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不读圣贤书 作者:三道   文案:   当个漂亮草包真难啊   曹县首富林家的小公子林青玉人生有三大乐趣:吃美食、睡大觉、气夫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但没关系,他家有钱。   注:np 漂亮草包 狗血   前欢脱后期虐,不是甜文。   背景架空,科考有私设。 第1章   作者有话说:狗血 np。   一声嘶吼的马鸣声踏破曹县街道的平静。   马儿的蹄子毫无章法地乱窜,踩过青石板地面,人群被这失去控制的马吓得四处吓跑,马背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白衣是起司院统一的学子服,少年惊慌失措地大叫,握紧缰绳企图安抚马儿,马儿却毫不听它指挥,愣头青一般地往前冲。   马背上的少年在曹县无人不识,正是曹县首富林家的幼子林青玉。   林青玉今儿个一时心血来潮,不顾小厮阻挠,非要自个骑马去学堂,上马前有多雄赳赳气昂昂,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   “快停下,快停下!” 林青玉大叫着,眼见马蹄就要踏破前方一个小摊子,他吓得闭上了眼。   须臾间,一道与他身穿同样款式学子服的身影从侧旁踏来,身姿矫健地踩上白菜摊的案板,如燕一般跃到马背上,夹紧马腹,就着林青玉的手抓住了缰绳。   林青玉睁开眼回头一看,大喜,喊起来,“魏临!”   魏临是林青玉的同窗,自幼习武,驯马更是有自己的一套,果然,他一上马,拽紧缰绳,那马儿顿时如猫被捏住了后颈,脚步渐渐慢下来,停驻在了小摊前。   林青玉惊魂未定拍拍胸 / 脯,魏临已经翻身下马,瞥了他一眼,魏临长得好,面如冠玉,性子却冷淡,林青玉起先被他的皮相迷惑,用了好是一段日子跟人家套近乎,可魏临总是板着一张脸不搭理他。   没想到会在街上救下他。   可此时魏临冷着脸,林青玉不由得打怵,赔笑道,“我也没想到这马儿会受惊…… 诶,诶,魏临你去哪儿,等等我一起走!”   林青玉连忙下马,想要跟上魏临的脚步,却被人拽住了衣袖,是各个小摊的摊主,扯着他要他赔偿。   赔钱?这不简单,林青玉其它没有,偏偏有的是钱,他三两下解了腰间的荷包,随手塞给一个小摊贩,频频看着越行越远的身影,急道,“你们拿去分了吧。”   说着,跑着去追魏临。   身后小摊贩不禁惋惜,“这林大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还是林大公子好。”   林青玉充耳不闻,赶上魏临的脚步。   “魏临,今日多谢你了,等暮钟响过我请你上春风楼吃饭。”   魏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青玉的脸上,林青玉别的不好,却是生得粉面含春,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面颊在日花里白 / 皙剔透,就像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可长得再好又如何,也改变不了林青玉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这个事实。   魏临品学兼优,最不喜林青玉这种顽劣子弟,他嗤道,“你还想着吃饭,方才你的马可是差点儿踩到行人,你竟不知错。”   林青玉被斥得一缩脑袋,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这不没伤着人嘛,况且我也赔他们钱了。”   魏临失望地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青玉心虚,不敢再跟着往前,摸摸鼻子,想,又不是他故意让马儿受惊的,他要是有办法,哪能惹出这等事来。   他正想着,背着书芨的小厮元宝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元宝比林青玉小两岁,个子还没拔高,这一顿跑把他累得满脸汗水,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公子,马呢?”   林青玉伸手敲下了元宝的脑袋,气恼道,“宰了。”   “宰,宰了?” 元宝瞠目结舌,“那可是大公子千金买来的宝马啊!”   林青玉不以为然,“哥哥有的是银子,不替他心疼,走走走,待会赶不上晨钟,夫子又要唠叨上了。”   元宝急急忙跟上林青玉的步伐。   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幸而踩了个点。   林青玉今年十有六,在起司院读书已有三年。   曹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堂设有三处,起司院的束修最为昂贵,因此入读的都是曹县的富贵人家,共接纳了三十名学子,依照年纪划分了三个轩,林青玉所在的为落雨轩。   林青玉赶到落雨轩时,蹑手蹑脚在夫子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里入了坐,搬出书本装模作样地晨读。   昨夜他秉烛夜读话本,睡得晚,此时书本里的圣人言在他眼里就跟催眠符咒一般,他是读着读着就眼皮子直打架。   蓄了花白胡子的夫子戒尺敲了敲林青玉的桌面,他被吓得一激灵,连忙瞪大了眼,摇头晃脑喃喃读着,做出畅游书海的假象。   好不容易熬过晨读,又要学四书五经。   什么《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其他学子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偏生上了三年学堂的林青玉还只记得个大概,夫子抽他起来背诵,他背得磕磕巴巴,把夫子气得鬓角都白了几分。   “朽木,朽木!”   林青玉赔笑道,“夫子为我生气不值当,您眼角皱纹又深了。”   夫子的戒尺一下来,林青玉笑不出来了。   好在当着同窗的面被打手心这种事已经习惯了,他只是羞赧了一刻便又抛诸脑后。   读不好圣贤书又如何?   他爹说这辈子他不愁吃穿,寻常人读书一位官职二为钱财,他没有远大志向,只想在曹县做一颗米虫,由父亲和哥哥养着,多快活呀,何必去吃读书的苦。   话说回来,魏临倒是颇有抱负,去年乡试他拔得头筹,待十八岁一到,他便能上京科考,以魏临的才华,不拿个状元,起码探花也是有的。   想要上京科考,需得在十五岁至十八岁三年间参加乡试,只有通过乡试,才能在十八岁后进京谋出路。   去年的乡试林青玉被他哥哥压着进考场,结果可想而知,给他们林家丢大脸,捧了个倒数第七回 家。   他那时怎么说来着:好歹不是倒数第一,我也不是最差的。   把他哥气得差点请家法。   他就不是读书的料,何苦要为难他呢?   再有半年又是乡试,林青玉想想都觉得害怕。   熬过老夫子的课,便是林青玉最爱的作画课。   他别的不好,倒是在书法作画上颇有天赋,连夫子都诧异。   哼,叫那些人看不起他,等他以后成为大画家,定要扬眉吐气!   教他们作画的是半年前新来的沈龄沈夫子。   不过二十五,丹青作得出神入化,凡是万物在他笔下皆栩栩如生,像是要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更别说沈龄长得十分俊俏。   上沈龄的课对于林青玉而言是一种享受,不仅能得俊俏夫子沈龄的夸赞,更能大出风头。   林青玉抬手挺胸,敛神把画了三日的百花图填上最后一笔,果然引得同窗啧啧称奇,沈夫子露出温润如玉的笑容,欣慰道,“你在作画上颇有天赋,定要勤学苦练,莫蹉跎时光。”   林青玉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要假装谦虚,拱手道,“夫子过誉了,不过随手一画而已。”   说着,下巴扬得更高了。   惹得一众同窗的白眼。   魏临也在看他,林青玉特地朝他挑眉,你魏临文采比我好,作画却不如我,大家彼此彼此!   一天又惊又喜,在暮钟响起后过去了。   魏临当然不会跟林青玉去吃饭,林青玉被拒绝多了,也不在乎,乐颠乐颠地回家。   一跳下马车,在门口蚂蚁搬家似走来走去的王管家便迎上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大公子在厅堂等你呢,你可要当心了。”   林青玉不明所以,边说边往里走,“哥哥找我做甚?”   等走到厅堂他就知道了。   他那面若芙蓉的亲哥哥林景云正端坐在主位,见他来了,芙蓉面染上几分绯色,像是气极了。   林青玉一眼瞥见林景云手上拿着的案板,暗叫不好,要挨打了。   他挤出一点笑容,“哥哥,我的好哥哥……”   林景云勾唇一笑,拿着案板站起来,“叫哥哥也没用,我的马呢?”   林青玉连连后退,赶在林景云追上来吱哇乱叫地往外跑,“爹爹,爹,哥要打死我了,您快来救我呀!”   一时间,林府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第2章   日上三竿,林青玉屋里日复一日上演着叫早戏码。   元宝喊了三回,就差给他家小公子跪下来了,林青玉才从被窝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嘟囔道,“不学了不学了,你替我跟夫子告假吧,就说,就说我昨日受了家法,此时皮开肉绽,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话音刚落,听得扬长的一句,“大公子来了。”   林青玉天不怕地不怕,一怕背书,二怕的就是他的哥哥,听得这一声,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林青玉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滚着下床的,“元宝,快把我的学子服拿来……”   屋外传来女子的笑声,“元宝,我就说还是要搬出大公子才管用吧。”   来人是林青玉屋里的侍女,徐姐儿,比林青玉小三岁,穿一身嫩粉色罗衫,捧着铜盆进来了。   林青玉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诈了,穿衣的动作一顿,佯怒道,“好你个徐姐儿,竟敢借哥哥来吓我。”   徐姐儿是半点儿不怕的,她把铜盆放在洗漱架上,笑说,“我也是按大公子吩咐做事,大公子说,事不过三,喊公子您三回不起,就要我去他屋里禀告呢。”   林青玉把层层叠叠的学子服往身上套,白色流云宽袖衫,青松绿腰带勒紧细腰,把他早起那点闲散都驱赶个干干净净,他哼道,“你们就知道向着哥哥。”   昨儿要不是爹拦着,他当真要被哥哥按着打了,不就弄丢他一匹马,就要兄弟相煎,简直无理!   林青玉梳洗过后,徐姐儿替他束发,起司院学子皆是半髻盘起,用银辉头冠固定,显得大方又清爽,徐姐儿又在林青玉的腰带处别上荷包,这是她家公子这个月的第七个荷包了。   她家公子赚钱不会,散财却很有一手,今儿个见老弱妇孺没饭吃就解囊相赠,明个儿在酒楼结交朋友就请人吃饭,荷包总是挂了又取,取了又挂,一来二去,一月没有十个荷包,都不够林青玉用的。   好在林家家大业大,林青玉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青玉用过早膳出门时,在院里遇见正有模有样晨练的父亲林山,只见林山拿着柄桃木剑,闭着眼感受风,慢悠悠地挥剑。   林青玉狡黠一笑,轻手轻脚绕到林山身后,在元宝的摇头下,还是拍了拍林山的肩膀,大喊,“爹,早!”   把他爹吓得胡子一颤一颤,而罪魁祸首,早已经大笑着一溜烟跑了。   跑到门口还仿佛能听见爹爹骂他逆子的声音,林青玉哈哈大笑起来,三两下轻巧地跳上马车。   车夫一挥鞭,马儿缓缓动起来,林青玉惯回享受,在马车里铺满了软垫,一进去就躺了下来,元宝上道地给他捶腿,“公子您再睡会,到了奴才叫您。”   林青玉满意地打个哈欠,滚进内侧,嘟囔道,“乖元宝,今晚给你吃烧鸡。”   元宝捶腿捶得更卖力了。   到了起司院,林青玉一眼就瞧见了正往里走的魏临,他急忙跑过去,想要装作熟络地跟魏临勾肩搭背,又怕被魏临摔个大马趴,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魏临身边,做出好学生的模样来,“魏临,你今日来迟了。”   魏临瞥他一眼,“是你来得早。”   林青玉讪笑,若不是徐姐儿搬出哥哥,他哪能这么早?   还想套近乎,林青玉眼尖地瞧见不远处一辆未曾见过的马车缓缓而来,似是向着他们起司院的方向。   院里学子的马车林青玉都认得差不多了,这辆倒是眼生,正疑虑是谁家换了马车,眼见魏临已经越走越远,林青玉不再想,跑着跟了上去。   落雨轩里已有读书声,林青玉入座,见夫子还未到,从书芨里找出书本来,封皮写着《诗经》,翻开来却别有洞天,是让他沉迷不已的话本,他嘴里无声瞎念叨着,眼睛却离不开话本里的内容。   正是看得如痴如醉,落雨轩的读书声渐渐弱了下来,林青玉连忙把书本收起来,抬起眼一看,老夫子果然已经抵达,他暗松一口气,把话本塞进书芨里,拿出正儿八经的圣贤书来。   老夫子今日不知为何,竟是满面红光,看着比素日要年轻几岁,就在林青玉腹诽是夫子老来得子还是娶了娇妻时,便听得夫子为他解惑。   “各位学子,老夫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我们起司院迎来一位新生,老夫见了他的文章,那是才思泉涌、文采斐然,当真称得上灵气二字,因此破例让他就读落雨轩,” 老夫子越说越激动,看得出来是喜欢至极,“楚衍,你快些进来与你的同窗见见面吧。”   林青玉不以为意,起司院偶有新生入读是寻常的事,但他听得老夫子把这新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也不禁起了点好奇心,伸长脖子看向回廊。   只见朝阳之中,从回廊处先是露出一片白衣角,继而少年迎着璀璨日光闲庭信步而来,林青玉顺着他修长的腿往上看,定在他脸上,听见自己的抽气声跟同窗的混在一起。   少年着与他们一般的学子服,气质却超俗,待他站定于落雨轩中,能细细品尝他那张脸,白瓷面容,狭长的凤眼,更是觉得这人长得那叫一个祸国殃民。   原谅林青玉腹中无墨水,只想出了这么个不恰当的四字词。   “多谢夫子引荐,” 唤做楚衍的少年音色冷冽,犹如山间滴落幽谷的清泉,“诸位同窗好,我乃南康县楚衍,前些时日随父搬迁至此,往后便就读于起司院,望各位同窗指教。”   众多同窗纷纷附和,林青玉回过神来,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跟左侧的魏临说,“你起司院第一美男称号不保。”   魏临似是没听清他说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青玉急了,稍稍拔高声音,“我说你起司院第一美男称号不保!”   他说话时,不知为何落雨轩一片寂静,他这一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里,林青玉暗叫不好,果然见到魏临额头浮现黑气,再僵着脖子看向讲台处,夫子已经被他气得抖胡子,而那新生楚衍,对上他的视线,勾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林青玉也只好尴尬地赔笑。   他奶奶个腿,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好在林青玉脸皮够厚,很快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   却听得夫子说,“楚衍,只余一个空位,你便坐青玉右侧吧。”   林青玉大惊,他左侧已有一个品学兼优的魏临,右侧再来一个万众瞩目的楚衍,这落雨轩还有他的地位么?   他抗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夫子已经指着他说,“有魏临和楚衍坐你左右侧,老夫倒是想看看,你这块朽木能不能开出花来。”   夫子,林青玉嘴角微抽,我看你把我屁股打花可能还来得容易些。   林青玉被迫被夹在落雨轩两大发光体中间,不想认命也得认命,与其树敌不如交友,魏临不待见他,新来的楚衍看着却好像很好相处的模样。   待楚衍坐定,林青玉便露出一个快跟我交朋友的笑容,作揖道,“我乃林青玉,你直接唤我青玉即可,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衍果然好相处,闻言轻笑道,“如此,多谢青玉了。”   美人一笑,如沐春风,林青玉心里跟吃了糖糕一样甜,转眼想跟魏临说话,魏临好似蹬了他一眼,他噎住,他又哪里惹这冰块生气了?   难不成是那句第一美男不保的话惹恼了魏临,没想到魏临看着不在乎,还是很在意名号的。   思及此,他找出纸条,沾墨写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拘泥于皮相,魏临不必介怀。   他趁着夫子不注意,悄悄把纸条丢在了魏临的桌面,本以为一番宽慰能换来魏临解开心扉,却不曾想魏临看了他的纸条,竟气得咬牙,把他那纸条撕碎了踩在脚下。   林青玉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去触魏临的眉头,撑着脑袋唉声叹气,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魏临了。 第3章   林青玉对楚衍的好感只维持了一个时辰。   因为早间的书法课楚衍大出风头。   夫子让他们抄写小诗,林青玉对书法作画向来很有信心,板正地坐着,将宣纸铺在桌面,一派大家作风,他狼毫一挥,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跃然纸上,林青玉是越看约满意,越看越喜欢,故作悠闲地等着夫子来夸他的字。   夫子巡堂下来,站定在林青玉身旁,林青玉已经做好接受夸奖的准备,连作揖的姿势都摆好了,就听得夫子一声惊叹,“好字,好字!”   林青玉一句哪里哪里还卡在喉咙,夫子已经抽出楚衍的宣纸,拿在手中观赏,欣赏之意尽显在面上,赞叹道,“楚衍,你这手字是跟哪位大家学的,实在是惊为天人,倘若你勤加苦练,不出五年,这字定能扬名学界!”   林青玉愣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去看楚衍的字,果真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此时再看他的瘦金体,便显得有那么些小家子气了。   同窗听闻夫子夸奖楚衍,纷纷围过来欣赏,不知谁说一句,“这字,可是比青玉还要好上几分呐!”   林青玉气得直咬牙,却又要假装大度,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是我技不如人。”   余光瞥见魏临似乎曲着手放在唇上,定是在笑话他。   今日他二人可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被夺了第一美男的称号,一个引以为傲的书法被比下去,林青玉郁闷至极,听得楚衍自谦道,“夫子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昔日的台词被他人念去,即使那音色泠泠听来也不免刺耳。   更何况夫子还拿戒尺敲敲他的桌面,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向楚衍学习之意。   林青玉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楚衍含笑的目光落在他菜色一般的脸上,“多多指教。”   林青玉对着楚衍这张活色生香的脸,有脾气发不得,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回,“客气!”   早课就在备受打击中度过了,午钟一响,林青玉就凑过去和魏临小声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确定不和我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魏临把书本往书笈里放,瞥他一眼,“我不做虫子。”   林青玉一声长叹,这迂腐的魏学子!   而导致他叹气的楚衍却来到他面前,面带三分笑,“青玉,我还不知在何处堂食,可否与你一同用午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美人,林青玉也不是小气的人,当即把那点郁闷抛诸脑后,“当然可以,我请你吃饭,魏临,你也一起。”   魏临不搭理林青玉,朝楚衍略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楚衍道,“我听夫子说,魏临你的文采可是起司院的翘楚,改日有时间,我定要向你讨教。”   魏临居然没拒绝,“好说。”   林青玉气得牙痒痒,文采好了不起啊,他还没见魏临对谁这么和颜悦色过。   “楚衍,我们快走,” 林青玉抓了楚衍的手,瞪魏临一眼,“去得晚了,吃不到热饭。”   楚衍目光落在袖子上的手,眼神一敛,须臾间又恢复温和,被林青玉拉着走了。   魏临望着林青玉与楚衍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抿了抿唇。   楚衍到起司院的前三日,落雨轩门口总时不时有其他学子来偷看这位新生,单单是楚衍那张脸就足以让人惊艳,更别说他的文采比肩魏临,书法又超越了林青玉。   魏临当年入学也是这等盛况,只是魏临这人面冷心冷,除了林青玉,其余学子拿热脸碰了冷屁股一回,便不再巴巴地往上贴,而楚衍却一丝傲气都无,不管是谁来交友,皆挂三分笑,赢得个平易近人的好口碑。   一时间,楚衍风头盛极,起司院出了这么一个学子,更是整个院子都发了光,连向来板着脸的夫子看着都和蔼了许多。   幸好,楚衍只是普通经商人家,林青玉得以有一丝赢面,心里也就平衡些许。   比文采比不过,比书画比不过,比有钱林青玉最在行!   结果等他散学见到楚衍的马车上堆满了姑娘家丢的香包,他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马车,最后一点自尊心也粉碎得彻底。   楚衍却仿若不知他的苦恼,以为他是喜欢马车上的香包,随手捡了几个塞给他,还十足善解人意地道,“这香包太多,我留着也是无用,青玉喜欢,我便借花献佛,把这香包转赠给你。”   路边几个姑娘家见楚衍把香包给了林青玉,气得直跺脚。   林青玉眼角微抽,颇有些咬牙切齿,“如此,多谢楚衍了。”   等到了马车上,林青玉气鼓鼓地把香包丢给了元宝,“送你了。”   元宝感叹道,“楚公子真是妙人啊,那身段,那气质,整个曹县除了魏公子无人能及,” 林青玉一记眼神杀过来,元宝堆出个笑,“不过奴才看来,曹县最有风姿还要当属公子您!”   林青玉哼了一声,翻着身子睡进了软榻。   因着最为骄傲的书画也落人下风,这几日林青玉难得郁郁寡欢,连饭吃起来都不香了。   林青玉五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林山可怜他幼年丧母,对他是有求必应,林景云虽只年长林青玉三岁,也是极度溺爱这个胞弟,林青玉是被娇养长大的,从小到大,就没有过什么烦恼。   他破天荒地只扒了几口饭就回房,这可急坏了林山。   林景云终日在外行走,自然知晓林青玉在气恼什么,待用过晚膳,便悄然去了林青玉的院落。   林青玉正撑着脑袋坐在铜镜前,这是林景云给他淘来的舶来品,能清晰地照出人的每一寸肌理,烛光里,铜镜里倒映着愁眉不展的粉面少年,白 / 皙微圆的脸颊,杏眼红唇,少年未长开,还带着几分稚气,看着很是讨喜。   林景云站在门口见到的便是林青玉对镜郁闷的画面,他不禁哑然失笑,徐姐儿见他来,正要请安,林景云摆了摆手,她会意地点头,悄然地退下了。   林青玉正琢磨自己长得比江楚差在哪里,忽听得林景云慢悠悠的声音,“我竟是不知馋猫有朝一日也会饿肚子回巢,可真是长知识了。”   林青玉转过身去,只见林景云一身墨绿宽袍,已然走到了他身后。   铜镜便也倒映出林景云浓艳的五官。   林家俩兄弟性格相去甚远,长相也大相径庭,林景云五官深邃,面若雍容华贵的芙蓉花,林青玉确是处处精致,活像女娲一点一点精细捏出来的。   林青玉一对比自己跟哥哥的脸,更是怄气,恼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打趣我。”   林景云见他是真要生气了,连连温声道,“我已听闻那叫楚衍的学生,你若是因为他而苦恼,气坏了自己,岂不是双输了?”   林青玉一听,觉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有点闷闷不乐,扬起脑袋道,“可我的字是哥你一笔一划教的,依我看,应该让楚衍跟你比试,定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话里的骄傲叫林景云很受用。   “我又不是起司院的学子,凑什么热闹。” 林景云拍拍他的肩,刹那间,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佩便落在了林青玉面前。   林青玉大喜,一把抓住白玉佩,面上的郁色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抓着玉佩,爱不释手,“你不是嫌我总丢三落四,不肯把这玉佩给我吗?”   林景云佯装不舍,无奈道,“本是如此,可父亲见你食不下咽,命令我来给你顺顺气,我身为人子不得不从命,如何,这口气可顺好了?”   林青玉把玉佩别在腰间,站起来,抬头挺胸,“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挫折算什么,我现在能吃下十碗大米饭!”   林景云说,“行啊,我现在就让厨房开小灶,你若吃不下十碗,我就......”   “我可不把玉佩还给你,给了就是我的。”   “徐姐儿,” 林景云唤道,“让小厨房做些二公子爱吃的送过来。”   徐姐儿欸了声,高高兴兴小跑着出去张罗了。   又是热热闹闹的一日。 第4章   九月十五,秋高气爽。   一大早市集就人来人往,有的是为了赶早集,而有的则是急忙赶往街头,只因每逢月十五,林景云都会在街头派米救济穷苦人家。   林景云在曹县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三岁背诗、五岁作诗,十三岁一篇策论引得曹县众夫子称奇,算命先生为他算卦,算出他五字足重九两三,若走仕途,定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   就在曹县以为小地方即将出一个状元郎时,十五岁林景云却离了学堂,学父经商,如今将要及冠都未参加乡试,更别说上京赶考,如今曹县的夫子谈起林景云,还是不免觉得惋惜。   自古经商为末流,但钱字当头,林家在林景云接手后,扩大产业,本就是首富级别,现今更是撑起曹县的大半经济,而林景云又极富善心,先是给曹县修路,又是每月派米,做足了善事,曹县无人提起他不夸上一句。   林青玉的马车路过街头时,掀开帘子一看,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   原这救济穷人的事情落不到他哥哥身上,但五年前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本就错综复杂的外戚趁乱夺权,如今外界都说,新皇不过扶持上去的傀儡,真正当朝的乃以苏贵妃和太后为首的两股势力。   外戚干政,残害忠良,加重税收,大肆敛财,大明朝底层人民苦不堪言,好在曹县离京远,不受朝堂政治干扰,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就是这往南方跑的难民是越来越多了,想来局势并不明朗。   林青玉虽不懂什么政治权谋,但也知晓自古外戚干政,苦的是天底下的百姓,也不知这局面何时能逆转,好在曹县有他哥哥在,才免得曹县的穷苦人家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想到这里,林青玉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他半点都不为活在林景云的光环下苦恼,他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跳下马车,迎面就与楚衍对上。   楚衍见了他,露出浅笑,上前与他问早。   林青玉前几日还在为被楚衍盖过风头而心生郁气,但他向来是悲去得快喜来得也快的人,此时想清楚了后,见了楚衍也就不再不快,大大方方把从马车里带来果腹的糕点分给了楚衍。   他今日起得晚,又在马车内补觉,此时才用早膳。   楚衍没有接他的糕点,婉拒道,“我已经吃过了。”   林青玉也不勉强,把糕点三两下收拾干净,拍拍手大摇大摆往里走。   却见楚衍还杵在原地,也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楚衍的眼神有点儿冷,但再一看,楚衍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他也就不放在心上,“晨钟快响了,你还不走吗?”   楚衍三两步上前,与林青玉并肩一同进起司院。   一到落雨轩,方落座,林青玉就注意到魏临正在看自己,他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沾上糕点了吗?”   魏临不答,目光似有若无地往楚衍那边瞟了一眼。   林青玉顿时回过味来,魏临与楚衍旗鼓相当,楚衍第一次与魏临说话,魏临的态度便是和风细雨般,想来是欣赏极了楚衍,可魏临心目中的三好学子楚衍竟然与自己一同上学,心里定很不平衡,想到这里,他故意凑过去跟楚衍说话,果然,魏临眼神一凝,干脆都不看他了。   平日魏临就不拿正眼瞧林青玉,林青玉不知道吃了多少瘪,如今能将魏临一军,林青玉别提多痛快了,他干脆把蒲垫都挪到了楚衍身边,扬高声音道,“楚衍,这句诗的意思我不太理解,劳烦你给我讲讲。”   往日他问魏临,魏临只会无声地用眼神指责他不学无术,可楚衍不同,一听他这么说,耐心地拿过他的书本,逐字逐字跟他说明,两人靠得近,他甚至能闻见楚衍身上的熏香,林青玉本就不是为了理解什么诗句,不禁在楚衍身上嗅了嗅,好奇道,“你身上好香的味道,用的什么熏香?”   若楚衍是女子,林青玉此番举动无疑于调情了,可林青玉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妥,好学地抬眼看楚衍。   楚衍亦掀眸,狭长的眼里倒映出林青玉那张粉玉般的脸,他的视线在林青玉细腻的面庞上停驻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回,“家中侍女所制,若青玉喜欢,改明儿我给你拿一些。”   不要白不要,林青玉正想说好,那侧的魏临不知发什么疯,忽然站起来往外走,他看了眼魏临的背影,心道魏临果然看不惯楚衍与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心里既是痛快,又怕魏临真生他气,想了想就要起身追去。   袖口却猝然被楚衍攥住,楚衍笑吟吟地看他,“青玉还未明白这诗句之意。”   还明白什么诗句啊,他就要把魏临气跑了,可眼见魏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林青玉也只得打消追出去的念头,对楚衍敷衍一笑,“你继续讲吧。”   楚衍若有所思地瞧着林青玉,末了,又娓娓道来。   一整日,林青玉都想跟魏临搭话,可魏临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林青玉只开了个口,魏临起身就走。   林青玉也来了脾气,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惹恼过魏临,但魏临即使冷处理,也不会给他摆脸色,可楚衍不过来了半月,他只是跟楚衍说说话,就让魏临气成这个样子,林青玉自觉对魏临是万般好,即使知道魏临烦他,也还是接受不了比不过楚衍的事实。   三年同窗,竟还不如相处半月的楚衍,简直可气!   暮钟响过,林青玉破天荒地不再找魏临一起散学,把书笈塞给元宝后,瞪了魏临一眼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元宝察觉自家小公子心情不好,在马车上变着法子惹林青玉开心,又是唱不着调的小曲,又是做各种各样的鬼脸,纵然林青玉再怎么郁闷,也不由得喜笑颜开。   “还是元宝你好,” 林青玉上手捏捏元宝的脸,滚上软垫,舒服得直叹气,“等我成家后,我就求哥哥把你除了奴籍。”   元宝高兴得说话都结巴了,“公子,公子没有跟奴才开玩笑?”   林青玉坐直身子,拍拍胸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目前你还得跟着我,我可不习惯身边换了个人。”   元宝重重点头,“奴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我才不要什么牛啊马的,只要你跟徐姐儿少跟哥哥告我的状就行了。”   “奴才的心只在公子身上。”   林青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直了腿,“给我捶腿。”   “行嘞,奴才保证锤得公子舒舒服服。”   实在是舒服得很,林青玉都睡过去了。   梦里他考中了状元郎,穿状元红袍戴宝石高帽,衣锦还乡,风光无两,曹县的百姓都在底下大声欢呼,“林小公子了不得,简直是我们曹县之光。”   元宝只见自家公子在睡梦中憨笑,还拿手去擦嘴角的口水,不知道喃喃在说些什么,凑近了听,才听清他说的是,“哪里哪里,随便考考。”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更贪梦中一时欢。 第5章   林青玉回家看了一晚上话本。   话本里正是江湖爱恨嗔痴,儿女快意,讲到两位大侠闹了嫌隙,其中清风正骨的大侠不计前嫌主动示好,二人重修旧好继续浪迹天涯,好不自在。   林青玉觉得自己也得学这话本里的大侠,不与魏临做一番见识。   翌日他在起司院门口见了魏临,露出比朝日还璀璨的笑容,当作无事发生与魏临打招呼,谁知魏临理都不理他,目不斜视就当他没出现过似的,林青玉被晾在一旁,恰逢楚衍下了马车,林青玉来了气,故意大声与楚衍问早,果真见到魏临进步一顿。   他就说魏临在乎楚衍多于他。   林青玉说不出的滋味,在生气之余心口又酸酸涩涩,他不懂魏临为何要这么不待见他,难不成读不好圣贤书就入不了他的眼么?   书法课时沈龄对楚衍的字画大加赞赏,但亦不吝夸奖林青玉。   林青玉被夸得脚都不着地了,矜持一笑,“我与楚衍一见如故,往后我定与楚衍多多交流作画技巧,不负夫子所望。”   见沈龄面露欣慰之色,林青玉拿手轻轻碰碰楚衍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沈夫子是起司院最俊俏的学子,能入他的眼,真是令人开怀!”   楚衍轻笑道,“沈夫子有真才实学,只是看脸,未免肤浅。”   “此言差矣,” 林青玉摇摇脑袋,“我可不愿意上白胡子夫子的课,一看到他的胡子,我就犯困。”   他们二人在这头低头交流,自然是落在了魏临的眼中,林青玉余光瞧见魏临在看自己,想魏临定因楚衍与自己窃窃私语而不快,便故意更凑近楚衍,缓缓道,“其实魏临因你到起司院落寞了些许时日呢。”   楚衍难得好奇,“此话怎讲?”   林青玉凑到楚衍的耳旁,楚衍只觉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颈脖,略显酥麻,他微微垂眸,林青玉白得晃眼的面皮就落入他的眼,他屏息听见林青玉道,“你未来起司院时,当属魏临马车上的香包最多,但魏临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姑娘家再热的心都冷了,如今你不仅是起司院第一美男,更得姑娘青睐,是曹县第二美男了,魏临岂能痛快?”   楚衍的视线落到林青玉红润的唇上,微眯起眼,“第二美男,那第一美男是谁?”   林青玉眼睛倏然一亮,抬起头来,面上骄傲之色尽显,“自然是我哥。”   他们两人此时的距离过分相近,楚衍只要低下脑袋,就能碰到林青玉的唇瓣,他心里忽然有几分认同林青玉皮相论的观点,正想拉远二人的距离,忽的听见落雨轩发出一声巨响,林青玉被转移了注意力,先挪开了身子,洒在楚衍脖侧的温热气息也随之远离,酥麻感却久久不散。   声音是魏临发出的,原是他的砚台落了地,洒了一地的墨,他月牙白的学子服也染上朵朵墨梅,林青玉心下一惊,楚衍只见他如离弓之弦一般往魏临奔去。   这下,温热彻底消失了。   林青玉着实是习惯使然,他紧张地上下看着魏临,“有没有砸到自己?”   说着要伸手去碰,被魏临挡了下,魏临的神情出奇的冷,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林青玉一番心意被这样对待,心中自然是有气的,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魏临如此出丑,到底还是憋住气了。   沈龄唤来起司院的小厮打扫,让魏临回厢房换衣。   林青玉见着魏临走出落雨轩,咬了咬牙,快速对沈龄道,“夫子,我去看看魏临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等沈龄回应,他已经像只兔子般跑出去溜得没影了。   楚衍看着消失在回廊的两道身影,沉默半晌,忽而明白什么似的,唇边露出个略显玩味的笑来。   起司院设有十间厢房,以便不时之需,与学子们读书的轩落相离有段距离。   林青玉跟着魏临走到厢房门口,沉默了一路,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去抓魏临的手腕,一声魏临话音刚落,手便被魏临甩开了。   “你,” 林青玉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起了绯色,“魏临,我哪里招惹你了?”   魏临面若轮廓棱角分明,此时冷着一张脸,眉心隐隐有怒意,他只看了林青玉一眼,就推门走了进去。   林青玉不甘心地钻进了厢房,顺手把门带上了,他固执地仰着脖子看魏临,定要向魏临讨个说法。   厢房的窗都关闭,屋内有些昏暗,唯林青玉那双眸子是亮的。   魏临漠然地瞧了会林青玉,冷声道,“你不是与楚衍一见如故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是一回事,魏临果然是因为楚衍才对他态度大改,只是一瞬间,林青玉就因为气恼和委屈鼻尖发酸,他亦有自己的骄傲,若魏临是因为他不学无术瞧不起他也便罢了,为了认识不到一月的楚衍如此对他,是林青玉所不能忍受的。   他不愿此时在魏临面前落了下风,气道,“楚衍待人和善,又生得俊俏,我自然与他亲近。”   魏临闻言,深邃的眼瞳骤然一沉,颇有些咬牙切齿,“是啊,我为人无礼,长得又不如楚衍好,你又何必再缠着我?”   “缠着你?”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在魏临眼中,他这三年万般对魏临好竟然是一厢情愿的痴缠。   林青玉只觉一片真心错付,喘着气道,“好呀,那我以后定离魏兄远远的,不碍了魏兄的眼。”   魏临绷着一张脸,似也恼怒极了,“好啊,那就劳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更衣。”   林青玉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砸在魏临那张冷脸上,可魏临自幼习武,他打不过人家,最终,他只能愤愤不平地开门,又实在气不过回身狠狠踩了魏临一脚,怒骂,“乌龟生的王八蛋!”   他怕被魏临逮住,踩完这一脚就猛地往外冲,跑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林青玉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歇息,一想到魏临的神情和话语,心口处酸得发痛,他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为何,只是惊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怎么可以因为魏临没有心而哭呢?   可越是想就越委屈,林青玉拿袖子胡乱抹脸,泪水跟不要银子似的往外洒。   他哭得起劲,身后忽响起一道清亮的音色,“青玉?”   是楚衍。   林青玉正是因为楚衍才与魏临闹翻,如今又被楚衍撞见自己懦弱地躲起来哭,丢脸丢到姥姥家,他虚张声势扼令楚衍,“我没有哭,你不准过来。”   殊不知,他如今讲话带着哭腔,反而像是在撒娇。   一抬眼,楚衍竟已来到他面前,林青玉红着一张脸想要躲,慌张至极,“不是让你别过来吗,你走吧,我待会就回落雨轩。”   楚衍非但不听,竟还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他错愕得瞪大了眼,豆大的晶莹泪珠就从眼下滚落,砸在了楚衍的手上。   林青玉哭得眼睛鼻头都是粉的,连带着唇瓣都红润了几分。   楚衍凝视着他,拿帕子轻拭他的泪,赶在林青玉开口前温声说道,“不擦干净,是想同窗都知道你哭过吗,青玉放心,今日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林青玉本就神伤,听他这么说,吸吸鼻子,黏糊糊地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找人拿麻袋套了你绑到后巷,让你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楚衍一点点为他擦去泪痕,颇为正经道,“我喜欢镶金边的麻袋,青玉家财万贯,若真要绑了我,可要满足我的愿望才是。”   林青玉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挣开楚衍的手,哼道,“你想得美你。”   楚衍手中还残留着林青玉脸皮的温度,瞧着林青玉哭过后粉色的面容,末了一笑,不言。   丢足了脸面的林青玉是不敢再在此待着了,大步往落雨轩的方向走,还不忘威胁楚衍,“记住你的话,今日的事若有第三人知道,我定不放过你。”   楚衍把帕子收回到腰间,笑容浅浅,叹息道,“那你便,不要放过我罢。” 第6章   林青玉难得硬气一回,几日下来,都不再搭理魏临,他不主动,魏临就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两人同窗三年,还是头一回闹这样大的嫌隙,落雨轩的学子在觉得稀奇的同时,都劝林青玉跟魏临低头认错。   林青玉一听就恼了,“凭什么都觉得是我有错在先,分明是他魏临不讲理。”   同窗好言相劝,“魏临文采品行皆出众,怎会不讲理?”   话里话外都是林青玉有错在先,林青玉虽学术上没有造诣,但素日与众多同窗交好,如今见同窗只因魏临品学比他佳,便认定他有错,一气之下发了火,放下绝不与魏临来往的豪言。   他说这话时魏临本不在落雨轩,岂知话落便见到魏临出现在回廊处,眼里的寒意比腊月的霜雪还要冷,林青玉原就是冲动之下才说出这番话,却没想到真的被魏临听了去,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只得仰着脖子为自己造势,营造出毫不后悔的模样。   魏临静默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回了自己的位置,恰逢上课,林青玉实在不敢坐在魏临身旁,怕落了魏临的面子被魏临逮住打一顿,见夫子来,起身作揖,铿锵有力道,“夫子,我要换位。”   夫子也听闻近来魏临和林青玉之事,魏临是夫子的心头宝掌中肉,自然也认为是不学无术的林青玉有错在先,此时戒尺一敲,哼道,“又是你在挑事,既然你不珍惜魏临坐你左侧为你指点文章,那你便问问有哪位同窗愿与你同座罢。”   林青玉的位子是个香饽饽,谁不想坐在文采傲然的魏临身侧,夫子此番话一出,同窗皆争着抢着要和林青玉换位,最终听得楚衍道,“青玉,不如与我换位如何,也方便些。”   楚衍坐在林青玉右侧,林青玉也不愿位子有大改动,觉得可行,当即收拾起来。   魏临却忽然站起来,语气冷硬道,“夫子,我不赞同青玉换位。”   林青玉动作顿住,诧异地看向魏临,夫子也颇感不解,“你说说你的理由。”   “青玉已与我同位三年,他虽聒噪了些,但学生已然习惯,月试将至,若是贸然换位,怕是会影响学生的思绪。”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林青玉瞪大了眼,正想反驳魏临暗里刺他聒噪的话,夫子已经开了口,“如此,青玉你就别折腾了。”   夫子的心都偏到天上去了,叫林青玉如何服气,他想据理力争,却见魏临慢悠悠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他被魏临这幽深的目光看得一抖,仰视魏临高大的身躯,又默默瞧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腕,心中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拿手撑着下巴,气鼓鼓的模样。   他正气着呢,右侧的袖口轻轻被拽了下,不耐烦地低头一看,竟见楚衍手中拿了块糖糕,他眼睛一亮,趁着夫子不注意拿了糖糕就往嘴里塞,糖糕小,正好方便他咀嚼,他嚼着香软的糖糕,待咽下去才小小声地问楚衍,“哪里来的?”   楚衍笑道,“今日街上瞧见,定知你会喜欢。”   “算你识相。”   “林青玉,” 夫子拿着戒尺气冲冲地走来,“你又在课上低语!”   林青玉百口莫辩,眼见夫子的戒尺就要敲下来,楚衍却替他解围,“夫子莫气,是我有问题向青玉讨教,夫子要罚,就罚我吧。”   夫子狐疑地看着楚衍,楚衍说得认真,半点看不出假,夫子只得作罢。   见夫子也偏袒楚衍,林青玉又不高兴起来,用力地翻着摊在矮桌上的圣贤书,这次任凭楚衍再怎么拽林青玉的袖子,他都不肯低头看了。   此后几日,林青玉见了魏临,都仰了脑袋不拿睁眼瞧,若是不得不打交道,也是一口一个魏兄叫得生疏,他原以为魏临也会同样对他,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魏临在生气之余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他脑子愚笨读不懂,自然也懒得费心思去读。   这三年他拿足了热脸去贴魏临的冷屁股,被人嫌弃痴缠,如今他林小爷不贴了,魏临又做出一副被负心汉辜负的模样,真是怪人一个。   再有七日就是月试,上两个月的月试林青玉皆名列末尾,他那两次都不敢把名次告诉他爹和哥,实在瞒不住了才敢说,被林景云强迫着背了长长的几篇策论,背得他脑袋都大了,这一回若他又垫底,还不知林景云要怎么罚他。   为了不再背策论,林青玉难得的认真起来,连与魏临闹矛盾这事都摆在了一边。   可他捧着一大摞一大摞的圣贤书,每个字他都认识,合起来却成为了天书,且极度有催眠的效果,他总是看着看着就打瞌睡,也学那古人悬梁,刺股他是不敢的,一下就疼得他掉眼泪,徐姐儿见了还以为他背书背哭了,险些去禀告林景云。   眼见着月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记的东西却毫无增长,林青玉难得地犯起愁来。   今日散学回家,他翻了翻书笈,竟把最重要的一本落在学堂,连忙让车夫调转马车回起司院。   散学后,起司院是不让学子再进入的,但这岂能难倒林青玉,他跟着元宝溜到后院,让元宝给他搭了个梯子,踩在元宝的手上翻墙,动作虽不怎么好看,但到底是成功翻上去了。   “待会我悄悄从前门走,你且去前门等我。” 林青玉坐在墙上,翻身一跃跳了下去。   此时夕阳还未落下,起司院一个人影都没有,林青玉刻意避开了夫子居住的院落,悄然溜到落雨轩,找到书籍,一喜,将书籍卷了拿在手中,正准备离开,抬起头,却见到不远处有道熟悉的人影,竟是楚衍。   他散学不归家在此作甚?   林青玉本想喊住楚衍询问,转念一想,楚衍定也是有事才会偷溜进起司院,若要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更好了,他上回在凉亭哭被楚衍抓了个正着,若这次能抓住楚衍的把柄,他也就不怕楚衍会把他的事抖出去。   如此一想,林青玉亢奋起来,轻手轻脚地跟在了楚衍后头。   只见楚衍绕过院落,来到后院,径直走到了一处厢房前,先是拿手扣了两下,厢房的门便打开了,林青玉远远瞧着,看清开门之人是沈龄,惊讶不已。   楚衍散学来沈龄的厢房做什么?   他的脑子在此时从未有过转得飞快,听闻其它学院有些学子临近月试会贿赂夫子,以求得夫子透露试题,考取一个好等级回家。   楚衍莫不是也来求沈龄要试题的?   林青玉一拍脑袋,觉得有道理,这回可算被他抓住楚衍的小辫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丈夫捉奸,势必要捉个当场的决心般,小心翼翼地靠近沈龄的厢房。   残阳似血,他站定在门外,屏息听里头的声响。   只听得楚衍略显急促道,“夫子,我若这次不能考取第一回 家,我爹定会家法伺候的,便求您通融一次罢。”   好你个楚衍,果真是在贿赂沈夫子,林青玉哈的一声,猛地推开门,正义凛然,大喝,“楚衍,沈夫子,你等二人岂可做这种勾当,太令人失望!”   屋内二人的脸色在夕阳里染上一层光辉,林青玉瞧不大真切,等他定睛一看,楚衍已经跌坐在椅子上,面上露出惧色,似被戳破事迹吓破了胆。   林青玉心中痛快,恨不得大笑起来。   他这次定要叫楚衍对他言听计从,才能解这几日的憋屈之苦。 第7章   一盏茶的时间,林青玉一脸傲色坐在木制扶手椅上,楚衍正站他身后为他捏肩。   林青玉仰着下巴,明明舒服得像猫儿被揉了脑袋,偏生要装出一副勉为其难接受的模样,“再用点力,往下一点。”   若是他此时转过头,定能瞧见楚衍收了笑冷冽的脸。   林青玉浑然未觉,对沈龄道,“沈夫子,你放心,我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是楚衍要你透题,你并没有答应,我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沈龄的目光落在林青玉肩头那双修长白 / 皙的手上,悄然地收了所有的情绪,温声道,“如此,我便多谢青玉了。”   林青玉大手一挥,“不必客气!”   他觉得自己颇有义气,不显形的尾巴更是要翘到天上去,又侧目对楚衍说,“枉费夫子那么赏识你,你竟想贿赂得题,倘若我把这事告诉夫子,你还有何脸面留在起司院?”   林青玉故作严肃,又觉得语气太生硬,他只是想抓住楚衍的小辫子,并没有要把人赶出起司院的心思,正怕将人吓坏时,楚衍已经绕到他前头,蹲在他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如此卑微的姿态,林青玉吓得结巴,“你,你做什么?”   楚衍牢牢握着林青玉的双手,眼神幽怨,“青玉要我如何,才不将我的事讲出去?”   林青玉一听,气势立刻又燃起来了,高傲地低头看着楚衍那张明月般皎皎的脸,“要我和你同流合污,是不可能的,想我青玉虽学术不佳,但一心向正......”   他话未说完,楚衍竟落寞至极,犹如明月被云雾遮去,失去了光彩。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林青玉假意咳嗽两声,“其实也不是不能帮你保密。”   楚衍一听,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瞧着他。   “只要你往后听我一人的话,我便不告诉夫子,如何?”   他本以为楚衍会反驳,谁知楚衍竟轻轻用手指刮了刮他的掌心,半点儿不带犹豫地回,“我定以青玉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林青玉愣住,瞧了眼自己被刮得酥麻的掌心,迷茫道,“你挠我痒痒作甚?”   楚衍哑然失笑,松开了林青玉的手,起身作揖,“今日青玉为我隐瞒,楚衍在此谢过。”   林青玉被捧得飘飘然,拍拍衣袖站起身,这才想起藏在腰间的书册,暗叫不好,“糟了,元宝还在前门等我,我若回家迟了,哥哥定又要责问我了。”   他拔腿就想跑,眼见楚衍站在原地未动,还不忘警告楚衍,“你可不能等我走后又贿赂沈夫子。”   楚衍一派真诚,“我已知错,自是不会。”   林青玉这才放心地提着衣摆就往外跑。   屋内二人见他离去,面上的笑意亦如外头落山的太阳,沈龄走过去将门关紧,方回过头,见到少年人在昏暗屋内戾气尽显的脸。   楚衍音色不复清亮,“天玄二人做事干净利落,让他们去吧。”   天玄是楚衍旗下最为得意的暗卫。   沈龄一惊,“林青玉脑子虽愚笨,但心性单纯,定不会怀疑公子,何况林家乃曹县首富,若除了林青玉,林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楚衍沉默半晌,忽的摊开手一看,掌心还存留着林青玉滑腻温热的肤感,他眼里的杀意渐渐褪去,又挂上逢人三分笑的面具,“罢了,谅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沈龄忍不住为草包林青玉的小命捏一把汗。   “张李两家继续派人跟着,这几月他们估摸着不会有所动作,只要发现端倪,即刻上报。”   说罢,离开了沈龄的厢房。   还不知道自己差点丢了小命的林青玉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林府。   到了大堂,才知晓父亲和哥哥今日杂务缠身不回来用晚膳,林青玉顿时像入了水的鱼,通体舒畅起来。   他让徐姐儿将膳食都带到他屋里去,一边吃着晚膳,一边跟元宝打闹,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等用完膳后,又在隔壁浴房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才爬上了梨花榻。   徐姐儿拿着干布轻轻地为他擦拭湿了的发,林青玉捧着书,摇头晃脑地读着。   “公子,你这么读,岂不是把读进去的都甩出来了?” 徐姐儿不解。   林青玉唉声叹气,“你不懂,我若只是看着,不一会儿就想睡觉,晃着脑袋倒还好些。”   徐姐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林青玉只看了半个时辰,便实在眼皮子打架,反正哥哥今日不会来检查功课,他就偷懒早早上了床,刚想熄烛呢,就听得在外放哨的元宝急急忙忙往里报信,“公子,大公子来了!”   林青玉哪里还敢睡,被子还没捂暖,连滚带爬下了床,赤着脚跑到书桌前,娴熟地翻开书册,直直地盯着书册上的内容,远远望去,不知情地还以为他多么用功。   林景云来时,见到桌下林青玉那双赤着的脚,又看看床头的软布鞋,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故意夸赞林青玉,“青玉如此用功,叫我很是欣慰。”   林青玉一把抓住书册,脆声道,“哥哥从了商,林家的仕途只能我来走,我肩负重任,不敢有半分懈怠!”   元宝在一旁偷笑,被林青玉一蹬,急忙捂住了嘴。   林景云来到书桌前,随意翻阅林青玉的书册,前晚林青玉便在看这一页,两日过去,毫无进展,林家的仕途之路一眼就能看到头。   他面上不显,只道,“那我不考考青玉,倒是对不住青玉这几日的用功了。”   林青玉瞪大了眼,急忙抱住林景云的手,讨好一笑,“对得住,对得住。”   林景云摇着头无声笑了笑,让徐姐儿拿来特地削好的竹条。   林青玉一见这竹条头皮就发麻,他在林景云不容拒绝的目光下两股颤颤让出了位子,站定在林景云面前。   林景云先是随意问了两个句子让林青玉答,好在这两句林青玉已经背了好几日,很快就回忆起来。   “何为三不朽?”   林青玉勉强答出来,“立德、立功、立言。”   “八股是哪八股?”   林青玉苦着一张脸看着林景云,磕磕巴巴道,“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九章呢?”   “惜涌、涉江、抽思、哀郢、怀沙,思,思......”   “思什么?”   林青玉破罐子破摔,“思哥哥!”   林景云看着不成器的弟弟,叹道,“这文学常识你都记不牢固,伸出手来。”   林青玉把手藏到身后去,可怜兮兮地瞧着林景云,“哥,我再有一月就十七了,能不能不要再打我手心,徐姐儿和元宝会笑话我的。”   “你也知道丢脸。” 林景云冷声道。   林景云一把抓住林青玉的手,摊开手心来,林青玉吓得闭起眼,竹条却迟迟未落。   林青玉睁开一只眼去瞧,只见林景云拿他没办法似的,正在长长叹气。   “哥,” 林青玉也不好意思起来,主动把手心伸直了,豁出去道,“是我无用,你打吧。”   林景云看着林青玉紧闭的眼,发明是怕极了疼,却还在逞强,他放下竹条,无可奈何摇头道,“罢了,后日便是月试,你只要别衔个鸡尾巴回来就好。”   林青玉知道林景云是放过他了,当即拉着林景云的手晃荡着撒娇,“哥,你别生气,我一定认真答题。”   至于答不答得出来,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林景云轻轻捏了下林青玉的脸,“你最好说到做到。”   等哥哥一走,林青玉就马不停蹄地爬上了床,卖乖地对徐姐儿笑,“我就知道哥哥舍不得罚我。”   “大公子最疼公子了,自然不会真与公子置气的。”   林青玉像块饼一般摊在床上,难得有点忧愁,“徐姐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一无用处,让哥哥失望?”   “公子说的什么话,” 徐姐儿呸呸两声,“我们公子最是古道热肠,仗义助人,在我和元宝眼里,谁都比不上公子,元宝,你说是与不是?”   “那当然!”   林青玉滚进柔软的被褥里,又高兴起来,“还是你们会讨我欢心。”   站在院口未离去的林景云听着屋内的谈话,面上笑意盈盈,末了,又忍不住地掩唇一笑,迎着满园的月光离去。 第8章   月试如期而至。   虽然临时抱佛脚有被佛脚踹的风险,但林青玉还是捧着书念念叨叨,外人看来他神情严肃,似很重视这次月试,实则林青玉脑袋里已经跑过一只又一只的大盘鸡和脆皮烤鸭。   等散学后,他就带元宝去春风楼,把那里的招牌菜都点一个遍。   单是想着,口水就不争气从嘴角流下来。   但欲吃大盘鸡,还得过月试这一关。   夫子带着试题进来时,林青玉自觉表面功夫已做足,心安理得地将书册收起来,板正了身子等发试题。   他看看左侧的魏临,又看看右侧的楚衍,揉了揉眼睛企图让自己眼神更好使些,有这两个文曲星转世坐他身边,他还能差到哪里去!   果真,一拿到试题,魏临和楚衍便下笔如有神,手都不带停的,林青玉一脸严肃地举笔,在纸张上点了个墨点,又提起笔来,做冥思苦想状。   等他好不容易憋出几句来,魏临已经停了笔,正襟危坐闭目养神起来。   人比人气死人。   林青玉恨恨地咬了下笔头,拿手撑住下巴,眼睛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左侧,也不知道魏临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卷子放得很靠左侧,这可方便了林青玉,最后的策论林青玉是不敢抄的,但几道文学小题有固定答案,他瞄了个大概,写得不亦乐乎。   等他抄得差不多时,魏临忽然睁开了眼,对上他做贼一般的视线,林青玉脸噌的一下就冒烟,若是以前,他定嬉皮笑脸当无事发生,但现今他已与魏临割席,再去抄魏临的卷子未免显得太没有骨气。   他讪讪地收回眼神,反正也抄得差不多了,管魏临怎么看他。   林青玉破罐子破摔起来,魏临向来觉得他不学无术,如今只是更加验证这个说法而已,他不必在乎,话是这么说,但林青玉心里还是不大舒畅,就像闷上了一条湿布,整颗心都处于阴天之中。   因着这件事,林青玉的策论也只答了寥寥几句,夫子看见他的试题时简直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   月试一结束,林青玉拔腿就想跑,听见魏临一声冷笑,他的双腿顿时像驻扎在地上似的,动也动弹不得。   魏临抬起头瞧他,眼里看不太清情绪,“不是与我一刀两断么,怎的还看我的试题?”   林青玉脸色青白交加,以前的月试,魏临都对他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头一回这么直白地指出来,林青玉脸皮再厚,此刻也觉得异常羞愧,他连回话都底气不足,“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魏临站起身,他比林青玉高了半个头,垂眸看着林青玉,“你若是真想与我断绝来往,就有点骨气。”   林青玉嘀咕道,我天生软骨头,但他不敢让魏临听见,怕魏临更加瞧不起他。   魏临抿了抿唇,面色难得有些别扭,“不过,你若是肯与我认个错,我便......”   既往不咎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一只修长白 / 皙的手忽然从林青玉肩头伸来,将林青玉搂在了怀里,楚衍微微弯腰,瑰丽的脸亲昵地架在林青玉的肩膀上,轻笑道,“他不让你抄,往后青玉看我的便是。”   魏临眼神落在楚衍的手上,面色微变。   林青玉此时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楚衍的横插一脚无疑给了他个台阶下,他不想再面对魏临冰冷的态度,也顾不得楚衍太过贴近的距离,只道,“今日是我有错在先,往后...... 我定不会再冒犯魏兄。”   魏临咬牙,“你......”   楚衍的脸贴到林青玉的墨发上,提醒道,“青玉不是想去春风楼吗,得赶早去,才有好位置。”   “是,是” 林青玉胡乱点头,抬起头掠过魏临的脸,“如此,我跟楚衍先走一步。”   他逃也一般跟着楚衍离开了落雨轩,留下一脸冷意的魏临,魏临只见楚衍一手搭着林青玉的肩,一手搂着林青玉的腰,几乎是挂在了林青玉身上,而林青玉半分没有推开的意思,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看着很是碍眼。   他恨不得追上去将林青玉扯开,可如今他已与林青玉闹翻,且是林青玉先说的断绝来往,他方才已经给林青玉暗示,林青玉却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般,叫他如何再拉下脸面去言好,更别说还有个故意在搅混水的楚衍。   魏临咬了咬牙,半晌,气恼地踹了脚书桌以泄气。   再说林青玉与楚衍出了落雨轩,还有点失魂落魄,元宝已在起司院外等他,见他出来,连忙从他手上接过书笈,却咦的一声,“公子,这书笈不是你的啊。”   林青玉这才回过神,他从楚衍怀里钻出来,查看书笈,果真不是他的,想来是方才心神大乱拿错了同窗的,他散学后在落雨轩里耽搁了一会,同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得道,“等过两日再换回来吧。”   元宝将书笈放在马车内。   元宝将书笈放在马车内。   林青玉想起楚衍还在,思及楚衍方才替他解围,主动邀约道,“春风楼的脆皮鸭堪称一绝,你来曹县这么久,不如一同去尝尝。”   楚衍欣然答应,“如此,我让我家书童先回去。”   打发了书童,林青玉和楚衍一同上了马车。   林青玉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楚衍主动和他搭话,“你与魏临三年同窗,想来只是一时嫌隙,不必太介怀。”   “你不了解他的为人,” 林青玉嘟囔道,“魏临为人正直,有远大抱负,这三年是我追着他跑,如今只不过是我彻底惹烦了他,他不愿再搭理我罢了。”   “这样说来,魏临并无意与你交友?”   林青玉被戳中痛处,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地闷应了声。   “我与青玉一见如故,未曾想竟会有人不愿与青玉交好,倘若是我与你同窗三年,不知该有多欣喜。” 楚衍悠悠道。   还是头一回有人对林青玉表示赏识,林青玉一听,不禁微讶,直愣愣地看着楚衍,“你说真与假?”   “一字不假,” 楚衍面容露笑,一张脸在略显昏暗的马车里犹如夜中昙花,“青玉一手瘦金体写得出神入化,为人仗义且热心,我岂能不喜?”   林青玉一被夸,心里那点不快即刻消散,他面上已经掩饰不住笑,偏偏还要故作矜持,“虽我着实不错,但你也过誉了,不过既然你想和我交好,我定认了这个朋友。”   “能得青玉一知己,不枉人间走一回。”   林青玉不好意思地摸摸发烫的脸,随手伸向书笈,想看看是哪位同窗的书册,他抽出一本书来,书面呈蓝色,却并没有书名,他心中奇怪,接着未落的天光打开来一看,登时僵在原地。   这平平无奇的书里,画着的竟是男女交 / 合图,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而二人青天白日下交 *,身旁竟还站着服侍的小厮和侍女。   林青玉整个人烧起来了,脸颊连到耳尖都是红的,他虽不爱读书,但林景云管他管得很严,这等书册他只在话本里听说过,却未曾真正见识,如今乍一看,又惊又羞,与此同时也生出无限的好奇。   原来,这便是闺中之术。   他无所适从,既想丢掉书册,又想往下翻,直到楚衍挨过来,咦了一声,他才将手中书册犹如烫手山芋一般丢回书笈里,结巴解释,“这,这,我不是有意的。”   楚衍自然也见到了春宫图里的内容,但比之这春图,林青玉的反应显然有趣得多,他瞧着林青玉粉色的脸,压低声音道,“青玉不必惊慌,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我......” 林青玉百口莫辩,“竟有人会带此等淫秽书物到起司院。”   楚衍状若称奇道,“青玉比我还大两月,难不成,从未见过春宫图?”   林青玉快十七,有些人家,等子弟十五岁时就会往院里塞清秀侍女,说是侍女,其实便是填房,据林青玉所知,他就有几位同窗已有填房,可林家家风严,林景云院里且空荡荡,更别说林青玉了。   也许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林青玉不愿在楚衍面前落了下风,扯谎道,“自然,自然是见过的。”   他说得磕磕巴巴,又满脸羞涩,楚衍忍俊不禁,凑近了道,“是我见识太少,往后还得请教青玉了。”   林青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上冒烟,眼睛都不敢看楚衍了,“好说,好说。”   楚衍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笑,恰逢春风楼已经到了,林青玉几乎是逃了下去。   秋风一吹,才吹去他浑身燥热,他恨恨地跺脚,元宝见他面色不对,担忧道,“公子,你脸好红,可是病了?”   林青玉瞪他一眼,快步甩开一脸揶揄之色的楚衍,逃进了春风楼。 第9章   林青玉与楚衍在春风楼大快朵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启程回林府。   他饮了些清酒,林景云管他管得严,贪杯是不敢的,只尝了个味,饶是如此,不胜酒力的林青玉面上还是染上酒晕,他脚步漂浮被元宝扶到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一身月牙白站在灯火下的楚衍,晃了晃脑袋问,“当真不用我送你回家?”   楚衍亦饮了酒,但依旧清明,“青玉饮醉了,早些回家罢,我等家中小厮来接即可。”   林青玉不再执着,一骨碌滚进软榻里,躺下来倦怠地睡去。   马车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哒哒哒往前行,楚衍目送林青玉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却不急着离去,反而又是绕回春风楼内。   他径直抵达三楼一处厢房外,推门而入。   里头玄色身影恭恭敬敬唤一声主子。   刻意压低的谈话声被喧闹隔绝。   林青玉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等到了林府时,车夫正要将马牵走,他都走到大门口了,忽的想起什么,轻咳两声,“元宝,将书笈背到我院里去。”   元宝挠挠脑袋,“那不是公子的,拿进去做什么?”   林青玉面上的红晕被灯火照得更甚,他别扭道,“若是放在马车内,不小心遗失了,我如何跟同窗交代。”   元宝顿时悟过来了,连忙去将书笈背了出来。   林青玉做贼心虚,头也不回往自己院里奔去。   他身上还存留着酒气,怕被林景云抓个正着,沐浴过后才敢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话本,可今日他有些心不在焉,话本里的每个字都摇摇晃晃的难以真正入他的眼,他假意打了个哈欠,徐姐儿见了,起身去关窗。   “公子,若是困了就早些歇息吧。”   平日林青玉自然没有这么早歇下,但他今日回来身上带了酒气,困也是合理的。   林青玉把话本随手搁置在床边的矮桌,又张嘴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像是真困极了,他把脑袋埋进被褥中,闷闷地应了声。   徐姐儿过去替他将垂幔放下,又去吹熄屋内的灯笼,只留了一盏落地琉璃灯守夜,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林青玉竖耳朵听徐姐儿和元宝在外窃窃私语,等二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把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像只偷油吃似的老鼠轻声爬下床,走到了书笈旁边。   今日无意见了春宫图对林青玉冲击力太大,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让他念念不忘,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最终小声对自己说,“只是瞧一瞧而已,天知地知我知。”   他快速地从书笈里抽出蓝色封皮的书册,蹑手蹑脚地走到琉璃灯处,像做贼似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借着琉璃灯微弱的光,林青玉深吸一口气,将书册打开来,呼吸顿时一屏,他起先还羞于去看,先是匆匆瞥一眼又挪开,但屋里只有他一人,渐渐的胆子大了,才敢仔细看图上的内容。   每一幅画都淫靡不堪,活了将近十七载的林青玉还是头一回如此直白地见到这样的图画,他只觉心跳快得就要从喉咙口处蹦出来,拿着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在惊奇之余,林青玉又莫名生出一点自我嫌弃来,可却无法真的放下书册,逐渐的,他浑身燥热,喉咙干涩,凉爽的秋夜,领子口竟然出了些薄汗。   林青玉讶异于身体的变化,还有点惊慌,他以为自己偷看春宫图把自己看出了毛病,吓得热汗直落,正出于本能想伸手往亵裤里摸去,忽地听见门外林景云清朗的音色,“青玉这么早就歇下了?”   林青玉吓得一哆嗦,忽觉亵裤湿了一块,他僵在原地,险些抓不住春宫图,脸色红白交加,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徐姐儿与林景云在门外压低了声音谈话,林青玉却在屋内偷看春宫图,他惭愧不已,怕林景云会进来查看,连忙踮着脚尖爬回了床上,他刚把春宫图塞到枕头下,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林青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怕林景云瞧见他湿了的亵裤,急急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林景云听见动静,借着琉璃灯的光来到床前,道,“徐姐儿说你睡了,我看不见得,又在憋什么馊主意呢?”   说着,拉开了垂幔,林青玉顿时无所遁形,他才做了坏事,此时说话都在喘,“真,真是困了。”   “你紧张什么?” 林景云俯下身来,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林青玉脸上的汗,皱眉,“若是热,不必盖得这么严实。”   林青玉只庆幸林景云瞧不出他满脸通红,违心道,“一点儿也不热。”   “不热你出这么多汗,” 林景云干脆上手去摸林青玉的脸,一触是满手的滚烫,他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这么烫,可是病了,我让大夫过来瞧瞧。”   林青玉本就羞得无脸见人,怎么可能让林景云叫大夫,他急切地抱住林景云的手,使劲儿摇头,“我就是,就是,有点热,不碍事的。”   他说话颠三倒四,林景云察觉他的异常,问道,“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青玉枕头下藏着春宫图,怎敢说真话,想了想,他刻意咬了咬唇做挣扎状,“我若说了,哥哥不能罚我。”   林景云一脸我就知道,“说来听听。”   “我在春风楼饮了酒......” 林青玉嗫嚅着,抬起漫着水色的眼瞧林景云,“哥哥向来不让我饮酒的,我只是怕哥哥生我的气。”   林景云注视着林青玉略带讨好且怯生生的神情,微微抿唇,挪开了目光,低声道,“知道我会生气,还敢明知故犯。”   林青玉撒娇地把林景云的手臂搂得更紧,他只穿薄薄的亵衣,此时胸口的温度传递到林景云的手上去,本是兄弟,也并不觉得不妥,软声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每次认错都很快,认错态度又好,林景云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林景云把手臂从林青玉的怀里抽出来,背到身后去,音色不知为何,不如来时那般清亮,“早些睡吧,明日再找你算账。”   林青玉逃过一劫,悄悄松了口气,目送自家哥哥离去,拍着胸口大口喘息。   确认林景云离开后,他赶紧将春宫图放回了书笈,又将亵裤换了下来,这才躺回床上,一摸自己的脸,还是滚烫的,也难怪林景云会以为他生病了。   林青玉今夜这番周折,自是筋疲力尽,临睡前,满脑子萦绕的都是春宫图上一幅又一幅羞人的画面,渐渐的又觉得体内起了一团火。   林青玉轻轻甩了自己两巴掌,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在重复的念叨中,他终于闭上了眼,酣睡过去。   月上枝头,秋风瑟瑟。   林景云将背着的手收回来,芙蓉面此时一片清冷,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年郎,走近林青玉时,就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再见了林青玉那张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脸,听了林青玉与素日相比更显黏糊的音色,略一琢磨,也猜出了七八分。   手臂仿佛还残留着林青玉胸膛的温度,林景云垂着的五指微动,似自嘲,又似唾弃般地摇头无声笑了笑。   林青玉已近十七,自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想来再过几年也会成家,到那时,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处处管制林青玉呢?   林景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皎洁月色被乌云掩去,正如有些心事注定是秘而不宣的。 第10章   林青玉的月试不出意外拿了丙等,整个落雨轩只有三人拿了丙,一人拿了丁,他倒数是板上钉钉的事,虽说他读书不行,但次次考倒数还是难免郁闷。   魏临和楚衍自不必说,所写的策论在落雨轩传阅了又传阅,更有同窗私下将其中精妙的句子背下,以便将来为自己所用。   林青玉懒得去费这个功夫,他一到落雨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笈还给同窗。   