借着美丽的月光,看了几眼你美丽的腰牌,然后就深深地记住了你美丽的名字,而已。”   白栎连连呸道:“什么美丽、美丽,你除了这个词就不会别的了是吧?你记我名字干嘛,你以为你今天来这里跟我说两句奉承话,我就会对你改观吗?不,不可能的,你这种敲诈勒索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的。”   路人只好叹道:“唉,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我看你是如意楼的人,还想着或许能找你合作一些大生意,既然你这么讨厌我,罢了,是我冒昧打扰了,告辞。”   白栎忙道:“站住!什么合作生意,你、你是做什么的?”   路人勾唇一笑:“既然是大生意,那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抖露出来。如果你真想赚个大钱,今日酉时,到南港的宁海十八铺来找我吧!”   卖完关子,路人就潇洒地走了。   “喂!你、你给我站住!你想和我合作生意,还要我去找你,你好大的官威啊!哼,谁要去找你啊,本姑娘忙着呢,才没空理你们这些奇怪的小喽啰!”   午后,酉时。   白栎还是来到了南港。   这可是南港啊!   整个临安的海贸交易最繁荣的地方!   但见数百江商海贾,穹桅巨舶,安行于烟涛渺茫之中。四方百货,不趾而集,店铺通布,竟日不绝。   白栎找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找到那个路人所说的“宁海十八铺。”   原只是一家卖海味的三厢小铺。   不但店小,生意似乎也很差。   别家此时都忙得冒烟,而那个路人,却只是坐在店门前晒太阳。   白栎扶额叹道:“我就不该信了他的什么邪,跑这儿来谈生意。还好他还没有看见我,我先赶紧溜了吧。”   “喂!”那个路人看到她转身想跑,立马扯开嗓子喊住:“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过来坐坐?”   白栎只得挺直了腰杆,愤怒地走到那个路人跟前:“首先,我不叫喂,我叫白栎,这是你千幸万运借着美丽的月光才见到的美丽的名字。其次,我倒是想坐啊,可你自己看看,你这儿有地方坐吗?到处都是臭鱼烂虾!最后,我是真的很忙的,来这里很显然就是被你骗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不想再继续这个错误了!告辞!”   “姑娘,你说你这么爱说话,怎么还只在如意楼做个跑腿送餐的呢?你们掌柜真是浪费了你的才华啊。”   “我们掌柜怎么安排我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那好吧。你看看,要不要接受我的别的安排。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汪,叫汪星泽,你以后叫我汪大哥就好了。”   “我要走了。”   “你看到的这家小铺子,其实并不是我真正的生意。我真正的生意,在海上,在船上。”   “我要走了。”   “不过呢,我真正的生意,也没打算要找你合作。你这种小丫头,是做不来的。我想和你合作的,是别的。”   白栎最后一次大声强调道:“我真的要走了!”   “帮我在你们如意楼找一个年龄在十九到二十五之间,没有嫁过人的,模样标致,身段纤瘦,皮肤白净,但家里一穷二白,而且对她很不好,巴不得快些把她嫁出去换几串钱的那种女孩儿,介绍给我。”   白栎差点想笑出声:“你是想娘子想疯了吧,就算有这样的姑娘,人家也不会看上你个穷鬼啊。”   汪星泽也笑了:“不是给我,是给别人。我啊,除了你,谁都看不上了。关于这件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注意到有这样的姑娘了,把名字告诉我,我就给你三千钱。”   三千?!说个名字就能得三千?!   在白栎还不敢置信地打量汪星泽时,对方已经往她手里塞去了一吊钱:“这是定金,一千钱。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18章 凤池吟   白栎实在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收下了这黑心的钱,这黑心的钱!   其实她也猜到了汪星泽没打什么好主意,要一个家里一穷二白,而且对她很不好,巴不得快些把她嫁出去换几串钱的女孩儿,这明摆着就是准备花钱买个娘子嘛。   可是年龄又要十九到二十五之间的,显然汪星泽自己都没有十九岁,应该不是给他自己找的,那是给什么样的人找呢?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出手大方,自信又得意,神秘又古怪,武功高强,遇到危急还能镇定自若,应该不是平平无奇之辈。   但白栎还是鬼迷心窍地收下了这个钱。   只因她在听完这些要求后,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之名。   辛夷。   辛夷今年正好二十岁,曾经许过人家,后来因为对方家道中落,出不起娶妻的钱,辛夷就自己作主毁了婚约,之后便到如意楼来做茶女。在临安城,像辛夷这样因为有着好工作、高月钱,所以大龄不嫁的姑娘,并不在少数,所以她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着急。   至于说到模样标致,身段纤瘦,皮肤白净,辛夷那可是一点都不落。妥妥地一个再世赵飞燕。   真的要把她给卖了吗?   虽说她性情嚣张狂傲,对白栎也从来没有好脸色。   但是……   算了算了,只是给个名字而已,到底要不要随汪星泽而去,只交给辛夷自己抉择,又没有人逼她。   于是这一夜,如意楼迎来了四位与众不同的客人。   其中一个当然就是汪星泽。   还有三个,据汪星泽自己说是在临安做生意的扶桑富商,穿着打扮倒是与汉人不同,却又操着一口标准的临安官话。   为满足这四位客人的特殊要求,四个茶女分别扮作班姬,飞燕,昭君,绿珠。   其中飞燕便是由辛夷扮的。   在汪星泽的要求下。   班姬和昭君弹奏琵琶唱曲,飞燕和绿珠则弄袖起舞。   美人们拖着留仙长裙,移来步步金莲,脂粉香泽,华美照人。   当白栎假装进来换茶巾时,正巧轮到扮演飞燕的辛夷为宾客舞剑。   只见她手挥短剑,身姿翩翩如叶,步伐稳中带柔,时而轻盈若雏燕,时而骤急若雷电,楚腰束素,香汗淋淋。恍如翩然若仙的飞燕在世,妖妖娆娆,若还若往。   汪星泽发现进来的小丫鬟是白栎时,偷笑了一下,然后往她递来的干净茶巾里灌了一泼茶。   白栎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他反而气焰更嚣张了。   白栎只得先收下脏的茶巾,然后整理了桌面和榻面后又溜出去。   门外,扮演昭君的锦葵和扮演绿珠的雪铃正在趁补妆的空隙大倒苦水。   锦葵道:“真是的,这几个扶桑客人要求怎么那么奇怪,还非要我们打扮成古典名淑,还得给他们跳绸带舞。怎么他们扶桑没有这些表演的吗?”   雪铃道:“我听说啊,他们扶桑的舞女只能穿很窄的裙子,脚都挪不开地,自然不能像我们一样表演大开大合的舞蹈了。”   锦葵啐道:“要不是因为近来生意差,我才不稀罕搭理他们这些外蕃人呢。把我们如意楼当什么地方了,有这种爱好何不去怡红院或绿春院。”   雪铃道:“罢了罢了,别跟客人置气了。我听说扶桑商人在我们临安都很会赚钱,偶尔来几次,多些赏钱,也是好的。”   锦葵道:“他们会赚钱有什么用,我只听说扶桑客人都很小气抠门。”   等白栎在橱柜那里温了新的茶巾,准备再进来时,锦葵拦住了她。   “小白,你不去送外食,怎么跑我们这儿服侍来了?团儿去哪了?”   白栎慌张道:“团儿被繁缕姐姐叫过去了,眼下没有别的童子,我就先凑合过来帮帮忙了。”   锦葵冷眼吩咐道:“你来帮忙就好,只是,一会儿赏钱可别想多拿。我们给团儿都是五文钱,你可别仗着自己大一些就多拿。叫我发现,以后可不许你再上来。”   白栎吐吐舌头,面上还装得楚楚可怜,心早就飞到汪星泽的三千钱串上了。   等白栎和锦葵雪铃再推门进去的时候,乍然看到的就是辛夷已经半倚上了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富商。   两人贴着脸说耳语,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的样子,看得白栎一个闺秀女子是面红耳赤心惊胆跳。   当汪星泽发现白栎害臊时,话不多说,又想往她的茶巾里泼茶,白栎一个机灵躲开去,汪星泽就马上将茶往她袖口上泼。   白栎气得真想跳起来给他一脚。   汪星泽却一把拉过白栎的衣领,低声道:“你出去,别再进来。后面的事你不用管。”   白栎怒不可遏地走了,然后越想越不对劲,转头就去找了谢楷,把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   “谢先生,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那汪星泽打的什么主意,若是要害了辛夷姐姐,可就不妙了。”   谢楷却十分镇定地摇着羽扇,淡淡说道:“这不是很好吗,就随他们去呗。小白啊,你还小,来我们这儿也没多久,以后这种事见多了,就习惯了。辛夷若能因此际遇嫁去扶桑,也是小白你的一件功劳。”   “啊?”   “他们外蕃商人,在我们大宋是很难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良家闺秀愿意下嫁的,即便出再多钱也不可能。所以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像辛夷她们这样的姑娘身上。小白啊,别愣着了,快去后厨送外食去吧。以后那个海商要再叫你给他介绍姑娘,你就只管介绍吧,我们如意楼还正打算遣散了这批姑娘,升级改造呢。”   白栎忙追问道:“什么?谢先生,你们准备要遣散姑娘们?我也会被遣散吗?那以后,如意楼要做什么生意啊?”   谢楷笑道:“等你们宁先生从建州回来后,你就知道了,更多的计划,还不方便透露。”   白栎愣着神,下了楼,心里琢磨起谢楷的话。   如果将来自己也会被遣散,谢先生应该就不会那么坦然地对她说出这个秘密了。   如果茶女姑娘们要被遣散,而自己不会被遣散,难道说,以后如意楼要改为专营上门酒菜?以后楼里就全是和她一样的跑腿丫鬟了?   这么一想,竟然还有点小兴奋。 第19章 东湖月   本期余额:3000文。   在白栎收下了汪星泽的三千文钱后不久,辛夷就离开了如意楼。   由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些后怕,白栎便向她唯一相熟的茶女雪铃打听情况。   “辛夷?她嫁人了。就上次来的那个扶桑富商,据说给了辛夷家里五万钱,她家里都满意得不得了。辛夷年纪大了,也早就不想在我们楼里继续混日子了,如今能嫁个那么有钱的夫君,即便是蕃商,又如何呢?”   白栎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嫁给扶桑人,那以后也要随这个扶桑人东渡过海吗?”   “也许吧,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还留在临安的,留在临安的各国蕃商难道还少吗?不过,也有很多女子会陪嫁东渡的,这个就看个人造化咯。”   “若是去了扶桑,岂不是一辈子也回不了故土了?”   “不会啊,我们大宋也有很多商人在扶桑做生意,每隔几年都还会回家看看。如今商船海运那么繁忙,出个国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家一个舅舅,就在占城做海运生意,每年过年他都会给我们捎来很多南洋的特产。”   说得白栎又更心痒痒了。   出国啊?   虽然她也是读过诸蕃志的人,但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出国看看。   扶桑?   听说扶桑的鱼特别鲜美,扶桑的女子也都别具一番风情。   想起以前偶尔听谢先生提过,在临安经商的外蕃商人就有两万多,两万多……   而大宋子民出海经商的更是以倍数。   那么多人都渡过海,出过国,而自己却……   如果有一天,宁先生的业务能够发展到海外,自己能坐着船把临安的美食送到外蕃……   “诶,小白,发什么呆呢?”孟天歌过来拍醒了她。   “天哥!天哥啊,我好像攒够买马的钱了。”   孟天歌颇惊喜地问:“是吗?你攒了多少了?”   “三百钱。”   不宜露富,不宜露富。   “三百,还不够,就算买匹小驹也要七百钱。”   白栎失望道:“什么?马儿这么贵的吗?我记得我小时候,隔壁的楚大哥买了匹马,好像才三百钱啊。”   孟天歌笑道:“那是多少年前了,如今物价一天比一天高,哪还能和以前的比。我以前在成都,一个月往死里花,也就花个三百钱。再看如今,我那个留在成都的小表妹,每个月只是买衣服的钱都不止五六百了。”   “对呀,越想到这个,我越心慌。钱就不该攒着,反正越攒越不值钱,还不如早早地花了。”   孟天歌道:“是这个理。我如今拼命攒钱,也就是为了能在你们临安买套私宅,等有了自己的宅院后,我便要疯狂花钱,反正钱也不经留。”   白栎问:“天哥,你想买的宅院,得要多少钱啊?”   孟天歌道:“如果要在你们清河坊这繁华地带买一套,怎么也得五六十万钱吧。”   “对呀,宅院那么贵,就靠我们这样一天天的跑腿儿,什么时候才能有五六十万钱啊?”   孟天歌拍拍胸膛道:“我又不是会一辈子的跑腿儿,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去做别的大生意。要不来临安做什么,一辈子都享受不了这里的富贵繁华,那还不如回老家呢。”   白栎不禁为孟天歌的宏愿所动。   “好啦好啦,先不说这些遥远的事情。小白,这里有一份送南港的单子,这位新客户还专门指定了要你送,也是奇怪。”   “南、港?”   又是汪星泽这个阴魂不散的?   当白栎气呼呼地拎着蓝桥风月酒和几碟小菜到达南港时,已是金乌西坠之时。   港口上的许多店家已经打烊关门了,而汪星泽还在门前嚼叶子。   除了汪星泽外,还有两个包头巾的大汉坐在一旁谈着天,似乎在等着什么差遣。   大汉甲叹道:“锦春堂竟然又开新的分店了!看来这灵芝生意确实赚钱。”   大汉乙道:“赚钱是赚钱,但做这灵芝生意,开销也大。你是不知道高丽的航线上,贼匪有多猖狂。”   大汉甲道:“哎,那是,咱们只看到人家赚钱的时候,却没看到人家担风险、过苦日子的时候。”   大汉乙道:“什么担风险、过苦日子,那些能赚大钱的人,哪里会是像我们这样泥腿子的起点。你知道锦春堂的大东家是什么人吗?他可是湖州的大丝绸庄庄主的长子。他五年前能上咱临安开锦春堂,二十来岁就做上大买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有个好爹,起点就是几千两银子。我们这些穷人,一辈子也挣不了人家起点的那个数,自然也更不可能做到人家那个大家业的生意。不是我包大壮爱吹牛,我要有那么个有钱的爹,我能做得比他更大、更厉害!”   说到这里时,汪星泽正张罗着开始享用白栎送来的酒菜,便笑着插话道:“那我问你,他这有钱的爹,难道也是一生下来就有钱的?”   包大壮含糊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啊,多半也不会是个穷鬼。”   汪星泽又问:“他那有钱的爹,往上数两辈,三辈,难道就没一个是泥腿子?”   “这……”   汪星泽继续道:“若不是走了邪道,哪个有钱人家,不是靠着几辈子的祖祖父父积累下来的?咱们虽然没有能投生有钱人家,但却可以做那有钱人家的第一辈啊。咱们这辈子,能挣多少就攒下多少,留给咱们儿子孙子,再拿去继续做更大的生意。只要将来有一个孙子辈的能成就一个富庶之户,便也不枉此生努力了。你们说是不是?”   包大壮不屑道:“得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儿孙的福啊,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他再富庶,我也享受不着。我与其想那些,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下辈子投生到有钱人家去呢。”   汪星泽讥笑道:“你要这样想,你家就永远不会能开出自己的锦春堂。哎,船来了,你们两个上去吧。”   两个壮汉走后,白栎方才凑了上来。   汪星泽忙道:“你怎么还没走?”   白栎噘嘴道:“干嘛?不是你把我骗过来的吗?怎么又想撵我走了?”   “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讨厌归讨厌,不过,你方才那番话,我听着,还觉得还蛮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人人都希望有一个富庶的爹,可自己不去努力做那个富庶的爹,哪里还会有真正的殷实人家呢?”   汪星泽笑道:“这和你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干系?”   “哼,怎么没干系,美少女也是有暴富梦的!”   汪星泽道:“怎么暴富?就靠你在如意楼每天给人送餐食跑腿儿?”   白栎道:“你不是说,你有大生意做吗?你教教我啊。”   “我为什么要教你?”   “因为……因为……”白栎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理由。   汪星泽笑着按按她前额:“你先回去吧,天色晚了,你待在这里很危险。以后,如果你真的有很需要大钱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第20章 金盏子   一转眼,已到了热浪阵阵、莲叶田田的伏月。   本来天气热,招徕客人就不容易,更由于谢楷三天开门、两天闭户的懒散作风,如意楼的生意更差了。   二十四位茶女,自白栎来了之后,竟走了八个,连资历最老的锦葵都走了,据说去了丰乐楼。   而邻近如意楼的怡红院,生意却一天更比一天好。   “咱们如意楼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变成卖菜的食店了。唉,宁先生啊,你可快些回来吧。没有你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   雪铃靠着门楣,又在长吁短叹。   沁微从外花厅进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看到她这样,便训斥道:“知道生意差,还不快去门前招呼客人。”   雪铃不满道:“我们又不是怡红院的粉头,怎么可以像她们一样东招西揽的,一点体面都没有。”   沁微道:“等人家怡红院抢完我们所有生意的时候,你再来想想体面值几个钱吧。你知道么,怡红院今晚要开花魁大赛,新买的四十多个姑娘,各个迎风招展的,如此盛事,轰动了整个临安城。我刚去那边转了一圈,这个点儿,怡红院就已经热闹得不得了。”   雪铃无奈道:“我知道这个事。所以天哥小白她们这会子都快忙死了啊。而我们,只能闲死。”   沁微不解:“她们俩忙什么呢?”   雪铃道:“因为怡红院的这个花魁大赛,订桌的客人多达四百余众,她们自己养的厨子根本忙不过来。而且她们的老鸨子说,我们如意楼的厨子做的菜更好吃,所以就在我们这儿下了两百多张单子,我们的十个厨子,这会子全在为她们的单子忙碌呢。”   沁微大惊:“竟然还有这种事!哎呀,这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对家发达了,对咱们也有好处啊!我得赶紧去看看。”   厨房果然忙得都冒火烟了。   “快快快!配好的萝卜呢?”   “我要的山羊肉呢?切块了没?赶紧的!”   “醋啊,又没醋了!赶紧去街对角买去!早叫你备多些,就是不听。”   沁微简直没眼看,倒也不能怪他们,如此突如其来的大单子,以前也没过这样的经验不是。   “小白,快过来,你再不送菜要凉啦!”   “噢,来啦来啦!”   沁微回头一看,白栎两手共托着十几个食盒赶过来。   “哎呀,小白,你可小心些。”沁微都不禁为她捏把汗。   白栎嘻嘻笑道:“没事,沁微姐姐你放心吧,我这能应付得了。对了沁微姐姐,麻烦你去外花厅和谢先生说一声,今晚就不接外单了啊,没那个工夫了。”   沁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们和厨房才是咱们眼下最忙最赚钱的主子了。加油啊,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我说。”   白栎点了点单子后,拎着食盒又急匆匆地往怡红院方向赶去。   今晚的怡红院,那叫一个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娇声俏语,轻歌曼舞,无一处不似流光溢彩、零金碎玉。   而怡红院大厅里,早已是座无虚席。衣着华丽的王孙公子们正在把盏交杯,点评着身边路过的每一个姑娘。   “这个好看,脸蛋儿真小……”   “那个也不错,腰肢够纤细……”   “这个丫头我喜欢,只是看着年纪小了些……”   “这个丫头是账房,不接客,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正被两个小公子骚扰的青衣丫头,很不耐烦地穿过人群,一心只顾着朝正在上菜的白栎奔去:“表姐!表姐!白栎表姐!”   “青儿!”白栎忙回头道:“青儿,你可终于来了,你们的采心楼在哪里,我这里有两个食盒是送那边儿的,你带我一程。”   原来,是白栎姑妈的独生女儿,在怡红院做账房的青儿。   青儿欢喜道:“采心楼不远,表姐同我来。”   “等等,我先送完这几桌。张公子,这是您要的芥辣豆儿,姜辣萝卜,素签沙糖。还有个冻鱼头和批切羊肚没做好,您要再等一会儿。”   “你们快点!这边表演都快开始了!”   “是是是!”   “焦公子,这是您要的核桃糕,肉芽枣,赤白腰子,三样,都齐了。”   “诶,你那篮里还有一碟黄黄的是什么?”   “焦公子,那是别人点的野狐肉。”   “野狐肉?你们店里还有野狐肉可尝?多少钱啊,来来来,给我我要了。”   “焦公子,那是别人已经付过钱的,马上就得赶着给人送过去。焦公子想尝尝野狐肉,再点一份就是了。”   “你一会儿再给别人送呗,这盘热乎的,先给我。”   说罢就要上手抢。   青儿见状,立即过来撒泼:“放手!你要抢别人热乎的,可以啊,加价一倍,你还要不要啦?”   “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钱加价是吧?没钱就别学人家出来混,丢脸着呢。”   于是青儿就得意洋洋地拽着白栎出了大厅。   白栎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表妹,越发感慨:“青儿啊,你来这怡红院之后,变化好大。”   青儿嫩脸一红:“变化很大吗?是不是变漂亮了许多?嘻嘻。”   白栎道:“不只是变漂亮,还有很多别的。我只觉着,你变得比我更成熟懂事,也更擅长应对这些人情世故了。”   青儿长叹:“唉,这也是没法子啊。怡红院什么地方,一个不上不下的青楼,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哪比得表姐所在的如意楼清静雅致。对了表姐,你要送采心楼的哪位姑娘?”   “我看看,有一个姑娘的名字是——惊鸿。”   “惊鸿姑娘啊,这下不妙了,我不能陪你进去了。她住二楼,表姐你直接上去敲门就是。”   “为什么啊?你与她不和?”   “唉,谈不上和不和的,只是站队问题而已。如今怡红院里有两个地位并列的头牌,一个是这位惊鸿姑娘,还有一个是住她楼上的依依姑娘,两人为抢生意闹得很是激烈,还逼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给她们站队。我站了依依姐姐那边儿,所以惊鸿姑娘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   白栎吁道:“又不是在朝堂争权夺利的大夫们,还玩站队这一套,你们到底是有多闲。等今晚花魁大赛一过,又选出了新的头牌,你们是不是又要列出第三队伍了。”   青儿嬉笑道:“管他呢,反正我的站队也只是做个样子,无论她们怎么闹个死去活来,我身为艳娘最疼爱的伶俐小账房,地位永远不会变。”   “艳娘?是谁?”   “就是我们怡红院的妈妈呀。不过她只喜欢我们叫她艳娘,毕竟她也才二十五六,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认了一箩筐女儿。”   从大厅到采心楼拢共也就一百步的距离,白栎和青儿愣是拖拖拉拉地说了一刻钟的闲话才走完。   “好啦,青儿,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等改日休假了咱们再好好聚聚,说来也是奇,咱们离得这么近,怎么你一次也没上我那儿去转转?”   青儿垂着脑袋道:“我也想去找表姐玩儿啊,可是,哪有休假啊,无论大小事艳娘都要使唤我。我来怡红院三个月了,一天假都没有,也没回过一次家,而且每天晚上就只能睡三个时辰……”   “你这三个月都没回家?”   “唉,我也想回家看看娘啊,还不是为了赚钱……算了,不说啦,表姐你先忙吧。艳娘还等着我过去给她数名册呢。今晚能陪着表姐说说话真的好开心啦!”   与青儿挥别后,白栎端着食盒上了楼,敲开了惊鸿姑娘的房门。   “进来吧。”   一位模样娇艳俏丽但神情黯淡的女子坐在房中,独自寂寥地喝着小酒,烛火昏黄,摇曳不定。   这煞人的孤寂与阒静,与楼下的热闹景象形成的鲜明对比,更令白栎感到不安。   “惊、惊鸿姑娘,这是您要的野狐肉,和秦淮春。”   “嗯,放桌上吧。”   白栎忐忐忑忑地把酒菜摆上桌的时候,偷偷用眼角瞥了一眼惊鸿。   赫然发现这女子的右半面颊生了一块很显眼的红斑!   或许,这就是她一个怡红院头牌,却只能独自在卧房里喝闷酒的缘故吧。 第21章 月边娇   送完惊鸿的酒菜后,白栎又看了看另一张单子。   果然,是三楼的依依姑娘。   “怎么今晚大厅办花魁大赛,她们怡红院的两个头牌就只能在自己卧房里呆着呢?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白栎带着疑问又去敲开了依依的房门。   “什么人?”一个娇俏的声音问道。   “回姑娘话,我是如意楼送外食的。”   “进来吧。”   白栎这才推门进来,一看,里头坐了三个衣饰华贵的公子和一个清新隽丽的姑娘,还有两个陪侍的丫鬟,房内灯火通红,花香满溢。   这才有点头牌姑娘的样子嘛。   “依依姑娘,这是您要的枣泥糕,茉莉露,狮子糖,玉棋子,汤骨头,决明兜子和小元儿。”   吃得倒也很清淡。   依依看着这满桌的菜,笑着问道:“想不到,我点了这么多难做的点心,你们如意楼居然也全都做得出来。”   白栎垂手道:“咱们如意楼的十位大厨子,都是有着二十年帮厨经验的老厨家,不但我们临安的名菜小食,便是北菜南羹,也店都能给您做。”   依依含笑:“厨艺这么厉害,还开什么茶楼啊。我看你们如意楼以后就改作食店,专给各家供菜供点心,就挺好的。”   面对这等明显的讽刺,白栎也只得默然不语。   依依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狮子糖,咽了几口,笑若春风地对身旁一个公子赞道:“嗯,真的甜,而且一点儿也不腻。有我们苏州的味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尝她们如意楼的点心,喻公子,这都多亏了您的推荐呢。”   喻公子欣喜道:“依依喜欢就好。我以前也是她们如意楼的常客,许久不去了,还是念念不忘她们店的酒菜。”   依依打趣道:“那为什么不去了啊?她们的姑娘不漂亮吗?”   “哎,酒菜好吃,可是姑娘没意思啊。一个个矜持得像观音娘娘一样,有什么乐趣,还不如依依你们这儿有情调,玩得大!”说到这里,喻公子又转头问白栎:“对了,你们那儿的锦葵姑娘,近来可还好啊?”   白栎勉强答道:“锦葵姑娘已经走了,去了丰乐楼。”   喻公子拍手笑道:“我就说嘛。锦葵的性子,在你们那儿还挨了那么久,也是不容易。她要是早去丰乐楼,估计早就能找到高枝嫁了。”   白栎因为不是很想听这些内容,便说道:“我已经送完菜了,等明儿再来依依姑娘这里取回餐盒。