只是没想到将春宫图带到学堂来的会是平时看着老实至极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林青玉可有翻过他的书笈,林青玉拍拍胸脯,“君子不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听得楚衍在一旁轻笑出声,林青玉恨恨瞪他一眼,等同窗拿着书笈回座位,他才摸摸鼻子说,“没想到陈兄竟是这等...... 不显声色之人。”   楚衍打趣他,“青玉不也是饱览群书,那日还说自己见过。”   林青玉吓得窜到楚衍身旁捂住他的嘴,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恶狠狠道,“你答应我不说的。”   楚衍拿开林青玉的手,笑得和善,“我定不会告知他人,只是青玉答应要让我见识见识的事可还作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青玉不会只是诓我吧?” 他狭长的眼狐疑地瞧着林青玉,“莫不是,青玉不想在我面前落了面子才故意这么说,其实不必,你我皆为男子,我绝不笑话你。”   激将法对草包百试百灵,果然,林青玉一听便哼道,“谁说我诓你了,我这儿好东西多着呢,就怕你看了长针眼。”   楚衍忍俊不禁,“那我就静候青玉邀我一同开开眼了。”   林青玉三两句又被楚衍绕进去,本来并没有完全答应楚衍,这会却真真坐实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琢磨不出来,郁闷得不行,正想回自己座位,脚下不知被什么勾了下,他惊叫一声,直直栽进了楚衍的怀里。   楚衍将他抱了个满怀,悄然将绊林青玉的脚收回来,状若无意掀眸瞧了眼正好进落雨轩的魏临,笑道,“青玉如此投怀送抱,我不受下是我不识抬举了。”   林青玉坐在楚衍的腿上,又羞又恼,“你说什么胡话?”   他连忙起身,整理自己的学子服,转过身就与魏临的眼神撞了个着。   魏临站在落雨轩门口,眼神冷得像是冰刃,直直朝林青玉刺来,林青玉自问没有招惹他,不知魏临为何又这般看他,心里不快,干脆挪开了目光,不愿再看。   魏临不知怎的,素日他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的,今日却像故意一般,东西都是重重放下与书桌磕碰出声音,更是凝着一张俊朗的脸,无人敢接近他。   换做以前,林青玉定会贴上去讨笑,但现下他与魏临闹翻,便充耳不闻了。   昔日同窗如今落得个相看两厌,也真是唏嘘。   现在与林青玉走得最近的是楚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午间用膳、散学都是一块,同窗都打趣,林青玉身边换了个人,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这日散学,林青玉想着答应楚衍的事情,去了素日常买话本的书店。   他是这儿的大客户,与老板早已熟悉,只是今日林青玉挑挑选选,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拉着老板到角落,支吾着说,“你这儿,可有那种书?”   老板卖力推销,“林公子多次光顾小店,自然知晓本店的话本是整个曹县最齐全的,今个儿,林公子是想要江湖本还是宫廷秘事?”   “都不是,” 林青玉耳尖悄悄地红了,难为情道,“就是,那种...... 不能被人瞧见的,只能自己躲被窝看的,可有?”   老板愣了下,再看看林青玉别扭的神情,顿时悟过来了,他一时诧异,但急忙堆出个笑脸,“有有有,” 他压低声音,“林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是清秀佳人,还是寂寞小寡妇?”   林青玉整张脸蹭的一下发烫,结巴道,“有图吗?”   老板挤眉弄眼,“有,您稍等,我去拿过来给公子挑。”   林青玉来买春宫图已是极限,哪还敢挑选啊,连忙说,“都包起来就行了,快些,不要被人知道。”   老板对林青玉竖起大拇指,“林公子大展雄风,好生威武!”   买好了春宫图,林公子整个人都要熟了,他一溜烟钻进马车里,催促着车夫快离开,一包袱的春宫图放在软垫上,林青玉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气得直跺脚,“好端端做什么要答应楚衍!”   马车内只有他一人,林青玉的手几次伸向包袱,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抽出了一本。   正想借着微光瞧清楚里头的春光,马车忽然停下来,林青玉还不明所以呢,车帘就被掀开了。   魏临的脸出现在光里。   林青玉吓得一哆嗦,春宫图直接掉到了地上,“你怎么来了?”   魏临二话不说进了马车内,捡起书册,在林青玉一声惊呼中,翻开了来。   淫靡不堪的画面顿时钻进了魏临的眼睛里,他的脸上鲜少出现凝滞的神情,如今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青玉。   林青玉从他手上抢过书册,急道,“你怎么乱翻人东西!”   魏临只是顺手捡起来,却不曾想林青玉竟是在看这等淫秽书物,脸色也变得有些怪异,回嘴道,“我也没想到青天白日下,会有人当街看春宫图。”   林青玉羞愤欲死,强稳心神,心虚不已,“这是我的马车,我想在里头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魏兄你,无端端闯入我的马车内,才是假君子。”   魏临已经从林青玉偷看春宫图的冲击中走出来,冷笑道,“如今你与楚衍打得火热,我要见你一面,真是不易啊。”   林青玉把让他丢足脸面的书册塞进软垫里,听见魏临阴阳怪气的话,仰着脑袋,“我与楚衍交好,自是日日相见,不劳魏兄费心。”   魏临似咬了下牙,忽想到什么似的,上前两步,沉沉道,“这图是楚衍给你看的?”   林青玉微怔,本想反驳,转念一想,把脏水往楚衍身上泼也算了结自己一口郁气,于是说,“楚衍见多识广,给我瞧些好东西也没什么......”   他话落,顿觉车厢内气息都凝滞了,魏临的脸色在夕阳投射进来的日晕中,半点温度也无,林青玉未曾见过这样陌生的魏临,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你们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魏临深吸一口气,深深看着林青玉,“我只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楚衍?”   林青玉喉咙突的有点干涩,心口也隐隐约约有些不适,他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为何而来,只是想到魏临这些时日对他的冷落,便不想顺着魏临,于是梗着脖子回,“楚衍处处都好,我自然喜欢他。”   不知道是不是林青玉的错觉,他说完这句,魏临的身形好似站不稳般晃了晃。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打破车厢内凝固的气氛,魏临却已经开了口,“我知晓了。”   那话里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林青玉张了张唇,心口处又无端难受起来,他想问魏临知晓什么,魏临已经叫停马车,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林青玉急忙忙掀开车帘,瞧见只剩下一点天光的街面上魏临高大却略显失意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他胸口闷得像堵了一团雾气,使劲儿拍了拍胸口,那种感觉却挥之不去。   可是林青玉有种奇怪的预感,他与魏临这一回大概是真的决裂了。 第11章   起司院五日一休假,林青玉在家吃吃睡睡一天,傍晚时楚家的小厮上了门,替楚衍邀约林青玉明日外出泛舟游玩。   如今天气渐凉,虽荷花都已谢了,但秋日凉风习习,泛舟湖上颇有一番风趣,恰逢林青玉记念着答应楚衍的事情,亦想外出走走驱赶这些日来不可名状的郁气,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林景云知晓林青玉次日要去湖上游玩,知他不识水性,特地嘱咐了元宝要看紧林青玉。   林青玉不以为然,“那翠丽湖我都去过多少回了,哥哥你就放心吧。”   “说来奇怪,” 林景云正在算帐本,抬起头来瞧着林青玉,“你不是与那楚衍交恶么,怎么如今倒能相约外出了?”   林青玉歪斜地躺在林景云书房的摇椅上,矮桌放着糕点果仁和切好的生果,他手一够就能抓着往嘴里送,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含糊道,“之前是与他有些嫌隙,但误会解开后,我二人趣味相投,且他又颇为赏识我,自然要给他面子,交他这个朋友的。”   “赏识你?” 林景云轻轻一笑,微顿,“他倒是有趣。”   林青玉撑着扶手坐起来,摇椅还上上下下晃个不停,他瞪着林景云,“我怎么听着哥哥这话不是在夸他,倒像是暗中在贬斥我。”   林景云翻过厚厚的账本,用朱砂圈出其中的数目,唇角笑容不散,“青玉才高八斗,有人赏识也是常事。”   林青玉气得起身就走,走前还不忘抓一把果仁在手中,大摇大摆走出书房,不再理会林景云了。   林景云瞧着他走出庭院的身影,又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继而无声从唇间过了楚衍的名字,半晌,唤来自己的得力下属。   “青玉单纯不识人,你且去替我查查楚衍这人家世、品行如何,再来回报。”   下属对自家公子这种行径早习以为常,林青玉身边的人,林景云莫不查个仔仔细细,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就说与林青玉来往最为密切的魏临,连人家祖上有谁当过大夫,有谁做过商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别让青玉发觉。”   “属下明白。”   月色皎皎,林景云浓艳的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添几分风情,他抬起眼,望向已然了无一人的庭院,无声地叹了叹。   翌日秋高气爽,林青玉难得在休假的日子起了个早。   徐姐儿知晓他今日是去会好友,早早就准备好了林青玉的衣饰,秋白衬衣,烟青色的外衫,腰间佩垂了流苏的玉佩,她边替林青玉穿衣,边夸赞道,“我们公子穿这身可真俊俏,泛舟湖上,岸边都是垂柳,公子这一身绿,可要把这万物的绿意都比下去了。”   林青玉站于铜镜前,只见镜中人眼明唇红,腰细腿长,不禁也有些得意起来。   他心情大好,带着元宝招摇地出了林府。   抵达翠丽湖时,楚衍已在岸边等候,他今日一袭柏坊灰蓝长袍,绀青色蜀绣腰带,袍上用金、银两色丝线绣了流云纹,走动之间姿态轻盈犹如锦云而来,风华绰绰,叫人挪不开眼,林青玉存的那点艳压楚衍的小心思在见到楚衍之际顿消了个干净。   林青玉抱着包袱跳下马车,楚衍已来到他眼前,走得近了,见了楚衍月色般的脸,更令人自惭形秽了。   “拿着。” 林青玉把包袱丢给楚衍。   楚衍接了个稳当,当即想要打开来,把林青玉吓得连忙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害我出丑。”   “里头是......”   楚衍回味过来了,忽而大笑起来,他没想到林青玉竟真会带春宫图外出。   林青玉恼道,“你别不识好歹。”   “青玉真君子,” 楚衍把包袱甩倒身后去,言语中带夸赞,“我定不辜负青玉一番好意,只是......”   “只是什么?”   “若待会我在船上翻开来,被小厮瞧见了,对你我声誉皆有损,不如,只你我泛舟湖上,也好畅快探讨一二?” 楚衍压低了声音,凑到林青玉耳边好好心提醒。   林青玉有点犹豫,但想到元宝和徐姐儿惯会向哥哥告自己的状,当即觉得楚衍有远谋,“元宝,你就在岸上等我。”   元宝急道,“大公子昨夜才嘱咐奴才寸步不离公子,要是被大公子知道奴才让公子自个泛舟,我定要遭殃。”   林青玉敲了敲元宝的脑壳,“你怕什么,又不是我只身一人,还有楚衍呢,对了,楚衍,你可会水?”   “自是会的,元宝,你且放心,我会照看你家公子的,若是真不小心落了水,我拼了这条命也会救青玉上岸。”   林青玉不由有些感动,“不枉我交你这个朋友!”   元宝未能拗得过林青玉,最终只得放弃,只是再三嘱咐林青玉定要小心,这才目送着二人上了小舟。   小舟有帷幕,林青玉掀开帘子进去,发觉里头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矮桌、软垫、糕点、茶水、清酒,应有尽有,他喜欢得不得了,一进去就坐在了软垫上,张臂舒服地长出一口气,见楚衍进了帷幕里,语气轻松道,“多亏你邀我,解了我这些日子的不痛快。”   楚衍在林青玉对面坐下,给林青玉斟茶,笑容浅浅,“青玉往后有什么不痛快尽管告诉我,我不是只会读书的木头,这游山玩水之事我也颇为在行。”   船家已抛锚划桨,小舟渐渐驶出了岸边。   因着帘子严实,林青玉也不怕人瞧见,体态慵懒,他尝了茶,茶香悠悠沁人心脾,即使是他这等不会品茶之人都能尝出这茶的名贵,他啧啧回味着唇舌茶香,高兴道,“哥哥从不放心我一人外出,往后有你陪同,我便有缘由出门了。”   他说着,掀开小窗的帘子,只见外头天蓝云白,碧波荡漾,吹拂进来的风清凉舒适,他不由得把手架在窗边,用力地吸了好几口,肺腑里都清明许多。   秋时日花薄,落在林青玉的脸上,将他照得如同晶莹剔透的玉石,楚衍瞧着,视线落到嵌在宝玉上的一点红,借着饮茶时隐去唇边的一抹笑意。   林青玉欣赏够了美景,只觉浑身都畅快了,这才把脑袋收回来,眼神却不经意瞧见放在楚衍身侧的包袱,思及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他顿有些羞赧。   楚衍随着他的目光往右侧一看,竟十分自然地将包袱打开,拿出里头的春宫图放在矮桌上。   “当真要在这里看?” 林青玉喉咙紧涩。   楚衍没半分不自在,直接将春宫图打开了,淫靡不堪的画面窜进林青玉的眼中,林青玉别扭地挪开的目光。   他心里嘀咕,楚衍如此的自如,他亦不能太扭捏,于是强迫自己又去看那图,这一看不得了,林青玉差点就跳起来,惊慌失措地指着那图道,“这,这......”   那图上画的交缠着的两具躯体竟都是男子!   楚衍看清画里内容,也略显讶异。   林青玉未曾打开过这画册,此时羞得满脸通红,“定是那书店老板拿错了,我待会就找他算账。”   “青玉觉得不妥吗?”   林青玉结巴道,“什,什么不妥?”   “男子与男子,有违伦常,” 楚衍将春宫图翻了个面,眼神却是瞧着林青玉的,“青玉也这样觉得么?”   大明朝好男方不是一朝之事,但林青玉还是头一回实打实地接触此道,他纵然又惊又羞,但还是说,“情爱之事,谁能说得准,大明朝民风开放,我自不会去嚼他人舌根。”   岂知楚衍双眸一亮,犹如天上星,水中月,他一把将春宫图合上,流光溢彩的眸子看着林青玉,轻声却清晰道,“若我说,我对青玉你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青玉该如何待我?”   林青玉只听得脑中轰的一声,像是被起司院的晨钟敲懵了似的,先是讶异,再是不敢置信,最终化作在楚衍那过分炙热的眼神而渐渐升腾起的羞意,狭小的小舟内,活了十七载头一回被人表白的林青玉晕晕乎乎不知所以,他不知所措,却又忍不住好奇,“你对我,什么心思......”   小舟晃晃悠悠水中行,犹如少年心事,找不到停泊的堤岸。 第12章   清澈的湖面忽而跳起一尾鱼,扑腾一声又落了水,惊起层层涟漪。   随着水波激荡之声,楚衍在略显幽暗的小舟里,咬着尾音道,“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青玉可明白?”   林青玉虽不读圣贤书,但并非听不懂这隐晦之意,他的心湖顿也犹如被鱼尾扫过般,一层又一层的细浪蔓延,叫他不敢去看楚衍一双含情眼。   “我,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月,” 林青玉未曾面对此等情景,连话都说不太利索,胡诌道,“你打那么多结干什么?”   楚衍失笑,“青玉方才还说情爱之事,无人说得准,我是情不知所起,便一往情深了。”   林青玉张了张嘴,讶然地看着楚衍,天光从小舟的缝隙里泄进来,昏暗的视线中,唯楚衍周身笼了一圈细碎的光晕,叫人不得不之只瞧着他。   “我有点闷,想到小舟外看看风景。” 林青玉不知如何面对此情此景,连忙起身要往小舟外走,袖口却忽地被攥住了。   楚衍端正坐着,抬眸看他,眼里清波流转,“青玉不必躲着我,本就是我一时失态唐突了你,原先打算将这情愫牢牢压在心中不宣,不曾想见了你,就难以自抑,” 楚衍轻轻拽了拽林青玉的袖子,神色略显委屈,“青玉,别冷落我。”   如此美人,如此姿态,如何叫林青玉不飘飘然——曹县千百男女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向他表了心意,这何曾不是一种殊荣?   林青玉最为好面子,他纵然还有些别扭,但还是安抚地拍了拍楚衍的手,支吾道,“我不躲你,我是真想看看湖面。”   楚衍一笑,小舟都熠熠生辉,“青玉待我真好。”   说道,起身与林青玉一同到小舟外赏湖。   湖外风光好,秋风习习,吹皱湖面,细看似能瞧见水中畅快游动的鱼儿。   林青玉哪真是想看风景,他此时又紧张又别扭,与此同时,又不禁生出一点被捧的傲然来,楚衍是何等受人崇拜,却也要为他倾心,如此说来,他定不比楚衍差,否则怎能让楚衍心系于他呢?   林青玉是越想越高兴,唇角都藏不住的窃喜,楚衍瞧见他面上的喜色,不禁也觉得可怜可爱。   船家卖力地摇着浆,到了湖中心,与另一小舟迎面差点对上。   那小舟里走出个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林青玉诶了声,“李勋,怎的是你?”   李勋乃曹县李家长子,与林家素有贸易往来,因此林青玉也见过他几回。   “青玉,好巧,” 李勋本是一脸怒色,见是林青玉才收敛怒意,一双眼睛在林青玉身后瞧来瞧去,“你哥哥可在?”   林青玉皮笑肉不笑,“哥哥在家,不曾跟来。”   李勋一听,目光又落在楚衍身上,毫不掩饰惊艳之意,“这位是?”   “我的好友,楚衍。”   楚衍朝他笑了笑,李勋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青玉心中不禁恼怒,方才楚衍才向他表明心意,如今竟对李勋这个浪荡子展露笑颜,他瞪了眼楚衍,说道,“我和楚衍还要回小舟中品茶,就不妨害你赏湖了。”   李勋还想说点什么,林青玉依旧抓住了楚衍的手钻入小舟内去,楚衍回头又朝李勋浅笑,这才入了舟内。   林青玉气鼓鼓地坐在软垫上,等两舟分离,他才不岔道,“你可知方才那是谁?”   楚衍悄无声息坐到林青玉身旁,替他斟酒,“李家李勋。”   林青玉拿过杯子喝了口,唔了声,“怎么是酒?” 顿了顿,一饮而尽,“罢了,那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楚衍一脸赐教了看着林青玉。   “李家是当朝苏贵妃的远亲,若不是如此,李勋怎可多次在曹县作威作福却还好好的,” 林青玉胸口起伏,“就凭他那个癞蛤蟆,也敢垂涎我哥哥,简直可恨!”   楚衍来了兴趣,又给林青玉斟酒,亲自送到他手中,“方才我听他问起你哥哥?”   说到这个,林青玉就来气,他仰头饮酒,恼道,“去年他假借买米之意,竟在我家米铺对哥哥动手动脚,要不是我在那里挡着,他的手就要摸到哥哥腰上去了。”   楚衍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你如何挡的?”   林青玉两杯酒下肚,面上泛了粉,闻言颇为自豪挺起了胸膛,“他想摸哥哥,我偏让他摸成我,膈应不死他。”   楚衍瞧着林青玉粉玉般的脸颊,一时无语,“你哥哥摸不得,你就摸得?”   “在曹县,谁不倾慕我哥哥,我与哥哥云泥之别,他既是对哥哥痴心妄想,摸了我,他怎能不气?” 林青玉越说越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很好,又喝了满满一杯酒,“只是哥哥当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想来也觉得我行事不稳当,只是我哥哥谪仙一般的人物,即使以后不娶妻生子,也得配这世间最好的人,哪里轮得到他李勋,他给我哥哥提鞋都不配。”   楚衍听得林青玉左一句哥哥又一句哥哥,心中不快,“你哥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好?”   “那是自然!” 林青玉满脸骄傲之色。   楚衍凑近了些,拿手轻轻扳过林青玉的脸,叫林青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低声道,“可我觉得,青玉才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林青玉与楚衍离得这样近,楚衍清朗如清泉之音流淌进他耳中,他因酒意面颊泛红,鼻息与楚衍的纠缠在一起,险些叫他连喘息都不会,林青玉结巴道,“我,我有什么好的?”   “青玉若不好,我为何心系于你?” 楚衍更凑近了些,温热气息都落在林青玉脸上,他哑声道,“方才李勋问起我,青玉如此紧张,莫不是紧张我,怕我也被那孟浪子瞧上?”   林青玉脑袋晕晕乎乎,红润的唇动了动,“我哥哥是曹县首富之子,自有千万法子拒了李勋,你家境虽不错,可要是被李勋缠上,定免不得烦恼......”   楚衍心被细弦牵动,眼神如同羽毛般轻拂过林青玉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把额头抵在林青玉额头上,叹息道,“如此说来,青玉也是紧张我的。”   林青玉酒量浅,被楚衍一绕,乖乖入了套,“你是我好友,我自然要帮你。”   楚衍眼神晦涩,手抚上林青玉的脸颊,含糊道,“那青玉往后可要好好护着我呀。”   林青玉正想回应,双唇忽而被温热触感抵住,他登时瞪大了眼,脑袋如同灌入千层碧波,只听闻层层叠叠不知名的轰鸣,什么都思考不了。   楚衍捧着林青玉的脸,吮吸林青玉柔软的带着点香甜的双唇,林青玉的反应在他看来实在青涩,他舌尖往里探,林青玉都只是呆呆的不动,让他不禁想要索取更多,逐渐加深这个带着酒香气的吻。   唇舌交缠,楚衍揽住林青玉的腰轻轻摩挲,都说楚王好细腰,他如今也算是明白个中缘由。   林青玉饮了酒,又被这样细密的吻着,早不知天地为何物,整个人都软在了楚衍怀着。   一吻毕,他懵懂地看着楚衍,摸摸自己被亲得红肿的唇,晕乎乎道,“你......”   楚衍好生不要脸,竟扑进他怀中,牢牢搂他的腰,腻腻歪歪说,“青玉夺了我的初吻,要对我负责啊。”   林青玉迷迷糊糊看着楚衍那张饱含笑意的脸,半晌,嗫嚅道,“好说,好说......”   继而头一歪,睡倒在了楚衍身上。   楚衍把他搂得严严实实,拨开他的碎发,露出林青玉俊秀的脸,无声地笑了笑,眼中柔情一时如乍现春光,难以分清真与假。 第13章   马车在林府面前停下。   楚衍将醉酒酣睡的林青玉稳稳当当抱在怀里,元宝连忙去敲门,老管家见自家公子睡得不省人事,急急去请林景云了。   元宝在前带路,楚衍绕过林府的水榭亭台,梅林小苑,抵达了林青玉的院落。   林青玉睡得极熟,脸颊压在楚衍的手臂上微微变了形,憨态可掬,就像只偷吃了酒的猫。   徐姐儿本来在院中晾晒被褥,见到楚衍迎着璀璨日光抱着自家公子走进圆形拱门,先是惊艳于楚衍的姿色,待元宝出声,她才回过神,忙迎上去,担忧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吃醉了酒,” 楚衍唇角含笑,“还劳烦姑娘带路。”   徐姐儿将楚衍引进内室,楚衍轻手轻脚把林青玉放置在床上,林青玉一触及软褥,舒服得蹭了蹭脸,楚衍替他抹去嘴角一点晶莹,回头对徐姐儿道,“姑娘,请你打盆温水给青玉擦擦脸,再备些醒酒汤让他喝下,免得睡醒了头晕。”   徐姐儿除了自家大公子还未曾见过楚衍这等容貌佼佼又谦逊有礼之人,难免心生好感,欸了声,“元宝,你快去小厨房让王婶煮些醒酒汤。”   两人应声而去,内室顿只剩下了楚衍和林青玉。   楚衍略一打量林青玉的寝室,只见所装潢的物件无一不是最好的,就拿挂在壁上那幅大家真迹来说,就已值得五百两银钱,可见林青玉在家中是何等受宠。   “把你养得这样娇。” 楚衍语气含了点宠溺,轻轻拨了拨林青玉微张的红润双唇,瞧见里头一小截嫣红的舌尖,不禁回味着在小舟上的湿吻。   若不是现下在林府,他定是要再一亲芳泽。   徐姐儿很快就打了温水过来,她绞了布要给林青玉擦拭,楚衍伸手,“我来吧。”   “您是客人,这怎么行?”   楚衍直接从她手中拿过湿布,笑说,“我与青玉乃是同窗,关系亲密,并无不可。”   他既这么说,徐姐儿也不好拦着。   楚衍动作轻柔地替林青玉抹脸,林青玉喝得脸颊都是粉的,许是难受,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楚衍好奇地想凑近去听,忽闻身后传来疾速却轻盈的脚步声,他正想回头,手腕就被来人握住了。   徐姐儿唤了声大公子。   林景云将楚衍落在林青玉脸上的手拨开,语气冷淡,“青玉不喜生人触碰,不劳你费心。”   楚衍手中的湿布被夺去,眸色微乎其微地暗了暗,但面上仍旧挂笑,起身,打量着在林青玉口中无一处不好的林景云。   果真是仙人之姿,怪不得林青玉三句不离哥哥,只是如今林景云面色沉如水,似在为他接近林青玉而不悦。   楚衍面上不显,恭敬作揖,“想来你就是青玉的兄长,楚衍在此有礼。”   林景云悄然地隔开了楚衍与床沿,他对楚衍早有耳闻,今早已收到了下属递上来有关楚衍的资料,南康人士,商人子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林景云对林青玉身边所有人都留了心眼,此时也不会给好脸色,便冷淡地颔首,“多谢你送青玉回来。”   徐姐儿站于一旁,不知为何,她无端端觉得自家公子与楚衍似乎不大对付,素日鲜少见到大公子板着脸的模样,想来是怪罪二公子在外饮酒醉人了。   “举手之劳,” 楚衍瞧一眼还在睡梦中的林青玉,道,“既然有景云哥照顾青玉,那我便先行回去了。”   林景云坐到床沿,竟当着楚衍的面伸手去解林青玉的外袍,头也不回地说,“徐姐儿,送客。”   骨节修长的手已拨开了林青玉的外衫,露出里衣,楚衍唇角不着痕迹飞快一沉,目光落在林青玉露出的白皙锁骨上,心中纵然不快,但这到底是林府,碰林青玉的是林青玉的兄长,他不好发作,只能跟着徐姐儿走出内室。   临近门前回头一望,林景云已把林青玉的上衣尽数脱下,正在给林青玉擦拭纤细的颈脖,玉般的指落在白瓷似的肌肤上,说不出的暧昧。   即使是亲兄弟,这等行径也未免太亲昵。   楚衍压下浮现略微的疑虑,最终只当林家兄弟感情佳,不再细想。   林景云等楚衍离去,蹙着的眉才渐渐舒展,他看着林青玉赤了的上半身,面不改色地用温布擦拭着白腻的身躯,林青玉睡得不安分,许是不想他再擦了,伸手抱住了林景云的手,把手压在自己胸口处阻止他的动作,林景云微凉的掌一触到温热的肤,烫着了一般剧烈抖了抖,他想把手收回,却魔怔了似的动弹不得。   林青玉胸膛微起,像是主动把自己交到林景云掌心。   林景云的尾指甚至能感受到林青玉胸前的一点无法忽视的突起。   那样热、那样烫,令他犹如坠身入滚滚沸水中,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林景云五指微动,正欲俯身接近林青玉湿润的唇,元宝咋咋呼呼闯入的脚步声及时拽回了林景云险些失控的理智,他双瞳骤然一紧,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林青玉胸口处收回,近乎急促地起身。   元宝左看看右看看,只瞧见了林景云,自问道,“诶,楚公子呢?”   “元宝,” 林景云嗓音有点怪异的低沉,边替林青玉将外袍拢回去,边道,“你好好跟我交代今日之事,二公子是如何喝醉的,若有半句虚言,我唯你是问。”   元宝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将林青玉与楚衍二人泛舟的事说了,“公子不让我跟着,他们回来时,公子便已经醉了,是楚公子把公子抱回来的。”   林景云唇微动,“舟上就他二人?”   “还有船夫。”   林景云面色这才好看了些,但浓艳的脸依旧绷着,看起来就像是夜色里有毒的花枝,让人敢看不敢近,语气更是冷冽,“往后定要寸步不离公子,若他有异议,便说是我的吩咐,等二公子醒了,让他到我的院落找我。”   元宝还是头一回见林景云这般发火,连连称是。   徐姐儿回来时正见一身戾气的林景云疾步往院外走,她要行礼都来不及,小跑着进屋问元宝,“大公子是怎么了,这样吓人?”   元宝有苦说不出,“看来我们二公子这次要遭殃了。”   两人同看向依旧酣睡得香甜的林青玉,他还不知死活在梦中砸吧着嘴吃大盘鸡呢。 第14章   月上枝头,素来清静的院落此时却还有说话声传出。   林青玉一睡就是一下午,酒醒后知晓是楚衍将他送回,还来不及思索他与楚衍之间的关系,就得知林景云发了脾气,洗漱过后急急忙忙来林景云院落了。   林青玉抵达时,林景云方沐浴过,屋里都是清香之气,侍从正拿着干布替林景云擦拭湿发,五官浓稠得近乎艳色的青年斜靠在梨花木卧榻上,穿着单薄的里衣,在摇曳的烛光下,活色生香。   可此时的林青玉无心思欣赏自家哥哥的美貌,他小心翼翼地露出个笑,从侍从手上接过干布,“我来替哥哥擦拭吧。”   侍从见林景云半合着眼并未发话,便会意地退出室内,上道地将门关上了。   林青玉见林景云不说话,心里愈发打怵,卖乖地轻拭林景云濡湿地发,带着几分谄媚的真心夸赞,“我方才在外头瞧见哥哥,还以为哥哥是画中的仙子,连脚步都不敢重了,怕把哥哥惊得飞回天上去呢。” 想了想,憋出句诗词,“简直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边说着,边观察林景云的脸色,见林景云薄唇微抿,心里直打鼓,半晌,嗫嚅道,“哥哥,你还在生我气吗?”   林景云水眸一掀,动身坐好,林青玉连忙走到他面前,见林景云浓艳的脸不带半分笑意,连忙讨饶,“我知错了,哥哥。”   “你知错?” 林景云抬眼,无端给人带来压力,“你明知自己不通水性,还敢独自在湖上饮酒,这就是你的知错?”   林青玉委屈道,“也不是只有我一人,楚衍他是会水的......” 见林景云面色一沉,他连忙上前,拿手去抚林景云的胸前,“哥哥,别气别气,我不狡辩了,你罚我罢。”   林景云猝然把他的五指包裹在手心,两人离得近,林青玉被拉得往前一坠,险些跌入林景云的怀里,他一抬眼,撞入林景云深邃的眼瞳中,没来由的呼吸微紧,低低喊了声哥哥。   他本就做错事心虚,此时声音发哑,听进林景云耳朵里就跟发情的猫似的。   “喊哥哥也没用,” 林景云并无松开林青玉的意思,干脆将他拉着坐到一旁,“你要我如何罚你,我就你一个弟弟,倘若今日你跌了湖出事,我怎么跟母亲交代?”   林青玉听他说起母亲,神色也是黯然。   “母亲临去时你才五岁,她最不放心就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我谨记母亲教诲,这些年对你是严苛了些,可若不如此,我不能心安。” 林景云鲜少推心置腹说这样多的话,他把林青玉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放到腿上,牢牢握住,眸中闪烁着难言情绪,“青玉,如今你渐渐成人,想来也觉得我这个哥哥管你太多,厌弃我了罢。”   林青玉眼眶微红,连忙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急得握住林景云的双手,恨不得把自己都交到林景云手上,“哥哥是全天下待我最好的人,我敬重哥哥还来不及,何来厌弃一说。”   “敬重,” 林景云从舌尖里过了这两个字,似嘲非嘲一笑,继而把手从林青玉掌心里抽出来,淡淡道,“今日之事过去就罢了,往后你不能再如此鲁莽,回去吧。”   林青玉见林景云态度冷淡,眼睛红得更厉害了,“哥哥是不想管我了吗?”   林景云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拢紧了,“我怕你厌烦我。”   “不会,” 林青玉坚定地摇头,“在我心中,无人比哥哥更重要,我巴不得你管我到七老八十。”   林景云心中微动,“七老八十,怕是我同意,你的妻儿也不会准许。”   “我大不了不娶妻,” 林青玉少年心性,为了能让林景云消气,想一出是一出,“到时候我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也要赖着哥哥管我。”   林景云如冰如雪的脸色骤然如春风吹过,冰雪消融,只剩春意,他在烛光中瞧着林青玉清秀的脸,也许是入了夜,人也不禁存一丝妄念,他伸手触及林青玉温热脸庞,不由得露出个清润的笑来。   见林景云不再气了,林青玉也讨好似的拿脸在林景云宽大的掌心中蹭了蹭。   外头侍从来传话,问林青玉可需要掌灯回自己院落。   “我跟哥哥睡,” 林青玉想也不想地说,说完才去看林景云,“小时候我们常常睡一张床,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好不好?”   林景云说不出不好两个字,颔首。   林青玉替林景云把略湿的发擦干,脱去外袍爬上了床,一滚就滚到最里头去,拿脑袋在林景云的被褥上拱着,像只小狗似的嗅来嗅去,然后坐起来道,“哥哥床上好香,跟哥哥身上一个味道。”   林景云正在脱外袍的手,闻言,不咸不淡,“你若喜欢,待会挨着我睡便是。”   林青玉待林景云一上榻,直接将林景云扑倒在床上,狡黠地笑,“我要抱着睡,小时候哥哥也常抱我的,我没忘记。”   林景云搂住他的腰,把他带到床里头去,嘴上说着,“多大个人,还要哄睡吗?”   手却不曾松开。   林青玉眷恋地往林景云的怀里钻,使劲儿地吸着林景云身上的气息,就跟妖精吸延绵益寿的仙气似的,闹得林景云裸露的颈脖有些痒意。   “哥哥,” 林青玉在黑暗中抬起亮晶晶的眼,突发奇想问,“你年末便弱冠了,未曾有娶妻想法吗?”   林景云抱着他的手臂收紧,把下巴抵在林景云脑袋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希望我娶妻?”   “若是哥哥有喜欢的人,我自然想添一个嫂嫂。” 林青玉拿手指去绕林景云散落的墨发,三千青丝,尽绕指尖。   “喜欢的人......” 林景云沉吟,“青玉觉得,我会喜欢怎样的人?”   “唔,” 林青玉抬起头,干涩的唇不经意擦过林景云的下巴,他不甚在意,“哥哥喜欢的人,一定美若天仙,才情出众...... 不过只要哥哥喜欢,不管她如何,我都会认一句嫂嫂。”   林景云喉咙发涩,他重新把林青玉的脑袋按回胸前,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只道,“睡吧。”   林青玉也只是随口一提,钻进林景云怀中,汲取林景云身上淡淡的清香,不多时就甜睡过去。   林景云趁他熟睡,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怀中人的脸,他落在林青玉腰上的掌微紧,借着月色,宣泄一腔无处可诉的秘意,最终,屏息轻轻捏住林青玉的下颌,双唇印了上去,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即分离。   林景云无奈地闭上眼,就当他捕了梦中一只蝶,放肆一回罢。 第15章   翌日,林青玉几乎是躲藏着进起司院的。   他昨日虽醉了,却还记得醉前那个粘腻的吻以及要对楚衍负责的言语,可话本里都说了,酒后乱性,说的话不能作数,林青玉心中有愧,没在学堂门口撞见楚衍,一口气松一半,就在落雨轩的长廊被楚衍逮了个正着。   楚衍靠在栏杆上,身长玉立,自成风景,但如今林青玉见到他唇角勾着的薄笑心里就发虚,他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上前与楚衍打招呼。   “青玉。” 楚衍音色清亮,偏偏尾音往上扬,活像一把钩子,勾住了林青玉的心魂。   林青玉无端端又想起带着酒香气的吻,耳尖猝然红了,连看都不敢再看楚衍一眼,急急忙忙应了声入座。   楚衍跟块黏糕一般粘了上来,掀袍挨着林青玉坐,笑意不减,压低声音道,“酒可醒了?”   林青玉察觉喷洒在脸颊处的温热气息,他转头瞧楚衍言笑宴宴的脸,离得太近,仿佛又要亲上来似的,林青玉缩了下脖子,一颗心都提起来,拿手挡住楚衍的胸口,急道,“都一日过去,早就醒了。”   “如此甚好,” 楚衍一把攥住了林青玉的手,轻捏林青玉的柔软的掌心,眼里含水般,嗓音浅浅,“昨日我抱你回去,见到你哥哥了,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惊艳。”   林青玉本来想把手抽出来,听楚衍夸赞自家哥哥,不禁傲然,“如何,自惭形秽了吧。”   楚衍狭长的凤眼带了点笑意,“我还是觉得青玉称我心意。”   落雨轩如此多人,楚衍虽刻意低声说话,但林青玉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紧张道,“这些话不要在学堂说,旁人听见了,我......”   “那散学后,我再慢慢道与青玉听?”   林青玉唔了声,楚衍身上的熏香直往他鼻尖窜,与林景云所用凛冽松香不同,楚衍的身上带了点甜腻的气味,像是花果甜香,令人无端眷恋,他怕楚衍再在学堂里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颔首。   两人挨在一块嘀嘀咕咕,旁人知晓如今林青玉和楚衍关系最好,对二人如此亲近早已见怪不怪,谁都没把心思放在二人身上,只左侧的魏临听见谈话声,侧目去瞧,眉目登时一沉,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渐渐收拢。   “林青玉。”   被点名的林青玉无端一抖,像被捉奸的丈夫般下意识推开了楚衍,慌张地看向左侧喊他名字的魏临。   魏临如今还愿搭理他是林青玉未曾想到的,只是魏临却冷着脸说,“这里是学堂,不是你打情骂俏的地方。”   林青玉扬了一半的唇刹那垮下来,又气又觉得魏临这人莫名其妙,“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魏临眉心狠狠一皱,像是不相信这话是林青玉说出口似的,嘲弄般地一笑,眼神暗淡地转过了头,不再搭话。   林青玉只觉得魏临难以捉摸,那边楚衍忽用力地捏了下他的掌心,他吃痛地把注意力放在楚衍身上,只见楚衍脸上不复笑意,哀怨地看着他,林青玉想起自己那一推,自知理亏,正想跟楚衍说上两句好话,楚衍已经起身回自己的学位,竟是生他的气了。   林青玉把左右两侧的同窗都得罪个彻底,如坐针毡,但更多的是苦恼与不解,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依他看来,古人所言也并非都是对的,这男子的心才是令人捉摸不透。   到了午后,突如其来的蹴鞠赛更是让林青玉犯了愁。   魏临文武双全,往常有一队都是魏临所带,而楚衍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竟自告奋勇要带另外一队与魏临对抗,林青玉听他这么说,心里暗叫不妙,正悄然想离开落雨轩,迎面撞上沈龄。   沈夫子一句青玉去哪让落雨轩众学子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他讪笑着,头一回觉得沈夫子的俊俏容貌也没有那么入眼。   “青玉,就差你了,你与谁同队?” 不知谁说。   魏临与楚衍都齐齐朝他看来,林青玉用力地咽了下口水,求救地看着沈龄,哎呀一声,“沈夫子,我肚子疼,能否观赛?”   “不能。” 魏临替林青玉回答,眼神直白,“你选谁?”   这哪里是选队,简直是把林青玉架在烤架上灼烧——他本就与魏临生了嫌隙,这会子不选魏临,两人定要决裂,可楚衍..... 楚衍又处处待他好,他为难至极,比月试时还紧张。   “我......” 分明只是一次简单的抉择,却让林青玉额头都生出薄汗。   楚衍三两步上前,挡住魏临的目光,说道,“不必选了,青玉跟我一队。”   林青玉张了张嘴,在楚衍略带幽怨的眼神中,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魏临再不言,带着同窗走过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撞了下林青玉的肩膀,林青玉脚步一迈,就要追上去,被楚衍握住了手腕,他回头一看,楚衍虽是笑着的,但与往常却有些不同,他勾住林青玉的肩膀,故意扬声道,“你是我的人,就别乱跑了。”   魏临脚步一顿,更快地往前走,林青玉被楚衍搂着,有点难受地微微抿唇,但想来魏临如此烦他,也是不愿再与他同队的,便好受了些。   起司院常举办蹴鞠赛,因此也常备着蹴鞠服,一众学子将学袍脱下,换了红白、蓝白两队劲装,又将墨发高高束起,着黑靴,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两队领队出场,唯独林青玉,还没败呢就耷拉着个脑袋。   与魏临相识三年有余,参加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次蹴鞠赛,还是头一回与魏临站在了对立面,林青玉看着魏临张了张嘴,可魏临的目光只是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便不再停驻。   “待会我传球给你,让你大出风头。” 楚衍拿肩膀轻轻碰了下林青玉的。   他实在知道怎样能让林青玉抛却烦恼,这话说完,林青玉登时眼睛璀璨,笑着颔首。   沈龄是此次蹴鞠赛的裁判,无非是要说些友谊为先的客套话,可大家都是血气方刚又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上了场哪有不想赢的,赛事一开始,每个都拼了命地去夺球。   林青玉不仅学术不佳,连体力也跟不上,跟着陪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   场上魏临和楚衍跟有世仇似的,你追我赶,谁都不肯让谁,那蹴鞠一会儿到魏临脚下,一会又传给楚衍,林青玉看得是眼花缭乱,这跑跑那跑跑,愣是碰不到蹴鞠一脚,他气得直跺脚,大口大口喘着气,干脆慢悠悠地跑着当看客。   楚衍与魏临二人角逐个不休,就连沈龄都看不下去,连声劝阻要他二人要小心。   两人跟听不见别人说话似的,知道的是他们是在踢蹴鞠,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争夺什么绝世珍宝,林青玉看得也有些心惊胆战,魏临向来不是鲁莽之人,楚衍平时瞧着温润如春风,今日却都像吃了十斤炮仗,你撞我,我碰你,你抢我的球,我踢你的脚,同窗们都摸不着头脑,但兴致却高昂,一进球门就大声欢呼。   林青玉是没有体力再跟了,眼睛一会看看魏临,一会看看楚衍。   魏临脚法精湛,带蹴鞠时似风跑过,楚衍步履轻盈,身姿如燕变换莫测,二人在场上当真是赏心悦目,林青玉看得是目不转睛,那叫一个痛快。   “小心——”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林青玉抬起头,只见从天而降一颗竹编蹴鞠,正朝着他的脑门砸来,变化太快,他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刚想躲开,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扯入胸怀,林青玉眼前一花,那球险险擦过他的脸,呼啸的风中,一缕淡淡的甜香钻入他的鼻息,他仰头一看,刺眼的日光里,与楚衍的视线碰撞到一块。   呼吸微凝。   楚衍脸上有汗,似月光下银辉湖面,他微喘着,上下打量林青玉,“可有伤到哪里?”   林青玉摇摇头,看见一双黑靴站在自己面前,他顺着靴子往上看,魏临的手僵在半空,久久都未放下,只待与林青玉对视,才蜷了五指,转身投入赛事。   林青玉不知为何,近来看见的都是魏临离开的背影,他看得出神,楚衍忽地扳过他的下颌,音色凉如秋夜风,“你为何总是看着别人,明明是我救下的你。”   话罢,似真被伤透了心,拂袖而去,留下呆滞的林青玉。   林青玉分明没有被蹴鞠砸到,却莫名疼了起来,可他说不出哪里难受,最终只是长长叹气——早知道就说什么也不来参与这蹴鞠赛了。 第16章   后半场的魏临如同疯了一般地拦截楚衍的蹴鞠,他这等不要命的势头像是此生最后一次踢蹴鞠似的,认识了几年的同窗都未曾见过他这般情态,就连跟他相处最多的林青玉也心惊不已,几次想过去找魏临,又实在跟不上魏临的脚步,只能干着急。   魏临这般搏命,不负众望地以一分的优势赢了楚衍带领的队伍。   林青玉见不得魏临输,如此也不由得露出个笑来,笑容却落入了楚衍的眼底,楚衍冷冷地注视着他,待他发觉,想收了笑脸已然来不及。   林青玉后知后觉自己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魏临一队兴高采烈地欢呼,沈龄想让他们握手言和,魏临却一点儿没有赢了比赛的喜悦般,一下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青玉下意识地追寻了上去,他已然追寻了魏临三年多,也不差这一回。   “青玉!” 却是楚衍在遥遥处唤他。   林青玉心里咯噔一声,回头看着楚衍,有意忽略楚衍冷清的神色,抛下一句我去去就回继而小跑着追赶魏临的背影。   同窗上前与楚衍说话,却见素日见人三分笑的楚衍此时周身被戾气笼罩着,眼里更是覆上一层寒霜,这样的楚衍,哪里有半点平易近人的影子,同窗顿觉心惊,再不敢上前搭话。   林青玉亦步亦趋跟着魏临,二人手上的蹴鞠服皆未换下,魏临着蓝白,林青玉着红白,两道身影穿过清幽小路,日光投射下树影斑驳,空气尽是树木清香,魏临挺拔的背影在光中穿梭着,林青玉忽而觉得看不真切。   他追上去,喊道,“魏临。”   魏临身形一顿,没有再往前,林青玉跟了上去,又喊了一声魏临。   魏临比他高半个头,因着方结束蹴鞠赛,俊朗的额头还有薄汗,面颊也有些红晕,看起来不似平时冷漠,他垂眸看神色紧张的林青玉,“何事?”   林青玉全然是本能驱使,他似乎注定就要追随魏临的身影的,可是真正见了人,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个笑容,仿佛两人这几月从未有过嫌隙,“方才我瞧见了,蹴鞠砸过来时,你也是想来拉我的,对么?”   魏临眸色覆上璀璨的日光,突起的喉结微微滚动,略显别扭道,“是又如何?”   林青玉大喜过望,去抓魏临的袖子,“我就知道你不会真不搭理我。”   他被无限的喜意充斥着,想把这几月的真实想法告知魏临,他不愿再与魏临交恶,在魏临难能暖色的眼眸中,鼓起勇气道,“我们,我们和......”   和好吧三字未说完整,身后忽而传来树枝被踩折的声音,楚衍清朗的音色亦响起,“青玉,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林青玉回头去看,只见楚衍与众多同窗站在小路尽头,同窗正好奇地打量他和魏临,他惊得松开魏临的袖子,退了一步。   魏临却眼疾手快地攥住林青玉的手腕,虽是说话,眼神却是看着楚衍,“你把话说完,我们什么?”   同窗起哄道,“青玉,你不是说再不和魏临往来么,怎么食言而肥啊?”   “就是就是,你要和魏临说什么,叫我们也听听。”   林青玉面上一阵白一阵红,他是最最好面子的人,此时被同窗这么一打趣,那些想要同魏临说的话就卡在喉咙中,再发不出一个音来。   楚衍与魏临对视半晌,目光慢悠悠落在林青玉的手腕上。   魏临咬牙,不禁用了点力,“说话。”   “我.....”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想豁出去了算了。   面子值几个钱,反正他丢脸不是一天两天,为魏临抛却一次面子又如何?   楚衍眼神一深,却是笑道,“他不愿说,你逼他作甚?”   魏临执拗地抓着林青玉的手。   楚衍与众多同窗上前来,他当着众人的眼,握住林青玉垂在身侧的手,稍稍用力,将林青玉拉到自己身侧,用臂膀将林青玉揽入怀中,笑吟吟说,“强人所难非君子作风,青玉,你还是快些跟我们去换衣吧。”   林青玉怯怯地看了眼魏临,呼吸都有些困难。   魏临似对他很失望,半晌,松开了握着林青玉的手,两人的指尖撞在一块,林青玉猛地一震,连同心也震了起来。   魏临再一次,留给他一个背影。   楚衍紧紧揽着他,目送魏临离去,在他耳边说话,“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何还眼巴巴缠上去,青玉,你怎么就不回头看我一眼?”   林青玉心中对楚衍有愧,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有说话。   换完衣衫,便到了散学时。   林青玉心情不佳,动作也比常人慢了些,等他换完衣物才发现,厢房里方才还在的几位同窗皆已经不在,只余下他和楚衍。   “走吧。” 林青玉垂头丧气。   楚衍走到门前,把门关了,且落了门闩,林青玉疑惑地嗯了声,不解地看着楚衍。   楚衍没有笑,他长得确实如明珠姣姣,但不笑时莫名有些阴郁,林青玉没来由有些发慌,思及今日种种,林青玉想楚衍心中对他定是有气的,不由露出个尚算明朗的笑,故作轻松说,“我请你去春风楼吃翡翠饺可好?”   楚衍不言,只是深深看着他,想来是不满意的。   林青玉唔了声,犹豫道,“若不然,再送你几册春宫图?”   楚衍依旧没有搭理他,反而上前几步,林青玉瞧着他走近,心跳得厉害,脚却驻扎了根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想要这些身外之物?” 楚衍一把扣住林青玉的手腕,正是方才魏临握过的地方,他眼里蕴含风云,音色不如素日清明,似恼怒、也似伤心,“今日你为了魏临,拒了我两次,一次,毫不犹豫推离我,再一次,我救了你,你却瞧着他,青玉,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林青玉喉咙发紧,对楚衍的愧疚顿如瓢泼大雨,“楚衍,我不是有意的,你......”   竟见楚衍红了眼角,林青玉连忙伸手去触楚衍的眼,生怕楚衍真在他眼前落泪,手将要触摸到楚衍的肌肤时,猝然被紧紧攥在了温热的掌心,楚衍深吸一口气,似强忍却又忍不住般,低低说了声,“得罪。”   林青玉还未能明白他这话之意,楚衍的掌已然扣住他的腰,他被往前一带,楚衍便俯首亲吻他的唇。   与在小舟时的那吻不同,楚衍几乎是带着点泄气般的力度,三两下撬开林青玉的唇,将温热的舌尖钻进去,林青玉呆在原地,这回他是清醒着的,清晰地感觉到楚衍是如何吮吸他的唇瓣与舌尖,又是如何在他嘴里搅弄,酥酥麻麻,让他整个人都软了。   林青玉瞪着眼,腰被楚衍抱着,手被楚衍握着,连挣扎都忘记,就这样被动承受楚衍这个带着情欲的吻,两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温热潮湿,如同春日里交尾的蛇,粘腻不堪。   楚衍方分开,林青玉便呼吸急促,面色尽是红晕,他愣愣地看着楚衍发红的眼角,所有话语都融化在楚衍带着潮气的眸中。   “青玉,看着我,只看着我,” 楚衍捧住林青玉的脸,舌尖轻轻舔舐过林青玉被亲得濡湿的唇瓣,音色似沾了露水的翅膀,扑腾着将柔情洒进林青玉的心间,他道,“魏临不怜惜你,换我来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林青玉仿佛跌入一池春水中,楚衍抛出的诱惑似盛夏蜜果,吸引他这只不被世人赏识的迷糊蝴蝶入了芬芳花粉中,他舔了下唇,吃去两人存留其中的津液,不确定却又向往地问,“只,喜欢我?”   无人对他这样说过。   世人皆知他林青玉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草包一个,有谁会来喜欢他?   楚衍,唯有楚衍目光炙热地追赶他。   林青玉眼睛微微发热。   楚衍又吻住他,喊他的名字,青玉,青玉,动听又黏糊。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坠入这似乎名为情爱的双丝网中,晃晃悠悠,不知所以。 第17章   连着几日的夜晚,林青玉一躺下来,就不由得思索:他怎么就跟楚衍搞一块去了?   自那日厢房内他未拒绝楚衍的求吻后,两人的关系便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楚衍瞧他的眼神,总让他耳尖发热不敢直视,他生怕同窗瞧出点什么来,可与此同时,他又享受着楚衍对他的追捧,从未有人如此看重他,楚衍是头一个。   林青玉把自己的脑袋埋进香气满盈的被褥里,又回味起与楚衍的两个吻,一时羞赧与欣喜齐并,他在被褥里打了两个滚,探出脑袋时,唇角已然有了笑意。   既然楚衍如此爱慕他,他便勉为其难接受楚衍罢,横竖楚衍样貌品行挑不出一丝错,他又何必扭扭捏捏不似大丈夫,何况,楚衍赏识他、喜欢他,何乐而不为呢?   把心里那点小别扭扭直以后,林青玉说不出的畅快。   转眼便到了林青玉十七岁生辰前日。   林家虽是曹县首富,但生辰实属家事,从未铺张宴请宾客,往年林青玉的生辰都是在家中与林山和林景云一同庆贺,今年自也如此。   这日散学,林青玉与楚衍一同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时,远远瞧见魏临在夕阳下的身影,一时晃神,帘子隔绝了外界的景象,林青玉才收回思绪。   魏临对他虽不冷不热,但每年都会给他贺寿,前年送了他满满一箱话本,去年送了他一盏京城淘来的琉璃灯,今年想来魏临是不会再搭理他的生辰了,林青玉不由心中有些失落。   “在想什么?” 楚衍的声音将林青玉从失意重拉回。   他摇摇头,“没什么。” 又道,“对了,把你的书册借我。”   楚衍将书册从书笈中抽出,调侃道,“怎的今日如此用功?”   今日林青玉课上打瞌睡,被夫子抓了个正着,夫子说休假回来要仔细检查林青玉的学习成果,他自然是要填补一番,林青玉瞪楚衍一眼,将书册塞进自己的书笈中,哼道,“我若是用起功来,起司院哪还有你的份?”   楚衍被他逗乐,正想回话,马车却忽地颠簸了下。   车夫怒斥,“哪来的小孩儿路中挡道?”   林青玉最爱热闹,连忙起身掀车帘问,“何事?”   只见小巷之中,几个小孩儿正围在一块,拿着树枝不知道在玩什么东西,林青玉跳下马车去,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围住的是一只小狗,那小狗方满月的模样,通体白色,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倒是有些肉,眼睛圆不溜秋,被这些小孩拿树枝玩弄,吓得嗷嗷直叫。   “你们做什么?”   林青玉最见不得这等欺凌弱小之事,正义凛然怒喝。   楚衍也下了马车,见林青玉正与五个小孩儿斗嘴,忍俊不禁,缓步走过去,挡在林青玉面前,冷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你们偷了我家的狗崽,如今被我抓个正着,青玉,报官罢,将他们都抓进牢狱去。”   他面容虽生得好,但身量颀长,且板着脸时带点戾气,叫人不敢接近,那些小孩被他一唬连反驳都不敢,丢下树枝一溜烟跑了。   林青玉探出个脑袋,疑惑道,“这是你家的狗崽?”   楚衍朝他一笑,戾气尽消,走过去将湿淋淋的小白狗抓在掌心,那小狗只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受了惊吓,奶声奶气地叫唤,楚衍一把将小白狗塞到林青玉怀里,说道,“如今是你家的了。”   小白狗在林青玉怀里蹭了蹭,圆滚滚的眼睛不安地瞅着林青玉,林青玉喜欢得不得了,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那狗即刻认主,在他掌心蹭个不停,林青玉惊讶道,“他竟这样喜欢我!”   楚衍瞧着他明媚的神情,腹诽,你可比这小狗讨人喜欢多了,但想是想,楚衍未将真心话说出来,与林青玉一同上了马车,找出干布擦拭。   把小狗擦干,就更是可爱伶俐,林青玉没养过狗,何况是如此小的狗崽,一时就像得了新生儿的父亲一般,手足无措却又欣喜至极,他一下一下摸着狗崽的绒毛,思索着,“起个什么名好呢?”   楚衍盯着林青玉明亮的眸子,笑说,“青玉做主便是。”   “叫来福吧,” 林青玉把小狗举得高高的,笑容璀璨,“你认首富之子做了主,往后有享用不尽的服气。”   楚衍因这过于通俗的名字而微微皱眉,但瞧着林青玉高兴得找不到北的神情,违心道,“这名字甚好。”   林青玉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那是自然。”   马车颠簸,来福也不怕,很快就缩在林青玉腿上睡着了。   楚衍压低了声音,“这便当我送给你的贺礼,青玉可还喜欢?”   林青玉反驳,“哪有人在路边捡狗当礼物的?”   “你若不喜欢,我带回府里养。”   “又没说不喜欢,你这人这么怎样?” 林青玉气岔。   楚衍轻轻扳过林青玉的脸,笑容浅浅,“既是喜欢,我讨点回礼。”   说着,在林青玉唇上啄了下。   虽说在马车内,但这是在大街上,林青玉还是吓了一跳,“你......”   楚衍又不要脸地亲了一口。   林青玉整张脸都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楚衍勾着他的小尾指,全然无半点羞愧之意。   ——   到了府邸,林青玉连忙令徐姐儿去小厨房温了羊奶过来。   来福真是饿坏了,趴在地上舔个不停,吃得满嘴都是奶渍,林青玉也不嫌弃,亲自替它擦了嘴,又拿篮子铺了软布给它当窝,到底是奶狗,吃饱了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就睡过去了。   徐姐儿和元宝也围着看来福,一个劲地夸可爱。   林青玉莫名有种自家孩子被人夸了自豪感,拿手轻轻扒拉来福的嘴巴,来福以为是吃的,将他的手指含了进去,软软的触感,叫林青玉心都化了。   可他还未忘记要征求林景云的同意。   正想去林景云院落,人就得了消息不请自来了。   “哥哥,你瞧,” 林青玉献宝一般把篮子举到林景云面前,“可爱吗?”   谁知在林青玉看来无所不能的林景云却面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   林青玉这才想起来,林景云儿时被狗追着咬掉进小河里的事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林景云轻咳掩饰自己的不喜,“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起了名字叫来福,” 林青玉把林景云拉到一旁坐下,殷勤地给人捏肩,“我知道哥哥怕狗,但我跟你保证,绝不让它碰到哥哥。”   林景云睨他一眼,没说话。   林青玉撒娇地趴在林景云的肩膀上,“哥哥,我明日就生辰了,你就当哄我高兴,让我留下来福吧。”   他说话的气息都喷洒在林景云耳边,林景云抿紧了唇,半晌才道,“下不为例。”   林青玉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还未等林景云感受那抹存留在耳边的温热,林青玉便又去逗狗了。   当真是有了来福忘了哥哥。   小没良心的,林景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垂眸,藏不住一抹笑意。 第18章   烛光摇曳,迅速席卷素白指尖夹着的宣纸,灰烬落在铜壶里,楚衍拿水浇灭残留火焰时,沈龄在外敲了三下门。   “进来。” 楚衍擦净手,转身坐到了太师椅上。   烛火照在楚衍霁月光风的脸上,他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狭长的眼中淡漠色彩在无人时尽数倾斜而出,哪里还有素日亲和平近的模样。   沈龄将方从信鸽脚上收获的密函交由楚衍,楚衍把卷曲的竖长宣纸打开来看,瞄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又燃尽,不留一点儿痕迹。   “李勋几杯酒下肚什么都吐出来了,私盐一事,李家确有掺和,” 楚衍缓缓道,“我还以为要费些功夫,实属蠢货。”   他语气里的轻蔑达到了极点,似想到了什么,眉头厌弃地微蹙。   沈龄恭敬道,“主上的意思是让公子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李家不足为惧,” 楚衍面色沉沉,“不过是抛出来的一点儿诱饵,倘若我们上钩了,真正的大鱼定会潜入湖底再不露尾,不过倒也并非全无用处。”   沈龄不解,正欲询问,楚衍派出去的人已来回报。   “公子,您交代的事情已办好,赏金也都给了。” 外头的人压低声音。   楚衍唇角这才有了些微笑意,“知晓了。”   沈龄思量道,“魏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他日能为我方所用,定成大器。”   “魏临确有才气,” 楚衍唇角又沉下来,瞧不出喜怒的样子,“只是他太过沉溺于儿女情长,他对林青玉用情至深,我横刀夺爱,想来他如今必怨极了我。”   沈龄听见林青玉的名字,思及素日那活泼的身影,犹豫道,“其实林青玉生性率真,把他卷进来,怕是会伤了他.....”   “你猜猜,魏临是否会为了林青玉除去我,” 楚衍打断沈龄的话,眼瞳里覆上一层冷意,“如若他为儿女情长而舍大义于不顾,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龄讶于楚衍的狠戾,更揣测不出林青玉在楚衍心中究竟是何等身份,但自他八个月前抵达曹县,为所谋之事做尽准备,便只有事成一条路可走。   当年他家满门被屠,唯他一人隐姓埋名苟活下来,若不能替父母兄长洗脱冤屈,报仇雪恨,沈龄无颜立足于世。   如此想来,所谓家国大义,脚下踩的不过一条条冤魂,而林青玉和魏临,不过浊世之中难以逃脱的一颗颗为盛世太平铺路的棋子而已。   ——   林青玉的十七岁生辰在家中度过。   午后,他便与父亲林山和兄长林景云到祠堂中为母亲的牌位上香。   他对娘亲的印象已然模糊,只隐隐约约记得他的娘亲是一个很温柔的江南女子,喜欢将他圈在怀中唱轻快的歌谣,调子已然记不清,但林青玉依旧记得娘亲是极为宠溺他的。   娘亲去世后,这份宠溺便由林景云传承了下来。   拜过娘亲,父子三人在家中为林青玉庆生,珍贵膳食如流水一般上了桌,银丝豆腐、镶肉豆芽、薄切鲍鱼,林景云不爱铺张,却舍得在林青玉身上花银两,请了曾侍候过皇室的厨子做庆生席,当中宠爱,无以用言语说明。   林山亦是将林青玉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他对亡妻用情至深,亡妻抛下幼子撒手人寰后至今未娶,在曹县乃是一段佳话。   “爹,哥哥,” 林青玉倒了满满一杯清酒,豪爽地站起身,“这杯我敬你们。”   说罢,一饮而尽。   在自己家中,林景云是不阻着林青玉喝酒的,也就由着他了。   来福在林青玉脚边摇着尾巴蹭来蹭去,似也在为林青玉庆生。   侍从捧了一盆生肉上来给来福吃,又在旁放了温好的羊奶,来福嗷嗷叫着,吃得满嘴都是,林青玉瞧得眉梢都是喜色,吃一会就要去摸一下。   林山见他还是如此孩子心性,不由斥道,“用膳便要有用膳的样子,青玉,坐板正来!”   林青玉知道自家老爹放再多狠话,也舍不得真的责罚自己,乖巧地挖了勺虾仁蟹膏到林山碗里,“您多吃些。”   也许是饮了酒,素来乐呵乐呵的林山今日竟也有些感伤,“你哥哥十七的时候,已经撑起了林家,你还似个孩子。”   林青玉大快朵颐,对林景云露出个甜笑,“哥哥是人中龙凤,我比不得,只得赖着哥哥做个米虫了。”   “景云,你母亲去世时要我照顾好你,爹无能,” 林山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悲从中来,“十五岁那年,你本该参加乡试,都是爹,让你承受这么大的......”   “爹,” 林景云打断他,面挂浅笑,“今日是青玉生辰,不开心的事便不要提起。”   林青玉以为林山只是喝醉了说胡话,连连拍拍自家老爹的肩膀,“爹,有哥哥在,你安心养老吧。”   林山又叨叨絮絮说了很多,都是说思念亡妻之事,林景云见吃得差不多,让管家扶林山回院子去歇息,再一转头,林青玉正把来福抱在膝上逗弄,一人一狗,皆吃得肚子圆滚,一脸的满足。   深秋后,日落得早,来福已经睡着了,林青玉把它交给了徐姐儿,与兄长乘着月色步行回院落。   月明星稀,秋风乍起,林青玉饮了酒,身体热风却冷,他被吹得哆嗦了下,打了个喷嚏。   身侧的林景云忽然停下步伐,绕到林青玉前头弯下腰来。   林青玉也不客气,三两下趴到了林景云的背上去,舒服得长叹一声。   儿时兄长便总是背着他,虽然林景云只年长林青玉三岁多,但在林青玉眼中,兄长是不可撼动的高山,无论他长到几岁,他似永远都会是林景云臂膀下栖息的幼鸟。   喝了酒,林青玉微醺,嘟囔道,“方才爹喝得好醉,他定是想娘了,我也想娘了,前些日子娘还托梦给我呢。”   “是吗?” 林景云步履稳重,背着林青玉丝毫不显吃力模样,“娘都和你说了什么?”   “娘说让我别惹爹生气,还说要替你分担。” 林青玉伸手去揉林景云的脸,把脑袋埋在林景云的肩头汲取兄长身上的清香。   “青玉只要平安顺遂就好,无需为其它事烦忧。” 林景云的脸颊被揉得微微泛红,他却没有去阻止在他脸上作乱的掌。   “哥,” 林青玉闷闷道,“你累吗?”   世人都赞林景云年少有为,把兄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偌大一个林家,兄长定撑得很辛苦罢。   林景云的靴子踩到落叶,清脆的一声,伴随着他的回答,“我不累。”   林青玉嘟囔着,“我以后会有出息的,哥...... 要真有那日,换我来照顾你。”   话落,放在林景云脸上的掌缓缓落下,已是睡过去了。   月色如倾泻的银河,照亮着林景云背着林青玉的身影,那样幽静、安然,林景云步履稍顿,托实了林青玉,似将毕生之重都压在了自己肩上,却无怨无悔。   ——   魏府灯火通明。   魏临一身鸦青色长袍伫立在院前,身前跪着的是他的贴身小厮。   地上摆着红色纹花锦盒,借着烛光,倒映出其中已经碎了的玉壶的光泽。   “公子,奴才奉命去给林公子送贺礼,岂知路上有几个小孩冲了出来将奴才撞翻在地,奴才一个不留神锦盒就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便碎了,公子,是奴才办事不力,您责罚奴才吧。” 小厮说得哽咽,也知晓自己误了大事。   魏临沉默良久,月色把他素来冷清的脸照得更添寒意。   玉壶碎成两半,露出里头用红丝线缠绕着的宣纸。   魏临弯下腰去,抽出里头的宣纸,试了两次,才将红丝线绕开。   宣纸在指尖摊开,苍劲有力的笔迹跃然纸上,只短短六字——缘聚此,必相思。   玉壶碎,心事了,天意竟如此,要他连将情意告知的机会都剥夺。   魏临忽而轻轻笑起来,把宣纸揉碎了,望向天边皎洁明月,身影凄清,许久,一声罢了、罢了被秋风吹袭,四分五裂。 第19章   饮了酒的林青玉做了场梦。   他梦见初次相见时的魏临站在起司院门前,月白的学子服被裹上一层淡淡的黄晕,彼时的魏临面容还有些稚嫩,但已是气质超群,林青玉第一眼便决定要与他交好。   他笑吟吟地跑上去想抓住魏临的衣袖,岂知魏临却冷淡地拂去他的手。   林青玉顿感委屈,在梦里像是被团团的迷雾围住,渐渐的,魏临的身影变得飘渺,他再如何伸手都抓不住了。   “公子,公子,” 徐姐儿轻唤着,“该起了。”   林青玉猛地张开眼,意识却不甚清明,缓了好一会儿才摸摸自己不知为何微微濡湿的眼角,慢吞吞地起床。   前日他生辰,魏临并未如期送来贺礼,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做这样的梦罢。   院落的花木落了一地,林青玉被秋风吹得一个哆嗦,才察觉到盛夏已经过去,秋日接替,寒意来。   林青玉的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和元宝上了马车,赶在晨钟之前抵达学堂。   进落雨轩时,下意识去看魏临,魏临正襟危坐,执卷默读,头也不曾抬起来。   林青玉忽生怯意,不敢再跟魏临打招呼了,倒是他一入座,楚衍便亲昵地挨过来询问他来福的情况。   说起来福,林青玉顿眉飞色舞,抛却了那点萦绕在心头的异样。   读圣贤书还是一样的枯燥,林青玉听得昏昏欲睡,听见夫子提起下个月的乡试。   已通过乡试的学子隆冬便可启辰前往京城,迎接三月末的科举,倘若能一举高中,便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林青玉不由得想到魏临。   魏临早已在乡试拔得头筹,再过两月定要离开曹县了,他非池中之物,曹县是留不住魏临这条蛟龙的。   想不到与魏临相处的时日竟不多,而他与魏临却不再交好。   林青玉难免惆怅,不知为何会与魏临走到今日这一步。   散学后,林青玉与楚衍相约春风楼。   春风楼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林青玉是春风楼的大客户,自有特定的包厢,披着白布的小二弯腰热情地将两人带到二楼,问林青玉要些什么。   林青玉出手阔绰,丢给小二一锭碎银子,豪气道,“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本公子上齐了。”   “得嘞!” 那小二扬声,高高兴兴地跑下去张罗。   楚衍倒了茶,见林青玉眉心隐隐的郁色,问道,“可是在为了下月的乡试烦心?”   林青玉一听见乡试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撑着下巴,把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别提了,我哥不知道又要怎样折腾我呢?”   楚衍把热茶推给林青玉,笑道,“以青玉的聪明才智,定能取得个前三甲。”   林青玉噎了下,心虚地看着楚衍,没好意思将去年乡试倒数第七的事告知,连忙扯开话题,“别说我了,你呢,你参加乡试吗?”   楚衍摇头,轻描淡写道,“十五岁那年已上了榜,自是不必再考一次的。”   林青玉一听他这轻松的语气便气得牙痒痒。   “青玉若不嫌弃,接下来一月我便替青玉查漏补缺如何?” 楚衍眉眼微弯,底气十足,“我不敢说对考题了如指掌,但也是有过一番研究,只要青玉认真听讲,此次乡试定没有大问题。”   林青玉不免心动,“当真?”   他虽游手好闲,也阻止不了自己做高中的美梦。   楚衍意味深长道,“不假,不过要向你讨点利息便是。”   林青玉愣了一瞬,在楚衍促狭的眼神里面颊微红,抿了口茶掩饰自己的羞赧,正想出言反击,忽而听见元宝在外头与人说话,二人皆看向门外。   “李公子,楚公子是在里头,但是我家公子与他有约在家,你还是等我进去......”   话未落,大门便被用力推开了,林青玉狠狠皱了下眉,见到李勋大摇大摆往里走,嘟囔了句,“怎么是这个讨厌鬼?”   楚衍听见林青玉的低语,唇角往上翘了翘,李勋已来到他们面前,目光黏在了楚衍身上,分明是图谋不轨的眼神,林青玉看得犯恶心,起身把楚衍挡在身后,露出个假笑,“没想到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心里却想,狗皮膏药甩不掉。   李勋伸着脖子越过林青玉的肩膀看身后的楚衍,嘿嘿一笑,“我听闻楚兄弟在此,特地来问声好。”   楚兄弟?林青玉回头看向楚衍。   楚衍无辜地眨眨眼睛,却因林青玉挡在自己面前而心情愉悦。   他起身拉了下林青玉的手,两人的袍子宽大,掩饰了他的动作,林青玉吓了一跳,想要挣脱,楚衍却握得极紧,甚至与他十指交缠,他拿手肘碰了碰楚衍,楚衍仿若不知,朝李勋道,“李兄找我所为何事?”   李勋痴痴看着楚衍,“上次与楚兄弟饮酒作乐,我怀念至极,今日听闻楚兄弟在此,特来作陪。”   林青玉瞪直了眼,脚不轻不重踩了楚衍一下。   楚衍眉心微皱,握着林青玉手的力度更甚,却还是笑着的,“李兄如此看重楚衍,楚衍倍感荣幸,只是今日我与青玉要温习功课,恐怕要辜负李兄一番美意。”   林青玉听不下去了,他本就讨厌李勋,没想到楚衍竟瞒着他和李勋饮酒,此时一个挺胸跃到楚衍身前,扯了下唇角,对李勋道,“我与楚衍有要事,你还是别打扰我们,” 扬声,“元宝,送李公子出去。”   李勋气恼,“你......” 又碍着楚衍在,不得不做出一幅善解人意模样,干笑了两声,“既然你二人有事相商,我就不留下了,楚兄弟,改日再聚。”   楚衍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眼见门关好,林青玉坐下来,阴阳怪气道,“饮酒,再聚?楚衍,我倒是小看你了!”   楚衍伸手要去揽林青玉,林青玉二话不说拍开了他的手,气得脸鼓起来,怒目圆睁瞪着楚衍,“你与李勋交好,就别想碰我。”   楚衍的手落在半空,因林青玉没有节力,此时白皙的掌背竟浮现红印,林青玉自是瞧见了,略有歉意,但想到楚衍瞒着他与李勋来往,不愿低头。   “我不想的,” 半晌,楚衍俊美的面容染上些许困扰,他狭长的眼半合,看着竟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语气更是无奈,“青玉也知晓李勋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我不是你,更不是你哥哥,如何拒绝得了他?”   林青玉急道,“是他强迫你?”   楚衍苦笑了下,默认了。   “这个李勋,” 林青玉怒冲中来,拍案而起,“我要宰了他!”   楚衍抓住他的衣袖,含情脉脉,“青玉是在担忧我?”   “你......” 林青玉顿了下,脸颊泛红,豁出去道,“你是我的人,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楚衍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他一把将林青玉扯到自己腿上,有力的双臂环住林青玉的腰,让林青玉稳稳妥妥坐在自己怀中。   林青玉觉得这姿势显得自己很没有大男子气概,挣了下,没有挣开,楚衍已经扳着他的脸亲了下来。   “唔......” 林青玉低低呜咽一声,其余的声音都被楚衍吃进肚子力去。   楚衍吻得深,不容置喙地吮吸着林青玉的唇瓣,两人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唇舌交缠,林青玉渐渐觉得难以呼吸,难耐地推了楚衍一把,尚存理智,“小二,小二要来送菜了。”   楚衍这才依依不舍地在林青玉唇上轻咬了一口,将人松开。   林青玉窝在楚衍怀中喘息个不停,听见楚衍似喜似嗔的语气,“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他不知道楚衍为何会这么想,林青玉是极其护短的人,更别说如今与楚衍有这样亲密的关系在,断不可能让人欺侮了楚衍,他正想开口,楚衍却截了话头。   “青玉,其实我在你心中,并不如魏临重要罢,” 楚衍直视林青玉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怀中的躯体微微一激僵,手上的力度不可控地加重,语气却凄凄艾艾,“既是如此,我怎能知晓你能为我做到何等地步?”   林青玉哑口无言。   “你为魏临出头,因为你心里有他,你为林景云解围,因为那是你的兄长,” 楚衍顿了顿,凤眼里带着点质问,“那我呢,我难以拒绝李勋,你用何种身份替我抱不平?”   林青玉虽不学无术,但也知晓楚衍今日定要他给个确切说法。   他喉咙紧涩,唇上还存留着与楚衍拥吻时的粘液,一时间心跳得厉害,竟觉得楚衍的眼神凌厉得他不敢直视,林青玉在楚衍怀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近。   “我......” 林青玉支吾道。   楚衍势必要他回答,眼神殷殷切切,却又带点难以言喻的侵略性。   “我与你,” 林青玉一咬牙,低喃道,“当是两情相悦......”   他说完,竟有些不确定,但楚衍已经不给他往深了想的机会,圈着他重重吻了下来。   林青玉被亲得迷迷糊糊,心中嘀嘀咕咕,话本里都说情人才能做这等亲密之事,他与楚衍已不止一回逾矩,定也是心悦楚衍的吧。   忽而间,脑海里忽而浮现一个朦胧的身影,可林青玉未能看清。 第20章   作者有话说:长佩旧站可看,或者等我完结发踢叉踢。   屏风后,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屋内焚檀香,绵长清幽。   林青玉被放倒在软榻上时呼吸早已凌乱,楚衍的唇不曾离开过他的唇瓣,林青玉被亲得意识迷迷糊糊,只觉自己好似也成为香炉里的一粒香,随着烛火融化在楚衍的热掌里。   他别过脸,伸出一小截被吮得发麻的软舌,分明除了唇上是濡湿的,其余地方皆很干燥,可林青玉却像从水中捞出来的月亮一般,浑身都裹挟着湿气,他喘息着,声音比平时柔软几分,“唔,元宝......”   楚衍把他的疑虑与担忧吞进腹中,“已打发他出去了,门外有人守着,不会有人打扰。”   林青玉鼻头微皱,眼眸半合,掌心出了汗,渐渐地没了力气,只沉浸在楚衍粘腻的吻中。   (省略两千字)   原来话本里说的,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竟是真的。   食髓知味,欲罢不休。   ——   林青玉被楚衍扶下马车时连脑袋都不敢抬。   他已经粗略清洗过,楚衍拿绢布探进他体内擦拭,但被填满的感觉却依旧存在。   望着灯火通明的林府,林青玉才后知后觉自己竟偷尝禁果。   “要我抱你进去吗?” 楚衍未松开他的手。   林青玉连忙摇头,“我自己走。”   若是被哥哥瞧见了,难以交代。   话虽如此,他双腿还是微微打颤。   “元宝,” 楚衍唤道,“给你家公子掌灯。”   林青玉瞧了眼楚衍,轻轻笑了笑,笑容在月色下纯真中带着些挥之不去的暧昧。   楚衍喉结微动,碍着在林府门前,到底还是没有动作,目送着林青玉进府去。   等瞧不见人了,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林青玉一回院落便嚷着要沐浴,徐姐儿连忙张罗,不到两刻钟林青玉便入了浴桶。   他把所有人打发出去,自己坐在浴桶里发呆。   热气熏得他的身体昏昏欲睡,但意识却很清明。   林青玉看着身上点点痕迹,不知是喜还是愁地笑笑。   若是被哥哥知晓,他怕是别想活着走出林家了,可想到楚衍那张艳色异常的脸,又眯着眼笑了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半是欣喜,半是...... 另外一半,林青玉说不出来。   但林青玉向来是享乐的人,既然想不出来,那便不想了罢。 第21章   偷尝禁果的林青玉有好几日都不敢直视自家哥哥的眼睛,生怕被林景云看出什么端倪来,幸而林家最近有几个商铺出了问题,林景云忙得早出晚归,和林青玉一天到晚只能匆匆忙忙打个照面,倒让林青玉松了口气。   楚衍说到做到,每日都替林青玉温习功课,前两日林青玉还能乖乖地背书,到第三日便觉得枯燥无味,又是耍赖又是撒娇,央求着楚衍不要再逼着他做功课。   岂知楚衍比夫子和林景云都要严格,任凭林青玉如何撒泼打滚,都板着张俊脸要林青玉一字不落地记下。   背不出来就要亲,再背不出来便滚到软榻上去。   少年人初尝情事,定是食髓知味难以满足的,只是楚衍瞧着温润性子,到了床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总要弄得林青玉流着泪求饶才肯轻些,林青玉身上的痕迹淡了又添新的,幸好天气渐渐寒凉,每日都裹得严严实实,无人能瞧见他暖和衣物下青红交白的躯体。   来福成为两人偷情最好的掩护,每日散学后,林青玉就以遛狗为由带着来福出门,转角就上了楚家的马车,元宝跟都跟不上,又被林青玉扼令不准跟林景云告状,可苦了元宝夹在两个主子之间。   林青玉抱着不到一月就长得肥嘟嘟的来福上了马车,累得直揉酸痛的手臂,把来福往毯子上一放,嗔骂道,“小笨狗,大胖狗!”   来福吐着舌头在马车里转圈,尾巴摇得要飞天。   楚衍把要去跟来福玩闹的林青玉牢牢抱在怀中,那让林青玉胆战心惊的话又响起了,“我要你背的策论可都记下来了,背来听听。”   林青玉苦着一张脸,伸手环住楚衍的脖子,“能不能不背啊?”   楚衍狭长的眼在林青玉瓷白的肤色上停驻一会,勾了勾唇冷酷道,“不能。”   “你这人怎么这样,比我哥哥还严格,” 林青玉气得去揪楚衍垂在身后的墨发,眼睛机灵地转了转,红着脸凑到楚衍耳边,低声道,“只要不背书,什么都成。”   楚衍瞧见他可疑的红耳尖,手放在他柔软的腰肢上,不重不轻地揉搓着,摸得林青玉软在自己怀里,才摇头,“还有半月就乡试了,你莫不是还想考倒数?”   林青玉啊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顿时觉得自己在楚衍面前矮了一大截。   楚衍笑而不语,“那你背不背?”   “我不背,考倒数就倒数吧,” 林青玉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我家都能供我舒舒服服过上个十辈子,我才不给自己找苦头吃。”   楚衍略不满林青玉的不求上进,微微皱了下眉,他自幼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这辈子只接触过林青玉一个草包,虽是娇憨可爱,但偶尔也让人觉得太过于无用,只是他深知林青玉的性子,也便释然,毕竟他从未打算与林青玉有思想上的共鸣。   如此想着,掐住林青玉的下颌,低声道,“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   林青玉愣了一瞬,知道楚衍是要亲他,面上浮红,正想乖乖听话逃避功课,马车忽而一个颠簸,停下来了。   车夫在外头禀告,“公子,是魏家的马车。”   魏家,魏临。   林青玉脸上的红褪了个干干净净,半张着的唇也随之合上,楚衍自是瞧见他下意识的反应,脸色渐沉。   “我...... 要不我还是自己坐着吧。” 林青玉说着要从楚衍腿上下来。   楚衍却牢牢把着他的腰,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楚衍不笑的时候很是冷然,林青玉不由有点害怕,动作也随之一顿,半晌,楚衍才将林青玉轻推到一旁,不咸不淡说道,“我出去瞧瞧。”   林青玉本想跟着下去,但思及这是楚家的马车,他不愿让魏临在这里看见自己,最终只是目送楚衍掀开帘子,屏息听外头的动静。   楚衍轻盈下马,原是魏家的马儿的蹄子不小心踩到散落在地面的瓷片,这才受惊与楚家的马车冲撞了。   车夫正在替马拔去瓷片,楚衍掀开魏家马车帘子,见到端坐在软垫上的魏临,说,“魏兄,不介意我进去一聚吧。”   话是询问,但话落楚衍已经进了马车。   魏临态度冷淡,看着楚衍泰然自若地坐下来,才道,“有何事?”   “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想告诉你,青玉在我的马车上。”   魏临眉心狠狠一跳,猝然看向楚衍,眼里有戒备、探究,尽管他想竭力压制内心的涌动,但神情还是出卖了他,他忍了又忍,音色冷凝,“我并不关心你与林青玉之间如何,若没有其他事,还请你.....”   “是吗?” 魏临的镇定被楚衍轻飘飘的二字打碎,楚衍的凤眼里皆是戏谑,“可我瞧着,你分明心悦青玉才是啊。”   楚衍这般行径无异于挑衅,魏临五指悄然攥紧了,脸色极度难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是我横刀夺爱,不过你放心,” 楚衍轻描淡写地说,“我对草包的兴趣只是一时,他日我玩儿腻了......”   话音未落,魏临已用力把楚衍按在了马车壁沿上,马车随之一晃,魏临的表情骇然,语气冷森,“楚衍!”   楚衍半分不惧,伸手卡住魏临的掌,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想杀我?”   魏临却有此想法,在听见楚衍侮辱林青玉的话后,他闭了闭眼,眼里血色翻涌,“我只问你一句,你对青玉是真心还是假意?”   楚衍笑着未答。   魏临一把将他推开,三两下跳下马车,来到楚家马车跟前,大呵,“林青玉,下来。”   林青玉待在马车里一点儿动静也听不懂,乍一听魏临的声音,吓得一抖,却不敢出去。   魏临顾不得其他,直接掀开帘子,盯着躲在马车内的林青玉。   “魏...... 魏临。” 林青玉见到马车外怒气冲冲的魏临,一时茫然。   “下来。” 魏临从未用这样命令式的语气和林青玉说过话。   “魏兄这便不对了吧,” 楚衍也来到马车跟前,又换上三分笑意,“青玉与我同行,你半路截人,没有这个道理。”   林青玉不知两人方才说了什么,缩了下脖子,艰涩道,“魏临,你有什么事吗?”   魏临似已经到了盛怒边缘,直接要上马抓人,楚衍收了笑,按住魏临的肩膀,魏临眼里闪过杀意,转身朝楚衍挥拳,楚衍本可以躲的,但瞥见林青玉的身影,却生生受了这一拳,嘴角顿时出了血。   林青玉惊叫一声,连忙跳下车去拉住魏临,“你做什么?”   魏临握住林青玉的手腕,半点儿没有打人的歉意,要拽着林青玉走。   楚衍捂着脸似委屈至极瞧着林青玉。   “魏临,” 林青玉喊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打人,但有什么事,我稍后再同你说,楚衍伤着了,我得跟他去医馆。”   “伤着了?” 魏临转过身,周身骇气,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杀了他。”   林青玉被这样的魏临吓得脸色发白,嗫嚅道,“你为什么这样?”   魏临深邃的脸上尽是怒意,“你可知楚衍......”   林青玉不解,“楚衍如何?”   魏临说不出那些话来伤害林青玉,抿着唇要带林青玉走。   林青玉听见身后楚衍因痛闷哼的声音,一把甩开魏临的手,经年来的委屈忽而在这时爆发,“魏临,够了!”   魏临身形一顿。   “你总是这样,有话说不清,喜欢我也好、厌恶我也好,你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只能傻乎乎跟在你身后,等你看我一眼,” 林青玉哽咽着,一点点拨开魏临的手,退后两步,“你要人猜,可我那么笨,我根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魏临回过头来看着眼尾通红的林青玉,几乎要站不稳了,他想阻止林青玉接下来说的话,可林青玉已经掷地有声地开口,“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你都不肯施舍我一眼,可现在我喜欢楚衍了,你却要带我走,晚了,魏临,晚了。”   林青玉伸手用力揉着眼,走到楚衍身边,查看楚衍的伤势,魏临那一拳打得重,楚衍嘴里全是血沫,林青玉摸都不敢摸。   魏临半天才从林青玉的话里回过神来,他看着近处动作亲昵的二人,原是盛怒的面色一点点颓败下去,秋风吹起,乱了他的发,也寒了他的心,他咽下酸楚,“青玉,楚衍他并非真心待你。”   “魏兄,我把你当知己好友,你为何这般诋毁我,” 楚衍打断魏临的话,握住林青玉的手,“我与青玉两情相悦,还劳烦你不要再做出挑拨离间之事。”   说着,当着魏临的面扶林青玉上马车。   林青玉只来得及见到帘子外魏临模糊的身影,一时腿软跌在了软垫上,来福似乎感应到他莫大的痛苦,耷拉着尾巴蹲在他脚边咬他的衣摆。   楚衍在帘子落下最后一刻用带着血沫的脸朝魏临露出一个浅笑,是挑衅、与怜悯。   魏临握紧了十指,末了,目送着楚家的马车越行越远,脑海里回荡着林青玉的声音,一声声,一声声,把他敲碎。   晚了,魏临,晚了。   他总是错过。 第22章   马车内,林青玉呆滞许久才逐渐回神,找出干布替楚衍擦拭唇角血沫,却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楚衍从他手中接过干布,“我来吧。”   林青玉眼神一闪,抬眸已是湿润,他略显茫然地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对魏临说那样的话,” 他吸了吸鼻子,似要证明什么,哽咽道,“我没有喜欢魏临的。”   楚衍把血沫吐出,看不出喜怒神情,只道,“青玉不必烦忧,我没有怪你。”   林青玉更是愧疚了,倘若他对魏临有意,岂不是成了朝三暮四之人,又如何对得起楚衍呢,他要哭不哭的,无颜面对楚衍。   楚衍沉默良久,让车夫启程回林府。   “青玉只是累了,回府歇息一晚,明日便会好的。”   楚衍宽慰的话让林青玉好受些许,他抹了下脸,继续替楚衍擦拭血污,“疼吗?”   “嘶,” 楚衍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来,“青玉亲亲我吧。”   林青玉红润的唇动了动,凑上去在楚衍的唇角烙上一吻,本是点到即止,楚衍却扣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带着血腥味的吻,林青玉念着楚衍的伤,顺从地张了嘴方便楚衍吮吸,两人的津液混着血染得唇红艳艳的,倒显得绮丽。   抵达林府时,林青玉还有些飘飘然,他抱着来福跳下马车,元宝连忙迎上来,“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林青玉扯出个笑,朝楚衍挥挥手,情绪低落进林府去。   晚膳吃得并不多,来福在他脚边摇着尾巴打转,林青玉也是蔫蔫的样子,它呜咽了两声,委屈巴巴地颠着屁股跑到自己的狗窝一滚就睡着了。   林青玉一直不敢去细想到底为何会对魏临说出那番话,他总是追逐着魏临,却未曾真正看清过自己对魏临究竟是何等情感,如若真是像他说的那般......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却无法将心中的苦闷吐出去。   正是烦忧时,忽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林青玉连忙把书册拿在手中,佯装认真地默读起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到林景云出现在内室。   “哥,” 林青玉朝林景云露出个笑,“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不得空,都没有抽查你的功课,今日回来得早,来瞧瞧你。” 林景云还穿着外出时的紫云锦袍,衬得他身量修长挺拔,他来到林青玉桌前,随手翻阅书册,问,“不日便是乡试,可有信心?”   林青玉想笑,却笑不出来,在林景云面前,他难以伪装,眼睛一红,摇了摇头。   林景云以为他是烦忧乡试,走到林青玉跟前,揉林青玉的脑袋,“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林青玉怕哥哥瞧见自己的神情,伸手环住哥哥的腰,把脸靠上去,闷声道,“哥,我是不是很愚钝?”   温热的掌轻抚林青玉的背,林景云的声音亦如流水般潺潺,“谁这样说你,哥哥给你出气。”   “没有人说我,” 林青玉在劲瘦的腰肢上蹭了蹭,蹭去眼尾的一点湿润,有林景云在,他一颗不安的心似乎也随之归位,他扬起脸,眼神里尽是对哥哥的仰慕之情,由衷道,“若是我有哥你一半聪颖,我就不必担心乡试了。”   他有意把自己的郁结归因于乡试,林景云轻轻捏他的脸,笑说,“大不了我答应你,你再考倒数,我不责怪你就是了。”   林青玉顿时欣喜起来,眼眸也随之一亮,“说话算话?”   林景云不重不轻地弹了下林青玉光洁的额头,笑笑不语。   有了林景云这么一个承诺,林青玉心中的乌云渐渐飘走,他有模有样地拿着书册大声诵读起来,又变成了无忧无恼的林青玉。   ——   那日之后,林青玉有意躲着魏临走,在学堂时他便粘着楚衍,散学更是与楚衍同乘一辆马车,好几次他都瞧见魏临想上前,可林青玉都假装看不见,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   如此便又过了将近十日光景。   林青玉每用完晚膳之后,都会带着来福去街巷遛弯,这日楚衍有要事在身,并不能与他相会,林青玉便带上了来福和元宝,顺着大街小巷瞎溜达。   来福撒欢儿到处跑,林青玉就在跟后追,两人一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待到一处转角,眼见来福就要跑没影了,林青玉连忙追赶上去,刚过了巷口,就在不远处瞧见一抹高大身影,日落西山,天已近全暗,林青玉手中的掌灯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照亮前方来人,深邃面容,冷淡神情,不是魏临又是谁。   林青玉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可来福见了俊俏男子就傻乎乎地往前凑,在魏临脚边转个不停,林青玉气得直骂笨狗,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去。   到了魏临跟前,魏临不先开口,只是垂眸深深看着他,眸色竟比夜色还浓稠。   林青玉直觉魏临是故意在此等他,想了想,怕元宝瞧出点什么来,将来福交给元宝,“我跟魏兄说会话,你先去别处玩。”   元宝不疑有他,抱着来福小跑着离开了。   小巷顿时只剩下魏临和林青玉,林青玉内心说不出的慌张,却不想在魏临面前落了下风,强迫自己直视魏临,生硬道,“魏兄是故意在此堵我吗?”   “你要躲我到何时?” 魏临比林青玉高半个头,气势更是比林青玉足,音色低沉,听起来像是在质问,“你能躲我到何时?”   林青玉喉咙干涩,扬高了声音,“我没有躲你。”   魏临被他气到了,后槽牙咬得极紧,随后又松开,“好,就当你没有躲我,是我按捺不住要见你,你满意了?”   林青玉本已经做好反击的准备,却因为魏临的话怔在原地,茫然地瞪大了眼看着魏临,半天憋出一个字,“你......”   魏临这是什么意思?   “青玉,” 魏临似泄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楚衍并非善类,你与他断了吧。”   林青玉咬了下唇,“如果你是为了挑拨我与楚衍......”   “我与你相识三年多,你信他不信我?” 魏临咬牙切齿,眼里寒意森森,忽而攥住林青玉的手腕,怒其不争般,“他不过是戏耍你,也就你脑子空空,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哄骗了去。”   关心则乱,魏临又在出口伤人。   林青玉气得胸口起伏,“我知晓你瞧不起我,我是没脑子又如何,楚衍怎样待我,我心中有数,不用你来管我......”   他话音未落,魏临难以忍受再从林青玉口中听见为楚衍辩驳的话,深吸一口气,忽而将林青玉按到小巷的墙壁上,林青玉还未反应过来,喋喋不休的唇瓣便被堵住,他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魏临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手上的掌灯也随之落地。   魏临将林青玉死死钉在墙壁与自己的身躯之间,撬开林青玉的唇瓣,长驱直入。   林青玉被魏临亲懵了,来人都瞪着眼看着对方,他在魏临深邃的眸子里瞧见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呼吸都不会了,魏临显然也是新手,只懂得一味地汲取,很快两人就都气喘吁吁,但谁都较着劲,宁愿干瞪眼继续这个显得有些急促且生涩的吻,都不肯分开相粘的唇瓣。   直到两人都憋红了脸,林青玉才想起自己不能做朝魏暮楚之人,猛地推开魏临,气喘吁吁,“魏临,你疯了不成?”   魏临素来冷然的脸此时难得地浮现些许慌乱,他用力闭了闭眼,握住林青玉的手,音色低喘,“青玉,楚衍对你居心否测,你信我。”   他神情太过认真与严肃,林青玉想反驳的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慌张地甩开魏临的手,捡起掌灯,往前跑了两步,才艰难道,“口说无凭,魏临,你得向我证明。”   魏临望着林青玉的背影,坚定道,“我定让你看清楚衍的真面目。”   林青玉心跳如鼓鸣,用力按了下胸口的位置,提着灯落荒而逃。   夜幕中,魏临摸了摸濡湿的唇,又往巷口尽头看了一眼,漾出个涟漪一般的浅笑来。 第23章   作者有话说:终于快揭露小楚的身份了,好想把我脑子掰开,给大家看大纲…   林青玉躺在床榻时还难以从魏临突然的吻里走出来,他捂着唇把自己埋入被褥中,一颗心跳得极快,半天都没能让滚烫的脸消红。   可他心底还是不愿意去揣测楚衍接近他的意图,他一个草包,楚衍能图他什么呢?   图林家的钱——可楚衍家境虽比不上林家,也是富商之子,再说林青玉从未插手过自家生意,若真是图钱,该去引诱他哥哥才是。   林青玉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当即冲到楚衍面前问个明白。   这段时日下来,他亦也对楚衍交托一颗真心,倘若像魏临所说,楚衍接近他是图谋不轨,他定要把楚衍用麻袋装了丢到后巷狠狠打十顿,打得楚衍满地求饶不可。   在魏临和楚衍二人之间纠结了许久,林青玉都没能得出个所以然,倒是瞌睡虫找上了门,他在熏香里酣睡过去,梦见魏临和楚衍为了争夺他大打出手,他在梦里急得团团转,不禁苦恼,太讨人喜欢也并非易事呀!   还未等林青玉向楚衍问个明白,曹县便出了件大事。   李家价值千金的传家宝深海夜明珠被盗,一日之内闹得沸沸扬扬,李家扬言定要把盗贼抓住,并悬银五百两,街上衙差和打手一家家搜查,十足的阵仗。   李家仗着是外戚苏氏的远亲,素来横行霸道惯了,但如此大费周章还是头一回,一时曹县人心惶惶,生怕被扣上个盗贼的名号。   距离乡试仅有三日,起司院休假,所有适龄学子都在家待考,尽管如此,林青玉每日溜来福依旧能瞧见打手在威吓平民百姓交出李家传家宝,简直蛮横无礼。   他是林家的人,自然不敢有谁对他二话,林青玉不搭理便是,只是李家仗势欺人,如今更是嚣张,竟有打手假借搜寻深海明珠之意行不轨之事。   林青玉远远就瞧着两个高壮男人将一瘦弱女子逼到角落,那姑娘家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林青玉一见怒从心起,不顾元宝的阻挠大喝让二人住手。   姑娘显然是认识林青玉的,像见了救星一般哭喊起来,“林公子救我。”   林青玉心中正义感爆满,大步上前将姑娘护在身后,怒斥,“你等二人在此行欺男霸女之事,无耻至极,还不快滚!”   岂知两打手是外乡人,不认得林青玉,见林青玉身量纤瘦,又生得俊秀如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推搡林青玉的肩,嘲笑道,“小子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着又要去抓姑娘,林青玉气得脸都红了,元宝眼见情况不对,也要上来帮忙,“放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   “爷爷管你是何人,别坏了爷爷的事。”   林青玉眉头一皱,快速把姑娘推出去,急道,“你快走。”   姑娘家早吓得不见三魂,连退几步,倒是脱离魔掌了。   林青玉心想今日他可要为民除害,哪怕打不过,也不能做袖手旁观的孬种,今日救了人,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即使负伤,往后叫哥哥替他出气即可,如此想着,竟生出无限的勇气来,面对两个高壮男人没有半点惧意,提着拳头就要往前冲。   刚迈出一步,肩膀忽地被按住,林青玉疑惑地回头一看,见到楚衍含笑的脸,他大喜过望,“楚衍!”   两个打手已经冲上来,楚衍笑着的脸瞬间一敛,从肩头摸到林青玉的手腕,将他甩到身后,长腿一抬,电光火石之间,那壮如牛的打手竟如破麻袋一般飞了出来,林青玉来不及惊讶,楚衍已经松开他的手,身姿若惊鸿,动作矫健,出手又狠又快,那两个打手甚至都没怎么动手,就已经倒地哀嚎。   楚衍把两个打手叠起来,一脚踩到他们背后,拨开因为动作散落在胸口的发,笑吟吟地回头瞧林青玉,说不出的意气风发,“青玉,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林青玉早折服在楚衍的天资下,惊讶道,“你竟然会武?”   楚衍怔了下,一脚把打手踹翻,“滚。”   姑娘得救,含泪上前道谢,林青玉抬头挺胸,谦虚一番,让元宝把姑娘送回家去,这才去看楚衍,“你怎么会在这里?”   “恰巧路过,竟见识到青玉英雄救美,” 楚衍半点儿没有打过架的狼狈,还未收回的几分戾气让他看起来英姿勃勃,他皱了下眉,“只是往后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冒险。”   林青玉讪笑着,“我没有想那么多,李家欺人太甚,实在可恶!”   “李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楚衍与林青玉并肩走着,“这两日你还是在家里待着,静候乡试吧,我给你拟的题可都背了?”   楚衍押了十道考题,并作了答,要林青玉一一背下,尽管林青玉不爱功课,但也念在他一片苦心背了个七七八八,闻言重重点头。   元宝已将那姑娘松回家去,来福跟在他身后狂奔着,扑到楚衍袍边,扒拉着楚衍要楚衍跟它玩儿。   楚衍弯腰把来福抱起来,来福已经快八斤,胖嘟嘟的一只,在楚衍手上又蹭又舔,楚衍摸着它的脑袋,夸林青玉,“你把它养得很好。”   林青玉骄傲起来,“那是自然,每日好吃好喝供着,跟养了个儿子似的。”   “儿子?” 楚衍抱着来福的爪子往上提,笑出来,“是女儿才对。”   “竟是个小姑娘,糟了,它不会不喜欢来福这个名字吧!” 林青玉犯愁。   “叫都叫了,我瞧着它挺喜欢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到了林府后门。   楚衍再三嘱咐林青玉这两日若无要事不要出门,专心备考,林青玉知楚衍担忧自己,一口应了下来。   有元宝在,两人不好说其它话,林青玉心中的疑虑也未能问出来,况且方才楚衍才出手相助,他转眼便要质疑楚衍,实在太寒人的心。   于是林青玉什么都没问,悄悄勾了下楚衍的尾指,一步三回头抱着来福进府去。   大门一关,楚衍脸上的笑才渐渐消散,他确是偶遇林青玉,但却从未打算在林青玉面前暴露自己会武之事,只是见了林青玉险些被欺负,才没能忍住。   这不对,楚衍凝眉,他自恃是极端理智之人,竟也有不能自己的一日。   被碰过的尾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楚衍转身往回走,上了街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里头沈龄正在等他。   “公子,一切已安排妥当。”   “魏临这两日都会经过那巷口,不会出错。”   楚衍掀开车帘看外头日落西山,应了声,“明夜便行动罢。”   马蹄哒哒踩在青石板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日已落,夜将至,日夜更替,亘古不变,一如早已下好的棋盘,无悔子之退路。 第24章   深秋,肃杀之气空前浓厚,夜渐深,魏家的马车缓缓行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路旁大多数人家已早早熄灯入梦乡,魏临端坐在马车内,他叔父近来病重,膝下无子,作为家族长子担任起孝道,在两家之间奔波。   正是闭目养神时,马车忽而停下了。   魏临唤了随从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他掀开帘子查看,只见随从已昏迷在旁,魏临拢了下眉,警惕地观察四周,街道只余下远处一盏灯,暗夜视线不甚清明,他下了马,鼻息猛地窜进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魏临身子迅速转过,伸出手去挡身后靠近之人,连连倒退,已呈攻击之势。   那人身量高挑,穿一身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周身血腥味浓厚,正靠在魏家马车上喘气,看起来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魏临欲问来人是谁,那人一把扯下面巾,露出染血的脸来,魏临自幼习武,视力极好,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人——竟是楚衍。   楚衍费劲地扯出一个笑,“是魏兄啊。”   魏临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楚衍为何身负重伤出现在此,他与楚衍早已结怨,但此时还是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楚衍,冷声道,“发生何事?”   楚衍把大部分身子都靠在魏临身上,似乎不这样他就会倒地,他声音沙哑,“魏兄要救我?”   到了性命垂危关头,他的语气竟还是轻快的,像是故意刺痛魏临般,“我拐跑了青玉,你不趁机了结我么?”   魏临听了他的话,一把将他推开,楚衍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月色里,魏临面带杀意,“你若想死,我绝不拦着你。”   说道,便要跃上马车。   “是李家,” 楚衍轻飘飘道,“李家的人在追杀我。”   魏临不解地看着他,“为何?” 又想到什么,惊道,“夜明珠是你偷盗的?”   “夜明珠不过是个幌子,” 楚衍抹去脸上的血污,“实则是我发现了李家的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罢了。”   魏临直觉不该淌这趟浑水,可他亦无法眼睁睁看着同窗身负重伤而无动于衷,即使他确实动过手刃楚衍的念头。   “上来。” 魏临一把抓住楚衍的手臂,将他扯到了马车上。   楚衍似是疼极了,闷哼了声。   “我无意中发现李家贩卖私盐,从中牟取暴利,” 楚衍靠在软垫上,身上的血污染红了垫子,看着触目惊心,“原想探探虚实,却没想到被发现了。”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大罪,” 魏临神色严肃,“你该报官。”   楚衍虚虚一笑,“这不没来得及报官吗?”   “先去医馆。” 马车内都是血腥气,魏临起身去驾马,忽而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个个沉稳异常,他面色一变,把楚衍按在马车内,眉头紧皱,“有人来了。”   楚衍收了笑,快速道,“他们想杀的人是我,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魏临没有说话,这件事本与他全然无关,若是今日被李家的人发现他在此,便是无妄之灾。   “你不是恨极我玩弄林青玉吗,今日我命葬于此,你该高兴才是,” 楚衍直起身,抽出腰中软剑,大有殊死一搏的意思,“走吧。”   魏临回头深深看了楚衍一眼,眼中有挣扎和犹豫,他都已经走到车厢外了,又微微侧过脸,语气冷冽,“我魏临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话落人已经跃下马车,冲楚衍喊道,“把剑给我。”   楚衍唇微抿,将剑丢给魏临,这档子功夫,追杀的人也已经到了,七人团团将马车围了起来。   魏临手猛地握剑柄,二话不说与七人搏斗起来,这七人皆是高手,魏临虽说是练家子,但从未真枪实刀与人交手,凄清的秋风卷起他的衣袍,尘埃阵阵,迷了他的眼,他在刀光剑影中想到林青玉的脸,咬紧了牙才真下起死手来。   三人败退,可另外四人却极其难缠,魏临渐渐招架不住,他一转身将马绳砍断,大喊,“楚衍,骑马离开。”   马车内无动静,魏临以为楚衍因伤昏迷,正想上前查看,帘子已被掀开。   楚衍一身血污,却笔直站在马车伤,迎着月色,魏临瞧见他冷然的脸,他道,“住手。”   而围攻魏临的杀手在听闻楚衍的话之后纷纷收剑。   魏临诧异地看着楚衍。   此时有人掌灯而出,是沈龄。   魏临骇然,“沈夫子!”   “此地不宜谈话,还请魏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不远处有马车等候,楚衍上前,向魏临作揖,“魏兄,多有得罪。”   魏临一把将剑丢出去,板着脸看楚衍与沈龄,这二人皆是起司院的人,如今却变得极其陌生,他戒备道,“楚衍,你究竟是谁?”   “生父南陵端王,我乃端王嫡次子,奉皇命来此彻查私盐一事。”   夜色寂静,楚衍音色清朗,震人心弦。   ——   楚府灯火通明,方才还清朗的夜,只一阵便电闪雷鸣,想来大雨将至。   楚衍的声音未曾被雷声盖去,随着他一声一句,楚衍与沈龄来曹县的目的逐渐清明。   五年前,年十七的新皇元则被外戚扶持上位,做了外戚操纵权势的傀儡,元则隐忍负重多年,暗中培养新皇势力,意欲永除外戚烂肉,还大明江山清肃。   元则暗中培育一批死士,遍布大明江山,偶然得知苏氏一族大量敛财来源于曹县,暗中探查,查出他命人私造并贩卖私盐,于是一道密诏将沈龄和楚衍派遣至曹县调查。   沈龄乃前朝沈尚书之子,因苏氏一族迫害,满门覆灭,独他苟活,他诛杀苏氏之心如磐石,早早在曹县埋伏,静待楚衍会合。   “我本名元衍,母亲去世后,我改随母姓,并不多人知晓,” 楚衍的脸在烛光中明灭可见,“前两月,我套出李家贩卖私盐一事,但真正替苏氏造盐之人还在暗处潜伏,我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时机将真正幕后使者抓出水面。”   魏临越听面色愈发沉重,握了握拳,“为何试探我,又与林青玉何关?”   “青玉一事......” 楚衍默了默然,淡漠的眼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原是我发现你心系青玉,故意激怒你,以此试探在你心中情与义的重量,今夜之事,我策划许久,你分明恨透了我,在家国大义面前却依旧选择救我于水火,大明朝需要你这样公私分明之人,小皇叔亦需要你这般理智的臣子。”   “你为试探我,便可戏弄青玉么?” 魏临握紧了拳,冷然地看着楚衍,“如若我今日不救你,我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弓箭手已在屋檐埋伏,若你真对我动杀心......”   楚衍未将话说全,但其中含义已明了。   “魏兄,” 楚衍沉沉道,“那日说的话,不过为激起你的杀心,我对青玉,并非全是假意。”   魏临咬紧了牙,忽而又重重闭了眼,再睁开已是痛楚与挣扎,“殿下欲要我如何?”   “清君侧,除奸佞,还大明社稷清明。”   沈龄将一早准备好的密诏双手奉上,“魏公子,殿下早已禀明圣上,此道密诏乃死令,请魏公子跪地接密诏。”   如若今夜魏临被情所困,弃楚衍于不顾,这道密诏便永无见天之日。   可魏临是何等大义凛然之人,他心中有抱负,有理想,注定要卷入纷争之中。   魏临身形久久不动,楚衍亦不语,许久,高大身影才弯曲了双膝。   楚衍接过密诏,摊开,低语,“大明子民魏临,科举在即,不日上京,壮我鸿图,还明青天。”   一字字压弯魏临的背,他需得竭力才能举起双手接过密诏。   密诏上朱红显目,乃玉玺龙印所盖。   魏临双目微红,为得赏识,亦为与林青玉再无瓜葛,他咽下喉头酸涩,在雷声中,背负上此生无法脱下的枷锁,“魏临,接旨。”   瓢泼大雨终至,变天了。 第25章   作者有话说:魏哑巴暂时下线。   南方的秋冬是连着来的,两场秋雨后,寒意侵袭,冬日接踵而至。   乡试这日也下了绵绵细雨,但林青玉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因为天气带来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试题竟与楚衍押题的其中一道不离八九,而林青玉在楚衍的鞭策下已将试题背得七七八八,此时只需要将答案默出来,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子。   他欣喜若狂,又不敢表现太过,狠狠抓了大腿肉两把,才把蔓延到唇角的笑给疼回去。   这一回,他可要扬眉吐气了!   敲钟后,林青玉马不停蹄地奔向院外,他连伞都不打,不顾细雨打在身上,直赶回家想与兄长分享这个好消息。   马车在雨中缓步行着,雨越下越大,压不住林青玉雀跃的心。   临近林府时,元宝掀开帘子,指着雨雾里的身影惊道,“那是魏公子吗?”   林青玉眯着眼辨别了下,只见红棕色马匹旁站着个撑着油纸伞的颀长身影,穿一身墨黑锦袍,在乌泱泱的天地孑然独立。   他急急拿了伞,等不到马车完全停下来就跳下去,转头吩咐元宝,“我去去就来,别跟着。”   林青玉小跑着,溅起的水渍湿了他的衣摆,他浑然未觉。   走近了看,真是魏临,林青玉大喜,可待他看清魏临冷然的面色时,沸腾的血忽而也渐渐冷却下来,他弱弱喊了声,“魏临。”   魏临极少穿黑,今日一身墨色衬得他气质更沉稳,只是深邃的五官却绷着,看不出半点情绪,林青玉撑着油纸伞上前,露出个笑来,“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方从学堂回来,这次的乡试,我......”   “青玉,” 魏临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但仍很清晰,“我要上京了。”   林青玉握着伞柄的手用了力,脸上的笑容未来得及褪去,“你有鸿鹄大志,本就该上京的......” 他的笑终于落下,取而代之是焦急,“可还有两月,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魏临把伞撑高了点,大雨顺着伞沿噼里啪啦往下落,音色低沉,“早些上京备考,以防不测。”   “也是,” 林青玉咬了下唇,内心忽地也被雨雾给浸透,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他却觉得难受,但还是拼命挤出一个笑容,“我预祝你金榜题名,你这么厉害,想来今年的状元郎非你莫属。”   他有点说不下去,幸而雨声掩饰了他的哽咽。   不知是不是林青玉的错觉,他觉得魏临看起来也很哀伤。   魏临也会舍不得自己吗?   林青玉不敢问,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你来跟我告别,我很高兴,”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想装作若无其事去捶魏临的肩膀,“等你当了大官,可别忘了我。”   五指猛地被攥住,这天地间所有的温暖似乎都汇聚在了这一握中。   热气直冲眼眶,林青玉红着眼看魏临,雨势太大,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魏临也在看他,眼神里写满他看不懂的情绪,林青玉如鲠在喉,“楚衍......”   “是我误会了他。” 魏临说,眼中弥漫丝丝痛楚。   林青玉愣愣地点头,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走啊,好友一场,我去送你。”   魏临紧紧攥着林青玉的手,像是这一回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他摇头,“近来雨势急,不必送我。”   林青玉哦了声,难受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他很舍不得魏临,可却没有任何立场阻止魏临大展宏图。   “我,” 林青玉吸了吸鼻子,把手抽回来,语气已染上哭腔,“我得回家了。”   他朝魏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慢慢转身,热泪猝不及防滚下来。   油纸伞落地,魏临从背后抱住了他。   林青玉拿不稳伞了,雨点砸到他身上,把他和魏临都淋得彻底,他在磅礴大雨中骤生无限勇气,哭着说,“魏临,这次乡试我考得很好,明年我就十八了,你等我一起上京,就一年,等等我。”   魏临双臂从后把他圈在怀里,因着雨声太大,魏临的声音是模糊的,“青玉,来不及了。”   林青玉转过身去看他,伤心质问,“才一年,你等不及吗?”   魏临的眼睛被雨水冲刷得通红,他只是看着林青玉,不曾回答。   林青玉周身湿漉漉的,冷得直发抖,魏临也是冷的,两人在初冬的雨中找不到温暖的依靠,只能抱紧彼此。   不知是谁先吻上,四瓣冰冰凉的唇黏在一起,把冰冷的雨水都吃进嘴里。   魏临急切地吻林青玉,把他牢牢圈在怀里,用的力度像是要将林青玉给揉碎。   林青玉狠狠咬了下魏临的唇,顿时有血腥味漫出来,他眼里全是雨水和泪,看不清人了,在轰隆隆的雨声里,一道震惊夹杂着心痛的音色划破两人的亲密,“青玉.....”   是林景云。   林青玉浑身一颤,推开魏临转过身去,只见林景云站在五步开外,正看着他和魏临,林青玉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哥,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 林景云的靴子踩在水坑里,他向来都是清爽高洁,此时虽只有衣摆湿了,看起来却像谪仙落入泥塘,狼狈不堪。   林青玉怔怔地说不出话,等他回神,魏临已上了马。   烟雨里,魏临在马上浑身湿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却看不清魏临的脸。   魏临半字未言,扬鞭策马远离。   林青玉追了两步,又生生停下脚步。   他追不上魏临,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只是初冬,就这么冷。   “青玉,回家吧。”   林青玉看向哥哥,他站在雨里,雨稀里哗啦打在他身上,忽而痛得像被人拿棍子捶打。   “哥,” 林青玉失魂落魄上前,扑倒在林景云怀里,像是寻求安慰的孩童,无助又茫然地喃喃着,“我好难受......”   林景云不顾他的浑身湿漉把他抱在怀里,手背细细的血管微微凸起,音色分明还是克制的,听起来却那么沉重,“哥在这里。”   林青玉找到停靠的岸了,他紧紧抱住林景云,双手抓着哥哥身后的衣袍,嚎啕大哭起来。   林景云抛了伞,跟林青玉一起淋雨,眼前却还无法将林青玉和魏临雨中拥吻的画面驱赶,那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时时刻刻提醒他,林青玉终究会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们是兄弟,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可是他想要的,却只能竭力锁在心中。   林青玉的哭声犹如哀兽,在雨里显得伤心至极。   兄长林景云是他最后温暖的依靠。   ——   林青玉夜里起了高烧,大夫来瞧过说是寒气入体又伤心过度所致,灌了药还睡不安稳。   徐姐儿何曾见过林青玉这副模样,难过得掉眼泪。   元宝亦很自责,他本以为林青玉是去会好友,哪能想到竟让林青玉淋雨发热。   林景云屏退所有下人,宿在林青玉的院子里。   他脱了衣,躺进林青玉的被窝里,林青玉浑身滚烫,却还嚷嚷着冷,他只得把林青玉裹在怀中。   离得这么近,他却依旧觉得远在天边。   他总有一天要松开牵着林青玉的风筝线,放林青玉去追逐他的蓝天。   怎么舍得?舍不得。   林青玉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林景云凑近去听。   林青玉啜泣着说,“魏临,别走。”   林景云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心口那根针又狠狠扎了进去。   他只得用力把林青玉抱在怀里,企图缓解绵密的痛苦。   “我不走,” 林景云低低说,半晌,叹息,“你能不能也看看我?”   无人回应他的隐秘心事。 第26章   作者有话说:他动心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他动心了!   林青玉养病的几日发生了两件事。   李家的深海明珠在郊外一间破落的茅草屋找到了。   魏临离开了曹县。   他的病来得快,但有林景云悉心照料也去得快,林景云这两日除非必要,都在家中督促林青玉喝药,兄弟俩心照不宣,闭口不谈雨中之事,仿佛林景云从未见过林青玉与魏临之间的纠缠。   林青玉本还在惴惴不安,见兄长不提起,也就松了一口气。   等他病快好时,楚衍趁着林景云外出上门来探望他。   元宝将楚衍领进内室时,林青玉正躺在红木榻上看话本,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他见到楚衍,生怕被人瞧出点什么来,连忙将徐姐儿和元宝都打发出去了。   林青玉将话本放下,拍拍软褥,示意楚衍坐过来。   楚衍坐定,打量他的脸,似是怜惜,“瘦了些。”   林青玉笑了下,“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瞧瞧你,” 楚衍握住林青玉温热的手,放在腿上把玩,“你兄长日日在家,我好不容易才等他外出呢。”   林青玉依偎在楚衍的肩膀上,笑得狡黠,“小心我哥哥回来拿扫帚把你赶出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寻常话,林青玉想起乡试,眼睛一亮,“对了,我还未向你道谢,乡试的试题,竟真被你押中了!”   楚衍看起来倒是不意外的模样,眨了下眼,“怎么谢我?”   林青玉眼睛转了转,趁着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凑过去在楚衍唇角亲了一口,脸上这才浮现点红晕,看着气色红润些许。   楚衍本想亲回去,见到林青玉病容未愈,到底怕惹恼了林青玉,也便作罢。   他抬眼瞧见墙壁上的一幅书法,笔迹生花,端庄中不失灵活跳动,颇有一番韵味,楚衍素来对书法有兴趣,见此书法写得上乘,随口问道,“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林青玉昂首挺胸,骄傲道,“是我哥哥写的!”   楚衍微讶,“你的瘦金体是景云哥教的,景云哥还会行楷?”   “会是会的,只是寻常不动笔,” 林青玉答着,“这还是我央他为我写的呢。”   楚衍起身走近了去看,宣纸上写的一首《公子行》。   林青玉已缓缓诵读,“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金鞭留当谁家酒,拂柳穿花信马归。”   说不尽的少年意气。   楚衍鲜少真正赏识什么人,此时却由衷赞叹道,“好字配好诗,我甘拜下风。”   林青玉想起楚衍刚到起司院那会,自己的瘦金体比不得楚衍的事情,如今听楚衍这么一说,那口憋了大半年的气忽而就通畅了,连带着身子都轻盈起来。   书法作画是林青玉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他难得与楚衍谈论起风花雪月,两人在暖和的内室里轻声说着话,林青玉郁结了几日的心情终有见明朗之时。   “对了,前日傍晚魏兄启程上京,” 楚衍状若无意一提,“想来如今已出曹县了吧。”   林青玉好不容易高涨的情绪又渐渐消沉下去,可他不愿在楚衍面前显露出来,只得挤出一个笑,“我知晓的。”   “你不必强颜欢笑,” 楚衍音色温和,“我知魏临在你心中非同一般,如今他上京,你免不得要伤神,只是难过归难过,还要将身子养好才是。”   林青玉不无感动地看着楚衍,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怀疑过楚衍的用心,可楚衍这般善解人意,叫他生出无限的愧疚来,暗暗发誓往后一定要全心全意待楚衍好,便主动钻入楚衍的怀中,拿手去环楚衍的腰,略有些难以启齿地承认,“此前是我不好,在你和魏临之间摇摆不定,但你放心,以后我只喜欢你一个,绝不负你。”   他是如此坦诚,把自己一颗心摊开来给楚衍看。   楚衍反手抱住怀中温软身躯,眼神微暗,他本该向往常一般说些甜言蜜语哄得林青玉团团转,可话到嘴边却成为一句,“我信你。”   作为旁观者,亦是局中人的楚衍比谁都看得清,是他见缝插针挑拨了林青玉和魏临,若不是他,想来林青玉早与魏临互通心意。   他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不安,只得用力拥紧了林青玉,才不让人从自己手中离去。   ——   乡试过后,有整整两月的休假。   放榜是在二十日后。   林青玉从未如此紧张,以前是明知自己不会上榜不甚在意,可这回楚衍押中了题,他极有可能榜上有名,不禁又兴奋又畏惧。   放榜这日,林青玉起了个大早,却坐立不安,连早膳都吃不下去,穿戴整齐就紧巴巴地带着元宝去看榜了。   在马车上时,听见路边上榜的学子敲锣打鼓地欢呼,林青玉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布告栏去。   马车还未停稳,林青玉就往下跳,差点摔个大跟头,他挤进人群中,元宝在后头急得直叫唤,左右都是来看榜的学子,林青玉用力地挤开一条道来,终于才是来到榜前。   屏住呼吸一个个看下去,不长的榜单看得林青玉出了一身冷汗,前面找不到他的名字,他憋着气挤到后头去,生怕一吐息就把好运给赶走。   过了一会,听得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喊,“上榜了,我上榜了!”   元宝只见自家公子从人群里窜出来,一把将他抱住,满脸欣喜,“元宝,我上榜了!”   “公子,” 元宝也跳起来,狂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主仆二人在大街上又蹦又跳,惹人注目,有人瞧出是林家公子,在诧异之后急忙上来道喜,祝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啊林公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就说林公子以前是深藏不露,现在一鸣惊人。”   “往后当了官可要照拂我们。”   阿谀奉承的话听得林青玉飘飘然,脚步都是虚的,他边听边摆手,终于将梦境变了实,故作谦虚,“哪里哪里,随便考考!”   只是一个乡试,跟当官沾了点边,林青玉却好似考上状元郎,回林府的路上雄赳赳气昂昂,连马车都不肯搭乘,定要坐到马上,让从前看不起他的人见见他的风采。   一路热热闹闹被人拥簇回府,林景云已在家门前等候,见他这番喜色,伸手去迎。   林青玉握住兄长的手,从马上跃下来,少年风姿尽显,放下豪言壮志,“哥,我们林家的仕途有望,我定会当个......” 他不敢多说,想了想,掷地有声,“当个探花郎!”   林景云亦是高兴的,为庆祝林青玉上榜,命人从仓库里挑出十担米,在街头派送,也算是广结善缘,为林青玉积福了。   林山更是喝得酩酊大醉,跑到去世妻子的牌位前报喜。   林府被喜气冲得热闹非凡,好生令人艳羡。   ——   楚衍听闻沈龄来报后,不由自主地闷笑了声。   押题是假,透题是真,那十套题中他刻意掺了真卷进去,只是稍加修改罢了,本想哄林青玉高兴,未料到林青玉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的背下来了,真是走运。   想到林青玉此时定得意得忘形,楚衍唇角的笑意也渐深。   “虽是有失公允,但也依公子所说,让第二十一名上榜了,想来不会出差错。” 沈龄低声道,又略有不解,“恕属下多嘴,属下想不通公子这么做是何意?”   让林青玉通过乡试,毫无用处,如若是要为大明朝选取良才,这个理由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楚衍凤眼里含了深深笑意,半晌,抄起准备好的贺礼往外走,清朗回,“无意。”   只是,想讨林青玉欢心而已。 第27章   作者有话说:下章贺棠出场。 这篇文又名《被嫌弃的楚衍的一生》,但没关系,亲妈爱他!(每一个角色我都爱,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南方虽不下雪,但冷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富贵人家家中银炭常备,贫苦人家却衣不蔽体,听闻京城局势不好,越来越多的流民往南方聚集,苏氏和蒋氏斗得水火不容,遭殃的却都是平民百姓。   不知太平日子何时能到。   今年秋季收成不如去年,人祸也便罢了,天灾也连着来,作为四邻最大米商的林家为救济百姓,并未像其余商铺那般特意调高价格,落得个好名声。   林青玉外出总能听见诸如林景云谪仙外貌、菩萨心肠之类的赞言,自觉脸上也有光,路过一处被风掀了的茅草屋时,见街边穿着补丁棉衣的孩童动的满脸红疮,心生不忍,打发元宝将碎银子都赠与。   他活了十七年,蜜饯里长大,未尝得半点苦,却在林景云诸多行径的耳濡目染下,有怜悯之心。   马车抵达林家米铺,林青玉今日得空,特地出门来给林景云送甜点。   近来林景云忙得脚不沾地,不仅要打理林家各大业务,更要分心去救济曹县食不果腹的贫民,林青玉已有些时日未曾与他畅谈。   米铺的员工一见林青玉来了,殷勤地上前与他攀谈,林青玉裹着雪白大氅,身穿鹅黄锦袍,看起来既暖和又精致贵气,但却没有半分桀骜,与员工有说有笑地进了内室。   林景云正与助手在室内谈话,林青玉抵达时,听见林景云道,“贺家是古玩世家,素来不碰粮食生意,怎么忽然就要谈起合作?”   助手回,“想来是要壮大业务。”   林景云揉揉酸涩的眉心,“此事待我再想想,你先去回绝了吧。”   林青玉拿着食盒探出个脑袋,喊了声哥。   林景云这才从堆满账本的案桌抬起头来,他近来休息不好,劳心劳力,此时眼下有淡淡乌青,瞧着略有倦容,但见到林青玉后,一扫疲惫,喜道,“快进来。”   林青玉把食盒放在桌面上,室内银炭烧得旺,他伸手解了大氅,边说,“爹让我来给你送吃的,哥很忙吗,我会不会打扰你?”   林景云让助手出去,将圈了一半的账本合起来,佯装委屈道,“原是爹让你来,你才来的。”   林青玉卖乖地走过去给林景云捏肩,“哥看起来好累,我给你捏捏。”   林景云欣慰地拍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摸着有点凉,忍不住握了下。   两人在室内吃起糕点来。   短短半个时辰,就有三四桩事要林景云去处理,林景云只摆手让他们下去,说是等吃过点心后再一起处置。   林青玉见兄长眉心的倦气,嘴里的栗子糕忽而也没有那么香甜,他不中用,又不上进,从未动过打理林家产业的念头,可真正见了林景云的辛苦,又忍不住地自责起来,倘若他要是有能耐替哥哥分担一些便好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脱口而出,“哥,要不你教我做生意吧,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林景云闻言略有讶异,却依旧笑着,“你不是要走仕途吗,不当官了?”   林景云被栗子糕噎了下,连忙喝了口热茶,一时又犹豫起来。   思来想去,林青玉还是决定继续做个米虫,唔了声,“那等我当官以后再帮哥吧。”   林景云忍俊不禁,这时助手去而复返,见林青玉还在,也不避讳,直接道,“贺家那边已经铁了心要跟我们合作,说是过几日家主贺棠会亲自上门拜访。”   林景云听见贺棠这个名字眉头微微皱了下。   “贺家?” 林青玉咬下一口糕点,黏糊说,“是北阳镇的贺家吗?”   他虽不打理产业,但也对贺家略有耳闻的,响当当的大家族,财力绝不在林家之下,甚至更胜一筹。   这时他才注意到林景云的神色,不解地问,“哥哥跟贺家有什么龃龉吗?”   瞧着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林景云摇头,淡淡道,“既是如此,便等贺家的人到来再做商议。”   助手表示明白,这才退下。   林青玉鲜少见兄长在脸上表现出喜恶,但他瞧着林景云分明是不喜欢那个贺棠的,不禁被勾起好奇心,“贺家和我们合作,想来能带来不少利益,只是哥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有的事,” 林景云显然不想在林青玉面前多提,又给林青玉倒了杯热茶,绕开话题,“我待会还得出去一趟,你看着时辰便回家吧。”   林景云越是不愿讲,林青玉就越是想要探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有能让他哥哥放在眼里,等贺家的人来了,他说什么都要偷偷来瞧上一瞧。   如此想着,林青玉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乖巧地把最后一口糕点吃了,披上大氅回府去。   ——   天气再冷,林青玉也是雷打不动要去遛狗的。   来福精力旺盛,早晚要溜一回,早上林青玉是绝起不来床的,都是元宝代劳,傍晚便亲自带着来福出门,顺便跟楚衍私会。   幸好元宝是个迟钝的,只以为林青玉与楚衍感情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来福每日大鱼大肉供着,吃得肥嘟嘟的,又知道林青玉宠溺它,学会撒娇,走累了就趴在地上,吐着舌头要林青玉抱,任凭林青玉如何拉拽都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林青玉又气又好笑,但也舍不得责怪它,总是抱得手臂都酸麻了才将来福放下。   楚衍看不惯他这般溺爱来福,已出言阻止多次,但林青玉依旧我行我素,于是两人就轮流抱狗,来福极喜欢楚衍,每每到楚衍怀里就拱个不停,咬着楚衍的衣襟不肯松口,楚衍是个爱干净的,气恼来福把自己胸口弄得都是口水,又真不好意思跟一条狗计较,于是就都向林青玉讨要回来。   暖和的车厢内,楚衍已经借口来福将林青玉压在车厢壁上索吻许久,亲得林青玉都喘不过气,还不肯放人,林青玉余光一瞥,来福正好奇地蹲在两人脚下张嘴哈舌,他顿气不打一处来,想踢来福,舍不得,只得踢到楚衍的身上。   楚衍平白无故挨了这一脚,不禁好笑,“我竟比不得一条狗。”   林青玉咧嘴一笑,十分大气地拍拍楚衍的胸口,“你跟来福在我心中同样重要。”   跟条狗地位相同,也并没有什么可开心的,楚衍嗤笑一声,温热的掌摸进林青玉的衣襟来。   林青玉被摸得软了身子,羞赧道,“在大街上,你......”   他本意想让楚衍收敛些,岂知楚衍愈发放肆。   虽是在马车内,但他没想到楚衍是真这样大胆。   楚衍笑得如沐春风,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了。”   他从未想过会当街做这样的事,在惧怕中又隐隐约约生出点期待来。   (省略)   楚衍眼眸晦涩,掰着他的下巴亲吻了好一会,才替他把衣襟穿戴完整,道,“往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再玩儿。”   说着意有所指地往车厢外看了一眼。   外头元宝正冻得直跺脚。   林青玉脸上还是潮红,闻言不敢再去看楚衍的眼睛,抱着来福就要往外走。   楚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就生气了?”   林青玉哼了声,“我哥哥今晚要回家吃饭,我得在家。”   “比不过一条狗,也比不得你哥哥,” 楚衍松了手,唉声叹气,“真是狠心。”   林青玉见他故作姿态,心神微动,凑过去用力在楚衍的唇上吮了下,面带红晕跳下了车。   元宝打了个喷嚏,“公子,你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奴才要冻死了。”   林青玉抱着来福往前走,“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楚衍掀开车帘,见到林青玉挺拔匀称的背影落在余晖中,耳边是林青玉清脆的音色,一时竟有种想把林青玉拐回家藏起来的冲动。   等大业已成,也未必不可,楚衍垂眸,掩不去眼底的情意。 第28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才是真 ? 万人迷。   米铺后门,鬼鬼祟祟的身影打开门闩,林青玉带着元宝钻了进去,小声说,“你确定贺家的人到了?”   “奴才都打听清楚了,现在应该在会客室呢,” 元宝把门关好,不解道,“公子,你要见贺家的人跟大公子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进自家商铺还弄得跟做贼似的。”   “你懂什么,” 林青玉一敲元宝的脑袋,想了想,“在这等着,别跟来。”   若是林景云跟贺家的人真有点什么,林青玉可不愿让人看了笑话去。   元宝委屈地哦了声,不情不愿站在原地。   今日天冷,来米铺的客人少,员工也都在前头偷懒,林青玉裹紧大氅,蹑手蹑脚地绕过走廊,远远瞧着,会客室门前空无一人,他左右瞧瞧,确认无人在此,屏息走上前去。   走得近了,才听见细微的谈话声。   林青玉走至窗边,把耳朵贴了上去,只听得林景云说了声贺公子自重,那音色竟是难得的含了点怒气,林青玉愈发好奇,恨不得此时就开窗看看里头的情形。   这时一道爽朗带着点调侃笑意的声音响起,“景云怕什么,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林青玉听得眉头皱起来,整个人都贴到窗上去。   里头却忽然安静下来,林青玉正想走到前门去听,窗户却传来动静,他大惊失色,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窗户从里头被打开,青年饱满戏谑地道,“米铺藏了这么大一只老鼠,竟在偷听。”   林青玉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尴尬地抬起头来,见着窗户后的脸后,愣在原地。   只见那人穿一身招摇的红梅锦袍,白肤裹在浓艳的朱红色里,白得晃眼,青年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唇珠和下唇饱满,此时略带笑意睨着眼尾,说不出的风流多姿,令林青玉想到话本里蛊惑人心的桃花妖,只消一眼,勾人心魄。   在林青玉因青年容貌呆滞的一瞬,林景云已打开门快步走出来,见到林青玉,脸上难得显出些慌乱,三两步上前挡住林青玉的视线,“青玉,你何时来的?”   林青玉回过神,偷听被抓包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讪笑道,“刚到,刚到。”   “是吗?” 陌生青年把手架在窗沿,越过林景云的肩膀看林青玉,语气轻松,“林小公子怕是听了有一会儿吧。”   林青玉被他吸引注意力,“你是贺棠?”   贺棠手腕撑着下颌,“正是。”   林景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青玉,你先回家去,我还有要事处理。”   林青玉直觉林景云在隐瞒什么,狐疑地瞅着兄长,但碍着外人在不好开口询问,只得应下来。   临走前,忍不住往后望了一眼,只见贺棠亦在打量他,见到他的目光,朝他挑了下眉,林青玉腹诽道,贺家的当家人竟是个妖孽,真是稀奇!   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到林府,傍晚溜来福时将贺棠的事情跟楚衍说了。   “贺棠?” 楚衍在唇边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啧道,“略有耳闻。”   “怎么说?” 林青玉把要去踩水坑的来福抓回来。   “贺家是北阳镇数一数二的百年大族,贺棠如今二十有四,前年接管的贺家,听闻此人生性风流,最爱美人,家里圈养了不少歌姬戏子,且手腕了得,原跟他争夺家业的叔伯都败下阵来,如今贺家他独大,是个颇有手段之人。”   听了楚衍的话,林青玉倒吸一口冷气,想到午后在米铺偷听到的那两句话,莫不是贺棠将主意打到他哥哥身上去了?   “不好,” 林青玉捏拳拍了下掌,脸色难看,“这等风流子弟怎可留在哥哥身边!”   楚衍好笑道,“景云兄处理事务多年,若连一个贺棠都摆脱不了,你也太小看他了。”   话是如此,但那是林青玉的兄长,如今有个危险人物接近,如何叫他不担心。   林景云本就走到哪都是蜂蝶,但那些都是小喽啰,林景云应付得轻松,可贺棠不同,贺家与林家旗鼓相当,林景云绝不能得罪了贺棠,少不得要虚与委蛇,越是想,林青玉就越是来气,恨不得替兄长赶走那玉面狐狸精。   “你去哪儿?” 楚衍眼疾手快地抓住往前走的林青玉。   林青玉眉心郁结,“我要回米铺,替哥哥分忧。”   楚衍的目光落在林青玉斐然的五官上,一时无语,将人抓牢,无奈道,“快入夜了,想来那贺棠已不在米铺,况且,你怎就笃定贺棠对景云哥居心不良,莫要冲动。”   林青玉反驳道,“是你说的贺棠爱美人,我哥可是第一美男子......”   楚衍叹了口气,不知怎么让林青玉正视自己那张脸,最终只得道,“你真要去找那贺棠,带上我。”   林青玉忙不迭摇头,义正言辞,“不可!”   楚衍不解,紧接着被林青玉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要是贺棠看上你怎么办,我哥尚且能抗衡几分,你一个普通商家之子,如若贺棠对你强取豪夺,我岂不是还得分心救你。”   林青玉说得真情实意,甚至还有几分苦恼,也不知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本,才会如此异想天开。   楚衍哑然一笑,也乐得逗他,“若真到那时,我定为青玉守身如玉,誓死不从。”   林青玉面皮微红,“算你识相。”   两人拌了会嘴,楚衍确定林青玉打消去米铺找贺棠的心思后,才亲自松林青玉回府去。   日落西山,林青玉跟来福一前一后入了家门口,迎面就撞上个意料之外的人。   贺棠悠闲自若在府中走廊漫步,身侧跟着随从和林府家丁,家丁正在为贺棠介绍林府院落。   两人都见到彼此,林青玉率先惊道,“你怎的会在此?”   贺棠身量高挑,腰间坠着各色繁琐饰品,随着他走动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他见了林青玉,饶有兴趣地勾了唇,“林小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林青玉探了探脑袋,没见到林景云,暗暗松了口气,“我哥让你过来的?”   “承蒙景云厚爱,这几日我都宿在林府,” 贺棠言语轻快,走到林青玉面前,若有似无地打量林青玉,倒是显得有礼,“叨扰林小公子了。”   林青玉从未听过他人这样亲近地唤兄长名字,心中略有不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不情不愿说了声客气。   “林小公子眉目与景云有几分相似,” 贺棠桃花眼里带了几分笑,“但也不尽相同。”   一个是高不可攀的芙蓉花,一个是馥郁芬芳的白栀子,但都引人采撷。   林青玉不待见贺棠,语气自然也染上点不耐烦,半带威胁地瞪着贺棠,“你少打我哥哥主意。”   贺棠微怔,爽朗笑起来,低喃道,“有意思。”   林青玉不懂他在卖什么关子,一心只想为哥哥挡去烂桃花,哼了声,擦过贺棠的肩膀带着来福昂首离去。   贺棠不甚在意,倒是身侧的随从不悦道,“竟有人敢对公子如此无礼,要不要属下给他点教训?”   贺棠抬了下手,脸上还是笑意盎然,“小孩子心性罢了,又是景云的弟弟,我总要给几分面子的。”   他话里话外只把林青玉当年少无知的娇气公子看待,并不曾放到心中去。   实在不是贺棠看不起林青玉,但凡打听打听,谁人不知林家兄弟一个天一个地,有林景云珠玉在前,自然也就少有人再去注意林青玉的光彩,贺棠本也是为了林景云而来,林青玉对他而言,不过林景云的胞弟而已,犯不着置气。   只是,贺棠桃花眼里泛了点猎手般兴奋的光彩——对于林景云,他是势在必得。 第29章   作者有话说:为了哥哥张牙舞爪的草包青玉。   内室点着林青玉最爱的熏香,那是楚衍托人从京城带给他的,有安神凝气智勇,平时林青玉闻不到一刻钟就呼呼大睡,可今日知道家里来了个贺棠,却是怎么都入不了眠。   林景云没和林青玉一起用晚膳,他让元宝去打探,才知晓林景云是和贺棠外出去了,两人回来时夜已深,且都喝了酒,按元宝的原话来讲,大公子醉得走路都飘了,还得人扶进府来。   自记事起,林景云在林青玉心目中便是从不会出错的,更别说醉酒,想来定是贺棠使了什么手段灌兄长喝酒,他是越睡越不踏实,猛地从床上起身,手脚麻利地穿衣,再披上大氅,找了掌灯往外走。   入了冬后,林青玉便不让元宝守夜了,此时院外空无一人,他提着六面琉璃灯,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直奔林景云的院子。   林青玉实在是担心兄长,那贺棠看着便不好相与,如今兄长喝醉,还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呢,一路走来,偶有守夜的家丁,林青玉都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家丁也便由着主子了。   到了林景云的院落,没想到里头竟还亮着灯,院门口两个小厮昏昏欲睡,见到林青玉吓了一跳,林青玉阻止他们欲开的口,压低声音问,“哥哥还未睡下吗?”   “大公子和贺当家在里头议事。”   一句话,让林青玉面色微变,林景云从不把商业上的事务带到家中处理,即使是与客人议事,也大多数是在书房,还是头一回将人带到自己的院落,他心中隐隐不安,又问,“可有人在里头伺候?”   小厮摇头,“大公子醉得厉害,贺当家不让我们进去。”   “混账东西,” 林青玉气不打一出来,“林家是谁做主,要你们听贺棠的吩咐!”   小厮这才后知后觉出不妥来,连问要不要进去。   “你们在此等候,若我喊你们,你们再进来。”   林青玉匆匆忙忙抛下这一句,轻手轻脚快步走近院落,他心中打鼓,来到林景云的寝室,吹灭了掌灯,没有贸贸然推门,屏息凝神偷听里头的动静。   “贺棠,我敬你三分,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见兄长还算清明的声音,林青玉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渐渐落下。   “景云究竟在怕什么,” 贺棠轻笑着,那笑说不出的暧昧,“你纵是醉酒,我也未曾趁人之危,换做旁人......”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却很明显。   “贺当家,” 林景云似是极力在忍耐,“请你出去,我要歇息了。”   “如此良辰美景,不与知己把酒对饮,岂不可惜?” 贺棠起身,腰间挂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景云,贺林两家联手定说不出的益处,你若是跟了我......”   林青玉怒从心起,贺棠对兄长言语轻薄令他控制不住自己,想都没想就用力踹开了门,他俊秀的脸染上因怒生的粉色,目光恨恨地落在诧异的贺棠脸上,口不择言大声道,“就凭你,竟也敢肖想我哥哥,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林景云正扶着桌沿站着,方才听他讲话语气虽清朗,但见了人才知晓他是真醉的厉害,身子都在微微摇晃,林青玉在贺棠变得阴冷的目光中无所畏惧地挡到了兄长的身前,扬了下巴,嗤笑道,“我听闻贺当家花名在外,可这是林府,还由不得一个外人作威作福,天色不早,还请贺当家回院落歇息。”   林青玉素来都是温软的性子,极少对谁厉声疾色过,只是他对贺棠印象实在不佳,且贺棠行为放肆,竟把主意打到兄长身上,他护兄心切,便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对准了贺棠,此时面带怒意,看着倒与平时那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有天壤之别。   贺棠想来是从未如此被人看轻过,眼神里夹了点狠厉,但却并未真正动怒,只是笑笑地看向林景云,仿若悠闲问,“这便是林家的待客之道?”   林景云头痛欲裂,正想挽救局面,林青玉已经冷笑一声,“林家只尊重君子。”   一句话把局面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贺棠脸上的笑终于是败下来,他不再瞧林景云,反而是探究地看着林青玉,桃花眼不复水色,可林青玉却半点儿不怕地与他对视,颇有对峙到底的意思。   “林青玉,我念你是景云的弟弟份上,不跟你一般计较。” 半晌,贺棠冷声说,话里已有薄怒。   林青玉不屑地哼声,“我用得着你假惺惺......”   他正想讽刺贺棠一番,手腕却忽而被一只温热的掌攥住,林景云疲倦道,“青玉,不得无礼,给贺当家道歉。”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回头看林景云,兄长眉心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他咬了下唇,“哥哥,我说的是实话。”   贺棠分明是在调戏兄长,为何还要他低头?   可林景云却用力闭了下眼,语气不容置喙,“道歉。”   林青玉一转眼就瞧见贺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忽而翻涌无限委屈,眼尾霎那红了,还是固执道,“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林景云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青玉。”   “不必,” 贺棠抬了下手,瞧着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唇角嗜笑,“林小公子快人快语,今夜我受教了,景云,你且好生歇着,我们明日再谈。”   林青玉见贺棠假装大度,气得就要哭起来,还想理论,林景云已把他拉到身后,勉强笑道,“贺当家慢走。”   外头的小厮来请贺棠出去,直至贺棠消失在院落,林景云才强撑不住似的跌坐到梨花椅上。   林青玉想去扶兄长,可想到兄长要他跟那行为放荡的贺棠道歉,杵在原地不肯上前。   “过来。” 林景云头疼极了,拿手揉着太阳穴。   寝室只剩下二人,林青玉所有的委屈便倾斜出来,哽咽说,“凭什么要我跟他道歉,明明是他无礼在先,哥哥,你这样纵容他,以后还不知他如何欺负你呢。”   他越说越伤心,哇的一声哭出来。   林景云本就醉酒,还要分心去安慰林青玉,伸手把林青玉扯到跟前坐下,无奈道,“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原因......”   林青玉脸上都是泪,不解地看着林景云。   “今年收成不好,天灾不断,林家亏损颇多,贺棠此次前来,有意入资,解林家燃眉之急。” 林景云替林青玉擦眼泪,满是疲倦道,“我何尝想搭理贺棠,只是不得不与他周旋,贺棠看着和气,实则睚眦必报,你今日惹恼他,太鲁莽了。”   林青玉好心办坏事,噎了一下,哭也不敢哭了,可还是愤愤不平,“难不成就由着他这样欺负哥吗?”   “算得上什么欺负,” 林景云想让林青玉安心,勉力一笑,“我知晓你是担心我,但不必担心,我应付得来。”   林青玉还是难过,在他心中,兄长无所不能,怎知也会有如此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吸着鼻子,见林景云面色实在不佳,闷声道,“我替哥哥宽衣歇下吧。”   林景云颔首,起身让林青玉为他脱衣。   外头风大,林青玉就在林景云这厢睡下了。   林景云是真累极,搂着林青玉一句话都没说,不多时便睡着了。   林青玉依偎在兄长怀里,闻着夹杂着酒气的淡淡清香,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替他遮风挡雨的兄长,原也会累,他依恋地把脑袋埋进兄长的脖颈处,到底忍住没有哭出来,许久才闭上红透的眼睛梦周公。 第30章   作者有话说:疯狂埋线。   虽然林景云与贺棠周旋事出有因,但林青玉还是不放心兄长与贺棠独处,于是他找了各种缘由天天黏在兄长身边,他瞧见贺棠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心中那个痛快啊。   林家涉猎颇多,但林山是卖米起家的,米粮是林家最大的产业,贺棠此次前来,虽有结交林景云之意,但也并非游手好闲之辈,连着两日都在熟悉业务观望,林青玉跟在他们两个身边,听他们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觉得无聊又不敢离开。   这日三日到米仓视察,林青玉亦步亦趋跟在林景云身旁,米仓库存不少,正好可以撑到明年收成,林景云为贺棠介绍不同大米的种类,两人的神情都极为严肃,林青玉一时便放松,百般无聊在米仓里转着圈。   他起得早,困得打了两个哈欠,眼里泛了点水光,一转眼就瞧见贺棠的手状若随意地搭在了林景云肩膀上,从他的角度看去,瞧不见兄长的神情,但兄长并没有阻止贺棠的动作,他恨恨咬了下牙,三两步走过去,快速扯下贺棠的手改搭在自己肩膀上,在贺棠略显讶然的目光里皮笑肉不笑道,“我来给贺当家搭把手。”   林景云眉头拢起,正要说些什么,员工匆匆忙忙跑进来说店铺有客来访,事出紧急,要林景云赶紧过去。   “哥哥放心地去吧,我来招待贺当家即可。” 林青玉拍了拍胸膛,睨了贺棠一眼。   “贺当家,你......”   贺棠手从林青玉肩膀上拿下来,笑说,“景云有事先去忙。”   话已至此,他不好执着,林景云嘱咐道,“青玉,莫要怠慢了贺当家。”   便急急忙忙跟着员工出去了。   兄长一走,林青玉的好脸色瞬间消失不见,他转过身来瞧贺棠,岂知贺棠的手忽而又伸了上来,这回竟搭在了他的腰上,他本就不待见贺棠,自不可能与贺棠如此亲近,惊道,“你做什么?”   