我先告辞了。”   依依还不舍得让白栎走,叫住了她:“哎,等等,你先回来,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白栎只得转身听话。   “你方才,是不是从惊鸿房里出来的?”   “是。”   “她脸上的红斑,是不是还没消?”   “是……”   依依望着桌上的酒菜,琢磨了一下,忽然换一种极尖锐的口吻问向白栎:“她没有给我们的酒菜加什么料吧?”   白栎忙不迭地摇头道:“怎么可能呢!这些酒菜从厨里出来后,就只过了我一道手,我决不可能让任何不干净的东西掉里头的。”   依依笑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又没有亲眼见到。她那么嫉恨我,给你塞点钱,让你给我们的酒菜加点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白栎送外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客人的这种怀疑,虽然气恼,但还是得忍着:“姑娘若不信,我可以当着姑娘的面,每样都试吃一口。”   “你试吃一点点儿有什么用,说不定你就会挑出没下料的块儿呢?我要你留在这里,等着我们把酒菜吃完。吃完了你才许走。”   白栎急道:“这……依依姑娘,我们楼里还有很多餐食等着我去送呢,今晚外头那么忙乱,我出来这么久,已经很耽误事了,实在不可能在这里等着你们吃完的。”   依依冷笑道:“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是为我自己的安全考虑。你也看到惊鸿那样子了,你以为她脸上那红斑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吃了莫名其妙的外食,中了毒。我可不想也变成她那样。”   白栎十分为难:“这……我……”   喻公子也帮着劝道:“算了,我相信她们如意楼不会犯这种事的。她们如意楼的姑娘都是宁珝宁先生调教出来的,别的不说,品行还都是靠得住的。宁先生可不会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砸了她的招牌。”   依依道:“宁珝?你是说那个连续十年夺得斗茶王桂冠的江南茶仙宁珝?”   喻公子点头道:“正是。”   依依更来了兴致:“听闻她有着神仙也比不上的绝美容颜,是不是真的啊?”   喻公子咂摸着胡子道:“说起来,我也没见过宁先生。”   依依于是问白栎:“那你呢,你见过她的模样吗?”   白栎想了一下,然后猾突道:“只模模糊糊地远距离见过一两次,没太看清。”   依依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冷冷地打量了白栎几眼,然后叫她过来把每个菜都试了一遍,才放她出去。   “呼,这个依依姑娘还真是难缠啊。”白栎吁气道:“不过,今天也算是大有收获。原来宁先生这么有名,这么了不起,竟然还是连续十年夺得斗茶王桂冠的江南茶仙?嘿,这个称号真的太合适宁先生了。可是,宁先生,你什么才回来呢,咱们如意楼真的要变成对家的后厨了。”   送完惊鸿和依依的餐后,白栎就再也没往采心楼来,只在怡红院大厅里前后忙碌。   累是累,可她也是打心眼地开心。   毕竟这样热闹壮观、红浪翠摇的场面,在如意楼是永远也看不到的。   “嗯,虽然这四十个姑娘都挺好看的,只是,妆束和衣裙都差不太多,乍一看去,实在看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区别。这一点,还是我们如意楼的姑娘好些,起码各有特点,而且气质打扮还与自己的名字贴合。”   “为什么这些贵族公子们就喜欢找怡红院的倩倩,红红,娇娇,却不愿找我们如意楼的姑娘呢?难道真如那个喻公子说的,太矜持了,所以没有情趣?可是,自古文人雅客,喜欢的不就是女子欲迎欲还的姿态么?” 第22章 点绛唇   万万没想到。   就在花魁大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怡红院就被封门了。   被官家封门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听说了没有,怡红院被官家封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好生吓人。我方才过去,看到一排排的京军围着。”   “听说是因为昨晚皇帝也去了怡红院,还遇刺了……”   “什么!不会吧!皇帝他……”   “我也只是听市井谣传,谁知道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啊,不然怎会用得上京军!”   在外花厅摆弄茶笼的白栎听到这些闲话后,立马联想到了之前在别止楼偷听到的陶望远和蒙古探子的对话。   “难道说,早在那个时候,陶望远和蒙古探子就已经知道皇帝要去参加怡红院的花魁大赛了?不会吧,情报这么神通的吗……”   “小白!”孟天歌脚不沾地地从前门奔了过来。   “天、天哥!”   “小白,怡红院被封了。”   “我、我听说了……”   “昨晚你送怡红院的单子,全都现结了吗?”   “我想想……呃,好像还有一单没有结。”   “哪一单?”   “就是点了野狐肉的那个惊鸿姑娘。”   孟天歌蹙眉道:“野狐肉……罢了罢了,也就亏个一百五十文钱而已,咱俩均合均合补了吧。”   “天哥,这话什么意思?这钱要不回来了吗?”   “看情况吧,也许还能有机会要回来。就看过几日皇帝能不能活下来了。”   “哇,天哥,所以说,昨晚真的是皇帝老儿去了怡红院?”   “真的啊,不然怎可能闹得那么大。”   “皇帝也真的遇刺了?”   “对。而且刺杀他的,就是昨晚选出来的新花魁,一个叫塔塔的畏吾儿女子。”   “塔塔?!!”   “怎么了小白?你认识?”   “没、没什么,不认识……昨晚她们最后选花魁的时候我都回来了,没来得及看总决赛。没想到竟然选了个畏吾儿女子出来。”   “对啊,所以皇帝就想尝新鲜嘛,把塔塔拍下了,然后就遭殃了。”   “天哥啊,你说,要是皇帝就此凉了,我们会不会也有什么危险?”   “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吃什么我们的菜毒死的。”   白栎忽地又想起了当时陶望远和塔塔的对话,他们好像是在商量要一张离皇帝近一点的桌位,当时白栎就在想,莫非是想趁此给皇帝的酒菜里投点毒?   顿时感到后脊背发凉。   如果这两个混球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那么此刻凉了的,恐怕就是白栎自己了。   越想越后怕……   送个外食都这么折磨人,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都有点不想干了。   “诸位、诸位!”谢楷趁着姑娘们都在外花厅叨叨唠唠的工夫,连连击掌道:“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为避风头,我们就放假三天吧,啊,不,放假五天!沁微!下来,熄灯熄灯!”   沁微十分头疼地从楼上赶下来,手上还拿着一沓单子,犀利地说道:“谢先生,您这一放就是五天,咱们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上次借口赏荷节放了三天假,我们就遗失了三个姑娘。这次又放五天假,只怕又要遗失五个十个姑娘了。”   谢楷托腮道:“放假这么有奇效的吗?早知道这样,我方才就该说放十天假了。”   “谢先生你!”   孟天歌摇摇头,对白栎道:“小白,看来咱们在这儿的日子也不长久了,你有没有考虑,早些找好下家?”   白栎忙道:“天哥你要找下家?不是吧,就不能等宁先生回来再说吗?”   孟天歌道:“宁先生去建州那么久都不回,只怕等她回来时,咱们如意楼早就倒闭了。”   白栎整理一下思绪后,把孟天歌拉到了花园里:“天哥,我和你说啊,之前谢先生有一次说漏了嘴,就被我知道了谢先生宁先生他们的打算。他们是想要对如意楼进行改造,至于改造成什么样,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就不会再需要茶女姑娘们,只需要我和天哥你这样的跑腿丫鬟。”   “不再需要茶女,只需要我们?那就是,要改成食店了?这……生意只怕会更不好吧……”   “不会的。我相信宁先生,她是个绝世妙人,她的决定一定不会错。”   本来白栎对孟天歌说这番话,就是为着能留住孟天歌的心。   却怎么也没料到,正是这番话,激得孟天歌更快速地离开了如意楼。   五天假期回来后,沁微送了白栎一个闷天雷。   孟天歌也辞职了。   “对不起小白,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于我而言,丰乐楼或许更有钱程。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吧。”   看完纸条,白栎欲哭无泪。 第23章 扫花游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皇帝没死成。   怡红院终于开门了。   白栎赶到怡红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青儿。   “青儿?青儿!”   “表姐?啊呜呜呜!”   被关了五日的青儿一看到白栎,冲将上来就是抱着一顿痛哭。   “表姐!我好害怕啊!”   “好啦好啦,这不都没事了吗?青儿,要不你去和艳娘说一声,咱们就此辞职,以后别呆这鬼地方了,早些回家,姑姑肯定也很想你了。”   青儿泣泪道:“不行,我还一个子儿都没攒下来,回去也要挨娘骂的。让我再工作一段时间吧,等有点积蓄了再辞职。”   白栎道:“没攒到钱?青儿,你在这里的月钱是多少?”   “八、八百钱……”   “八百钱已经不少了,怎么会一个子儿都没攒下呢?这儿不是包吃住的么?”   青儿哽咽道:“表姐,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我娘说。”   “嗯,我保证不说。”   “我刚来这儿的头几天,不小心摔坏了一个贵重的花瓶,价值两万六千钱……”   白栎愕然:“什么!两万六千钱!”   “对,所以我这几个月的月钱,几乎全都上交给了艳娘。偷偷攒下的一些赏钱,才能寄回给娘亲,不然娘亲肯定要怪罪我的,出来这几个月,一个钱都不往家里寄。”   “这……这就是你在艳娘面前当拼命三郎的原因吗?”   青儿哭得涕泗横流:“我真的很害怕啊。其实娘亲也来看过我好几次,每次我都要拼命地在艳娘面前求情,叫她不要同娘亲说,说我欠了怡红院这么多钱。娘亲一直以我能在怡红院赚大钱为荣,若是叫她知道我在这儿不过是个赔钱货,她一定会气死的。两万六千钱,我们家的当库勤勤恳恳经营一年都不一定能有这么些钱。表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娘的财奴本性嘛,我真的不能让她知道这个事。表姐,这个事,除了你和艳娘以外,谁都不知道,也求你,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包括大舅爷。”   白栎垂头丧气地离开青儿后,又立即奔赴采心楼处理第二件事。   “惊鸿姑娘?惊鸿姑娘?”   “谁啊?”   “惊鸿姑娘,我是如意楼的小白啊。之前您在我们那儿下单了野狐肉和秦淮春,还没结单子……”   “噢,抱歉啊,我没钱结单。”   白栎还是头一次遭遇到这种情况。   这是要吃霸王餐的节奏?   还吃得理直气壮的!   还是一位形容俊美的青楼花魁!   “呃,惊鸿姑娘,有什么难处,要不,您先开了门再说?”   “不必了,本姑娘相貌丑陋,不想见外人。”   “可是……惊鸿姑娘,您至少,先把餐盒退还给我吧?”   “餐盒啊,我忘了放哪了。”   白栎彻底无语了。   这个惊鸿,因为容貌受损,自暴自弃,似乎还不够瘾,还要拖累其他人受她的罪?   酒菜和餐盒,总共两百文钱,说多了不多,说少了不少。   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   按理说,此时应该去找怡红院的老鸨子艳娘商量解决才好。   可是,怡红院才遭了飞来横祸,艳娘肯定忙得焦头烂额,白栎再上门讨债,就为了讨这两百文钱,估计肯定要被送闭门羹的。   说不定还会连累了青儿。   “唉,都是为了钱啊……如今这世道,没有钱就是遭罪……”   “谁说不是啊,钱啊钱,万恶的金钱……”   嗯?谁在应和自己的心声?   循声望去,原是两个坐在花厅里等着收账的茶商。   茶商甲道:“你知道吗,狮峰脚下的胡家老爷最近又添置了一处大茶园,你说他这几年,怎么突然就发达起来了?”   茶商乙道:“这种事谁会知道呢,兴许是在他自家院子里挖出宝贝来了呗。”   茶商甲叹道:“早知他今日会这么发达,我当初就该把我妹妹许给他做妾室的,唉!”   茶商乙不屑道:“嘁,有钱有什么用,他连他正房娘子都丢在家里不闻不问的。他娘子近来逮着人就哭诉啊,说他白日里去商行喝茶不说,夜里也常不归家,叫她年纪轻轻的,夜夜独守空房,不胜凄苦。”   茶商甲道:“夜里也不归家?定是发达了,夜里上丰乐楼找乐子去了,叫胡家娘子去丰乐楼抓人呗。”   茶商乙道:“胡家娘子也是这么想的,可去丰乐楼几次埋伏都没见过他。倒是有人说,发现他夜里常往南港方向跑,真是奇了怪了。”   三更半夜地往南港方向跑?   夜里南港不是都要锁夜门的吗?那个汪星泽也好几次提醒过白栎,酉时前必须离开南港,不然就会有危险。   可是,等等!   那个汪星泽,却从来没有做过白日里的生意……   这与茶商口中说的那个胡家老爷,究竟有着什么联系……   白栎越想越不对劲,但是她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机会。   或许,她便能借此冒险一搏,救出青儿。 第24章 爱孤云   是夜子时,白栎孤身潜入南港宁海区码头。   果然有异!   此时的宁海区,分明灯火辉煌,车船涌流,市舶繁忙。   “天啊!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多的货物往来上船下船,都不需要经市舶司的审查么?”   白栎小心翼翼地躲在仓库里观察着,但还是很快被人发现了踪迹!   “你是什么人?!”   几个舟工立刻冲上来把她按倒,动作迅猛且狠厉。   白栎连忙求情道:“我……我只是路过的……各位大爷,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姑娘,看你年纪小,也不为难你,你若老实交代是什么人派你来的,或许我们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这还叫不为难啊,头都快给她掐断了。   “我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人派我来……”   “还敢不老实!”   其中一个舟工差点扭断了白栎的左臂,这时另一个更魁梧的舟工借着月光看到了白栎的脸,当即拦道:“等等,这个小姑娘我见过的,好像与老大打过交道。”   “老大?”   于是白栎便被舟工们押送着扣到了那个老大面前。   “老大,这边仓库发现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地,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白栎抬头一看,居然是汪星泽。   身后跟着几十个毕恭毕敬的魁梧大汉的他,此时看起来更加帅气威武了。   “汪星泽!是我啊!”白栎长舒了一口气。   汪星泽笑了笑,一个眼神就示意舟工们松开了白栎。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三更半夜的,我不是叫你夜里不要在此处逗留么?”   “汪星泽,你不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想赚大钱了,就来找你吗?”   “嗯,是有过这么回事。只是,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坐不住了?”   “汪星泽,我眼下急需赚大钱,真的!不是为了我自己,是因为我家人,我的表妹有难!”   汪星泽这才撇开了那些好奇围观的舟工,扶起白栎,进了一个幽僻的茶室。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需要多少钱?”   白栎便把青儿困于怡红院的一番遭遇说了出来。   汪星泽哈哈笑道:“不过两万钱,就把你急得抓耳挠腮的。依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真的是很好欺负。很显然,那个青楼的老鸨肯定是故意设计圈套,让你的小表妹打破什么昂贵的花瓶古董,然后随意讴个价,你的小表妹就这么被她吃定了。”   “什、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就算你挣了两万钱回去给她,她也永远还不完这笔债。”   “为什么?”   “因为你们能赚的钱是有限的,她能设计让你赔的钱是无限的啊。傻丫头,这点江湖套路都不懂。只要你的小表妹还留在怡红院,总有一天,她还会被老鸨子陷害到失身,接客,走上不归路,你信不信?”   “不可能!而且我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不不不!等等等等!汪星泽,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样才能快速赚钱还债呢?等还了这笔债,我就把青儿带回如意楼,绝不会再叫她涉险了。”   “你真想挣大钱?”   “非常非常想。”   “想挣大钱,不但要有非凡的勇气和眼光,还要有猪狗不如的意志力,你确定你能做到吗?”   “我……我能做到。”   “好,我问你,既然你已经亲眼见到了港口上的这一切,那你能猜到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白栎顿了顿,犹豫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里应该就是令市舶司恨之入骨的、却令无数商贾艳羡流连的——黑市!”   汪星泽满意地大笑道:“哈哈哈!不错,确实聪慧!而我,就是这片南港黑市的总头头。这里所有的商船和货物,无论宋商蕃商,都要经我这里扣一道抽解,才能顺利出海。我就是这里唯一的监官,唯一的主使。怎么样,是不是瞬间就对我倾慕不已了?”   白栎简直想翻白眼:“完全没有好吗,我只想和你好好讨论赚钱。”   汪星泽无奈道:“嘁,真是扫兴,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儿啊。”   白栎只得道:“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啦,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做的这个事情,那么危险,也需要养很多的舟工和打手,我哪里做得来呢?”   “你是做不了黑市头头,但你可以做黑市头头的夫人啊。只要你肯嫁给我,我赚的钱就都是你的了。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身家?”   “咳咳咳,汪星泽,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的,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   白栎气急败坏地就要摔门出去:“就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不聊了,我要走了!”   “哎哎哎,好啦好啦,我不逗你玩儿了。你过来,我给你指一条真正赚钱的道道。” 第25章 福马郎   “首先,你带着我写的介绍信,去长厚银号借来五百万钱。”   “什么!我还没开始赚钱,你就先要我背一屁股债?”   “废话,不背债,你拿什么去囤货?”   “我不要,我拒绝。我爹爹千百次教训过我,绝对不可以欠别人的钱,也绝不可以让别人欠我的钱。”   汪星泽摇摇头:“这便是许多货埠商贾一辈子也没法把生意做大的缘故。小白,我告诉你,你看到的所有那些大商铺、大东家,几乎没有几个是不背债的。有本事借着别人的钱,供自己发财,这才是暴富的真正原因。你以为我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产业,还真靠一天天积累啊?那得积累到我两鬓斑白都不会有今天哦。其实,还不是因为我这人特别会借钱。”   白栎挖挖鼻:“你该不会是用你的武力逼迫别人借钱给你的吗?”   “我的发家史,以后再与你详说。你先听我的,去借钱,本来你这样一无所有的小丫头,进银号是一个铜板都借不到的,但是有了我这封信,你就大胆地去吧。”   白栎犹豫再犹豫,犹豫再犹豫,可最后,她还是抵抗不住那神秘的财富诱惑,接过了信笺。   在进入长厚银号前,白栎还特意向雪铃借了一身看着就很贵气的裙子和钗饰。   “小白,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有什么名门宴会要参加吗?”   “不是啦,雪铃姐,我这是要代那个汪星泽去银号借钱。那个汪星泽说啊,越是要借大钱的人,就越要打扮得阔绰富贵。”   “噗,这都什么鬼说法。小白啊,你结识的这些人真的好奇怪啊。”   想着雪铃她们也不会理解自己的激进做法,白栎也不再多说了。   整理靓妆,端上做派,白栎带着团儿来到了长厚银号。   借个钱都还要排队。   还要排一个时辰的队。   “呵欠……”团儿都有些撑不住了:“小白姐姐,我肚子好饿啊。而且很困,通常这个时候我都午睡了。”   “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到我们了。呐,这些点心,你都拿去吃吧。”   “小白姐姐,你看那个人!那不是辛夷姐姐吗!”   白栎顺着团儿所指的方向看去,居然真的是辛夷。不过对方已然是一位正经的贵妇了,身旁还围着两个穿金戴银的丫鬟。   才分别一个月而已,辛夷整个人的面貌都完全不同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钱的力量吗?   “那就谢谢王掌柜了,王掌柜果然是最通情达理的。这两个月的利钱就涨到十三厘好了,我家相公说了,等手上这批货出了,立即与王掌柜结清账目。”   “不急不急,娘子都愿意接受十三厘的利钱了,那就多借一段时间也无妨。”   辛夷在王掌柜的迎送下离开,根本都没有留意过角落里的白栎。   “一个月的利钱就要十三厘,这个辛夷家的相公究竟养的是什么金蛋生意啊……”   “这位小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啊?”王掌柜又亲自过来迎接了白栎。   “王掌柜您好,我是受汪星泽的嘱托来借钱的。”说着忙奉上信笺。   王掌柜扫了一眼信笺盖戳,怀疑地问道:“你是汪大东家的什么人?”   白栎支吾道:“呃,我是、我是他新收的丫鬟。”   “丫鬟?那为什么他说这笔钱是以你的名义出借的?”   “这……”   “五百万钱,倒也不能算是很多。只是,小姑娘,你确定你要以每月九厘的价目来借这笔钱吗?”   “九厘?!”白栎的脑子瞬间灵活了起来:“没问题啊,好啊,九厘就九厘!”   “虽说有汪大东家给你做担保,确实不必担忧。可是,小姑娘,老夫还是不免要多问你一句,你借这么多钱到底是要做什么?你确定你还得上?”   白栎面对质疑,还很灿烂地笑了起来:“掌柜的,你都肯给我九厘的价目了,就算我什么生意都不做,拿去借给方才那位娘子,也能拿个四厘的价差!我为什么还会还不上?这样好的买卖,简直多多益善啊。”   王掌柜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想学我们银号放钱。也罢也罢,看在汪大东家的面子上,我就接了你这新客罢。只是,出去了可别乱说话,这么小的数目,还是新客,我们通常都是要十五厘以上的。除非你借到上千万的数目,才能有方才那位娘子的十三厘。”   白栎这时就明白了汪星泽所说的会借钱是什么道理了。有这个能低息借到钱的本事,着实是躺着就能发财啊。   背上了五百万的巨额债务,白栎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满面的西湖春风,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白老爹就问了:“栎儿啊,你说你今儿是怎么了,什么事叫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白栎只得假装神秘地糊弄了过去,总不能对自己老爹说这么高兴是因为欠了一屁股的债吧。好歹也是五百万钱,虽然白老爹在吴山坊已经算得是过得不错的富户了,总家产也不过六百来万。   趁着白老爹睡着后,白栎又偷摸着赶到了南港。   “钱已经顺利借来了,然后呢?”   “你跟我来。”   汪星泽把白栎带到了一个十分阴暗但干燥的大货仓。   “这里是三个月前从扶桑运来的硫黄和硝石。”   “硫黄?硝石!你怎么可以藏有这种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要被官府查获了,你就完了吗?”   汪星泽嬉皮笑脸道:“对呀,我知道啊,所以我要把这批货卖给你啊。这里是货单,你看一下,总值五百八十万左右。我也不要零头,你给我五百万就好了。”   白栎嘴角微抽:“汪……星……泽……你是不是因为记恨我几次三番地拒绝你,为了报复我,就想出这种损招……我拿我身家性命去借的五百万!你居然叫我拿来买下你这批黑矿!你是想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就说你买不买吧?”   “我!不!买!我要把这笔钱还回去了,告辞!”   “真的不买?”   白栎头也不回地收拾起票子:“汪星泽,你给我记着,你以后再也别想吃我们如意楼的外食了!”   “哈哈哈哈哈!小白啊小白,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可爱。你报复我的方式就是不让我吃你家的外食吗?”   “何止!我家的酒茶也没有你的份了!”   “好吧,你不买就算了,那我只好以两千万的价钱转卖给阿尤布的蕃商了。”   白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两两两千万?!”   “小白,你知道金帐汗国吗?”   “这个我知道,是蒙古的可汗拔都,攻掠西方诸国后建立的。好像,我想想,好像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吧。当时我爹爹说,蒙古人西征那么顺利,占了那么多的土地和子民,应该不会再来攻占我们大宋了。”   “呵,也许你们临安人都很喜欢自欺欺人吧。蒙古人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也不会像我们宋人一样小富即安。他们要的,是更广阔的土地和子民。我来告诉你,如今的蒙古大汗蒙哥,正准备让他的兄弟继续西征。”   “他们还要西征?”   “金帐汗国毕竟不属于蒙哥他们这一支的。拖雷的几个孩子也想要在西方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帝国。也许不出三年,他们蒙人就要再次踏上西征的步伐了。”   “嗯……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对我们大宋来说。”   “好事?呵,也许吧。因为蒙人西征,我们就可以放松警惕,放松戒备,减轻军资投入。小白,你一定不敢相信,这批上等的硫黄和硝石,其实背后的真正买家,就是我们的仇敌蒙古人!”   “你说什么!卖给蒙古人?!蒙古人也会用我们的火器吗?”   “你以为蒙古人还是几十年前靠两把大刀杀出草原的蛮子吗?他们早就学会了我们的火器战法,还有了正规编制的炮营。只不过,硫黄硝石这些东西,还是扶桑出产的最好,他们轻易不能买到,便只能靠阿尤布的蕃商为他们进口。”   