贺棠揽着他,桃花眼里带点戏谑,“不是小公子要为我搭把手吗,我正好走得累了,就有劳小公子了。”   林青玉自己挖坑自己跳,心里想他可不怕贺棠,就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他对大米一窍不通,只能带着贺棠在米仓里兜圈,贺棠的手一直揽着他,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耳侧骤然有温热气息喷洒,“林青玉,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接近景云,莫不是,瞧上我了吧?”   贺棠只想与林青玉开个玩笑,林青玉却像受了莫大屈辱一般猛地推开他,一脸不可理喻,“我瞧上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贺棠猝不及防被推得退了一步,听见林青玉的话,轻轻一笑,话带讽刺,“你与景云天壤之别,谁被你瞧上,才是真可惜。”   如此直白被看低,即使素来有自知之明的林青玉也不禁恼怒,他瞪着贺棠,“我哥哥也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人。”   “你不从中作梗,我与景云早好事成双,” 贺棠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林青玉再三破坏他的好事,已让他的忍耐达到极限,也不由得在林青玉面前露出些真实面目来,他上下扫一眼林青玉,勾唇道,“你若不想我接近景云,不如替你哥哥陪陪我,我也勉强接受了。”   林青玉何尝受过这样的言语轻薄,又羞又怒,脸色红白交加,“无耻之徒!”   贺棠依旧笑着,上前两步,拿手去碰林青玉的脸,“我便是,又如何。”   林青玉咬紧了牙,恨不得现在挥拳打贺棠那张美人面,但想到林景云的话,他只得生生把怒气压心里,狠狠瞪着贺棠,拍开了贺棠的手,“离我哥哥远点,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贺棠不恼,林青玉在他眼里就跟只没什么威慑力的猫一般,他乐得逗弄,也颇觉得有趣,只调侃地看着林青玉的粉面,越瞧越觉得娇憨,与林青玉是不同的韵味。   两人这边僵持不下,林景云已去而复返,想来是怕林青玉与贺棠起什么冲突,他回来得快,见二人相安无事,悄然松口气。   贺棠一在林景云面前又装得温和,林青玉憋了一肚子气,不想哥哥为难,别过脸不再说话。   如此又过了一日,林青玉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约了楚衍出来相见。   楚衍已知晓贺棠宿在林府中,也再三嘱咐林青玉不要去招惹贺棠,可见了面,林青玉就委屈地钻到自己怀中,说不尽贺棠的坏话,放言要暗中给贺棠一个教训。   楚衍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那你想怎么教训他?”   “我打听过了,下午贺棠会经过南街,我在楼上假装洒脏水,泼他一身,叫他出丑!” 林青玉兴致勃勃,一想到贺棠在大街上成为只落汤鸡就忍不住扬起唇角。   楚衍不赞同道,“贺棠记仇,你这般对付他,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又不让他知道是我,” 林青玉见楚衍不站在自己这边,气恼不已,“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说着就要从楚衍身上下来,楚衍连忙将他按在怀里,无奈道,“你啊......”   林青玉捧住他的脸,撒娇一般地轻啄,伸出舌头描绘楚衍的唇形,含糊说,“你帮不帮?”   楚衍知晓林青玉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但若真是得罪贺棠,也省不了麻烦,只是,见到林青玉这般服软,楚衍也便应下了,横竖有林景云和他护着,贺棠很快又得回北阳镇,拿不得林青玉如此。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林青玉和楚衍找了个酒楼,坐在了窗边,等待贺棠经过。   他在窗前放了个木盆,盆里都是水,只待贺棠经过,他假装不小心撞飞木盆,再躲起来不被发现就是。   林青玉时不时探出身子去瞧,等得心焦,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在街头见到贺棠和自己的随从慢悠悠地行来。   “来了!” 林青玉眼睛一亮,放下筷子就站起来。   楚衍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做这般幼稚之事,但能替林青玉出口气,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贺棠由远及近地行来,林青玉大气不敢出,眼见贺棠已经走到酒楼底下,他按捺不住地一把将水盆推了下去,水兜头往下浇,只听得底下一片叫声,林青玉忍不住跑到另一扇窗前去看,只见贺棠虽是躲避不及,但那水也只湿了他的衣摆,他恨恨地拍了下墙,心中懊恼,楚衍已经快步上前将他拉起,“还不快走。”   林青玉不情不愿地从后门离开,嘴里还念叨着,“就泼到那么一点,算哪门子出丑。”   “气出了就好,可莫要再想其它点子。”   林青玉心中虽不快,但也只能应下了。   两人又在外头逛了会街道,林青玉才回林府去。   一进门就被管家拦下了,说是林景云让他去大厅。   林青玉心中暗暗不安,握了下拳,等走到大厅,就见林景云和贺棠在那儿,贺棠朝他看来,眼里带有煞气,他打了个抖,佯装镇定走上前去。   “青玉,给贺当家道歉。”   林青玉还未向林景云问好,便因这句话愣在原地,他心里直打鼓,嘴硬道,“哥哥这是为何?”   “贺当家在街上被水泼洒,可是你干的好事?”   林青玉咽了口口水,自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做的,假装惊讶,“竟有这种事,想来是意外吧。”   贺棠此时低低一笑,目光锐利地看着林青玉,“真是意外么?”   林青玉心虚不已,不敢看他的眼睛,这贺棠可真是记仇,那水分明就只溅到他一些,却立刻就要拿他问罪,况且是贺棠无礼在先,他不过回击,凭什么跟贺棠道歉,林青玉难得执拗,抿了下唇,“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林景云神色严肃,他一见林青玉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可林青玉是他的弟弟,他定是要护着的,如此,便道,“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贺当家,待我查明了,再做处置。”   贺棠扫过他二人,摇头笑着,“若是我自己查出来......”   他话未落,外套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人,是贺棠的助手。   那助手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三人如何,连忙道,“贺当家,贺老爷病情危急,请您即刻启程回北阳镇。”   贺棠面色忽变,刷的一身站起来。   他父亲重病缠身多年,如今病情加急,他已无暇去顾及与林青玉的琐事,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林青玉一眼,继而沉声道,“景云,应允你的事我会差人来办,家父病重,我得先走一步了。”   林青玉被他看得缩了下脖子。   林景云亦起身,“有劳贺当家,我送贺当家出去。”   他跟着贺棠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回头瞧林青玉一眼,正见林青玉长出一口气,正朝他狡黠地笑,林景云微啧,悄然拿手隔空指了指林青玉,也放下心来。   躲过一桩麻烦事的林青玉拍拍胸膛,悠哉悠哉地荡回自己的院落。   不用再见到讨厌鬼,可真是快事一件啊! 第31章   作者有话说:人爱造神,也爱毁神。 今晚有二更。   楚府。   厚重红木镂花木桌上摊着宣纸,狼毫笔不紧不慢地落下一个 “静” 字,楚衍收笔时沈龄进入厢房,他将笔搁下,因多日得不到线索而微微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大鱼实在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来到曹县大半年,竟半点都寻不到大鱼摆尾时溅起的水花,但藏得久了,总要露出破绽。   “公子,瞭望台的人发现每逢一月都有信鸽往被北方向飞,许是跟私盐之事有关,公子要如何安排?” 多日的沉寂,让沈龄也不免焦躁,但如今终有了点眉目,语气如释重负。   “找个机会逮捕信鸽,将密信截下。” 楚衍又执笔,沾墨,铺开宣纸落笔,“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话落,一个苍劲有力的 “破” 字印在宣纸上。   厢房的谈话声被外头猎猎的风声盖过。   ——   年关将至,即使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到底是个喜庆的大日子,曹县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到处红色,图的是除旧迎新的好意头。   林青玉最爱过年,哪儿都是热热闹闹的,即使素日沉静的曹县也瞬间活了起来。   徐姐儿一大早就起来给林青玉做甜食,别看他年纪小,她的甜食可是深得林青玉喜爱。   林青玉在院落摆了个小桌,跟元宝在庭院中玩儿掷壶,谁输了要让出徐姐儿亲手做的糕点,林青玉学业不成,玩儿却是颇有一手,虽不说百发百中,但十掷总有七八正中壶中,元宝急得团团转,央求林青玉让他一些。   林青玉看着元宝只掷进了三个,好心肠地摆摆手,“放心放心,不会让你输得很难看的。”   说罢,又进一掷,给元宝气得直跺脚。   不一会儿,徐姐儿就端着五色甜粥上来了,林青玉连忙丢了手中的箭,提着袍子跑进内室享用甜粥,他吃得满嘴香甜,不忘夸赞,“徐姐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往后也不知道那户人家能娶到徐姐儿这个巧姐儿。”   过完年,徐姐儿就及笄了,按照林府的规矩,婢女到了及笄的年纪,若有称心如意之人,是可以婚嫁的,林青玉有意打趣徐姐儿,果然见小姑娘红了一张小脸,“公子惯会取笑人。”   林青玉舀了满满一口粥塞进嘴里,黏糊道,“我答应过元宝,往后要替他去了奴籍,徐姐儿,我们一同长大,我也绝少不了你那份。”   徐姐儿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她父亲是奴,母亲是婢,她生下来也是要为奴为奴为婢的,本以为这一辈子就糊里糊涂过去了,岂知跟了林青玉这么好的主子,她难掩感动,提着裙摆跑出去,“公子等着,我再去做些吃食。”   林青玉吃得脸色红润,催促道,“快去,快去!”   一个下午,净吃喝玩乐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那日。   林青玉白日带着元宝和来福去街上玩闹,许多商贩从外地进了些稀奇玩意儿,林青玉左挑挑右捡捡,看着喜欢的就让元宝买下。   来福养了几个月,吃好喝好,养得是油光水滑,一身蓬松的白毛摸起来手感极好,它又浑身都是肉,走起路来颠着屁股,憨态可掬,林青玉牵着绳,觉得没有比这时候更快活的了。   他有疼爱他的父亲和兄长、有情投意合的爱人、也有自幼陪同的玩伴,还有这么可爱的一条小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林青玉脸上掩不住的笑容,瞧见街边卖糖葫芦的,眼睛更亮了,拉着来福就跑过去,一人一狗,身后跟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元宝,日光灿灿,如同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定格在了林青玉最美好的年华。   往后一段时光,林青玉每每回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都恨不得长眠于此,不愿从酣甜的梦中醒来。   从街市回林府后,就到了吃年夜饭的时辰。   林景云素来穿得清雅,今日大节,难得穿了一身木槿紫,将他衬得愈发矜贵艳丽,远远一瞧,只觉他与这天地间隔绝开来,周遭来来往往的人都无法近身,林青玉鲜少见到如此重色渲染的兄长,三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兄长的衣袖,惊叹道,“哥哥就像神仙一样!”   “又在胡说。” 林景云佯装瞪他一眼。   林山提着两只通红的大闸蟹从后厨走来,吆喝着,“景云,青玉,快些来吃蟹了,这蟹肥美得很,要趁热吃。”   林青玉眼睛发光,连忙从父亲手中接过一只,舔着唇说,“我要一只。”   林山长得慈眉善目,这几年林家业务大部分都落在了林景云身上,他终日清闲,越发的像个弥勒佛,“属你最贪吃。”   父子俩拿着吃蟹的器具将蟹打开,肥美的蟹肉白皙晶莹,令人垂涎三尺。   林青玉尝了一口,满足道,“好鲜,” 又拿了块蟹肉递到林景云嘴巴,“哥,你快尝尝。”   林景云瞧见嘴边与蟹肉一般白腻的指,低头含住了,无意间擦过指尖,只是一瞬,叫他心中似有千万朵水花漫延开来。   林青玉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自己吃一口,喂给兄长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精美的膳食一盘盘摆了上来,林青玉大快朵颐。   听闻兄长和父亲在说明日会在街头派米,助贫苦人家过个好年。   林青玉打从心中敬佩父亲和兄长,广济天下,也不过如此了,怪不得曹县子民都快将兄长奉为神明。   人都是爱造神的,林景云在曹县贫苦人家心中,就是至高无上、需要仰望的神。   一顿年夜饭吃得酣畅淋漓,林青玉肚子都鼓起来,实在吃不下了才停止往嘴里塞美食的动作,他打了个饱嗝,餍足道,“吃得这样饱,可要撑死我了!”   林景云闻言浅浅地笑,“叫你贪嘴。”   话是宠溺的怪责,又让厨房准备消食汤备着让林青玉待会喝下。   林家没有守夜的习惯,但父子三会在房中下棋。   林青玉只有观战的份,他可不遵守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时不时要指点江山,把棋盘扰乱,林山气得胡子都在抖,林景云倒还是由着他任性。   夜深后,林青玉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极了。   林景云拍拍他的背,收了棋盘,语气温柔,“困了就回去睡吧。”   林青玉咧嘴一笑,忽而说,“我真高兴啊!”   “你高兴什么?”   林青玉去戳林景云的脸,笑容灿若星河,“我高兴有这么好的爹爹,这么好的兄长,你们这样疼爱我,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你们。”   林景云抓住在他脸上乱摸的手,握紧,借着摇曳的烛火瞧林青玉的脸,心中也似被灼热的烛燃烧似的,要将他的满腔情意都燃尽,他张了张唇,握着林青玉的手用了点力,说得沉重,“我也,高兴有你......”   “哥,你抓疼我了。” 林青玉嘟囔着想要把手收回来。   林景云如梦初醒,松开了手,摸摸林青玉的脑袋,“去歇着吧。”   林青玉不能瞧出兄长些微的异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兄长的院落。   林景云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五指越拢越紧,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为何又在痴心妄想,林景云苦涩一笑,分明知晓,要不了、留不得。 第32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每一刀都刀向我。 省略都在长佩旧站。   月高悬,夜露深重,万籁俱寂时。   林青玉点了烛,悄然打开厢房的门,林府除了几个守夜的护卫,皆已深眠,他屏着呼吸小心地避开护卫的视线,绕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后门,开门时因为紧张手微微抖着,所幸无人发觉他在除夕夜偷偷溜出门去。   林府后门,远处有朦胧光晕,林青玉朝光而去,手中的蜡烛因风忽地一下灭了,他只能循着光,哆嗦着前行。   在光亮处,一袭绀青色身影融于夜色中,楚衍正掌灯等候,灯光如同潋滟的水光,扑在楚衍精致的五官上,林青玉眉梢跃上喜色,往楚衍奔去。   楚衍只见得一身雪白大氅的林青玉小跑着向他扑来,那样满心满意、无忧无虑,他伸出空着的手,身躯便稳稳当当扑了他满怀,林青玉搂住他的腰,后怕地喘息着,又因为幽会成功而抬起璀璨的眼看着楚衍,小小声问楚衍冷不冷。   他亲昵地在楚衍脸颊上蹭了蹭,蹭去一点冰凉。   楚衍摇头,借着灯光把林青玉托上马车,林青玉一进入车厢内,才长长地吁一口气。   马车平稳地在无人的夜里行驶起来。   林青玉还是头一回如此大胆,瞒着家人夜出,他有点害怕,却又掩饰不住的兴奋,好奇地掀帘子去看空无一人的街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怕被发现,幸好我够机灵,无人发觉。”   他跟楚衍邀功,楚衍把他被冻凉的手裹在掌心,“青玉自然是最厉害的。”   林青玉弯着眼笑,“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自然知晓。”   林青玉期待至极,其实楚衍邀他除夕夜外出,他经过好一番挣扎,但架不住好奇,楚衍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送给他,他定要一探究竟。   马车在郊外小江停下来。   林青玉跳下去,还未站定,只见江边忽而异常璀璨,数不清的火树银花于江侧窜出来,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那烟火从两侧炸开,将湖泊照亮如白昼,周遭的树木像是挂了绚烂的火,明亮、灭了、复明亮。   林青玉的眼睛倒映着五光十色,被眼前的彩光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衍替他披上大氅,来到他身边,烟火在楚衍身上笼罩了异彩的光,楚衍烨烨生辉的眸子如宝石,锁住一个林青玉,他握紧了林青玉的手,问,“可还喜欢?”   林青玉眨眨眼,遂绽放出比这烟火还要灿烂的笑容,他扑到楚衍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喜欢,我很喜欢。”   楚衍带着他上前去,巨大的烟火光将二人的身影倒映在江面,影影绰绰,被风吹散,又聚拢。   林青玉撒欢儿在烟火中跑,凛冽的冬风不能侵袭他满心欢喜,他回过身,天边绽放出夺目的流光,他在光中,楚衍有那么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身影,好似林青玉会随着这光一起消失。   莫名的心惊被楚衍压去,他踱步到林青玉面前,摊开手来,掌心躺着一块通体剔透的白玉镯。   “给我的?” 林青玉伸手去拿。   楚衍握住他的手,将白玉镯从他指尖往上套,套在了林青玉的纤细的手腕上,楚衍的语气虽轻快,但饱含深意,“戴上了,就不许取下来。”   林青玉抬起手,白玉镯染了烟火,流光溢彩,他忽感羞赧,却故作镇定,“为什么送我这个?”   楚衍深深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笑,似是漫不经心,“想要收买青玉,喜欢我,更喜欢我一点。”   林青玉心狠狠一跳,有什么东西落地般,在心中咚的回荡,他看着在光彩中的楚衍,抑制不住的笑意,“我可是首富之子,你凭这个就想收买我,未免也太看轻我了,” 话锋一转,他把白玉镯隐在袖口里,傲气又可爱,“不过既然你这样心悦我,本公子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楚衍从未这样轻松地笑过,“那就多谢青玉垂怜了。”   林青玉咬了下唇,凑过去亲了下楚衍的唇角,很快又分开,笑着跑去江边看焰火了。   ——   江边马车摇摇晃晃,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省略一千字)   ——   天边泛起鱼肚白,楚衍将林青玉送回林府。   林青玉走路都在打颤,朝楚衍摆手,“快走吧,我得回去了。”   楚衍有些不舍,抓过林青玉又重重吮了下,才放人离去。   冬日的早晨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林青玉蹑手蹑脚走进后门,唇角还挂着笑,他摩挲着戴在手腕上的白玉镯,光滑的美玉触手温润,他爱不释手。   楚衍如此看重他,他又如何不会动心?   林青玉垂着脑袋时不时傻笑,又想到夜中与楚衍在马车内凌乱的厮混,耳尖浮上一点红。   走至自己院落,林青玉见沉静无声,松了一口气,绕过拱门,穿过亭台,抬眼,脚步猛地一顿。   天光乍现,内室门前,站着木槿紫身影,犹如一道霞光朝林青玉盖头劈来。   林青玉心口狠狠一缩,下意识将白玉镯藏在袖口中。   兄长的脸色比露白,比霜重,林青玉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元宝和徐姐儿跪在一侧,见到他眼里都有泪。   他挪着铅重一般的腿勉力往前走了几步,怯生生地喊,“哥......”   喉咙仿佛吃了糯米纸,粘稠、含糊。   林景云浓艳的脸上此时尽是倦态,似被风雪吹打了一夜的月下芙蓉,失去了本来的光泽,黯淡、沉寂,林青玉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听见兄长冷得彻骨的音色,如融雪、似冰泉,“青玉,解释。”   林青玉噤若寒蝉,眉梢喜色一点点褪去,如被雨水淋了的纱窗,只剩下苍白。   他从何解释?哑口无言。 第33章   作者有话说:一箭双刀,刀哥哥,也刀青玉。   朝阳从云层重露了角,初日光晕被镂空木门隔绝在外。   林青玉跪在寝室,屋内虽燃着炭火,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从膝盖蔓延而上,他怯怯地抬首看站在跟前的兄长,见到兄长绷紧了的下颌角,轻轻拽住了木槿紫衣摆,喊道,“哥。”   这一声极轻,林景云垂眸看着跪地的林青玉,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然,因一夜未眠,他音色些微沙哑,“大年夜夜不归宿,若不是护卫发觉后门被动过,你是不是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瞒天过海?”   林青玉低了低脑袋,他不敢反驳兄长的话,却还想向往常一般卖乖认错,“哥,我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   说着,努力朝林景云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林景云喉结滚动,将衣摆从林青玉手中抽出来,神色严肃,“是谁?” 又像是抑制不住自己,又厉声问,“你去见了谁?”   兄长面若寒霜,林青玉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再造次,可他如何敢告诉林景云他夜里都做了什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林景云从发现林青玉不见那一刻就一直压抑着怒火,如今见林青玉的模样,心如刀割,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捏住了林青玉的脸,目带寒芒,“说。”   林青玉未曾见过这样骇人的林景云,一时怔在原地,伸手去握住桎梏自己的手,皱着眉,却还是沉默不语。   他头一回忤逆林景云,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可见林景云这誓不罢休的模样,干脆咬牙道,“哥,我已经十七了,我做事有分寸,你不能事事都管着我......”   话落他就后悔了,林景云的手泄了力般垂下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不能管你?”   林青玉只是不想兄长追根究底,可兄长话语饱含的失望让他心中茫茫然,他吓得抓住林景云的掌,仰头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景云低头即可见到林青玉慌张的神色,他指尖微颤,一个人名从嘴里吐露,“是楚衍?”   林青玉心乱如麻,怔愣地说不出话。   “真是他。” 林景云咬了下牙,他想把手从林青玉的掌里抽出来,却发觉怎么都使不上力,他甚至在眷恋林青玉掌心的暖意,林景云的声音低沉,“什么时候的事?”   林青玉眼见纸包不住火,亦不想再瞒了,老实回答,“有小半年了。”   林景云眼里顿翻涌着说不出的情绪,他根本来不及思考,隐藏在心中最真实的欲念便已经让他脱口而出,“断了。”   “什么?” 林青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断了。” 林景云甩开林青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裹了层层雾霭般,又冷又烈,“不准再见他。”   林景云的态度过于强势,林青玉急得六神无主,他一时无法将眼前人与那个温善可亲的兄长联系起来——林青玉一向以林景云为天,兄长是他的榜样,是他一生无法追逐的强者,他从来都不会忤逆兄长的任何要求。   可是今日,他却打破了这一惯例,林青玉倔强地摇摇头,又怕兄长不明白他的意思,膝行一步往前,双手又紧紧拽住林景云的锦袍,顿觉无限委屈涌起,哽咽道,“哥,我隐瞒你楚衍之事不对,夜不归宿也不对,我认错,我知道错的....” 他仰视着林景云,眼里都是泪,难过又坚定,“可是,可是我与楚衍两情相悦,我想和他在一起,哥,求你成全我们。”   林景云只觉得林青玉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口上插一把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他只能强撑着,站得笔直,他甚至怕泄露自己的异心,把素来依赖他的林青玉推离到远处。   林青玉却还怕林景云对楚衍有什么误解,细数起楚衍的种种好来,他说得那样真切,眼里都是向往与爱慕,“楚衍家世清白,样貌姣姣,风流蕴藉,夫子和同窗皆对他赞不绝口,且他对我极好,只有他不嫌我腹中无墨,对我赏识有加,哥哥若与他往来,定也能发觉他是何等优异之人......”   林青玉搜肠刮肚,恨不得在林景云面前把楚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他越是如此,林景云便越是被莫大的痛楚包裹。   林景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放手的准备,可当手中牵着林青玉的风筝线一松动,他却想要攥得更紧,他近乎失态的,不再是克制、隐忍的模样,低斥道,“够了!”   林青玉被吓得一抖,呆滞地看着陌生的兄长。   可纵是害怕,他也不愿放弃,他不明白为何林景云要如此阻挠他与楚衍,吸着鼻子,含泪定定地看着林景云,多年来林景云对他的百般纵容,让他此时有了任性的资本,他口不择言,“哥,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明是非,辨黑白,我也知晓自己喜欢什么,喜欢谁,你就由着我吧。”   他见到林景云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但也只是一瞬,兄长又如松柏般屹立着,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林景云曾是林青玉仰望的高山,今日,他却为了楚衍要越过这座山的管辖。   十七载的兄弟情谊,在这一刻骤生裂痕。   “青玉,” 林景云痛心地看着满脸泪水却又固执的林青玉,“你为了楚衍,连兄长都不要了?”   这话说得太重,林青玉惶然地攥住林景云的手,摇头,“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兄长。”   敬重,林景云把这两个字咀嚼了咽下去,带着血沫,他怜爱地抚摸林青玉的脸颊,低声细语,“那便听话,不要再见楚衍。”   林青玉握着的力度骤然一松,林景云急忙又攥紧了,几乎是把林青玉揽到自己跟前,眼里寒光尽显,却又闪着细碎的痛。   “只这一件事,其他事我都听话,” 林青玉鼻头泛酸,哭着说,“哥哥,为何一定要阻挠我?”   林景云像是被问倒了,连带着冷冽的脸色都四分五裂,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这样卑劣,用拙劣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肮脏心思,“青玉,你还年轻,不懂情爱,等你长大后......”   “我懂,” 林青玉打断他的话,泣不成声,“哥哥,我不是小孩了,我懂的!”   林景云反驳不出半句,只是轻轻推开了林青玉,别过脸去,“你在家中好好反思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林景云不语。   他不曾想过林景云会如此严苛地对待他。   林景云走至门前,林青玉哭着转过身,带着哭腔说,“哥,我真的喜欢他。”   门被打开,外头的日光倾泻在林景云身上,驱赶不去他周身半分冰寒。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扬声道,“即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二公子踏出院子一步,如有违者,杖责五十。”   徐姐儿和元宝还跪在一旁,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低埋着头发着抖。   林景云走出院落,直到无人处,才慢慢停下来,他像是方在极寒之地走出来,脸色惨白,连唇色都逐渐褪去,他听见自己心口不断往下淌血低落的声音,许久,低头自嘲无声地笑,他笑自己的卑劣、笑自己的无耻,笑自己利用大家长的身份欺压林青玉,更笑为了掩饰自己对林青玉的肮脏心思而编制可笑的谎言。   他微微弯下腰,头晕目眩,痛苦地闭上眼。   林景云啊林景云,世人眼中你是天人之姿、绝世君子,可我瞧不起你。 第34章   作者有话说:楚衍:七夕翻车谁能懂我的痛? 注:魏临念的诗来自张玉娘《兰雪集》。   京城。   年夜本是团圆时,但月色下的院落却很冷清,今日下了场大雪,地面铺了厚厚一层银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光,越显孤寂。   院前一道墨袍身影,负手而立,遥遥望去,犹如月色中巍峨的高山,他五官深邃,不常笑,颇有拒人千里的漠然,这是魏临到京的第二月,也是他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年。   往后还不知有多少这样凄清的团圆夜,他该早些习惯才是。   小厮抱着大氅要为魏临披上,魏临抬手婉拒。   “公子可是想家了?”   小厮瞧不出他的情绪,壮着胆子问。   魏临不言,抬头望月,许久,吟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   音色似古琴般低沉,他的神情融在冰冷的夜里,“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青玉,林青玉。   在隆冬佳节,你可也望着同一轮明月?   我透过明月在看你。   ——   林青玉打了个喷嚏,夜里厮混的后果便是感染风寒,连着几日喝药,林青玉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他被林景云禁足了,起初只以为兄长是吓唬他,可当见到院前守着的两个护卫时,才知晓兄长这次是动真格。   这是他被禁足的第四天,林景云一次都没来瞧过他,他不是没有要元宝去请,只是元宝去了两次,都被吓得不轻,既然兄长气未消,他只好央求父亲,可林山素来听林景云的话,即使林青玉再三请求,他的禁足令依旧未能解除。   他端起药,闭眼一饮而尽,觉得苦,连忙抓了糖霜往嘴里塞,面上带愁容,他被禁足在家,自然是别想与楚衍联系,也不知楚衍如何了。   徐姐儿见他唉声叹气,宽慰道,“公子不必太烦忧,大公子素来疼你,等他气消了,你再说点好话,服个软,他定不再追究公子你夜不归宿之事。”   林青玉勉强地朝她笑笑——元宝和徐姐儿不知道他与楚衍的弯弯道道,自然以为林景云是因他夜不归宿而气恼,可他心中清楚,这一回,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来福睡饱了,颠颠地跑过来咬他的靴子,林青玉弯腰把他抱起来,来福被他养得膘肥体壮,已突破二十斤大关,来福又不安分,他抱着有些费劲,抓着狗耳朵,喃喃道,“就你这条傻狗整天不是吃就是睡。”   来福吐着舌头往林青玉脸上舔,舔林青玉一脸口水,林青玉嫌弃地抹去粘液,心里到底不放心楚衍,把来福放回去,起身去案桌前铺开宣纸。   “哥哥已知晓你我之事,将我禁足家中,我会劝解哥哥,你稍安勿躁。”   末了,又添一句,“期待再见之日。”   他把写好的信件封好,唤来元宝,再三叮嘱,“不要被哥哥知道,你悄悄将信送到楚府楚衍手中,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我的小祖宗,” 元宝像是拿到什么烫手山芋,“你都这样了还不消停。”   林青玉岂不知被发现只会更加惹怒兄长,可他得不到外界一点讯息,实在难以心安。   徐姐儿最见不得林青玉伤神模样,拧了元宝一把,“公子要你去就快去,醒目些,千万别被发现了。”   元宝无法,只得将信件塞到怀中,佯装无事出了院落。   他前脚刚走,盯梢之人就将他的行踪汇报给了林景云。   年关林景云难得有闲暇时候,来人汇报时他正在练字,最后一笔沾了墨,整幅字便作废了,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拦下。”   起稿重写,心却如何都难以安静。   半晌,他放下紫檀狼毫,吩咐随从备车,抬步前往林青玉的院落。   冬日风大,呼啸响着。   林青玉正在院中等待元宝送信回来,等是等到了,但信却没能送离,且等来了几日不见的林景云。   林青玉便知晓这信是送不出去了,他怕林景云迁怒元宝,抢先道,“是我逼迫元宝为我跑腿,哥哥要罚就罚我吧。”   他如今有些怕林景云,说完眼睛不安地转了转。   “你是该罚,” 林景云往前走了两步,脸色是少见的苍白憔悴,只是语气仍旧没什么起伏,“明知故犯,你可知错?”   林青玉抿了下唇,本想反驳,他不过是有了喜欢的人,即使有错,也禁足几日弥补了,如今何错之有,可见到林景云疲倦的神情,他那点忤逆的心顿时消散,凑上去,委屈道,“哥哥还没有消气,那我就是错了。”   林景云瞧着近在咫尺的林青玉,喉结微动,他早听闻林青玉感染风寒,却不敢来见,如今人在眼前,他想伸手去触碰,却生生忍下,“那你可想明白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青玉的表情。   林青玉咬了下唇,露出点倔强神色,却不说话。   那便是没想明白。   林景云失望地闭了闭眼,把拦截的信件丢到林青玉脚下,冷意道,“今日之事,我当作不知,你继续闭门思过,直到你......”   林青玉看着脚边的信,被禁足几日的委屈和怒意忽而不可抑制地冲上来,他低声地打断林景云的话,“我想不明白的,” 又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兄长,“就是禁足我一月,一年,我也想不明白。”   他不懂,林景云这番行径究竟为何?   他的兄长,向来对他百般纵然,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执拗无理?   林景云神色陡然一变。   徐姐儿还是头一回见林青玉这样硬气,反应过来连忙为林青玉说话,“大公子,公子他是病糊涂了,才......”   “我没有糊涂,” 林青玉仰着脸,眼眶微红,哽咽地问林景云,“我清醒得很,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有什么错?”   徐姐儿和元宝瞪大了眼,终于琢磨出这次的矛盾所在。   林景云咬了咬牙,“好,你没有错,你想见楚衍,是不是?”   林青玉一怔,不解地看着兄长。   “明日,” 林景云面颊越苍白,明明无病,却似病入膏肓,“明日我带你去见他,你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跟他说清楚。”   林青玉才陷入可以与楚衍相见的欣喜中,可听见林景云的话,心中不安至极。   果不其然,林景云下一句便是,“我和楚衍,你只能选一个。”   话落,林景云已然带着一身寒意拂袖离去。   林青玉骇然,他追了两步,却追不上兄长的身影,任凭他如何呼唤,林景云都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院外北风呼啸,林青玉站在风中,说不出的茫然,他像找不到归途的迷路人,在风口里迷失了方向。   直到徐姐儿来唤他进屋,他才愣愣地转过满是热泪的脸,摇着头问,“哥哥和楚衍怎能一样呢......”   分明是两个不可割舍的最亲密的人,要他如何抉择?   ——   一盏热茶摔到了地面,瓷器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打翻茶盏的楚衍面带戾气端坐在屋内。   就在一刻钟前,沈龄来报,林景云暗中彻查有关楚家的点滴,他不是不知方结识林青玉时林景云已查过他的家底,可这次不同,林景云像是势必要找出他的弱点般,将他翻来覆去查个遍,倘若再这么查下去,难保楚衍不会泄露身份。   “公子,大业要紧,” 沈龄提醒道,“林景云并非寻常人,若被他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下去,于我们无益。”   楚衍眼里迸发出杀意,直直看向沈龄。   沈龄无惧,“林景云是青玉的兄长,他若出事,青玉定会肝肠寸断,不如顺水推舟,青玉一时伤心难免,只待大鱼落网再向他说明真相,属下相信,青玉会谅解的。”   楚衍眉心狠狠一跳。   下属来报,林家有信。   楚衍撕开信封,原是林景云约他明日春风楼一聚。   “公子,你我在此潜伏多日,万不可功亏一篑,” 沈龄掀袍跪下,高声道,“苏家残害忠良,罄竹难书,属下恳请公子为天下百姓着想,凡事三思!”   楚衍身为宗亲,是皇室一把利刃,他不单要为自己而活,更要为千千万万子民而活。   无数森森白骨如何为儿女情长让道?   沈家便是这皑皑白骨中的其中之一,沈龄身负家族血仇,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绊倒苏氏的路被拦腰截断。   楚衍忽而明白为何小皇叔要让沈龄与他同行,有沈龄在此,楚衍怎会让忠良寒心?   他深吸一口气,头一回觉得如此无力。   因他是宗亲血脉,才更要学会妥协——为百姓、为忠良、为大明的来日。   一个楚衍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足轻重。 第35章   作者有话说:我是不是不该再刀哥哥了……   春风楼,一年四季皆客满,林青玉是这里的常客,可没有一次是如此复杂的心境。   他跟随着兄长亦步亦趋上楼,既为能见到楚衍而雀跃,又对未知而感到恐惧,一张俏脸微微皱着,说不出的烦忧。   厢房的门半掩着,小二向里头的人请示,林青玉听见楚衍清亮的音色,“进来。”   他眼睛微亮,猝然撞入兄长墨色的瞳孔中,只好将迫不及待的心情压下,恭谨地站在林景云的身后。   红木门被打开,林青玉越过林景云的肩头,见到屋内站立的身影,楚衍不似素日面带浅笑,瞧起来有些生人勿进的冷淡,几日不见,林青玉的思念如同生根发芽的树,茂密的藤条恨不得攀到楚衍身上去,他一瞬不动看着楚衍,想用口语提醒楚衍切勿惹恼兄长,可楚衍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做了个请的动作让他二人进去。   林青玉顿感失落,楚衍似不如他所以为那般思念自己。   只是晃眼,林景云已来到楚衍面前,他二人皆为人中龙凤,如今对立站着,着实养眼,但林青玉却没有半点儿心思去欣赏这画面,他大气不敢出,凝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楚衍落落大方,“景云哥,请坐。”   林景云余光掠过一侧紧张的林青玉,沉沉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已知晓,我只给你跟青玉一刻钟时间,把话说清楚。”   林景云的话让林青玉一颗心悬置高阁,他不解地看看兄长,又去看楚衍,不安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无人回答他,反倒是林景云起身折回门口,林青玉喊了声哥哥,林景云已打开门出去。   厢房只剩下林青玉和楚衍。   林青玉见兄长离开,悄然松口气,迫不及待上前去,岂知楚衍却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让林青玉愣在原地,脸上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笑容也僵住,他眨眨眼,迷惑而局促喊楚衍的名字。   只是几日不见,楚衍便对他这样冷淡,林青玉不安至极,强颜欢笑道,“哥哥已经知道你我之事,虽他现在不同意我与你来往,但你放心,我定会说服哥哥的,” 他见楚衍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急得去抓楚衍的袖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楚衍狭长的眼落到袖口的手,再抬眸,定格于林青玉焦急的脸上。   也许不是林青玉的错觉,此刻的楚衍确实显得很冷淡,果真,下一刻,楚衍便想要拂去他的手,林青玉怔了怔,执拗地攥着袖口不肯松手,咬牙问,“你是何意?”   楚衍不笑,凤眸里瞧不出情绪,终是开了口,音色浅淡,不悲不喜,“青玉,跟景云哥回家去吧。”   林青玉眼神闪烁,“我好不容易才从家中出来,你却要我回去,楚衍,我脑子笨,听不懂那么多歪七歪八的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求得哥哥的同意?”   楚衍躲避林青玉的目光,半晌,在林青玉催促的动作里,直白地与他对视,几近无情地回,“我与你并非良配,这几月,你便当大梦一场,如今梦醒......”   话音戛然而止,因林青玉已经微微发着抖,眼眶里盘旋的都是泪,他眼里有质疑、不解,更有浓浓的哀伤,不敢置信问,“良配,你告诉我什么叫良配?”   楚衍咬紧了牙,不忍再说。   林青玉胸口翻涌,几日的等待,却等来楚衍这样一番话,他用力将楚衍推出去,气恼道,“我知道你楚衍才高八斗,多的是良人前仆后继,我林青玉草包一个,是我高攀了,可明明是你招惹在先,如今却要拿什么良配来回绝我,我不能接受,” 林青玉眨眨眼,眼泪滚落,他摇摇头,又攥住楚衍,哭道,“是不是我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着就要冲出去质问林景云,却被楚衍抓住了手腕拽了回来,相比于林青玉的失态,楚衍相比而来显得很冷静,“青玉,你不必如此,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是现今......”   林青玉急急追问,“现今如何?”   他生性单纯,实在听不懂楚衍的话中话,只是觉得事情蹊跷,心中一团乱麻,解不开。   楚衍张了张唇,正欲开口,门忽而被打开,林景云站在门外,语调平缓,“我来替你说。”   林青玉看向兄长。   “楚衍已经收受林家十间良铺,应承我往后与你再无瓜葛。”   林青玉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骤然一紧,可随之而来便松开,他的手也因为无力而垂落,慢慢将目光落在楚衍身上,眉头紧紧皱起来,如鲠在喉,“是不是?”   楚衍退后一步,没有回应林青玉的话,只是对林景云道,“带青玉回去吧。”   他怕林青玉再多待一会儿,他就不顾一切将林青玉夺回手心。   林青玉却忽而扑向楚衍,死死地攥住楚衍的衣襟,哭喊道,“是不是啊,你回答我?”   楚衍踉跄一步,狼狈至极,他不敢看林青玉通红的眼,只抓紧了林青玉的手臂。   “是不是,” 林青玉又执着地问,可楚衍始终不言,他气得一口咬在了楚衍的肩头上,眼神怨怼地瞪着楚衍,楚衍痛得眉心皱起,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反而是林青玉先心软了,呜咽地哭,“你想要铺子,想要钱,你跟我说呀,我没有哥哥那么能干,但是我会学的,楚衍,楚衍,是你说喜欢我,你不能这样,这样骗我。”   楚衍手臂上青筋微突,想要将林青玉揽入怀中,可林景云却先他一步握住林青玉的手,将林青玉带离,他抬起被戾气染红的眼,见到了林景云的眼神——那分明与他看林青玉时,相差无几。   在淡色的瞳色下隐藏的是汹涌的占有与强势。   楚衍愣了一瞬,怀中的温热身躯已落入他人之怀。   林青玉哭得不能自己,却还是眷恋地看着楚衍,他不信楚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背弃自己,可事实摆在眼前,叫他心痛如绞,连站都站不稳。   是兄长的臂弯把他揽紧。   林景云扫了楚衍一眼,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搂着林青玉走出厢房。   楚衍十指渐渐握紧,有什么不可置信的、荒谬的想法,猝然钻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想起林景云对林青玉的万般珍视,想起林景云用尽手段将林青玉从他身边夺走,脸色青白交加,最终化作浓烈杀意,落在了空荡荡的厢房门口。   林青玉一进马车就推开了兄长的怀抱,抬起满是泪水的眼,“是你。”   林景云面不改色,指尖微蜷。   “哥哥明知我喜欢楚衍,却故意试探他,” 林青玉胸口起伏,脑袋混混沌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你!”   林景云知道林青玉的意思——他在怪责自己害得他与楚衍分开。   “青玉,” 林景云音色依旧温和,“楚衍乃贪图钱财之辈,不值得你为他伤神。”   林青玉咬紧了牙,一动不动看着林景云,粉玉般的脸上全是泪痕,半晌,似是受不了这痛,用力地攥紧心口的布料,把自己蜷缩起来。   林景云想要去抱他,林青玉却退到了角落去,一言不发地无声哭着。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车厢里只剩下林青玉些微的抽泣声。   林景云收回手,别过脸,不易察觉的苦笑转瞬即逝,原来兜兜转转,他非但没能抓住林青玉,反而成了棒打鸳鸯的大恶人——活该你痴心妄想,落得如此下场。 第36章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恨不得今天就完结。   这是林家过得最压抑的一个年,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元宵也在清寂中度过。   从春风楼回来后,林青玉就把自己关在了寝室,不准任何人来见,就连林景云前来,他也是蔫蔫的不愿意多说话,半个月的光景,清瘦了一大圈。   徐姐儿把没怎么动过的晚膳拿出来时,偷偷在眼角抹泪,她跟在林青玉身边伺候快七年,从未见过林青玉这般伤神的模样,可最要让人痛心的,是林景云和林青玉兄弟间生了嫌隙,且目前看来,不仅没有和好的兆头,反而这矛盾是越演越烈了。   元宝搓着手上前,瞥一眼食盒,素来憨厚的脸耷拉着,“公子又吃这么少?”   他可记得,以前公子是最爱吃食的。   徐姐儿叹气,正欲回答,远远瞧见林景云从月白拱门处行来,连忙拉着元宝行礼。   出了林青玉这事后,他们才见到这个家主不常见的冷厉一面,如今林青玉又还在闹脾气,他们作为奴才的,自然是不敢再去挑战林景云的权威。   林景云一见到食盒就了然了,眉心微蹙,挥手让他二人下去,悄然入了室内。   屏风后,林青玉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身躯微弓,留给他一个拒绝的背影。   林景云忽然就生了怯意,驻足静静地看着。   这半月,林青玉对他很是冷淡,连笑也不曾有一个,往日的亲昵皆烟消云散,他宽恤林青玉初尝情伤,并未曾勉强,只是如今见到那薄薄的身躯,不由得皱眉。   他见到林青玉抬起了手,纤细的手腕上戴一晶莹剔透的白玉镯,拿手指轻轻抚摸着,珍视至极,他被这白刺得别过眼去,再不愿待在此处。   可想而知,那白玉镯定是楚衍给的定情信物。   林景云这些年间,将天地间最珍贵的东西都堆砌到林青玉面前,只要林青玉一个笑便心满意足,可林青玉素来喜新厌旧,那些宝物也只是上手几日便丢在一旁,如今却对一只白玉镯情有独钟,他已不止一次瞧见林青玉摩挲着玉镯黯然神伤的模样了。   林景云静静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林青玉浑然不知。   他抚摸着略显凉意的白玉镯,回忆这半年与楚衍的点点滴滴,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而痛,连呼吸都是绵长费劲的。   他不信楚衍真会如此与他决断。   林青玉虽不读圣贤书,但并非蠢笨之人,这半月他想了许多,总觉得蹊跷,却又无法扒开这层层迷雾。   兄长的态度,楚衍的反差,都让他难以理解。   他揉着酸涩的眼把白玉镯按在胸前,暗暗决定要找楚衍问个明白。   ——   林青玉不出门这段时日,来福都是由元宝去溜的。   一到时辰,元宝就会牵着来福出去。   护卫瞥见小厮打扮的人在院中和那大白狗拉扯,那狗似是耍赖不肯往前走,他便无奈地把狗抱起来,这实在是很常见的情景了,护卫不甚在意,等小厮到了院门前,也便放行。   林青玉特地用来福挡住自己的脸,出院门时心如鼓擂,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求元宝与他换衣,助他出林府,元宝原是怕极了,但耐不住他的央求,到底还是答应了。   一路来到后门,林青玉抱得手臂酸胀也不敢把来福放下,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他不可能真的把来福带出去,想了想,将来福绑在后门,来福吐着舌头一脸兴奋,他摸摸来福的脑袋,“等我回来喂你吃肉。”   说着,趁四下无人连忙溜出后门。   林青玉一路狂奔,心中只有见到楚衍一个念头,他跑得气喘吁吁,风凛冽地刮在他的脸上,微微生疼,可他不敢停下,怕一停,就被关回家中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林青玉觉得喉咙都是腥甜的,才终于见到不远处的楚府。   林青玉急切地拍门,将手震得发麻,开门的是楚府的管家,显然是认识林青玉的,吓了一跳,连连将脸色发白的林青玉迎进去。   “楚衍呢?”   林青玉喘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管家急忙忙让人去通报,林青玉实在太累,腿一软就栽到了冰凉的地面,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我想歇歇,不用扶我。” 林青玉大口大口喘息,咽下喉咙因灌下太多寒风而涌起的腥味。   小厮端来热茶,林青玉急急喝了两口,他如今面容苍白,墨发凌乱,哪里还有半点矜贵模样。   林青玉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好些了,才慢吞吞地扶着墙想要站起来,一只手堪堪握住他的臂,温热、有力,林青玉抬头,见到一双狭长的眼,眼里倒映出狼狈的自己。   他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想开口,喉咙里却粘着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楚衍深深看着他,二话不说将他拥进了怀。   林青玉趴在楚衍颈脖处,积蓄多日的思念如洪水倾泻,抱着楚衍抽抽嗒嗒地哭。   楚衍摸摸他冰冷的手,把沉默的林青玉带回自己的内室。   小厮端上热水,楚衍亲自沾了热布替林青玉一点点擦拭冰凉的手和脸,他半弯着腰,等林青玉脸上有点血色后,才抚着微凉的面颊说,“你瘦了。”   林青玉因他这句话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想往外涌。   将小厮都打发出去,屋内只剩下二人。   林青玉仰着脸眷恋地看楚衍,像是要确认眼前人是真的,他伸手去触碰,手却被楚衍猛地握住,楚衍眼底都是暗色,看了林青玉一会儿,伸手按住林青玉的后颈,重重吻了下来。   他吻得那么深,舌尖与林青玉的纠缠,林青玉的腰抵在桌沿,急切地伸手去抱楚衍的腰,两人呼吸沉重,一声叠过一声,唇瓣剧烈摩擦着,变了形,林青玉把自己贴到楚衍身上,从侧面看,是极度依恋的、甚至是投怀送抱的姿势。   细密的喘息声在亲吻声中溢出来,林青玉先喘不过气,吐着舌尖浑身发颤,他眼里流光溢彩,显得脆弱又可怜,控诉道,“既你我不是良配,你还亲我做什么?”   楚衍亦呼吸急促,额头抵住林青玉的,他眼中有挣扎,也有无奈,亲昵地抚摸林青玉红润的唇,半晌,难以堵住蓬勃的情愫,沉声说,“青玉,你再给我些时日。”   林青玉眼睛一亮,“你有苦衷对么?”   楚衍不说话,默认了。   两人换了个姿势,林青玉跨坐在楚衍腿上,他看着楚衍眉目如画的脸,拿手指点过楚衍狭长的眼尾,哽咽道,“这几日我总想着要出来见你一面,听你和我解释,只要你不是骗我,我愿意等你。”   楚衍扣住他的腰,力度微重,低声地唤青玉的名字,像是这样,就能排除万难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楚衍,我娘给我留了一只并蒂红莲步摇,要我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林青玉咬了下唇,恢复了点神气,“只要你对我好,我就把这步摇赠与你做聘礼,让你进我们林家的门。”   楚衍怔愣了瞬,好笑道,“你想娶我?”   “我们林家家大业大,娶你绰绰有余,” 林青玉想到什么,眼神微微暗淡,“不过那都是我爹和哥哥的,你若想要享清福,得等我学会做生意。”   他说得真切,仿佛明日楚衍就要嫁给他。   楚衍眼里都是笑意,促狭道,“那我以后得叫青玉什么呢?”   他歪了下脑袋,很认真思考的模样,林青玉一瞬不动地看着他,终于也有点笑容。   楚衍凑到林青玉耳边,含笑低声细雨,“青玉喜欢我叫你夫君,还是,相公?”   他的气息温热地喷洒在林青玉耳边,林青玉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支吾道,“你还是唤我青玉吧。”   这也太难为情了。   楚衍朗声笑着抱住林青玉,却又无声叹息。   两人正温存,外头管家急急来报,“公子,林家来人了,说是来请林公子回家。”   林青玉心头一跳,焦急地望向门外,从楚衍的腿上下来。   楚衍回了声就来,又替林青玉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嘱咐道,“此次回去,不要和景云哥发生冲突,你等我处理完事情,去林家提亲。”   林青玉重重点头。   他是偷跑出府,这次回来不知兄长会如何责罚他,又要与楚衍再分离,心中戚戚,可想到楚衍有自己的苦衷,他愿忍上一时。   楚衍将林青玉送到府外,林家的马车停在门前。   而林景云竟亲自来接林青玉回家,他正站在马车旁,北方猎猎刮得他墨发微扬,林青玉见到兄长,脚步顿了下,看了眼楚衍才上前去。   “景云哥,青玉他......”   林景云素来温润有礼,此时却冷冷开口打断楚衍的话,“这是我林家家事,不劳楚公子费心。”   林青玉不敢造次,在林景云冰雪一般的眼神中乖乖上了马车。   楚衍抿了下唇,眼睁睁看着林青玉再一次被林景云带走,马车越行越远,消失在街道尽头,可他想起林青玉方才同他说得一言一语,郁结的神色才微微褪去。   不知南方是如何提亲的,与北方可有不同?   楚衍笑着进府,不多时沈龄就在外来报。   他坐在案桌前,让沈龄进书房。   沈龄一扫愁绪,面带喜色,一进书房便呈上一封信,“公子,昨夜瞭望台的人拦截到信鸽上的密函一封,已让人临摹了送来,信鸽亦放归,无人发觉,还请公子过目。”   楚衍即刻收了笑,神色严肃地接过沈龄手中的信件,马不停蹄地打开。   潜伏曹县多日,终有眉目,怎能不叫他心血沸腾?   他将临摹的密函抽出,迫不及待打开,只见,一行宛若蛟龙的行楷跃然纸上,写道——黄金千两已运送上京。   行楷,行楷。   楚衍怔在原地,目眦欲裂,多日前的谈话如雷贯耳。   “你的瘦金体是景云哥教的,景云哥还会行楷?”   “会是会的,只是寻常不动笔,这还是我央他为我写的呢。”   “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金鞭留当谁家酒,拂柳穿花信马归。”   “好字配好诗,我甘拜下风。”   怎会如此,怎会是如此?   轻飘飘的一封信件,竟叫楚衍指尖发颤。   “公子,” 沈龄见他神情不对,急问,“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楚衍一把将信件捏在手心,眼前忽而有些发晕,他喉咙发紧,很久很久,才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痛苦,挤出一个无力的字来,“查。”   “查什么?”   楚衍缓缓闭上眼,咬牙道,“林家。” 第37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你好苦啊。   马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   林青玉自见到林景云那刻,一颗心就飘在上空无法落地,他想向兄长求饶,可林景云的神色冷峻,令他有些打怵,半晌,他实在难以忍受这沉寂的气氛,率先打破僵局,挤出个笑去扯兄长的袖子,弱弱道,“哥哥,我知道错了。”   他总是这般,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却毫无诚意。   可今时不同往日,林景云既没有接话,亦没有斥责,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留给林青玉一个冷淡的神情。   林青玉宁愿被痛骂一顿,也不想见到兄长无视自己,他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瓦解,收回了手。   林景云愈是生气时便越是冷静,林青玉长这么大还未曾真正承受过兄长的怒意,心中不安至极,只盼早些回家,再想办法求得哥哥原谅。   他不懂兄长竭力阻挠他和楚衍的原因,但自幼兄长便万事以他为先,这样做或许有缘由,可他是真心心系楚衍,也只能逐渐打消兄长对楚衍的偏见。   林青玉信来日方长,林景云定能瞧见楚衍的好。   到了林府,林青玉跟随在林景云身后,几次想要上前搭话,却又心生怯意,这一路竟只能瞧着兄长挺拔的背影,直到他的院落。   他私自出府,元宝被责罚跪在台阶下,一见到他就用眼神向他求助,林青玉百般不愿牵连元宝,连忙跟着兄长进了内室,急道,“是我逼迫元宝为我打掩护,哥哥......”   他的话在林景云愠怒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来人,请家法。”   林青玉面色刷的一下白了。   “你想替元宝受罚,我成全你。” 林景云注视着林青玉,只是这样瞧着人,便骤生如山般的压力。   林青玉咬了下唇,不甘心道,“难道我连出门都不成吗?”   “不成。”   他心中本就因楚衍之事对兄长有所不满,加上如今林景云如此的强势,不由得起了反逆之心,梗着脖子说,“我有手有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哥哥难不成要关我一辈子?”   林景云眼里迸发出寒意来,下人已捧着厚厚的藤条到跟前。   林青玉一见那藤条,怒意更甚,林景云每次请家法都是虚张声势,未曾真的动手打过他,他此时也不觉得林景云会动手,瞪圆了眼,呼吸急促,“哥哥要打就打吧,我才不怕。”   话音未落,林景云似再忍无可忍地抄过藤条,林青玉只见得眼前一花,那藤条便重重地打了下来,他小腿处骤然一痛,突如其来的责打让林青玉惊叫了声,而后,小腿处火辣辣的痛更是提醒他,兄长竟真的对他动手,一时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景云,眼里的泪一下子便漫了上来。   他是被宠坏的孩子,别说藤条落下来打在皮肉上的痛,便是平时有点小磕小碰都要娇气地让人哄,如今林景云却动用家法,其实谈不上有多大的力度,顶多是痛一小会,可林青玉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笔直地站着,分明不想哭的,可一眨眼,眼泪就争先恐后往外爬。   林景云见到林青玉的眼泪,拿着藤条的手在抖,绷着脸,“可知错?”   林青玉哭喊起来,“我没有错,打死我也不认错。”   林景云手又抬起来,徐姐儿在门外看得心惊,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替林青玉求饶,“大公子息怒,大公子息怒......”   林青玉脸上都是泪痕,可神色却极度执拗,仿佛今日林景云就是真把他打死在此,他也无所畏惧,林景云的手忽而就无力了,藤条被他甩到一旁,他喉结滚动,艰涩道,“都出去,把门关上。”   徐姐儿还有些不放心,见到林景云没有再下手的意思,才爬起来关门。   等屋里只剩下兄弟俩,林青玉才哭出声,控诉道,“你打我。”   林景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上前拉过林青玉,把他按到踏上坐下,二话不说掀开林青玉的袍子,又把亵裤卷上去看他的小腿,只见白腻的肤色错落一条微微浮肿的红痕,并不严重,只是林青玉肤白,看着吓人而已。   林景云沉默着,拿指尖去触摸,林青玉便瑟缩了下,被他牢牢把住小腿,查看了一会儿,才放下袍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哭得眼里都是水光,仰头与林景云对视,抽泣着说,“哥哥从来不打我的。”   “是你不听话在先。” 林景云语气虽带怜惜,但却并未有愧疚。   林青玉觉得难受,比那日跟楚衍在春风楼对峙还要难受,他不知为何会跟素来疼爱他的哥哥走到这一步,鼓起勇气说,“哥哥不喜我跟楚衍在一起,是楚衍做什么事讨哥哥嫌了吗,若是如此,我代他替你道歉。”   林景云深沉地看着眼眸亮如烟火的林青玉,内心翻涌。   “可若是因为别的什么,哥哥你直白地告知我吧,” 林青玉握住林景云的掌,哭得眼尾和鼻头都是红的,好不可怜,他又哀哀地唤,“哥......”   掌心传来柔韧温暖,林景云盯着林青玉红润润的唇,眼眸深如一口不见底的枯井,底下暗藏汹涌水流,林景云五指渐渐收拢,把林青玉抓在掌心,低哑说,“你真想知道,不后悔?”   不知为何,林青玉觉得眼前的兄长与平时有些不同,眼瞳黑得有些心惊,可他来不及想那么多,用力点头,“不后悔。”   “好,” 林景云音色低得像是破败的古琴,笑了下,这笑说不出的绝望意味,“我告诉你为什么。”   林青玉张嘴想说话,兄长却突然俯下 / 身来,这动作快得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微凉的唇瓣便已经落在他的唇上,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林青玉僵在原地,眼睛瞪大了,兄长的舌尖探进他微张的唇里,搅弄他的舌头,逼迫他接受这深吻。   “唔......” 林青玉心中大骇,四肢忽而失了温度,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抵住兄长的胸膛,猛地把林景云推开了。   林景云往后退了两步,看见林青玉惊恐的神情,就像是一把刀扎进了他心中,可他此时却有说不出的扭曲快意,吃去唇角残留的津液,慢条斯理地问林青玉,“你明白了?”   林青玉捂住嘴,用力地擦拭,这转变来得太快,让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林景云——他血肉至亲的兄长在亲吻他,兄长的舌尖是软热的,带着淡淡的清香,与他纠缠。   林青玉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写满恐惧、不敢置信,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眼神剧烈闪烁,喃喃道,“我是,你的弟弟。”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是啊,你在害怕吗,青玉,” 林景云把林青玉的神情一点点收纳眼底,尽管绵密的痛已经附着到每一根根骨,他的神情看起来却还是淡然的,“被自己的兄长爱慕着,很可怕吧?”   林青玉如鲠在喉,因为太过震惊,他显得有些呆滞,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景云上前一步,用力攥住他的手腕,他吓得微微发抖,怯怯地看着林景云。   “是你说不后悔的,青玉。”   林青玉僵硬地摇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哥哥,我们这样,有违伦常,天理不容。”   他虽未读过多少圣贤书,但自古血脉相亲,是要被诛杀的。   “天理不容,” 林景云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尾一点点漫上红晕,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但他素来在林青玉面前是极其强大的存在,不会允许自己在林青玉面前袒露出半丝脆弱,只是笑着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天理不容......”   林青玉挣扎起来,可林景云很快就松开,且连连退后好几步,像是不远离林青玉,他就会做出更多难以自制的事情。   林景云背着光,神情看起来落寞、凄然,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那个巍峨如高山的林家家主,冷淡道,“是我存了龌龊心思也好,其它也罢,青玉,你与楚衍,此生断无可能,他......” 顿了顿,似叹息,“我真希望你永远都不用长大。”   林青玉 * 本听不清林景云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直到兄长开门离去,他才回神一般,抬眼去看屋外的天光。   徐姐儿和元宝急急忙忙跑进来,见他一脸怔愣,哭着问是不是被打坏脑子了。   林青玉眨眨眼——他好想睡一觉起来,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当作一个梦啊。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私盐确实与林家有关。   年后,春寒料峭,林青玉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院落,以前他最爱往兄长的住处跑,可自林景云那日亲吻过他后,他便开始躲着林景云,而林景云亦是日日早出晚归,就连晚膳也不曾在家用过了。   林山为此很是伤神,费尽唇舌想要兄弟俩重修旧好,但他二人每次都搪塞过去,整个林府都笼罩在淡淡的忧愁中,再不复往日的闹腾。   徐姐儿端着甜汤进屋时,正见到林青玉坐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手中拿着一支并蒂红莲步摇在发呆,那步摇是林青玉母亲留下的,银身上点缀着栩栩如生的血色莲花,其间缀以晶莹辉耀的珠玉,珠玉串成流苏坠下,随着林青玉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清脆音色。   这些时日,林青玉一得空就会把这步摇拿在手中把玩,他心里期盼着楚衍能尽早处理完手中事务,上门说亲,可如今都过了一月,他被禁足在家中,得不到外界半分讯息,更是不能知晓何时能再与楚衍见上一面,思及此,林青玉的眉头便久久蹙起而不落。   “公子,” 徐姐儿见不得林青玉这般丧气模样,可除了做些吃食来讨林青玉欢心外,她也找不到其它法子,笑说,“起来喝点藕粉莲子汤吧。”   林青玉这才回神,把步摇收好,起身见到来福趴在门口,唤道,“笨狗,外面那么冷,还不快些进来。”   见来福一动不动,他三两步走过去把胖嘟嘟的来福抱起来,来福叫了两声,在林青玉脸上狂舔着,林青玉也只有在面对来福时才会恢复些往日的生气,一人一狗闹了会,他的脸色红润些许。   正是吃着藕粉莲子汤,元宝顶着寒风进屋来,嘴里嚷嚷着冷死我了,不住打抖。   “瞧你这样儿,等春寒过去,天气就会暖和了。” 徐姐儿被元宝的模样逗乐。   春寒过,科举时。   林青玉放下勺子,瓷勺发出叮的一声,问道,“今儿个几日了?”   “二月十七了。”   “十七,” 林青玉念叨了声,忽而想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人,一时怅然,喃喃道,“月末魏临便要进考场了。”   魏临上京已四月有余,他走时还是初冬,如今便已经春末了,与魏临雨中分别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如今想起来心口都是酸的。   这些时日,魏临不曾给他寄过一封信件,他亦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两人的过往,可到底相识三载,怎能全然不在意,林青玉嘟囔道,“就当公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番见识。”   说着,吩咐元宝研磨。   徐姐儿见林青玉精气神不错,不禁喜道,“公子是要写信给魏公子?”   林青玉快步走到书桌前,找出上好的宣纸摊开来,没有否认,“他就要科考了,我身为他昔日好友,写封信祝福他也是应当的。”   只见林青玉举着笔冥思苦想许久,才眼瞳一亮,提笔写下一手锋利的瘦金体。   他边写边轻声念着,每一个字都是对魏临的祝贺,“十年人咏好诗章,今日成名出举场。归去唯将新诰牒,后来争取旧衣裳。山桥晓上芭蕉暗,水店晴看芋草黄。乡里亲情相见日,一时携酒贺高堂。”   林青玉写罢,犹豫许久,又在信末添上一句——待魏兄归乡,再约畅饮。   他心里不知为何咚咚跳了两下,将宣纸塞入信封封好,交给元宝,“你替我把信送出去,快马加鞭,定要赶在科考之前送到魏临手中。”   元宝欸了声,麻溜跑出去了。   写完信,林青玉心情才好了些,但一想到如今自己在楚衍和林景云间进退两难的境地,也只是高兴了片刻。   他不敢去细想兄长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情意,便如同缩壳乌龟般躲起来不见人。   自幼他便仰慕林景云,兄长无一不出挑,放眼曹县乃至整个大明朝亦是人中龙凤,他把兄长看作天地间无所不能之人,亦步亦趋追随着兄长的足迹,可是他未曾想到,林景云会对他有不同的心思。   林青玉愁绪万千,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又微微拢起。   再过月余就是林景云的弱冠之礼,届时他再没有任何借口躲避不见,其实他心中依旧亲近林景云,只是多年兄弟情,使得他难以接受这情意变了味,况宗法礼数如同天堑一般横贯在他与林景云面前,倘若被他人知晓,兄长一世英名难再。   是以,他会缄口不语,将兄长的秘密牢牢咬死在嘴里,绝不让林景云染上一点污名。   哪怕到了这时,林青玉亦是以林景云为先的。   也许兄长只是一时糊涂,待兄长走出迷阵,依旧是他最仰仗之人。   ——   今年的春寒久不退。   即使是楚衍亦感到侵骨的寒意,这一月,他四处奔波,那临摹的密信上的字迹,与当日他在林青玉房中见到的行楷无二差别,众所周知,林家兄弟皆写得一手惊艳的瘦金体,几乎无人知晓林景云精通行楷,若不是林青玉提醒,就算他得到截获的密信,亦要再多费一番功夫。   冥冥之中,命数弄人,竟是林青玉替他寻出藏匿的大鱼。   多日心心念念的鱼儿终于露尾,楚衍心中却并无多大快意。   “公子,查寻过了,那姓卢的男人三年前曾在林家当过差,私盐一事,与林家定脱不了干系,只要我们再查下去,找到林景云的把柄,便能将他......” 沈龄说到这里,似是不忍,但依旧咬牙道,“缉拿归案。”   姓卢的男人是半月前查到的运送私盐的领头人。   楚衍五指渐渐收拢,如若真查出来,何止林景云,整个林家都要覆灭,自古与外戚勾结的家族,有哪一个能够善终,天子眼底容不得一粒细沙,即使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倘若来日林青玉知晓自己无心一语将林家带入万劫不复的局面,该何等自责痛苦?   “沈龄,先勿将此事上报给地玄门。”   地玄门乃元则暗中培养的一批死士,总共一百一十八人,个个手段狠辣赶尽杀绝,一旦此事被他们察觉,林家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倾覆。   沈龄骇然,“公子,圣上有旨,不得瞒报。”   “沈夫子,” 楚衍忽而唤道,眼里皆是不忍与挣扎,“那是林青玉。”   林家与林青玉一脉相承,林家一倒,林青玉又该落得何等境地。   楚衍深吸一口气,眼底通红,“他也唤过你一声夫子。”   沈龄面色凄然,在曹县这两年,他何尝不把林青玉当作幼弟看待,如今却要亲手打碎这师生情谊,家国血恨,不容撼动,可要他当着做到绝情绝心,于心何忍,沈龄叹道,“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再等等,再等等,” 楚衍一连说了两次,因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他眼角微微抽搐着,“待尘埃落定,自要处置。”   随着他话落,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春末仍如冬日寒,没有一个春天会这么的冷。 第39章   转眼便到了二月末。   即使林青玉知晓魏临文采斐然,不出意外,定能在此次科考拔得头筹,但却依旧坐立不安,他很久之前就知道魏临心中有远大抱负,若此时科考中举,魏临前途无量,在史书中留名也并非不可能。   眼见太阳逐渐落山,约莫着远在上京的魏临大抵已经走出考场,不知魏临如今是何心境。   不过只要魏临稳定发挥,林青玉信他绝会得到考官赏识,在殿试时大放异彩。   林青玉正在屋内因魏临而出神,忽闻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徐姐儿送膳食来了,抬眼一看,却见到了月余未见的林景云站在门内。   夕阳西下,薄薄的日光在青灰色素衣上裹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兄长的脸也沐浴在薄日中,照出他眉心的愁绪以及挥之不去的疲倦。   林青玉怔了一瞬,慢慢起身,有些生分地喊了声哥哥。   “父亲亲自准备了膳食,一番心意,身为人子不好辜负亲恩,” 林景云注视着林青玉,没有笑,“与我一同前去用膳吧。”   原是林山想要修复他们的兄弟情,亲自下厨了。   林青玉颔首,随即就要跟出去,林景云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嘱咐道,“把外袍穿上。”   