白栎颤抖道:“汪星泽……所以你……把这么重要的军事资源,卖给我们的大敌,卖给我们的仇人,你真的不会愧疚吗!这和通敌卖国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我不想卖给我们大宋自己的火炮营吗!若是他们肯要,我哪怕不赚钱也愿意给他们持续供货。可他们……临安临安,偏隅一安,我们大宋已经临了一百二十多年的安乐了……你不会懂的,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们大宋所指望的保家卫国的将士,他们宁愿去吃几万钱一席的香酒热菜,宁愿去买几十万钱一盏的琉璃摆饰,宁愿给自己的十几个姬妾购置数不尽的花园宅院,也不愿把这些钱用在国家和子民真正需要的地方。”   “汪星泽……”   “这批货,我存在这里三个多月了,火炮营的人也都知道。他们若需要我的货,早就来提了。可是,他们没有,也许永远也不会来……我想了很久,卖给阿尤布的蕃商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我们赚不了蒙古人的人头,就去赚他们的钱吧。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西征,也为我们大宋的苟延残喘,再争取一些时间……” 第26章 玉京箫   五百万钱,白栎刚刚借来的五百万钱,当天晚上就全部花光了。   全交给了这批货的原货主,扶桑商人。   战战兢兢地等待了七天后,阿尤布人的商船终于到了南港。   在两个翻译和两个账房的殷勤协助下,阿尤布的蕃商开开心心地把偌大的硫黄货仓都给清空了。   这就是白栎人生中的第一笔生意。   虽然她全程说不上几句话。   但签单子的人还是她。   “阿尤布人说,很满意白姑娘您的这批货。希望六个月后再回来时,您能继续提供更多的货品。”翻译对白栎解释道。   白栎只得堆笑道:“没问题呀,如果那时候我还有库存的话。”   由于没有正规的手续文书,阿尤布人并不敢在临安过久停留,两个时辰后就匆忙地启程返航了。   等阿尤布人走远后,汪星泽才露出不屑的表情在白栎身后说道:“你方才应该说,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亡国的话。”   “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他们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只想着回去后把这批硫黄硝石卖给蒙古人能赚多少多少钱。我想他们肯定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蒙古人用着这批硫黄硝石造的火器,轰掉他们城门,灭亡他们国土的样子。”   白栎沉吟道:“就算有了那一天,又如何呢?商人追逐的永远只是金钱和利益,就算将来他们的国王变成了蒙古人,他们的生意还是不会停滞,说不定还会更好。汪星泽,我和你说啊,我家对面的锦润花坊的东家,原是从金国迁移过来的。他们家原早在汴京做盆栽生意,金国强占了汴京后,他祖父没能逃走,就继续在金人的统治下经营买卖。即便金人曾经那样欺侮我们大宋,可对于子民来说,谁能容他们安生乐业,便跟着谁。若不是因为金国亡了,蒙古人又不喜欢花草盆栽,他们一家或许根本就不会迁移来临安,即便他们曾经也是宋人。”   “好啦,我们暂时不说这些了,别再一副阴雨愁容的,我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过来,我们俩结一下账目吧。你看,这批货停塌了我十五间塌房,三个月,得算一百五十万钱。还有翻译,舟工,这些人的工钱,我算算……”   白栎噗嗤笑道:“你不用算啦,总共赚了一千五百万不是?咱们一人分一半,好不好?”   “嗯?小白,你确定你愿意分给我这么多?”   “为什么不愿意。其实,这笔钱本来就应该是你一个人赚的,不是吗?你完全可以去银号借来五百万钱买下这批货,然后再倒卖给阿尤布人。货是你靠自己的地盘承下来的,塌房也是你的,人也是你的,连买家都是你认识的。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白白拿你这么多钱,我才应该不好意思呢。”   “我?我光是要管理这座黑市就已经够累了,实在没有更多精力再来搞这些黑矿买卖。小白,既然你已经学会了这倒买倒卖的本事,你考不考虑,辞了你那份完全没有钱程的工作,来我这儿,专门帮我做这个生意。”   “为什么是我……这么大的生意,你信得过我这个外人?”   “什么外人,你不是我未来娘子吗?”汪星泽又没脸没皮起来。   “少来啊,你不要以为花这么一点点小钱,就可以买到我的心!”   “一点点小钱?哇,小白,你才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就这么飘了。一千五百万,都变成一点点小钱了。”   “对于我是巨资,对于你可不是小钱么。汪星泽,你要这么想有个娘子,你为什么不像那个扶桑商人一样,花个几十万就能买个辛夷姐姐那样的大美人了。”   汪星泽故作姿态道:“我才不要花钱买娘子呢,那有什么意思啊。别人都不懂,我其实还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我希望我未来的娘子,不只是因为倾慕我的才干,更因为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和我有着很多美好的往事,彼此割舍不下,恋恋不忘之后才选择嫁给我的。”   白栎笑着呸道:“臭不要脸!还以为自己是活在话本里的书生俊秀呢!既然你有这种理想,就更不要找我啦,因为我和你一点美好的往事都没有,只有一堆心惊肉跳的往事。”   汪星泽想了想,眉头微拢道:“小白,你既然已发达了,你打算拿这么大一笔钱去做什么呢?”   “首先,肯定是要拿去赎青儿啊,我可爱的青儿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呢。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了。这么多钱,我不敢拿回家,要是被爹发现了,肯定要怀疑我干什么坏事了!我想,我应该会拿去存银号吧,哪怕每月给我五厘的利钱,我都用不完了!”   汪星泽气得跳起来打她的头:“傻丫头!你是不是傻啊!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富人是要去借别人钱的,你倒好,还想着把钱拿去借给富人!听我的,别拿去银号存着,反之,你还要趁着此刻的这个威风继续借钱!然后拿钱去买个你喜欢的大商铺,找个可靠的人当掌柜,从此供出个金山银山,这才叫有出息。”   白栎听这话有理,于是挠着头,开始想,自己应该买个什么商铺。   “哎呀!我知道了!汪星泽,你再帮我写封信,我还要再借三千万!”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此处是怡红院最美的地方,流花榭。流花榭不但有着天然清潭飞瀑的景致,更因整条长廊皆缀有风铃,微风拂过,清脆的铃声叮叮作响,而成为了风流客们白日里最爱流连消遣之处。   “你……你……你就是要买我怡红院的那个白姑娘?你不是之前那个那个那个,如意楼送外食的那个丫头吗?”艳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来人,嘴巴张得比赤枣都大。   白栎喜滋滋地点着头:“艳娘,我听说丰乐楼的佟掌柜才肯出三千万钱,我出三千五百万,而且不赊账,现结。”   也是老天爷帮忙。怡红院本来生意大好,前程似锦绣繁花。谁知竟在最热闹的花魁大会上闹出个行刺皇帝的大案,虽说皇帝没治怡红院和艳娘的罪,可受了这样大的影响,怡红院哪里还可能重新景气?艳娘受此打压,也不再做其他打算,只想早些贱价卖出这个负累。   只见艳娘紧蹙眉头道:“现、现结?白姑娘,你不是在耍弄艳娘吧?你真的有三千五百万现钱?等等,到底是你要买,还是你们家的宁先生要买?若是你们家宁先生要买,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怎么着,嫌弃我艳娘粗陋,不配和你们家宁先生说话,就单派你来打发我了?”   白栎羞红着脸道:“真的是我自己要买啦,和我们家宁先生没有半点关系。”   “白姑娘……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咳咳咳,我们临安人就是这样的,藏富于巷,深藏不露,像我这样低调有内涵的临安富户,其实还是有很多的。哎呀,艳娘你只管和我签契同就好了,钱我一子也不会少你的。”   “就算再低调,也不至于低调到去当跑腿丫鬟吧。不行不行,你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一张嘴就说要给我三千五百万钱。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是偷来的呢,万一是……总之你不说清楚你这钱财的来历,我是不会卖你的。”   白栎撇撇嘴,抿了口茶,忐忑地撒起了谎:“既然艳娘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其实呢,这笔钱不是我的,是我认的一个哥哥的,他在外头做些很辛苦也很见不得人的生意,赚了钱,就想找法子给它落实下来。艳娘你放心吧,我哥哥真的很有钱的,我只是他的一个傀儡而已啦。”   艳娘捋了捋发丝,似乎是相信了白栎所说,但还是谨慎道:“这样,也好。只要你叫你的那个哥哥过来和我聊一聊,我便同意卖与你们。”   “好、好吧……”   得了这个口子后,白栎立即去请了汪星泽过来。   “什么?小白你,你居然要买下怡红院!你要当老鸨子吗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不买怡红院买什么,怡红院是离我们如意楼最近的大商铺了,我可不想买一个离得天远地远的,上班时候还要分心。而且,青儿对怡红院也很熟悉了,买下来给青儿做主料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都有怡红院了,你还想着回如意楼上班?”   “你懂什么!宁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定要等她回来!”   虽然汪星泽不免把白栎又教训了一通,但还是硬着头皮去见了艳娘。   没想到,   两个江湖老油条一见面,那真是天雷动地火,热红翻飞云,整得流花榭生生变成了流星榭。   当然,这些都没叫白栎见着。   最后汪星泽是红着一张老脸、衣裳凌乱出来的。   “哎,这个艳娘真是可怕,都要被她调戏死了。小白,我为了你这遭,差点失了贞操啊!你可怎么赔我!”   “说这些干嘛,正经事办好了没有?”白栎只关心她的买卖。   “呐,这是你要的契同!拿去签字吧,未来的抠皮老鸨子!哼,一点都不知道关心我!”   白栎掩着嘴,望着汪星泽委委屈屈离开的背影,硬撑着没笑出声。   “想不到,你这个老滑头也会有今天……不过,谢谢你呀,老滑头。这下,青儿和我,都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第27章 梦仙游   本期余额:负的一千五百万   就在白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怡红院大东家之后,她也立即进行对怡红院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首先就是改名。   怡红院,太粗俗了,改掉改掉。   改成了邀月楼。   不错,这正是她当初与宁珝初遇的那座水亭的名字。   然后就是扶青儿当掌事。   “什么?我来当掌事?表姐,你不要把老鸨子说得这么文雅好不好?”   “青儿啊,你不当,谁当,这儿根本就没有我信任的人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表姐啊,我才十四岁,怎么镇得住这么多的大姑娘?表姐你还是换个人吧,再不然,我们还把艳娘请回来?”   白栎琢磨了一会儿,忽想到另一个优质人选。   “青儿,你去把依依姑娘请过来。”   依依这个人,虽然脾气坏,嘴又毒,但是好在性情直爽,不会有弯弯肠子。而且如果她当了掌事,估计也不会对惊鸿好到哪里去。那么也不需要白栎表演坏人,惊鸿这个吃霸王餐的自己就会离开了。   是的,白栎居然还念念不忘惊鸿之前吃的霸王餐。   “依依做掌事,青儿还是账房,如此维持旧状也好。毕竟我对开青楼还是一窍不通的,我若贸然照自己的想法改造太多,也许只会适得其反。怡红院因为之前那件行刺案,生意本来就已经很差了,万经不起多余的折腾。不过,我还是想把怡红院,啊不是,邀月楼的内部装饰修缮一番。红红艳艳的,实在俗气。只是,不知改造内饰还需要多少钱……”   正在白栎津津有味地思考着邀月楼未来的钱程时,如意楼的团儿跑来了。   “小白姐姐!小白姐姐!”   “团儿,你怎么过来了?”白栎有些害怕地看看团儿身后:“是沁微姐姐找我有事吗?这个点儿,应该没有人点外食吧。”   然而团儿带来的是另一个更震撼的消息:“小白姐姐,是宁先生和姜姑娘回来了。”   !!!   白栎赶紧理顺头发,还往身上抹了一捧茉莉香膏。   天哪,要是让宁先生和姜姑娘两位女神知道自己已经堕落成了怡红院啊不是邀月楼的妈妈,自己的清纯形象还要不要了。   “团、团儿,你可要乖啊,一会儿我们见了宁先生和姜姑娘,你可给我记着,什么都不许说。要是让宁先生知道了我在这边混的事,我定不饶你。”   团儿嘟囔道:“有必要这么谨慎吗,连沁微姐姐都开始怀疑你了,小白姐姐你以为你还可以隐瞒多久。”   “呸!我只是暂时来这边赚些闲钱而已,以后我不会经常往这边跑的。我的心,还是留在如意楼和宁先生身边的。”   啊,宁先生!啊,姜姑娘!   两位仙子终于下凡回人间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白栎简直是转了一百八十个圈儿才回到如意楼。   二楼禅房里,宁先生和姜墨兰正在给各位姑娘派送礼物。   “先生!先生!你终于回来了!”白栎几乎想扑到宁先生的怀里以诉相思,虽然她只敢扑在裙下:“先生,你这一走两个月,对我来说简直漫长得像两年!不,像二十年!”   “噗,白姑娘你快起来。”宁先生看到白栎这夸张的样子,不禁笑靥如花:“姑娘们都要笑话了。”   白栎还是呆呆地望着她:“为什么感觉先生的这个样子,莫名的酥?”   沁微忙道:“小白啊,先生给你买了好些礼物呢,你快起来看看。”   “什么礼物?”   “有一件鹅黄色梨花刺绣短褙,还有一条杏色绣水仙大洒金裙。”   “好漂亮啊!谢谢先生!”   姜墨兰也过来扶着白栎道:“白姑娘,我也有礼物送你。”   “姜姑娘……”   原是一盒石榴珠口脂。   “我给咱们楼的姑娘每人都买了一份,一共三十份。沁微姐姐,要麻烦你帮我分传一下了。”   白栎颇为讶异地看着姜墨兰。没想到,姜墨兰如此善做人情。那些姑娘们之前对她敌意那么大,她还想着要给别人带礼物。   沁微没敢收,而是甚为愧欠地看着宁先生:“先生,姜姑娘,只怕,这三十份口脂都要送不出去了。”   宁先生便问:“怎么了?”   “先生,你不在的这两个月,发生了好多事。我们的谢大当家,把二十四个姑娘,折腾得只剩五个姑娘了……”   宁先生听了,只是颔首不语。但姜墨兰就被惊到了。   “怎么回事……那些姑娘们去哪了?”   “去了涌金楼,丰乐楼,熙春楼,还有一位辛夷是直接嫁人了。”   宁先生笑问道:“辛夷嫁人了?嫁的什么人?”   沁微答:“嫁了个扶桑商人。据说,还是白姑娘给介绍的。”   白栎忙左右摆手:“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姜墨兰还在纠结:“为什么都走了?还走了那么多?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沁微道:“还不是因为谢先生惰于玩乐,玩忽职守,成日成日地放假,生意都折腾没了。对了,连孟天歌都走了,最近送外食的只有小白一个,也招不到新人。我便撤了许多外食的单子,改在玉质轩卖堂食。”   宁先生依然笑着:“改得好,既然生意都这么差,客人也没几个,就顺着谢先生的意思,再推放几天假吧。”   沁微急了:“还放假?先生!连你也被谢先生传染了吗?我们这是要准备关门睡大街吗?”   宁先生翻了翻墙上的挂画,胸有成竹地应道:“今儿是七月六日,明日正好是七夕佳节,自然要放假。再过五日,便是七月十一日,董公子要在涌金楼办新的斗茶大会,我已应邀参加。这段时间,楼里的生意都不需要顾及了。沁微和姜姑娘就陪着我一道练茶。要知道,这次的斗茶大会,与往年不同。”   沁微道:“有什么不同啊,反正每年都是先生你夺冠的。”   “这一次,就很难说了。董公子为了斗倒我,请来了径山寺的扶桑名僧,南浦昭明。”   姜墨兰若有所思地:“南浦昭明?”   宁先生继续道:“正是。南浦昭明曾在净慈寺修行,如今是虚堂智愚禅师的首席茶礼。此僧茶艺高超,见者无不惊叹,可以说是今年斗茶大会一匹最不可忽视的黑马。”   【南浦昭明,日本名僧,曾在临安净慈寺拜虚堂智愚为师。后虚堂奉御诏主持径山法席,昭明亦追随至径山续学。在径山五年间,南浦昭明不但勤研佛学,且认真学习径山茶的栽制技术和寺院茶宴仪式,于咸淳三年辞山归国。他在归国后带回中国典籍多部及径山茶宴用的茶台子、饮茶道具等,传播径山寺的“点茶法”和“茶宴”礼仪,从而将宋代禅院茶礼完整地传入日本,使日本茶道更趋规范。其中《茶道轨章》《四谛义章》两部被后人合并为《茶道经》,直至经日本茶道创始人千利休改造成日本茶道。可以说南浦昭明正是今天日本茶道的源头。其师父虚堂智愚乃南宋著名禅僧,曾在育王寺、净慈寺、径山寺等名寺大院讲学,道倾东南,僧徒众多。后受高丽国王延请居住高丽八年。南浦昭明回日本后,也保留下了虚堂智愚的众多书画作品。】   白栎却抢着表现道:“先生先生!你要练茶啊,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啊,我也想学茶艺!”   “当然可以呀,白姑娘若有兴致,能参学一二,也是极好的。” 第28章 睿思新   沁微和兰舟受了宁先生的命令,关了大门,然后把仅剩的五位茶女姑娘和谢楷请到了清深堂。   宁先生先是对五位茶女姑娘解释了一番如意楼的变动。虽未详说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不再需要以色相陪客取乐的茶女,但如果姑娘愿意留下,做个清倌茶博士,她仍然愿意盛情相待,并且还涨月钱。   “即便是丰乐楼的茶博士,月钱也不过七千钱,但若愿意留在我如意楼,月钱便涨到一万钱。只是,茶博士就是茶博士,不是别的。茶博士应有的学问和素养,都必须要培养起来。”   五位姑娘听到这个后,有两位选择了离开。宁先生便唤沁微和兰舟给她们奉上了一万钱的饯别礼金。   最后只有雪铃,海桐和茑萝三位选择了留下。   “从今天起,楼内要进行内饰改造,三位可先带薪休假。七月十二日起正式开始新的工作。”   又与三位未来的女博士嘱咐了些应参学的内容后,宁先生给她们奉上了几份从建州带回来的礼物,多是各色精致的衣裙钗饰、胭脂水粉。   “珝儿,你都给姑娘们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我呢?”在一旁摇扇的谢楷插嘴道。   “哪里就能少得了表哥你的呢,你看,这是不是你要的那份湖田窑?”   宁先生给谢楷奉上一盏青白釉印花蟠螭带盖茶碗。   “工艺确是顶级的,只是,还是太俗气了。”   湖田窑都嫌俗气,这个谢楷还真是好沾清高。   “珝儿,你难得去一趟建州,怎么就带这么些不上档次的东西回来。”   宁先生故作神秘道:“有上档次的,但也不给你。”   “不给我?哼,我才不稀罕呢。只怕是捡了一堆破片烂块,不好意思给我看见吧。论茶艺,我是不及你的。但论鉴宝,你可就远不及我了。”   宁先生盈盈一笑:“噗,表哥,不瞒你说,我这次在建州还真得了一件罕世的珍品。本来呢,我是想要给你这个窑痴的。可后来我转念一想,若把这件珍品送给琴姑娘,兴许,更有意义些。”   谢楷紧张道:“给……给琴姑娘?你想做什么?”   “表哥,你心悦琴姑娘这么多年了,却始终不敢提亲,连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都为你操碎了心。这次,借着这份珍宝,我定要把表哥你的终身大事给定下了!”   “珝……珝儿!你别胡闹!”   宁先生兀自地招呼道:“兰舟,来。”   “诶,先生。”   “兰舟,你速速把这盒曜变盏送到琴姑娘府上。”   “是,先生。”   谢楷慌忙拦截道:“珝儿,你说什么!你竟然买到了曜变盏!曜变盏啊,这可是皇家大内都没有几件的罕世奇珍,你怎么得到的!”   宁先生傲娇道:“表哥,你不必管我是怎么得到的,你只说,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曜变盏给琴姑娘,琴姑娘会不会就答应了与你的婚事呢?”   谢楷却道:“她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杀到她家里去要回来!珝儿,干脆你别送她了,你送我吧!”   “那不行,这宝物到了你手里,岂不更是助你玩宝丧志了。除非,你同意我,立即去琴姑娘家求亲,我就送给你。”   谢楷胀红着脸,考虑了许久,才来了一句:“我就不信你真的能有曜变盏。除非,你先给我看一眼,我验证是真的了,我就答应你。”   “好。兰舟,打开来,给我们的谢大当家好好看看。”   只见兰舟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来,以丝巾裹出一只色泽浓厚的黑釉茶盏。   谢楷颤栗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曜变盏?据说举国上下现存不到五件的曜变盏?”   白栎难得看到向来稳重老道的谢楷如此激动,便也好奇地望向那茶盏。   只见茶盏外表虽是浑厚凝重的黑釉,但盏内却是一片蓝紫色星空,随着午后阳光的折射,盏内发出的是极度精致华美的七彩宝光!宝光灼灼耀目,变幻莫测,好似真的有一整片星空在茶盏内光耀荡漾,间或还杂有幽幽的金色结晶泛过,实在是美妙绝伦!   【此处是根据现存日本京都大德寺龙光院的曜变盏所披露的照片进行的描述。目前全世界仅存三件曜变盏,且这三件全部藏在日本,被日本奉为国宝。而泱泱中华却无一完盏传世,只有几片残片。】   谢楷见到如此珍宝,惊叹得再也说不出一句俏皮话,只定定地凝神不放。   “怎么样,表哥,你看这品相,像是假的么?”   谢楷猛地一捶桌:“我这就上琴府提亲去!”   宁先生又是好笑又是慨叹地应道:“总算是能把表哥嫁出去了!” 第29章 竹枝词   翌日,便是临安市民自入夏以来,最最期待的七夕佳节。   贵臣宫姬们白日里就已经披金戴翠,前往灵隐寺观赏摩侯罗像。妇人们相偕着在聚景园轻尝秀莲新藕,蜜枣甜瓜。小儿女则纷纷换上荷叶裁衣,栉发快浴,结伴而乐。   那那些未婚配的青年男女呢?   别急,都在家里憋着劲儿地妆扮修容。   毕竟晚上的约会才是重头戏。   不过这一切,和白栎都没有丝毫关系。   七夕佳节,她家花铺子最忙碌的一天。   “栎儿!栎儿!你那一袋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快些过来外边守着,我要出去一会儿。”白老爹在店里吆喝着。   “没有呢,爹爹!你又有什么事要出去呀,就不能等这批花灯做好了再说嘛。”   没错,花灯。   今晚定情约会的青年男女们最需要的道具,西湖上的荷花花灯。   可赚钱了呢!   “哎呀我不管你了,那你就先做完里头的再说。若有什么事,你叫姑姑过去帮你。”   白姑姑和青儿也坐在白栎家的店里,一刻不得闲地帮忙拈着花灯。   白栎把内院的那袋花灯拈好后,出来一看,还有十几袋莲花等着她呢,顿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只得搬来小板凳,与白姑姑和青儿一道继续。   白姑姑看见白栎到了眼前,就忍不住要聊起闲话来了:“栎儿,姑姑听说,你最近结识了一位很英俊又很有钱的小相公?”   “啊?”白栎一下就明白过来是青儿出卖了她:“没、没有啦,姑姑,并不怎么英俊,也不怎么有钱的啦。”   “还不怎么有钱?都能买下怡红院了,还不叫有钱,那要什么样才叫有钱?栎儿啊,听姑姑一句劝,其实男孩子年轻时长什么样无所谓的,反正等过了十来年后他们就都是又丑又胖的了。有钱,有本事,还舍得让你享受,这才是最重要的。”   “姑姑放心,栎儿心里自有计较。”白栎打着哈哈。   “表姐,今天那个汪公子没约你吗?”青儿嬉笑道。   “去去去!小丫头瞎掺和什么热闹呢。”   “对啊,栎儿,你今晚准备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自然是去西湖畔卖花灯啊。”   “怎么回事,栎儿你在如意楼待了那么久,一个相好的公子都没有吗?啧啧啧,栎儿啊,姑姑可太为你担心了。”   白栎只是傻笑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过七夕节这种事情,她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从小到大,所有的节日都是她家生意最忙碌的时候。   只是,如果今晚汪星泽真的来约自己,那要不要去呢?   他毕竟是自己和青儿的大恩人,陪他去走走逛逛,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汪星泽……你会来找我吗……”   这种期盼一直持续到了戌时,白栎还是没有等到汪星泽的身影。   “也许,我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玩笑取闹的小丫头吧。呵,我真傻,居然会以为他之前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怎么这么傻啊!他才不会是真的看上我吧。”   失落过后,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爹爹,我去苏堤花港那边儿摆花灯吧。姑姑和青儿已经去了白堤。”   白老爹数了数店里的库存,安排道:“你多带些吧。白堤的游人向来没有苏堤的多。车里已经装了四百个了是不是,那你再加两百个。”   “哦,好吧。”   灰溜溜地赶着车前往苏堤花港。   街上双双对对、欢情妙采的热闹景象,更衬得白栎落寞不堪。   “唉……”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为了钱,为了生意,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在花港上吆喝招客。   “来来来,诸位快来看一看咯,新摘现制的莲花花灯,带许愿笺和牵引线,只需二十文一盏!”   “终于有花灯卖了,文公子你快看!喂,给我来两盏!”   “好咧,姑娘。”   “那个卖花灯的,你过来。我们家老爷说要买五十盏,你扎好后送到我这条船上来。”   “好的好的没问题!”   “嘁,才买五十盏,穷户一个还爱现。姑娘,你来,我们主人要同你定一百二十个!”   “哎哎!您稍等一会儿,这就好,您是哪一条船上的?”   白栎逐渐喜笑颜开,辛苦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其实等的就是这种游船画舫上的大客户啊。   六百盏花灯很快就兜售一空了。   望着西湖内的盏盏花灯,幽幽水流,熠熠火光,白栎不觉叹息道:“唉,连花灯都是成双成对的,太打击人了。”   看着逐渐漂远的花灯,白栎眼波氤氲,也不知究竟是何故。   这时,突然听到湖面上的一条画舫上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有人投湖啦!有个姑娘跳湖里去啦!”   “怎么回事,是谁家的姑娘啊?”   “听说好像是如意楼的茶女,因为被家里强迫着要相亲嫁人,委屈了想不开……”   白栎连忙撇下花灯,冲上前去围观,不想甫一靠近,便瞧见湖心中隐约似乎是雪铃姑娘的白衣!   “雪铃姐姐!!!”   顾不得那么多的白栎猛然扎进水里,一心想要救下雪铃!   “咕嘟咕嘟咕嘟……”   未待白栎游近,那女子已被几位热心市民拖至了湖心岛上。   