虽是春末,但天气亦带凉意,林景云即使再怎么想表现得冷淡,却无法阻止自己关怀林青玉。   好似一瞬间回到从前他们兄友弟恭的时光,林青玉朝林景云笑了下,转身去拿外袍。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院落,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青玉脚踩鹅卵石,他记起,只因他随口一句羡慕同窗家中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第二日林景云便请工人造出一条比之同窗家还要奢华的小路,林青玉得瑟坏了,等小道修完,就到同窗面前去显摆。   从前兄长有多疼惜他,如今这般冷淡就有多令人伤怀。   月余的时光,林景云的背影单薄了些许,想来这段时日定备受煎熬。   林青玉看着几步前的身影,昔日点滴涌上心头,尽管内心依旧有些芥蒂,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想模仿从前二人亲昵相处的样子,说,“今日是科考,哥,今年我就十八了,届时我也上京去。”   林景云垂眸看他一眼,仿佛他二人从未有过嫌隙,神情自若地道,“你想上京?”   林青玉摸不准兄长的意思,还是点了点脑袋,又说,“不过我才疏学浅,即使科考,也拿不到什么名次的。”   林景云沉默半晌,脚步微顿,目光深深地瞧着林青玉,“前些日子你给魏临送信,我知晓的,你可是依旧对他有意?”   “啊?” 林青玉瞪大了眼,莫名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未曾忘记那日大雨兄长见到自己和魏临拥吻的画面,只能支吾着说,“只是,念在同窗之情,才......”   林景云看着他略显慌张的神情,摇头,“无妨,我只是问问。”   说着便又抬步前行。   林青玉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再贸贸然开口,一路安静,直到膳厅。   林山早在膳厅等候,见他兄弟一前一后抵达,连忙热络地起身张罗他们坐下。   在父亲面前,林青玉不想露出消沉的一面,看着一桌子的膳食,脸上堆了笑说,“这豆腐拌肉羹、红烧蹄子和蒸鱼,定都是爹的杰作!” 又看向林景云,“哥,你说是不是?”   林景云颔首,“论吃食,我比不过你。”   他二人在林山面前竭力做出以往相处的轻松愉悦,林山见了不由宽慰。   这月余因他二人,林府失了欢声笑语,林山叹气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兄弟二人自幼长大,从未闹过如此大的矛盾,我作为你们的爹,实在痛心。”   林景云给林山斟酒,“是儿子不对,惹得青玉生气。”   “不是,” 林青玉即刻反驳,“是我骄纵,哥哥罚我,也是应当的。”   在林山面前,竟都抢着认错了。   林山揽过林青玉的肩膀,用力拍两下,“不管如何,只要我们一家齐心,才是最紧要的。”   今夜这顿饭,明面看着谁都在笑,却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好受的。   连向来自制的林景云也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林青玉笑久了,也笑不出来了,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味同嚼蜡。   林山易醉,醉了就要说胡话,举着酒壶往地面上倒,“莲心,我对不住你,我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竟让他们兄弟离心,你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莲心是林山的亡妻,林景云与林青玉的亡母。   林青玉亦有几分醉意,只听得林山翻来覆去讲着话。   他说,“景云,你天资聪颖,本该是举世英才,却要被拘泥于这小小天地,是爹对不起你,你莫要怪爹,爹无能,爹无用。”   林景云不知回了什么。   林山又来到林青玉跟前,他喝得眼里都是泪,“青玉,我最不放心就是你,你被我们娇惯坏了,你该怎么办,我有何颜面去见你母亲?”   林青玉听他越说越糊涂了,吸着鼻子,哽咽道,“你别胡说了。”   “胡说,对,” 林山抹一把脸,“爹在胡说,你得好好的,等十八岁上京科考,给我们林家光耀门楣。”   林青玉视线莫名有些模糊,他见到父亲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原来宠爱他的父亲竟也有了老态。   “爹,你喝多了,到屋里去歇息吧。”   林景云扶额站起,令下人搀扶林山回院子,走得远了,林青玉还能听见依稀的莫要怪爹四个字。   “哥,爹今日......” 林青玉抬眼,见到面容带了醉态的林景云在看自己,话音戛然而止。   兄长眼眸被酒气熏得抹上些许艳色,浓艳的五官俊俏得愈发动人心魄。   林景云确实喝了不少,连脚步都有些虚浮,林青玉顾不得太多,连忙起身扶住。   “不必。” 林景云轻轻推,没能推开林青玉。   “我不想跟哥这么生分,” 林青玉手臂收紧,哽声说,“我扶哥吧。”   “你扶我?” 林景云睨着醉醺醺的眼,极轻地笑,“你敢扶我吗?”   林青玉呼吸一凝,喉咙像哽了腻味的糖,有化不开的粘稠,慢慢低下头去,“你是我的兄长,我自是要......”   林景云忽而发力,重重将林青玉推了出去,自个扶着桌沿,他眼里有浓重烟雾,有重重迷障,笑容微冷,“我不想做你的兄长。”   林青玉僵在原地,如同有一记重锤,锤得他眼冒金星。   林景云站稳了,他迈进一步,眼神锁着林青玉,“我知道你如今怕极了我,我也怕,” 他不复昔日温润,周身寒意,“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林青玉微微发着抖,他确实被兄长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吓着了,可与此同时,又滋生出无限的痛苦来,他张了张唇,未能发出一个字音。   “我不想见到你,” 林景云别过眼去,语气冷厉,“别出现在我面前。”   林青玉被这句话击打得如同魂飞魄散,呆滞在原地。   他眼见兄长身形微晃,想要伸手去扶,可四肢无力,直到兄长走出膳厅,他才猛地拔腿追了出去,他见到凄清的月色里,兄长扶着壁沿,似被极致的痛压得弯下腰去,许久,才慢慢地、踉跄着离去。   林青玉喉头酸涩,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与林景云,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般亲近了。   春月如钩,凉薄、惨淡,可云雾连这点余晖都不肯施舍苦情人,天彻底黑了。 第40章   作者有话说:都 ? 身不由己。   三月末,被愁云笼罩的林家终于迎来一桩喜事——林景云的弱冠礼。   弱冠礼乃人生大事,不得草率,林山早前请大师挑了三月二十八这个黄道吉日,这几日开始着手拟贴送到各宗族手中,宴请曹县的大家长来参加林景云的弱冠礼。   林青玉早在月中就用描金红纸写了贺词,熨帖地压在了词典下,可当林景云的弱冠礼将至,他却忽而失去送贺词的勇气。   林景云弱冠礼前一晚,他拿着贺词在内室踱步,犹豫不决,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兄长不想见他,他又何必出现在兄长面前惹得兄长心烦呢?   可越是见不到,他便越是想见,几次腿都迈到门口,又忐忑地收回来。   徐姐儿岂能不知自家公子的心思,左右不过等人推一把,说道,“公子,我没有兄弟姊妹,但这些年也见了你们二人的情谊,我什么都不懂,可弱冠礼对大公子而言至关重要,我若是公子,定放下过往嫌隙,亲自道贺。”   她大着胆子轻轻推了林青玉一把,“我听闻大公子现下在书房,公子赶过去正是时候呢。”   林青玉看着她,徐姐儿比自个儿还要小两岁,却看得通透,他一咬牙,“我这就去!”   说罢,攥着贺词往外走。   今夜的月色很好,银辉皎皎,清风袭袭。   林青玉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底是抵达了林景云的书房。   他蹑手蹑脚走进圆形拱门,在院前远远往里瞧,书房亮着烛,门紧闭,依稀可见朦胧身影。   既是来了,林青玉也不扭捏,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敲响了门。   “谁?” 兄长音色裹挟着淡淡的倦意。   林青玉抿了下干涩的唇,回道,“哥,是我。”   书房里头有一会儿的沉默,紧接着门从里头被打开了。   林景云眼底的诧异和欣喜已经很好的抹去,只剩下疏离,“你来做什么?”   “我......” 林青玉略显紧张,抬起亮色的眸,朝兄长露出个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甜笑,“我来祝贺哥哥。”   继而佯装自然地将手中的贺词摆在林景云眼前晃了晃。   月色落在林景云的眼里,镀上银灰色,给人以温柔之感,他静默注视林青玉半晌,也许是夜色太好,他不忍拒绝,竟退开半步,示意林青玉进屋。   林青玉欣喜至极,他已有两月不曾与兄长如此亲近,到了室内,不知为何竟想到那个吻,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毫不犹豫将书房的门关上。   即使那日带给他的冲击太重,但他从未怀疑过兄长会伤害自己。   林青玉把贺词双手奉上,清亮道,“青玉祝贺哥哥明日成人,特奉贺词,望哥哥过目。”   林景云将描金朱红贺纸拿到手中,锋利的瘦金体印于纸上,耳畔是林青玉的轻诵。   “天保定尔,俾尔戬穀。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林景云轻启双唇,音色与林青玉的重叠在一起。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这般厚重的祝贺,要他享尽天恩,福泽绵长不绝。   林景云指尖微抖,将贺纸卷在手中,终是见浅笑,“多谢青玉。”   林青玉多日不见兄长笑颜,乍一看到,内心牵动,也随着露出真心笑容。   林景云将贺词收好,再将厚重目光落在林青玉身上,定是烛光太朦胧,他眼里亦有层层叠叠挥之不去的情绪,林景云想像往常一般伸手摸摸林青玉的头,可最终只是拍了拍林青玉的肩膀,如同所有温润兄长对待胞弟那般,颇为语重心长,“也不知青玉弱冠时会是何等光景。”   林青玉未能察觉兄长语气里的哀伤,笑说,“再过两年兄长便能瞧见了!”   林景云不语,绕到书桌前,找出宣纸,将紫毫转向林青玉,说,“宗亲替我挑了字,可我不是很喜欢,青玉,你来帮我取吧。”   “这怎么成?” 林青玉摇头,“我胸无点墨,哪能比得上宗亲?”   林景云却很执着,甚至拉住林青玉的手,将紫毫塞到林青玉手上,很快又松开,“你便取罢。”   林青玉努努嘴,见兄长坚持,皱着眉头细想了好一会,将肚内的诗词收刮了个遍,好一会,才一拍脑袋,“有了!”   宣纸落下瘦削的 “承殊” 二字。   林青玉转了下笔,扭头去看林景云,胸有成竹道,“取自——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哥哥是绝世无双的好男儿,担得起这句诗。”   “承殊,” 林景云默念这二字,夸赞道,“青玉亦是好文采。”   林青玉被夸得不见形的尾巴微扬,不禁又自得起来,“我也并非只会吃喝玩乐,平日里话本看得多了,就......”   话音未落,林景云伸臂用力拥住了他,林青玉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喑哑喊了声哥哥。   “我不做什么,” 林景云收紧臂膀,仿佛要将林青玉揉进骨子里,似怕吓坏了怀中之人,语气却很平淡,“青玉,让我抱抱你。”   林青玉犹豫片刻,抬手环住兄长的腰,故作轻松道,“哥喜欢抱就抱着,我也很喜欢哥哥身上的味道。”   林景云低头,能见到林青玉白嫩的耳垂,小小的饱满的,渐渐染了红,似一颗坠满血的珍珠,他抑制住自己翻涌的冲动,松开林青玉,说,“夜已深,早些回去歇下。”   林青玉嗯了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兄长心中藏着事,可又沉浸在与兄长修复好关系的欣喜中,未能察觉这其中怪异。   他一步三回头,兄长没有来送他。   以往他走的每一条路,都有林景云陪同,可今夜,林青玉却是一人前往。   冥冥之中似乎预定着什么,等命数降临时,林青玉才醍醐灌顶,原来早在今夜,一切已有定数。   ——   林家大公子弱冠礼,自是要大办特办。   今日林景云一身素色青衫,如烟笼沙、雾中月,说不出的超凡脱俗。   一大早,随着宗亲进入太庙祭拜祖先,林青玉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耳边是他人对兄长的赞不绝口,眼前挺直跪在软垫上祭拜先祖的林景云,只觉得这世间再无人能如同兄长这般耀眼。   加冠礼由林山主持。   黑麻布材质缁布冠,代指乌纱帽;白鹿皮军帽,乃保卫家国的象征;红中带黑的素冠,意指成人可参加祭祀典礼,三冠依次加身,则为礼成。   礼成后,宴请宾客。   林家摆席十桌,请的都是宗族里的人,觥筹交错,谈话间热闹非凡。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与祝贺声。   林青玉拿着酒盏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要给林景云敬酒,一会儿要爹爹多喝两杯,消沉了多日的心情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的父亲林山是曹县当之无愧的首富,兄长林景云是受人敬仰的绝世英才,他虽没什么成就,但亦沾了光,林青玉默默下定决心,在弱冠前,定要跟随父亲与兄长学本事,等到他弱冠之日,也要如此风光无两地受人仰慕。   只是,林青玉摸了摸藏在心口处的并蒂红莲步摇,若今日楚衍能在此,便真是两全其美了,他还未来得及叹口气,宴桌上不知是哪位亲族向他敬酒,林青玉是来者不拒,一一碰杯,“好说,好说!”   ——   瓷杯狠狠砸向地面,楚衍面色阴寒拍案而起,脸色是少见的慌乱,“地玄门如何得知?”   “属下以为,我们身边亦被安插了地玄门之人,恐怕已经走漏风声,明日地玄门的人就会抵达曹县,” 沈龄高声道,“公子,来不及了!”   楚衍狭长的眼里盛满怒火,细看却是隐藏不住的恐惧,他咬牙,“今日是林景云弱冠礼。”   “若地玄门的人抢先一步缉拿林家,公子处于被动局面,届时林家一个都保不住。” 沈龄重重跪地,声色沉重,“属下知晓青玉在公子心中的分量,可再不出手,青玉绝无生还可能,再者,属下说句大不逆之话,地玄门既已知晓私盐一事与林家有关,定也得知公子隐瞒圣上,公子,欺君乃大罪,望公子不要在圣上心中种下祸根。”   沈龄说的每一个字,楚衍何曾不知,他久久站立,抑制不住周身的寒意侵袭,竟是往后倒了一步,红着眼瞧沈龄,艰涩道,“他会恨我的。”   沈龄不忍地别过脸,“请公子下令。”   地玄门手段狠辣,倘若林家落到他们手中,谁都无法逃出生天。   楚衍要保住林青玉,便得亲手做这审案之人。   良久,他咬紧了牙,慢慢地直起身子,眼角微微抽搐,难以控制自己的喉咙,终究不由己,“动手吧。”   窗外日光璀璨,是个好日。   这样好的黄道吉日,林青玉没能等到楚衍上门提亲,等来的,是楚衍亲自抄了林家满门。 第41章   作者有话说:即使我们青玉是个草包,也是个很有骨气的草包。   这是林家十年来最为热闹的一场大喜事,流水席不停,欢笑声不止。   林青玉敞开了玩,敞开了闹,像只闹腾的小狗一般在人群中撒欢了跑,一会儿喝喝新壶中的酒,一会儿尝尝别桌的菜,他难得露出真心笑容,面皮因喝了酒而微微红润。   举杯来到兄长面前,林青玉豪爽道,“我敬哥哥一杯,往后哥哥定如大鹏展翅,前程似锦。”   他咕噜一口将酒杯里的佳酿咽下去。   许是受到这热闹氛围感染,林景云眉心的愁绪亦消散三分,他正欲抬手抚摸林青玉柔软的发,忽听闻外头一阵骚动,众宾客纷纷侧目看去,只见大门处涌入一队带刀的官差,气势汹汹冲进来,下人大喝你们做什么,无人理会,那二十来个官差呈两列分开,一派肃杀之气,即刻将喜气压制下去。   林青玉也未曾见过这等阵仗,不安地看向林景云,却见兄长面不改色,直直望着门前。   敞着的厚重檀木大门外,乌泱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林府里的宾客已是吓得不敢说话,面面相觑,不知这变数从何而来,就在众人皆惊惧不解时,门外一抹高挑的绀青色身影款款而来,来人有一双丹凤眼,看着年纪不大,却有镇压四方的气场。   林青玉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会客厅前的楚衍。   而楚衍身后跟着的亦是熟识的沈龄。   “来人,遣散宾客。”   楚衍一声令下,官差顿时驱赶在林家宗亲,偌大的林府一时间哀怨声四起,纷纷叫嚷着凭什么,要楚衍给个理由。   楚衍狭长的眼扫过,冷声道,“违令者,杀!”   刀剑出鞘,空气里尽是冷兵器碰撞之声,极度骇人,众宾客吓得面色发白,不敢再有异议,闹哄哄地被驱赶出林府。   “林家一众人等听令,林景云涉嫌造运私盐,从今日起,凡林家奴仆不得踏出林府一步,违令者,杖毙。”   楚衍的声音依旧清亮,可听在耳里,却饱含杀气,林青玉呆滞地看着他,脑袋里轰隆隆地响,楚衍好似还是那张脸,却并不是他所认识之人,他眨眨眼,上前一步,终于清醒过来,抖声唤,“楚衍?”   楚衍慢慢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样冷硬而无情。   “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青玉顾不得其他,想要冲上去和楚衍理论,手腕却忽然被林景云攥住,寸步不得行。   楚衍并不回话,抬手,“将林景云带走。”   林景云将林青玉护在身后,面对众多官差的寒刃,他无半点惧色,依旧巍峨如不败之高山,以林家家主的身份扬声道,“此乃我林景云一人之事,望大人不要牵连他人,容我与家人交代两句话,定随大人前往。”   他说着,转身看着林青玉,日光中,他的脸色惨白,却并无一丝意外,好似早就料定了今日会降临,他轻抚林青玉的脸,低声道,“青玉,不要害怕,” 又微弯腰将额头抵在林青玉额头上,甚至还笑了下,“我定护你周全。”   林青玉惶惶然地看着林景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而推开兄长,冲向楚衍的方向。   官差见他行动,纷纷亮刀相向,楚衍大喝,“谁都不准拔刀。”   所过之地,一片狼藉,片刻前,林府人声鼎沸,推杯换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山珍海味便砸了满地,地面尽是酒水和粮食,林青玉踩上去污了自己的靴面,他不管不顾冲到楚衍面前,一把抓住楚衍的衣袖,死死看着他,“楚衍,你凭什么带走我哥,” 又用力推了楚衍一把,“你究竟是谁?”   “青玉,” 楚衍眼里闪过痛楚,可在众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对林家的半分恻隐之心,遂冷色道,“事关朝廷大事,恕我无可奉告。”   林青玉还想再问,官差已经动手要押走林景云。   “谁都不能带走我哥哥!” 林青玉双目赤红,想要去阻挠官差,被楚衍抓了按在怀里,他怒不可遏,奋力挣扎起来,“楚衍,你可知今日是我哥的弱冠礼,你在做什么?放开我,放开。”   林景云却并无挣扎,只是朝他做了个口型,“听话。”   那些官差推搡着林景云,无尊重之意,他的兄长是遗世独立的君子,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林青玉只觉得比自己被羁押还要痛苦,他奋不顾身要冲向林景云,楚衍死死抓着他,他狠狠地瞪着楚衍,怒斥,“再不松开,你休怪我不客气。”   楚衍痛心地看着他。   林青玉张口就是咬,楚衍虎口处传来锥心之痛,林青玉咬了会儿,尝到点血腥味,意识到嘴里咬的是谁的肉,眼泪絮絮地往下掉,他看着楚衍,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茫茫然地松嘴,凄然道,“楚衍,你到底......”   复又挣扎起来,哭喊着要扑向林景云的方向,“你要带走哥哥,也把我带走吧。”   眼见林景云已经被带到门前,林青玉奋力一挣,竟真叫他挣开了楚衍的桎梏,他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想要追逐兄长的脚步,耳边忽而传来呼啸的风,只是一瞬,他脖颈就传来剧痛,林青玉眼前一花,只瞧见兄长的衣角消失在眼前,他伸手去抓,五指却徒劳地垂下,什么都抓不住。   耳侧是家中奴仆的哭喊声,徐姐儿和元宝似要冲上来,却未能得愿。   “公子,公子,”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天际,“老爷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爹——林青玉张了张嘴,他想嘶吼,想怒鸣,却发不出一个音调,他跌入一个满是清香的怀抱里,这香味他再熟悉不过,从前令他眷恋,此时却让他胆颤心寒。   本在今日,他把并蒂红莲步摇藏在心口,将趁无人在意偷溜出府寻楚衍。   见了楚衍后,他会亲手将步摇赠与。   提亲的诗句他背得滚瓜烂熟。   “婚到一平慰向平,况兼佳耦自天成,迎亲吉日祈招我,共饮醇醪酒百罂。”   加偶天成,佳偶天成?原是错付。   他以为的良人在兄长弱冠礼上换了副陌生面孔,寒刃刺目,哭声震耳。   兄长入牢狱,亲父赴黄泉。   他又想起为兄长弱冠抄写的贺词。   祝兄长福瑞宛如高山岭,绵延如同冈和陵,又如江河滚滚来,福瑞无不日增。   连一日都不到,他的祝贺便成为了一个笑话。   天外乌啼叫,声声含血泪,明媚的天骤然乌云密布,多年来受人敬仰的林家,一夕之间轰然坍塌。   ——   林青玉被幽禁在楚府已有两日。   弱冠礼上,他昏迷后醒来便已在楚衍的寝室中,门外有侍卫把守,无论林青玉如何挣扎,都会被重新关回室内,一日三餐有侍女送吃食,但林青玉一口未动,这两日,他只饮了些清水,此时四肢疲乏,头昏脑胀,已然没有了闹的力气。   楚府的侍女好冷漠,无论他说什么都当作听不见。   他要见楚衍,要见兄长,要得知父亲是否还存活在世,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每一个字却犹如投入深不见底的枯井,皆得不到回应。   前一日,他还会拍门大闹,可这里不是林府,无人会惯着他的脾性,楚府的人许是受了吩咐,半个字都不肯和他讲,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闭眼就回到了兄长的弱冠礼上,怒气冲冲的官差拔刀相向。   刀刃锋利,仿佛随时能割断他的脑袋,他很害怕,却不敢呼救。   林青玉发起抖来,在楚府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如同把他架在油锅里煎炒,痛不欲生。   “来人,” 林青玉捂住心口,又高声唤,“来人。”   紧锁的大门从外打开,低眉顺眼的侍女问他有何吩咐。   林青玉慢慢从软榻上坐起来,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摸到心口的步摇,用力握住,抽出抵在自己的喉咙口,侍女大惊,连连喊人过来。   “我要出去。” 林青玉往前一步,惨白的脸尽是决绝。   林家的男儿,不该如此窝囊,他拼死要见兄长一面。   侍女急道,“待我禀告了我家大人......”   步摇深深嵌入喉咙处的皮肉,划破肌理,有血痕出现,林青玉咬牙,“我现在就要走。”   正在林青玉和一众侍者僵持不下时,沈龄闻讯而来。   林青玉一见到沈龄,眼里的水汽又蔓延上来,他死死握着步摇,珠宝碰撞间发出清脆的音色,“沈夫子,带我去见哥哥。”   他已无暇去想沈龄和楚衍是什么关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为何楚衍会摇身一变变成尊贵的大人物、沈龄又是什么人、兄长怎会造运私盐、父亲因何而自尽?   一桩桩一件件谜团压垮了林青玉,叫他仿若被撕裂皮肉般的痛苦。   沈龄试图安抚他,“青玉,你先将利器放下。”   林青玉后退一步,剧烈摇头,随着他的当作,步摇更深刺向皮肉里,很快白皙的颈部就有蜿蜒的鲜血往下淌,与步摇上的红莲如出一辙的鲜艳。   他明明是极度怕疼的人,此时却完全不知疼般,只咬死一句话,“我要见我哥。”   沈龄见他下手没有轻重,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了结于此,再三权衡,应允了。   可林青玉却没有将步摇拿下,沈龄不让任何人跟着,直到上了马车,才再次哄着要林青玉放下步摇。   林青玉神情无助,松了手又猛地握紧,想哭,却不敢哭,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沈龄,摇了摇头。   他不信沈龄,沈龄骗他,楚衍也骗他。   林青玉心痛如绞,他绝不会再相信这些害他家破人亡的骗子。 第42章   作者有话说:楚衍下线倒计时。   马车在一处偏僻的郊外停下,林青玉迫不及待跳下车,只见眼前有一处巨大石屋,铁门不知是沾染了血还是生了锈,有点点红斑,门前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牌匾用朱砂描了一个牢字,只消一眼,便能感受这地儿的阴森,林青玉腿有些软,惶惶然去看沈龄。   沈龄一得知林青玉用步摇抵喉,又一路怕林青玉有个什么差错,还来不及派人告知楚衍,此时将人带到这血腥之地,也怕林青玉受了惊吓,他长得和善,轻声说,“容我让人进去通报。”   林青玉慢慢将步摇收回,颈部的血已经止住,但白皙的脖子上满是血痕,半凝固黏在肌肤上,连带着衣襟都染了血,他一动不动看着沈龄,不说话。   进去通报之人不多时便折返,与此同时跟来的还有两日不见的楚衍。   铁门打开,楚衍带着一身来不及收拢的杀气,如同玉面修罗,只见到林青玉时,才渐渐褪去森寒。   林青玉一见到他,眼睛里都是戒备,手中的步摇又握紧了。   楚衍瞥见林青玉颈子上的血,眼神一暗,低声问,“怎么受的伤,谁让你带他来此?”   “青玉以死要挟想见林景云,属下实属无奈。”   林青玉见楚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心里没有一刻比此时清醒,眼前的楚衍,已不是他所认识的楚衍。   “你自己弄的?” 楚衍皱眉,上前想要去抓林青玉。   林青玉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别碰我,” 又将步摇抵在喉咙处,眼底漫上雾气,分明是怕的,神情却尤其倔强,他微抖着,“我哥在哪?”   楚衍伸出去的手微顿,林青玉对他的抗拒让他痛心,可他不能让林青玉见到林景云此时的模样,地玄门的手段......   “青玉,不要胡闹。”   林青玉眼里的泪盘旋着不肯落下,他故技重施,用了点力将步摇尖锐的一角复插入伤口处,他其实很害怕自个儿不小心就命丧在此,可除了此法,他束手无策,果然,楚衍脸色骤变,“青玉!”   “带我去见兄长。” 林青玉固执地瞪着楚衍。   “好,好,” 楚衍一连说了两次,眼前林青玉的颈部又开始漫出血色,心急如焚,斥道,“你把步摇放下。”   林青玉一抖,步摇握得更紧了。   沈龄怕拖下去林青玉真会做傻事,权衡再三,道,“公子,让他见吧。”   楚衍与沈龄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忍。   半晌,鲜血叫楚衍败下阵来,他颓然道,“我带你去见。”   林青玉不敢放松警惕,“你带路,不要跟我耍花样。”   楚衍闻言让铁门前的守卫让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缓慢地跟上,刚到铁门处,便闻到了潮湿腐朽之味道,像是裹了十日未干的棉布,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一想到兄长这两日便是在此度过,林青玉一颗心就像被捣碎般了疼。   牢房地面有不知名的液体,踩上去略显滑腻,十七载活在阳光下的林青玉从未来过这种污秽之地,心中万分恐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步步往里走。   墙壁是青灰色的,有烛火照路,依稀可见壁沿上凝固了的不知属于何人的血迹,星星点点犹如泼墨般,一大片一大片蔓延开来,林青玉胃里翻涌,死死握着步摇不敢再看,可随着往里走,他渐渐地听见耳侧有呻。 吟声以及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可怖,林青玉面上一点血色也无,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死死盯着楚衍的背影,跟上。   终是抵达一处密室前,门口有四人把守,面无表情,如索命鬼差。   楚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已然吓得不轻的林青玉,脸上夹杂了不舍与痛苦,“你当真要见林景云?”   林青玉心口莫名狠狠一跳,口腔因为过度惧怕而不断分泌出液体,他喉结滚动,毅然决然地颔首。   楚衍咬牙,吩咐守卫将密室的门打开。   林青玉想到兄长,迫不及待往里走,楚衍在他擦肩时忍不住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林青玉不管不顾地用力甩开,未能见到楚衍微微扭曲的神色。   “哥——”   林青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方进入密室,震在原地,眼瞳似受惊的兽,慢慢扩散。   只见四方密室周遭皆是刑具,烙铁、鞭子、弯钩、夹器,林青玉听过的未曾听过的,应有尽有,每一副刑具上都有血,却不是红色,而是极度的黑,也不知道曾用在多少人身上,一层血裹着一层,渐渐地就变了颜色。   而密室中心架着十字木桩,木桩早已看不出原来的色泽,亦是鲜血覆盖,此时木桩上用铁索缚着一人,那人身长玉立,前两日穿着的素色青衫因为鞭刑而皲裂,露出里头白皙的、却渗血的皮肤,束好的发亦披落一半,遮去染血的芙蓉面。   有铁链锁住未着靴的双足,那足不知被用了什么刑,此时覆上一层浓稠鲜血,已不见原本皮肉,肩胛处的蝴蝶骨亦被凿穿,用弯钩钩住吊起,血一滴滴往下渗,汇聚在地面。   林青玉骇在原地,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整个人剧烈地发抖,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地,半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像是被剥皮的幼兽,凄惨至极。   楚衍握紧了拳,也快站不稳了,他想去扶倒地的林青玉,林青玉却狠狠推开他,站不起来也要爬向兄长,他边爬眼睛里边疯狂地涌出泪来,衣衫染血亦不顾,直爬到兄长脚下,凑近了看到那双足,想碰不敢碰,想看不敢看,他只敢拽住一片染血的衣角,颤巍巍地抬头,声音吞了锈一般,“哥,哥......”   他一声声喊着,林景云终于有了反应,却动弹不得,只是张了张干涩的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林青玉颤抖地爬起来,听见细若蚊丝的二字,“回去。”   到了此时,兄长还在为自己着想,林青玉捂住嘴,满脸都是泪,转身去看楚衍,写满了恨,似要用目光将楚衍千刀万剐。   只是两日,他的兄长就从万人敬仰的翩翩公子变成牢狱里的血人,叫他怎么能不恨。   楚衍承受不住他的恨意,却还是得直视,他强迫自己开口,“人已经见到了,马上回去。”   林青玉挡在兄长面前,恨不得扑上去咬楚衍的血肉,他颤抖地举起步摇,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字字泣血,“楚衍,还我兄长。”   沈龄一直守在门外,见状劝道,“青玉,不能再耽搁了。”   林青玉哪能听得下去,一心只想着是他们将林景云害成这副模样,若是可以,他今日定要跟他曾托付真心的楚衍同归于尽,没有这么痛过,一颗心似反复被人踩踏捣碎,痛得他耳鸣眼花,浑身每一处都叫嚣着痛苦。   楚衍往外看一眼,眼睛微眯,再管不了太多,三两步上前要抓林青玉,林青玉此时就跟只濒临绝境的兽一般,下意识挥动着步摇,步摇尖锐一角狠狠划过楚衍臂膀,绸缎裂开,有鲜血渗出来。   楚衍不管伤口,一把攥住林青玉的手腕,眼里有慌张,说出的话却冷硬,“这里是牢房,容不得你放肆。”   林青玉怨恨地看着楚衍。   沈龄通报,“快些走。”   楚衍三两下制服住疯狂挣扎的林青玉,林青玉不肯让他碰,他只得故技重施,直直将人劈晕了护在怀里。   也是此刻,密室忽而涌进四个高大男人,皆穿修身黑衣,眉心隐有煞气,为首那人见到楚衍和林青玉,皱眉,话虽恭敬,但语气不悦,“世子殿下,此乃关押重犯之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楚衍将林青玉抱起,面若寒霜,“本世子做什么来轮不到你过问。”   “圣上有旨,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从重犯口中撬出苏氏的罪证,世子殿下想要抗旨不成?”   “少拿小皇叔压我,” 楚衍目光扫过四人,音色冷厉,“明日我定让林景云供出罪证,从此刻起,不准再对林景云用刑,你们大可以不听我的命令,但就算我当场将你们诛杀,小皇叔也绝不会责怪。”   他说着,踹翻一旁的木椅,抱着林青玉从血污中穿过。   “属下定将世子殿下今日之言如实禀报圣上。”   楚衍冷冷一笑,“求之不得。”   沈龄看着双方对峙,到底皱眉。   那日隐瞒密信之事已让圣上心生不满,是以,地玄门等人一到曹县,当即宣旨,全权接手私盐一案,这两日,若不是楚衍将人藏在楚府,又再三阻挠,林青玉定也逃不了牢狱之灾。   再大莫过于皇权,楚衍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圣意,怕是会埋下祸根。   “封住林景云的穴道,” 楚衍看一眼怀中昏迷的林青玉,顿了顿,“林景云不能死。”   他并非心慈之人,若不是林家,他亦会是果断决绝的杀伐者。   若不是林青玉,他不会冒这忤逆圣意的死罪。   来日纵是天降大祸,他也认了,绝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第43章   作者有话说:掰了。   林青玉醒来时已在楚府,脖子上的伤亦已经包扎过了,衣衫也换了干净的,他躺在温暖的软褥上,却冷得忍不住发抖。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眼前随即浮现兄长的惨状,抖得更厉害了。   很快他就发现内室里不止他一人,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窗外的天光昏昏沉沉,泛着灰,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烛,幽微的光落在屏风前站立的身影,半明半暗。   林青玉如临大敌,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几步开外的楚衍。   楚衍的脸没在阴影里,他还未换衣,左臂被林青玉刺伤的伤口已然止血,只是绀青色布料上被血迹染成了深红色,彰显着下手刺伤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决心。   “醒了?”   死寂的屋内响起楚衍平淡的音色,他踱步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瞧着浑身戒备的林青玉,看他含恨的眼、抵抗的姿态,缓缓坐下来,想要去握林青玉的手,却被林青玉狠狠拍开,他不在意般,只是固执地又伸手去抓,林青玉两日都没怎么进食,方才又见了那么血腥的场景,身心疲倦,即使挣扎,最终手还是被楚衍紧紧握住。   林青玉愤恨地瞪着楚衍,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楚衍一道目光扫过来,让他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楚衍握着林青玉冰凉的手,抬眼,“我人就在这儿,你问罢。”   林青玉咬紧了牙,他很想推开楚衍,可却没有力气,许久,他才张唇,一出声控制不住的哽咽,“你是谁?”   楚衍一瞬不动地说,“我父亲是南陵端王。”   尽管猜测楚衍身份定不简单,林青玉还是吓了一跳,他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死死盯着楚衍,“我哥,为什么要......”   他说不下去了,勉力地控制自己才不在楚衍面前哭出来。   “青玉,我知晓你心中有怨,但林景云造运私盐证据确凿......”   楚衍话未完,林青玉忽而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信,我哥哥绝不会做这等忤逆的大罪,定是你们冤枉了他,楚衍,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我要亲自问我哥。”   林青玉连滚带爬要下软榻,楚衍咬了下牙,拦腰把他捞回来,这两日他为了林家处处周旋,已然筋疲力尽,没有再多力气与林青玉解释,见林青玉这般的抗拒自己,心中也不由燃起几分怒意。   他一把将林青玉按回软榻上,狠狠把人的手攥住按在头上,眼里都是红血色,语气冷厉,“你在闹什么,林景云犯的是抄家的大罪,你以为你去问了,事情就能有所转变?”   楚衍过于强势的态度让林青玉越发地反抗起来,他如今看楚衍,就像看一个仇人,疯狂想要挣开楚衍的控制,眼角发红,眼泪往外涌,口不择言道 “是你害死我爹,把我哥弄成那副样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衍心口像被人砸了个窟窿,他看着身下的人,满脸恨意,哪还有昔日一点情分,他亦忍不住出言回击,打碎林青玉的妄想,“你父亲是畏罪自杀,林景云触犯大明律法,如今种种,是他罪有因得,你口口声声说你兄长无罪,那我问你,你知晓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吗,你能问心无愧地说,他当真无罪?”   楚衍振振有词,一字字像大石头砸在林青玉身上,他骇住,停止了挣扎,眼神剧烈闪烁。   “林景云勾结外戚苏氏,造运私盐大量敛财,与大明朝作对,与当今圣上作对,死有余辜。”   林青玉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辞,在他心中,兄长是至高无上的高山大河,是不容许玷污的存在,如今楚衍每一句,都把兄长打成乱臣贼子,叫他如何能听进去,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泪流个不停,仍不肯接受现实,怒道,“凭你一面之词,就想定我哥的罪,” 他哭得厉害,说一句话要猛地倒吸一口气,“我要上京,上京告御状,我哥绝不会勾结外戚。”   楚衍因他的执迷不悟恼怒,林青玉打从心里觉得自个的兄长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可普天之下莫为皇土,即使真是神堕世,君要他死也活不过三更,他死死按在林青玉的手腕,到了这一步,已不能让林青玉活在美梦之中。   “你以为是谁要抄你们林家满门,是当今圣上,” 楚衍残忍地将事实撕开给林青玉看,他面色微微扭曲,“你要告御状,向谁告,就算你林家当真无辜,但你们跟天子作对,有谁敢替你们林家出头?”   林青玉抖个不停,牙关咔咔地上下碰撞,他像被逼到绝境的人,只要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会拼了命地攥住,谁敢帮林家,谁在上京,林青玉漫着水光的眼睛一亮,忽而蹦出个人名来,“魏临。”   楚衍怔了一瞬,眼尾抽搐,“你说什么?”   林青玉一言不发猛烈挣扎起来,魏临科考后定能面圣,他要上京求得魏临带他进殿试,为林家伸冤。   楚衍怒不可遏,怎么都没想到此时林青玉脑子里还想着魏临,滔天怒火把他淹没,他牢牢将林青玉按在身下,咬牙切齿,“你一直都没忘记他?”   林青玉以前有多喜欢楚衍,现在见到楚衍就有多痛,人都是怕痛的,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不必你管。”   楚衍眼里的血色愈发汹涌,他看着竭力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林青玉,只觉得讽刺,原来他费尽心机,依旧无法将魏临从林青玉心中剔除出去,他觉得自己可笑,当他不惜忤逆圣意为林家谋生路时,林青玉想的却是上京去求魏临。   好大的一个笑话。   楚衍竟忍不住真的笑了笑,只是脸色却犹如千年不化的冰,他掐住林青玉的下颌,强迫林青玉与自己对视,眼底疯狂,“何必舍近求远,你求魏临,不如求我。”   林青玉神情恐惧,觉得眼前的楚衍太过于危险,一时不敢再挣扎了,茫然道,“求你?”   “我是世子,圣上是我的小皇叔,你不该求我吗?”   林青玉被他掐得生疼,却不敢求饶,他不信任地看着楚衍。   这样的眼神让楚衍心口发疼,可他还是直直与林青玉对望,忍着痛缓缓道,“你可知晓地玄门,便是他们对你兄长用的刑,想来你不知道他们手段有多厉害,哪怕最为铁骨铮铮的死士也在他们手下也扛不过三日。”   恐惧像蛇一般,从林青玉的脚底往上怕,他浑身颤栗。   “你可知你兄长再不供出苏氏罪证,他们会如何?”   “听说过被挑去手筋脚筋之人吗,连爬都爬不得,一辈子只能像个废人一般瘫着活下去,青玉,你想要林景云变成那样子吗?”   林青玉吓得面色青白,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我带去你去见林景云,你劝他说出罪证,否则别说是他,你们林家,一个都活不了。”   楚衍说得很轻,却字字犹如刀刃般一点点划破林青玉最后的幻想。   林青玉张了张唇,音色低哑,“不要......”   他不要兄长遭受那样的对待,比要他死还难受。   楚衍何尝想要如此吓唬林青玉,只是怒极攻心,又当真到了最后关头,倘若林景云真咬死不说,此次潜伏功亏一篑,天子发怒,林家有谁能苟活下来?   “青玉,” 楚衍俯身亲吻林青玉颤抖的苍白的唇,转瞬即逝的吻,“只有你能救你兄长。”   林青玉已然吓懵了,楚衍见他神色呆滞,把他扶起来坐好,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本是只有呼吸声,林青玉却忽而说,“你接近我,是因为私盐。”   楚衍动作一顿,内心涌起慌乱。   林青玉抬起被泪浸润的眼,直看向楚衍,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他喃喃道,“你可真是,忍辱负重。”   楚衍眉心狠狠一跳,唤了声,“青玉。”   说不出的恐惧与无奈。   林青玉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像被梦靥住了,他已然接受现实,只是说,“明日我会劝哥哥的。”   楚衍握了握拳,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嗯了声。   他起身,袖口却被人攥住,只见林青玉将手从袍子里伸出来,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白玉镯,用力、且坚定地将白玉镯脱了下来,他垂着脑袋,将白玉镯举起,从楚衍的视线,只能瞧见他的发旋,横在眼前的手白的晃眼。   林青玉轻声说,“还给你。”   除夕那夜,楚衍把白玉镯赠与他,对他说戴上了,就不许取下来,可只不过三月光景,便物是人非。   楚衍闭眼,手微抖,二话不说往外迈步。   “我不要了,” 林青玉抬起头,满脸泪痕,决绝道,“楚衍,我不要了!”   说着,用力将白玉镯往楚衍的背影扔出去。   白玉镯撞在楚衍脚边,叮的一声脆响,裂成两半。   林青玉无声大哭起来,他把自己的脸埋入臂弯,觉得自己也被撕裂成了两半。   他亲眼见到楚衍带着官差冲入他林府大门,只是一日,他便家破人亡。   他五岁丧母,如今,连父亲也撒手人寰,而兄长在牢狱中恐有性命之忧。   楚衍是不是因为私盐接近他,已经不重要了。   几步外的背影久久不动,楚衍用力闭了闭眼,弯腰将截断的白玉镯攥在手心,白玉镯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玉的体温,烫伤了楚衍的掌心。   楚衍行尸走肉般走出内室,屋外,天已暗,四周点满灯笼,他却觉得见不到光。   沈龄站在院子里等他,他失魂落魄却又一步步稳重地往外走,直走到沈龄面前。   “青玉他?” 沈龄瞧出楚衍的不对劲了。   “拟密函,” 楚衍说得很慢,“奏请圣上,留林家兄弟性命。”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 楚衍是皇室宗亲,即使当今天子被拔去龙翼,但亦最忌讳皇室血脉有半分忤逆,来日真龙天子飞天,难保不会想起今日桩桩件件的违逆。   “我不要他死,” 楚衍忽而发难,用力地攥住沈龄的衣襟,眼睛血红,“我不要林青玉死。”   楚衍脱力,终究无法再强装镇定,白玉镯的碎片扎入他的掌心,将玉染血,他抬步,身形一晃,沈龄眼疾手快要去扶,他一挥手,固执地、踉跄地慢慢往前走。   沈龄瞧见楚衍总是挺直的背如今微微佝偻下去,走得那样艰难。   春月初上,他忽而反应过来,看似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楚衍,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未满十八的少年郎。 第44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和小楚真的都很爱很爱青玉。 (明后两天出个小差,跟大家请假,不用等我啦。   林青玉第二次踏入这座牢狱,依旧打从内心里发颤,他仅仅是踏足,就怕得腿软,兄长被囚禁于此且用刑两日,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楚衍将他领到密室前,道,“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林青玉怔然地颔首,想到兄长如今的惨状,手指微微痉挛。   “青玉,” 楚衍在他进入密室前唤住他,“定要让你兄长说出罪证。”   否则,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林青玉没有回头,深吸一口腐朽的空气,进入了密室中。   密室里有一个小牢房,铺满了稻草,林景云已被从木桩上解下来,林青玉一眼就瞧见牢房中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烛光落在林景云身上,照亮他凝结在衣衫上的血水。   林景云靠在黑灰色壁沿,整个人了无生气,如若不是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林青玉几乎要以为兄长已经离自己而去。   他浑浑噩噩进入小牢房,见到兄长周遭的稻草已然染上鲜血,触目惊心,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张了张唇,发出难听的单音。   林景云蓬头垢面,哪里还能瞧得出往日半点风姿,他费力地抬起头,露出错杂着点点鲜血的脸,一双眼在见到林青玉时,由混沌逐渐变成了清明,干燥得裂开的唇动了动,久未进水令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如同刀割般的痛,“青玉......”   林青玉一听见兄长的声音便再也忍不住哭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抓兄长的手,一碰,满手粘腻,低头瞧见林景云修长的十指因被用刑而红肿不堪,关节仍有血往外渗,他惊得缩回手,哭得更厉害了,“他们,他们竟这样对你,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才能救得了你?”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自幼都是兄长撑起他的天,如今他的天塌了,有谁能够指引他的前路?   林景云最见不得林青玉落泪,他想抬手抚去林青玉脸上的水渍,手伸到半空,又脱力地垂下去,他能安慰林青玉都做不到,只能言语宽慰,“别哭,只是看着吓人,实则不疼的。”   “怎么可能会不疼?” 林青玉扬声反问,他哭得眼尾鼻头红透,用力抹一下眼睛,抽一口气,问,“哥,是他们冤枉你,对么......”   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却还忍不住抱着妄想再问一回。   果然,林景云闻言,沉默一瞬,轻声回,“是真的。”   林青玉痛苦地闭了闭眼,他想问兄长为何要做这等杀头大罪,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兄长这些年为林家、为曹县殚精竭虑,尽管他触犯大明条例,林青玉依旧相信兄长有不得已的苦衷,到了今时今日,已经不再必要去问一句为什么,只求得兄长能够留下一条性命。   “哥,” 林青玉睁眼,眼里皆是祈求,“说出来吧。”   林景云布满血污的脸一动不动。   “我不想要......” 林青玉无助地摇头,说话颠三倒四,“爹已经,我不能再没有你,哥,他们会杀了你的,我只有一个人了,我不要这样,你说出来吧,求你了哥,求你。”   “青玉,” 林景云声如裂帛,卷了血色的睫微颤,“我有点冷,抱一抱我吧。”   林青玉泪如泉涌,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兄长,他伸出因极度痛苦而痉挛的手,抽着气,轻轻地拥住了兄长,却不敢碰到兄长的伤口,喃喃哀求,“哥,我求你,别让我一个人。”   林景云闭眼,不顾钻心蚀骨用尽力气,抬手把林青玉按进了自己的怀中,像是再无遗憾般,把这两个字刻入骨里,“青玉,我的...... 青玉。”   林青玉的眼泪和林景云的血水掺杂在一起,汇聚在林景云的肩头。   他们是流淌着相同血脉的至亲,在这天地间,无人能比他们更亲密,到了此时,林青玉除却林景云,已别无所求。   沈龄进密室带走林青玉时,劝说了好一会,林青玉才肯离去。   他回头看,兄长目光灼灼烙在他身上,在这幽暗的密室,便犹如一道光,让他骤生出无限面对的勇气。   楚衍在外头等候,见他出来,起身对沈龄道,“护送他回去。”   林青玉看都不曾看楚衍一眼,抬步与这曾经交心之人擦肩而过。   沈龄低声道,“青玉,公子已将来福接到府中为你解闷,他亦有难处,你莫要......”   他原是想劝慰林青玉,可见到林青玉如同游魂一般,只剩下一声叹息。   ——   靴底踩到干燥稻草时发出悉索声响,楚衍站在牢房中,居高临下打量坠入凡尘的谪仙。   林景云即使处于劣势,在楚衍面前却依旧不输半分气度,他微微掀眸,不瞧楚衍,低声说,“世子殿下纡尊降贵亲自审问,承殊好生荣幸。”   提到承殊二字,他破天荒地含了点笑音。   “林景云,你落到今日地步,乃咎由自取,” 楚衍负手而立,面若寒霜,“但并非全然是死路可走,圣上开恩,准你说出勾结苏氏敛财罪证,饶你一命。”   林景云并无欣喜之意,只是慢慢抬眸,打量着楚衍,他纵身处脏污之地,亦给人以出尘之感,干裂的唇因牵动而沁出血珠,他不甚在意,目露寒芒,“青玉对私盐一事毫不知情,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青玉。”   楚衍太阳穴抽动,扬声道,“我并非因私盐刻意接近青玉。”   “你当真以为我都不知晓?” 林景云冷然地注视楚衍,“你利用青玉单纯心性,挑拨魏临和他的关系,只可惜,你棋差一步,青玉对魏临情根深种,你所作一切,不过枉费心机。”   楚衍被踩中最痛处,眼里寒意尽显,如看死尸般看着林景云。   “上月科考,青玉仍不忘魏临,托信上京,” 林景云怜悯地看着楚衍,“他心中自始至终,只有魏临一人,若非是你从中作梗,他二人早该互诉心意。”   楚衍面色青白交加,他狠厉地看着林景云,十指紧握,咬牙切齿,“那又如何,青玉已与我私定终身......”   “青玉手上的镯子是你赠的罢,” 林景云摇头轻笑,“连定情信物都摘下来了,谈何定终身。”   楚衍怒不可遏,若不是念在林景云是林青玉兄长的份上,早该将此人杀之后快,他不愿再被人一次次揭开伤疤,沉声道,“我与青玉,轮不到你来过问,你已是戴罪之身,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留自己一条命吧。”   “要我说出苏氏罪证,也并非不可。”   楚衍静静地看着林景云。   “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林景云直视楚衍,眼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蕴含千丈海波,“我要你承诺与青玉一刀两断,此生再无瓜葛,带青玉上京,将青玉托付给魏临。”   楚衍目眦欲裂,低斥,“不可能。”   “那便恕我无可奉告。” 林景云将眼一闭,不再言语。   楚衍气血翻涌,一把攥住林景云的衣襟,眼底一片血红,“林景云,你再不说,你们林家,即使是青玉也保不得,你拿青玉的命开玩笑,你疯了不成?”   林景云嗤笑道,“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司马昭之心,楚衍,青玉与你绝无可能,我是他的兄长,最为了解他,他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比谁都拎得清,你当真会以为,青玉在目睹你闯入林家后,还能与你破镜重圆?”   楚衍力度渐渐收紧,恨不得将林景云当场绞杀。   “你是世子,皇家血脉,青玉在你身边,要守规矩,见天子,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他那样天真烂漫的性子,你要他做一只笼中雀,便如同拿条绳子将他栓起来,我不会让他过毫无自由的日子,如果真是走到那一步,还不如让他随我一同去了,与我在这世间做一对逍遥自在的孤魂野鬼。”   “你休想,” 楚衍压低声音,“我岂不知你对青玉的肮脏心思,你对青玉分明不单单是兄长之情。”   林景云染血的唇微挑,坦荡承认,“是,若是可以,我要与青玉做阴曹地府的一对鬼鸳鸯,你不应承我的条件,我还得谢你成全我跟青玉。”   楚衍用力将林景云掼到墙上,林景云本就浑身是伤,如此一下,痛得眉目扭曲,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喷洒在楚衍的衣襟,但他还是仰着脖子,微微笑着。   “林景云。” 楚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密室里响彻着饱含怒意的喘息声,楚衍看着林景云轻快的神情,咬得后槽牙都要碎裂——谈若今日再问不出,林家兄弟绝无生还可能,他赌不得,他不敢拿林青玉来赌。   “我答应你。” 楚衍颓然地松手,面色凄然,摇摇晃晃起身,“你赢了,林景云。”   兜兜转转,一败涂地。   林景云复又睁眼,浑身乏力,终是解脱。   他已在绝境中为林青玉谋得最为稳妥的未来,死而无憾——青玉,这是兄长能为你做的最后一桩事,往后天高海阔,你要一人前行了。 第45章 林景云番外之孤雁北飞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个哥哥的番外,交代一下私盐的来龙去脉,以及哥哥其实是故意栽在楚衍手里。   ——孤雁向北飞,纵死无悔。   月色皎皎,屋外寒风凛冽,林景云站于窗前,看屋外云层密布,如片片鱼鳞,压得人心密不透风。   从发现楚衍与林青玉之事已有两日,大年初二,炮竹震天响,却无法驱赶他内心空洞洞的孤独,其实他本该释然的,总有一日他要放手,只是这天来得这么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傍晚收到的密信已燃成灰烬,但宣纸所写的一字一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南陵端王嫡次子,楚衍。   他为何来此,林景云稍加思索便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年轻的帝王登基五载有余,早已不满成为外戚揽权的傀儡,早在他同意为苏氏造运私盐那日起,他就已经为自己拟定了结局,无非是落得一个勾结外戚死有余辜的罪名。   思绪渐渐如风散。   五年前曹县的隔邻南水镇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南水镇一方富家赵家一夜遭贼人砍杀,赵府五十余口人,上至家主下至两月的婴孩皆丧命,无一生还,听闻赵府里的青石板都被血迹染红,此后下了两日的雨都未能冲刷干净。   彼时的林景云年方过十五,是曹县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更有人断言三年后的科举状元定会被他收入囊中,他那时心气极高,对众人说法虽未曾表态,其实心中亦有一番大作为,倘若来日上京,定要一举在殿试大放异彩。   林景云年少意气风发,有鸿鹄之志,他痛恨外戚当道,一心向明,愿为天子辅佐臣,为大明豁出性命。   只可惜,愿与人违。   犹记得那是盛夏的午后,林府来了不速之客,三人皆穿锦衣,眉宇间戾气暗涌,与汗流浃背的父亲一前一后入了议事厅。   他未曾记得父亲与这些陌生人有过来往,疑惑之中,悄然跟随,站在门外听他们谈话。   赵府血案真相猝然摆在眼前,原是远在上京的苏氏看中此地连通深海,找上赵家,恩威并施,胁迫赵家为苏氏所用,造运私盐大量敛财,岂知那赵家忠肝义胆,抵死不从,苏氏一怒之下,派人趁夜色诛杀赵家满门,而今,却把目光放在了曹县首富林家身上。   七月的天,林景云入坠冰窖,出了一身冷汗。   他听见父亲跪地求饶,来人软硬不吃,逼迫父亲应下私盐一事,否则赵家的下场便是林家的来日。   他躲在暗处,血液逆流,额头上尽是冷汗。   当晚,林景云未眠,十二岁的林青玉抱着被子撒娇与他同睡,他看着酣睡的幼弟,想起跪地的父亲,梦见了林家血流满地,独他一人坐于血海中。   梦醒浑身冷汗淋淋,唯恐噩梦成了真。   林青玉仍在睡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夕,林景云伸手去触碰幼弟温热的脸颊,那样的鲜活有生气,他又何尝能眼睁睁看着林青玉变成冰冷的尸身。   连着两日未眠,终等到苏氏的属下再次登门。   林景云一把推开红檀木门,天光泄在他犹属于少年人单薄的肩上,他看着屋内满脸惊恐的父亲和皱眉打量他的三人,不卑不亢,掷地有声道,“我替父亲应承下了,还劳烦诸位大人回禀。”   他明知自己在走一条死路,却毅然决然前往。   从那日起,林景云过往的抱负与愿想尽数成空,他担负起林家上下三十口人的性命,踏上了为虎作伥的道路。   他早算好自己的结局,总有一日,天子怒,他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又何妨,不是他,还会有别人,与其让心术不正之人与苏氏勾结,不如由他来做这个乱臣贼子,保林家、保曹县一方安宁。   仕途路断,再难回首。   这五年期间,他为苏氏敛财千百万黄金,亦让曹县的子民得以温饱,他是恶者,也是善人,是只身投入恶鬼满盈阿鼻地狱中的凡人,日日受煎熬,但林景云从未后悔过。   如今报应降临,他未有一句怨言,只求得护在心中的林青玉能妥善脱身。   灭苏氏,林家必倒,且得由他亲手倾覆。   残烛滴落,凝聚成红蜡,林景云缓步走到梨花木桌前,良久不动,执笔,行云流水的行楷跃于纸上。   楚衍心细如尘,定已发觉林青玉房中那副字的笔迹,他明知此次再无退路,将密信系在信鸽爪上时却依旧觉得可悲。   是恶是善又如何,千年后,无人会记得尘世有一个林景云。   信鸽扑腾着翅膀消失于月夜中,再过不久,世人艳羡的林家会一朝覆灭,而祸害大明的苏氏亦会随之倾倒。   运送上京的黄金底部皆动了手脚,届时人赃俱获,苏氏纵是有翻天本领,也抵赖不得。   他助纣为虐五年,是时候遵从本心,亦付出代价。   只可惜,未能亲眼见到林青玉弱冠时光景。   林青玉知晓他乃为虎作伥的贼子,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兄长?   寒风起,侵人心,林景云眉目染上痛色。   他定会为林青玉谋得最为妥当的出路,楚衍并非全是虚情假意,却不能为林青玉的良人,他想起大雨倾盆的扑进他胸怀痛哭的林青玉,想起寄信上京给魏临的林青玉,他岂不知林青玉对魏临有意。   林景云闭了闭眼,犹如割下自己一片肉,已有决定。   青玉,我成全你,要你与魏临双宿双栖。   如若是再有变故,那便让兄长自私一回,你与我一同黄泉相见。   只是我舍不得你大好年华赴碧落,轮回路太冷,由我一人承受足矣。 第46章   林家倒了。   印着雄狮的大门贴了两道封条,钱财店铺充公,府中有奴籍的奴仆尽数打发到了奴隶市场,查封那日,曹县百姓将林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交谈声此起彼伏。   “没想到啊,这林家看着是大善之家,结果竟然私下做这些肮脏事,呸。”   “枉我还以为这林景云真有多大能耐呢,原来全是压榨百姓得来的。”   “大明有这种祸害,倒了好,倒了好。”   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将林府淹没,曹县的百姓似乎一夜之间忘记了这些年究竟是谁不留余力地派米做善事,那个曾在他们口中的普度众生的谪仙林景云,顿时被踩成了污秽不堪的地下泥。   不过是多年堆积的仇富心理终于有了宣泄的借口,往常不敢说,如今林家一倒,谁都能狠狠上来踩一脚,毕竟无人会怜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而真相究竟如何,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之中,已不需在意。   林青玉对此仍不知情,前日他到狱中劝说林景云交代苏氏罪证后,便一直被禁足在楚府之中,两日来寝食难安,精神萎靡不振,原是红润的脸色如今青白一片,再没有了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楚衍将来福接到楚府给他作伴,如今林青玉一见到来福,就会想起与楚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刻意不去搭理来福,可来福只是一只傻乎乎的笨狗,不管他驱赶多少回,还是会吐着舌头乐呵呵地扑向他。   次数多了,林青玉不厌其烦,积压的难受和委屈让他忍不住用力推了来福一把,低吼道,“不想看见你,你听不懂人话吗,走开,别再过来。”   来福茫然地看着林青玉,它不能理解为什么昔日对自己百般好的小主人会讨厌自己,也许真是听懂了林青玉的话,它不敢再扑上去,慢腾腾地趴到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林青玉,委屈巴巴地低嗷着。   林青玉本来已经哭不出眼泪了,见到来福这个样子,热泪刷的一下就流了满脸,他重重甩了自己一巴掌,问自己跟只什么都不懂的狗计较什么,扑上去抱住来福的脖子,泣不成声,“来福,来福,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太难过了。”   来福乖乖地被他抱着,它虽是畜生,却并非不能感知人的情绪,拿脑袋轻轻蹭小主人的脸,前爪扒拉着林青玉,似是想要给林青玉一个拥抱。   林青玉哭够了,捧住来福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抽泣着说,“笨狗。”   笨狗比人好,人会骗人,笨狗不会。   他也不到椅子上坐了,就抱着来福靠在墙边,身心疲惫地睡过去。   可惜强压之下林青玉也只是眯了一小会又惊醒,他打了个抖,抬眼见到不知何时到来的楚衍,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林青玉顿时清醒,他坐到腿都麻了,可还是忍着针刺一般的感觉连忙扶着墙站起来,急切地问楚衍,“我哥说了吗?”   楚衍瞧着他乌青的眼底,颔首。   林青玉又惊又喜,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一时间脸色古怪,五官都揪在了一起,他缓过劲,强迫自己看楚衍,怯道,“那我,我能带我哥回家了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已经没有了。   楚衍于心不忍,上前想要去扶,林青玉连连踉跄地退了两步,楚衍眼神一暗,忽然抓住林青玉的手把他按在壁沿上,将他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林青玉惊恐地看着楚衍,呼吸都放轻了。   “你就这么怕我?” 楚衍逼近他,温热的气息都洒在林青玉的脸颊上,眼神晦涩,“我碰你一下都不成?”   林青玉微微发着抖,颤动的睫出卖他此时对楚衍的抗拒,他偏过头挣扎,艰难道,“我想见我哥。”   三句不离林景云,彻底让楚衍恼火,楚衍骤然发难,不顾林青玉的恐惧,狠狠地堵住林青玉的唇,林青玉的惊叫被吞进肚子里,楚衍吻得凶狠,像是要把他吃掉似的,林青玉呜呜叫着,一狠心,重重咬了下楚衍的下唇,楚衍吃痛松开,他随即用力地推开楚衍,跑着躲到一旁,戒备地瞪着楚衍,伸手去擦自己被楚衍吻过的红润的唇。   楚衍尝到唇上的血腥味,但这点痛,比之林青玉看他的眼神微不足道,他碾去唇上的血珠,轻轻一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林青玉,只是眼里蕴含了风云,抬眼摄人心,“不让我碰,我也碰过许多回了。”   褪去温润的外皮,楚衍的内里远比林青玉想的要锐利。   林青玉一怔,羞愤地瞪着楚衍,恼怒道,“我不想见到你,你滚。”   “我偏不滚,” 楚衍气性也上来了,两步并作一步靠近林青玉,见到林青玉又要跑,扬声道,“你若想林景云死,尽管跑。”   林青玉迈出去的步子顿住,也只是这么一会儿,就被楚衍抓在手心,楚衍把他按在雕花大桌上,俯身就亲,林青玉的腰被桌沿磕得生疼,两只手用力地扣住边沿,被动承受楚衍铺天盖地的吻。   楚衍怒气冲冲,急切地汲取林青玉的唇,他能感受到林青玉微弱的反抗,却不愿意停下,直接按住林青玉的肩膀,将林青玉推倒在桌面,掌也不规矩地在林青玉身上摩挲着,求而不得让他丧失理智,他撬开两瓣柔软的唇,将舌尖伸进去搅弄,像是起兵的将领,定要攻占林青玉的城池。   直到楚衍尝到温热咸湿的液体,才如遭雷劈,猛然惊醒。   他抬起头,见到林青玉在他身下哭得满脸都是泪,眼睛鼻头都是红的,眼里的屈辱像是一块烙铁,烫得楚衍无地自容,他伸手去触林青玉的脸颊,摸了一手的湿。   楚衍乃天潢贵胄,纵如今皇室权力旁落,自幼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十七载岁月都在阿谀奉承中长大,权力、钱财应有尽有,可如今,他却要不得一个林青玉。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楚衍收拢五指,把林青玉拉着站起来,林青玉怯怯地看着他,像是怕他再忽然发难般,浑身紧绷,不敢说话。   在见识到林景云的惨状后,林青玉已难以再如同往常一般与楚衍相处。   “楚衍,” 林青玉没忘记林景云的生死,他忍住惊惧,抬起通红的眼,哀求道,“别杀我哥,我求你。”   楚衍见不得素日嚣张可爱的林青玉这样低声下气,吐出一口浊气道,“林景云不会死。”   林青玉惊喜地看着他,但楚衍下一句话浇灭了林青玉的喜悦。   “林家已没,林景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过两日我会差人将他运送到林家祖屋,是生是死,皆看他自身造化。”   林青玉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至于你,三日后与我一同上京。”   林青玉怔愣半晌,不明白楚衍的意思,但拒绝得毫不犹豫,“我不上京。”   楚衍幽深的瞳深深看着他。   纵然害怕,林青玉还是摇头,急道,“我不要和你上京,我要和我哥在一起。”   兄长重伤在身,他如何能撇下兄长?   楚衍唇微抿,“好生休息,三日后我来接你。”   竟是完全忽略了林青玉的话。   林青玉急得团团转,哀声说,“我不去,楚衍,你放我走吧,我不要上京。”   楚衍语气冷硬,“由不得你。”   说罢,再不理会林青玉,抬步往外走,林青玉连忙追上去,却被守卫拦住了去路。   他望着楚衍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心乱如麻,最终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47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下线,哥哥主场。   林青玉从来没有过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夜里一睡着就哭着惊醒,不睡时睁眼便想起林家被抄那日的光景,他十七载岁月被呵护在手掌心长大,林景云将外界的污秽尽数为他挡去,如今却要他即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让他痛苦不堪。   第三日,楚衍带他去拜祭林山。   林山乃罪人,圣上开恩留他全尸葬在后山,林青玉看见山上的小土丘时,腿软得走不动路,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般跌跌撞撞跑到土丘前,跪地叩拜。   如今想来,林山早就做好了自尽的准备,那一声声莫要怪我如暮钟般在林青玉耳边激烈地回响,他耳鸣眼花,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哭干了泪,因多日未曾真正进食,他已到了极限,最终半昏迷被楚衍抱了回去。   醒来时有大夫在为他把脉,林青玉迷迷瞪瞪听见大夫说些什么伤心过度、郁结难解之类的话,又说他身子虚弱,不宜舟车劳顿云云,他听不真切,却在猛然间抓住些许思路,昏昏沉沉时,他决心绝食到底,以命抗衡,求楚衍让他留下。   灌进去的汤药都吐了出来,喝的粥也不肯咽下去,不出两日,林青玉面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楚衍终于松口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林青玉饿得头昏眼花,他从来不知原来人真的饿起来的时候,看床上的雕花都能瞧成软糯糕点,肚子痉挛火辣辣的疼,若不是强撑着,他恐怕连自己都肉都想尝一口。   楚衍站在床沿,他努力睁眼,眼前却还是朦朦胧胧的,只能依稀辨认那片素白衣角。   “我不要,上京。” 林青玉一说话,喉咙干涩得发疼,像是随时会咳出血来,但他没有,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拽楚衍的衣袍,他五指虚合着,起皮的唇微张,“哥......”   他挂念兄长,如若兄长离世,他定生死相随,绝不苟活。   楚衍站立许久,垂眸看复又昏迷的林青玉,心痛难忍,垂着的手紧握成拳,最终,无力地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灌。”   说罢,不敢再看,近乎逃也一般离开寝室。   沈龄迎上来,见到楚衍煞白的脸色,月色朦胧,将人衬得憔悴不堪。   楚衍听见沈龄苦口婆心道,“公子,人若是一心求死,大罗神仙也难救,京城风云诡谲,魏临自身难保,公子有要务在身,带青玉上京,未必是良策。”   他靠在冰凉的檐下,睁眼,看天边被厚云遮掩的淡月,眼圈通红,“沈龄,我还能再见他吗?”   言语间,已决定林青玉去路。   沈龄不敢贸然回答,末了,低声道,“如若有缘,万里再会。”   楚衍低头无声地笑,笑着笑着,复发凄厉的大笑,笑得胸前起伏,笑得眼里涌泪,他念叨着,“我护不了他,沈夫子,我宁愿我不是......”   他咽下苦楚,似是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扭头往屋内走,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青玉,颤声道,“你吃东西,明日带你去见林景云。”   林青玉缓慢艰难地睁眼,死灰一般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楚衍从侍者手中端过莲子红枣粥,掀袍坐在床沿,亲自舀粥递到林青玉唇边,见林青玉依旧倔强地紧抿着唇,他心痛如绞,“不上京。”   林青玉想笑,却没有力气,只是终究张开了唇,让温热的粥松了进去。   沈龄悄然站在门口瞧着,一声叹息散开。   难为有情人。   ——   祖屋乃林家先辈未发迹时所住的一间茅草房,坐落在闹市的角落,周遭都是寻常人家。   马车停下时,有不少百姓围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林青玉一心想见林景云,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楚衍想要扶他,他悄然躲过,步履虚浮地走向那虚掩着的破旧木门。   这儿连林府最破落的柴房都比不上,往后却是林青玉和兄长的栖身之所。   林青玉强忍悲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腐朽的木门,可在见到卧床的兄长时双目仍旧痛得一闭。   一眼能望到底的茅草屋内,只见冷硬的木床板上躺着个修长的青年,那青年散着发,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过,亦换了衫,可所受伤势过重,青衫复有鲜血胶着,将浅色木板染出血迹,林青玉呼吸不畅,挪动着铅一般的腿走过去,看见兄长苍白如瓷的脸。   林景云见到他,长卷的睫微颤,骤然看向跟随林青玉进屋的楚衍。   楚衍与他对视,面沉如水,久不言。   “哥,” 林青玉哽咽唤道,他想握兄长的手,可那十指重伤未愈,碰也碰不得,他只得改而跪地攥住兄长染血的衣角,眷恋地注视着林景云,坚决道,“我不要离开你。”   到了此刻,林青玉再是愚笨也明白了兄长的用心——竟是要独自承受这苦难,直至长眠在这破落的茅草屋中。   一想到可能与林景云阴阳两隔,林青玉便被滔天的恐惧淹没。   他死,也要与兄长死在同一个地方。   楚衍深深看着跪在床边的林青玉,仅是几日,林青玉身量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可以吹跑,倘若他强行带林青玉上京,怕是美玉再难全。   “京城多变故,青玉执意留下,恕我未能允诺。” 楚衍看向林景云,在这瞬间,他竟嫉妒起林景云来,有林青玉的生死相随,这世间又有何足以畏惧?   林景云既为失而复得而欣喜,又为前路漫漫而忧心,可林青玉就在眼前,他别无所求,“多谢。”   ——   春末夏初,天气微凉。   林青玉将楚衍送出街头,他二人一言不发并肩走着,可路总会有走尽之时。   “青玉,” 楚衍停下脚步,垂眸看林青玉消瘦的脸颊,目光灼灼,似要将眼前人刻入心底,他努力露出个笑来,如同在起司院那般,道,“散学时,你便是这样送我的。”   林青玉抬起头,楚衍的笑容僵硬,哪还有往日的清朗?   他喃喃说,“不是从前了。”   楚衍的笑愈发冷硬,他沉默半晌,终究难以自抑,伸手搂住了林青玉,未等林青玉挣扎,他抢先道,“经此一别,再难相见,往事幕幕,永记我心。”   林青玉鼻尖猝然一酸,强忍住发热的眼,到底没有伸手推拒。   他曾真心爱慕楚衍,哪怕到了当下,他亦无法坦荡地说一句放下过去,可世事弄人,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之人,总有分道扬镳之时。   