白栎也只得顺水游上湖心岛,全身湿透地奔上前去:“雪铃姐姐!雪铃姐姐!”   不想那女子却不是雪铃,而是之前早已去了丰乐楼的锦葵。   白栎愣愣神,想到锦葵为人颇为孤傲自大,虽不知究竟是为什么缘故而投湖自尽,但换自己是她,定不想让已经分别的白栎看到目前的窘相吧。   于是悄然隐去,并不敢上前问询更多。   “还好锦葵姑娘也得救了,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哎呀糟糕,我方才太急了心,竟一下游到了湖心岛,这下不会又要再游回对岸去吧?”   正在白栎犹豫是否要再度游回对岸时,前方却缓慢漂来一条饰有粉纱的彩船。   白栎忙轻声呼喊:“船家、船家!能否捎小女一程,小女只求回苏堤岸上。”   船家听见白栎的招呼,便也摇起桨朝白栎驶来。   白栎开心地上了船:“谢谢船家。”   船家笑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小姐吧。”   白栎又走进船舱,正想拘礼道谢,抬头一看,无比惊喜:“多谢小姐相助……咦?宁先生!”   宁先生上来扶起白栎:“白姑娘!白姑娘你怎么……怎么湿了一身?这可多不好呀,兰舟,快拿汗巾来给白姑娘擦擦身。”   兰舟笑道:“小白,你这是刚夜泳回来吗?”   白栎颇不好意思:“我、我……方才有位姑娘寻短见投湖,我便下水想去救她。”   宁先生叹道:“原来是这般……白姑娘真真是侠义心肠。”   兰舟不免打趣道:“要我说,白姑娘可真是身手了得,从最近的苏堤那儿游过来,只怕也要费不少力气吧,寻常姑娘家可没几个做得到的。”   白栎谦虚道:“我自小在西湖边长大,游这么长的距离,算不得什么。”   兰舟道:“可是能有这样功夫的姑娘,只怕在西湖边儿上也是少的吧。莫非白姑娘你经常没事儿就往水里扎几下,才练就出这样的功夫?”   宁先生严肃道:“兰舟,不得再无理,还不快去为白姑娘擦擦身。”   “是,先生……”   白栎只得道:“不妨事,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兰舟姐姐。”   擦干净了脸上和项上的水珠后便将汗巾还与兰舟。   兰舟道:“这样就完事了?你也不怕着凉?”   白栎答:“这天这么热,身上湿点儿还凉快呢。”   宁先生看到,接过了汗巾,体贴地为白栎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弄得白栎心神荡漾。   宁先生又笑道:“也是有缘,恰好我今日游湖经过此处,能捎白姑娘一程。白姑娘,今夜夜景如此美妙,不如你我继续坐船游玩?”   “能与先生结伴同游西湖,乃白栎三生有幸啊。”   “我们下一站要去往孤山竹阁赏清月碧辉,白姑娘可有兴致?”   白栎点头如捣蒜:“今夜的孤山竹阁简直再美不过。”   “只是期望今夜千万莫下雨,那样错失了月色美景,就可惜了。”   兰舟忽然噗嗤笑道:“若此刻下了雨,才叫个妙呢。”   “兰舟,你又胡言什么?”   “真的啊,先生。方才小白登上先生的船时,我就想起了白娘子与许仙初遇的场面,若下了雨,先生定要赠小白一把伞,岂不是那话本上的传说再现人间?妙就妙在,小白姓白,应了白娘子,先生单名一个珝字,应了许仙。哎呀,这究竟是老天爷怎样的一番有意安排呢?”   白栎似乎被兰舟说中了心事一般,再不敢回应。只低着头,怯生生地拨弄着裙角。   宁先生便软软安慰道:“白姑娘别理她,她就是个不懂事的浑丫头,说话从来不经前后思考的……”   就在这时,   哗啦啦啦!   似乎是雨泼湖面的声音。   兰舟跑到船舱外一看,嚷嚷起来:“哎呀!这天还真说不得,说下雨就真的下雨了。”   白栎开心地笑了:“雨中游湖,也别有一番滋味呀。”   兰舟招呼二女道:“是呀是呀,先生、小白,你们快出来看看,这雨下起来后,拍打着湖上的花灯一晃一晃的,简直太有趣了!”   “说起花灯,兰舟,咱们方才在白堤买的花灯是不是还没放呢?”   “先生不是说要到孤山才放么?”   “雨这么大,多半是难收了。孤山就不去了,马上就把花灯拿出来放吧。白姑娘,你也挑一盏花灯,许些心愿?”   “好……”   花灯捧来一看,白栎忍不住笑了。正好是自己家卖的货。看来应该是姑姑和青儿卖给先生的。   宁先生选了开得最盛的一盏花灯给了白栎,自己则挑了一盏有些衰败的,提笔沾墨,在许愿笺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首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也不知她是因何故如此惆怅,本应溽热的夜,此刻也因这几行空灵淡荡的行书添得清凉。   “哎,先生你看,西湖对岸好像没有下雨,怎么就我们这下。”兰舟站在船头,淋着雨,还很兴奋地说道。   宁先生笑道:“这叫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抬眼望着这水波横清的西湖,望着那烟雾缥缈的远山,白栎心有所感,略一沉吟,便提笔在花灯上写下一行质朴娟秀的小楷: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花灯随着雨打漂落去,白栎与宁先生忽然相视一笑,彼此的心境却在这一刻放晴了。 第30章 苏幕遮   七月流火,暑热消退。   而在这个仲夏时分举办斗茶大会,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姜姑娘你看,涌金楼前好多人呀!”白栎兴高采烈地拥着姜墨兰。   “只怕都是想进去瞧热闹的,不过既然这个点儿了人们都还没进去,想来这次的斗茶会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没错,于是白栎和墨兰也被门前的伙计拦了下来。   直到兰舟挥着长袖赶来相迎:“哎呀,让开让开,这两位是我们的嘉宾。姜姑娘、白姑娘,先生让我来接你们进去。”   白栎道:“先生已经到了么?”   “先生早到了,这次的点茶会比较特别,只有经他们涌金楼的董大公子邀请的人才能进入,所以先生便叫我来接你们。”   大堂内早已座无虚席,诸多官人相公在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在兰舟的指引下,白栎和姜墨兰只得坐在一个角落的桌旁。   才饮了一口茶的工夫,白栎就见到了好些熟面孔。   坐于前桌的,是谢楷和一位气质高洁的白衣女子。认真瞧去,那白衣女子端的是一副风情月意、雨恨云愁的倾城之姿。   “姜姑娘,坐在谢先生身旁的那位姑娘是谁啊?”白栎小小声问道。   “那个?那个就是琴姑娘。”   “琴姑娘?这么说,谢先生的好事要成了。”   “那是自然,虽说琴姑娘是御史大人的千金,但我们谢先生和宁先生的来头也不小啊。”   再前一桌的,便是辛夷和她的扶桑相公。   这么想来,辛夷的这位相公应该也是位茶商?   难怪之前非要在茶楼寻觅娘子呢。   再前前一桌的那一对,好像是……   汪星泽和艳娘!   什么鬼!   白栎差点一拍桌站起来!   “汪星泽,你……”   当然面上还是要装得若无其事。   在等待比赛开始的空隙,姜墨兰颇有闲致地与白栎八卦起来:“小白,你看到辛夷了吗?”   “看到了,是那一桌吧。”   “她方才好像也看到我们俩了,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真是可笑。”   “我猜啊,她是怕叫她官人看到了姜姑娘,她便相形见绌了。”   “小白又浑说了……”   “嘻嘻。姜姑娘,你看看那一桌,那位姐姐好像比她身旁的郎君要长上好多岁吧?”白栎指的正是汪星泽和艳娘那桌。   “那不是……那不是怡红院的艳娘吗?对了,我听说怡红院转手了,让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少年,我猜,定是她身旁那位了。”   “哈哈,也许是吧……”白栎只得假笑道。   “我以前就听说艳娘最喜欢养一些年纪比她小的少年做男宠,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只不过,这位少年看着颇显英气,不太像是做男宠的。”   白栎越听越不自在,便转移了话题,与姜墨兰聊起了一些其他的临安名流。   直至申时正,斗茶大会正式开始。   “快看,先生来了!”   只见宁先生身披素帛,以上届冠军的身份,为第一位打擂台的选手献上一捧木香花。沁微和兰舟两个则站在她身旁陪侍着。   而她面对的第一位对手,乃是丰乐楼派出的茶博士头牌,李灿。   第一轮比赛开始了。   只见两位选手分别捧出小盒,轻轻拍出茶粉,置入茶盏中。随后开始煮水,候时,点泡,将茶粉调和成清白状。一面调,一面添加沸水,一面用茶匙击拂。   台下众人皆屏息凝神,鸦雀无声,直盯着二人的茶盏不放。   姜墨兰点评道:“想要用茶粉调出这样清白状的茶汤,不练习个千万次是不可能的。”   不多时,台下开始有人议论:“宁先生赢了!你们看,李灿的汤花已经消散了。”   果真,李灿茶盏中的汤花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宁先生茶盏中的汤花仍然浮于汤面。   白栎问道:“原来斗茶斗的就是汤花持续时间长短呀?”   姜墨兰道:“通常斗茶斗的就是两样,第一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第二看汤色是否足够纯白如乳。”   白栎道:“汤花这个我倒还理解,可以计较出茶人的调粉功力。但汤色纯白如乳这个又是什么道理呢?”   姜墨兰道:“汤色考验的是茶人的制茶技艺,色纯白,说明茶质鲜嫩,制作工艺精湛。色偏青,则说明蒸茶时火候不足。色泛灰,则说明蒸茶时过了火候。色泛黄,则说明茶叶采制不及时。色泛红,则说明烘焙时火候太过。所以说茶汤除乳白色外,皆为下品。与这位茶博士的比试都犯不上比汤色,汤花就赢她了。你看,他的汤色都是泛青的。”   李灿已放下茶盏,微微欠身,算是示意认输。   在人群的喝彩中,又一位蓝衣公子翩翩而至。   姜墨兰又介绍道:“这位便是涌金楼的大东家,苏州的大茶商,董无念董公子。他有个绰号,叫茶疯子。”   只见这位董公子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若不是因其绰号疯子,谁会不赞其俊逸飘然。   “好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怎么偏生有这么个绰号?”   “因他玩茶玩得特别疯,普通的玩法,他可是从来都不稀罕的。他只玩一种,叫茶百戏。”   “茶百戏?”   “白姑娘看了便知,这可是少有人能玩得出的把戏呢。”   但见那董无念像唱戏般地作了个夸张的动作,将茶粉洒入一盏巨大的茶盏中,旋即注入沸水,再用茶筅击沸茶汤,瞬间,那茶乳变幻成了“涌金楼”三个大字!   白栎简直瞠目结舌:“我滴个亲娘!这也太神奇了!”   说着宁先生便含笑走来,也不捧盒子,也不置茶粉,只单手提一小水壶。观察了一会儿后,便将水细细地从不同方位分别倒入巨大的茶盏中。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待宁先生倒完水,手落壶下,茶盏中逐渐浮现的汤花是一张美人画像!实在令人惊叹,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能将汤花变幻出如此鬼斧神工的神人!   台下诸人这才恍似梦醒过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董无念也不免拼命地鼓起掌来:“宁先生技艺超群,是在下输了!在下输得心服口服!口服心服!”   “董公子承让了。”宁先生依然不骄不躁。   白栎也在台下激动地大喊起来:“宁先生!宁先生!你真的太棒了!冠军一定还是你!!!”   这一喊,马上把汪星泽吸引了过来。   “小白?小白你也来了啊。”   察觉到汪星泽的留意,白栎立马傲娇地坐下,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第三位上台打擂的,竟是那谢楷身边的琴姑娘。   “在下琴心眠,琴棋书画的琴,有心无力的心,无力则眠的眠。在下是第一次参加这斗茶大会,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这位琴心眠姑娘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斗茶常客,虽然点茶的神情一丝不苟,但动作迟缓,而且很是紧张。   “嘿,好了!”   直到最后,她突然站起来,大笑着把茶匙扔掉。   只见琴心眠的茶盏中茶汤纯白如乳,无一丝不匀不腻。而汤花泛过了整面茶汤,如白胶般紧紧咬住盏沿不放。   台下观众惊呼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咬盏吗?天啦,我以为咬盏的技艺早已失传了。”   看到众人追捧琴心眠的样子,白栎此时有些着急了:“先生怎么还没调好呢?”   宁先生仍不紧不慢地埋首于自己的茶汤中。稍迟才将茶汤调制出来,这一点,似是输了琴心眠一截。   但瞧去,宁先生的茶汤较琴心眠的要匀腻许多,且满溢整盏,色白纯净。   “宁先生也做出了咬盏!”   二女于是开始就汤花的咬盏时间较劲了。   “宁先生的还很紧实,琴姑娘的汤花,已有释散之意……”   “宁先生的汤花实在太美了,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何曾几回见……”   最后,随着琴心眠的汤花散成稀粥,宁先生再次大获全胜。 第31章 夜合花   “宁先生就是宁先生,放眼我浩浩大宋,论及茶技,可以说是毫无敌手。”   “宁先生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真是可惜了,若是生在大观、宣和年间,能与熊蕃、蔡襄等人并肩而立,定能有更多的造诣。”   “虽然此次比赛毫无悬念,但能亲眼一睹宁先生的茶技,实在是死而无憾矣。”   “不知宁先生还收不收徒,若是收徒,不知可愿意收下我这年过五旬的老朽……”   台下宾客声喧雷动,讨论的全是宁先生一人。   董无念走上了台,笑意盎然地说道:“宁先生的确不负江南茶仙的雅号。只是不知,宁先生可曾听过江南茶圣一说?”   “茶圣?”   “便是我们径山寺大德虚堂智愚禅师啊。不过,虚堂禅师今天没有来,而是派来了他的一名座下茶礼,南浦昭明禅师。不知宁先生可有兴致,与这位昭明禅师一较高下?”   在董无念的殷勤引荐下,一位披着灰袍,踩着草履的年轻僧人登上了台。但见那僧人肤白面净,气质如兰如玉,从容娴静。   台下再次爆发了连绵不绝的讨论声。   “昭明禅师!啊,想不到这次斗茶会还请来了昭明禅师!”   “纸窗竹屋槿篱笆,客到蒿汤便当茶。看经移案就明月,供佛簪瓶折野花。这首我喜欢的茶偈就是他写的。”   “我最敬佩的茶僧,与我最喜爱的茶仙,居然要当着我的面交手了,啊啊啊啊啊!”   宁先生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两手空空的昭明,若有所思地对身后的沁微和兰舟耳语了几句。只是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昭明禅师,小可久仰尊名,也拜读过禅师的所有著述。今日何其有幸,能与昭明禅师切磋茶技,还请禅师不吝赐教。”   昭明朗朗而答:“出家人没有输赢之心,董施主只是请小僧前来为宁施主点一盏茶,小僧只希望宁施主不会嫌弃小僧的茶品简陋。”   “怎会、怎会。昭明禅师,请。”   虽然昭明表现得非常谦逊和顺,但宁先生依然不敢轻敌,依然神色凝肃。   “先生,给。”   沁微为宁先生献上了一团模印着龙腾凤翔纹的茶叶,茶芽细毫如丝,色泽莹润如玉,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观众瞬间沸腾了!   “这这这……此茶莫非就是……”   宁先生很是傲然地对台下宾客示意道:“不错,这,就是龙团胜雪。”   “龙团胜雪!宣和茶圣郑可闻所制的龙团胜雪!”   宁先生既是对宾客也是对昭明介绍道:“此茶以银丝水芽精制而成,每枝茶只取其芯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其制方寸新銙,有小龙蜿蜒其上,所以号:龙团胜雪。”   “这可是旷古奇闻、空前绝后的茶之极品,且早已绝迹于市!宁先生,你是在哪里收到此茶的?”董无念也有些坐不住了。   宁先生浅笑不答,一个眼神示意后,沁微将龙团胜雪切成两份,其中一份呈给了对面的昭明。   “昭明禅师,既然我们要斗茶,就应该用一样的茶叶,对吧。昭明禅师,虽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我们大宋的龙团胜雪茶,但想来以禅师的造诣,无论调任何茶,都不会有问题的。”   昭明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宁先生的茶叶。   看到对手已经入套后,宁先生十分满意地拨弄着桌上柴火,有些炫耀地对董无念和台下宾客解释道:“往日我们点茶,总喜欢等一沸二沸三沸,鱼目微有声为一沸,沿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但古茶不同。古茶因年代久远,虽经精心保存,总难免受潮枯黄,最重要的,是古茶的味道与我们今日所品的,已相去甚远。想要让古茶重新焕发出今人喜爱的味道,须得用特殊的方式。”   “特殊的方式?”   “必须直接上三沸!”   说完这些,宁先生咬紧唇瓣,直接揭了壶盖,将沸水注入茶盏之中!   身旁的沁微和兰舟都急了:“先生仔细烫了手!”   再来不及了,宁先生已经烫坏了自己的右手,红肿肿的一片,可她面上却无丝毫惊惧之色,手上的动作也无一分颤抖。   “想要点出一盏真正的古茶,又岂能在乎烫手这样的小事。董公子,请。这一盏,便是当年徽宗最最贪爱的贡茶,银丝冰芽。”   董无念接过茶盏一看,茶叶根根都如银丝一般闪耀着如雪光芒,仿如梅香暗吐的芳林,仿如新雪初霁的长廊……   啊,上天了!   董无念已然无话可说。   宁先生便将挑衅的目光投向昭明。   “昭明禅师,还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这世间罕有的极品茶叶。”   “小僧不敢。”   古茶毕竟是古茶,普通茶人即便得了古茶,也不敢轻易调制。因为古茶确实难调,一不小心,就能尽毁之。想要将古茶复原已实属不易,宁先生能琢磨出这一点,令古茶焕发出全新生机,已足够令人惊叹。不懂古茶的扶桑禅僧,又将如何应对?   正当众人都在纷说宁先生此着实在一绝,为昭明而捏把汗时,昭明却忘神地注视着窗外远方的晚霞落日。   暮夏的橘粉色霞光澄澈清透,似乎为西湖与山树都披上了柔软的彩纱。   “阿弥陀佛。有智大丈夫,发心贵真实。心真万法空,处处无踪迹。所谓大空王,显不思议力。况复念世间,来者正疲极。一茶一汤功德香,普令信者从兹入。”   昭明观景有感,随手一调,便将茶汤调成了天空般的青灰色。   “这、这是什么茶汤……”   “昭明禅师这是彻底放弃了吗!”   白栎看到这里,也极为惊惑。   方才姜墨兰已说过,汤色考验的是茶人的制茶技艺,色纯白,说明茶质鲜嫩,制作工艺精湛。色偏青,则说明蒸茶时火候不足。色泛灰,则说明蒸茶时过了火候。色泛黄,则说明茶叶采制不及时。色泛红,则说明烘焙时火候太过。所以说茶汤除乳白色外,皆为下品。   可是昭明,却敢调一盏青灰色的茶?!   昭明又对沁微笑道:“可否借姑娘发间的那朵橘色小花一用?”   沁微迟疑着,在得到宁先生的许可后方把发间的小花递给了昭明。   昭明将小花摆至茶汤左侧,然后亲自献给了宁先生。   “小僧这一盏,只是随性而调,并没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名字。既然茶色与此刻的晚霞交相掩映,溢彩呈辉,不如就叫夜合花吧。这,便是小僧心中最美的茶。”   宁先生怔了怔,还不敢试试这茶汤。   “小僧以为,茶之最高境界,是要合乎人的心意。人的心意是什么?然则人不同,心意也不同,所谓心随境转。合乎心意,是让人起意,而不是去寻找对方本来的意在哪里,然后迎合之。我等茶人,若为迎合他人心意,而恪守成规,只怕,才是失了茶和美的本意,也失了人的心意。”   宁先生听完,也有些动容,便泯了一小口,不想这一小口,却是滋味甘滑无比,不禁又饮半盏,最后更是贪婪地全部饮完。   “阿弥陀佛。宁先生,能喜欢小僧的这盏夜合花,一切足矣。”   董无念在旁看得愣神,忙呼道:“宁先生!宁先生!你也该给我留一口啊,不然我如何判定你二人的输赢?”   宁先生却笑道:“还判什么,我自己的茶,我自己还不清楚么。是我输了。昭明禅师的茶,才是真正的艺之臻品,亦是这世间,最最醇滑,最最纯净的。摆脱了世俗的界定,藐视了陈旧的规则,以最美的形态,返璞归真。这样的茶,才是最好的。” 第32章 恋香衾   斗茶大会结束后,宁先生败给南浦昭明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宁先生输了?怎么可能啊!”   “那个禅僧据说还是个扶桑人,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战胜我们江南的茶仙?”   “我参加过径山茶宴,那位昭明禅师确实是非同凡夫的艺师。”   “而且昭明禅师还尤为英俊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也好想看看昭明禅师点茶的样子。”   “呸呸呸,你们这些小姑娘还要不要点脸了,连僧人都不放过。”   传到后来,就都变成在讨论南浦昭明,而为宁先生说话的声音几乎就消失了。   这自然是令如意楼众人大为不满的。   七月十二日,如意楼重新开门迎业这天。   宁先生还没到,几位姑娘已聚在外花厅叽叽喳喳地闹开了。   “小白,你们那天亲自去看了比赛么?”   “是呀,我和姜姑娘一齐去的。”   “那你快给我们说说,先生是怎么输的,那个该死的和尚是怎么诈赢的?”   “这……”   “还真说不上是怎么输的,因为,南浦昭明的茶只有先生一个人喝了,先生喝完就说认输了。”   “而且他那个茶汤还是青灰色的呢。”   “青灰色的茶汤,那得多脏污啊!那种茶也能赢我们先生么!”   “没办法啊,毕竟是先生自己认输的,若是叫我们台下观众点评打分,我肯定还是会判先生赢的。”   “真是太过分了!”   “我怎么感觉,这里面有些猫腻……”   “姑娘们,在说什么呢?”宁先生已扶着栏杆走了下来。   “先生!先生!”海桐和茑萝马上凑了上去:“先生,我们在说昨天的斗茶大会呢。听小白说,是先生你自己认输的,这是真的吗?”   “对,是真的。”   “先生,那个和尚点的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还能胜过先生你了?”   宁先生抿唇笑道:“好不好喝,我一人说了也不算。不如,你们亲自尝一尝?”   “我们倒是想尝来着,只怕那和尚不敢来我们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宁先生假作无奈地指了指门外,含笑道:“可是,他已经来了呀。”   众人倏地朝门外望去,果然!   昭明正含羞内敛地站在门外三步之外的地方,低着头,托着钵,看起来很是困窘。   “你!你就是南浦昭明!哼,你这臭和尚,居然还敢来找我们先生,还要不要脸了!”   昭明轻声道:“是你们先生,邀小僧前来的。”   “什么?!!”   宁先生这下终于卖完了关子,大笑着把姑娘们和昭明都请到了清深堂,开始款款说起自己的打算。   “姑娘们都知道,临安城已经有太多太多的茶楼了。好一些的茶楼,就只会学着丰乐楼和熙春楼的样子,以奢华的内饰和美貌的茶女吸引客人。可无论怎么用心,能像丰乐楼和熙春楼一样拥据最好的地段最美的茶女的茶楼,始终是少之又少。加上能消费这种档次的客人总归是少数一部分人,我们稍有落后,就会被他们挖走最好的茶博士和茶女,再挖走最有钱的客人。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我们以及与我们类似的大茶楼很难发展壮大的缘故。除却这些昂贵的茶楼,剩下的便全是些平价简陋的小茶坊,价钱虽然便宜了,可茶品又难喝,店面又逼仄,实在无法给予茶客一份恰好的体验。所以我一直在想,为何不能取个中庸之道,建一个既宽敞明亮的茶楼,普通百姓也可以进来享受我们这儿最好的茶品,最好的景致,同同时也不必再为美色负担高昂的价钱。其实啊,并不是每个客人上茶楼来,都是为了寻欢作乐的,还是有很多清客只为了一品茶之芬芳。这一点,是很多的打大茶楼始终不会懂的。”   雪铃第一个听懂了,立即举起小手道:“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以后我们都转做茶博士了是吗?那以后有客人调戏我们,或要求我们陪着取乐呢?”   “拒绝,一律拒绝。茶楼就该是清雅安静的地方,若有闹事的,即刻与沁微说道,自会有打手护你们周全。”   海桐于是也举手了:“先生,那以后,我们的茶要卖多少钱呢?”   “只在成本上添三成的利。还有,不再定席位的取价,只以客人点的茶品和点心取价。一壶有一壶的价,一盅有一盅的价。”   茑萝举手道:“先生,那以后,只有茶品和点心吗?我们还要卖餐点酒菜吗?”   “不做了。餐点酒菜需要耗费厨子大量的时间,而餐点酒菜的利润都很低。你们可知,一个厨子做一份葱泼兔肉需两刻钟,却只能挣两三文钱。而同样的时间,一个厨子能做三至五份点心,利润可达七八文甚至十几文钱。”   说到这里,白栎也颤颤巍巍地举手了:“先……先生,那以后我们不做餐点酒菜了,我还需要送外食吗?”   宁先生娇笑道:“以后还更需要白姑娘尽力了呢。虽然不兜售餐点酒菜了,可我们却要开拓新的外食市场了呀。”   “那是什么?”   “我记得前几年,熙春楼第一个开设了外食的卖法,便在临安城兴起波澜无数。自此之后,临安城已有了三十多家酒楼茶楼都开设了外食,可是,他们每一家都是只会卖酒菜,不会卖茶品和点心。”   白栎更纳闷了:“点心还好说,可是茶品要怎么外送呢?”   “谁说茶品就不能外送了?你们看,这就是我从建州带回来的竹盏,专门为了将来外送茶品而准备的。”   只见那竹盏与常用的茶盏形制完全不同,高高瘦瘦,但份量大约能有一整壶之多。   “用这个装茶,既安全,又方便携带,还带有竹叶的芬芳。最最重要的是,这个竹盏的成本十分低廉,即便客人不肯退回,我们损失也不大。但若是客人退回,我们只需简单的清洗过滤,便可重复使用,比以前用的红漆木盒要好清理多了。我在建州大概定制了一千来件,不但刻上了我们如意楼的名牌,还根据每种茶品的不同雕制了牡丹金灯栀子白菊茉莉等花卉的纹样,美观大方。”   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样精巧的玩意,听完宁先生一番介绍后,更是惊奇,纷纷围上来取而察之。   “天啊,这竹盏真的好轻巧啊,拿在手中一点也不沉。小白,这样真好,你以后送茶品时,再也不会勒手了。”   “先生,你也太厉害了。难怪我说你去建州去两个月那么久,都做了什么呢,原来尽是去收罗这些新奇玩意去了。”   “先生啊先生,你想的这些点子真的太特别了!别说临安了,只怕放眼整个大宋,都没有人能想出这样做生意的点子吧。”   “肯定没有啊,临安就已经是大宋最顶级繁华的风流地了,别的地方哪里还比得上。只是啊,我想到以后外乡人进临安后,又更是要多一项称道的了,他们定是从来没有想过,连茶品都可以外送的。”   “可是,茶汤讲究温热,若是小白一旦送得晚了,茶汤凉了,客人嫌弃起来怎么办?”   宁先生便示范道:“这也很简单,只要给竹盏穿件衣服就好了。”   所谓的穿衣服,就是给竹盏外头裹一圈麻布。   ……   不过,倒是更添得几分渔家野趣。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墨兰忍不住指了指坐在姑娘们身后打瞌睡的昭明:“先生,我们的这些改造,与这位禅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们改造后,再不能是过去那富贵风流的模样了,而是清泉般幽深恬澹的形象。所以,必须有一位为我们的新形象提供榜样的人物,除了昭明禅师,我简直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加之昨日,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给了昭明禅师,昭明禅师的名声更是从此鹊起如飞。只要昭明禅师在我们楼里做茶礼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嘻嘻,你们就等着看吧,从今往后咱们如意楼的生意,定是天翻地覆的。” 第33章 步蟾宫   宁先生的这个天翻地覆,还真不是瞎说的。   如意新楼的开张,在第一天就沸腾了整条街。   第二天就火遍了整个清河坊。   第三天,附近的吴山坊、太平坊、融和坊也被如意楼的竹盏淹没了。   市民争相前来抢购这最新制的可外带可随身捧在手中的清茶,而且宁先生为了满足溽夏消暑的需求,还发明了冷茶和冻茶。   所有的市民在抱着好奇心进入如意楼后,无一不为如意楼花厅上刻了一整面墙的上百式茶品种类所震撼。   不过,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选择困难。   市民们尝鲜的激情是上来了,可由于茶品种类实在太多,一时根本不知道要选哪种,就只得拉着雪铃海桐她们问个不停,要她们这些茶博士帮忙推荐。开始还好,人不多,大可周到招待。可慕名前来的客人越来越多,茶博士也不堪重负,也是令人头疼。   经过一晚上的讨论商议,宁先生立即又拿出了新的方案,取消了其中八十多种不受喜爱的茶品,只留二十种较为畅销的。而且每份茶品名称后还添上水墨图画,直观地告诉客人们该茶品的用料和口味,并具有哪些特色。   好家伙,这完美的名牌一出来,更方便了广大的市民进行快速选购。   如意楼的生意简直要炸了。   不仅茶博士和厨子们忙坏了腰,连清泉代表昭明也没好到哪里去。   谁能想到,这些慕名而来的客人中,有一多半都是奔着憨傻含羞却依然俊美非凡的昭明来的。   “昭明禅师,求求你,给我的茶盏再签个名吧!”   “昭明禅师,只要你肯给我的茶盏签名,我就再买它十盏!不,二十盏!”   “禅师禅师,我才不像她们那么贪心的,我只想请你给我亲自点一杯茶,就点一杯你在斗茶大会上展现的那个夜合花!”   “滚蛋啊,禅师点的茶你喝得起吗,你不要挡我的位置,走开走开!”   “你才喝不起呢,泼妇一个!请不要再污了我昭明禅师的眼,滚远一点好吗,谢谢!禅师禅师,我肯付一百文,不,两百文,三百文,只求一杯夜合花!”   ……   昭明十分后悔自己接了宁先生的这个活。   可是没有法子,卖是已经卖了。   “阿弥陀佛,小僧,真的只是被请来坐在这里念经的……”   不过话说回来,生意这么好,害苦的人可不止是昭明,还有白栎。   众多无法抽身亲自前来购茶的客人,便选择了外送服务。   连白老爹都没忍住,点了个自家女儿的外送。   搞得白栎不得不送茶回家时十分无奈。   “爹爹,你……”   “哈哈哈,尝个新鲜,尝个新鲜嘛。”   茶博士们起码是只需要站在大堂里,轮流接待排队的客人,白栎可是要一人单挑几百个散落各坊街的客人。   才干了两天,她已经感觉自己骨架都要散了。   当天清晨,她终于克服了自己多年的拖延症,前往正阳门买了一匹早就该买的小驹。   一匹非常健壮年轻的灰色公马。   白栎选中它的缘故,是因为一眼看去,就感觉它的毛色与汪星泽常穿的那件素灰外衫很像。   “所以,你以后就叫小星星吧。”   小星星一听这名儿这么难听,立马抬起前腿嘶鸣着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   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白栎驯服了小星星,并成功掌握了基础的骑马技巧。   好在以前跟着孟天歌学过一点儿。   唉,只是不知,孟天歌此时又在何方,若听说了如意楼的事,会不会后悔……   “小星星,我们出发吧!下一站是,丰乐楼!那边儿有三组客人都下了单!嘻嘻,想不到连丰乐楼的客人都忍不住被咱们家的茶品打动了!”   小星星鼻子里喷着气,再次朝天嘶鸣,如果它会说人话,恐怕说出来的言语定是非常暴躁的。   “小星星,我们冲呀!冲呀!”   说起来,这也是白栎第一次造访丰乐楼。   虽然早闻其盛名。   丰乐楼这个名字,其实承袭自昔日汴京城最大的酒楼,其几位东家皆为北方人氏。丰乐楼并不崇尚清雅宁和之风,更以奢靡艳丽为荣。所积玉器古玩,金银宝珠,数以万件。厢房以千数计,茶女名姬更是数倍计。更因有一流名妓唐安安、谢轻语坐镇,而艳名满国。西湖千峰连环,一碧万顷,而丰乐楼就位于柳汀花坞的西湖繁景中,历历栏槛,游桡画鹢,桌讴堤唱,往往合于楼下,为游览最。   “哇,小星星你看,这个丰乐楼还真是不同凡响……难怪先生也说了,咱们如意楼就是再奋斗个百八十年,也不会是丰乐楼的对手。唉,所以我更佩服姜姑娘了,竟然宁肯舍弃丰乐楼的头牌位置,也要来我们如意楼投奔宁先生。不过,小星星你说,姜姑娘其实算不算是投奔对了呢?”   小星星除了翻白眼什么都不想说。   “好啦,小星星,我先进去送茶,一会儿再出来找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哦。”   小星星埋头吃草去了。   “我看看,第一位客人是谁?嗯,东五区华津阁的平查雅?平查雅,这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位蕃客吧。”   白栎满怀紧张地走进了丰乐楼,颇为意外的是,丰乐楼的小伙计对于她这种送外食的竟然毫不意外,还很热情地给她指明了方位。   “真不愧是临安第一大楼,这底气足的人就是胸怀广。”白栎嘀咕了一会儿,还是恭敬地送茶去了:“平、平查雅小姐,您好,这是您点的一杯宽煎叶儿茶和一杯雪泡梅花茶。”   “削削。”平查雅小姐的官话似乎不太标准。白栎多嘴一问才知,她是从女王国来的。   “窝闷女忘国的刃都很细还腻闷达宋的琴茶。”   “是吗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您点的这两份都是我们如意楼研发的新品种,还希望您能满意。我先赶去送下一位了。”   第二位客人,留名段家世子。   这人还挺隐秘的,不愿示出真名。   不过倒也不算麻烦,问了两个伙计后就确定了这位段家世子的所在。   “世子爷,您好啊,我是如意楼给您送外茶的。您点了一杯木瓜冷茶,一杯香苏冻茶,一杯香薷饮,全都齐全了。”   段家世子轻摇羽扇,笑道:“你看这些茶饮像是我会喝的吗?还不快给我身旁这几位美人儿分派好。来,娇娇,这杯木瓜冷茶是我特意为你点的,多喝点木瓜的汤水,才能变得更加丰润,我才更喜欢,懂不?”   “哎呀,世子爷你好讨厌啊!”   “那你不喝,我可要嘴对嘴喂你喝了?”   “不要嘛,世子爷你好坏啊!”   “哈哈哈,我不坏,你怎么会喜欢。”   白栎简直没眼看,收完钱就溜了。   再看第三组客人,留名居然是杨贵妃。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不过估计应该是一位美人姐姐吧,不然怎敢有信心自称杨贵妃。   想到这里,白栎还有些小兴奋。   “这位杨贵妃姐姐,她的位置是在南九区的吟仙阁。吟仙阁吟仙阁吟仙阁……啊,找到了。”   咚咚咚。   “贵妃姐姐?贵妃姐姐您好,我是如意楼送……”   话音未落,门已敞开。   “小白!”“汪星泽!”   两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从汪星泽身后扭着腰肢出来的,正是衣裳凌乱的艳娘。   艳娘看了看两人呆愣的样子,忙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是了是了,小白姑娘是阿泽的干妹妹,我真是罪过,居然还让小白姑娘来给我们送外茶。进来吧小白姑娘,你要不要趁着这个空隙,与你哥哥说两句话?”   白栎冷冷地道:“不必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我还赶着送下一位客人呢。请二位快些结账吧,一共是九十五文钱。”   “小白,你……我……”   艳娘干脆地付了钱后,白栎也干脆地转头走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什么人啊真是的!啊啊啊啊啊!真是恶心死我了!”   白栎气急败坏地走后,艳娘更骄傲地搭上了汪星泽的肩膀,撒娇道:“哎呀,阿泽,你说小白姑娘怎么就生气了呢?刚才看她那样,好像都快哭了?”   汪星泽本就已焦愁,听到这话,立时下定了决心,猛地摔开艳娘,冲下楼去。   “小白!小白!你听我说!”   “干什么啊你,请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好吗?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小白,你误会我了,我与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不是当我傻啊,你俩都挤到一间房里去了,还当我什么都不懂呢?”   “她缠着我,只是想与我结桩生意而已……”   “结生意?结生意要结到房间里去吗?结生意要结得发丝散漫衣裳凌乱吗?呵呵!我白栎真没那么傻,好了你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上次是斗茶大会,这次是丰乐楼包间,没有人冤枉你!”   “小白!你先别走,你认真听我说好不好?”   “抱歉我没时间听。”   “你真的不肯信我?”   “我信啊,我非常信。我是宁信黄河没有水呀,不信你俩没一腿。”   “小白!你非要走是不是,好,我只问你一句,最后一句,就算我和艳娘有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生气?你是我娘子吗?还是说,你早动了想做我娘子的心思?”   白栎顿住了脚步。   是啊,自己凭什么生气呢,汪星泽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气的是什么?   气的是他为什么没有在七夕节那天来找自己?   气的是他为什么不再继续纠缠自己?   气的是他宁愿选择了艳娘那样的女子也不选择自己?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反正你已与艳娘这样那样了,我也嫌弃你了!”   汪星泽看着她闹别扭的样子,不但不气,反而更加欣喜,不顾一切地飞过来拉住她的手,深切道:“傻丫头,我与她什么都没有。若不是为了你的邀月楼,我岂会与她走到一起?你还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轻而易举就能被勾引走的?既然能看到你为我吃醋的样子,被误会一场也是值了。小白,咱们还等什么,不如,就定了婚事吧,我答应你,姻缘一定,我会倍加珍惜你,再也不会让你为我吃飞醋了。” 第34章 花间意   汪星泽,他真好。   年轻,俊美,有钱,勇为,上进。   还对白栎深情,有心,有承担。   多少女儿家上天入地都找不到这么完美的夫君吧。   可是白栎,她犹豫了。   左脑子说:快嫁给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右脑子说:不要不要,我不想嫁给他,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于是白栎决定去找青儿谈谈。   “青儿,表姐问你一句正经的话,你可要正经回答我,不得敷衍我。”   “表姐你说。”   “青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青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嫁人。”   “啥?”   “为什么要嫁人啊?是猫儿狗儿不好玩了,还是说书演史都听腻了?还是说,已经有钱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地步了?”青儿一副看透人世的样子:“我是想不出嫁人有什么好的。为了钱财?我们自己也可以挣的呀,只要够用心,也没比谁挣得少呀。为了陪伴?算了吧,临安的青楼上百家,每家生意都那么好,是谁贡献的,还不是那些家有贤妻良妾的已婚相公?眼瞅着相公们每日流连各式声色犬马之所,妇人们却只能裹着小脚恪守贞节,躲在一室三亩的园子里,围着孩儿家仆转来转去,可真是,活着跟没活一样。只要一天没嫁人,我就还是个自由自在的临安市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出城出城,哪怕想出海游蕃也不在话下。一旦出嫁了,说不好听些,除了自家娃娃,还有谁认识我呀,还有什么可供我折腾的啊。”   一席话说得白栎的心思也扭弯了。   不过,也确实。如今这个时代,早已不同往昔。过去的女儿家难得有份正经的收入,不是卖笑卖皮肉,就是唱曲跳舞,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男子的玩物。若不嫁人,只能活活饿死。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家并没有什么多余选择。可随着临安城的小民商贩日渐兴隆,女儿家也可以有了更多的选择。可以去摆摊贩食,可以去茶楼点茶,可以去市集阜通货贿。只要有手有脚,轻易就不会饿死。不再需要讨相公欢心以谋口饭吃的时代,又有谁还甘心一世居人下?若是做个瓷娃娃一样的妇人真的会快乐,为什么那些男子还抗拒去做赘婿呢?要知道赘婿可比妇人还自在多了。   “青儿……原来你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的吗?可是,万一以后姑姑逼你出嫁呢?”   青儿很是轻松地摆手道:“不可能,我娘绝不会逼我嫁人的。表姐,你忘了我爹对我娘做的事了?我娘以前挣了那么多的钱,自己一厘都没享受过,全给我爹赌没了!这个杀千刀的,在嫌弃我娘没钱给他去赌之后,居然还打我娘,还要卖我们白家的房子!要不是有大舅爷拦着,恐怕房子田产和商铺都早被我爹卷跑了,我娘哪还能有今天的起死回生?我娘在家里与我最常说的便是,养相公还不如养猫儿狗儿,起码猫儿狗儿还知道向着主子,没心肝的相公,还不知道哪天就要弄出一个家破人亡了呢。”   “青儿……这些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少许,只是我爹爹总是一笔带过,不肯详说。没想到,姑父他居然这么过分的?”   “所以呀,不然娘怎么会舍得送我到怡红院来工作,其实娘早就勘破了,恨不得人家都嫌弃我,没人来我家提亲,也谋个干净自在。这个事说起来,我早些也是不理解她的,不过听了娘的这些过往,我就马上理解了!也正好对我的性子,表姐你知道的,我就爱玩,爱自在。”   “那为什么,姑姑还整天催我快些嫁人!”   “哈哈哈,也许因为表姐你不是她亲女儿吧。不过,表姐也别多想啦,毕竟舅舅舅娘还是相爱的,没犯上我们家这样的糟心事。只可惜,舅娘去得早……”   唉,是啊,众生皆苦。有情的不一定能相偕到老,一齐白头的不一定是真的有情,世事难成全,姻缘难圆满。   嫁了人,就一定是尘缘落定了么?   汪星泽此时对自己那么好,以后就一定会好了吗?   就算以后能一直对自己好,就一定能白头相依吗?   很难说吧。   真到了缘尽情散的那一天,自己又当如何是好。   哎呀,真该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小白、小白,这是你新买的马儿?”   正在她胡思乱想揪头发时,姜墨兰已换了一身男装走到她面前。   “对、对呀……姜姑娘,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里呀?”   姜墨兰笑道:“我与先生说了,看你实在太忙,又招不到新的跑腿儿,而我又不想去前厅迎宾点茶,不如就让我顶替了孟天歌,与你一齐去送外茶吧。”   “什!么!姜姑娘,你不是与我开玩笑吧?”   “谁与你玩笑了,我看看,你那儿还有几十份单子没送吧,没有帮手,你哪忙得过来啊。我是想问问,小白你这马儿是在哪里买的?”   “在……在正阳门,跑马都是圈在正阳门外西南角那儿的。”   “好,那我这就去买马,等过了申时就回来。小白,你可等着我啊,从今晚开始,你再也不需要那么忙了。我保证。”   “姜、姜姑娘,等等,你会骑马吗?”   姜墨兰比出一个帅气的甩鞭动作,顽皮道:“我可是从蒙古逃回来的澧州人啊,骑马?小意思!”   在姜墨兰洒脱的身影渐渐消失后,白栎还凝着她的那个黑点儿不放。   她太意外了,她太感动了。   姜墨兰,姜姑娘,如此沉鱼落雁的国色天香之姿,要像她一样骑马去送外茶?   吓唬人的吧?   这还不得引起全城轰动,满城围观?   不过,方才看到姜墨兰仿照孟天歌的男装打扮,白栎还是能有几分放心。   话说回来,以前初次见到孟天歌束发裹胸的样子,白栎就已经很惊艳了,没想到女孩儿穿上江湖劲装的样子居然那么帅气。   可今天换了姜墨兰如此打扮,那更加没得说啊!   简直是又美又飒,秋林中最鲜润耀眼的一片红枫!   噢,虽然此时还不到红霜染枫林的时刻,可白栎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想象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白栎居然开始幻想,若是汪星泽能长成姜墨兰的样子,兴许自己就能不顾一切地嫁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35章 兰陵王   八月的临安,是最令人惬意的。没有了四五月的潮湿多雨,没有了六七月的炎日赫然,多的是朗风净水的舒旷透彻,如此浓烈而鲜嫩的溽暑,真是叫人又爱又怜。   如意楼的平价鲜茶生意热潮在坚持了一个月后还是渐渐消退了。   热潮是消退了,但客人的数量还是要比改造前多了几倍不止。   事实证明,宁先生的经营方向是正确的。   “夏天就快过去了,不知入秋之后,人们还会不会喜欢喝冷茶冻茶。”   “放心吧,我们临安人在大冬天的都喜欢吃冰食,宁先生开创冷茶的方子,实是太会满足临安人的口味了。”   “可惜啊,宁先生的创新点子又被人抄了。我听说聚仙楼和会时楼也学着我们的样子,开设了冷茶冻茶和外送茶的生意,连名牌都抄得一模一样。”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比创新这个东西,总是难得持久。只要咱们如意楼的茶品能比别家的好,就不怕客人被抢走。更何况,咱们还有昭明禅师坐镇呢。”   自从姜墨兰加入了白栎的外送工作后,二女的关系也愈加亲近。时不时逮到个偷闲的空儿,二女就要绑在一块儿说话。   午时才过一刻,单子都派送完了,也才用了午膳,二女就趁着给马匹喂草喂水的工夫又聊了起来。   因为白栎的马儿叫小星星,姜墨兰就给自己的马儿取名叫小月亮。   只不过,小星星和小月亮都是公的。   姜墨兰道:“说的是啊。我之前真的没想到,请昭明禅师来坐镇,居然还能有这种效果。每天都来一大群的女孩子,只是为了一品昭明禅师调制的茶饮,叫那些男客见到了,都要说她们不知廉耻。”   白栎则道:“嘻,让那些男客说去罢。从前只有他们男子公然取乐女子的份,怎么就见不得女子公然取乐男子的份,可见男子的心儿都是狭窄的。”   “可是,昭明禅师一个出家人,是不能近女色的,为什么女孩儿反而更偏爱他呢?”   “因为他有一种不可冒犯的气质,一种只可远观不可**的气质,再加上他禁欲的身份,这种神秘感可不是普通男子所能具备的。”   “难道女孩儿不该是喜欢平易近人的男孩儿吗?”   “我不觉得呀,我觉得越是年轻的女孩儿,就越是禁不住地要喜欢那种充满了不可能的人,这大约是一种少女期的叛逆心理吧。”   “小白,莫非你也喜欢昭明禅师?”   白栎连忙解释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昭明禅师!我宁愿喜欢墨兰姐姐也不会喜欢一个和尚啊!”   姜墨兰掩唇笑道:“小白快别拿我打趣了,汪公子听到可要生我的气了。”   “他怎么可能会听到……”   “小白,我就是听到了。”汪星泽已提着刀,从马厩里钻了出来。   “汪星泽!你怎么……你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小白,既然汪公子来了,你就陪着多聊会儿啊,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挥挥。”姜墨兰很识趣地溜了。   “哎,墨兰姐姐、墨兰姐姐……”白栎憋着气道:“你又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理你,你看不出来么?每次来都要破坏我们姊妹和睦。”   汪星泽此时已没有了早些时日的那种意气风发,只剩下灰头土脸和沧桑乱发,好似落魄了十几年的游侠,委屈至极地瞪着白栎道:“我都同你解释了那么多遍了,也与艳娘完全断了关系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   “我没有不原谅你,只不过,我无法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什么?我还有哪里不够好的,你说,我全改。”   “没有没有,不是那样。汪星泽,我确实觉得你这个人很好,很完美。只是,我对你就是没有任何感觉,你就忘了我吧,快些回你的南港去,你成日里因为我的破事神魂游荡的,你那大生意还要不要了?你再这样堕落下去,等生意砸了,是不是又要怪我了?”   “我不回去!除非能带着你一齐回去!”   “汪星泽,你这是在和谁沤气呢?”   “或许是和你,或许是和我自己。我本以为,你这样简单的小丫头,只要我稍稍施展一点本事,你就一定会被我迷得不行不行的。可是如今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你一点儿都没有被我打动?到底还要我做什么才行呢?”   “汪星泽,你冷静冷静好不好!”   “我又哪里不够冷静?”   “很显然,你的这通话,只是你在为自己的失败而迷惑。可是,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你希望嫁给你的女孩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能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对不对?你如今因为我不肯嫁你,就变成了这副德行,这还能算是美好的回忆吗?就算我答应了,你也会感到困惑,感到不解。我根本不符合你最初对自己娘子的要求,你就别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汪星泽瞬间清醒过来:“你说得对,我们俩一直这样闹别扭下去是没有用的!我们俩应该制造些美好的回忆出来!”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小白,我看你每天和姜姑娘在一齐送外茶送得那么开心,我也明白过来了,其实是因为我都没有时间陪你吧,那好!你既然这么喜欢送外茶,那我也和你一齐!”汪星泽终于涌出了新的活力:“我这就和你们掌柜说去!”   “你给我站住!”白栎一把扯住汪星泽:“你不要胡闹了,我们如意楼的跑腿不收男子,你看看你,又脏又臭的,你送的茶饮谁敢喝啊?”   恰在此时,宁先生因为有些事就到厨里来了,正巧撞到白栎和汪星泽拉扯在一团的画面。   “小……白……”   “先……生……”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小白你们继续啊!”宁先生当即捂着眼睛跑了。   白栎气得转身就去挠汪星泽:“都怪你都怪你!这下我要被先生误会了!”   汪星泽却怔住了:“方才那位姑娘,是谁?”   白栎恼道:“还能是谁,就是我们如意楼的掌柜兼大东家,宁先生啊。赫赫有名的江南茶仙宁先生,你不认识么?”   “宁先生……不对!这个姑娘,我见过她的。可是,她后来明明是死了的呀,怎么会还在临安?” 第36章 无漏子   “什么死了?谁死了,汪星泽我警告你,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诅咒我们先生啊!”   汪星泽思忖了一会儿,拉着白栎就要往楼外走:“你快跟我走!这个女子很危险,我不能留你一人在这儿!”   “汪星泽你在说什么啊!我不会和你走的,你要是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清楚,否则,我哪里都不会去。”   汪星泽焦急地正想再说几句时,忽抬头看到三楼的小窗开了,一个女子掩在窗纸后偷偷看着他们。   “小白,你真的不跟我走?”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那就算了。我、我去找艳娘了!”   说完汪星泽就好似生了很大的气一般推开白栎,朝楼外跑去。   “汪星泽……他到底怎么了……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莫非,先生真的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是与这汪星泽有关的?”   白栎狐疑着,可心底却在揪痛。   一直以来,她仰慕宁先生的为人,钦佩宁先生的才华,更是把宁先生当成了自己最大的榜样,亦师亦友的知交。   可如果,汪星泽真的揭开了宁先生的过往,会不会,她的信仰就要崩塌了?   带着这种恐惧,白栎心事重重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在离开如意楼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前往了邀月楼。   汪星泽今日临走前的那句话,其实就是一句暗示,她读懂了。   她当然不会相信汪星泽还要去找艳娘,所谓的找艳娘,其实就是暗示她来邀月楼说话。   “汪星泽……希望你不要令我太失望……抑或是太痛苦……”   等白栎回到了她在邀月楼的秘密住所泛远阁时,推门就见到两个美人正挂在汪星泽身上——   “哎呀,您为什么不喝奴家的酒啦,奴家嘴对嘴喂你好不好?”   “嗯,汪公子,奴家也要玩这个!”   又来这种。   “咳咳咳。”白栎咳嗽了一声后,两个美人煞白了小脸,赔笑着推门离去了。   汪星泽面上倒是毫无愧疚之意,只是淡淡道:“她们俩是自己钻进来的,我怎么哄都哄不出去。你也知道的,自从你说邀月楼真正的东家是我之后,所有的姑娘都整天费尽心思想勾搭我,发生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是是是,苍蝇也是不盯无缝的蛋。”   “小白,你看你,又不信我了!”   “不要再多废话,快说,宁先生和你,到底有过什么交集?”白栎根本不想再听他的任何解释。   “这……这就要从我的发家史开始说起了。”汪星泽站了起来,垂着手面对月光,缓缓说道:“我以前也和你说过的,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跟随师父上山习武,直到十三岁,才因违反门规被逐下山来……”   “哎呀,这些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能不能跳过啊?你直说你是怎么遇见宁先生的好不好?”   “喂,小白你不要这么不耐烦好不好。”汪星泽撇手道:“因为我一直不忘师父的教诲,所以不管有多少人以重金诱惑我,我都没有去杀过人。可是我唯一有的,只是这一身武艺,想要在这个金迷纸醉的时代生存,还是十分困难。最后,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不能杀人,那就去救人,去救出那些被歹匪恶霸所抢掠的人,也一样能挣钱!”   白栎挖着鼻:“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说要我付钱了才肯救我,原来是职业病犯了啊。”   “傻瓜,那我后来不还是没要你的钱吗?”   “莫非,宁先生以前让你去救过别人?”   “不,白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女子,是曾经被我救的。我记得很清楚,她才不叫什么宁先生,她姓许,叫许凝荟,是知枢密院事许谦许大人的女儿。”   “什么?!许谦、许大人……他不是已经……”   “不错,许大人已经逃至蒙古了。