楚衍收紧了双臂,却不敢眷恋这最后一刻的温情,他松开林青玉,从沈龄手中接过鼓鼓囊囊的钱袋,塞到林青玉手中,“你兄长伤势严重,这些银钱杯水车薪,但能解你燃眉之急。”   林青玉很想有骨气地把钱袋塞回去,可他已不是昔日风光的林家小少爷,如今身无分文住茅屋,将要面对的是他从未踏足过的贫苦人生,他做不到放弃这些钱财,只是呆滞地颔首,“谢谢。”   楚衍注目许久,眼里暗涌百般情绪,终拂袖而去。   马蹄哒哒哒踩在青石板上,林青玉站在街头,半晌才敢抬头看远离的马车,神情似被抛下的孩童找不到归家的路,无助且茫然。   忽而摸到钱袋里尖锐的一角,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里夹了碎裂一半的玉镯,心口猛地被撕裂般的痛苦,眼一眨,热泪滚滚。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如花春日,我与君长诀。 第48章   作者有话说:可怜兮兮的落魄青鱼。   林青玉顶着各色的眼神往祖屋走,那些目光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冷漠无情,不论是何种,都如同一把把利剑朝林青玉刺去,将他完整的肉身刺成一个不成形的筛子。   他从前最爱出风头,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可如今却被这些压弯了脊梁骨,林青玉几乎不敢把头抬起来,只垂眼看着脚下的路,到最后,在阵阵窃窃私语中,忍不住地小跑起来,仿佛只要他跑得再快些,就可以忽略所有的不怀好意。   到了茅草屋,林青玉脚步一顿,只见门前的木栏上不知何时栓了来福,见他归来,兴奋得直吐舌头,想要朝他奔来,林青玉眼圈一热,跑过去一把将来福抱在怀里,毛绒绒的触感让他生出些许暖意,他深吸一口气,揉着来福的脸,道,“以后要跟着我吃苦了。”   来福乐呵呵地舔着林青玉的手,看不出半点儿的不高兴。   只要有主人在身边,小狗是不怕吃苦的。   林青玉用力抱了下来福,起身推开木门,铺面的干燥气息让他清醒些许,他根本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林景云重伤在身,当务之急是找大夫医治。   他强打起精神,走至床前,看面白如瓷、意识混沌的兄长,低语却坚定道,“哥你别怕,往后换我来照顾你。”   当日一句戏语成了真,如今换林青玉为兄长遮风挡雨。   请来的大夫蓄着花白的胡子,为林景云仔细把脉查看伤口,林青玉在一旁见大夫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急得额头出了汗,终于等到大夫开口。   林景云伤势过重,皮外伤倒是其次,五脏六腑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肺部,大夫诊断林景云肺部有淤水,推测其口鼻曾长时间处于水中导致水漫入肺腑,却又没有及时排出,生了炎症,很是棘手。   林青玉听闻过水刑之类的刑罚,一时之间心脏密密麻麻疼起来,央求大夫定要治疗好林景云。   “林公子的外伤严重,怕是两月都下不了床,但只要细心照料,总有痊愈之时,只是这肺部么,” 大夫面露惭愧之色,“老朽医术不高,只能开些药先服用着,至于能否起效,无法担保。”   林青玉吓得六神无主,缓慢眨眼,“若是未能完全医治.......”   大夫悄然看了昏沉中的林景云一眼,叹道,“怕是活不过而立。”   林青玉如遭雷劈,他几次想开口,却疼得心脏痉挛而只能发出单音,许久,才求道,“不管多少银子,请您一定要医治好兄长。”   大夫摆手,“老朽自当尽力,” 林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看着破旧的茅草屋,略有犹豫,还是说,“林公子所需药材珍贵,您看?”   林青玉从前对钱财全无概念,听闻大夫一说,连忙将楚衍给的钱袋拿出来,往大夫手中塞了十两碎银,哽咽道,“劳烦您了。”   大夫这才频频颔首,开方子离去。   林青玉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大夫前往医馆抓药,努力记住用药剂量,春末的天,热出了一身汗,他这时全心都扑在兄长的伤上,街道上指着他的窃窃私语反而没那么不少受了。   等回了茅草屋,林景云已然醒来。   林青玉连忙走过去,他不敢在兄长面前流露出半分悲切,竭力地挤出个笑,说,“方才我去抓药了,大夫说哥哥伤得虽重,但定能痊愈,” 说到此处,他噎了下,又强忍痛苦,转身抹掉泪,将瓶瓶罐罐的药倒出来,回到床边,“我给你上药。”   林景云只瞧着他,半晌,伸出红肿的手要去抚摸林青玉,林青玉连忙弯下腰,让那沾血的掌贴到自己脸上,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让林青玉安心,他吸吸鼻子,坐下来,打开药盒替林景云上药。   可林青玉自幼被伺候惯了,从未做过伺候别人的事情,一时间手忙脚乱,即使林景云强忍着痛,依旧偶尔发出疼得倒吸气的声音,林青玉恨自己的无用,他多想像从前一半依赖兄长,跟兄长撒娇说自己做不来,可见到兄长一身伤痕,他只能假装坚韧,仔细为兄长涂抹伤处。   只是抹着抹着,他眼里莫名涌出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下去,然后再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手抖地替林景云的双足上药。   林景云疼得五官扭曲,却仍低声安慰,“青玉,你做得很好。”   只这一声,让林青玉最后一道防线都崩溃,他摇着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哥,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无用的草包一个,我,我......”   他抬起泪眼,煞白的脸唯有眼睛是红的,见到兄长布满伤痕的身躯,又强行止住泪水,用力握了握五指,抽泣道,“不过,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林景云只觉身上的痛远不及心口十分之一,他的青玉,分明该是天真率性,何尝要这样怀疑自己,他想再安慰,林青玉已经起身替他拢好衣物,粗粗抹了下脸,看着可怜兮兮,却一脸倔强,“我去买药罐熬药,哥你睡一会。”   林景云即使不想林青玉留下,可如今已到了这境地,亦不免生出自私来,他甚至在暗自庆幸着,林青玉在魏临和楚衍之中选了自己,何其卑劣?   现实根本容不得林青玉的眼泪,他哭得再多,依旧要面对艰难前路。   林青玉一路到了陶瓷铺,却不懂哪些是所需的,那老板是个市侩的商人,知晓林青玉好骗,忽悠着他买了七八个药罐,甚至还加倍收钱,可惜林青玉并不懂市价,见那老板热心肠,心中感激不已,拿了个担子把药罐挑回去,一路自是又不少恶意的眼神,他埋首走着,只觉自己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依稀间听见些谈话声。   “瞧见了没,那就是林小公子。”   “林家犯了事,留他们一条命就是上头开恩了,他算哪门子公子?”   “我就看不惯以前他那草包样儿,仗着有几个臭钱,到处招摇。”   “风水轮流转,他也有今天。”   林家倒后,不仅林景云所作的善事一笔勾销,连带着林青玉曾布施的行径也成为了炫耀。   每一字每一句都往林青玉血肉里扎,叫他无地自容,他强忍羞愤,只得假装听不见这些瞧不起他的话,逃也一般灰溜溜跑回茅草屋。   他不会生火不懂烧柴,可要给林景云熬药,他便得学着这些他从前不会的事情。   林青玉只得悄然看着周围生火的人家,学着他们找火石点燃灶台,再将柴火添进去,可他头一回做这种事,火是烧起来了,却很快灭去,他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狠狠锤着地,恨自己的无能,可除了再继续,别无选择。   好不容易生了火,他将药罐端上去煎,又被浓烟呛得满脸都是灰土,添柴时,那柴里的刺一个不留神就扎进了他的掌心,他看着乌黑手掌的木刺,呆滞了一瞬,咬牙拔出,又继续去看那药。   本该熬出来得有两碗的药,最终倒出来只有一碗,林青玉憋着一口气,把药端去给林景云服下,那药想来是极苦的,林景云皱着眉二话不说喝了。   “哥,药是我自己熬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把碗收好,卖乖一般地把脸凑到兄长裹了布的手心,微蹭。   林景云费力挑起一抹笑,夸他,“青玉自然是聪颖过人。”   得了夸奖,林青玉心满意足,端着碗出去洗,不知不觉天竟已经黑下来。   他筋疲力尽地躲进灶台后的一个小角落,再也忍不住地,捂住嘴偷偷哭了起来。   掌心的刺已经拔出来,可他却觉得疼,他不敢被人发现自己躲起来哭,更不想如林景云担心,连哭出声都不敢,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哭了好一会,怕惹起林景云的怀疑,又草草地抹了脸,起身去打水。   附近有个水井,此时大部分人家都在吃晚饭,林青玉避着人群拿了桶过去,打了水又灰溜溜地离开。   借着月色,他瞧见水面倒映的自己,只是一天,他满脸灰污,头发也散开了,整个人狼狈不堪,眼里一点儿光彩都没有。   容不得他想太多,林青玉拿水洗了脸,又打水给兄长擦拭身体,他身骄肉贵,从未干过活,仅是做完这些,就累得连走路都费劲。   睡前,林景云要林青玉清点楚衍留下的银钱,总共五十两。   他今日给了大夫十两,又被卖陶罐的老板坑了三两,剩下三十七两。   林景云听闻他买药罐便用了三两,本想提醒他被骗,可见到林青玉倦怠的神情,一句苛责的话都不忍说出口,最终只道,“往后支出先过问我。”   林青玉依稀觉得自己又败事了,可身心疲倦,无一丝气力去细想。   他抬脚上了狭小的木板床,钻进与兄长一床的被褥里,汲取这春末的一点暖意,他闻见兄长身上混杂着血腥气的药味,喉头哽塞,眷恋地喊了声哥哥。   林景云强忍着痛将他拥入怀中,两人依偎着,仿佛世间再无任何人能将他们分离。   屋外有风猎猎响,长夜漫漫,不知何时见天明。 第49章   作者有话说:我们青鱼真的长大了。   林青玉金尊玉贵长大,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   简陋的茅草屋总有风灌进来,堵了一角,另外一角又露出来,他再吃不上热腾腾的食物,为了省下林景云的医药费,一日三餐跟着附近的人家到街头的粥铺打虾米粥,粥是稀的,飘着寥寥无几的虾米,入口有股难闻的腥味,胜在便宜。   林青玉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前两日宁愿用冷水充饥也咽不下那粥,但若不进食,他很快就饿得发昏,到了第三日,纵是难以下咽,他也能咕噜一口将粥给吃完。   在生存面前,已由不得林青玉拒绝粗粮。   林景云大多数时候都在发热,他身上的伤口敷了药,但依旧有些发炎,更何况肺腑积水在折磨着他,因此一日中,总有半日在昏沉中度过,林青玉不敢前去打扰他,按照医嘱一日两次给林景云上药和喂药,便坐在茅草屋内发呆。   最难挨的不是这贫苦的日子,而是曹县百姓对他兄弟二人的冷眼。   一朝落魄,没能换来半分同情,反而是落井下石,林青玉不明白,他从前纵是娇惯了些,可从未对任何人存过什么坏心思,为何曾对他百般恭维的百姓要这样对待他?   他更替林景云不值,富贵时,众人将他捧到云端,奉为高高在上的神明,没落时,一个个恨不得将他从高云上拽下来唾骂,好让这浊世的不堪将他玷污。   造神是他们,毁神是他们。   林青玉每每想起那些诋毁兄长的言语,便恨不得冲上去跟他们拼命,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形单影只,还要照顾兄长,只能当作没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把委屈和愤怒咬碎了往肚里咽。   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人会欺负到门前来。   他方替兄长换了药,便听得外头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兄长意识混沌,他不忍喊醒兄长,咬咬牙,决心自己去面对。   从屋内出来,只见茅草屋的门前围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皆有,为首的是一个头绑汗巾的大汉,满脸油光,看着凶神恶煞,林青玉上前去,不安地询问他们要做什么。   大汉瞪着他,吼道,“我们这里不欢迎犯了事的人,你识相的话,早些带着你那病秧子哥哥离开。”   林青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瞬,怒不可遏,“这是我林家祖屋,凭什么不让住?”   “就是不让,” 有人蛮不讲理说,“你们林家以前捞了那么多钱,我就不信,你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要住这条街。”   众人叫嚣起来,纷纷应和。   阳光璀璨,可林青玉却觉得冷,他环视着门前这些大义凛然的 “英雄”,好似自己果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来替天行道,他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又觉得愤怒,纵然一人要面对十来人的质问,心中恐惧,却不愿退让,死死看着他们,扬声道,“我不走。”   来福似感应到了危险,站到林青玉脚边吼叫起来,它曾是那么温顺,如今却为了主人露出自己的犬牙。   “你们看啊,他竟然还要放狗咬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青玉被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大怒,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这些人的面孔忽然变成了吃人的恶鬼般,要将他的骨血都啃食干净,他不懂,人性怎会恶劣至此?   只可惜,欺负弱者是不需要缘由的。   林青玉梗着脖子与他们对峙,他身量单薄,好似下一阵就会倒下去,可兄长就在屋内,他绝不会让这些忘恩负义之人冒犯了兄长,他们不配。   眼见着越闹越凶,有人甚至想上前,林青玉被逼急了,心一狠,抄过放在一旁的镰刀,指向了众人,他面色惨白,眼睛却通红,已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林青玉声音有哭腔,大吼道,“别过来!”   众人被他的神态吓着,也是没想到身骄肉贵的小公子会举刀,一时都不敢上前。   “我不怕你们,大不了一死,但谁敢上来,我一定跟他同归于尽。” 林青玉握着镰刀的手不断地在发抖,他怕极了,其实他不敢杀人,可是他们把他逼到绝路,不这样做,他与兄长再无容身之所。   为了兄长,他会勇敢地与这些人对抗。   “你们......” 正是胶着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怯怯的女声,只见一少女窜了出来,脸上虽是害怕的神色,却还是说了下去,“你们这样欺负人,算什么好汉?”   林青玉怔怔地看着身穿麻布裙的姑娘,那姑娘站在人前,咬了下唇,又说,“林公子从前帮了曹县那么多,你们都忘记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有男人心虚道,“又不是我们求着他......”   “呸!” 一个大娘看不下去了,她提着个菜篮子走了从来,面带不耻,“你们这些大男人要不要脸啊,如今看人家兄弟二人无依无靠就使劲儿欺负人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啊,那街角的算命早告诉我了,你们就是想打探他们还有多少银两,想着占为己有,真真不要脸。”   林青玉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大娘和少女,眼睛一热,未曾想,竟是两个弱女子来护着他。   有了她们,那些个看不下去的老弱妇孺皆站了出来,一人一句纷纷指责围在茅草屋前的大汉,大汉脸色难看,被说得无地自容,到底是他们理亏,又无能地怒骂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离去。   林青玉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地,腿有些发软,眼圈滚烫地望着站出来帮他的年纪各异的女子,哽咽道,“多谢。”   他在书中读,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可今日一遭,才明白圣贤书教给他的不尽是真理,在他落难之时,便只有圣贤书中所言的弱质女流出来相助,那些所谓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谁能比得上眼前明事理的女人?   率先为林青玉说话的姑娘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可能不记得我了,当日在巷口有人对我无礼,是公子替我出头,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林青玉仔细地瞧了她一会,记起去年李家丢失夜明珠大肆搜索时,他确实曾在打手中救下一名女子,他喜道,“我还记得,原来是你。”   “公子叫我小陶即可。” 小陶微微一笑。   林青玉感激至极,“今日多谢小陶姑娘主持公道,我也,也不是什么公子,你唤我青玉吧。”   “我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小陶气道,“我随母搬迁,如今就住在隔壁巷的第三户,公子...... 青玉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林青玉颔首,再三言谢。   与小陶告别后,林青玉推门进屋去,只见林景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眼神有些混沌,见到林青玉,才逐渐清明。   林青玉方才的镇定全是装出来的,见了兄长,漫天的委屈将他席卷,他走至床前,哽声道,“哥,他们,他们欺负我。”   如同儿时受了委屈寻求林景云的庇护。   林景云伸出裹得严实的手,轻轻勾住了林青玉的掌,眼中满是哀伤。   林青玉抽泣着坐下来,哭了小一会儿,反过来安慰兄长,“不过我已经把他们都赶跑了,这世间也并不都是些不讲理的人。”   林景云静默着瞧着林青玉,他忽而很是后悔当日未直接了断自己,好让林青玉没有后路可退随楚衍上京,如今他是废人一个,连自己都护不得,更要林青玉受尽委屈。   他从小捧住手心长大的林青玉,何曾要受这些苦?   林青玉只见兄长眼里蒙上一层水色,心下一惊,嗫嚅道,“哥......”   他从未见过兄长落泪,哪怕是在牢狱受尽折磨时,兄长也是铁骨铮铮,可如今却满脸哀切,林青玉呼吸微滞,鬼使神差地俯下身,颤巍巍地吻住兄长干涩的唇瓣。   林景云震住,不敢置信地微张大了眼。   蜻蜓点水的一吻,林青玉抬起羞红的脸,神色的瞳倒映着林景云惊讶的神色,他轻声说,“哥,我什么都不怕。”   林景云唇微动,半晌,慢慢地露出个浅笑来,像是如愿以偿后的释然。   原来,他的青玉比他要勇敢。   他又有何惧? 第50章   作者有话说:青鱼:看那么多春宫图可算有用了。   楚衍说的不错,五十两银钱着实是杯水车薪。   林景云开始发起了高热,他身上的伤口有些发炎,但归根结底是肺部的炎症导致他高热不退,连着两日,林景云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珍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也仅仅是让林景云看起来好受些,并未有多大的起色。   原剩下的三十多两,也因为购买珍贵药物而所剩无几。   林青玉不得不找寻谋生的法子,他长这样大,从未因钱财而苦恼过,而今,才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看着烧得混混沌沌的兄长,他恨不得受苦的那个是他自己。   给林景云喂了药后,林青玉出门一瞧,来福趴在稻草堆上,本是洁白蓬松的毛染了灰,他无瑕顾及来福,如今连块肉都给不起,心中悲痛,俯身摸着来福的脑袋,来福懵懂地看着他,因着最近伙食只是稀粥,它看起来都不如从前活泼。   “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林青玉缓慢眨眼,摸着手下略显粗糙的毛发,长出一口气,“苦了你。”   来福耷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青玉起身直奔从前常常光顾的话本铺子,前两日他在街上看见路边有些出来摆摊卖字画的书生,他别的不会,还要庆幸这些年林景云对他练字的苛刻要求,如今也让他有一门谋生的技艺。   要林青玉上街摆摊,无异于把他的脸面往地下踩,可若是能挣得兄长的医药费,他那点可笑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如今有谁会愿意花钱去购他的字画,他苦思冥想一夜,决定另辟蹊径,求话本铺子的老板把他的字画隐姓挂卖出去。   想起来简单,求人难,林青玉到话本铺子前踌躇许久,内心几番挣扎,终是咬牙进去。   赵老板一见到他,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给他难堪,但态度亦是很冷淡,林青玉面皮发热,磕磕绊绊地说明来意,不安地等待赵老板的回应,末了,又怕赵老板不同意,连忙道,“不五五分,就是四六分也可以的。”   “林小公子,” 赵老板一时改不过这个称呼,为难道,“我是做小本生意的,你也知晓你现在...... 若是被人发现那字画是你的,我难以跟客人交代啊。”   林青玉也不要什么面子了,语气已经有了哀求的意味,“赵老板,以前我也光顾你不少,你就看在我与是熟识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吧。”   赵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眼睛忽而一亮,“我记得林小公子作画亦很不错?”   林青玉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颔首。   “这样,” 赵老板神神秘秘把林青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替我画些图册吧。”   “什么图册?”   赵老板挤眉弄眼,神情瞧着有些猥琐,“林小公子可曾向我买过不少春宫图啊......”   林青玉被烫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红白交加,结巴道,“我,我不会画。”   “既是不会,那便请回吧。” 赵老板作势要送他出去。   林青玉早已是走投无路,眼见小厮要上来赶他,他想起卧床的兄长,心一狠,“赵老板......”   从话本铺子里出来,林青玉只觉得荒谬,他失魂落魄在路上走着,那赵老板说得什么利润可观,不愁客人云云,他左耳入右耳出,半晌,苦笑着摇头。   他哪里还有得选?   兄长要他练字作画,是希望他虽读不好圣贤书,往后亦能钻研此道,不至于一事无成,谁曾想,他执笔的手,如今却要拿来画不可为人所道的春宫册,倘若被别人发现图册是他画的,指不定又要如何羞辱他。   林青玉悲喜交加回了茅草屋,打起精神为兄长擦拭伤口上的血污,他依恋地蹭了蹭兄长滚烫的额头,深吸一口气,顿觉得自己受的那一点委屈不值一提。   都是谋生的法子,谈什么高低贵贱?   若真有一日被人发觉,顶多是落得个不知羞耻的骂名罢了。   打定主意,那晚林青玉便挑了灯,他不敢让林景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勾当,特地写了几张字摆在旁边,若是林景云问起来,他也可以糊弄过去。   提了画笔才知晓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他一闭眼就想到与楚衍厮混事的各种场面,整个人犹如在油锅里煎炸一般,每画下一笔,都十足的煎熬。   连着画了三个时辰,天光微亮,林青玉疲惫不堪,也已然麻木,他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册收好藏起来,起身替兄长擦药,一夜为睡,他险些扎下去,眼前发了好一会儿昏,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摸林景云的额头,发觉他体温稍降,鼻头一酸,却是因为欣喜而落泪。   替林景云煎上药,林景云就偷偷摸摸拿着一小沓图册出了门,他从前抬头挺胸走路,如今却埋着首,如同做贼一般,生怕别人瞧出他的异常,林青玉甚至幻想着,有人扯开他包裹着春宫册的干布,当街给他治个淫。 乱的罪名。   终于是挨到话本铺子里,赵老板看他的眼神已然变了味,让林青玉浑身不自在,一拿到报酬,他就马不停蹄地离开。   果真如赵老板所言,春宫册利润比之普通字画高上许多,他掂量着手中的碎银,想着接下来一日的伙食有了着落,看见路边卖的烧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已多日不见荤腥,如同饿昏了的狐狸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到烧鸡店,见到那鸡腿的价格,抵得上十个大馒头,又犹豫不前。   老板见他踌躇,吆喝着问他到底要不要?   林青玉紧了紧钱袋,将不断分泌的口水咽下去,猛地摇头转向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五个白面馒头,看都不敢再看烧鸡一眼,揣着馒头快步离开。   到了家门前,却见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拿木棍逗弄来福,林青玉神色紧张地跑过去,大喝道,“你做什么?”   如今他草木皆兵,任何陌生人都无法让他信任。   男人见他来了,丢下木棍,起身说,“这狗是你养的,长得不错。”   林青玉狐疑地看着他。   “是这样的,我家正缺一只看家犬,你若是同意,我想向你买下这狗。”   “我不卖,” 林青玉毫不犹豫地摇头,走到来福前头,戒备地看着男人,“你走吧。”   来福扑腾到林青玉腿上,吐着舌头直哈气,林青玉弯下身子,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喂来福吃,来福叫了声,显然不想吃这面团,但又实在饿得不行,只得耷拉着耳朵把馒头咬进嘴里。   林青玉爱怜地摸了摸来福的脑袋,听见男人惊讶地问,“你就给狗吃馒头?”   一句话像扇了林青玉一巴掌似的,他慌张地抬起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半天说不出话。   男人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但天天给狗吃馒头可不行,你看,这狗都饿坏了。”   林青玉无地自容,他连自己都吃不起肉,谈何给来福肉吃?   “只要你将这狗卖我,我保证,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省得这狗跟着你,也遭罪不是?” 男人循循善诱,俯下身来摸来福的脑袋,看着很是喜爱的模样。   林青玉揣着馒头,如石雕一般看着男人和来福玩耍。   他养了来福半年多,从前各种好吃好喝的供着,把来福养得膘肥体壮,可这些时日,他却只能给来福吃米饭和馒头,连点肉汤都给不得,他不禁怀疑起来,将来福继续养在身边究竟是不是对的决定。   “你想的怎么样了?” 男人抬头看他,再三保证,“我一定好好待这狗。”   林青玉愣愣地看着来福,要他将来福卖了,无异于让他卖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忍心,可要来福继续跟着他吃苦,他更看不起无能的自己。   “我......” 林青玉喉头哽咽,看着皮毛粗糙的来福,眨去眼底的酸涩,“你真能好好待他?”   男人拍拍胸脯,“你信我!”   林青玉张了张唇,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那,那你便牵走吧。”   “当真?” 男人喜出望外。   林青玉看都不敢再看来福一眼,慌乱地点头。   男人掏出二两,要给林青玉,林青玉颤巍巍地接过,唾弃自己,竟用二两就卖了自己亲手养大的 “孩子”。   来福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直到男人拿绳子栓他,他才嗷呜地叫起来。   林青玉心痛如绞,来福的一声声叫唤如同在控诉他,他拿着那二两,手抖个不停。   男人把来福牵到巷口,来福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拼命嚎叫起来,那声音很是凄厉,林青玉转头去看,眼泪刷的一下往下淌。   绳子拿在男人手中,来福却不肯跟着走,拼了命想往林青玉的方向窜,男人用力想要拽走它,它就嗷嗷叫着,像是在问林青玉为何不要自己。   林青玉想起来福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连路都走不稳,被一群小孩儿围在路中欺负,是他和楚衍把来福救走,把小小的白团子养成如今高大的模样。   来福承载的,不仅仅是他和楚衍的回忆,更是他的家人。   他却要亲手把自己的家人给卖了。   林青玉听着那声声地低嗷,心口跟被挖了个窟窿一样,猛地丢了馒头跑到巷口对男人道,“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说着把二两塞回到男人手里。   “你怎么这样,说好了的,出尔反尔。”   不管男人说什么,林青玉都咬定了不再卖,牵着来福往茅草屋走。   来福一回来,就兴奋地直往林青玉身上扑,林青玉忍着泪抱住来福,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会吃上肉的,我一定,让你吃上肉。”   他重新把来福安置在门前,走进屋里,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兄长,无声大哭起来,“哥哥,我方才,险些不要来福了,” 他绝望地扑到兄长床前,不敢哭得太大声惊醒兄长,喃喃道,“好辛苦,哥哥,我好辛苦啊......”   无人可为他承受这痛,唯他细细品尝。 第51章   第十日,林景云的烧终于退了下去,林青玉只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了。   这短短几日,林青玉度日如年,既要忧心兄长的伤口,又要烦恼两日的生计,再不复从前光鲜亮丽,穿粗布吃粗粮,连气性都被磨灭得几乎没有,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景云的伤口不再发炎,甚至有了愈合的迹象,这是好兆头,林青玉替兄长掩好衣袍,为免林景云烦忧,他主动提起谋生之事,只道自己隐姓埋名在卖字画,幸而买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颇为赏识,给的报酬足够丰厚。   “如此便好,” 林青玉说得恳切,林景云不疑有他,笑道,“我们青玉也能养家糊口了。”   林青玉面皮一热,倒是有几分以前的模样,谦虚道,“哪里哪里。”   话落微怔,他勉强笑了笑,给兄长喂完药,起身拿着画好的春宫册出门。   这是他画图册的第六日,不知为何,从第三日开始,报酬便比前几日多了好几倍,问了赵老板,赵老板神秘告知,说是有位客人各位赏识林青玉的笔墨,这才多付了银钱。   虽画春宫册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但不得不说,这多出来的报酬,实在给了林青玉喘息的空隙,至少不再需要烦忧兄长的药费,因此他心中还是多少感激那位不知名的客人。   林青玉如今在路上行走,虽还是不能坦然地面对那些打量他的目光,但已然自在许多,这十日,比之这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生活的困苦才真是让他吃足了苦头。   绕过热闹的巷口,林青玉抬眼一瞧,见一户人家门前很是热闹,左右有两个随从,正护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那孩童好生嚣张,竟是以人当坐骑,坐在奴仆打扮的人背上,以手为鞭,把奴仆的背拍的啪啪响,奴仆垂着脑袋,被当作畜生一般跪行,看着很是可怜。   林青玉不由得皱眉,若换在从前,他定要跳出来呵斥,可现今他自身难保,哪敢再出头,他只得当作没看见,闷头往前走,只是走得近了,他不经意抬头一看,瞥见小孩儿底下骑着的奴仆的侧脸,震在原地。   一个再是熟悉不过的人名已从他口中蹦出来,“元宝......”   灰衣少年猛然抬起头,憨厚的脸对上林青玉的眼,林青玉双目闪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小孩扯了下来,怒斥道,“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小孩被他扯得踉跄一下,随从连忙上前扶住,一人上前推搡林青玉,恶声恶气说,“你竟敢推我家公子,活得不耐烦了?”   林青玉双目赤红,质问道,“难道是公子,就可以不把人当人吗?”   那是元宝,是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元宝啊!   随从闻言就想拽林青玉,元宝连忙扑上来挡在林青玉面前,低顺说,“别动气,我还给小公子当马骑。”   那小孩趾高气昂瞪着林青玉,“你是谁,我骑我的马,关你什么事?”   林青玉胸口翻腾着怒火,声音都在抖,“你......”   元宝连连握住林青玉的手,“奴才没事,小公子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做什么都行。”   “元宝......” 林青玉眼眶发烫,不敢置信低看着眼前人。   他多想冲上去跟那蛮不讲理的小孩理论,可元宝一语惊醒梦中人,提醒他,元宝已经不是他的小厮,而是别家的奴仆,他抑制住滔天怒气,斥责道,“你这小儿,好生跋扈,可曾读过书,书中讲要以礼待人,你做到了吗?”   那小孩瞪圆了眼,气鼓鼓道,“我爹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   林青玉还想说,元宝眼里尽是哀求,他再多的话只能咽下去。   他救不了元宝,再逞口舌之快只会让元宝陷入两难之地。   “小公子,可否让奴才与他说两句话,奴才一定继续给你当马骑。” 元宝咧嘴谄媚笑着。   那小孩哼了声,“说完立刻滚回来。”   林青玉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撕碎这欺侮元宝的无知小儿,可他咬得牙都酸了,却不敢贸贸然上前,直到元宝将他拉到一旁,他才哽咽唤,“元宝,你......”   元宝眼里都是泪,伸手抹掉了,他上下瞧着林青玉,欣慰道,“公子没事就好,奴才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他那么对你,” 林青玉握紧了拳,满目哀伤,“元宝,我对不住你。”   信誓旦旦要为元宝剔除奴籍的话还清晰可闻,转眼一般,元宝已不再是他的随从,他连自个都养不活,曾放下的豪言又如何兑现?   林青玉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公子别说这样的话,能再见公子,奴才已经很高兴了,” 元宝抽泣着,“奴才一个男人,吃点苦算不得什么,只是,只是徐姐儿......”   林青玉攥住元宝的袖子,急道,“徐姐儿如何?”   元宝哀道,“她被卖到红菱阁去了。”   林青玉眼前骤然发黑,红菱阁是曹县有名的烟花之地,被卖到那里的女子,苦不堪言,他双唇颤抖,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抓了元宝的袖子,连呼吸都困难。   儿时的玩伴,一个被卖做奴仆,一个沦落青楼,偏偏他曾答应过二人定要为他们除去奴籍,二人欢天喜地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林青玉怎能不怨自己?   “小狗子,小狗子!” 那嚣张跋扈的小孩儿大声喊道。   林青玉眼里都是冷意,猝然看向元宝。   元宝强忍屈辱,咧嘴一笑,“一个名字而已,奴才不在意的。”   林青玉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坚定道,“我会为你赎身,等着我。”   元宝哪能不清楚林青玉此时的境地,明知不可能,还是感动道,“多谢公子。”   昔日主仆依依作别,林青玉不敢再看,逃也一般地离去,仿佛还能听见身后嬉笑怒骂声。   到了赵老板那里,他还难以回神。   赵老板将十两放在他掌心时,他才不解地抬起眼,“这是?”   换做从前,林青玉挥金如土,区区十两算得了什么,可现下他知晓了,十两对于贫苦人家而言,乃一月甚至两月的开支,这两日他拿的都是碎银,赵老板突然给他这么一大笔钱,他反而不安起来。   “青玉,” 赵老板已经改了称呼,拍拍他的肩,“你可有福气了,赏识你的客人指定要见你一面,若你肯去,莫说十两,定有更多的好处等着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十两银子拿在手心,林青玉怎么都舍不得再送回去,他为难道,“可是,倘若被他知晓我是谁......”   何况他画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图册,要他站于人前,着实难堪。   “不要紧的,” 赵老板望着林青玉秀丽的脸,促狭道,“青玉长得一副好容貌,纵是知晓,那客人也不会怪罪的。”   林青玉听不出赵老板话中的深意,一时犹豫,又想到元宝和徐姐儿,做了决定,咬牙道,“那就有劳赵老板为我引见。”   赵老板笑得眼尾皱纹都生起,“明日这个时辰,你过来,我带你去。”   林青玉胡乱应了,拿着十两银钱出了铺子。   回到家中,竟见到兄长坐着,心神大乱,连忙奔过去,“哥,大夫说你要卧床......”   林景云露出个苍白的笑,闻言拍拍他的手,“躺得浑身酸痛,坐一会也无妨。”   林青玉见他精神不错,也就不再执着,他本想将遇见元宝之事说出来,可想到不过平添兄长的烦忧后,又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下去,抬手将兄长垂下来的发塞到耳后,挑了喜事讲,“赵老板说有位客人很是赏识我的字,多亏从前兄长日日盯着我练字呢。”   想起过往,林景云不免轻笑,“那时你还嚷嚷着不肯学。”   “是我不学无术,” 林青玉卖乖地依偎在兄长身边,“不过我现下也不是一事无成。”   林景云宽慰道,“你确是成长了不少。”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屋里一时安逸,林青玉侧目便能见到兄长苍白的脸色,如若是他受伤,兄长定也会不顾一切照料他,把所有的苦难往肚子里吞吧,毕竟这些年兄长都是一人扛过来的。   他看得出神,直到林景云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来不及收敛眼中的哀伤,急于寻求安慰,脱口而出,“哥,亲亲我吧。”   话落,皆是一怔。   患难之际,他二人的情意已然超脱生与死,不拘泥于兄弟情与寻常情爱。   是生死相随,是至死不渝。   林景云眼里情绪如月明、如海深,他用包裹着纱布的手捧住林青玉的脸,闭眼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间,林青玉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抱住兄长的腰腹,深深贴了上去,感知兄长带给他的情与热,恨不得融化在这粘腻的深吻里。 第52章   作者有话说:贺当家:有钱真好。 (应该能理解贺棠当时不相助吧,打个比方,八字没一撇的暧昧对象家里犯了超级大事,一般人都不会冒险出手。   天光乍亮,林青玉便醒来了,为了多画些图册,他如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起身时头晕目眩,熬过一阵的不适后,连忙赶早去买稀粥。   去得晚了,那粥顶多算是飘着米粒的汤水,他只得跟着众人挤着去抢那一口稠粥。   给兄长换完药,又安顿好来福,就到了跟赵老板约定的时间。   林青玉把图册都卷起收好,目光放到了一旁上了年头的木匣上,悄然拉开,里头放着的俨然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那支他本来打算用作迎娶楚衍的并蒂红莲步摇,当日他随身将这步摇带在身上,冥冥之中也留下了一点念想,哪怕再贫苦,也未动过典当的心思,可昨日知晓了元宝和徐姐儿的遭遇,他便动摇了。   没什么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林青玉去见那客人,其实也有自己的打量,客人若真是赏识他,他便求得客人预支报酬,或许能筹得元宝和徐姐儿的赎身钱,如若钱数还不够,就当了步摇凑数。   打定主意,林青玉拿着图册出门去。   赵老板已在等着他,态度很是殷勤,弄得林青玉忐忑不安。   去往客人府邸时,林青玉一颗心七上八下,他画的图册露骨又淫。 靡,非到必要,他绝不想让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要是父母亲泉下知晓他在做这些勾当,怕是要气他为家门蒙羞,林青玉思绪混沌,直到站在一座阔气的大宅门前,才有了实感。   他忽而生怯,拉住赵老板,局促道,“客人究竟是谁?”   赵老板显然很是想巴结那尊客,不给林青玉半点后悔的机会,就拉着他去叩门。   事已至此,林青玉怕得罪出手阔绰的客人,也不好再做逃兵,只能忐忑地由开门的小厮迎进府里去。   曹县富贵人家不多,除去当日辉煌的林府,除外几家林青玉皆打过交道,可这座大宅,入眼皆奢华精致,单是栽在院中那颗红杉树就价值白银百两,更别提其余装潢,檐下彩绘、入厅屏风,每一处都是大手笔,可林青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却想不出这座宅子的主人会是谁,因此也对客人的身份有所好奇。   小厮没让赵老板跟着进去,他一路跟着,实则没有太多欣赏美景的心思,握着图册的手微微出了汗,心中也越发不安起来。   来到一处院子前,小厮让他自个进去。   林青玉虽觉得不妥,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宅子,略一犹豫,还是抬步前往。   他有些紧张,走得极慢,正是走到院中,几步开外的内室施施然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醒目的青莲紫锦袍,腰系鹿皮扣带,佩玉环,说不出的风流俊雅,伴随着他走动,带点戏谑的清亮音色响起,“青玉,多日不见,可曾记得我啊?”   林青玉迎着日光看清站在门前之人,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正注视着他,他怔在原地,惊讶地喊出来人的名字,“贺棠。”   竟是贺棠。   贺棠上下打量着林青玉,微微蹙眉,虽下属来报,如今林家兄弟过得极为落魄,但亲眼见到当日身骄肉贵的富家公子如今却穿着廉价粗布,仍旧觉得可惜可叹。   林家出事后,他确派人打探,也意欲援助,可兹事体大,要治林家的是当今圣上,连世子都束手无策,他一介商流,更是莫妄想翻天,犯不着去淌浑水。   而后听闻林家兄弟保住性命,又待一切尘埃落定,贺棠才有意出手。   他不觉得自己这般做有何不对,他与林家非亲非故,即使对林景云有那么一点儿旖旎心思,也并不足以令他被风月冲昏头脑,将贺家置于不顾之地。   为商者,重利益,识大局,亘古不变的真理。   贺棠站在台阶上,垂眸看面色发白的林青玉,又把目光落在林青玉手中的图册上,挑唇笑道,“这几日,我夜夜伴着青玉的手稿入睡,还愁没有新图册,现下请青玉过府讨教一二,正合我意啊。”   林青玉脸色难看至极,他做梦都没想到,所谓赏识他的客人会是曾与他结怨的贺棠,一时心绪杂陈,更多的是难堪,这点难堪让他多日未曾扬起的脾性又卷土重来,他瞪着贺棠,冷冷说,“贺棠,你我之间不必虚与委蛇,你买我的图册,意欲为何我不管,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你画,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走。   贺棠见他还有点从前骄纵模样,不由摇头轻笑,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奴仆挡住林青玉的去路。   林青玉怒而转身瞪着贺棠,“你这是何意?”   “你既不想谈论春宫图的事,” 他特地将那三字咬得极为暧昧,“那我便与你叙叙旧。”   “我们有什么旧可叙?”   “你当街泼水一事, 我还未向你讨回呢。”   林青玉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贺棠,当日兄长说这贺棠睚眦必报,却没想到真这般小心眼,过了那么久的事情还要计较,他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贺棠,心下竟生怯,往后退了一步,被贺棠紧紧攥住了手腕,一把扯到跟前,林青玉吓得屏住呼吸。   “青玉,” 贺棠的桃花眼里尽是风情,他低声道,“泼水一事,究竟是不是你,你我心知肚明。”   林青玉心虚地眨眨眼,随即豁出去了,“是,是我又怎样,你垂涎我兄长,我只是替兄长出气罢了!”   贺棠微眯眼,打量着因怒意而面皮红润的林青玉,逼近道,“不怎样,只是我这人心眼比针还小,吃不得一点亏,你戏弄我在先,无论过多久,我都会讨回来。”   离得太近,贺棠的气息都喷洒在林青玉脸上,林青玉极为不自在地挣扎起来,他越是挣扎,贺棠就越是加深力度,简直是像猫戏弄老鼠一般在逗弄林青玉,林青玉急得用上两手,却不料,这一动作令他拿不住图册,挣扎间,图册皆掉落在地,露出里头淫。 秽不堪的画面。   林青玉脸色大变,“贺棠!”   贺棠瞥一眼满地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笑得恣意,“你敢画,还不敢让人看吗?”   林青玉被他作弄的态度弄得恼火,眼里闪着小火苗,猝然瞪着贺棠,反击道,“也就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浪荡子喜欢看,看这些东西。”   他越说底气越不足,但又不肯示弱,梗着脖子气喘吁吁。   贺棠坦然承认,“食色性也,我想青玉亦定是饱览群书,才能画得这般栩栩如生,” 他似想到什么,轻佻地朝林青玉脸上吹一口气,“但古话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不介意帮青玉精进画工。”   林青玉脸上蹭的一下滚烫,咬牙切齿骂道,“无耻。”   贺棠戏弄够了,终于好心地放开林青玉,趁着林青玉避之如蛇蝎连忙倒退时说,“别忘了,这几日是谁在买你的画,你再是不愿,也得为景云着想吧。”   提到林景云,林青玉顿住脚步,抬头恨恨地看着贺棠——贺棠确实出手大方,以几倍的价格购入图册,令他不必再忧心医药费,兄长的病情也得到控制,可若他一早知道这客人是贺棠,他绝不会来相见。   但林青玉也没有骨气说一句,我不要你的钱,这小半月的蹉跎,让他明白银钱究竟有多重要,他不为自己,也得为林景云考虑。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咽下不甘,眼里又泛起了红,“你想报那日之怨,尽管来就是,何必,何必这样羞辱我?”   贺棠好笑地瞧着他,“羞辱,你怕是还不知什么才叫羞辱?” 顿了顿,复往前,见林青玉又要退,喝道,“站着不准动。”   林青玉吓得一抖,竭力控制想要逃离的脚步,贺棠来到他跟前,细细打量着他,眼里流光溢彩,瞧得人心发慌。   “其实我很是心疼你如今境地,也有心帮你,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贺棠音色低低,似在蛊惑。   林青玉嗫嚅问,“什么?”   “这几夜我观摩你画的图册,越看,越觉得......”   “觉得什么?” 林青玉气都不敢出。   贺棠抬眸,眼底晦暗不明,几乎贴着林青玉的耳朵说话,“那春宫图上的少年,与青玉很是相似啊。”   林青玉大惊失色,猛然推开贺棠,瞪大了眼。   贺棠作弄成功,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欣赏林青玉羞恼的神情,道,“倘若你愿意做那春宫图上的一角,我定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林青玉脑袋里轰的一声,怒斥,“你不要脸。”   贺棠轻笑道,“这才是羞辱,你可讨教了?   林青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咬紧了牙,二话不说转身要走。   贺棠喊他,“报酬不要了?”   林青玉脚步一顿,一个钱袋丢了过来,他下意识去接过,沉甸甸的,抬眼见到贺棠似笑非笑的俊脸,他恨不得把这钱袋砸过去,但最终只是忍着羞恼,攥紧钱袋匆匆离去,他知晓贺棠定会看不起自己,可没有这钱,兄长的医药费......   林青玉眼圈发热,生生咽下苦楚,一再告诉自己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贺棠目送那纤瘦身影远离,慢慢收了脸上的笑,低声唤来守在外头的下属,“找人盯着,一有不测,即刻通知我。”   他垂眸看满地的春宫图,想到张牙舞爪的林青玉,顿觉有趣。 第53章   作者有话说:嗯嗯嗯!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憋回满腹的委屈,推开门,见到卧床的林景云,挤出个笑脸,道,“哥,我回来了。”   林景云身上的伤口正在慢慢的愈合,但也只不过好了个两三成,想要能下地行走,还需上月的时光,如若忽略他肺部的损伤,他其实是有在一日日好起来的。   现下他靠在壁上,正在出神,听见林青玉的声音,才露出个浅笑。   林青玉一见到兄长,神情微变,他如今要抗下所有,但在兄长面前还是未能完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只得假装转身去倒水,咕噜噜灌了一大杯凉水才勉强好受些许。   又是百无聊赖的一日,林青玉提不起心思作画,便与兄长坐在床上聊天,直到夜幕降临。   白日来福是栓在门外的,但夜里林青玉不舍得让他自己在外头,起身去把它牵进屋,将他安顿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来福在稻草上打了会滚,缠着林青玉跟自己玩儿,林青玉心情郁闷,强打精神逗了来福一会,无声叹气。   他不由得想起元宝和徐姐儿,他绝开不了口跟贺棠预支报酬,只得将主意打在了母亲留下的步摇上。   打开匣子,并蒂红莲步摇在烛光里散发着红润的光泽,这步摇虽不是极为珍贵之物,但做工精巧,想来能典当个三十两,可要替元宝和徐姐儿赎身,区区三十两又如何足够?   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他却连这都守不住,林青玉握紧步摇,压下胸口的酸楚,只觉前路灰暗,看不见尽头。   “青玉,” 兄长温润音色于身后响起,“回过身来。”   林青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澎湃情绪顿如山海崩塌,他用力地咬着唇,慢慢摇头。   他已经不是受了委屈只会寻求安慰的天真少年,更不愿兄长为他忧心。   “你不过来,是要我下床去吗?”   林青玉随即心急地转过身,颤道,“哥......”   他将步摇握在心口的位置,眼里盘旋着泪,秀美的脸上皆是无助和苦楚,肩膀微微发着抖,看起来就像只雨中淋雨的小狗,很是遭人心疼。   林景云是看着林青玉长大了,怎会发现他这两日的不对劲,他不问,不代表他不知,可今夜见林青玉更是反常,他终究无法视若无睹,纵然他此刻身子虚弱,但神情却依旧如同从前的林景云那般温润包容,他朝林青玉招招手。   林青玉再也忍不住地扑向兄长的怀抱,他搂住兄长的腰,却又怕弄疼林景云身上的伤,只能虚靠着,可仅是这样,也给予了他莫大的安慰,林青玉抽抽嗒嗒地哭,“哥,我见到元宝和徐姐儿了,他们,他们很不好。”   林景云抚摸着林青玉的背脊,闭眼,“是林家对不住他们。”   林青玉怕兄长怪责自己,连连摇头,抬起泪眼,哽咽道,“我想当了娘的步摇,给他们赎身,娘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 林景云爱怜地轻抚去林青玉脸上的泪水,摸了一手的温热,“青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是,” 林青玉胡乱摇头,多日累积的委屈倾巢而出,他趴在兄长怀中,音色颤抖,“我什么都不会。”   他连谋生都是见不得人的,若是兄长知晓他的银钱从何而来,定也会觉得他没骨气。   林景云轻叹,缓缓拍着他的背。   林青玉陷入莫大的哀伤里,这半月来,他无时不刻在提醒自己要撑下去,可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却遥遥见不到头,他把步摇举给林景云看,眼里闪着莫名的光,“娘说,这步摇是给我定亲用的,我本来,是要给楚衍的......”   林景云心神微动,瞧进林青玉哀伤的眼里,轻声道,“你忘不了他。”   林青玉一怔,脸色迷茫,半晌,才颓然苦笑说,“忘不了又如何,我再也不会见他了,哥,” 他眼里的迷雾渐渐散去,忽而汇聚成一小簇火苗般,“我只有你,我不要和你分开。”   林景云觉得此时的林青玉有些异常,该是这段时日已将他逼到了尽头,但他还是顺着林青玉的话往下说,“我们自然不会分开。”   林青玉吸了吸鼻子,握住林景云仍缠着薄纱的手,继而将步摇放了上去,林景云不解地看着他,他亦回看,张开红润的唇,道,“哥替我戴上吧。”   林景云讶然,“青玉?”   拿着步摇的手在微微发抖。   “哥,我不要跟你做兄弟,” 林青玉眼里淌下滚滚热泪,他咬了咬牙,扯出一个笑容,“我们结为连理,死后葬在同一块墓地,永不分离。”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让林景云出了一身薄汗,他不顾掌心的痛,用力握紧了步摇,红莲的棱角微微陷入肉里,他想起那日,他抑制不住情愫吻了林青玉,林青玉受惊后所说的八个——有违伦常,天理不容。   字字醍醐灌顶,痛彻心扉。   林景云心潮涌动,他与林青玉离得这样近,呼吸都缠在一起,他从未有过一刻这样紧张与恐惧,怕这是他做的一个荒唐梦,怕这是林青玉受挫后的一时兴起,林景云咬紧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 林青玉的笑容微微抖着,眼里却尽是光彩,他掷地有声道,“我要与哥哥做夫妻。”   林景云心脏如同被棒槌狠狠一敲,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我血脉相连,你不怕世俗目光,流言蜚语吗?”   “我不怕。”   “你亦不怕有违伦常,天理不容吗?”   “我不怕。”   两人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越说越快,越答越响。   “那你不怕兄弟相亲,天打雷劈吗?   林青玉扬声哭道,“我不怕,伦常与我无关,天公要处罚尽管放马过来,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与哥哥永生永世至死不渝。”   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回荡在二人的耳边。   林景云闭了闭眼,莫大的狂喜让他身躯微微发抖,他深深注视着林青玉,半晌,浅笑道,“我亦不惧。”   他抬手,颤巍巍将并蒂红莲步摇插入墨黑发髻中。   林青玉满脸泪痕,晃了晃脑袋,“好看吗?”   “青玉怎样都好看。”   话毕,林景云捧住林青玉的脸,堵住那被泪沾湿了的唇,细细吮吸起来。   林青玉急切地回应着,他跨坐在兄长身上,慢慢将兄长按回床榻躺好,趴在兄长身上索吻,热吻如潮,掀起千层浪。   ——   红浪翻腾,随着动作,步摇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省略一千字)   ——   “青玉,唤我。” 林景云双目情动,一片赤红。   林青玉饱含哭腔,“哥哥......”   “再唤。”   “哥,哥哥......”   道德与伦常,于生死面前微不足道。   林青玉所要的,不过俗世中最后一点依靠,而林景云,是他在这浑浊人世间受尽委屈时唯一的避风港,是情、是欲、是爱,纠纠缠缠,无需分清。 第54章   一夜放纵过后,林景云的伤口又有血丝沁出,林青玉急得给他上药,他却满不在乎,只目光盈盈如月望着林青玉,把林青玉看得满脸通红呼吸不畅。   林青玉不敢和兄长对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兄长如此的亲密无间,但纵然是有违伦常,他亦无畏无惧,甘之如饴。   两人在床上温存一番,林青玉才依依不舍起身,今日他打算去当铺将并蒂红莲步摇典当了,再去红菱阁找徐姐儿,哪怕是有一丝可能,他也要先把徐姐儿解救出苦海。   一路到了当铺,那精明的老板端详一番,只开出了二十五两的价格,说是这步摇款式已经过气,即使是其它当铺也最多只能给到这个价格。   林青玉本欲最低能典当个三十两,却不想被压价,不由急切,但他不信邪,又拿着步摇跑了几家当铺,结果竟如那老板所说的一般,当不了一个好价格。   二十五两想要给徐姐儿赎身简直是异想天开,林青玉失魂落魄在街道上游荡着,走投无路之时竟萌发去求贺棠的想法,他不过是受点气,就能让元宝和徐姐儿免于受苦,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呢?   他把步摇收好,一咬牙转身往红菱阁奔去。   正是青天白日时,红菱阁门前清冷,林青玉顶着过往路人的鄙夷目光,敲响了红菱阁的门。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厮模样的人出来,哈欠连天,问林青玉是不是找姑娘。   林青玉连连摆手,“不是,你这儿可有叫徐姐儿的,我能见见她吗?”   “要见我们的姑娘,得拿钱来。” 小厮睨他一眼。   林青玉背僵直着,窘迫道,“多少?”   小厮比出五个手指头,“五两,只见一面,不作陪。”   虽听闻红菱阁是金窝银库,但林青玉还是吓了一跳,心下没底,“我并未带这样多的银钱出门,可否......”   话未说完,那小厮恶狠狠地瞪着他,直接推搡,嫌恶道,“没钱学人喝花酒,滚滚滚,别打扰小爷休息。”   林青玉想与他讲道理,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在外头气得头顶生烟,但也耐不住时不时打量他的路人目光,握着拳不甘地离开。   如今他连徐姐儿的面都见不到,谈何为她赎身,林青玉越想越悲哀,险些在大街上哭出来,但最终只是强忍泪水,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他一到家门口,来福就冲他叫唤,林青玉心烦意乱,自然没有心思陪来福玩耍,企图与来福讲道理,可来福今日不知为何,异常活跃,拼了命地想要往他身上窜,他渐渐招架不住,只得连忙进屋去,嘴里讨饶,“等我歇歇,再陪你玩儿。”   来福的叫声被他隔绝在门外,起初还会用爪子挠两下门,渐渐地,该是累了,叫声弱下来,直到完全没了声响。   林青玉吐出一口浊气,来到林景云床前,只有在兄长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喘息。   林景云只能卧床,终日闲来无事,便翻阅着林青玉给他带的话本,从前他极少看这类书籍,如今闲暇下来,倒也觉得有趣,只是看不多久就会乏困,时常需躺下来歇息,他有心改变与林青玉的现状,可他的身体,他自个清楚,在地玄门手里走过一遭,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他内里耗损得厉害,分不出太多的心神去思绪其它事情,即使林青玉再三宽慰他能痊愈,他心里却知晓,怕是往后日日都离不了药物。   见林青玉游魂般,他便知晓并未能成功替元宝和徐姐儿赎身,林景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张开了双臂把林青玉拥入怀中,不一会儿,就听见林青玉低低的啜泣声。   从前林青玉也爱哭,但那多半参杂了撒娇的意味,如今每一次流泪,皆是因现实苦难而不得不排解,除此之外,林青玉竟也没有能开解自己的法子里,他趴在兄长被草药味裹挟的温暖怀抱里,直至哭湿兄长的衣襟,才勉强觉得好受些许。   林景云轻抚他的背,林青玉抬起湿漉漉的眼,神情脆弱,眼里却闪着异常坚定的光,“哥,我定会救出元宝和徐姐儿。”   “我信你可以。” 林景云轻啄他红润的唇,替他擦去泪痕。   林青玉心下已经有了打算,大不了他真去求贺棠便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被调笑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只要贺棠能替元宝和徐姐儿赎身,他做什么都成。   只是他不打算告诉兄长,那贺棠以往便对兄长有不轨之心,如若以此要挟兄长就范,他定要跟贺棠拼命。   林青玉哭累了,陪着林景云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他便起身去替林景云熬药,整好衣衫,又找出药罐后,林青玉开门出去。   他生了柴火,把药材和水倒入药罐之中,往常做这些时,来福都会在他身边打转,他还怕明火伤着了来福,多次扼令来福不准靠近,但也许是前几日他打算把来福卖了,将来福吓着后,来福便极度的粘人,今日来福不来烦他,倒是有些奇怪了。   林青玉回头往稻草堆看去,见来福趴在稻草堆上,心下微微放松,等到把药罐架好,才往稻草堆走去,笑道,“笨狗,起来吃饭了。”   来福睡得熟,叫不醒也是常有的事情,林青玉起了玩心,蹲下身去揪来福的大耳朵,来福却还是没有反应,他又扬声,“再不起来不给你吃肉汤了,来福,来福!”   几声过后,来福毫无反应,林青玉这才发觉不对劲,他一把将来福的脑袋抬起来,只见来福嘴角处白色的毛发上鲜红一片,分明是中毒的迹象,林青玉眼前一花,连忙将来福抱进怀里,大喊,“来福,醒醒,来福?”   可无论他怎么叫唤,总是热情回应他的来福依旧一动不动。   林青玉心神大乱,颤巍巍伸手去探来福的鼻息,又看向它毫无起伏的腹部,像是被石头当头砸到一般震在原地。   手下的皮毛仍有余温,身躯却略显强硬,就在一个时辰前,来福还活蹦乱跳地往他身上窜,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为何等待他的会是来福的尸体?   林青玉不敢置信,眼里已有泪争先恐后往外爬,他难以接受事实,“不是的,不会的......”   他忽而明白,来福方才为何执意要引起他的注意,莫不是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要求得自己最后一丝的温暖,可他做了什么,他将来福拒之门外,任凭它孤零零地忍受痛苦,直至死去,漫天的愧疚将林青玉淹没,他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叫声,最终如同困兽般悲声痛哭。   他的哭声引得周遭人家频频侧目,林青玉顾不得其它,跌跌撞撞抱着来福起身,目光如火炬般扫射每一个路过人,哭着质问道,“你们容不下我,连一条狗也容不下吗,谁,是谁,你站出来。”   无人回应他,众人如同看着疯子一般看着状态癫狂的林青玉。   屋里的林景云已然听见声响,扬声问,“青玉,何事?”   林青玉哭得不能自己,他抱着来福的尸身,只觉得自己身上被挖下了一块肉,鲜血淋漓,倘若不是因为他,来福不会遭此横祸,更不会被投毒死去。   他想起前几日,还有人要向他买来福,他那时,为何执意要将来福留下,害来福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他深知众人不待见他与兄长,也知有人将不快迁怒到来福身上,但他不懂人心能狠毒至此,要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众人冷漠的、同情的、不解的、不屑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刃朝林青玉刺去,他抱着来福几乎站不稳脚步,再承受不住各色的眼神,踉踉跄跄撞进了屋里,一进入便扑通跪下,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失去了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把脸埋进来福绵软的毛发里,哭得撕心裂肺。   林景云见到此景,不由得缓缓闭眼,他虽怕狗,但来福是例外,这一年他眼睁睁看着来福从幼崽长得高大,从他林家富贵陪伴到他落寞,而今却落得这样的收场,怎能不叫他亦心神俱碎。   林青玉悲哭,抬眼,满目哀伤,他无助地看着林景云,“哥,来福没了,” 继而失声痛哭,“我的来福,来福......”   谁把来福还给他?   在他失意时,再不会有毛茸茸的脑袋送到他手心,他痛苦时,不会有绵软的肚皮摊开讨他欢心。   林景云无声留下两行清泪。   屋内哭声不断,声声悲痛,久久不绝。 第55章   作者有话说:贺棠:我心爱的小狗是你呀,青玉~ (明天因公外出,赶不回来,明天的更新之后补哈)   林青玉用草席把来福的尸身裹了,却迟迟舍不得埋葬。   整一日,他都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无法思考,这短短不到二十日,他经历了家破人亡,从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沦为食不果腹的落魄户,本就是强撑着,早已到了极限,如今连来福都护不住,他流干了泪,明明被林景云抱着,却仍旧觉得浑身冰冷。   他想问在他眼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兄长,为何这俗世容不得他一点好,可就连兄长也无法给他一个答案。   林青玉疲倦地掀了掀眼皮,一想到惨死的来福,心口便拉扯般的痛,他捂住脸,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迷惘之中,整个人了无生气。   可纵是如此,他还得面对这穷苦的生活,他要维持生计,要赚得兄长的医药费,要救出元宝和徐姐儿,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一座座大山,把他的脊梁压垮,林青玉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累过,累得他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玉混混沌沌间听见屋外有声响,他抬了抬眼,怕是有人又来闹事,心生怯意,可他不敢叫兄长看出来,只得慢吞吞地爬下床。   林景云攥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若不想去,便不去。”   林青玉用力地抹了下脸,看似坚韧道,“我无事。”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怯懦与恐惧走向那仿佛会把他吞噬的破旧木门,倘若门外真有人来闹,今日他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木门打开,天光泄入简陋的茅草屋内,刺得林青玉微微闭了眼。   他抬眼去看,璀璨的日光下,张扬的绛色锦袍似燎原之火,来人一张堪称妖孽的脸,桃花眼里没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薄怒和冷意,若说有人能驾驭这惹眼的红袍,林青玉认识的人之中,唯贺棠是也。   林青玉一时怔然,也许是遭受的打击太多,如今在自家屋外见到贺棠竟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飘忽感。   贺棠自然也注意到了林青玉的异常,两个时辰前,下属来报林青玉养的狗被毒死了,而这段时间接近茅草屋的人只有两个男人,只要稍一排查,便很快能找出下毒者。   他亲自抓了人来见林青玉,本是存了点要林青玉感恩戴德的心思,但此时见到原先写满生气的脸一片灰败,连眼睛都无了光彩,不由拧了拧英挺的眉,那点旖旎心情顿烟消云散,他抿了薄唇,一把将男人提溜到林青玉面前,音色冷厉,“青玉,我把下毒者给你抓来了,随你处置。”   林青玉涣散的眼神在听见贺棠这话时渐渐聚焦,他茫然地看看贺棠,不知贺棠为何要出手帮自己,但杀害来福之人就在眼前,他顾不得想太多,一双眼猛地盯住脚下求饶之人,恨不得把他杀之后快。   他认得这个男人,上回来闹事的人之中就有他,没想到过了这些天,仍是死性不改,林青玉难言悲愤,握紧了拳,骤然冲上去拎住男人的衣领,质问,“为什么?”   男人最是欺软怕硬,有贺棠给林青玉出头,他凸出的眼球里尽是惧色,求饶道,“林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一时糊涂......”   林青玉狠狠把他掼到栏杆上,面色少见的狰狞,“我问你为什么,说啊!”   “我,我只是......”   “只是因为看不惯我,就要毒死我的狗,是吗?” 林青玉哭得红肿的眼一片悲凄。   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但显然是默认了,林青玉骤然脱力,咬着牙,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哭着大笑出来,笑声怪异,已然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喊,他指了指男人,又指了指自己,“原是因为我,来福是因我而死.......”   贺棠眉头皱得愈紧,一脚踹翻男人,握住林青玉瘦削的肩头,嗤道,“你不去问责行凶者,反而自怨自艾起来,林青玉,你莫不是疯了吧?”   林青玉视线模糊,他哭得不能自己,哪怕眼前是不受他信任的贺棠,他还是难掩一吐痛楚的欲望,他低吼道,“要不是我因一己之私将来福留在身边,他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贺棠,我便没错吗,我没错吗?”   贺棠记忆中的林青玉如同刚出生的小兽般,总是精力旺盛,即使吃瘪也会想方设法讨回来,哪向现在如此脆弱,他本是想出言讥讽,但见到林青玉的泪水,难听的话到嘴变成,“你当然没错,谁说你有错,振作些,我为你做主。”   林青玉仿佛听不懂贺棠的话,眨眼看着贺棠。   贺棠吩咐道,“送官去,就说他毒了我心爱的小狗,让陈大人好生招待。”   男人哭喊着求饶被押走了。   贺棠挑眉,有几分自得,“这样你可满意了?”   林青玉这才有几分清明,他挣脱贺棠的手,戒备地看着贺棠,因哭得久了,讲话黏糊糊的,“你为什么帮我?”   贺棠笑得风雅,目光在林青玉被泪水浸润的脸上转了转,意欲不明道,“自然是因为......”   屋内传来声响,林青玉猛然想到什么,脸色巨变,“你不会还妄想我哥哥吧?”   贺棠想到林景云那张芙蓉面,没有即刻反驳,挑了个笑,又恢复了风流模样。   “你别肖想了,” 林青玉咬了咬牙,挡住木门,“我不会让你接近哥哥的。”   贺棠啧了一声,“我才帮了你,你就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恩人?”   林青玉被他说得一愣,贺棠已然推开他的手,直接往屋内走,林青玉拦他不及,只得紧张地跟进去。   贺棠凝眉打量着破落的屋内,又把目光落在床榻上满脸病容的林景云,收了笑,“景云,你消瘦许多。”   分别几月,物是人非。   林景云坦然一笑,“我便听得是你的声音,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贺棠正经道,“此次前来,我打算将你与青玉接到我府中就住,相识一场,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林青玉挡在林景云面前,他总觉得贺棠对兄长不怀好意,未等兄长开口,他急道,“不必。”   贺棠悄然朝林青玉眨眨眼,随即一本正经分析利弊,“你二人在此难免受人指指点点,我猜他们不是头一回针对你们,再待下去,怕是有心人会做出更歹毒之事。”   林青玉想到来福,不禁黯然。   “青玉,我知晓你对我有误会,但景云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已在府中请了北阳镇最好的大夫,你也想景云早些痊愈吧。”   他这番话着实说到了林青玉的痛点,林青玉面色挣扎,听得兄长道,“我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不劳......”   林青玉打断林景云的话,“多谢贺当家。”   兄长的病症再拖不得,他不敢赌,且替林景云看病的大夫说得活不过而立的话,犹如噩梦日日缠身,倘若能为兄长寻得良医良药,就是刀山火海他也闯得,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贺府。   贺棠眼里有惊喜,当即不让他二人反悔,“如此便说定了,我现下就叫马车,我们即刻启程去北阳镇。”   林青玉惊道,“这样快?”   贺棠笑着,说得情真意切,“再拖一日,景云便多受一日折磨,我心不忍。”   林青玉抿唇,转身对兄长说,“哥,我们去吧,” 他为不让林景云觉得自己不情愿,故意装作难以启齿道,“我,我实在是累了......”   就算兄长以为自己是贪图享受之人也无妨,他只要兄长如同从前那边身体健朗。   林景云深深看着他,心下早已猜出林青玉的算计,但沉默半晌,还是颔首。   他亦不愿林青玉再吃苦,倘若贺棠仍对他有意,他自当周旋便是。   启程前,林青玉把贺棠叫到屋外去,故作凶狠威胁,“你敢对我哥哥不敬,我一定不放过你。”   这才是林青玉,贺棠勾住林青玉的肩头,“谨遵青玉教诲,只是......”   “只是如何?”   贺棠睨着林青玉白皙的脸颊,笑得恣意风流,“青玉不妨告诉我,你新一册的春宫图画到哪儿了?”   林青玉怒目而视,狠狠挣开贺棠的手,慌张地往屋里走,“无耻!” 又转过头,压低声音,“你若敢告诉我哥哥,我跟你没完。”   贺棠拉成了音啊了声,含笑注视着林青玉落荒而逃的身影,眼眸神色渐深。 第56章   作者有话说:补昨天的(我真勤劳啊!)   抵达北阳镇时天色已渐暗,林景云一路都靠在林青玉身上,因着担心兄长的伤,林青玉就连车厢内贺棠偶尔传来都灼灼目光都能忽略。   他把兄长圈在双臂之间,脸贴着兄长的,一派亲昵的模样,贺棠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影影绰绰的光晕中,林家兄弟一个浓艳似芙蓉,一个精致如栀子,虽都面色苍白,但二人依偎着,着实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贺棠素来爱美人,纵舟车劳顿,有林家兄弟作陪,倒也不无趣。   马车停在一处阔大豪华的府邸前,门前挂着的两盏六面琉璃灯已然点起,穿着长袍的管家和下人掌灯在门前等候贺家家主归来,偌大的街道,唯贺府亮如白昼,彰显其在北阳镇的地位不同。   贺棠率先下了马车,差使下人抬来担架,拉开车门,让林青玉下来。   林青玉自个是背不动兄长的,只得不情不愿地下车去,很快就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上马车将林景云抬下来,放在铺满了软褥和香包的担架上。   