当年,许大人被朝中异党污蔑为通蒙汉贼之后,为保身家,便把女儿许凝荟送给了皇帝享用。皇帝对她十分宠爱,但对许大人仍然暗中施加迫害,许大人后悔不已,在决定逃至蒙古前,拿出重金要我去孤山的行宫救出许凝荟。”   “你、你救出了宁先生,啊不,许姑娘了吗?”   “没有,许姑娘在宫中放火自尽了……其实那天晚上,本来是有机会逃出来的,可是,许姑娘在听说许大人决定叛逃蒙古时,就拒绝了和我逃走,说是宁愿死,而且还要拉着狗皇帝一齐死。我为了助她一臂之力,当时还给她偷来了一捆薪柴呢。”   “你确定……你确定许姑娘死在了孤山行宫中?”   “天地为鉴,汪某所述,绝无半句谎言。”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这样的宫中丑事,皇帝怎么会让消息走漏?”   然而白栎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别处:“这个皇帝也真是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暗算,难道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做的狗屁事,能不遭人恨吗。”   “小白,你在想些什么呢!”汪星泽头疼道:“难道你就不该想想,如果说这个宁先生就是当年放火烧宫的许凝荟,如果有一天她被皇帝发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到时候你们整个如意楼,恐怕都要被拉去陪葬。”   白栎一脸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咱们这个怡红院不也出过刺杀皇帝的大案吗,你再看看如今,生意不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吗?除了那个蒙古探子被杀了以外,还有哪条池鱼被殃及了啊?没有吧。”   “怡红院这个事情,是因为已经为百姓所周知,皇帝为了面子,自然不能过多追讨怡红院的责任。可许凝荟不一样,她可是叛逃的,还是罪臣之女,还放火烧宫,简直一百条罪都定不过来。”   白栎琢磨道:“按理说,如果宁先生真的是许凝荟,那她就不应该再留在临安城了,自然是能逃多远逃多远啊。宁先生不但敢长期留在临安城,还经常外出抛头露面,许多临安名流官宦都认得她,这万一有一个眼尖的认出她来,岂不是就完了?”   “你忘了,她爹爹毕竟曾是枢密院的知事,只要是枢密院想保护的人,岂会有暴露的?”   “那也说不通啊。许大人已经逃往蒙古五年了,五年间,很多事情早就变了。宁先生如果真有这样的过往,一定不会像如今这样活得滋润自在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我反倒要心疼先生了,先生看着如此云淡风轻,想不到,却曾遭遇过这么多的苦难,先生……”   “喂,小白,听完这些事之后,你该不会还想着要回她的如意楼吧?”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将来真的有人要迫害宁先生,还有谁能保护她,恐怕也只有我了。”   “小白,该冷静冷静的人我看应该是你才对!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你拿什么保护她?”   “汪星泽,别说了,我听完这些事之后,对你就很失望,你知道吗?”   “为什么是对我失望?”   “你拿了许大人的钱,却没能平安救出许姑娘。今天终于再次见到了许姑娘,你居然还嫌弃人家是祸根,你简直,太没有良心了!”   “小白你!”   “好啦,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毕竟要你们男子有良心,真的太不容易了。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宁先生之前一直费尽心思地想要让她表哥谢先生攀上御史大人的千金琴姑娘,而琴姑娘又曾是入宫的人选……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宁先生心疼的不是谢先生,是琴姑娘啊。宁先生当真是用心良苦。宁先生……许姑娘……” 第37章 宴山亭   此时的白栎,也开始惦记起这一件事了。   琴姑娘与谢先生的婚事。   需要献出国宝曜变盏才能成就的婚事,想来对于宁先生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吧。   曜变盏,真是一件珍宝啊。   “它可千万不能丢了……”   然后它就丢了。   “你说什么!曜变盏不见了?!”虽然沁微拼命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隔壁的姜墨兰听到了。   兰舟哽咽道:“是琴姑娘身边的彩霞方才来同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说琴姑娘府上遭了窃,别的什么都没丢,就是丢了曜变盏。琴姑娘怀疑,是我们这边儿有人走漏了风声。对了沁微,宁先生人呢?怎么不在屋里?”   沁微却道:“先不要惊扰宁先生……先问问谢先生,也许他能解决……”   姜墨兰听到了这里,本想劝劝沁微,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先去找谢楷了。   外花厅,谢楷果然对姜墨兰回以冷言冷语:“出了这样的事,你居然还怀疑我?我既然都已决定要娶琴姑娘为妻,又怎么还会去窃取曜变盏?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愚蠢至极么?”   “那这件事,谢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我这就去找琴心眠说个清楚!”   “谢先生!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好不好!”   沁微刚走到外花厅,看到谢楷反应如此激烈,自然也打消了再去纠缠的念头。   “沁微姐,我们该怎么办?还有,宁先生到底去哪儿了?”兰舟还在泪眼汪汪。   “宁先生被昭明禅师请去径山寺参加两天一夜的茶会了。怎么偏生就在这个节目眼上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兰舟道:“要不,我们报官吧?”   “你疯了么,报官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官府问丢的是什么宝物时,你如何回答。对了,琴姑娘报官了吗?”   “好像没有。”   “呼,那就好。琴姑娘还算是给足了我们宁先生脸面的。”   “那到底怎么办啊……琴姑娘家里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对我们产生不好的怀疑?本来琴家就嫌弃我们,以前还说我们的底子不干净……”   沁微忙呵斥道:“兰舟!你话头愈发多了!”   姜墨兰这时已从谢楷处回来了,看到沁微兰舟两个极不好受的样子,咬咬唇,束起长发,挑起长眉,好似下了什么决心般说道:“不要担心了,这件事,我来处理。我一定会找回曜变盏的。”   “姜姑娘,你想做什么……”   姜墨兰没有回应,直直回屋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蒙上了厚厚的黑面罩。   然后到厨房找到了正在对单子的白栎。   “小白,你过来,我有件要事要求你帮忙。”   白栎看到姜墨兰这身行头,立即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墨兰姐姐……”   “小白,你听我吩咐,我们俩一道去趟琴府。你假以先生的名义,进府给琴姑娘送些茶饮,然后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墨兰姐姐,你这样太危险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姜墨兰便把方才曜变盏丢失的消息与白栎说了一通,然后补充道:“曜变盏必须找回来。否则,宁先生就会有性命之忧。曜变盏乃国宝,皇帝早已下旨,私藏曜变盏而不上贡者,杀无赦。曜变盏一旦流失至民间,又被内卫查出源头来自宁先生的话,那就大事不好了!”   白栎万万没想到,原来曜变盏竟是如此危险的一件宝物!而当时宁先生拿出来与她们分享时,依然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半分避嫌之意。当时,除了沁微兰舟两个,姜墨兰也在,白栎自己也在。   原来,在宁先生的心中,对白栎从来都是如此充分地信任着吗?   连这样生死攸关的机密,宁先生对白栎也毫无保留。   白栎忽然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从来不曾察觉,你早已对我委以诚心,而我直到你身处危机重重时才意识过来。   “宁先生……好,墨兰姐姐,我与你同去!”   白栎二话不多说,立马去选了几盏新制的冷茶出来,在她准备道具的同时,心里却忖度出别的事情。   “为什么,墨兰姐姐会知道这么多,而且这么紧张,墨兰姐姐对于先生的过往,会不会也有所了解?还有,墨兰姐姐不就是一位茶女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功夫……唉,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先解决曜变盏这件事再说!”   二女只骑了小星星一匹马赶到了琴府。   当然没有走正门,而是走了西北角的偏门。   在西北角守门的石婆子接待了白栎,而姜墨兰则凭借一身轻功,趁着石婆子与白栎交谈的空隙,翻墙进入了琴府。   白栎一面在心底惊叹着姜墨兰的轻功了得时,一面还要很认真地继续演戏。   “那就麻烦嬷嬷带路了。”   “白姑娘同我这边儿来吧。”   白栎将茶饮送到了琴心眠会客的钟美堂后,还不肯离去,说是有几句话要代宁先生传给琴心眠。石婆子只得上去通传,中间传了两次话,琴心眠才终于舍得离开自己的闺房,朝白栎所在的钟美堂走去。   这一切,都被躲在墙头高处的姜墨兰看在了眼里。   于是姜墨兰更生疑心。   等琴心眠一走,姜墨兰立即飞身一纵,跃入院中,再两个翻滚,进了琴心眠的房间。   房里只有一个叫彩云的丫鬟背对着姜墨兰整理衣裙,姜墨兰当机立断地上去把她劈昏,然后吹灭烛火,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检琴心眠房中的所有东西。   钟美堂这边,白栎愣是等琴心眠走近后才编好了要说的话。   “琴、琴姑娘……”   琴心眠阴沉着一张脸,好像白栎欠了她几万钱没还一样:“你们先生到底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呃,那个……我们先生她……她此时不在临安,她去了径山参加茶会。”   “宁先生不在?那你来这里传什么话?你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彩霞,送客!”   琴心眠拍完桌子就要走,白栎赶紧跪下挽留道:“不是啊,宁先生虽然没来得及回来,但谢先生在啊,谢先生有话要我对琴姑娘说。”   “他有什么话让他自己来说!他是双脚残废了还是嘴巴毒哑了?还是说,那东西根本就是他从我这儿偷走的?!我早知道,他并不真心喜欢我,他只是为了要那东西才答应着娶我的。如果东西真回到了他手上,那我与他的事,也就此了断好了!”   “琴姑娘!那东西真的不是谢先生拿的!琴姑娘如果肯信任谢先生,或是信任宁先生,就让我们来找回吧。”   “你们要怎么找回?想调查窃案,除非惊动官府,可他们都知道,这事儿是不能报官的!”   “……琴姑娘!这件事,就请交给我吧!”白栎忽然自告奋勇道。   “你?”   “琴姑娘,小女以前是街坊里鼎鼎有名的解谜高手,无论是解灯谜,还是解谜案,小女从来没有过失手。”   “简直胡说八道!这是天大的案子,岂能随便给你一个外人来调查!彩霞,还不快些送客!”   “琴姑娘,难道您还有更好的人选吗?何况,小女其实早就知道您丢的是什么东西了。”   “你说什么?!你早知道了?”   白栎从容答道:“感激宁先生从不把小女当成外人,当时宁先生把曜变盏送给谢先生的时候,除了沁微姐姐和兰舟姐姐以外,我也在场。”   琴心眠似乎有些讶异,便假意要去扶白栎。   白栎却拒绝了,并严辞道:“如果我不能查出曜变盏的下落,生死责罚,全凭琴姑娘处置!” 第38章 云雾敛   “说实话,我也很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神通偷走茶盏的。”琴心眠开始娓娓道来:“这茶盏一直被我锁在床前的弄妆台柜子里,我的床是黄梨木三阶拔步床,弄妆台离我睡的地方不过一尺,谁要是半夜闯进来偷走茶盏,一定会踩响踏板,也一定会把我惊醒。可是,昨晚我入睡前,还分明打开柜子看了一眼,确认茶盏还在其中,我才卸妆睡去了。一觉睡起后,我起来梳头的空闲,又打开柜子看一眼,茶盏就已经不见了。”   “琴姑娘昨晚睡觉时,有没有感觉昏昏沉沉、多梦难安呢?”   “这个,没有啊,我睡得很好,与往时没什么差别。”   “嗯,那应该就可以排除迷烟或迷药之类的。”   琴姑娘冷冷一笑:“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你们如意楼的嫌疑最大了?”   “诶?琴姑娘此话怎讲?”   “怎么,难道你要和我说,你不知道宁先生以前是什么出身么?”   白栎心里大觉不妙,不过也因此隐隐猜到了为什么曜变盏丢了之后琴心眠会对如意楼的疑心那么重。   琴心眠是个知轻重的,按下这个话头不提,又继续说回曜变盏失窃的事:“既是在我房里丢的,我当然第一个就怀疑到我房里的丫鬟们头上了。也是怕她们哪个心不安的,想着我这儿有件罕世的宝物,拿去偷了换钱也不好说。能在夜里留我房间的丫鬟,总共五个,彩云,彩霞,彩月,流烟,流光。在乍一发现曜变盏丢失后,我立即叫人把她们五个全扣在我房里了,然后命婆子媳妇们把她们私人的物件全仔仔细细地抄检了一遍。”   白栎擦擦冷汗,不觉佩服起琴心眠的凌厉作风:“那……然后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别说曜变盏了,连一片碎片都没有。可见我这五个丫鬟,是清白的。”   “这么说来,琴姑娘认定这茶盏是外贼闯入偷走的?”   这时彩霞添了一句:“若是外贼闯入,那也太厉害了,且不说怎么避开游夜的巡逻兵翻墙进来,就是入了我们房内也不可能啊,昨夜流烟和流光两个为着赶工绣品,一直到丑时才睡下。她俩睡下后,我和彩月马上又起来接班了。这么多人连夜守着姑娘,不可能对于靠近姑娘床边的外贼毫无察觉的。”   “这么想来,确实是太奇怪了……既然外贼进入的可能性很低,看来问题还应该是出在琴姑娘房里。”   琴心眠不屑道:“罢了,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既如此,就随我进房里来,我且让你查个够。”   白栎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姜墨兰这时应该也搜检完了,便随琴心眠去了房里。   “哎呀,彩云!你怎么了!”一进来,彩霞就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彩云,连忙上去扶起。   “糟了!我这里又来贼人了!看这房间凌乱的!”琴心眠立即高声呼喊起来:“彩月!流烟!人都死哪儿去了?”   彩霞哭道:“彩月和流烟不是被姑娘锁到柴房反省去了么,因为从她们匣子里搜出的那些东西……”   琴心眠跺脚道:“我差点忘了这个。这两个死蹄子,从不叫我为她们省点心。那流光呢?”   “流光给姑娘去厨里拿夜宵去了。”   白栎窥视了一下四周,确定姜墨兰已经走了,才庆幸道:“所以方才这里只有彩云姑娘一个人?”   琴心眠一个箭步上去翻开自己放首饰珠宝的柜子,认真检查了一遍后才叹气道:“又是这样,什么都没丢。可恨的贼子,都已经偷走了曜变盏了,还不肯放过我,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活了!”   彩霞也道:“这么看来,是真的出了贼人。白姑娘,你看,我们可没诓你,真的有胆大的贼人进了我们房里!”   因为白栎是唯一一个知道刚走的贼子是姜墨兰的,便也没有多说。   只是,如此一来,她更敢肯定,曜变盏应是琴心眠身边人所为。   首先,可以排除琴心眠。   动机不足。   琴心眠完全没有必要谎称曜变盏不见了。她与谢楷是青梅竹马,而在两人的关系中,她比谢楷付出的真心更多。谢楷贪玩散漫,她一直恨不得,如今宁先生以宝促亲,她应当是求之不得的。   那会不会是琴心眠失手打碎了,才编出这个借口来推脱责任呢?   不像。   琴心眠不像那般大喇喇的粗心汉。   粗心汉是不可能有那般精湛的茶技的。   再看房中架上摆放的许多琉璃珍珠,都是有些色泽泛黄的,可见摆设在此很多年了。若是粗心汉居家,这些易碎品怕是早就换了几轮了。   然后,排除外贼。   呸呸呸,琴心眠凭什么怀疑是如意楼的诸人来偷的,我们图什么?   不过,琴心眠的疑心似乎又是有根源的。方才她那几句话,难道说,因为琴心眠也知道宁先生是许谦的女儿?毕竟许谦在枢密院任知事十几年,手下养的神通密探何止百千。   但是,外贼就算出入,也绝不敢出入于昨夜。   彩霞也说了,流烟流光才睡下,她和彩云就起来了。昨夜这间房,根本就没有黑灯的时候。   方才姜墨兰偷溜进来打探情况,都还知道挑丫鬟们不在的时间呢。来偷曜变盏的难道就不会挑么?挑个午后或傍晚的时间,众丫鬟都在外头忙碌的时候岂不好?   对!   时间!   作案时间这点真的很重要,很值得推敲。   这个贼子,为什么偏偏要在夜间作案?   如果换作是白栎来偷,一定不会选夜里。   如果是外贼,应该会选在傍晚作案,也就是此时,丫鬟们几乎都不在房里,而外头天又黑了。   如果是内贼,那应该选在午后作案。那个时候众人都惰懒,空闲更多。   可是,贼人偏偏选在了深夜。   恐怕不是因为他想要借夜色正浓而偷溜走,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对了,白姑娘,你要不要再来翻检一遍我们的东西?”在彩云被人抬出去后,彩霞上来问道:“我们五个的箱子,都在这里了。还没收起来呢。”   白栎看着彩霞毫无惧色的模样,便有了新的想法。   “啊,不、不必了……我去院子里转转,看看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脚步踪迹之类的……”   开什么玩笑,她哪里敢去搜别人家丫鬟的东西。   但她想到的,是这个贼人也能想到的。   假设,贼人是这五个丫鬟中的一个。   这个假设可不是无理由的,这五个丫鬟的确最具备作案时间。   但她敢偷,她就一定能料到琴姑娘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会去翻看曜变盏还在不在,毕竟就放在弄妆台里。   一旦发现不在了,作风凌厉的琴姑娘,第一个反应肯定也是搜检她们五个。   所以曜变盏一定不能留在房里!一定不可能还傻乎乎地留在自己箱子里!   白栎走到院子里,的确看到了几个新鲜的脚印。   赶紧趁其他人不注意给抹除填平了。   墙上也有脚印!   赶紧拿手拍掉泥土。   毕竟这些都是姜姑娘留下的。   唉,真是造孽啊。一面要当好人,一面又要当坏人,难啊,白栎此行真是太难了。 第39章 白鹤子   “怎么样,白姑娘有没有什么发现?”彩霞这时已经走了过来。   “啊,没、没有,院中一丝踪迹都没有找到。看来实在不可能是外贼所为了。”   彩霞抱起胸口道:“白姑娘还是疑心着我们五个啊。行吧,那就看白姑娘还打算怎么查案推敲了?”   “彩霞姑娘,你能不能给我再详细说说昨晚琴姑娘睡下后的经过。”   “可以啊。姑娘是亥时一刻睡下的,我和彩云是亥时三刻在耳房睡下的。这段时间,流烟和流光坐在这屏风前织绣,彩月则守着姑娘睡在这个榻子上。”   “整个夜里都很安静?没有其他声响?”   “是的,很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到了丑时,流烟和流光把我和彩云叫起来了,她俩睡到了耳房,我俩就回来补绣。夜里姑娘唤过三次茶水,头两次是彩月去奉的,最后一次是彩云去奉的。”   “你是说,琴姑娘夜里还是起来过的?”   “对啊,姑娘夜里总会有些口燥,就起来润口茶而已。”   “为什么头两次是彩月,第三次就换成了彩云呢?”   “本来昨晚轮值奉茶的就只是彩月,大约寅时三刻的时候,彩云忽然叫彩月帮她绣几片,恰好此时姑娘又在里面唤茶,就变成彩云去奉茶了。”   白栎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细节不简单。   “然后呢,然后彩云姑娘就回来接着绣花了吗?”   “没有啊,然后彩云就说姑娘可能快起了,就到门外打水去了。”   “噢?”   锁定目标!   白栎已经作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是了。内贼作案,最忌讳的就是让赃物还继续留在手中,必须尽快销赃!   “怎么了,白姑娘,有哪里不对吗?”   “没、没什么。我已经推断得差不多了,且等我再往角门方向走走。”   “角门?”   白栎顺着长廊走出琴心眠的卧房,发现这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往钟美堂和厨房水房,一条则通往来时的西南角门。   而且通往角门的那条小道,还被丛丛竹荫遮蔽着。   白栎走到了那条小道上,回头往琴心眠卧房方向望去,还真是望不清楚。   于是白栎更心满意足地走了下去,走到角门边上,把那瞌睡的石婆子拍醒。   “哎哟!姑娘,您可吓死老身了。”   “嬷嬷,我奉琴姑娘的令,要与你打听几件事。”   “啊?什么事儿啊?”   “早上寅时到卯时之间,看管这角门的是谁?”   “就是老婆子我啊。”   “什么?嬷嬷你早上又要看门,晚上又要看门,这一整天都不得歇息的啊?”   “没有啊,平日我都是看早上的,因为我晚上习惯了早睡。只是昨儿晚上,卢家媳妇突然说要和我换班,说她吃坏了肚子,所以昨儿晚上我就替了她,她就替了我今儿早上。”   “所以,今儿早上看门的是那位卢家媳妇?”   “是了。”   “那为什么今晚还是嬷嬷你呢?”   “那卢家媳妇也是怪,未时走了之后,就没再见她回来。”   “好的,我明白了。对了,嬷嬷,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这卢家媳妇与琴姑娘房里的丫鬟们哪个关系最好?”   “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来?那自然是和彩云姑娘最好了,彩云姑娘是她亲侄女儿啊。”   成功破案!   白栎再三谢过石婆子后,赶紧回到了琴心眠卧房。   “琴姑娘,我查出贼子是谁了。”   “什么?查出了?是谁?”   “我们直接把她请来,与我当面对质就好了。彩云姑娘呢?”   “彩云?她方才不是被贼人打晕了么,正躺在耳房休息呢。”   “那我们能不能先把她叫起来?”   琴心眠笑道:“白姑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说,白姑娘怀疑是彩云偷的?”   “正是。”   彩霞忙嚷道:“怎么可能!彩云的箱子我们都翻看了,什么都没有啊。”   “若是早安排好了销赃路径,又何必再把赃物留在手中。如我推断没错,茶盏就是今早寅时三刻,彩云姑娘给琴姑娘奉茶的时候偷拿的。”   琴心眠托腮想到:“那个时候么……我当时其实已醒了半截,看到是彩云奉茶,还问彩月去哪了。后来彩云就去弄妆台上取梳子来,说要给我梳头,我说还困着,再继续睡会儿,就叫她下去了。”   白栎紧接着分析道:“彩云姑娘趁着放回梳子的工夫,拿走了柜子里的茶盏,然后并没有回到席间继续绣花,而是以打水为名去了外头,把茶盏递给了早在西南角门候着的卢家媳妇。而卢家媳妇,却是她自家的家人。”   彩霞怔道:“是这样么?姑娘,今早彩云去奉茶的时候,你没叫她去打水?”   “没有啊,那个时候我还没准备起呢,为什么要她打水?”   彩霞又道:“可是早上看门的不是石嬷嬷么?”   “所以说,彩云和卢家媳妇应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昨晚卢家媳妇借口吃坏了肚子,与石嬷嬷换了班,今早接过彩云的茶盏后,因为时辰不到,一直脱不开身,就是到未时才离开的。也就是说,今儿琴姑娘在房里大肆搜检时,这茶盏就在看门的卢家媳妇手中攥着。毕竟,谁也不会怀疑到她那里去。”   琴心眠这才晃过神来:“那卢家媳妇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所以方才送我进来的,还是石嬷嬷。”   “果然就是她们俩了!”琴心眠怒气汹汹地把手中茶杯摔碎在地,呵斥道:“彩霞,你还愣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彩云这蹄子给我掐醒!”   彩霞不敢置信地退去耳房,不多时,彩云面无惧色地走到了琴心眠和白栎面前。   “彩云,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茶盏是你偷的,是不是?”   “是。”彩云居然非常镇定自若。   “你还有什么话说?”   “彩云无话可说。”   “你……!”面对彩云这般铁骨铮铮的窃贼,失主琴心眠也无话可说了。   白栎还是想着先稳住彩云:“彩云姑娘,那个曜变盏确是珍宝不假,可是由于极其罕见,通常的古玩店要么是不敢收,要么是不识货,轻易无法销赃的。你想要把曜变盏拿去变卖钱财,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彩云却冷笑道:“谁说我是要拿去卖钱了?”   “你不是为了谋财,那是为了什么?”琴心眠和白栎两个更犯疑了。   彩云漠然道:“我只是把它献给了一个更值得拥有它的人。”   ???   “昭明禅师,是不是昭明禅师?”这个时候,彩霞挽着流光的手臂走了进来,两眼泪汪汪:“彩云,你怎么这么傻啊!若早知道你会做出这等蠢事,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去见昭明禅师了!”   “彩霞,傻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是因为那次喝茶的机缘才认识昭明禅师的吗?你错了,早五年前,我在净慈寺做侍茶童子时就认识昭明禅师了。”彩云这才流露出了一丝伤感的情绪:“五年过去,禅师还是当年不染凡尘的禅师,而我,却已是如此不堪的浑浑浊物。姑娘,你想怎么责罚我就怎么责罚我罢,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能在死前,为禅师尽一份我的心意,一切足矣。”   琴心眠大怒道:“好啊,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啊,把这蹄子拖下去重打四十板子。”   白栎忙拦道:“哎等等等等!琴姑娘别心急,我想彩云姑娘应当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这不是都招了吗?”   “彩云姑娘,你应当不会是个那么傻的人。一旦你招供出了曜变盏的下落,我们去向昭明禅师讨回,以他的为人,他定不会抵赖不还的。这么一来,你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吗?这一定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能不能说说,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彩云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里居然还能有个聪明人。是,我当然知道禅师他不会收下我的礼物的。所以我只是对他说,这个茶盏是我家传家宝,暂时借给他一用。他一个扶桑人,根本也没见过几件大宋珍宝,更不会知道曜变盏是个怎样危险的存在。而今晚,就是他们径山寺最大的盛事,径山茶会。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径山寺第一茶礼的昭明禅师,当着一众临安名流的面子把我送他的曜变盏拿出来,可真是太精彩、太精彩了,哈哈哈哈哈!”   琴心眠懵了:“你……你到底居心何在?”   彩霞也懵了:“彩云,你这不是要害了昭明禅师吗?”   “对!我就是要害他!我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害死他!”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哈哈哈,喜欢……可我就是再喜欢又能有什么用!他会还俗吗,他会娶我吗,不会,他什么都不会做的!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没有……我只能一辈子做一粒躲在暗处偷看的微尘,我永远也只能是当年为他侍茶的那个卑微童子,每天每夜地趴在佛像后默默地为他流泪……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既然我注定得不到他,那就让我用最美好的方式,给他送去一份大礼,送去一份最特殊的大礼,我要让他一辈子都记住我,记住我曾经对他做过些什么……” 第40章 天净沙   那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却令自己时刻心焦如麻。   怎么办?   怎么排解这种痛楚?   太难了,简直令人绝望。   干脆,亲手毁掉算了?   让他死,让他受罪,让他也尝尝这种钻心的痛苦,让他能以最折磨的方式记住自己……   听完彩云一席话,房间里的四个女子都沉默了许久。   实在是头痛。   万万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琴心眠率先坐不住了:“你这疯蹄子!怎么我以前从没发现你居然这么不要命的!你要害谁自己下场好了,凭什么还要拉上我!我平日里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么?你闹这样一出,最后官府还不是会查出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你是要我们整个琴府都给你陪葬吗!”   彩云淡然地望着地板:“姑娘放心好了,不会牵扯到你们琴府的。以昭明禅师的为人,他一定会自己揽下所有责任,不会让别人为他的过失而受苦的。”   “你还真有脸说啊!”琴心眠看到彩云这个样子,更加怒不可遏,指着流光和赶来的一群妇人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愣着,快把她给我锁柴房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姑娘……柴房、柴房都已经关满了!”   “那就、那就关水房,或者锁马厩,哪里脏乱就锁哪里!真是的,这种时候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做事么?唉,我头好疼,心口好痛……”   白栎定思道:“琴姑娘,您先别急。我这就赶往径山,说不定还来得及要回茶盏。”   “径山寺离我们几十里路,你如何来得及?”   “我有快马,能赶得到。不管怎样,也要先去看了再说。如果来得及,我今晚一定把曜变盏送回。”   琴心眠却慌忙拒绝道:“别了别了!我都有点怕这个茶盏了,每日里都怕丢了它摔了它,搅得我惴惴不安的。你若要了回来,就先放你们宁先生那里。有什么话,下次你带着你们宁先生过来说吧。”   白栎赶到门外去牵小星星时,姜墨兰立即从角墙后冲过来拉住她:“小白,你怎么在里头逗留了那么久?琴姑娘她们没为难你吧?”   “墨兰姐姐我没事,我们快去径山寺。小星星,别喝了!”   “去径山寺?要做什么?”   “曜变盏在昭明禅师那里,我们快去要回来。”   “什么!小白,你是说认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曜变盏在昭明禅师那里的?”   “哎呀,墨兰姐姐,具体的我路上再与你详说。再耽搁下去,怕要来不及了。”   “好、好吧……”   驾马夜奔的途中,白栎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抓紧时间地对姜墨兰讲完了方才在琴府破案的经过。   “真是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出发的时候才是戌时初,到达径山寺时已是亥时末了。   “吁——”   “小白,你看!径山寺居然还没有闭寺门!”   白栎不禁攥起小拳头:“一定是出事了。我们,还是来迟了吗……”   “宁先生!宁先生!”还是姜墨兰眼尖,一眼就望到了举着火把的僧侣们拥簇着的那位女子。   “还有昭明禅师也在旁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墨兰和白栎面面相觑,最后二女都决定还是先不要轻易上前搅乱为好。   远远只看到宁先生与一位披着金珠袈裟的老僧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昭明也上来送了宁先生几步路,直到宁先生进了马车,径山寺的僧人们还依依不舍地高举火把相送。   “墨兰姐姐,那些径山寺的僧人看起来都很平静,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们是去找宁先生呢,还是去找昭明禅师呢?”   姜墨兰想了想:“我猜测,径山茶会肯定已经结束了。可是昭明禅师还好好的,说明肯定没有犯到他头上。小白,这样,你去找先生,我上山去找昭明禅师。”   “墨兰姐姐,你不会又想潜入其中偷东西吧?太危险了!”   姜墨兰拍拍白栎的肩:“小白啊,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本来就是一个惯偷。”   “啊?”   姜墨兰施展轻功窜过树林,飞上了山头。   直看得白栎目瞪口呆。   呆完之后还是得去驾马去追宁先生。   “先生!先生!”   也是有趣,三更半夜、深郊野林的,白栎一个小女儿驾着一匹呆马去追赶一辆马车,还不停地高呼。   搞得马车车夫心慌慌的,愈跑愈快,谁知道在车后追赶的是个什么东西?   “宁先生!宁先生!是我啊,白栎啊!”   “诶,这声音?车夫,快停一下车,停一下。我好像听到是我朋友在唤我。”   “姑娘,你可要当心啊,这深郊野林的,就算没有山匪大盗,也有些精灵鬼怪的,说不定你听到的那些声音,就是一些吃人的女鬼在魅惑你。”   “不对,不可能。车夫你还是停一下吧,这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野鬼在叫。”   “那、那就听姑娘你的,就停一小会儿,若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老夫我可不会再等了。”   “先生!先生!呼——”白栎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先生,可让我好一顿赶啊,呼,哈,累死我了。”   “小白?”宁先生连忙掀开窗帘一看:“小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我是和墨兰姐姐一起来的。出大事了,琴姑娘的那个茶盏不见了!”   白栎喘了几口气后,整理了一下语言,才把这一晚上的经过说了个清楚。   宁先生笑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劳费小白和墨兰为我操心了。好啦,没事了,茶盏已经回到我手里了。”   “怎么回事?宁先生,你怎么要回这个茶盏的?”   “小白,你先上来吧,和我一道坐马车回如意楼。你的马儿,就留给墨兰用吧,我估计啊,墨兰一会儿也很快要折返回来了。”   “诶?好、好吧。”   白栎只得听凭宁先生吩咐,把小星星留在了密林里,自己坐上宁先生的马车,回了如意楼。   虽然一路上,白栎有很多想问的,但因为顾忌到外头赶车的车夫,还是抑制住了。   “小白,赶了一晚上的路,是不是有些瞌睡了,马车摇晃,你要不就靠着我睡会儿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可是有了这样的念头后,白栎的神思愈加恍惚起来。   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地,倦意袭来,白栎还是靠着宁先生的肩头打了个小盹……   迷迷糊糊中,还不忘嘀咕着:   “先生身上好香啊先生身上好香啊先生身上好香啊……”   “先生的手好软好嫩啊先生的手好软好嫩啊先生的手好软好嫩啊……”   “先生的发丝好柔好滑啊先生的发丝好柔好滑啊先生的发丝好柔好滑啊……”   “呼噜呼噜……”   看着白栎酣然入睡的模样,宁先生也宠溺地为她拨去肩上的碎发,然后托腮望向窗外。   毕竟这一天,对于她来说,也是极其漫长的一天……   这一夜,情未已,缱绻难深诉。暗相思,又生几分春意? 第41章 惜芳菲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唔,伸伸懒腰,早起的感觉真是好!   咦,这是哪里?   自己这是睡在什么地方了?   白栎推开画窗,只见窗外林樾深窈,芳翠环含,更兼瑞霭蒙岚,密荫清漪,气象甚为旷达。   这里不是如意楼!   也不是自己家!   “宁先生?宁先生!”   “小白,你醒啦!”兰舟听到叫唤,便推门进来了。   “兰舟姐姐,我、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这里是宁先生在孤山的环碧小墅。昨晚宁先生看你睡得那么酣沉,就没叫你起来,又怕如意楼一大早上开业会吵到你,就送你来这儿休息了。”   “环碧小墅……孤山……”白栎拍了拍脸,啪嗒一下跳起来:“兰舟姐姐,我这都是睡到几时了?”   “巳时三刻。小白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早点压压肚子?”   “哎呀,谢谢兰舟姐姐,我不能再吃了,还得赶回去工作呢。都这个点了,店里一定很忙。”白栎连忙对着镜子随意梳了梳头。   兰舟笑道:“你真不吃了么?先生亲手做的鲜栗羹你也不想尝尝?”   “先生亲手做的?那、那还是尝一尝吧。”   “噗,好。那我这就给你拿去,应该还是温热温热的。”   在梳头洗脸刷牙的间隙,白栎还不忘向兰舟打听昨晚发生的事:“兰舟姐姐,昨晚宁先生回来后,有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墨兰姐姐回来了么?”   “回来了,都回来了。没什么事情发生,都挺好的啊。”   “真的?难道,她们就没有与你说些什么?”   兰舟想了想,笑道:“有是有,只不过那些话,我想还是你亲自去问宁先生比较好。”   “对了,宁先生和墨兰姐姐都回店里了吗?”   “没有呀,她们刚刚才出去,喏,你看——”兰舟指向窗外的一片花木:“对面那儿就是先生新买的园子,原本是折枝社的饮绿园。先生说这园子景致太好,买来做新的茶楼再适宜不过了,所以吃过早饭后,先生就和姜姑娘到对面择景去了。”   “咦,先生还要买新的园子?而且,离孤山这么近,真的好吗?”   皇帝的行宫可就在附近啊。   想到这里,白栎都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吃完鲜栗羹就冲出去找先生问话。   可是,哎呀,先生做的鲜栗羹也太好吃了吧!   好想再来一碗!   挺着撑得圆圆的肚子溜进了饮绿园,白栎发现这里俯瞰西湖、高挹两峰,又有爽闿堂阁、奇秀花木,瑰丽气象蔚然堪画。   果然是一处胜景。   “先生!先生!”   “小白?你可终于起来了。”姜墨兰第一个发现了白栎,调笑道:“还以为你要睡到午时去呢。怎么,是不是鲜栗羹吃得太撑了,就学着我们也来这边儿散步消食了?”   “哎呀,墨兰姐姐浑说什么呢。墨兰姐姐,昨晚我睡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觉起来,你们各个都放晴了。”   姜墨兰笑道:“这些啊,还是让先生来给你说吧。噢对了,小星星我骑回来了,我发现小星星还真没把你当主子,我本以为你不在了他定会很抗拒我,没想到他对我还更亲近了。”   白栎也不禁开玩笑道:“可能因为小星星就是个色胚子吧,看到墨兰姐姐这么漂亮,自然更想亲近墨兰姐姐咯。”   就跟那个汪星泽同一副嘴脸。   宁先生此时恰折了几枝木樨花过来,看到白栎精气充沛的样子很是欣悦:“小白,你也过来了啊,是兰舟叫你过来找我的?”   “不是啊,先生,是我自己想过来同先生说话的。先生,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是吗?”宁先生于是拉着白栎和姜墨兰走到园中的萼绿轩坐下:“小白想问我什么?”   “先生,昨晚你真的拿回曜变盏了?”   “嗯。”   “是怎么拿回来的?”   “昨夜,昭明禅师在茶会上点茶时,不经意间用了这曜变盏。当时引起无数官宦子弟围观,责问他是从何处弄到这个曜变盏的,我为了给他解围,便说这曜变盏是我赠与他的。茶会结束后,昭明禅师对我解释了曜变盏的来源,并将茶盏还给了我。”   “啊——”   宁先生又道:“小白,昨儿真的很感激你。墨兰都对我说了,你在琴府破了案,查出了真相,也消解了琴姑娘对我们的误会,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白栎却无心夸耀自己的丰功:“可是先生,你公开承认了曜变盏是你的,那消息岂不是会传到皇帝耳朵里?这可又如何是好?”   宁先生毫不在意地说道:“那就转送给皇帝就好了,虽然可能要走些迂回,费些波折,受些刁难,但至少可保了琴姑娘和昭明禅师的安危,倒也无妨了。”   “先生……”白栎回头看了看姜墨兰,咬了咬唇,终于问出了那句搁浅心底很久的话:“先生,我的一位友人说,他曾经见过你。他说,你是许谦许大人的女儿,曾被皇帝囚禁深宫,究竟是不是真的……”   说完这些,白栎马上后悔了。   如此争锋尖锐的私密话题,宁先生听到后,一定会很讨厌自己吧。   可是,她实在憋不下去了……   “我不是许凝荟。”没想到,宁先生居然非常坦然地回答了,脸上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许凝荟是我的姐姐,我的真名,叫许凝澄。”   此时的姜墨兰也有些着急了:“先生,你真的要对小白说这些吗……”   宁先生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池边,望着池内的金鲤,叹息道:“说起来,确实是很漫长的过往了。我爹爹,是背负着大宋兴亡的使命叛逃至蒙古做反间谍的,这是皇上与我爹爹行的一招苦肉计。这招苦肉计里,也包括了我姐姐的死。蒙古人因为始终怀疑我爹爹的真心,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着我姐姐的一举一动。最后,我姐姐为了能成全这出苦肉计,选择了自焚而亡。蒙古人从此才真正相信,我爹爹是被皇上抛弃了,也永远不会再效忠皇上了。”   白栎怔怔地听着这些宫中秘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庭树不知人去尽,秋春还放旧时华。多情唯有池中鲤,犹为离人护落花……”宁先生慨叹着:“我们许家,从上到下,从始至终,都是只忠心于皇上的间谍、暗卫和密探。爹爹走后,便将枢密院交给了我,包括这位姜姑娘,她也是我安插在城中的密探。你以前总爱夸她又飒又慧,确是真的,姜姑娘啊,可是我最最疼爱的一员大将呢!”   “先生……”   一切谜团,一切困惑,终于全解开了。   难怪先生根本不避嫌皇帝的,因为先生根本就是皇帝的亲信啊。   只是令人遗憾,汪星泽误认的那位许凝荟姑娘,还是真的死了。   “先生……我真的,太意外了……”   白栎想着,从偶然的一次邂逅,到今日的真相大释,几个月的相处间,她只感受到了先生的温柔,先生的博识,先生的聪颖,先生的体贴。她只知道与先生在一起的每一滴时光,都如沐春风。   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原来先生肩上还背负着这样大的使命和任务。   姜墨兰也叹道:“先生实在是太辛苦了,除了我们几个心腹以外,就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先生真正的身份,包括琴姑娘。像琴姑娘这样少数几个知道先生过往的人,也都是不但不能理解先生,还会因为误解许大人是真的叛逃蒙古而对先生有敌意。受着别人的仇视和误解,还要劳心劳力地顶着锅盖为皇帝打探情报,若换做是我,恐怕早就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逃跑了。可先生,却好像只是云淡风轻,无论大小种种,她全都抗下来了。唉,先生啊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观音娘娘投胎的,所以才能对一切困苦都毫无畏惧!”   “枢密院出来的,有哪一个又不是活在仇视和误解中呢?我既然身为他们的统率,自然应当比他们承担得更多,不是吗?”宁先生一如往常地淡然。   伴着轩外蝉鸣,日高茶香,白栎感到,自己忽然间长大了不少。 第42章 风敲竹   “我就说墨兰姐姐怎么功夫如此惊人,原来墨兰姐姐的真正身份是通天通地的神探啊!这么说起来,难道谢先生也是枢密院的吗?”   “表哥他……勉强算是吧,挂个虚职,可你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做得了什么事。”   “那,沁微姐姐、兰舟姐姐呢?她们俩不会也是吧?”   “她们俩就真的只是我的丫鬟啦。”   “那,团儿、丰儿他们呢?”   “他们也真的只是童子啦。”   “那,楼里的其他姑娘呢?雪铃姐姐、海桐姐姐她们?”   “她们也真的只是我聘来工作的姑娘啦。唔,不过已经走掉的那些姑娘里,倒有一位是我的手下。”   “难道是辛夷姑娘?”   “不是,是锦葵。她之前去丰乐楼正是我的安排。只不过,她被人识破了,负了伤,已经回老家休养了。”   “负伤?”   “对,就是上月七夕节当晚。她本来好不容易才能接近蒙古通事司的一个头目,不想竟早已被识破,还遭遇了船上几名刺客的袭击,不得已投湖逃亡。当时我和兰舟在附近渡舟游湖,就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   没想到当晚白栎见到的锦葵投湖,原是这么个缘由。   “原来,我一直以为如意楼只是个茶楼,姑娘们只是好看的姑娘,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对不起小白,隐瞒了你这么久。不过如意楼真的只是一个茶楼啊,我开如意楼就是为了赚钱养枢密院而已的。”   “先生,你当初招募我来如意楼,会不会就是想也把我提拔成为枢密院的神探?!”   “呀,当然不是啊。只是看白姑娘你那么可爱,又很想做出些事情的样子,便想到了小时候的我……”   “先生……先生,你放心,虽然我不经意间知道了这些,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我的嘴啊,比铁桶还严实呢。对了,先生,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什么比较重大的敌人,也让我平日里跑腿的时候注意防范,或许还能留意到意外的收获?”   “重大的敌人?说起来,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对门的怡红院。”   “怡红院?”   “怡红院的原东家艳娘,便是蒙古通事司的一个大头目,她本为金国汉姬,金国灭亡后蒙古招降了她,把她训练成了极为危险的密探,潜入了我们临安。她开办怡红院后,蒙古又把许多从金国收来的美人送到了怡红院,利用这些训练有素的美人为他们蒙古刺探情报、密谋暗杀而铺路。我之所以把如意楼开在怡红院对门,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观察她们。”   “居然是她!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快去把她抓起来!”   “此时还不便打草惊蛇。艳娘还不算是他们蒙古通事司在临安的总头目,我们暂时也只能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有机会顺着艳娘这根藤,揪出最大的那棵毒草。”   姜墨兰此时补充道:“我们怀疑,最近接下怡红院的那个少年,或许也与他们蒙古通事司有关。”   “这个、那个……先生啊,墨兰姐姐啊,我和你们说个事,你们千万不要太激动啊。”   “小白你说吧,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轻易激动的。”   “那个,其实,我才是怡红院真正的大东家……”   “啥?!!” 第43章 拂霓裳   琴心眠与谢楷的婚事到底还是吹了。   据说,并不是因为曜变盏没给回琴家的缘故,而是因为琴心眠通过分析彩云犯案的心路历程,得出了做人不能过于执着,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结论。   琴心眠还说,宁愿以后当一辈子老姑娘,都不愿意嫁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琴家也说,既然曜变盏吹了,那婚事也吹了吧。   所以其实还是因为曜变盏啊!   于是一转头,琴心眠就进宫封贵嫔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谢楷也完全没有失落的样子,乐滋滋的小日子照常过着。搞得白栎也有点看不起他了。   “还有这个琴姑娘也是的,说什么不愿意嫁个不爱自己的人,难道皇帝就会爱她吗?”   姜墨兰却笑答:“嫁皇帝,那和嫁男子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啊。”   “为什么啊,皇帝就不是男子了吗?”   “嫁男子毕竟还有奔着情意去的,可嫁皇帝,只不过是贵族女子的一项工作罢了,就和宁先生监理枢密院,小白你出门送外食一样,都只是工作。”   “可是……说起来,皇帝几乎是月月纳新宠啊,后宫佳丽都何止三千了,如此荒淫无度,他就不会腻吗?墨兰姐姐,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很讨厌皇帝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效忠于他呢?”   “我没有效忠于他,我效忠的只是大宋,是许谦大人,是宁先生。皇帝如果有一天殡天了,我也不会流一滴泪的,我还巴不得赶紧换一个头脑清醒一点的。”   “换一个,换谁呢?皇帝都四十多岁了,还一个儿子都没有,真的好奇怪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先皇也没有儿子啊,还不是随便找了个宗室子弟过来充数。”   “先皇也没有儿子吗?我之前只知道高宗是没有的……”   二女躲在厨房八卦皇帝的旧闻时,石三哥过来敲石板了。   “喂喂喂,我说两位大小姐,你们能不能先送完这几份单子了再来闲聊啊。这几份点的都是热茶,你们再不送就来不及了。”   “哎哟,石三哥你急什么呀,我今儿上午连续送了二十八单,一刻钟都没有休息,我这会子真的累死了,再让我坐会儿吧。”   “还坐?你知不知道如今连丰乐楼和熙春楼都开始送外茶了,生意好得不得了。照我说啊,咱们还是永远都比不上丰乐楼和熙春楼,无论宁先生有什么好点子,那两家一抄,弹指间就超越咱们了。咱们要是再不加把劲,以后就只能打秋风吃咯。”   “丰乐楼也搞起来了?那天哥在那边儿肯定也能赚不少了。”   “天哥啊,你别说,我前几天去买海带丝的时候还撞见她了。她如今不做跑腿儿了,和她家人一齐去南港开了个海产铺子。”   “天哥去了南港?”   “诶,对了,这里有份南港的单子,小白你去送的时候,可以顺便去看看天哥,找她要点鲍壳、紫菜,拿回家煲汤可鲜了。”   “南港的单子?莫非,又是汪星泽的?”   抖出来一看,还真是。   这厮消失了好一阵,怎么又想着回来骚扰她了。   “汪公子您好,这是您在我们如意楼下单的三杯鹿梨茶和两杯姜蜜茶,请慢用。如果满意请给我的服务打个甲级好评吧。”   “噗,小白,你又在玩什么呢,还敢假装不认识我。来,这杯姜蜜茶是给你买的,你在我这儿坐会儿吧。”   “不喝不喝,我还赶着送下一单呢。”   “小白,等等,哎呀,你先坐下。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你知道,如今你的怡红院每天能给你挣多少钱吗?”   “我没有怡红院,我只有一座邀月楼。”   “好好好,邀月楼。你说你买下邀月楼整整两个月了,有没有看过一次账册?”   “我又没有学会理账,数钱的事交给青儿就好啦。”   “青儿已经把账册发到我这里来了,我给你念念……”   “哎呀,你好烦啊,你还说只问我一个问题,怎么越说越多了。你就直接说吧,我这两个月挣了多少钱了?”   “一个子儿都没有挣。”   “哦,好吧。都怪你,唆使我买什么店铺,还说会变成金山银山呢!再这样下去,我要什么时候才还得完欠长厚银号的那三千万啊。”   “之所以一个子儿都没有挣到,是因为这两个月的收入正好全部填补了你找泰魁匠坊修缮邀月楼的支出,也就是,正好六十万钱。”   “六、六十万钱?”   “对,两个月,你的邀月楼,净利润六十万钱。”   “那么,平均算来就是一个月三十万钱……”   “平均算来,就是每天一万钱。请问,这位聪明伶俐的白栎姑娘,你每天躺在家里睡觉发呆就能有一万钱,为什么你还要为一个月两千的工钱四处奔波呢?”   “因为……因为我喜欢啊!千金难买我乐意。”   “好吧,算我输了。”   “对了,你说到这个,我还正想和你商量一个事呢。你看,你对邀月楼这么上心,而邀月楼又这么赚钱,而我对经营邀月楼又毫无兴致。不如,我把邀月楼转给你算了?”   “转给我?”   “你想不想要啊?我也不涨价,就原价三千万给你好了。”   “小白,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这邀月楼就是个现成的聚宝盆、摇钱树,你居然不想要?”   “什么聚宝盆、摇钱树,我看它分明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蛋子。”   “此话怎讲?”   “我悄悄与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咳咳,我们宁先生告诉我,这邀月楼的前东家艳娘,其实是蒙古什么什么局的间谍。而邀月楼里的姑娘们,都是艳娘养的密探,卖笑只是她们的伪装,她们的真正目的是刺探我们大宋的军情!”   汪星泽面色微动,顿了顿,搓了搓手皮,才缓缓道:“你们宁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个内幕的?”   “这……我也不知道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兴许是猜出来的吧。你想啊,上次皇帝在怡红院被行刺,不就是因为怡红院的这些姑娘里混入了一个畏吾儿女子嘛,如果怡红院和蒙古人没有关系,又怎么可能放入这样危险的人物?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得先走了,真的不能再聊了,有空回邀月楼玩啊。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反正邀月楼我会一直为你留着的。”   白栎说完这些,就赶着去找孟天歌家开的海产铺子了。   半个时辰后,白栎居然又意外地折返了回来,却发现汪星泽已经锁门走了。 第44章 暮山溪   没过多久,汪星泽果然找白栎签了契同,把邀月楼转到了自己名下。   “钱我也不用给你了,三千万钱的周转还是挺不容易的。你在长厚银号欠的三千万我帮你销账了,这是长厚银号的王掌柜开具给你的销账单。”   