管家迎上前来,不必等贺棠发问,便恭敬道,“公子,大夫已在院内等候,膳食也已准备好,是先用膳还是......”   贺棠昂首阔步走着,开口道,“直接去院内。”   管家欸了声,又态度谦卑唤了声林公子,才在前头带路。   林青玉牵挂着兄长,想到兄长的伤病终于可以得以医治,面上难掩喜色,抬眼见到贺棠幽深的目光,连忙垂眸。   林青玉无暇欣赏贺府的奢华,一路稳妥到了贺棠安排的院落,两位大夫已在里头等候,小厮将林景云搀扶到床榻上,林青玉便急道,“有劳两位。”   大夫早已得令,上前去为林景云号脉,林青玉想凑上去瞧,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腕,贺棠将他往后拉拽,他气恼地去瞪,贺棠先发制人道,“且让大夫先替景云好好瞧瞧,你在旁候着吧。”   林青玉也怕自个耽误大夫,只好退到贺棠身边,他牵挂林景云,也不理贺棠依旧握着自己的掌,焦急地伸着脑袋去看床榻上的景象。   林景云颠簸了一路,脸色极为苍白,时不时咳嗽几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林青玉听得心慌,两个大夫面色严肃地为林景云把脉,一时凝眉,一时低声交流,林青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贺棠打量着林青玉的侧脸,因着焦急,林青玉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在烛光下瞧着仿佛晶莹剔透的玉石,他本就知晓林青玉貌美,只是从前虽好看,却都不如此时动人心魄,也许是经过一番打磨,娇气褪去,便显露出愈发动人的容颜来,让他是越看越喜欢。   他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对林景云是,对林青玉亦是,只是眼下他显然对林青玉的兴趣要浓厚许多。   想着,贺棠的掌微微往下移动,握住了林青玉的手。   林青玉目光不曾离开兄长,但掌心传来热度依旧让他错愕,他正想呵斥贺棠松开,大夫起身的动作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夫,如何?” 林青玉往前倾,贺棠自然地松开他的手。   大夫道,“请贺公子随我们到屋外详谈。”   林青玉的心微微往下沉,他注视着面容青白的兄长,俯身替兄长盖好被褥,勉力笑道,“哥哥一路过来,先歇息一会。”   林景云眉眼温柔,想是累极,轻轻颔首便闭了眼。   林青玉起身跟随大夫出门去,贺棠嘱咐,“你二人且实话实说。”   “是,” 大夫作揖道,“病者伤势严重,有几处外伤想是处理不当,出现溃烂之相,但每日两次敷药,两月内便能痊愈,只是......”   林青玉心提起来,十指攥紧,屏息听大夫接下来的话。   “敢问病者之前是否曾长时间处于水中?”   林青玉僵硬地颔首。   “那便是了,病者最棘手的便是肺腑的炎症,以目前的情形看来,病者最需要调理的是这肺腑,本来下十剂猛药尚有回旋之地,可病者外伤内患,下猛药怕是会弄巧成拙,如今只能一日三剂汤药服下,细心调养,以润物之势医治炎症,三月之后,若未有气色,怕是......”   林青玉心下寒凉,颤声道,“求大夫医治我兄长。”   贺棠亦正色道,“愿以百金请圣手尽全力为景云看诊。”   大夫连连拱手道尽力而为。   侍女随着大夫去取所需药材,林青玉伫立在原地,一时无法从悲切中走出来。   贺棠见他神色凄然,也收了调笑之心,“你且放心,我会继续派人寻得良医,定让景云恢复如初。”   林青玉压下酸涩,抬眼看贺棠,他对贺棠有太多偏见,这人花名在外,又觊觎兄长,且戏弄于他,若是可以,他百般不愿打交道,可也是贺棠,在他最走投无路之时伸出援手,他心中有再多的怨气,此时也被诸多感激覆盖,他望着贺棠的桃花眼,由衷道,“贺棠,我替哥哥多谢你救命之恩。”   贺棠眸色微闪,勾唇一笑,又有些不着调了,凑近了说,“答谢恩人有千万种法子,你且好生思量,你有什么可报答我的。”   林青玉缩了下肩膀,舔着干涩的唇,“只要你能救得兄长,我万死不辞。”   “谁要你的命了,” 贺棠捏住林青玉的下颌,轻轻晃了晃,欣赏林青玉失措的神色,笑道,“青玉天资聪颖,定能猜出我要什么。”   林青玉忽而福至心灵,惊怒道,“我哥哥对这样了,你还想对他不敬吗?”   贺棠沉默着,笑意愈深,并未回答林青玉的话。   林青玉挣开他的手往屋内走,他也不再纠缠,吩咐下人将膳食送到院落,这才施施然离去。   林景云已陷入睡梦种,林青玉绞了湿布轻轻为兄长擦拭面部,静下来后,他望着身处的奢华之地,梨花木、白瓷瓶、丝绸帐,画工精巧的梅花屏风、灯火摇曳的落地长灯、价值百两的大家字画,这处院落,无一不精巧,无一不雅致,比之鼎盛的林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个时辰前,他仍身处破落的茅草屋,如今坐在这华奢之地,竟让他恍如处于梦中,仿佛自己仍旧是林府的小公子,可他心里却清如明镜,贺府再如何,他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人罢了。   金屋再好,不是他的他不要,茅屋再破,也是属于他和兄长的避风所。   林青玉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能摒弃这富贵荣华,只求一方安稳。   他握住兄长冰凉的手,把自己的脸贴上去,顿觉心安,低声喃喃道,“哥哥,快些好起来吧,我害怕。”   烛光摇曳,照亮一地情深。 第57章   作者有话说:怎么就卡在这儿呢!   月明清晰,春末初夏,夜里仍有凉意。   林青玉已在贺府住下两日,贺棠奉他和林景云为贵客,府里的奴仆对二人皆是恭敬,一时之间,林青玉竟也感到不自在。   贺棠来看过林景云两回,每每他来,林青玉都如临大敌,怕贺棠趁着兄长病重时做出不轨之事,如同护着鸡崽的母鸡一般守在兄长身旁,一刻不敢分离,幸而贺棠在兄长面前还算举止端正,只是偶尔向林青玉投去的戏谑目光,总让林青玉心生不满。   用过晚膳后,林青玉亲自去小厨房熬制林景云所需的汤药,在兄长的病情上,林青玉极度上心,无论是敷药还是熬药,皆不假手于人。   他在小厨房待了小半个时辰,端着热腾腾的药往院落走。   大夫说汤药要趁热喝下,因此他步履轻快,唯恐过了最佳药效。   临近院落,竟见到贺棠的贴身随从站在院外,林青玉一怔,愈发加快脚步,生怕自个不在,贺棠有所动作。   随从倒没有拦他,他放缓步履,悄然而至内室门前。   里头的谈话声不甚清晰,他屏息去听,也只是听得模糊几个字,但侍候二字钻进他耳里时,林青玉心生警觉,想也不想就迈入内室,只见贺棠正坐在床沿,手放在林景云的手上,林青玉双目怒瞪,大喝道,“你在做什么?”   林景云与贺棠闻声看来。   贺棠收回手,笑道,“我只是看看景云的伤势。”   林青玉哪里会信他所言,端着瓷碗走过去,将托盘放在床边小茶几上,挡在兄长面前,冷声说,“我自会照顾好兄长。”   他拒绝戒备的姿态太过明显,贺棠不悦地皱了皱眉,笑容微冷,“我与景云也是相识一场,你兄长都未曾发话,你替他出什么头。”   林青玉想反驳,手却被林景云拽住,林景云朝他轻轻摇头,“青玉,不得无礼。”   他心中为兄长抱不平,气贺棠趁人之危,但瞥见兄长的病容,又不想惹得兄长为难,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满腹的气恼咽下去。   贺棠睨着他烛光下因怒气而略显粉润的脸,不满骤消却一半,不再和林青玉计较,眼瞳微转,露出个浅笑,“青玉来得正好,我近日得了张字,听闻你写得一手好瘦金,不知可否邀约青玉共赏?”   林青玉方想拒绝,贺棠却意有所指地缓慢眨眼,分明是拿春宫图之事在威胁他。   他咬了下唇,坐在床沿,没好气说,“等兄长喝完药,我再去找你。”   说着,端起瓷碗,一勺一勺地喂给林景云。   换了药后,林景云每日倦怠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本是七窍玲珑心,最擅观察细枝末节,可如今意识总是混混沌沌,一时也未能发觉林青玉和贺棠之间的暗流涌动。   贺棠并未离去,只站在屏风处瞧着眼前景。   在林景云面前的林青玉俨然是不同的,温软如羊羔,似是随时会向林景云袒露自己柔软的肚皮,贺棠看得出神,一时难以将眼前的林青玉与在自己面前骄纵的林青玉重叠起来,他抿了抿唇,愈是如此,他愈是觉得趣味。   该如何让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收起爪子呢?   未等贺棠思量出个所以然,林景云便已喝完了药,林青玉低声道,“哥哥先睡一觉,我去去就回。”   林景云握了握他的手,“去吧。”   等兄长合了眼,林青玉才起身转向贺棠,板着张脸,请贺棠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内室,林青玉将门关严实了,才正眼看贺棠,他不会信贺棠真邀他看字,想来正憋什么坏招,因此语气难免不善,“我人在此,你意欲为何?”   贺棠好整以暇,“青玉随我去躺书房吧。”   林青玉摸不准脾性跳脱的贺棠,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他想敲打贺棠,不要对兄长动坏心思,还是跟着贺棠去了。   一路无话,贺棠心情不错的模样,林青玉脑海里还回荡着在外偷听的侍候二字,心里杂念纷乱,不由得握了握十指。   待到了书房,贺棠将下人都打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青玉不愿在贺棠面前露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贺棠却将门关了,他虚张声势扬声问,“为什么关门?”   “自然是怕青玉的秘事被隔墙耳听去,” 贺棠回身,桃花眼里装载的皆是笑意,“青玉不介意我府中之人知晓你画春宫图之事,倒是无所谓,就怕风言风语会长脚,跑到景云面前就不好了。”   林青玉听他提兄长,原先的那点怯意顿时被薄怒压下去,他瞪着贺棠,“你明明知晓我哥重伤未愈,为何还去打扰他?”   贺棠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这是贺府,我想去哪儿就去哪。”   话虽不错,但听来刺耳,林青玉心里清楚寄人篱下,不好得罪贺棠,可还是没能忍住,气恼道,“那你,你何必在哥哥面前胡说八道?”   贺棠俊雅面容上的笑微敛。   林青玉见他还要装蒜,也不惧被他知晓自己偷听,一股脑说,“我方才在外听得清楚,你对哥哥说什么侍候,我早警告过你,不准再觊觎我哥哥,你不但跑到哥哥面前去说胡话,还抓哥哥的手,确实,我和哥哥如今有求于你,自是要对你心怀感恩,可若是如此,你就借机威胁哥哥与你...... 我绝不同意。”   贺棠的笑容彻底如同落日,消失殆尽。   他确是对林景云说要找下人好生侍候,但林青玉显然是误会了,他深深看着义愤填膺的林青玉,心下生火之余便是觉得好笑。   他和林青玉相识颇浅薄,可寥寥几次独处,莫不是针锋相对,贺棠亦是人中龙凤,向来只有人阿谀奉承他的份,却在林青玉面前屡屡碰壁。   虽林景云也再三推脱他,但那好歹裹了层温润的外皮,只要不撕开,便能维持风平浪静的表面,可林青玉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竖着浑身的刺,只对向他一人。   倘若他不向林青玉讨点什么,岂不是愧对林青玉对他的不敬?   既是要误会,索性便让林青玉误会个够,是林青玉自个送上门来的,怨不得他。   贺棠往前一步,眼里爬上几缕意味深长的笑意,压低了的音色低醇,“你怎知景云不愿?”   林青玉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贺棠。   “你二人如今在我贺府,早不是从前风光的林家公子,” 贺棠步步紧逼,猝然攥住林青玉的手腕,笑得恣意又狂妄,“就是我用强的,以景云如今之态,又能奈我何?”   林青玉满脸惊骇,猜测贺棠居心不良是一回事,真正坐实又是一回事,他顿感怒火中烧,大骂道,“贺棠,你趁人之危,卑鄙无耻!”   贺棠不为他的怒骂而变色,反而愈发凑近了,“我是无耻,你若是高风亮节,不如将这两日景云所用药物结算,自个去挣景云的医药费吧。”   一语踩中林青玉最痛处,林青玉眼眸闪动,咬了咬牙,“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还?” 贺棠眼瞳深邃,嗤笑道,“就凭你画的那几张春宫图,若不是我接济,你以为能卖出个什么好价钱?”   林青玉难堪至极,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疼,眼尾涌起湿意。   贺棠瞥见他发红的眼睛,心下生了几分不忍,但又不想林青玉总是在他面前亮爪子,依旧不改轻视的态度,“林青玉,早在我去林府时,我便告诫过你,对景云,我是势在必得,如今景云重病在榻,是我给予他温室暖衣,是我为他求得良医良药,你呢,你护不了景云,却还在此大放厥词,我若是你,早羞愧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林青玉狠狠推开贺棠,声音染上哭腔,“那又如何,哥哥不喜欢你,你强求只会让哥哥记恨你。”   “我怕什么记恨?” 贺棠轻笑道,“能让景云侍候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林青玉听不得他这样遐想兄长,气得肩头发抖,眼睛通红,可贺棠说得对,他给不了兄长良药,他多想正义凛然地带着兄长离去,可如果离开贺府,兄长的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痊愈。   “贺棠,” 林青玉不得不低头,哽咽道,“哥哥如今重伤未愈,就当我求你,别让他烦心。”   “我是商人,商人最重利,从不做亏本买卖,你好生想想,我救下景云,什么都不求,未免太过虚伪。” 贺棠收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林青玉的脸,低缓说,“青玉可还记得,我曾说你与景云长相有几分相似,现下景云情势不明朗,强人所难显得我太苛刻,但......”   林青玉怔然地看着他。   贺棠慢慢靠近,桃花眼里写满深意,“我愿退而求其次。”   林青玉脑里轰的一声,他望着贺棠,像看着要吞噬自己的洪水猛兽,连连倒退几步,因为过于震惊,心口砰砰砰跳起来。   贺棠睨着他,“你且好生思量,我去探望景云。”   说罢,毫不犹豫转身欲离去。   林青玉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只要让他离开这个屋子,兄长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他下意识地、用力地抓住了贺棠的锦衣。   贺棠在林青玉瞧不见时,微微勾唇,转过身,又是一副冷凝模样,眼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了自己的袖口处。   林青玉被烫着了一半收回手,脑子里如同灌入汹涌海浪,拍打得他头晕目眩。   “青玉,是何意啊?” 贺棠拉成了音,故作不解。   林青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张了张干涩的唇,需得用尽全力才能说出这句话,“我替,我替哥哥,” 他唯恐贺棠反悔,连忙抬起泪湿的眼,忍着屈辱道,“哥哥心性高傲,做不来侍候人的事,我替他......”   贺棠喉结滚动,“替他如何?”   林青玉眼里落下泪,哭出声来,“替他侍候你。”   贺棠一把搂住林青玉的腰,林青玉惊得发抖,他收紧了手臂,如林青玉与自个贴近在一起,音色说不出的旖旎,“不是什么人都能侍候我的,我须得验一验。”   滚烫的气息让林青玉面红耳赤,他如同被网住的鹿,受怕地颤抖眼睫,一字一顿问,“怎么,验?”   贺棠轻轻往他脸上吹气,凑近他耳边,“青玉的腰肢细韧,我好生喜欢,只是隔着衣物看不真切,就有劳青玉把外衫脱去,让我瞧个仔细了。”   一句话,让林青玉浑身血液逆流,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屋内红烛烧得正盛,却抵不过人间滚滚热意。 第58章   作者有话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强制爱啊!   屋内久久未有声响。   林青玉被贺棠抱在怀里,缩着肩膀,眼里弥漫着重重雾气,他垂着的手慢慢握紧了,抬眼撞进贺棠邪佞风流的眼里,呼吸凝滞。   贺棠的掌暧昧地在林青玉瘦韧的腰肢摩挲着,仿佛下一刻就能触摸细腻的肌肤。   林青玉又惊又羞,不敢再看贺棠的眼睛,艰涩道,“贺棠,非要这样吗?”   他攥紧了自个的衣衫,手心已然出了汗。   贺棠退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色红润的林青玉,笑道,“你不愿我也不勉强,那我只好劳烦景云。”   他抓住了林青玉的软肋,就像抓住一只猫的后颈,林青玉瞬间动弹不得。   贺棠也不催促,只站在两步外看林青玉的挣扎,等到林青玉似有退缩之意时,佯装要走,果然,林青玉即刻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粘腻的声音,“我脱。”   他羞得满面绯红,如同摇曳红桃,惹人采撷。   林青玉从未如此羞耻过,他僵直着身躯,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垂着脸,一点儿也不敢抬起来,半晌,终是下定决心,艰难地抬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却如何都下不去手。   “贺棠……” 林青玉怯怯地喊了声,近乎是求饶的语气,“我做不到。”   贺棠眸色深深,“我愿代劳。”   说着上前握住林青玉的衣摆,不容林青玉拒绝,一把扯住他的腰带,用力一解,外衫散开,林青玉惊得低叫,下意识想要往后逃,被贺棠牢牢掌控在掌心。   一只温热的掌探入了他的衣襟,如愿以偿摸到那细腻的腰肢。   林青玉仓惶抬眼,眼皮的晶莹顿时溢了出来,濡湿了脸。   贺棠把他按在墙面,将他圈禁在自己和墙面之间,要林青玉无可逃之地。   林青玉衣襟大开,因为过于惊惧和羞赧,他抖得厉害,眼睫飞快地颤动着,如同扑着羽翼的蝶落入名为贺棠的禁忌园。   贺棠眼里掺杂了许多晦涩的情绪,将林青玉惊慌的神情收入眼底,凑上去亲林青玉泪湿的脸,哑声道,“哭什么,不是你自个要替的吗?”   林青玉哭得更厉害了,他十指攥着自己散落的衣摆,被滔天的羞耻淹没,说不出半个字来。   贺棠爱极了他这不情不愿却又不得屈服的神色,心弦微动,捏住林青玉的下颌,吻了上去。   林青玉眼睛瞪大,离得这样近,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贺棠眼里浓重的侵略性,贺棠的吻很凶,不容林青玉反应,软舌长驱直入,逼迫林青玉与自己深吻。   林青玉呜咽叫着,贺棠充耳不闻,狂风骤雨般地吮吸林青玉柔软的唇瓣,两人的津液交缠在一起,他亲得林青玉嘴角都是晶莹的液体,仿佛要把林青玉吃进肚子里。   林青玉从未被这样粗暴地吻过,脑子里混沌不已,只能徒劳地推拒着。   他觉得自己快被贺棠亲得晕过去了,贺棠竟含住了他的舌头,拖进了自己嘴里吮吸,他舌尖被吸得发麻,控制不住分泌出津液,又咽不下去,流了一嘴的液体。   像是被关进了闷炉里,等到贺棠放开他时,他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张着嘴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   贺棠亦呼吸沉重,却还要问他,“可曾有人这样吃过你?”   他用了吃这个字眼,林青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含泪的眼瞪着贺棠,却像是在撒娇。   贺棠被他看得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往下挪。   他伸手,林青玉躲着,喊他的名字,“贺棠……”   分明是求饶,却激起人想要夺取更多的欲望。   “叫我做什么,” 贺棠凑近他,含糊地说着话,“往后有的是你叫的时候。”   贺棠混迹风月场,想要林青玉缴械投降实在是轻而易举。   (有省略:没上分)   许久,贺棠才帮手软腿软的林青玉拢好衣襟,亲自为林青玉系上腰带,低声道,“明晚,我会差人接你去暖玉楼,你若不来,我就接景云去。”   暖玉楼乃北阳镇赫赫有名的风月之地。   林青玉心里万般不愿,可贺棠总拿林景云来要挟他,他只得闷闷地嗯了声,推开贺棠,抬起哭得红透的眼就要走。   贺棠攥住他,“你就这样出去?”   林青玉抽泣着,没说话。   贺棠把人欺负成这样,心里没有半分愧意,他本就是恶劣之人,这些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又与本家斗个你死我活,没有那么多的怜悯之心。   可唯独对林家兄弟是例外,一来除却容貌外,他确赏识林景云的手段,二来林家骤变,林青玉变得这般可怜兮兮,他瞧着也挺不是滋味的。   想着,贺棠放软神情,拿袖口轻抹林青玉满是泪痕的脸,话语却仍是高高在上的,“好了,你也不必做出如此姿态,我可不想侍候我的人还跟我摆脸色。”   林青玉面色微白,气得发抖,苦于不能得罪贺棠而不敢反驳。   他又不是自愿侍候贺棠的,如何能有好脸色?   贺棠替他擦干净泪痕,才拍拍他的臀,“去吧。”   林青玉握紧了拳,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一路快步走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脑海里充斥的尽是在屋内与贺棠的厮混,面色一时红一时白,等他六神无主抵达与兄长就住的院落前,才勉力收好情绪。   屋里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见到神情安然躺在床榻上的林景云,林青玉顿觉得所有委屈都值得。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慢慢地爬上了床,依偎在兄长身侧,像是找到归巢的雀,安心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景云辗转醒来。   林青玉脑子乱糟糟的,还未睡着,连忙起身倒水,扶着林景云喂了水,见林景云脸色虽仍旧苍白,但精神却比之前清朗,不由欢喜。   他替兄长轻拭去唇边水渍,抿出个笑来,“哥哥这两日感觉如何?”   “除了困倦些,并无大碍。”   “伤口可还疼?”   林景云摇了摇头。   林青玉本该是回偏室去睡,今夜却不愿离开兄长,低声道,“我想和哥哥一块儿睡。”   他二人在祖屋时都是同被而眠,来到贺府后,一人一室,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林景云眼中有喜色,拍拍被褥,示意林青玉躺进来。   林青玉吹熄烛火,钻进了被褥中,兄长手上的药香将他包裹,温暖而令人心安。   他以极度依赖的姿态将脑袋埋进兄长的颈窝,想到方才所发生的事,恨不得向兄长哭诉自己的委屈。   可他不能,若兄长知晓贺棠那样欺辱他,绝不会再接手贺棠的接济,到了那时,兄长的病又该如何?   他绝不会让兄长走向绝路。   林青玉眼角濡湿,急于想要遗忘方才的一切,在漆黑中抬起眸,低声喃道,“哥哥,亲亲我吧。”   他瞧不见兄长的神情,一时又等不来兄长的吻,急得拿唇蹭兄长光洁的下颌,不一会儿,兄长略带药香的唇瓣贴了上来,温柔地吮吸他的唇瓣。   因着林景云终日喝药,这个吻带着些微的苦涩,林青玉闭着眼感受,舌尖颤抖地接受,眼尾不自觉落下泪来,没入鬓角里。   林景云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细雨微风般轻柔,他粘糊地摩挲着林青玉的软唇,情迷意乱。   林青玉仍嫌不够,大着胆子手抓住兄长的手往自个衣襟里探,林景云拿舌 *** 林青玉的唇角,哑声询问,“青玉?”   如今兄长手上的伤已好了许多,不再缠着纱布,只是伤口错落结痂,有些粗糙,激起层层战栗。   “摸摸我,” 林青玉撒着娇,把整个人埋进兄长的怀抱里,带着甜腻的泣音,“哥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林景云呼吸渐渐沉重。   他蜷了蜷手指,未能忍住,轻轻揉搓。   林青玉喟叹一声,与林景云深深拥吻,胸口处传来刺痛,他却有一种诡异的快感,仿佛被兄长打上了烙印,谁都不能再解除。   二人温存好一会儿,林景云才将手收回来,温热仍存留,他抚摸林青玉的脸,察觉到林青玉情绪的异常,轻声细语问,“贺棠与你说什么了吗?”   林青玉怕兄长知晓真相,故作气恼道,“我向来讨厌他罢了。”   林景云捏捏他的脸颊,“等我有所好转,我们就离开。”   林青玉应了声,困顿袭来,含糊道,“那你要快些好……”   屋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青玉终是睡了个好觉。 第59章   作者有话说:嘻嘻,下一章全是破车,这边就不发了哈。   夜幕渐渐将北阳镇笼罩,街道的行人逐渐归家,唯有暖香销魂处,一改白日的清冷,鬓香亦影,马驰车骤,凭栏处,美人花下败,盈尺腰杨柳。   林青玉方下马车,一股扑鼻香便熏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几个小倌看他模样俊俏,步履摇曳地走上前来,围着他打转,尽是些公子风姿绰约,貌比潘安等赞誉字眼,林青玉何曾见过这架势,吓得就要跑。   守在暖玉阁门前等候的贺家随从急忙忙上前,喝道,“都走开些,这位是贺公子的贵客,若是得罪了,贺公子绝不轻饶了你们。”   小倌掩着唇笑,“我们只是见公子生得好样貌,忍不住亲近些,公子莫要怪罪我呀。”   虽是男子,话语轻柔,听得林青玉耳朵都酥了,他面皮滚烫,拱手道,“哪里哪里。”   那些小倌见他稚嫩,纷纷偷乐起来。   林青玉心下惴惴不安,他早知晓贺棠要他来的是风花雪月之地,但真正到了这儿,仍旧浑身不自在。   一进入暖玉阁,只见大厅之中摆席众多,伴随着丝竹弦乐,有貌美男女穿梭于过道之中,虽是处处暧昧,却并不低俗,反倒像是文人骚客会在此吟诗作对的风雅之地。   林青玉被眼前吸引了兴趣,一双眼转来转去,险些还与端菜的小二撞着。   随从在前头带路,他穿过阵阵香气,一路有不少男女打量他,皆是目带惊艳之色,林青玉从前虽爱成为众人焦点,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之地,越是被瞧,他面色就越发绯红,简直像是覆了一层粉,愈发惹人注目。   待到了贺棠所在的厢房门前,林青玉被看怕了,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紧接着便滞在门前。   厢房门前正对的是一台矮长檀木桌,而席地坐在檀木桌后的贺棠一身绣海棠绛红锦袍,似天边残霞,衬得他肤白若雪,他坐姿散漫,衣襟微敞,露出笔直精致的两道锁骨,风流又恣意,修长的手执着骨瓷酒杯,因着林青玉的到来,他饮酒动作微顿,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盈盈瞧去,仿佛有摄入心魄之势,音色慵懒道,“青玉让我好生等候啊。”   尾音拉长,似绵绵琴音绕梁。   林青玉像是被夜魅给蛊惑了,忽而就生出逃离的冲动。   但他未忘记是为了兄长而来,尽管不安,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有琵琶音,声声清脆如珠落玉盘,林青玉这才注意到一旁坐着的乐师,那乐师气质超脱,琵琶亦是弹得一绝,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琵琶化作人,特地来这世间作乱,林青玉不禁多看了两眼。   贺棠也瞥了那乐师一眼,不满林青玉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开口道,“过来我这儿。”   林青玉随着他的手势,目光落到贺棠身旁,脚步一顿,也顾不得那乐师在场,冷色询问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贺棠饮了酒,不如平时那样好相与,见林青玉驻足几步开外,避他如蛇蝎,不由不满,特意刁难,“我见你一进门便瞧着琵琶,想来对弦乐颇有心得,不如为我奏一曲,如何?”   林青玉硬邦邦回,“我不会。”   “没想到堂堂林家公子,连青楼的一个乐师都比不得。” 贺棠丢了杯盏,眼尾氤氲着酒气睨着林青玉。   林青玉怒道,“术有专攻,我未曾学过,不会又有什么稀奇的。”   二人气氛紧张,那乐师显然见惯这番场面,头也不抬,依旧弹奏着曲子。   贺棠抬手,那乐师的曲便戛然而止,很是上道地起身告退。   林青玉摸不准贺棠意欲为何,可屋内只剩下他二人,他愈发紧张起来,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贺棠。   “是谁说要侍候我的,不过一夜便忘得精光吗,那我只好......”   林青玉想都不必想就知道贺棠会拿兄长来逼自己就范,他豁出去地大步往前走,绕过檀木桌,气恼地坐到了贺棠的身边,咬牙切齿道,“你不必一而再地提醒我,我没忘。”   “那是谁方才躲那么远,口是心非。”   贺棠攥住林青玉的衣襟,逼他靠近,不等林青玉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林青玉的唇。   醇香的酒气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林青玉不想贺棠这样快发难,呜呜叫着想要推拒,贺棠一把握住他挣扎的手,直接将他搂到自己胸膛处,极深地亲吻林青玉。   等贺棠放过林青玉的唇时,林青玉已然跌坐他在怀中。   两人密不可分地靠着,林青玉能闻见贺棠身上淡淡的梨花酒香,即使不饮酒,也微醺了三分,他窝在贺棠怀里喘着气,气急败坏道,“外界都说你贺棠风流,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你真是如此,如此浪荡之人...... 你放开我,我还能对你刮目相看!”   他的激将法对贺棠毫无用处,贺棠低笑起来,搂着他的腰,竟一手穿过他的左膝,林青玉惊叫一声,须臾间,已然面对面跨坐在贺棠身上,他顿时羞得满脸绯红,仿佛饮醉酒的那个是他。   贺棠目光如炬,低缓道,“外界传言不假,我贺棠确实爱美人,尤其是像青玉你这般鲜嫩可口的,我爱不释手。”   这话简直就是调戏了,林青玉知晓贺棠放荡不羁,却还是被他的厚颜无耻与直白吓得微缩肩膀,他不住往后靠去,腰已经抵在了檀木桌上,再退无可退,这时终于是知怕了,音色因不安而稍显软绵,“贺棠,我饿了,我们先用膳好不好?”   贺棠眨眨眼,意外的好说话,“好呀。”   林青玉正想松口气,刹那间,胸口却袭来凉意,林青玉眼瞳闪烁,像是被欺骗了委屈至极地控诉,“你分明答应了用膳。”   贺棠闻言,摸摸林青玉略凉的脸,拿起银箸,夹了块红豆糕递至林青玉唇边。   林青玉只是找个远离贺棠的借口,哪里真的有胃口吃东西,可话已经放出去了,他只好缓缓地张嘴准备去吃那红豆糕,岂知贺棠竟夹不住那糕点,啪嗒一声滚进林青玉的衣衫里,林青玉以为贺棠是故意戏弄他,气得瞪圆了眼。   “掉了,” 贺棠状若可惜,眼眸忽而含笑,“不过,青玉身上亦有红豆可供我品尝啊。”   林青玉不解地看着贺棠,下一刻,贺棠指中的玉箸忽而换了个方向。   林青玉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贺棠所说的可供品尝的红豆竟会是他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贺棠低醇的音色徐徐念着耳熟能详的诗句,用玉箸不轻不重夹着林青玉那处,须臾间淡粉便变得红润,与红豆愈发相似,末了,他丢了玉箸,深深注视着林青玉。   林青玉在他深沉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呼吸黏了糖糕般,不畅。   他心中委屈,哽咽道,“贺棠,饶了我吧。”   贺棠喉结滚动,林青玉的神态温软,他默了默,一手搂住林青玉的腰,一手托住林青玉的臀,竟是直接将人就这样带离了地面,让林青玉挂在自己身上。   “我饶不得你,青玉......”   红浪滚滚,汹涌不休。 第60章   作者有话说:魏临:我恨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贺棠:我恨我长了张嘴话说太多 (下一章让小魏做背景板出来溜一下省得大家忘记他哈哈!这篇真是越写越长了怎么会这样……   林青玉醒来时身处马车,天光已微亮,贺棠将他搂在怀里,为他抵消马车前行时的颠簸。   他一睁眼,本是闭目养神的贺棠亦垂眸看他,林青玉不安地动了动,发觉自个浑身酸痛,面皮猝然滚烫,昨夜一幕幕画面朝他袭来,他身上仿佛还残留肌肤相亲时无法忽略的触感,一时间,五味杂陈。   贺棠扶着他的腰,低声说,“还未到府中,再睡会。”   林青玉沉默着没说话,不敢看贺棠的眼睛,只能逃避般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贺棠的胸膛,须臾间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他已然回到了在贺府入住的院落,身下是温暖的软褥,林青玉盯着雕花床顶,呆呆地不说话,他还未能完全接受昨夜与贺棠的厮混,可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面对。   他怨自己的无能,又气贺棠的巧取豪夺,可是却无法改变现状,只觉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裹,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昨夜贺棠翻来覆去将他摆弄,到了后半夜他意识迷糊,只随着贺棠的动作本能反应,贺棠邪佞的目光如火如炬,似要将他烧尽,汹涌的眼泪未能浇灭欲火,反而是添了把柴般,他哭得越凶,贺棠就越是欺负他。   林青玉气结地锤了下床,恨不得现在就跑到贺棠面前控诉他的无耻。   正是不甘之时,屋外忽而响起小厮的声音,说是来伺候林青玉梳洗。   林青玉摸了摸还算整齐的衣装,张嘴才发觉嗓音微哑,“进来吧。”   他蔫蔫地爬下床穿鞋,门被打开,不甚在意。   小厮把铜盆放在梳洗台上,又端着洁牙粉走上前,音色颤抖,“奴才伺候公子晨起。”   声音带着少年未脱去的稚气,如雷贯耳。   林青玉猛地抬起头,只见站在几步开外之人,身形瘦削,穿着贺家家仆的衣衫,圆头圆脸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眼睛瞬间湿润,惊喜喊道,“元宝!”   元宝见了林青玉,扑通跪下来,“公子,是我。”   林青玉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过去,扶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难掩激动,“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宝哭道,“不止我,还有徐姐儿,昨日贺公子差人替我二人赎了身,今日我才能见到公子。”   林青玉双目通红,门外缓缓走进来一纤瘦女子,早已哭成个泪人,不是徐姐儿又是谁?   她瘦了许多,想来亦是遭了不少磨难,林青玉想起之前元宝告知她徐姐儿被卖入烟花之地,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流下泪,握住徐姐儿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姐儿哭得哽咽,“能再见公子,是我的福分。”   什么福分,林青玉摇头,他是最无用之人,这么多日都未能将元宝和徐姐儿救出水火,能再次重逢,是他始料未及。   昔日主仆三人抱头痛哭,屋外骤然响起一道含笑音色,“一大早就让我看了出主仆情深的戏码,倒真令我感动。”   林青玉转头,贺棠不知何时来到他屋前,修长的身躯靠着门沿,一袭贵重的祖母绿嵌白竹锦袍,端的是风雅无双,二人目光在早间朝阳碰撞,谁都没有先挪开。   “你们先出去,我跟贺棠说会话。” 半晌,林青玉道。   元宝和徐姐儿颔首,又向贺棠行了个礼,才是退出了室内,随手关上了门。   贺棠站在门前,言笑宴宴地看着已经止住泪的林青玉,慢悠悠道,“要和我说什么,贺某洗耳恭听着。”   林青玉神色复杂的看着贺棠,眼前人,在他最无助之时伸出援手,却又趁人之危轻薄于他,如今,一夜风流后,竟替他解决了心中大痛,他在怨怼和不满中难免生出感激来,这样难以言喻的情绪,让林青玉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贺棠。   可是他知晓,从这一刻起,他对贺棠,绝不可能只剩下厌。   林青玉抿了下唇,不甚感激道,“贺棠,多谢你。”   贺棠当然猜到林青玉会言谢,自得地挑了剑眉,大步向前,笑意深深,“我要的可不止一个谢字,买下你的奴仆,花了我不少精力,你......”   他想要林青玉往后对他和颜悦色些,别再见了他就跟见到仇人似的。   可林青玉却会错了意,打断贺棠的话,“我会心甘情愿侍候你的。”   林青玉没忘贺棠要的究竟是什么,从他答应贺棠的那刻起,他就自愿出卖了自己,是当兄长的替代品也好,是供贺棠赏玩也好,他都认了,他再不会觉得有所不甘,毕竟贺棠着实帮了他许多。   他不爱读圣贤书,但亦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贺棠要什么样的报答,他都能给。   可贺棠听了他的话,脸上笑意虽还在,眼底却渐渐变得冷淡,话锋一转,“是啊,我做这些,无非也是想你别再忤逆我罢了。”   林青玉神色黯淡,喃喃说,“我知道。”   贺棠连唇角的笑都败下来,他心中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也许是林青玉的误解让他做的这些顿觉可笑,不禁恼道,“如若不是景云抱恙,我定瞧不上你。”   林青玉自知对兄长望尘莫及,可直白地被贺棠言明,还是难免心伤,他声音愈低,“我知道我比不上哥哥,但你也说过,我与哥哥长相有几分相似,你就当看着我这张脸的份上,不要再去招惹哥哥了。”   在他心中,贺棠俨然成了个只贪图美色的风流公子。   贺棠当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气极反笑,半晌,挤出一句,“你连皮相都比不得景云三分。”   说罢,不看林青玉骤然发白的脸色,拂袖而去。   门被大力打开,光透进来,刺得林青玉微眯了眼,他看着气冲冲离去的贺棠,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怒了他,他分明已然顺着贺棠的话说,贺棠还是不满。   林青玉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唤了元宝和徐姐儿进来。   主仆三人促膝长谈,俨然一派温馨画面。   晚些时候,林青玉带了元宝和徐姐儿去见林景云,他二人见了缠绵病榻的林景云,急得又是一顿痛哭,林景云反要安慰他们无碍。   虽有了元宝和徐姐儿,但给林景云喂药这种事林青玉依旧是亲历亲为,他与兄长在祖屋那一小段日子,干多了粗活,如今喂药这点小事已经算不得什么,只是今日因为贺棠,还是被兄长看出了他的分心。   林景云喝过药,靠在床沿看林青玉熟稔地打湿干布替自己擦拭,轻轻握住了林青玉的手腕,笃定道,“你有心事。”   林青玉不擅撒谎,特别是在林景云面前,他不敢表现出异样,干脆顺着林景云的话说,“我只是怨自己护不了哥哥,也护不了身边人。”   这话不假,幸而林景云信了,不由怜惜地轻抚林青玉的脑袋,“你受苦了。”   林青玉反握住兄长的手,由衷说,“不管如何,能团聚,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起当日在祖屋里与兄长的誓言,依赖地把脸埋在兄长的掌心,与林景云四目凝视。   林景云凑过来轻吻林青玉的唇,林青玉顺从地张开唇瓣,主动伸出舌尖与兄长的纠缠,呼吸交织,他搂住兄长的颈,为了让兄长知晓自己心意绝不会改变,饱含羞赧低声说,“今夜我来找哥哥。”   林景云舌尖舔过林青玉的唇角,搂着林青玉的力度渐大,清朗的音色染上一层粘稠,“我等你来。” 第61章   作者有话说:小魏!   静谧的初夏月夜,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清楚地听见。   漆黑的室内,有压抑的喘息声蔓延。   屋外有皎洁月光倾泻而入,窥得边角春情。   (省略一千字)   “青玉,” 林景云拿唇摩挲着林青玉白嫩的耳垂,“青玉,可喜欢兄长这样对你?”   林青玉满面绯红,双手抱住兄长的颈,哼声坦诚地说,“喜欢,好喜欢。”   两人耳鬓厮磨,林青玉闭着眼感受兄长亲吻自己的脸,就在这样旖旎的氛围里,屋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林青玉登时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兄长。   林景云面色微沉,眼疾手快地扯过被褥将林青玉盖在自己身上。   门被敲响,林青玉听见自己如鼓鸣的心跳。   “景云,你可睡下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林青玉耳朵里,竟是贺棠。   林景云安抚地摩挲着林青玉,镇定自若道,“我已歇下。”   贺棠仍驻足门外,“我方才去青玉房中,想找他询问你的伤势,岂知他竟不在房中,你知晓他去哪儿了吗?”   林青玉惊得从被褥里探出脑袋来,撞上兄长探究的眼神,心下一紧,连忙摇头。   林景云竟回,“青玉在我屋中。”   林青玉陡然满面惧色,攥住了身下的被褥。   紧接着,林景云不紧不慢地接道,“他困极,就在我这儿歇息了,如今睡得正熟,明日你再找他吧。”   声音说得轻,仿佛真怕吵醒了林青玉,与此同时,却突然动作了起来,林青玉吓得大气不敢出。   兄弟二人同寝,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贺棠自然是信了,如是道,“那好,你们歇吧,我不打搅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林青玉带着哭腔道,“哥哥,会被发现的。”   林景云拭去他额角的汗珠,音色沉沉,“你们以前也在深夜里见面?”   林青玉嘤咛一声,水色朦胧地看着林景云,委屈道,“我不知他会在这时找我。”   林景云本也是吃味一问,见林青玉含泪的眼,也不再执着于此,只是愈发肆无忌惮,饱含占有欲低声说,“我真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你我的关系。”   可惜他们这般,注定要被世人唾弃,永远见不得光。   林青玉依恋地摩挲兄长的下颌,真心实意道,“我是属于哥哥的,哥哥再疼疼我吧。”   屋内旖旎久不散去,徒留一室春意。   ——   一连几日相安无事,直到林青玉从下人口中听见了一则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正是午后,日光璀璨,他端着兄长的药碗绕过庭院,听见三两下人聚集谈话,本是不在意,却听见了熟悉了名字,不由得停下脚步。   下人你一言我一言地说着。   “我听说那魏临曾是曹县起司院的学子,才高八斗,很是受追捧,没想到竟认贼作父。”   “这世道是怎么了,前些日我们北阳镇来了不少流民,这都拜那姓蒋的所赐,枉费那魏临饱读圣贤书,却为虎作伥,真不要脸。”   “是啊是啊,我听外头的人说,他本有望在此次科举中一举拿下状元,却不知为何殿前失仪,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只得了个探花,想来心中不平,这才勾结蒋家。”   林青玉越听面色越白,初夏的天,惊出一身热汗。   终是从三言两语中拼凑出有关魏临的消息。   魏临本有望成为今年春闱的状元郎,却殿前失仪,惹得当今圣上不快,仅是得了探花的头衔,而后不满圣上低看,竟认了当今外戚左相蒋望胥为义父,在蒋望胥的助力下,一朝跃为五品大理寺少卿。   那蒋望胥虽位高权重,在朝堂翻云覆雨一手遮天,实则还有一年才到而立,只比魏临虚长十岁,魏临认他做义父,着实不合礼数,贻笑大方。   在林青玉心中,魏临是注定是有一番大作为之人,会是百姓赞不绝口的青天老爷,会是百年后会被记载入史册受后人赞誉的清官,可他万万没想到,魏临竟会与被千万人唾骂的蒋家沾染上关系,他听得奴仆一声声怒骂魏临,那骂声激昂,仿佛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绝不信他所认识的魏临会助纣为虐。   林青玉气得从隐处站出来,厉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竟让你们这样污蔑一个好人!”   奴仆被他吓了一跳,林青玉来贺府这段时日,无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还未如此发过脾气,他们一时打怵,可还是有奴仆义愤填膺道,“奴才们可不是说瞎话,外头都在传呢,公子不信,打听打听就是了。”   林青玉胸膛起伏,不容得他们再诋毁魏临,可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一月来,他为生计、为兄长的病情竭尽心力,早没了心思去探听外界任何风声,如今有关魏临的消息能从千里之外的京城传到北阳镇,想来也已经发酵了不少时日,他气恼得咬紧了牙,一言不发端着药碗离去。   向路过的下人询问,得知贺棠在书房,便直奔而去。   贺棠在商界多年,消息灵通,定知晓真相。   他一路忐忑地来到书房门前,贺棠的贴身随从见是他,连禀告都免了,直接让他进去。   林青玉却忽而心生怯意,他攥紧了拳,怕那些流言是真的,怕魏临真成了万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可是他得信魏临,他与魏临相识三年有余,魏临是怎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那日初秋大雨,他犹记魏临坚定的双眸,那是一往无前的信念,亦是万夫莫当的担当,如此正义凛然的魏临,怎可能勾结蒋望胥,认蒋望胥做父,与大明朝天子、百姓为敌?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迈入书房大门。 第62章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 (ps:所有省略都在长佩旧站)   屋内焚香清新淡雅,袅袅一缕烟气后,贺棠正襟危坐,正在处理贺家商事。   与他素日看似轻浮作风不同,此时他面色沉静如水,俊朗的剑眉微微皱着,挺直的背担负的是偌大的一个贺家,没有了一丝风流气息,林青玉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兄长,只是一瞬,见到抬眼的贺棠眸色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抚去皱眉露出个笑,他便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贺棠与兄长,同也不同。   “你怎么过来了?” 贺棠拿狼毫在本子上勾画了两下,随即将狼毫放好,朝林青玉招手,“替我磨会墨。”   林青玉踌躇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过去,拿着墨石在砚上打着转,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但贺棠并不急,也不忌讳林青玉在此,沾了墨,又继续看起公务来。   二人难能这般平静相处,日光倾斜进来,反倒像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寻常夫妻。   但林青玉此行有目的,几经犹豫终是斟酌道,“贺棠,我听奴仆说,京城有变故?”   贺棠眼也不抬,在宣纸上落墨,大抵是些进货的单子,一句挑破,“你想问魏临的事?”   林青玉磨墨的动作一顿,他垂眸看着贺棠的发冠,白银纹竹,颇为清雅,抿唇,语气已然染上几分急躁,“魏临心系百姓,正气如大川海河,绝不会勾结外戚,我知晓你消息灵通,特地来请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棠闻言,桃花眼掀了掀,这还是林青玉头一回对他这样和颜悦色,却是为了一个远在京城的男人,他私下调查过林青玉,知他与魏临和楚衍有解不开的纠葛,但听林青玉主动在自己面前提起魏临,心中竟莫名有些不快,这一晃神,墨也化开一滴,像是在贺棠心中开了一朵涟漪,很细微的水花,却也难以忽略。   他抬头看向神情紧张的林青玉,接道,“京都权势迷人眼,人心难测,你就笃定他绝不会变?”   林青玉毫不犹豫道,“他不会!”   贺棠手中狼毫握紧,林青玉神情极为坚定,似是天崩地裂亦不会怀疑魏临,一股郁结之气猝然涌上心头,他缓缓道,“若我告诉你,事实便是如此呢?”   林青玉眼瞳一缩。   “据我得知,魏临现下确实认了蒋望胥为义父,成为京中笑柄,” 贺棠执笔,继续在宣纸上写着正楷,语气不急不缓,“蒋望胥权倾朝野,一举替魏临拿下五品大理寺少卿一职,那可是实打实的权位,而当今状元,只任了翰林院小小七品芝麻官,如此说来,能攀附上蒋家,莫说是风光的探花郎,就是殿前落榜,亦能平步青云。”   林青玉越听脸色越难看,他死死捏着墨石,贺棠没有骗他的必要,所言的与传闻亦没有多大偏差,可他就是不信,不信君子魏临会甘做小人。   他一把丢了墨石,咬牙道,“不见魏临一日,我都不会轻信外界流言蜚语。”   见林青玉这般维护魏临,贺棠这会子忽而有些恼了,出言讥讽道,“倘若他真是如你所说刚直不阿,当日就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舍弃你,一人独自上京,你这样信他,殊不知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林青玉怒道,“你未曾与魏临相处过,休得这样诋毁他!”   贺棠嚯的一声站起来,抽出两封信纸甩在桌面上,扬声道,“这两封信,是我在北方的下属寄来的,信中描述,蒋家仗着权势,加重田地税收,克扣朝廷拨银,欺压平民百姓,黄河北一带,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如此一个罄竹难书的蒋家,魏临却与之同流合污,我自是不识得那魏临,但我有眼睛可以看,我看得到近两月狼狈向南逃命的流民,看得见北方大旱活活饿死的百姓,亦看得见在蒋家权势下摇摇欲坠的大明朝,林青玉,我念在你与魏临是旧相识,本不想把话说得难听,但你就敢肯定,魏临与那蒋家当真没有一丝关系?”   一番话,震耳欲聋,醍醐灌顶,如天雷将林青玉劈震在原地。   他满脸苍白,眼瞳剧烈闪烁,张了张唇,却没有都没能说出来。   贺棠疲惫地闭了闭眼,他并非故意惹得林青玉伤神,可脱离与林青玉的风月,他亦能见到大明朝的苦难,那是外戚勾结下的苟延残喘,是大厦将倾的可悲。   而偏偏是魏临认贼作父,怎能叫他不恼、不气?   他一番话讲完,胸膛微微起伏,见林青玉呆滞在原地,喉结滚动,用力闭了闭眼,“你落魄那二十日,亦见过人间疾苦,也知青天之下,蝼蚁生存艰辛,如此,你还要为魏临辩解吗?”   林青玉呼吸困难,他竭力地滚动了下喉结,尽管心中不愿去怀疑魏临,可他已与魏临分别半年有余,这半年间,除却一番祝贺信,他与魏临再无往来,如何能义正言辞为魏临解释,林青玉眨了眨湿润的眼,不再言语。   贺棠见他失魂落魄,心中亦不好受,半晌,伸手揽过林青玉的肩,把他揽入怀中,叹声道,“青玉,你有情有义,方才是我过激了。”   林青玉埋在贺棠颈脖处,许久,闷声说,“你没有说错。”   只是,林青玉在心中问自己,魏临,你真的变了吗?   焚香袅袅,林青玉被放倒在宽敞书桌上。   贺棠单膝跪着,上半身钻入了林青玉宽大的衣袍,林青玉看不见贺棠,却能感知到贺棠的任何细微动作。   贺棠是头一回替人做这种事,想到是林青玉,并没有多少不适。   (省略一千字)   贺棠看着这样的林青玉,有种把纯白美玉玷污的快感,他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心中痛快,洁白的栀子花终是变成他身下染了欲念的芬芳百合。   想蹂躏,想摧毁,想占为己有,想藏到海角天涯,只供自己赏玩。   “林青玉,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像是怕从林青玉口中听见不满意的答案,贺棠堵住林青玉的唇,把林青玉深深揉进怀里。   连贺棠也不知道是何时对林青玉起了独占的心思,但毕竟爱与欲,向来如丝勾连,无法分离。 第63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支愣起来了!   盛夏的六月,暑热异常,北方大旱,在这样极端的日子里,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卧床整整两月的林景云,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他被精细地养着,身上虽错落留着疤,但假以时日,外伤终会变得浅淡,那几日的噩梦也相去甚远。   林青玉搀扶着他到院外去,暑气掀得人眼前发昏,日光照得林景云俊美的脸浓艳异常,他瘦了许多,不常见太阳,肤色白得晃眼,俨然从画卷走出来的病美人一般,稍稍看一眼,都怕他会消散不见。   林青玉亦是如此心境,他紧紧把着兄长的臂弯,劝道,“哥哥,外头热,我们进屋吧。”   林景云却极为不舍,“我已在屋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我想到处走走。”   林青玉见他兴致高涨,虽怕热气侵体,依旧应了,让元宝拿了把厚重的油纸伞走在后头为兄长遮阳,自个牢牢挨着兄长,似是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那时用了刑后,林景云的双脚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知觉的,好在贺棠请了大夫每隔三日为其针灸,他才逐渐感知肌理重获生机,如今双脚着地,竟似初学走路的孩童一般,有着极为亢奋的情绪,他本是喜怒不显于色之人,此时面上也不由流露出掩盖不住的欣喜。   贺府占地面大,修葺又极为奢华,林家兄弟似在游园般,一路有说有笑,缓缓行去,等到了凉亭处,林青玉提议歇脚,林景云许久未走动,亦容易乏,即使心中还想多走走逛逛,也还是允了。   凉亭处有浓荫,枝头遮挡住毒辣日光,花香扑鼻,蝉鸣响亮,使人偷得片刻凉意。   “元宝,你且先回去吧,方才我听徐姐儿说做了些消暑的甜汤,你找些碎冰混进去,我待会和哥哥到了也好喝上。” 林青玉坐定,找出帕子为兄长擦拭额角的薄汗,边嘱咐着。   元宝把伞留下,欸了声,一溜烟地跑了。   林青玉看他那毛毛躁躁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说,“他怎么还是那么不稳重?”   时光荏苒,竟也轮得到林青玉在编排别人太浮躁了。   林景云握住林青玉的手腕,幽香的手帕拂过他鼻尖,他望着林青玉被日花晒得微微绯红的脸,三月时日,把林青玉从一个骄傲矜贵的小公子打磨得失去了棱角,只余下圆润的光泽,眼里的燥气也已经所剩无几。   说不出这是好是坏,但林景云曾希望林青玉这一辈子都能没心没肺地活着,虽活得糊里糊涂,但能永葆欢愉,而今,他这个愿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林青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他觉得兄长似有些哀伤,但分明方才还是喜悦的模样,他疑道,“哥哥在想什么?”   林景云松开他的手,改而轻抚他的脸颊,温润笑道,“在想你。”   “想我什么?” 林青玉咬了咬唇,莫名有些羞涩起来。   林景云却只是继续摩挲他的脸颊,不说了。   林青玉气结地闹他,整个人往林景云身上扑,闹得出了一身薄汗,他才微微喘着气说,“我也在想哥哥,明明你就在眼前,我还是想你想得不得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为这本就磨人的夏日再添几分燥热。   林景云望着赖在自己身上的林青玉,抿了抿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俯身亲吻那两瓣微张的红润的唇,还未有动作,忽而听见身后有响声,林青玉像是惊弓之鸟一般连忙松开搂着林景云腰际的手,端正坐好。   一颀长身影慢条斯理从阴影处缓缓走出来,正是贺棠,他不知已到此多久,目光若有所思地从林景云脸上看到林青玉脸上,最终只是化作爽朗一笑,“我听闻下人说,景云你可以下床了,刚到府中,就急忙忙来瞧你。”   他三两步来到林家兄弟面前,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林青玉的唇。   林景云笑意浅浅,“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我听你兄弟二人道谢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贺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等你身体彻底好了,我为你摆个三天的流水席庆贺!”   “你有心了,但不必如此铺张。”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林青玉在旁连个字都插不进去,一个是他血脉相亲的兄长,一个是与他有不可明说关系的贺棠,他不知为何,见他二人如此亲近,心中竟有些许酸涩,好不容易将这点怪异压下去,便听得贺棠道,“青玉,这段时日你亦辛苦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替林景云道谢的,可贺棠有什么立场为林景云道谢呢?   林青玉心中岔岔不平,猜测贺棠依旧对兄长有旖旎心思,语气微扬,“本就是我分内事。”   林景云瞧出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一时又察觉不出什么,主动移开话题,“我听闻北方大旱,已连着一月未下雨,消息可灵通?”   说到这事,贺棠正色说,“确有此事,如今黄河北一带情势极不明朗,若依旧没有好转,再过两月,怕是有大批流民往南方而来,届时恐怕连北阳镇都无法幸免。”   林景云沉思片刻,“自古以来,夏旱皆是一道难关,我是怕,这旱灾不单单只在北方横行。”   林青玉插嘴道,“哥哥是怕南方亦会有灾情,可三日前才下过一场大雨。”   贺棠同意地颔首,“景云你有何看法,不如说出来。”   “林家自发家之际便做的是大米生意,我听父亲谈起,二十年前南方曾有一次旱情,情形与如今很是相似,先是北方干旱,南方一切如常,众人皆以为旱灾不会殃及南一带,岂知约莫一月时光,南方亦无降水之兆头,” 林景云谈起灾情,语气沉沉,“百亩天地,因无水而毁于一旦,颗粒无收,商贾哄抬米价,穷人家买不起米,只能挖草根果腹,可旱情足足维持了三月,草根被挖尽,就连林子里的树也都没了皮,可尽管如此,依旧饿死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贺棠和林青玉越听越心惊,生怕这次旱灾重蹈覆辙二十年前那场大旱。   “可有什么法子规避?” 贺棠问。   “人祸可躲,天灾难避,” 林景云摇头,“不过,我这些年对庄稼有几分研究,再过半月,你差人去田地里问问农夫,地底五尺泥是干是湿,若是湿,说明地下河还未干涸,可若泥土是干的......”   言至此,林景云所说已明朗。   贺棠无奈一笑,“人祸天灾一并齐来,今年怕是难过了。”   林景云沉吟道,“倘若真能探知天灾是否抵达,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   “当年大旱至,粮草尽,众多商贾大肆搜购白米,再高价卖出牟取暴利,后南北流民汇聚,不满商贾将米藏起,闯入多家米仓,将大米哄抢一空,” 林景云抬眼,音色朗朗,“天灾之下,流民眼中只有果腹之食,什么道德伦理皆可抛却,而官家派不下粮,为安抚百姓,也会对流民强抢米仓之事视若无睹,拥有再多粮食,到了绝境时,不过只是眼中钉。”   贺棠心神大振。   “今日我斗胆献计,你若信得过我,现在便开始收购市面大米,待灾情将至,转手卖给黑心商贾,从中获利,” 林景云面不改色,“我所求不多,只抽取其中两成,够我与青玉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再者,三成用于赈灾,能救得一个,便是一个。”   林青玉怔怔然地看着兄长,他并不是没有瞧过兄长谈生意之时,可却是头一回见兄长这般言之凿凿地分析,盛夏的骄阳都掩盖不住兄长的耀眼夺目,他心口发热发烫,为能拥有如此绝世惊艳的兄长而感到激昂。   贺棠亦深深看着林景云,他向来赏识眼前青年,也肯定他的才华,可他自然也知,走至绝境的林景云是在做一场豪赌,要拉他这个赌徒下场。   林景云说得不错,一旦饥肠辘辘的流民抵达,谁家坐拥米仓才是众矢之的。   赚百姓的钱,赚想从百姓身上捞钱的奸商的钱,皆是银钱,却大不相同。   贺棠目光灼灼,伸出一掌,“今日得君一言,醍醐灌顶,贺某在此起誓,倘若真如你所言,灾情会至,贺某赚取的钱财,三分归你,三分归我,四分赠与天下无家流民。”   字字震耳,林青玉心胸激荡,看见兄长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贺棠的掌,笑得如空中夺目之阳,流光溢彩。   他眼眶骤然湿润,心口生热得有些发疼。   林青玉没想到,遭受过世人恩将仇报的兄长时至今日还能记挂天下人。   倘若不是苏家私盐一事将兄长困于这小小天地,兄长早已发光发热,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有一点没有说错。   他的兄长,不是神明,胜似神明。 第64章   作者有话说:贺棠:我发四,我跟景云清清白白!   史书记载,明五十七载,南北各地爆发旱情,北方尤重,多则三月未见滴雨,田地干涸成块,千百亩稻田倒地一片,颗粒无收,民者,纷纷南迁,大批流民死于途中,有动乱者集结成队,顺道打劫,强抢大米,贫民以枯草、树皮为食,数以万计的牲畜因无水无粮饿死,尸体堆积成山,腐臭熏天。   林景云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算起来,北阳镇得有一月未降雨。   早在一个半月前,贺棠便大肆收购市面大米,那时北阳镇大多数人还未能预料到旱情将至,这时雨久久未落,北方接连传来灾情,百姓人心惶惶,难以安眠。   灾情未真正抵达时,贺棠便以三倍之价将大米卖给意欲在此次灾情中敛财的几位商贾,那些商贾平日大多数肆意哄抬物价恶意竞争,买了大米,沾沾自喜以为能大赚一笔,殊不知大祸临头。   林青玉今日起早外出,发觉北阳镇又多了不少流民,皆衣衫褴褛地躺在路边,街头处是贺家在派馒头,每日五百个,却依旧无法满足日益多起来的人数。   他到贺府已三月有余,因为照顾兄长的缘故,他极少外出,今日听闻巷尾的糕点铺开了,特地自个跑一趟来买颇得兄长喜欢的枣糕,只是走这么一遭,他见着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民,本因外出雀跃的心情渐渐低落下去。   倘若没有贺棠,他与兄长也是会沦落到这种境地罢。   他想得有些出神,身旁跟着的元宝也难受道,“公子,这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林青玉摇摇头,抓紧了包裹在油纸里的枣糕,加快回程的脚步。   行至一处街头,忽闻一阵悲恸哭声,有一妇人声嘶力竭地扑到在地,手紧紧攥着一尖嘴猴腮男人的裤脚,“别卖,求你别卖......”   “不卖我们就饿死了,一个女娃娃,要来做什么,跟着我们只会是拖累!”   男人抱着一个约莫几月大的女婴,哭得嗓子都哑了,男人充耳不闻,一脚踹卡妇人,又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对着站在屋外的管家模样说,“月数小了些,但往后就是夫人的孩子了。”   说着要把婴儿送出去,妇人哭叫着想要上来抢,被男人恨恨踹倒在地,转眼间,婴儿就送到了管家手中。   这样一条人命,竟只换来小半袋大米。   林青玉看得悲愤,十指不自觉地收拢,作势就要上前去,元宝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连忙拦住,“公子,公子,不是以前了,可不能惹事啊!”   一句话让林青玉震在原地,他眼瞳剧烈收缩,如鲠在喉,“难不成我就只能坐视不理吗?”   天灾之下,人命比蝼蚁还贱,林青玉从前爱读话本,也在书中度过灾情下卖妻卖女的惨状,可真正见到了妇人的眼泪,听见那从肺腑里撕裂开来的哭声,他才知晓,书中所记载的凄惨,远远不如现实的千分之一。   妇人眼睁睁看着大门关闭,倒在地上哭得起不来。   男人却还去拽她的手臂,同样血脉的女儿在他眼里,竟什么都不是,他呸道,“哭什么,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赔钱货,现在还能换口饭吃,我没丢掉她就是有良心了!”   林青玉听得怒火中烧,明知不该管,却还是冲动地快步走了上去,伸手抓住了男人想要挥下去的掌,厉声道,“你只知道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男人想来是已经饥饿多日,被林青玉狠狠一甩,竟踉跄了几步,他反应过来,瞪着一双突出的眼睛,“你多管什么闲事,这是我媳妇,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说着,面目可憎地冲上来,林青玉早一肚子火,这会子也顾不得元宝说的不能惹事,撸起袖子就往男人脸上招呼去,元宝见状,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咬咬牙上去助阵,主仆二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挥拳,把男人打得嗷嗷叫。   男人被打怕了,实在是欺软怕硬的料子,连连求饶。   林青玉一点儿也不解恨,胸膛剧烈起伏,扶起妇人,劝慰道,“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跟着做什么?”   妇人哭个不停,“是我爹,我爹把我卖给他的......”   她女儿竟也落得跟她一样的命运。   林青玉心口苦涩,正想开口,身后忽而传来熟悉的音色,“这位姑娘,我家商铺还缺个人手,不知你可有意愿前往帮忙?”   林青玉连忙回身看,只见贺棠从围观人群中走出来,朝他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事情三两句话可以交代,贺棠替妇人赎回了女婴,又让随从把她母女二人送回商铺去,其间男人狂躁地想要唤回妻女,她二人避瘟神一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男人苦于贺棠的随从拦着,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离去。   安顿好母女二人,林青玉跟着贺棠上了马车。   车门一关,贺棠就拉过林青玉的手让他跌坐在自己怀里,继而低低笑起来,林青玉一怔,想起自己与人打架的画面不知被贺棠看去多少,瞪着眼,“你笑什么?”   贺棠是偶然路过,隔着车帘一眼就见到围观人群里的林青玉,那样生机勃勃地替人出头,竟还有胆量当街与人打架,倒真是有几分初相识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看得神往,并未干涉,直到林青玉打够了,才看足了热闹下马车。   “胆子真大,你就不怕打不过别人?” 贺棠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晃了晃。   林青玉躲了下,没躲开,扬眉道,“我和元宝两个人,还怕打不过一个,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青玉这么威武,我哪敢小看你啊,” 话是说得尊敬,话里却全是揶揄意味,“依我看,就是最强壮的武士来了,也要迫于青玉你的气势吓得腿抖呢。”   林青玉当然知道贺棠是在打趣自己,佯装抬手去打,贺棠竟死皮赖脸地把脸贴了上来,“让我领略领略青玉的武功。”   林青玉气得牙痒痒,突发奇想,张嘴就是在贺棠脸颊上咬了一口,贺棠吃痛低叫了声,林青玉得意地看着贺棠那张狐狸面被自己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不禁得意道,“让你招我!”   贺棠摸着脸,倒也不恼的模样,反而把唇凑上去,低声说,“得往这儿咬才是。”   林青玉没他那么厚脸皮,拿手挡了下,又想起方才的事,黯然神伤,“这次的旱情,比我想象中严重多了。”   贺棠抱紧怀中的温软身躯,这些时日他因为涌入北阳镇的流民忙得脚不沾地,难得有休息时刻,也觉疲倦,把脑袋埋进林青玉颈窝里,轻叹一声,“但愿早些熬过去。”   林青玉嗯了声,还想说话,却发觉贺棠竟已经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素来风雅的面上有挥之不去的疲态,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搂住了贺棠,让贺棠借力靠在自己身上休憩。   不多时,在颠簸的马车中,贺棠竟也沉沉睡去。   林青玉看着贺棠沉静的睡容,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酸酸涩涩似吃了十斤枣糕,他微抿唇,亦缓缓闭上了眼。 第65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正宫地位坚不可摧! (明天估计很忙,我后天再更   林青玉不敢把当街跟人打架的事情告诉林景云,但他的枣糕早落在街上,两手空空归来,只好编了个枣糕已经卖完的谎言。   正巧林景云又到了喝药的时间,林青玉连忙移开了话题,亲自舀了药一口一口喂林景云喝下,又拿了湿布替兄长擦拭唇角。   这几月来,林景云已习惯林青玉无微不至的照顾,因此也并未觉得不妥,只是眼神往后瞧去,忽而见到贺棠到来,他才握住林青玉的手腕,将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的林青玉拉开了些。   林青玉疑惑地眨眨眼,顺着兄长的目光扭头去看,贺棠含笑走近了屋内,似乎并未察觉到兄弟俩之间的过分亲昵。   在贺棠身后跟着的是来替林景云问诊的大夫,几人寒暄一番,林青玉起身站到贺棠身旁,让大夫为林景云号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兄长的手腕,忽觉掌心被轻轻挠了挠,酥酥麻麻的感觉,他蜷了下掌,悄悄瞪了瞪贺棠。   林景云若有似无地掀了下眼皮,林青玉心下一惊,不知道兄长有没有见到自己和贺棠的小动作,见大夫已经号完脉,连忙问,“大夫,可有好转?”   他一直记着兄长的肺部,已过了三月,兄长却还是要日日三次进药而无法痊愈,他难免忧心。   大夫微微皱眉,斟酌道,“目前看来,林公子确有起色,只是损伤已造成,如今也只能多加注意。”   林青玉一听,心乱如麻,“就没有其它法子吗?”   大夫思索半晌,一拍手说,“若是圣医陈参出手,定能痊愈!”   “既是如此,还望大夫为我们引见。”   大夫却是摇头低叹,“老夫也是几年前见过圣医一面,圣医脾性古怪,且来去无踪,不说他现在人在哪儿,就是找到了人,也未必肯出手相助。”   林青玉升腾起来的希望如风中火烛,摇摇曳曳。   贺棠沉声说,“这件事我来办,我即刻差人寻找圣医下落。”   一侧沉默的林景云微微抬手,面色淡淡,音色亦没有多大起伏,“尽人事听天命,如今这样我也并没有多大的不适,就不必这样麻烦了。”   “哪里是麻烦?” 林青玉扬声,激动说,“哥哥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贺棠,有劳你了。”   贺棠颔首,目光与林景云稍一碰撞,又面不改色地挪开。   林青玉虽迟钝,但很快也发觉室内略显异样的气氛,他不安地凑到兄长身侧,放软语气,“哥,我只是担忧你。”   林景云当着贺棠的面轻轻握住了林青玉的手,将他五指包裹在掌心,抬眸一笑,温情脉脉,“我知晓的。”   林青玉见兄长理解自己一颗苦心,亦朝兄长弯了弯眸。   贺棠不动声色将两人的动作神情看在眼中,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郁气,这些时日,他一直有意在观察林景云与林青玉之间的相处,越看越心惊,心底隐藏的念头如浮萍一般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他看着林景云和林青玉的笑容,眉头皱了皱,随即又恢复寻常。   大夫的话终是让林青玉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凌乱起来,接下来的几日,他时刻都注意着兄长,生怕兄长又有个差错。   这日,他差元宝从外带了糕点,兴高采烈地带去与兄长同食,林景云倒没有吃多少,一半的糕点都进了林青玉的肚子里,他接过兄长递过来的热茶,咕噜一口饮尽去腻,满足地摸着肚子叹息。   林景云忍俊不禁笑道,“究竟是你想吃糕点,还是我想吃?”   林青玉抹去唇角一点糕点屑,嬉笑说,“哥哥就不要拆穿我了。”   徐姐儿在一旁瞧着直掩嘴偷乐,主仆几人皆在室内,颇有几分当日在林家时的模样。   不多时,林景云就让元宝和徐姐儿出去,似是有话要对林青玉说。   林青玉见徐姐儿关牢了门,虽还想吃糕点,但实在撑得慌,只好作罢,轻快问道,“哥哥要和我说什么?”   林景云倒着热茶,瞧一眼欢快的林青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青玉,你可想离开贺府?”   林青玉伸出去准备端瓷杯的动作微顿,连他自个都没察觉到霎那间略显僵硬的神色,他不知为何,从前分明是恨不得早些远离贺棠,但如今听了兄长提出,心中却没有多少欣喜。   他不愿让兄长瞧出端倪,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才挤出个看似愉悦的笑来,“我听哥哥的。”   林景云眸色转瞬即逝的暗涩下来,几个月前,林青玉口口声声巴不得早些离开贺府,可这短短时日,竟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林景云握着骨瓷杯的手慢慢握紧,并未拆穿林青玉的心思,“贺棠助我二人许多,待我言谢过后,我们便离开。”   林青玉闷闷地嗯了声,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兄长。   “青玉,” 林景云握住林青玉的手,眸色沉沉,“我们离开北阳镇,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二人,安度此生。”   这本该是林青玉最向往的日子,但此时心中却莫名悲喜交加,他突兀地思忆起与贺棠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无比慌乱,连自己都不懂这种犹豫究竟是为何,只能寻求安心,抱住兄长的颈子,把整个人埋进兄长温热的怀抱中。   他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仿佛像是儿时做错了时害怕被发现,极度心虚,可又忍不住小声说,“可是贺棠答应了会替哥哥寻得圣医,” 他抬起澄净的眼看着兄长,“如若找到,圣医来了,岂不白跑一趟?”   林景云不言,只是沉默地与林青玉对视。   林青玉声音愈发弱下去,但还是把话说完,“要不,我们等圣医为哥哥医治痊愈后再离开。”   他垂了眸,心下纷乱杂陈。   半晌,终是听见兄长低沉的音色,重重敲在他耳边。   “你是等圣医,还是想找借口留下来?”   