白栎愣愣地接过销账单,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汪星泽,我真的没想到……”   “什么?”   “不,没什么。恭喜你啊,荣升邀月楼的大东家咯,以后啊,你想要找漂亮姑娘玩儿可就更容易了呢。”   “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五天后的一个深夜。   “汪星泽,我想……”白栎忽然换了一副扭扭捏捏、娇娇羞羞的样子来到邀月楼找汪星泽。   “怎么啦,想什么呢,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我们俩认识,好像有三个多月了是不是?”   “嗯。”   “三个多月,时间也不短了。我想,让你和我爹爹、姑姑一齐吃个饭,你愿不愿意啊?”   “什么?吃饭?”汪星泽很是意外:“小白,这是你家里人提出来的,还是你自己的安排?”   “是……是我的安排。怎么说呢,我有时候对你态度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我其实是有认真考虑过我们俩的事的。只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选择到底好不好,我想,让我爹爹,还有我姑姑帮我检验一下。”   汪星泽也有些含羞地笑了:“检验什么,检验我是不是一个合适的郎君?”   “你知道的,长辈的眼光,有时候就是比我们这些不懂事的丫头要准一点的嘛。”白栎扭捏道:“再说了,如果我爹爹姑姑都不喜欢你,我再喜欢你,咱俩的事也难成啊,你说是吧?”   汪星泽看着白栎这个样子,似乎很是感慨,接着笑道:“好,那就照你的安排做吧。确实,我也应该和你的家人见个面,聊一聊,不然他们怎么能放心地把你嫁给我。这次聚餐,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小白,你就等着看吧。”   二人相视一笑,其后的身影被朦胧的月光拉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近。   又是一个五天后。   汪星泽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饮绿园。   天色已暗,但饮绿园的风光依然大好。园外,乱萤光熠熠,行树影离离。园内,华月先灯至,清风与簟随。   汪星泽满面春风,手捧花栽,胜意盎然。   然而当他走过绿绮湖,走过澄绿亭,走入绿涛阁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白老爹或白姑姑,而是姜墨兰。   “汪少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姜墨兰胸有成竹地挑衅道。   汪星泽居然还很镇定:“你就是姜墨兰?”   “正是在下。说起来,在下久闻汪少卿大名,几次交手,都是蒙面相对。今夜,还是第一次看清汪少卿的真面目啊。”   “姜姑娘此言谬矣。从前我去如意楼找小白时,难道不是早与姜姑娘碰过好几次面了吗?”   “可那时候,在下还不知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汪少卿,汪少卿也不知道我们就是曾经交过手的仇敌啊。”   “非也、非也,早在你四月份初次回到如意楼时,我就已经认识你了。”   “噢?”   “你怎么会以为,我没在你们如意楼安插棋子呢。”   “汪少卿果然棋高一着。”   “不敢当。姜姑娘,说吧,你们安排我今夜来此,是有什么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就是想请汪少卿陪我们到天牢里走一走,逛一逛。”   “我们?除了姜姑娘以外,还有谁在这儿等着我呢?”   “候者自然不少。”姜墨兰趁势击了击掌,阁外立即蹿出三十多个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剑,杀气腾腾。   汪星泽却大笑道:“哈哈哈,就凭这么一丁点儿人,也想拿下我?”   姜墨兰冷笑道:“三十个不够,三百个呢?五百个呢?汪少卿你放心吧,我们枢密院今晚派出了所有的顶级高手,足够拿下你一人了。”   “唉,看来你们是早有筹备。也罢、也罢,看你们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我也不想伤害你们,来吧,带我去你们的天牢走一走,逛一逛吧。”   “汪少卿?”姜墨兰狐疑道:“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如果我在半个时辰内没有回到邀月楼,你们就等着我的数百个手下一夜之间血洗如意楼和丰乐楼吧。”   “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你们也真是蠢,想设圈套拿下我,却派出小白那个傻丫头来同我演戏,也不看看她的演技到底有多烂,我一眼就看破了。”   “你!”姜墨兰愤怒道:“那好,我们就先杀了你,再去杀了你的那数百个手下!”   “好啊,然后还有小白的表妹,小白的爹爹,小白的姑姑,你记得也要给他们几个准备棺材。”   “汪星泽你太过分了!”这时从堂后冲出来的终于是白栎:“汪星泽,你、你什么时候劫持了青儿和爹爹他们!”   汪星泽仿似不屑地冷眼道:“就在确定你跟着姜墨兰来到这里之后,依依就派人把他们都抓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只要我没回去,那他们,也就都回不去了。”   “汪星泽!你好可恨!”白栎急得眼泪汪汪,很想冲上去踢汪星泽几脚,可还是被姜墨兰拦住了。   姜墨兰忿忿道:“汪星泽,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计划的?明明我们设计得那么天衣无缝。”   汪星泽爽朗地大笑起来:“哪里天衣无缝了?就是派小白来和我说要请我吃饭?你们也不好好想想,小白拒绝了我那么久,怎么可能突然就转变心意,要请我吃饭,还见她爹爹,我就是再蠢,也会起疑心吧。唉,小白啊小白,你说要是以前你能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情意流露,或许我还真会上当,可惜啊,你没有,你的心,比铁桶还严实。”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枢密院的圈套?”   “你还真以为,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宁先生吗?你忘了,早在斗茶大会上,我就见过宁先生了。虽然当时我只是装傻,但我很清楚,此女与如意楼的来历,绝不简单。那次我假意和你说出许凝荟的故事,就是想引你道出这位宁先生的真实身份,没想到小白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根本对她们如意楼的背景一无所知。”   “你说什么?你当时天天来如意楼找我玩儿,其实是想从我这里套出我们宁先生的秘密?”   “怎么,傻小白,你从来没有问过你们宁先生吗?许凝荟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我说她俩长得像,就是想给你下套,可惜你,唉,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汪星泽!你这个人真的好阴险好歹毒啊!”   “多谢夸奖。不阴险歹毒,我怎么可能混到今天的位置。”   “汪星泽,你快些去死吧!蒙古人的走狗,汉奸!”   这时,汪星泽的脸上现出一种非常凄哀的悲伤,却依旧傲然笑道:“走狗,汉奸?是啊,在蒙古那边儿,确实有着很多的走狗,汉奸。最受蒙古太后器重的中书大人杨惟中,给蒙古贵族贡献最多粮草的地主郝和尚,甚至率领蒙古铁骑侵略澧州、杀害了姜墨兰全家的史权将军,他们也全都是走狗,汉奸。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小白,你真是个小白,你以为效忠蒙古人的真的只有蒙古人吗?你以为只有住在你们大宋土地的百姓才不是走狗汉奸吗!你以为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很多选择吗!”   白栎哭喊道:“你不要再说了,你此时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就算你们蒙古再有本事,我们大宋也不会向你们投降的。就算你汪星泽再有本事,我们也不会被你洗脑,随你归顺蒙古人的!我知道,蒙古人在北方肆意屠城、杀害忠良,很多人为了生存,没有办法。可是汪星泽,你不一样,你不是个孤儿吗?你的命运本来就只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完全可以作主自己的命运!你为什么要投诚蒙古人,是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太贪婪了,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如果是这样,你自己说你活着羞不羞耻!”   汪星泽颇受撼动,喃喃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并不是……”   白栎趁势,继续说道:“汪星泽,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底细的?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你当初推荐给我的长厚银号。当我把邀月楼转给你,而你却直接给我一张销账单时,我终于确定了,你就是长厚银号的幕后东家。原因很简单,销账单上的字,是你用左手写的。有好几次,我给你去送外食时,你右手忙着喝茶饮,就会用左手给我签单写甲评。你左手写的字,我看多了,一眼就能认出。那么,你写的销账单,却能盖上长厚银号的大印,汪星泽,你这个贪财好色之徒,你全暴露了!”   姜墨兰补充道:“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但我们早就怀疑长厚银号了。我们有一次抓捕你们的人时捡到了一本长厚银号的账册,发现其中的暗账、黑账实在太多,而且与蒙古人的交往过密。经过长期观察,我们才终于确定,长厚银号是你们蒙古通事局在临安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那么,银号的东家肯定就是你们通事局的头目,也就是你,汪少卿!”   汪星泽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这时,宁先生也从堂后款款走了出来:“其实,本不用那么麻烦,我早就确定你就是汪少卿了。只因小白偶然间和我说过一件事,说你曾告诉小白,蒙古人要在三年后继续西征。这种顶天的军事机密,连我们枢密院都无人得知,你怎么可能知道?汪少卿,虽然你确实本事通天,在我们临安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蛰伏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蛛丝马迹。但很可惜,你太狂妄了,这些事,你以为你只对小白一个人说,就不会被暴露出来了?我们宋人有句话说的是,天底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恰好就是你的一句无心之言,我便可以锁定,你,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汪星泽定然道:“许凝澄,你果然足智多谋。就因为这句话,你才派小白来给我设套,调查我与长厚银号的关系,然后再把我骗到这里来?哈哈哈,那你又想没想过,你敢把小白安插在我这里,我就敢利用她,反间你们?可以,你们把我骗来这里的计划已经得逞,可你们杀了我之后,你们也一样要死很多人!” 第45章 双荷叶   宁先生摇头道:“汪少卿,我并不打算杀你,我很清楚,杀你的意义不大。你的底细已经全部暴露了,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没办法再在临安待下去,你们的巢穴,也会很快被我们剿灭。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肯拿些情报来换,今晚你就可以坐船至高丽,再从高丽返回你们蒙古了。”   “许凝澄,你真这么善良?不但不杀我,还要送我坐船离开?”   “我说了,只要你肯拿情报来换。譬如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攻黄州,在虎头关寨安置了多少精兵,你们蒙古是不是准备要征伐高丽?贵由死后,蒙哥逃去了哪里?”   汪星泽笑道:“这些事情,我一个远离北道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既然许姑娘非要听情报,那我就说一个吧。许姑娘,你的父亲许谦许大人,已经死了。他的苦肉计,早就被蒙古太后识破,便赏了他一斤毒酒。他死之后,那些以他的名义发给你们的密折,其实都是我写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说什么!爹爹他……”宁先生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跪倒在地。   “汪星泽你不要笑了,你的笑声真的很难听。先生,你不要听他一人之言,兴许只是编出来骗你、气你的,他这种人,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可信的。一斤毒酒,谁能喝得完啊?”   “傻小白,你是没去过蒙古,不知道蒙古人的酒量。”   姜墨兰急道:“小白,先别和他吵这些废话了,快扶先生回去。汪少卿,既然你提供不了先生要的情报,那也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宁先生却抚着心口,阻拦道:“不、不要!墨兰,不要动他,让他走。”   “先生!他这样十恶不赦的大混蛋,怎么能放他走!”   “不,放他走吧,我们不能拿小白的家人,还有如意楼和丰乐楼的姑娘们的生命冒险……”   “可是……”   汪星泽冷笑道:“可是,你们根本没资格放过我。因为,今夜准备大开杀戒的人,本来就是我!”   话音未落,汪星泽大喝一声,把手中的花栽摔碎在地,洒泼出一大把青色烟雾,弄得上来围攻他的刺客们都被呛得眼圈发红、无力挥剑。   “是迷魂毒烟!大家快散开,这种烟有剧毒!”   而他自己则早裹上了面巾,趁着混乱飞身出阁。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先生……咳咳咳,快、快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出去……”姜墨兰第一反应就是去保护柔弱的宁先生。   由于毒烟弥散,阁内的人全都跑了出来,有些聪明的直接跳到绿绮湖中捡回一条性命,有些迟钝的则晕倒在地,还不停地流着鼻血。   “先生!快,快和我一起跳湖!”   扑通!   呼,真是太惊险了,泡在湖水里的人总算保住了安全。   “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白呢?小白呢?糟了,小白还留在阁内吗?”   “不知道啊,小白好像没有和我们一齐跑出来。小白?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等毒烟散尽后,众人赶回阁中搜寻,却根本没有见到白栎的尸首。   “糟了,难道说,小白被汪少卿给绑走了?”   夜里的宝石山静谧幽深,站在山顶处,远可遥闻精舍钟声,近可抚岩壑深松。残杌千代木,廧崒万古烟。   而从宝石山顶的迎薰亭往山下西湖眺望,可尽揽花木繁茂,胜迹荟萃,景色浩荡,不觉更阑。   “临安,世上最最繁华的大都市,临安……可惜了,或许要等很久以后才能再见了……”   汪星泽慨叹着,然后抱起昏迷在地的白栎,扒开她的双唇,给她喂去一粒绿色的药丸。   “咳咳咳……”不多时,白栎果然清醒了过来:“王八蛋汪星泽!你给我吃了什么,烧得我的胸口好难受啊!”   “傻子,那是九花玉露丸,救你命的药。”汪星泽似乎饶有兴致地摸着白栎的脸,笑道:“我又救了你一次,小白,你可怎么感谢我?”   “救我?我呸!你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会杀你了!你这个蒙古探子,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唉,好吧,既然你这么痛恨我,来吧,杀我吧。噢对了,你没有武器,傻小白,世道这么乱,你天天出门在外,怎么连点防身的工具都没有,你说你怎么那么叫人心疼啊。”汪星泽假意无奈地叹道,然后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匕,递给白栎:“呐,拿我的刀,来,朝我心口捅,一刀捅死我,就这儿。”   “汪星泽……你真的是疯子!”白栎忿忿道,然后用力地撑起身子,想把汪星泽推开。   可汪星泽只是把她抱在怀中抱得更紧了:“小白,你不杀我吗,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可就再也没有了。”   “你这种挨千刀的疯子,我不杀你,以后也会有别人杀你的!”   “哈哈哈,以我的功夫,你以为若不是我心甘情愿,有谁能杀得了我?小白,别闹了,我想在离开临安前,再和你好好说说话。”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白,其实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利用你。我以为你也是如意楼的探子,因为那次别止楼的相遇,你破坏了我们最重要的暗杀计划。还有,和你走得最近的宁先生,姜墨兰,孟天歌她们都是枢密院的人。没想到,原来你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跑腿儿。可是,小白,你知道我利用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想打探宁先生的秘密,想窃取我们大宋的情报!”   “你错了。其实,恰恰相反。”   “……什、什么?”   “我是在利用你,把我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让我能顺利地摆脱通事司的控制。因为,我早就已经不想再待在临安了,在这里越久,我就越喜欢这里。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不得不承认,临安是我去过的这么多地方里,最最美好、最最自由的。你们能长居此地,真是天生的福分。”   “你、你既然喜欢这里,为什么还想离开?”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越是喜欢你,就越想离开你。小白,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想成就大事,不但要有非凡的勇气和眼光,还要有猪狗不如的意志力。可人啊,只要和美好安乐的东西在一起久了,就会丧失这种意志力,就会丧失本应有的斗志。小白,你们大宋其实很强很强,能够与蒙古对抗这么多年而不落下风的国家,放眼全天下,就只有你们大宋一个,你知道吗?可你们太耽于享乐,太耽于眼前的幸福与美好,总有一天,你们会因为意志和斗志的逐渐消散而失败的。”   “汪星泽……我知道,你是个不凡的人,可你就算想要成就大事,也不一定要投靠蒙古啊。蒙古人有多坏,你难道都没听说过吗?放弃吧,如果你肯投诚,把蒙古的机密全都告诉枢密院,我就去求先生,保你安全无虞,以后,你还可以继续在临安做你的黑市商人,做你的大生意大买卖,难道这样还不够好吗?”   “良人择强木而栖,这个道理,你不会懂……小白,如果我说,只要你同意嫁给我,我就叛蒙投宋,你会不会答应我?”   “这……汪星泽,我们是很认真地在谈判,你不要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好不好!”   汪星泽看着忐忑不宁的白栎,忽然哑然失笑道:“我就知道。无论我为你默默付出多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哪怕我以如此高昂的代价向你求婚,你也丝毫不会动心,不会为我的真情而有任何感动。因为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小白,你告诉我,其实,你是不是早有喜欢的人了?”   “我什么……我没有!”   “有,你有,你喜欢的,是那个许凝澄,你们的宁先生,对不对?”   白栎羞得脸红,气急败坏地去拍打汪星泽:“汪星泽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啦!”   “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只是看到你看向她的眼神,我就明白了一切。小白,对不起,是我太失败了。不过,没关系,我不难过。方才在击晕你之前,我投下了一颗毒烟,然后趁乱杀了你的宁先生……”   “你说什么!不,我不相信!”   “是真的,小白,我杀了宁先生,我亲眼看着她死的。谁让她,抢走了我唯一喜欢过的人……”   白栎又急又恨,又悲又痛,望着汪星泽那得意忘形的脸,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仇怨,抢过汪星泽手中的匕首,猛地朝汪星泽的胸膛刺去!   “汪星泽,去死吧!我要为我的宁先生报仇!”   汪星泽吃痛地低吼了一声,然后一个发狠,低头吻上了白栎的唇……   “唔……!”   “小白,傻丫头,如果不被你这样捅一刀,我又怎能,安心地亲吻你……”   汪星泽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轻轻地推开了白栎,并拔出了那把沾血的匕首。   他站起身,默然而深情地回眸,望着那个倒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姑娘。   然后,隐入密林中,再也不见。 第46章 折别枝   兰气熏山酌,香度落花前。影飘垂叶外,兴洽深林晚。   深秋了,临安已在不知不觉间入了深秋。   可西湖的美,是一年四季都不停歇的。   邀月亭畔,一位清丽脱俗的白衣姑娘,挽着一位绝代芳华的粉裙姑娘,扶着烟云般的弱柳枝条,在飒飒秋风中招揽着来往船只。   “先生!先生!”   清风流霞中,又有一位青衣服的姑娘朝她们跑来。   “先生,姜姑娘已经从雷峰塔回来了,还带回了几颗法海禅师相赠的九花玉露丸。”   宁先生问道:“她试用了么?”   “试用了。给锦葵姑娘试了一粒,锦葵姑娘马上就醒过来了。”   白栎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先生,看来昭明禅师介绍的这位法海禅师是真的能妙手回春。原来,汪星泽是故意留下线索给我的么,九花玉露丸……”   宁先生便道:“那我们立即找条船,去雷峰塔求法海禅师再恩赐更多的九花玉露丸吧。”   “先生、小白,你们不先回如意楼看看吗?”   “不了,除了锦葵姑娘以外,还有其他很多姑娘也在等着施救,我们必须立即再下雷峰塔。”   “先生,我这就去叫船。”   “不了,沁微,你先回去,我和小白还有些话要说。”   “哦,好吧……那,先生,我先走了……”   “先生,你想和我说什么呀?”   “我……诶,小白,你快看那条船!那船上的船夫,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是啊,真的好奇怪啊。”   “我们就叫她过来吧。”   “嗯。船家!船家!我们想搭你的船去游湖,要多少钱呀?”   船夫缓缓摇桨靠近,大声笑道:“若是去往别处,一律收费两千钱,若是去往雷峰塔,分文不取。”   “真是奇怪,为什么去雷峰塔就分文不取了?”   “两位姑娘若有兴致,且听船家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宁先生笑道:“好,船家,我们就登你的船,去往雷峰塔。”   “先生小心,我来扶你上船。”   浩荡飘渺的西湖水面上,既是余霞散绮,晴抹薰风,又有凌波碧翠,渔板敲残。   船夫竟畅意歌咏道:“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白栎不禁笑道:“船家啊,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讲个故事么,怎么却唱起歌来了?”   船家道:“故事啊,故事也要从这首歌说起呀。从前啊,观音大士身边有位侍茶童子,那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蛇妖,可后来为了报恩,化作人形嫁给了凡人许仙……”   船家一面摇着桨,一面给白许二女讲着那遥远的传说。   前一个是烟光水色,后一个是湖山画舫,西湖美景,千年未变。   前一个是花容月貌,后一个是风华绝代,游船相知,芳心暗许,千年亦未变。   谁可叹,世间红尘皆枉然?两心相契度此生。 第47章 跋   1、本文参考引用古籍书目:   《东京梦华录》   《诸蕃志》   《武林旧事》   《梦粱录》   《南宋临安两志》   《西湖游览志》   《扬州画舫录》   《水窗春呓》   《西湖梦寻》   《东坡志林》   《茶录》   《糖霜谱》   《续资治通鉴》   《全宋词》   2、本文一开始的定位是白娘子传奇的同人文,重修大纲后思路有所改变,但为了纪念原来的创意,笔者将结局进行了艺术化处理,所以乍看起来,可能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这样很唯美。   3、本来想再添一个场景剧的番外,讲讲各位配角的结局。后来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处理实在太普通了,不够文艺,而且其实所有人的结局都已在收尾时或明或暗地点化了,并不需要画蛇添足,遂作罢。   4、没仔细看文而有一点小迷糊的,可以看看我的小讲解。   Q:汪星泽和怡红院众人的结局?   A:当然是回蒙古了啊。这一切都是因为汪厌倦了当间谍的生活,但碍于其手下的监督,为了现形而设计小白的,虽然最后他也是真的喜欢上了小白。艳娘和依依等人都是他的手下,自然是跟他走了。白栎看到他和那些女子亲密,其实就是她们在和他接头而已。   Q:琴心眠、谢楷和彩云?   A:琴姑娘当然是进宫了,这才是最适合她的道路。谢楷就一直懒散着,没有反转,毕竟往往像他那样的人反而活得最好。彩云不会死,可能当回平民可能去修行,不会被打死的,琴姑娘没那么暴虐。   Q:姜墨兰,沁微,兰舟?   A:上班,上班,上班。姜墨兰在旧稿里和唐安安才是一对儿,唐安安是历史上真实的临安名妓。但是唐安安戏份删了,所以姜墨兰也从中庸处理了。   Q:青儿,白老爹和白姑姑?   A:幸福且富裕地活着。汪星泽压根就没必要抓他们。   Q:孟天歌?   A:孟天歌在旧稿里和锦葵是一对儿,也都是宁珝手下的间谍。孟天歌和锦葵半路去了丰乐楼都是宁珝安排的。她们俩相当于衬托白栎宁珝的副cp,因为她们俩性子都比较炸,和白栎宁珝的温婉派完全相反。不过限于篇幅,就删了。孟天歌其实是女版汪星泽,从性情到经历都是相似的。结局应该是被安排接手了汪星泽的黑市,发财致富买房去了。   Q:南浦昭明?   A:带曜变盏回日本了。历史真实人物,无法瞎掰。   Q:白栎和宁珝?   A:结局很明晰的两人,毕竟唯一主cp。最后两人一起去见了法海,然后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了……   5、非常感谢您能看到这里,但愿本文给您带去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