林青玉慌张地抬头,撞进兄长饱含丝丝缕缕痛色的眼底,急促道,“我想要哥哥痊愈。”   这话不假,但林青玉脑袋轰鸣,他又何曾没有藏了私心?   他面色发白,林景云修长的指摸上他冰冰凉的脸,指腹摩挲着林青玉红润的唇,眼里的郁涩越聚越浓,含笑道,“我信你。”   林青玉心口窒息般的疼,他鼻头酸涩,眼睛泛出泪来,急于证明对兄长的真心,张唇含住了兄长的指,拿舌尖扫过,含糊着却坚定地说,“无人能比得过哥哥。”   哪怕心中有所不舍,他也会抛却所有跟着兄长去往天涯海角。   林青玉整个人依偎到林景云身上,他后悔方才的犹豫,定定道,“我们跟贺棠道别后就走。”   林景云把被含得湿漉漉的指抽出来,露出个清浅的笑容,这笑容太过美好,看得林青玉心神恍惚,他忍不住地蹭着兄长,勾住兄长的颈脖,任由兄长把指上的口水抹在自己脸颊。   “青玉,” 林景云搂住林青玉的腰腹,把他牢牢锁在怀中,音色似带了点颤,像是怕怀中之人随时都会离他而去,“你这样招人,我恨不得……”   林青玉主动亲了亲林景云的唇,撞进兄长含了点欲色的眼中,呼吸瞬间凝滞。   林景云重重吻住林青玉微张的唇,终是咬牙道,“恨不得把你藏起来。”   林青玉被亲得迷迷糊糊,却还是主动把唇张得开些方便兄长吃他的唇舌,水声啧啧,有泪没入深吻中,咸湿苦涩。   无论如何,兄长永远是林青玉心中最重,纵有迷茫、不舍,他亦会无怨无悔地生死追随。 第66章   作者有话说:我爱修罗场。   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流民不满官家久不派粮,加上众多商贾肆意抬高米价,众怒堆积到一个极点,终是爆发。   一个深夜,千百流民成团,举着镰刀和火把踹开了北阳镇和周遭县城米仓的大门,逼迫商贾交出米粮赈灾,流民怒火滔天,眼中只有饱腹的大米,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砍杀了两个打手后,商贾迫于武力,开仓赈灾,几千担米粮被哄抢一空,声势浩大的流民将所抢得的米粮分发到众人手中,商贾报官无门,怒不敢言,以泪洗脸。   林青玉得知这个消息时不由感慨兄长的高瞻远瞩,心里也并未替被抢劫的商贾不平,倘若当日他们不存祸心,想借灾情敛财,今日也不会损失惨重。   种豆得豆,种祸得祸,咎由自取罢了。   七月末,炙阳如火,灾情有愈演愈烈的形势,整个大明都笼罩在天降祸灾中,终日不得心安。   而林景云和林青玉也准备跟贺棠做告别。   他们的细软并不多,轻装上阵,林景云计划一路往东南方向前进,那儿终年多雨,如今并未被旱灾危及,等到了无灾情之地,再寻找安稳的落脚点。   这日,林青玉听闻林景云独自已去见了贺棠,心中已有底,却仍旧有些惶惶不安,既怕贺棠当场揭穿二人之事,又怕贺棠为难兄长。   不论如何,贺棠于他而言是恩人,亦助他许多,纵然也曾对他做下混账事,但他亦无法指摘干净,从被迫到半推半就,林青玉不敢说自己完全清白。   因此他内心越发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兄长回来,他既急切想知晓贺棠的态度,又怕惹得兄长起疑,只能憋着不问,好在林景云主动提起。   “贺棠雪中送炭,我已亲自言谢,” 林景云握住林青玉的手,目光沉沉,“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   林青玉讶然,“明日?” 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又连忙低声道,“可我还未跟贺棠告别。”   “不必,” 林景云十指收拢,眼底蕴藏着林青玉看不懂的雾霭,他似迫切地想要离开此地,又怕林青玉后悔,不容置喙说,“贺棠诸事缠身,想来是抽不开时间送行,明日一早,我们带上元宝和徐姐儿,跟他碰个面即可。”   林青玉忍了又忍,却仍忍不住问,“他是怎么说的?”   “自然没有异议。”   谈不上失落,但林青玉的神情还是有一瞬间的凝固,他轻轻颔首,既为贺棠没有为难他而松口气,又不知为何,在听见贺棠不曾挽留而感到伤神。   这三月多,他对贺棠从看不顺眼再到感激与排拒并存,却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难免感叹。   也好,想来他与贺棠再不会有相见之日,断得干干净净才是最好。   林景云自然将林青玉的一系列反应都看在眼底,他心口弥漫开细碎的酸意,却仍旧动作什么都没有发觉。   有些事,一旦说明白就难以收场,不如当做从未知晓,他是如此,贺棠亦是如此。   至于林青玉的余生,只会有他一人。   徐姐儿和元宝突然得知要离开,皆很是讶异,林景云本意给些安家费遣散了让他们自寻谋生,但他二人都不愿离开,求林景云将他们留下,加之林青玉也舍不得他二人,是以最终还是决定一同离去。   自打午间得知要离开后,林青玉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到了夜里,他照顾兄长饮下药汤后,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屋内。   点燃红烛,林青玉坐在案桌前,半晌,下定决心铺开宣纸,执笔却不知落何字。   他与贺棠相识一场,好歹也留下点什么。   凝神许久,宣纸跃上锋利的瘦金体。   “相逢一醉,终有聚散时。”   想了想,又添几个小字。   “贺棠,再别。”   烛火忽而噼里啪啦响了一瞬,林青玉被声响干扰,墨水不经意滴落在已写好的告别信上,墨花开在中心,硬生生将完好的信毁了。   林青玉不禁恼怒,难不成,连天都在阻挡他与贺棠告别?   他重重放下毫笔,心口郁闷,正想把宣纸揉碎了丢掉,扇门却骤然被打开,极轻的声音,一晃眼,屋内已多了一人。   林青玉抬眼看着站在室中的贺棠。   一身绛红,一如初见的张扬,只是想来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写满冷意,他站在几步外,目光缓缓落到林青玉手中的宣纸,不等林青玉反应,快步上前,扯过来看。   贺棠泛着冷笑,一字一顿地念,“相逢一醉,终有聚散时,” 又把字碾碎了般,“再别。”   林青玉没有去抢宣纸,这本就是给贺棠的,只区别于亲手给与否,如今贺棠自个儿来寻他,倒给了他一个亲口告别的机会。   他刻意忽略贺棠面上的冷色,低声说,“哥哥已向你告别,但我想亲自跟你郑重道一声多谢,贺棠,这三月,我感激你收留我兄弟二人,若没有你,我恐怕熬不到这时,更别说哥哥的病情能有好转。”   他终是定定地对上贺棠的眼,艰涩说,“往后我不会再叨扰你,想来你明日事务繁多,也说不上几句话,就在此先行说一声珍重了。”   贺棠深深看着他,眼里的怒气和冷意汇聚,如火亦如冰,他一把将宣纸揉碎了,却舍不得丢出去,三两步上前,狠狠攥住林青玉的手腕,质问道,“你对我就只是感激?”   他来势汹汹,林青玉心神大乱,忽而又想起他与贺棠的纠葛,如鲠在喉,“我知晓的,你喜欢的是哥哥,”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才能压抑住喉头苦涩,“对我,不过退而求其次,也许你心有不甘,但我确确实实对你万分感激。”   一番话说完,贺棠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他眉头狠狠跳动着,听林青玉将他曾亲口言说的话送回自己,只觉似有一脚踹到他胸口处,闷痛无解,他甚至连反驳都会显得无力,毕竟,那是他亲口所说。   感激,他要的怎么可能只是感激?   贺棠难得有如此无力之时,他咬牙切齿,“你既是满心感激,若我要你留下来报答我呢?”   林青玉毫不犹豫摇头,“我要走的。”   四个字,当头一棒,敲得贺棠目眩耳鸣。   他死死抓着林青玉,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我一定要留你呢?”   林青玉见到贺棠骇人的神情,微微挣扎起来,用沉默应对。   贺棠却不依不饶,步步逼近,将他按到墙面上,明知所说的每一个字会把林青玉推得更远,却还是因林青玉的拒绝而失去理智,“我既是能强要你一次,就能强要你千百次,哪怕强行把你留下,你又奈我何?”   林青玉的背紧紧贴着墙,前方是避无可避的贺棠,他眼神闪烁,被贺棠的话气得发抖,更被勾起隐埋在心底身处的屈辱,他哽咽道,“你分明厌恶我,却要作践我,如今眼见我与哥哥离去已成定局,便恼羞成怒想要强留我。”   林青玉越说越激动,胸口起伏,眼里都是湿意,几乎就要哭出来,“贺棠,你是愿退而求其次,可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即使是我敬爱的兄长,我也不想做他的替身任你糟蹋,你这样做,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一字字醍醐灌顶,贺棠亦呼吸沉重,他脸色因为羞恼和痛苦浮现出一抹红,死死盯着林青玉,仿佛要将这个人钉在自己的心上,看得越用力,心口的空虚就越泛,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林青玉。”   话落,一把将林青玉掼到案桌上,桌面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全被摔到地面,林青玉被甩得眼前发昏,贺棠已然欺身而上。   他见到贺棠眼底的凶恼,整个人忍不住地发颤,却还是不怕死地梗着脖子道,“你又要强迫我?”   贺棠呼吸喷洒在林青玉面皮上,掐着林青玉劲瘦的腰,只觉内里都在翻滚,口不择言,“你敢说在我身下没讨到欢愉,那是谁每次都求我?”   林青玉从脸到耳朵尖全红透,旖旎的回忆一幕幕袭来,他耻于承认自己曾多次反复沉溺于贺棠带给他的情欲,眼里涌出热泪,心口不一刺道,“那也是我装的,我感激你,自然要装得像些……”   贺棠双目微张,被气笑了,他连连说了两个好字,继而一把扯下林青玉的,冷笑说,“那你便再让我仔细瞧瞧你是如何装的!”   (省略很多字)   他堵住林青玉的唇,疯狂地吮吸。   期间不断逼问,“是装的吗,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林青玉哭着摇头,他也瞧不起自己的口是心非。   “是装的吗?” 贺棠再问,“是不是啊,青玉,你这副模样,原来是装的?”   林青玉被逼得不敢再嘴硬,“不是装的,不是,我不是……”   他在混沌中终于又生出一丝清明。   就当最后一次,再放纵一回,他与贺棠再无瓜葛。   两人热汗淋漓。   贺棠呼吸打在林青玉耳边,“喜欢吗,青玉?”   却不说这个喜欢,究竟指的是什么。   林青玉满脸泪痕,失神道,“喜欢……”   随着他轻飘飘的声音落下,禁闭的扇门突兀地咯吱一响。   沉溺于情中的两人皆大惊失色地望向门口。   扇门露出了一条缝,渐渐地打开,屋外皎洁的月光落在门外清瘦颀长的身影上,林青玉借着月色,看见兄长瓷白的脸无一丝血色,游魂般地站在门外,眼底却红得骇人。   而他与贺棠,仍旧接连在一起。   有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嘀——   掀起惊涛骇浪。 第67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能不能不要再虐我了?   正是深夜,万籁俱寂,使得林青玉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一下高过一下的心跳声,如鼓鸣一般,要狠狠地从胸腔里冲破,彰显他此时的极度恐慌,身上的热汗一瞬间变得冰冷,连同全身的血液也似被冰封,他从癫狂的热潮中跌落到万丈冰窟,四肢百骸都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林景云站在门前,月色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林青玉恍惚间觉得,这样脆弱的兄长,似即刻就会羽化登仙,飞到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天际。   林青玉终于回过神,他惨白着脸,想要从案桌上爬下来,手脚却软得没有一丝气力,他脑袋嗡嗡嗡,尽是被兄长撞破他与贺棠私情的恐惧,若不是贺棠扶他一把,他恐怕就要这种摔在地面。   贺棠扯过一旁的外袍,将林青玉裹起来,又快速地找了蔽体的衣物,这才迎上林景云的目光,那眼神冷得像是千年寒冰,要化作百万根冰刃朝贺棠袭击。   “景云,” 贺棠自知理亏,语气不复素日的高昂,“我与青玉......”   林青玉牙齿上下打颤,他见到兄长迈开步子,进屋来,想要出声,喉咙却黏着什么东西似的,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林景云没有说话,他惨白着脸径直走到床边,扯过被褥,又往林青玉走去。   林青玉动也不敢动,兄长越是走近一步,他内里的心虚和不安就愈发浓重,他等着兄长怒斥他、指责他,可林景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到他面前,用被褥将他裹住,继而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贺棠皱了下眉,又唤了声景云。   林景云充耳不闻,他甚至不看林青玉,只是抱着怀里的人一步步往外走,林青玉全身僵硬被厚厚的被褥裹了个严严实实,他能闻见兄长周身淡淡的药香,丝丝缕缕钻入他鼻尖,混杂着屋内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令他难堪至极。   贺棠又要上来拦,林景云这会顿住了脚步,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寒芒,他收紧了臂弯,冷眼望着贺棠,音色是极度愤怒后的冷然,“还请贺当家自重。”   林青玉抖得更厉害了,兄长这句话,扇的又何止是贺棠的脸。   贺棠垂眸看了眼只露出个脑袋的林青玉,忍了又忍,碍于林景云的身份,沉声道,“明日我向你解释。”   “不必,” 林景云果断冷厉地回道,“天一亮,我与青玉就会启程,不牢贺当家相送。”   贺棠太阳穴狠狠跳动两下,没有再拦林景云。   屋外的风席卷,林青玉从来不知道夏夜的风竟是这么冷。   他不敢说话,逃避般把脸埋在兄长的胸膛处,心底甚至期盼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那样他就不必面对兄长的责问,不必承受兄长失望的眼神。   可不过片刻,他就被抱进林景云入住的厢房中,兄长将他放在床上,林青玉这时终是有了声响,他浑身污秽,怎可玷污兄长干洁的卧榻,他强迫自己打开喉咙,弱弱说,“哥,我......”   只说了两个字,其余的话便没在了林景云冰寒的眼神中。   林景云依旧不言,起身去端了屋内的铜盆和白布,又折回来放在床旁的矮桌上。   修长的指绞了湿布,林景云打开裹着林青玉的被褥,让林青玉袒露在自己面前。   林青玉吓得缩了缩肩膀,想要把自己蜷起来,林景云却强势地握住他的手,语气是林青玉从未听过的强势,“不准藏。”   “哥......” 林景云的手亦是冰块,冻得林青玉微微发抖。   林青玉强忍羞赧,不敢再动。   兄长的手慢慢抚了上来,林青玉似是错觉,竟听见了兄长压抑的一声极为怪异的低笑,伸出指尖,重重碾了上去。   痛感袭来,林青玉疼得眼睛一红,哭着出声,“疼......”   林景云把林青玉按到床榻上,似检查极为珍贵的宝物一般,用指腹用力地、毫不怜惜地摩擦着。   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林青玉疼得求饶,“哥,我疼,” 他攀住兄长的手臂,眼泪终是盘旋而落,凄凄哀哀地喊着,“哥,哥哥。”   林景云充耳不闻,连面色都不变一下,看似冷漠,直到看着指腹一点红,又看满脸泪水的林青玉,才如梦初醒,却语气平平,“出血了,我都舍不得这样对你。”   林青玉忍不住地崩溃大哭,“我错了,哥哥。”   他习惯性地对兄长认错,这一点从未改变。   “你何错之有?” 林景云轻轻摇头,注视着狼狈不堪的林青玉,自嘲一笑。   林青玉爬起来想要抱住兄长,却被不轻不重地推开,他眼睛鼻头都是通红的,兄长的拒绝让他一阵剧痛。   林景云按着他的肩,又让他背部贴着床褥,命令道,“自己扶好。”   林青玉不敢忤逆,只觉所有的羞耻都抛却脑后,呜咽着侧过脸,眼泪湿了鬓角。   他断断续续地又求饶,“哥,我错了,我错了......”   他越说,林景云的动作就越是不容拒绝。   林青玉哭得更凶,心里像破了个洞,血哗啦啦地往外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玉终于熬到兄长为他清理干净。   (以上有省略)   他连忙爬起来,抱着兄长的手臂,抬起满是水光的眼,软声喊,“哥哥。”   林景云表情淡如水,伸手抚摸林青玉的脸,沾了一手温热的泪,他苍白的唇微动,   “这便是你不愿离开的缘由?”   他本不愿拆穿,可却误打误撞,去找寻林青玉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林景云不会忘记,听见林青玉那句喜欢时,身躯仿佛瞬间被撕扯成千百片的痛感,痛得他当即就想死去。   林青玉噎了下,猛烈地摇头,“我要跟哥哥离开的,我会离开的。”   林景云神色不改,“是他迫你的,对么?”   林青玉张了张唇,却无法给一个坚定的、确切的答案,事到如今,他怎敢无愧于心地讲一句他全然被迫,他骗得了贺棠,却骗不了自己。   林景云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似本就预料到了如此。   他抽离自己的手,林青玉吓得抱进他,无边的恐惧把林青玉淹没,“哥,你别生我的气。”   林景云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痛色铺天盖地,“我该生的,是我自己的气。”   他这样聪颖过人,怎么会猜不到林青玉与贺棠之间是怎么回事?   越是聪明人,痛起来就比糊涂者要深百倍千倍。   林青玉懵懂地看着兄长。   林景云慢慢推开他,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脸色白得可怕,“我去倒水。”   兄长平静无波的反应太反常了,林青玉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   他看着兄长端着铜盆往前走,颀长的背原是挺直如松,走至室中,却一点点地弯了下去,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像是油尽灯枯之人,再提不起一丝气力。   林青玉十指控制不住微微痉挛,他鼓起勇气,喊了声,“哥哥......”   林景云听见这一声,竭尽全力转过身来,面白如瓷,眼瞳涣散。   铜盆脱离修长的十指,轰然砸向地面,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水溅起,湿了林景云的素袍。   他似再强撑不住,捂住胸口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林青玉看着兄长轰然倒地,眼前被血色覆盖,呆滞了一瞬,恐惧似蟒蛇一点点将他缠绕,让他呼吸骤停,他想要张嘴喊,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半晌,他不顾衣不蔽体疯狂地扑下床榻,将兄长牢牢抱在怀中。   凄厉的呼唤声响彻深夜,回应他的只有慌乱赶来的贺棠。 第68章   作者有话说:大家国庆快乐! (我除了 4 号外都有约,其它时间无法更新,那几天不用等我啦,不好意思)   林青玉一整夜都属于浑浑噩噩中,大夫的话如同晨钟在他脑袋里来回敲响。   林景云病情虽有起色,但到底伤了根基,本只要细心调养,不会出太大差错,可这一回怒极攻心,气血回流,旧症新患齐发,如若不得高手医治,此生再无痊愈可能。   屋内烛光闪过,回响着低低的哭声,是徐姐儿忍不住在啜泣,林青玉呆滞地坐在床前,目光所及是兄长惨白如雪的面容,他颤抖着伸手为兄长拭去唇角一点血色,痛楚至极地咬了牙,自责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吞没。   贺棠亦面色凝重地站在一侧,他心中有愧,想要出言安慰林青玉,却骤然想起自己是造成林景云此番症状的罪魁祸首,张了张唇,把苦涩咽了下去。   那日他在凉亭见得真真切切,林青玉扑到林景云怀中时的神情,太过亲昵与依恋,他不禁起疑,却不愿去揣测二人违背伦常,只当自己多心,可接下来的时日,他有意无意地观察,才坐实了内心惊世骇俗的想法。   林景云与林青玉情非泛泛,却绝不止步于兄弟之情。   震惊之余,又夹杂着些许妒意,可他愿意当作不知、不问。   直到林景云提出要带着林青玉离开,他才清楚地明了那丝丝缕缕的妒忌究竟是为何——他与林青玉起步太过荒唐,本应有漫长时光待他去摆正两人的关系,却没想到林青玉走得毫不犹豫,连最后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在嫉妒林青玉甘愿抛却所有,生死跟随林景云。   林景云是如何说的,他道,青玉厌倦了在贺府的日子,盼望早些离去,由他代为作别。   林青玉连走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他本该故作洒脱地放行,可到了夜里,却仍无法阻止脚步行至林青玉入住的厢房门前。   贺棠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林青玉,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向林景云坦诚他与林青玉的关系,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晓林家兄弟二人的秘事,只要换得林青玉留下。   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想,贺棠亦不能料到会被林景云亲眼撞破他与林青玉之事。   他长叹一口气,垂眸看着神色凄然的林青玉,向来无法无天的他竟然在此时生起了怯意,连伸出手去触摸眼前人都不敢。   半晌,贺棠才沉声说,“青玉,歇一会吧。”   林青玉听见他的话,久久没有动作,只是紧紧握着兄长的手,他脸上都是泪痕,显得狼狈至极,但这会子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缓缓抬头,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贺棠,声音沙哑,“是我害得哥哥如此。”   贺棠被他眼底的绝望看得心口一窒。   “是我优柔寡断,贪图色欲,伤透了哥哥的心。” 他说着,咬得压根都发疼。   贺棠见不得他自责,蹲下身来,掰开林青玉死死蜷着的五指,用力握住,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对,都是我强迫你的,青玉,你无需......”   林青玉慢慢把手从贺棠掌心里抽了出来,贺棠的话戛然而止。   “贺棠,我感激你这些时日的照料,但我们不可能,就此断了吧。”   贺棠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强打精神,“现在不宜说这些,等你冷静下来......”   林青玉眼底凝聚起痛色,却无比的清醒,他摇摇头,“等哥哥醒了,我们就会离开。”   贺棠沉默许久,他沉着脸,却到底不忍在这时逼迫林青玉,只是道,“再说罢。”   继而起身,垂眸瞧了林青玉许久,才拂袖离去。   林青玉等他一走,强撑着的镇定再维持不住,他转身伏在兄长身上,眼前仿佛还是血色,如鲠在喉,“哥,我听你的话,我们离开,你别再生我的气,我不能没有你。”   无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烛火刺啦一声,倒映着林青玉孤独无助的身影。   ——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景云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大夫再来号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抵是些心火未除的话,林青玉本该急得六神无主,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极度的平静。   他望着呼吸孱弱不省人事的兄长,绞了湿布,轻轻擦拭兄长的面容,眨眨眼,顿觉倦极,盘旋在心底多时的话也慢慢吐露出来,“哥哥在哪,我就去哪儿,黄泉碧落,无惧前往。”   他真是觉得累及了,回想这小半年时光,他与兄长受尽委屈,后虽得贺棠相助,但林青玉知晓,兄长未曾真正开怀过。   倒不如早早了却这薄凉的一生,来世做一对池中鸳鸯来得痛快。   在最落魄之时,林青玉都不曾动过轻生的念头,可眼见唾手可得的美满日子被自己亲手打碎,他再生不出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前路。   如若兄长真因此事而有好歹,他绝不苟活。   林青玉暗暗下定决心,反而顿有解脱之感。   一夜未眠,他浑身乏力,替兄长梳洗过后,正想唤徐姐儿找些吃食来,贺棠风风火火地进了室内,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林青玉还未做出反应,贺棠已经三两步上前,重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找到圣医陈参了!”   一粒火光落进了林青玉苍茫的心底,瞬间点燃起燎原大火。   他已顾不得跟贺棠之间的纠葛,眼里迸发出光芒来,“他人如今在哪?”   贺棠收敛了些许神色,郑重道,“京都。”   林青玉一瞬的僵硬过后,问,“圣医可愿前来?”   “我派出去的人来报,圣医脾性古怪,即使重金相邀,他亦不肯离开京都。”   林青玉只是微微一顿,便坚定地看着贺棠,“圣医不肯离京,那我便上京,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定要救哥哥。”   贺棠被他坚决的神情震撼住,毫不犹豫说,“我与你一同前往。”   林青玉这时才发觉二人距离太近,退后两步,看了眼仍在昏睡中的兄长,抿了抿唇,“请贺当家将圣医落脚点告知,我带着兄长上京即可。”   连称呼都从贺棠变成了贺当家,林青玉是有意要彻底斩断跟贺棠的瓜葛。   贺棠咬紧了牙,他气恼林青玉的疏离,却又不得不强行忍住心中不甘,不容置喙说,“你想得知圣医去处,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林青玉定定地看着他,心颤了颤。   “上京路途遥远,我随你去。”   室内一时静谧,贺棠神情执拗,不可撼动,林青玉垂着的十指蜷了蜷,鼻头涌起一股酸涩,许久,他终是败下阵来,颔首。   贺棠凝着的神色终有一丝笑意,郑重道,“如今旱情未平息,路上定有很多南下的流民,怕不会太平,我会安排人手,你且放心。”   林青玉不敢看贺棠灼灼的目光,低头嗯了声。   “此事耽搁不得,你收拾几身衣物,我们即刻启程。”   说着,就要出去做打算。   林青玉喊住他,“贺棠。”   贺棠听见他又变了的称呼,面容爬上一丝欣喜。   林青玉却是直直跪了下来,昂首掷地有声说,“我代哥哥谢过。”   贺棠驻足原地半晌,想去扶林青玉,到底没有动手,承了林青玉的跪谢,他眼里糅杂了太多情绪,临走前,留下一句,“我是为了你。”   林青玉跪在原地看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下杂乱,一时痛,一时麻,最终他深深吐一口浊气,慢慢站了起来。   他已然不知该如何与贺棠相处。   他们之间,始于荒唐,又掺杂了太多难堪,可扪心自问,贺棠对非亲非故的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又如何好再去苛责贺棠的用心?   林青玉看向屋外明媚的日光,盛夏将尽,他恍然发觉,原来再过不久,就又增添一岁。   京都,多么遥远且陌生的词汇,但在那里,有他曾所爱、所怨,此番前路,迷雾层层碍人眼,他看不清。 第69章   作者有话说:有空的突然掉落。 被我的勤劳感动到了吧!   日薄西山,三辆马车从北阳镇出发。   贺棠安排了五个护卫和一个大夫跟随前行,加上林家兄弟与他自己,总共九人,本该轻装上阵,但念及时局动荡,带了不少钱财和干粮以便不时之需。   马车迎着余晖出了北阳镇的镇门,林青玉拉开木窗一瞧,外头萧瑟异常,路人面色皆灰白,路有流浪汉席地而眠,一派荒凉景象。   他惆怅地隔绝外头薄日,替兄长掖好寝被,握住兄长冰凉的手,企图给兄长带去温暖。   贺棠并未与他们同乘,马车走在最前头,林青玉只要探出身去瞧,就能看见贺棠的马车,他记起临行前贺棠深沉的一眼,如同夜中耀星,为他迷惘的前路指引方向。   倘若没有贺棠,他与兄长此行定会艰险异常。   可他不解,为何贺棠非要跟这一趟,既是想不通,也便不再去深思。   紧绷了许久的心神一旦松懈,困倦就席卷而来,林青玉靠在车厢上,混混沌沌地睡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一点儿声响就能将他惊醒,是以,感受到掌心的微动时,林青玉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   月色初上,车厢里仍未掌灯,唯有马车外一盏引路灯的余光照射进来,林青玉在淡淡光晕中看见一双苍茫的眼,大喜过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道,“哥哥!”   林景云似在疑虑自己身处何处。   林青玉弯下身来,轻声解释,“找到圣医了,我们正在上京路上。”   林景云昏沉一日一夜,眼神仍不明朗,听了林青玉的话,终是逐渐恢复清明,他注视着林青玉,音色如同夹杂了沙砾般,“是贺棠?”   林青玉面色一僵,略显不安地颔首,果然见到兄长缓缓闭上了眼。   他心中慌乱,未曾忘记兄长是为何而昏迷,颤巍巍地攥紧了兄长的手,哽咽说,“我知晓哥哥还在气头上,可是......” 林青玉把脸埋在兄长手心,哭腔愈浓,“我不想哥哥终生抱恙,唯有那圣医能医治得了哥哥,我定要一试。”   林景云不说话,眉头蹙起。   “哥,” 林青玉哀求道,“你就念在我离不开你的份上,暂且不要生气罢,等你病好了,怎么罚我都成。”   林景云闻言,睁眼,他伸手抚摸林青玉的脸,摸到些微的湿润,终是叹气,不忍苛责,倦道,“好了,哭什么,我又没说怪你,” 可是话里却仍染上酸气,“你愿与谁定情,我横竖是管不得。”   林青玉连连摇头,“管得管得,只有哥哥管得。”   说罢,钻进被褥里,牢牢地抱住兄长,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林景云身上,仿佛只有这般靠近,才能感知兄长是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他啜泣着,后怕地搂紧了兄长的腰,“我还以为,哥哥再不会醒来。”   眼泪很快浸湿了林景云的衣襟。   林景云轻轻抚着林青玉的背,他身体是如何,比谁都清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需得靠珍贵药材每日吊着这条薄命,林青玉跟随他,免不得日日胆战心惊,想到这里,林景云忍不住亦搂紧林青玉,半晌,音色缥缈,“我若真长睡不醒,你当如何?”   林青玉汲取着兄长身上的药香,顿觉无限安心,他忍不住地,一下下轻啄着兄长白皙的颈,声音虽放得很轻,但亦十足坚定,“我便与哥哥到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林景云其实不愿林青玉随了自己,但听到林青玉的话,仍旧难以克制内心的喜悦,他俯身亲吻林青玉,蜻蜓点水的一吻,叹息道,“看来我得好好活着,才能三书六聘与青玉永结同心呐。”   林青玉眼尾发烫,“是,请哥哥为了我,活下去。”   ——   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   贺棠得知林景云苏醒,一入住,就差大夫为其号脉,又嘱咐店小二去熬来白粥和汤药,一番折腾,已是夜深。   林景云不曾与贺棠多说一句,由着林青玉服侍自己喝了粥垫腹,又饮了汤药后,才将目光放在了贺棠身上,贺棠迎了上去,率先说道,“我们约莫得走上半月才能抵达京都,明日天一亮就继续赶路,早些歇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林景云却颔首,“有劳。”   林青玉怕贺棠在此惹得兄长不快,连声说,“也请贺当家早些回屋去吧。”   贺棠听闻林青玉对自己的称呼,眉头狠狠一皱,但只得按捺下不甘,沉沉嗯了声,又道,“青玉你的厢房在对面,你......”   话未尽,被林景云打断,“青玉与我同住。”   贺棠直直看向林景云,他早发觉林家兄弟二人秘事,眼见林景云不再加以隐瞒,他干脆亦说破,“这怕是不妥。”   二人对峙着,在林青玉印象里,这还是贺棠头一回反驳兄长的话。   “我与青玉不知同寝多少回,不牢贺当家费心,” 林景云语气冷硬,握住林青玉的手腕,目光如花火,“不如问问青玉的意见?”   林青玉哪敢拒绝病弱的兄长,再为兄长添堵,他忽略贺棠难看的脸色,急忙道,“我和哥哥睡。”   贺棠见林青玉已然坐到床榻上,忍不住咬了咬牙,见林景云似是很满意林青玉的回答,甚至露出一抹浅笑,心中郁闷至极,恨不得将林青玉就此拽走,但想到这两日林青玉对自己的抗拒,到底咬酸了牙根,生硬说,“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他气极离去,临关门时,透过门缝瞧见林青玉俯身和林景云说些什么,神情温软,被林景云伸手勾了脖子,便柔顺地微张了唇,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与此同时,林景云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往门口处瞟,贺棠分明看清了,那眸色里含着的浅浅得意与快感,他咬紧了牙,在林景云亲上林青玉红润的唇之前狠狠将门给关严实,隔绝了一室的旖旎。   林青玉天未亮就醒了,他念着大夫的话,谨记两个时辰喂一次药,忍着疲倦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穿戴整齐出门去问小二兄长的汤药。   到了后厨,药已经熬好,那小二却在打瞌睡,被林青玉前来吓醒,连连道歉,林青玉摆手说无妨,把药倒到碗里,正准备端出去,就瞥见如游魂般站在门口的贺棠。   他心脏跳了跳,佯装自然地打招呼,“贺当家起得好早。”   贺棠哪里是起得早,他一夜未眠,闭眼全是林青玉,方才听见动静出门一瞧,就尾随林青玉跟来了。   “你出去。” 贺棠对小二说。   那小二很是上道,一溜烟就走了。   只剩下林青玉和贺棠,他不由紧张,见贺棠大步往他走来,更是退了一步,贺棠一把攥住他,“跑什么?”   林青玉吞咽下口水,“贺棠?”   贺棠哼道,“不叫我贺当家了。”   但语气却莫名透着欣喜。   林青玉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只好拿兄长开脱,“哥哥得喝药了,不能误了时辰。”   贺棠听他提起林景云,眼尾那点欣喜消失得干干净净,盯着林青玉,又想起兄弟同寝之事,咬了咬后槽牙,“你们昨夜......”   却是没有把话说完。   林青玉心下慌张,想要挣开贺棠的桎梏,却听贺棠道,“我猜到了。”   “猜到什么?”   贺棠一笑,笑容不及眼底,“你与景云之事,我都猜到了。”   林青玉只觉五雷轰顶,语气都急切起来,“我不管你猜到什么,我得走了。”   贺棠却不依,“你不想我说出去,行啊,亲亲我。”   “我已与你说得清楚,我与你之间再无可能。” 林青玉气恼得瞪了眼。   “你若不亲,我现在就去嚷嚷,就说你们林家兄弟相奸,到时候这话传到圣医耳朵里,我看他还救不救......” 说着,仿佛真要外出去到处宣扬林青玉与兄长之事。   林青玉被他的无赖气到面色发红,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快速地凑过去,在贺棠的脸颊处啄了一下。   贺棠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地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趁他愣神,连忙挣脱他的手,端着药碗走出去,又放心不下回过头来警告贺棠,“我,我已经亲你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贺棠伸手摸了摸脸颊,明明他与林青玉更亲密的事情都不知做了几回,此时竟还是顿觉欣喜,就如同鱼儿吐泡泡一般,在心里冒了点愉悦的头,他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朝林青玉挑了下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青玉瞪他,憋出一句,“你是登徒子。”   然后匆匆忙忙离去。   留下一脸笑意的贺棠驻足,半晌,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那软润的触感仿佛还在。   他笑着,不甚在意道,“登徒子才能得芳泽。” 第70章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 铺垫了这么久的流民,终于写到这儿了。   在客栈住了一夜后,天方亮一行人又匆匆忙忙上路。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两个镇子,越往北走,流民便越来越多,不如北阳镇太平。   为此贺棠特地购了两匹马,让几个护卫上马持棍在前方开路,流民见了凶神恶煞的护卫,大多数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但也偶有几个饿昏头想拦路抢劫的,皆被护卫以棍棒驱赶。   林景云如今身弱,通常是卧榻不下马的,贺棠也自知现在不该上前去惹林景云动气,亦是待在自己的马车里鲜少见林青玉。   他们白天接连不断赶路,夜里就在镇子里找客栈落脚,行了约莫五日,都相安无事。   随行的大夫早晚会为林景云把一次脉,那次林景云气急攻心后,原就受损的身子更是犹如将倾之厦,每次把完脉林青玉都胆战心惊,怕从大夫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   好在日日有名贵药材进补,这几日下来,林景云还算无虞。   林青玉方喂兄长饮下药汤,贺棠就吩咐原地歇息两刻钟,他掀开车门下去,倒了药渣,见到贺棠亦跳下马车,正与护卫说些什么,一转眼,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林青玉只得佯装没瞧见,把药渣倒在树边,就又要上马车。   贺棠见他欲走,抬了下手,见林青玉看向自己,才用嘴型说,“过来。”   林青玉自是看懂了,他本不想过去,又怕贺棠惹得兄长气恼,就特意扬声说给兄长听,“附近可有水源,我想去洗把脸。”   说完他才一步三回头向贺棠走去。   贺棠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吓了一跳,“做什么?”   “不是说要洗脸,我带你去。”   林青玉瞪他一眼,却又挣扎不开,只得不情不愿地被他带走。   贺棠当真把他带到水源处,林青玉也确实觉得疲乏了,蹲下身来捧了溪水往脸上泼,贺棠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后,看波光粼粼倒映出林青玉白净的脸。   等到林青玉洗净脸,拿手随意一抹,才仰头看贺棠,说,“你找我做什么?”   贺棠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只是这几日明明林青玉就在身边,两人却像陌生人一般,心里不太是滋味,他也蹲下来,拿手撩拨水面,没好气道,“没事就不能见见你吗?”   自从林青玉言明要跟贺棠再无瓜葛后,二人之间就总有种莫名其妙挥之不去的尴尬感,此刻这种感觉更甚,林青玉抿了抿嘴,没回贺棠的话。   贺棠撩着水面,溅起一朵朵水花,他再受不了这种氛围,拿了颗石子狠狠丢到溪面,咚的一声,贺棠说,“这几日你都不搭理我。”   林青玉噎了一下,垂眸去看泛着涟漪的溪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支吾着说,“我要照顾哥哥。”   “是不是你心中最清楚,” 贺棠站了起来,迎着光居高临下看林青玉,桃花眼里倒映着璀璨日光,下了结论,“你在躲我。”   林青玉被说中,避开贺棠的目光,也站起身,说道,“哥哥在等我,我得回去了。”   贺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你心里就只有哥哥吗,再容不得其他人,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面前,能不能在意在意我?”   他话语带着点恼怒,听起来却像是无可奈何。   林青玉觉得被贺棠握住的皮肤滚滚发烫,烫得他的心都在发抖,他垂着眼,低喃,“我不能让哥哥难过。”   贺棠忍无可忍,将林青玉拽到怀里,强迫林青玉抬头看自己,他眼里闪着两簇小火苗般,眉心紧蹙,“那我呢?”   林青玉怔然地看着他。   “我不会难过是不是?” 贺棠咬了咬牙,神情竟流露出些微委屈,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那个高傲嘴硬的贺棠,他松开林青玉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深吸一口气,“算了,显得我多喜欢你似的,我贺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吊在你这颗歪脖子树上。”   林青玉苦涩一笑,“我是比不得许多人......”   贺棠气得双眸微瞪,林青玉顺着他的话说令他愈发不快,“是啊,等医好了景云,我就回北阳镇去,届时温香暖玉在怀,谁还记得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林青玉。”   林青玉被他一通话说得也来了脾气,一脚踢在贺棠的膝盖上,瓮声瓮气道,“那你去找啊,我倒是听闻你有不少红颜知己,不必等我哥哥痊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找合你心意、懂你风情的暖玉,我林青玉是个草包,不识风月,入不了你贺当家的眼!”   分明贺棠愿意与他划清界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可他却越说越气,又不知道这气从何而来,林青玉无处可发泄,又忍不住踹了贺棠一脚,赶在贺棠逮住他之前往前跑了几步,再回过头来,面带薄怒看着同样一脸不悦的贺棠,故作洒脱道,“本来我们也只是露水情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未免太草率,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正好,我们谁也不亏欠谁了。”   他心口发胀,可还是忍着不适将话说完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斩断与贺棠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看见贺棠神情灰暗下去,连璀璨的日光都不能为其增添光彩,心里非但不觉得痛快,反而有些委屈。   可是贺棠先挑起事端的,他只是顺势说下去而已,林青玉吸了吸鼻子,扭头跑走了。   贺棠看着林青玉远去的背影,脑海里反复回响的是那句不喜欢你,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恼得一脚踹翻地面一颗大石子。   他本来是想找林青玉好好谈谈的,怎么就谈成了这样呢?   贺棠不免懊恼,深吸一口气,才是勉强调整好情绪,跟随上林青玉的脚步。   两人这番谈话,非但没有解开心结,此后几日,林青玉见了贺棠更是如避蛇蝎般,连个眼神都不给,任凭贺棠如何使眼色,林青玉都不愿再与他独处。   林景云自然也是瞧出了林青玉的异样,但没有挑破,整日整日赖在林青玉身边,只要林青玉一离开,不到半刻钟他就会说自个哪儿哪儿痛,林青玉心疼得不行,对贺棠愈发冷脸起来。   一行人走了七日,终是抵达了南北分界,而眼前所见之景色亦愈发萧条起来。   北方旱情远比南方要严重,已是到了连喝口水都费劲的程度,路边皆是逃命的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眼疲唇翻,林青玉偶尔透过车窗往外瞧一眼,都觉得心惊。   在这样的局势下,贺棠不由得加强了护卫,也暂且把跟林青玉之事放在了一旁。   夏末,气温仍带着灼热,他们在郊外的小树林歇息,几人的水囊所剩不多,贺棠安排护卫去附近找水源,下马车清点所剩的干粮。   他们此行带足了粮食和银钱,就是怕路途中没有粮食供给,很显然贺棠此举是对的,有些贫瘠的村子连个馒头都找不到,村民只能靠树皮饱腹,路过这些村庄之时,贺棠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会有流民强抢粮食。   他们方从一个村落出来,那里聚集了大量的流民,原是打算在村落入住,但贺棠却让护卫加紧赶路,现在出了村落,才放松些警惕。   林青玉下马车去取干粮,贺棠把仅剩下的一个桃子给他,“拿着吧,接下来两日,怕是吃不上了。”   他犹豫地接过,咬了一口,想了想,又递到贺棠嘴边,贺棠看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果肉来。   甜汁缓解了干燥,林青玉拿着桃子回到与兄长的马车上,“哥哥,咬一口吧。”   林景云看了眼桃子上的两个牙印,到底摇头,“我不渴。”   于是林青玉三两下把桃子吃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后,护卫带着空空的水囊回来,说是附近找不到水源,虽然贺棠有所预料,但还是紧皱眉头,他来到林家兄弟马车前,敲响车门,打开道,“已经到了旱情最严重的地区,往后两日怕是很难有水有粮,你们且忍忍。”   三日神情皆很是凝重,林青玉拿回瘪了的水囊,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贺棠转头扬声说,“上马,继续赶路。”   他话方落,四周忽然一阵骚动,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听起来人群似乎不少。   贺棠脸色骤变,一把将车门关了,跑到前头的马车去,翻身上门,大呵,“走,快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青玉慌乱起来,他握住兄长的手,见到兄长皱紧的眉头,正想询问,脚步声伴随着人声,已经接近他们歇息的地方。   林青玉连忙掀开车帘去看,只见原先空荡荡的树林忽然涌进一大群带着镰刀的衣衫褴褛的人,纷纷朝他们的马车冲来,他大骇,“是流民!”   林景云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弃粮保人,赶紧下马。”   贺棠翻身下马,大喊,“不要与流民起冲突。”   大批流民已杀到马车前,他们面黄如土,眼底通红,活脱脱像是饿了好几年的干尸,仿佛贺棠一行人是什么美味的肉,恨不得冲上来把他们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几人匆匆忙忙下马车,林青玉扶住兄长,只是一瞬,流民就围了上来,大喊大叫,“他们有粮食,他们有粮食,都抢啊!”   流民如同蝼蚁一般冲上马车,把马车翻了个底朝天,抢夺着仅剩不多的干粮。   林青玉看着他们癫狂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即使有护卫拿棍围在前头,他依旧害怕得发抖。   贺棠低声道,“快走。”   一行人正准备趁着流民抢夺干粮时撤退,不知谁大吼了句,“杀了这些有钱人,是他们害得我们没饭吃,杀啊!”   林青玉面色骤然变白,他眨眼间,贺棠已将他推开,提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和护卫与冲上来的流民厮打起来,扭头冲他大喊,“林青玉,走!”   乌泱泱的人群,一袭红袍的贺棠夹杂其间,如同白云裹红霞,耀眼夺目。   他不能成为贺棠的累赘,林青玉颤抖地扶着兄长的手,痛苦地收回目光,想要从大批杀红了眼的流民重突围。   兜兜转转,曾放粮赈灾的贺棠竟落得和当日兄长一样的下场。   无人知他所作善事,只见他锦衣玉食,这便是原罪。   林景云强撑着,与林青玉一同前行。   流民太多,护卫渐渐招架不住,有漏网之鱼冲过,林青玉只见三两流民带着镰刀如同野兽一般袭来,他心脏咚咚咚跳动着,刀光剑影间,林青玉来不及思考,狠狠推开兄长,迎面一道银光砍来。   却见天边有红霞降临,挡在他的前头,尖锐的镰刀狠狠砍在了眼前人宽厚的肩上,鲜血漫涌,为红霞增添一抹浓稠的艳丽。   林青玉眼前只剩下红色。   他见到贺棠五官微微扭曲,不管不顾地用匕首挡住镰刀的尖端,重重咬牙,刀尖粘连着血肉,割破他的衣袍,重重鲜血如注漫延。   贺棠对着呆滞的他大呵,“林青玉,快走。”   走,走去哪儿,他们走得了吗?   林青玉看着混战在一起的人群,杀红了眼的流民眼里没有人命,只有粮食。   粮食?林青玉目光一凝,他看向一侧的马匹,胸口重重起伏,踉跄着扑到马旁,找到藏在袋子里的火石,拿在手中,因为手抖,几次都无法点燃,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强迫他冷静下来。   终是点燃手中的树枝,十几只树枝聚集,渐渐烧成火把。   林景云扶着树站起,看见火光中的林青玉,隔着十步外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绝望,“青玉,不准!”   林青玉深深看兄长一眼,眼底漫出点泪来,他哽咽道,“哥哥,我也能保护你们。”   说着,他一咬牙,带着火炬冲向马车,一路用力挥动着火炬,直到站在马车前,他对着涌在马车前的流民大喊,“谁敢靠近,我就点燃自己进马车,把马车的粮食全烧了!”   他这一声让癫狂的流民纷纷看来,只见晨光里,林青玉瘦削的身影被火光裹挟,仿佛下一刻他真会玉石俱焚,贺棠脸色极度扭曲,冲着林青玉的背影,嘶吼,“林青玉,放下。”   林青玉仿若未闻,又往前走了两步,火光已经贴近他的衣物,他冷汗直落,却仍无所畏惧,“滚,拿着粮食,全部滚。”   流民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丢下镰刀,牵着马车往后退。   林青玉拿着火把的手抖个不停,一只掌狠狠打上他的手腕,他痛得丢下火把,火光滋拉一声,险些点燃他的衣摆。   贺棠嘶哑吼着,“林青玉,你疯了是不是,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林青玉愣愣地看着脸色惨白的贺棠,又看看靠在树上因后怕缓缓跌下的兄长,眨一眨眼,有滚烫的泪絮絮而落,他牙齿打颤,挤出一个笑,“谁都不能伤了你们。”   贺棠眼睛通红,用力地拥住林青玉。   林青玉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伸手一模,贺棠的背,全是浓稠的血,沾了他满满一手。   他听见自己空洞洞的心脏内壁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咚咚咚——   不要贺棠死,我不要贺棠为我而死。 第71章   作者有话说:我们青鱼真的很勇敢。 小魏主场要来了!   这次流民半路打劫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马车全被破坏,粮食尽数被抢走,好在他们钱财是随身携带着的,并没有一同被劫,只是贺棠和几个护卫皆受了不小的伤,需尽快找地方医治。   有两匹马儿趁乱跑进树林了,也是他们唯一能最快离开此地的方法。   大夫为伤势严重的贺棠止了血,告知必须找歇脚点,才能进一步展开治疗。   只有两匹马,护卫是绝无法再跟从了,贺棠忍着剧痛当机立断,将护卫原地遣散,苍白着脸道,“我与大夫一匹马,我们快马加鞭,尽快到附近的小镇去。”   林青玉看着他被血浸透的锦衣,那红浓稠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滴落,神情为难。   林景云眼神从贺棠身上掠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上马,看着林青玉,“你与贺棠一匹马。”   他怎会不懂林青玉此时对贺棠的感激与愧疚,纵然心有不甘,可他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若没有贺棠舍命挡那一刀,现在鲜血淋淋躺着的只会是林青玉。   林青玉仰头看向兄长,眼里有水光闪动,他用力点点头,扶住贺棠,“还能动吗?”   贺棠勉力一笑,“死不了。”   在林青玉的借力下,贺棠艰难地上了马,趴在林青玉的肩头上,双手紧紧环住了林青玉的腰,他分明已经意识混沌,语气却仍说笑,“青玉策马技艺如何,可莫要把我颠坏了呀。”   林青玉听见他气若游丝,咬了咬牙,“闭嘴。”   贺棠轻笑一声,脑袋枕在林青玉的肩头,含含糊糊说,“青玉好生威武......”   林青玉还想呵斥他留些力气,却再听不见贺棠的声音,他用余光一瞥,贺棠已合起了双眼,大抵是昏迷过去了,林青玉内心慌乱不已,拿紧马鞭,夹紧马腹,与兄长对视一眼,挥鞭前行。   四人没日没夜地赶路,即使是在半道停下来,也只是给贺棠伤口换药,他肩头的伤最甚,镰刀直接穿了他的肩胛骨,如若再进一分,恐有骨碎的危险,而背后也夹杂了不少刀伤,流了许多血,失血过多让贺棠大部分时候是无意识的,唯有林青玉在他耳边呢喃,他才会给出些许反应。   为了赶路,林景云每日的汤药也不得不停了,他外表瞧起来与前几日没多大区别,但其实内里早就损耗了,大夫给他把过脉欲言又止,他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道,“情势危急,什么都不必说。”   大夫忍不住长长叹气。   林景云的目光落在一侧正在给贺棠梳理乱发的林青玉,眼神微微黯淡下来,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林青玉是最心软多情的人,经此一遭,林青玉与贺棠就更是剪不断理还乱,林青玉当真能与他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度余生吗?   到了如今,林景云已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活了二十载见惯大风大浪,生过亦死过的林景云,顿觉茫茫。   四人日夜兼程走了两日,靠银钱换取糟糠饱腹,皆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终是抵达还算繁华的一座小镇。   这里已过旱情最严重之地,水源虽仍匮乏,但已有好转。   他们找了间客栈入住,大夫连忙到附近的药馆去采购所需伤药,而到了强弩之末的林景云也如同崩塌的黄河,方踏入厢房,就一病不起。   林青玉被迫成为主心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奔前奔后的在两个厢房之中来回穿梭照顾兄长与贺棠,他忙得脚不沾地,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等喂了兄长喝下时隔两日后的第一剂汤药,又替贺棠换了止血草药,才颤颤巍巍地走出厢房,脚一软,跌坐在了长长的走廊上。   他不敢让兄长和贺棠知道他亦是到了极限,呆滞地靠在墙壁看顶头摇曳的烛光,眼里尽是红血丝,他应该哭的,从前他遇到一点儿小事就会觉得天崩地裂,定要哭得人尽皆知,好宣泄自己的委屈。   可到了此时,他一摸脸颊,竟还是干燥的,眼底亦涩得没有一丝水分,他眨眨眼,想让泪流下来,但也许是太累了,连哭都觉得辛苦,索性只是揉了揉眼睛,又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林青玉找来大夫询问兄长与贺棠的情形,虽心里已有准备,但听见时还是不免悲切。   林景云与贺棠这样的情况,绝不适合再舟车劳顿,可要等他们能启程,起码也得是半月之后了。   他们已启程十日,若再等半月,何时才能到京都?   圣医来无影去无踪,好不容易得知他所在之地,再这样耽搁下去,他们到了京都,真的能见到圣医吗?   若不得圣医相助,兄长这辈子就毁了。   林青玉心口骤痛,咽下苦楚,“大夫,有劳你尽力医治他们。”   大夫跟随他们奔波,苍老的脸皱纹都深了许多,无奈道,“可怜老夫医术不高明,否则不必千里迢迢上京。”   林青玉宽慰了他几句,进屋去瞧兄长。   已是夜里,兄长睡得不安稳,面色惨白如霜,一摸,浑身冰凉,林青玉惊慌不已,给他裹了两层被褥,林景云就悠悠醒来了。   “哥哥,” 林青玉挤出个笑容,没有提起兄长的病情,只道,“我让小二熬了些粥,你吃一些吧。”   林景云动了动眼皮,“你呢,可曾用过膳?”   他故作高兴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染上一点娇气,“吃了,肚子都鼓起来了。”   林景云见他有几分俏皮,亦牵动唇笑着。   他喂兄长喝了小半碗粥,兄长就说自己吃不下了,林青玉知道,是这两日的赶路把兄长最后一丝生气都夺走了,可若他们留在那旱区,亦是死路一条,如今还能躺在这里,已是万幸,只是他看着兄长清瘦的身躯,喉头仍忍不住苦涩。   他光风霁月的兄长,不该是这模样。   林青玉竭力压下鼻头酸涩,道,“哥哥好生睡一觉。”   他欲起身,林景云却忽而攥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半晌在林青玉疑惑的目光中,询问说,“贺棠如何?”   林青玉落寞道,“不大好。”   “我的性命,亦算是他所救,代我向他说声谢。”   林青玉缓缓点头,兄长深深地看了他许久,终是放手。   他心力交瘁,脑子里乱糟糟的,告别兄长,又去了贺棠的厢房。   贺棠被伤口疼得睡不着,又实在疲倦,拧着眉表情痛苦地闭着眼,听见声音,才循着去瞧来到他床前的林青玉。   林青玉坐下来,“哪儿疼?”   病中的贺棠卸下所有的刺,语气也柔软许多,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哪儿都疼,你要给我吹吹吗?”   林青玉哑然笑道,“小孩子才要吹吹呢。”   “大人呢,大人要点什么好?” 贺棠作势仿佛真是冥思苦想起来。   林青玉瞧着他额头的冷汗,看他失去光彩的桃花眼,心神牵动,俯身,在贺棠微张的、干涩的、苍白的唇上啄了一下,再起身笑说,“这样疼吗?”   贺棠眼里闪过些许波动,又很快趋于平静,他抿了抿唇,别扭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如此,倒也不必。”   他明明很高兴林青玉主动接近,却仍不肯舍弃那点傲气。   林青玉看他竟染上些绯色的面颊,心里说不清的滋味,最终,他在层层迷雾里看清自己的心,于是缓缓摇头,“不是。”   贺棠猛地看向他。   林青玉什么都没说,又俯身轻吻贺棠的唇,一下一下啄着,亲了好一会儿,才拉开些许距离,望进贺棠的桃花眼里,音色清脆,“还疼吗?”   贺棠眼里有细细碎碎的光晕,他哼了声,含糊道,“疼死了,再亲。”   林青玉干脆捧着他的脸,两人粘腻地亲吻着,直到气喘吁吁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贺棠掩饰不住的愉悦,在睡前握了握林青玉的手,低声说,“我会求景云应允我们的。”   林青玉注视着他睡去,看了很久很久,才把手慢慢抽出来。   他起身出门去,找小二要了笔墨,在客栈老旧的木桌上铺开宣纸,迎着葳蕤的烛火,忍着悲痛提笔写下——   我定求得圣医相助,勿念,保重。   简单的一句,他难过得湿了眼眶,在听闻大夫兄长与贺棠无法舟车劳顿的那一瞬间,他就做了决定,与其在此耽搁,不如他豁出去一把,孤身前往京都求圣医相助,只要他日夜兼程,不出七日定能抵达京都。   他不敢将真实想法告知,方才便是道别。   此去前路凶险,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兄长与贺棠,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绝不会放弃。   林青玉把信纸留给大夫,再三请求大夫定要照料好他二人,大夫亦是知轻重,知晓人命关天,拦不得林青玉,重重应了。   夜色如墨,林青玉翻身上马,他看着漆黑的前方,内心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可只要一想到兄长的病情,再多的惧怕,也无法阻挡他前行。   林青玉借着火折子,挥鞭跑出半条街,又回头看向被笼罩在月色里的客栈,到底忍不住无声痛哭起来。   他咽下咸涩的眼泪,一咬牙,快马加鞭,孤身去面对未知前路。   哥哥,贺棠,我们定会再见。 第72章   作者有话说:小魏: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天蒙蒙亮时,林青玉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强撑下去了,可他脑海里还充斥着几日前他们一停下就遭流民拦路的情景,因此不敢多歇,喂马儿吃了些枯草,眯了半个时辰就惊醒了。   好在附近除了簌簌风声,什么都没有,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甩走脑中的浆糊,再次启程。   过了最严重的旱区后,林青玉才稍稍松懈下来,他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实在是精疲力尽,再不歇息恐随时会倒下,不得已,他还是在一间客栈入座。   也许是离北方越来越近,用膳时前头一桌谈论的内容皆是有关京都。   诸如皇帝昏庸无能放任外戚摄政,蒋家权势滔天草菅人命,太后突发奇病卧床不起等等,但真正让林青玉竖起耳朵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魏临。   林青玉手捧着肉包子,认真地听着,那桌人只是在骂蒋家蒋望胥时捎带骂了魏临,什么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走狗等字眼,皆让林青玉听了极为难受。   他多想义正言辞反驳那些的言论,可在北阳镇时百姓是这样说,临近京都的百姓也是这样说,连林青玉都不禁动摇起来。   嚼在嘴里的肉包子忽然就不香了,可不进食,他难以撑过接下来几日的行程,他只得忍着反胃的不适,就着凉茶硬生生把两个肉包子咽进肚子里。   稍作休整,林青玉不再多待,准备继续赶路。   仅仅几日他衣衫就全是灰,面上也染了不少污尘,但林青玉无暇顾及,他匆匆忙忙下楼,有个高壮男人却猛地撞了上来,将他撞得险些跌下去,林青玉堪堪站稳,却听得男人破口大骂他没带眼睛出门。   他气得瞪圆了眼,想与男人争执一番,可男人三大五粗的,林青玉一看就不是对手,尽管气恼,也只能忍住闷头离开。   他现在脾气好太多,换作以前,定是要据理力争,可如今当务之急是上京,这些小委屈他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林青玉头昏脑胀又赶了半天路,实在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才停下来,他现在身处市集,牵着马,耳侧是络绎不绝地叫唤声,有小贩时不时招呼他,他摇摇头,并不在意。   天气渐冷,北方的秋来得很快,林青玉身上穿得薄,到底耐不住寒,想了想还是绕进了一家成衣店。   店家很热情地围上来,林青玉看中一件保暖的外袍,正想掏钱买下,一摸腰带,空空如也。   林青玉怔了一瞬,左摸摸右摸摸,却依旧找不到钱袋,顿时慌乱了。   他脑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是两个时辰前在客栈撞他的那个高大男人,林青玉气得狠狠跺脚,转身就往外跑。   可现在再回去客栈也于事无补,他站在冷风里,无助又迷茫,没有了钱财,他这一路莫说歇息,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如何才能到京都?   他恨自己太没有戒备,又气那贼人可恶至极,心里涌起无限的委屈,牵着马失魂落魄在街头走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路人皆稀奇地看着他,他也知道很是丢脸,可他真是忍不住,若是可以,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痛哭一场,宣泄掉所有的悲切与愤怒。   林青玉不得已只得忍着饥肠辘辘继续上马,吃不饱睡不够,又接连受打击,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个不留神,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累死在路上就是饿死在路上,林青玉腿脚发软,闻见了阵阵香味,是路边小摊发出来的,他盯着馒头包子烧鸡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   马儿也因为赶路而不耐烦在踢蹄子,林青玉摸摸它的鬓毛,它哼哼个不停,他无奈道,“你跟了我也太倒霉。”   越说他就越蔫,林青玉不敢再上马,垂头丧气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挪着步子,抬眼见到赶集的牛车,心生一计。   他再三犹豫,摸着马儿的毛,来到了牲畜市场,难受地道,“我没有办法,你不能再跟着我了,我一定得上京的。”   马是好马,卖了个好价钱,林青玉临走前连看那马儿一眼都不敢,几乎是逃跑离开的,他拿着卖马换得的银钱,先是到包子摊,按每日五个的量,买了三十个白面馒头。   紧接着,他悄悄溜到客栈的马厩,终是找到了一队上京的商队,把买马所剩下的银钱皆给了马夫,央求马夫捎带自己上京。   好在只是多个人,马夫也很痛快,只是说林青玉只能坐在货物车上,问他能不能吃苦。   林青玉把头猛点,提着的一颗心慢慢归位。   只要能上京,什么苦他都吃得。   开始很快林青玉就知道什么叫苦。   他被当作货物一般塞在马车里,跟一大堆的酸菜坛子放在一起,起先他受不了那酸味,在颠簸中吐了又吐,可不到两日,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酸萝卜,浑身难闻的味道,只要走到大街上去,定会遭受众人嫌弃的眼光。   商队极少歇息,歇息时林青玉才能得以喘息,等他找到水源,借着湖面一瞧,自己蓬头垢面,衣物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乞丐,林青玉拿水简单梳洗一番,却仍洗不去浑身臭味,气得他狠狠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珠湿了他半身,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林青玉以为自己能撑住,可赶了三天路,就忍不住躲在坛子里偷偷地哭,他像只钻进洞里的小老鼠一般,怕别人看见他的狼狈和不堪,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手,整个人脏兮兮的,莫说回到当日风光的林家小公子,就是贫民窟里的人也比他整洁。   第九日,终是迎来曙光。   马夫告知他再往前走五里路就是京都城门,他们路线不同,让林青玉步行前去。   五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接连多日的蹉跎,林青玉已是精神萎靡,他强打精神,披着马夫送给他保暖的破烂外袍,带着仅有的十文钱,颤巍巍地向京都城门走去。   北方的秋来势汹汹,林青玉被风一吹,忍不住地发起颤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低热了,可现实却容不得他停下脚步,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挪,眼前都是发黑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忽然渐暗,林青玉以为天要黑了,却听闻周遭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要下雨了,天要下雨了!”   他茫茫然抬头去看,天边有乌云飘过,将光明笼罩起来。   有多久没下过雨了?林青玉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滴答一声,有雨珠砸了下来。   久旱逢甘露,人间喜事,村民纷纷大喊大叫跑出来,有人哭天抢地,有人跪地谢天,不一会儿,乌云密布,大雨磅礴,却无人避雨,林青玉亦站在雨中,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一丝欣喜漫上,他伸手去接雨,又忍不住地张大嘴让雨都落进口中,尽管筋疲力尽,却仍露出笑脸。   下雨了,旱情要解了。   林青玉淋了会雨,趁着雨势蹒跚前行,连天都怜悯百姓,降雨解灾,那定也要垂怜兄长,让他求得圣医相助。   带着这样的念想,他冒雨继续赶路,豆大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狂风大作,叫他浑身发抖,可他的脸、他的心都是热的,他相信,只要他够勇敢坚定,就一定能抵达京都。   千百里路的苦都吃过来了,何惧这区区五里?   直到京都城门出现在林青玉面前,他才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真的孤身来到京都了!   林青玉忽而想放声大哭,他软着两条腿慢悠悠地进了城门,方下过雨,地面泥泞,他身上亦是湿漉漉的,披头散发,犹如乞丐。   众多目光落到林青玉身上,他仿若未知,目光如炬步步前往,走进高大威严的城门,走进繁华的京都,在这一路,他见识过流民的凄凉,自己亦尝过百般苦,可远在北方天子脚下的京都,却是如此的繁华。   香车鬓影,闹市人潮,仿佛这个世间的苦难都与京都隔绝起来。   林青玉跌跌撞撞在街道上游荡,他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起来,一句句地问自己,到了京都要如何,圣医会不会见他,他真能求得圣医为兄长医治么?   他太迷惘,以至于都没有发觉路面的异常。   前方有裹缎马车,奢华异常,棕马开路,嚣张上市,路人见那马车纷纷避让,唯独意识混沌的林青玉直愣愣迎了上去。   等到林青玉发现异样时已经来不及了。   “哪来的乞儿,竟敢阻拦我家大人的去路?”   有凶神恶煞的随从手指林青玉,大声呵斥。   林青玉呆愣地抬起头来,只见高马在前,一时晃神,耳侧是嗡嗡嗡的谈话声,似是在可怜他冲撞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初入京都,林青玉本该小心谨慎,可他实在疲力,掀了掀眼皮,眼前阵阵发黑。   随从震怒上前,一把掼住林青玉的领子,林青玉只觉剧痛袭来,整个人就如同破布一般被丢了出去,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大人,如何处置?”   马车内传来一道沉稳的音色,“杖责二十,赶出京都。”   何其霸道?   处于疼痛和混沌的林青玉听了这声音,却猛然睁开了眼,他愣然地看着紧闭的雕花车门,一时恍惚,竟觉得自己听见了熟悉的音色。   怎么可能?那人才不会如此跋扈。   想当年他当街纵马,那人还因此生了他好久的气呢,如今怎会为难一个仅仅只是不小心挡了去路的百姓?   林青玉甩去无用的回忆,等随从提着棍子要上前时,他才竭力全力,掷地有声道,“这大路为百姓而开,我亦是路过的百姓,大人何故要杖责我?”   众人因他这般胆大妄为而倒吸一口冷气。   而下一刻,雕花木门骤然大开,一道身影探了出来。   正是晌午,被洗过的天澄亮,日光带着淡淡的凉意,却足以照亮从马车力出来之人。   他一头泼墨长发用银冠高高竖起,露出光洁额面,来人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白皙面皮,刀削般冷硬的五官,就连唇瓣都是淡色的,彰显他的疏离与冷情,他身穿墨色纹云锦袍,脚踩银线镶边黑靴,将他衬得肩宽腰细,身量挺拔,这样一个人,曾在林青玉梦中反反复复出现。   梦中,他是备受敬仰的探花郎,官袍加身,清廉正直,为民除害。   林青玉震在原地,不敢置信地遥遥看着马车上耀眼的面容,声音喑哑难听,终是喊出了梦里那个名字,“魏临......”   魏临亦深深看着他,眼瞳在日光下犹如璀璨的黑曜石,他看了林青玉许久,却不曾笑,剑眉深深蹙起,化出一抹戾气,音色沉沉,道,“来人,将此刁民拿下,本官要亲自审问。”   字字穿透林青玉的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青玉连连退了两步,他张了张唇,眼睁睁看着魏临又坐回马车内,雕花木门没有一丝留念重重合上。   有随从将他五花大绑,林青玉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他想嘶吼,想大喊,想问你是不是我的魏临,可最终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就因为身体到了极限而昏迷过去。   他想,这定是个噩梦,眼前人绝不是魏临。   魏临不会如此对待他,更不会殃及无辜,成为一个人人畏惧的佞臣。 第73章   作者有话说:魏临:历尽千帆归来,我仍是哑巴。   屋内焚香环绕,淡淡的檀木香娉娉袅袅弥漫在空气中,林青玉睡得极沉,他担惊受怕半月多,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独自上京的这些时日,更是与风餐露宿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觉得身下的被褥又香又软又暖和,他像躺在绵柔的云朵里,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不肯醒来。   香甜的梦中忽然闯入一团黑影,他卯足了劲去瞧,终是分辨出从远处而来的墨色究竟是谁,棱角分明的脸,漠然的眼,猝然撞进他的视线,伴随着一声冷硬的将此刁民拿下,林青玉像是被当头一棒,吓得猛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帘帐,他眨眨眼,略显不安地坐起来,一动,就有侍女迎上来,弯腰将注满水的铜盆捧在林青玉面前,柔声道,“请公子梳洗。”   那铜盆颇有重量,侍女端得手腕微微发颤,林青玉连忙下床,想要接过铜盆,侍女吓得几乎要跪下来,“奴婢不敢劳烦公子。”   林青玉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勉强,他发觉自己换过干净的衣物,就连头发都是干爽的,想来在他昏睡的过程中有人替他整理过,他心中疑虑,但还是绞了湿布擦了把脸,同时环顾起周遭环境来。   他身处一间颇为华丽的厢房,桌椅皆为价值不菲的红木所制,壁挂书画,地落花瓶,鲜嫩欲滴的柳条徐徐垂下,在秋日这个时节,竟有这样新鲜的柳枝,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即使是自幼见惯好东西的林青玉也不禁感慨这厢房的处处精细。   他擦了脸,局促地问,“这里是哪儿?”   侍女端着铜盆,仍垂着脸,恭敬应答,“回公子,我家主子是魏临魏大人,这儿是魏府。”   尽管心里已有预感,但林青玉还是怔了一瞬,他不由得想起昏迷前魏临冷漠的态度,惴惴不安,“你家大人现在可在府内?”   “公子一醒,奴婢就差人去回了,想来大人现在正过来。”   林青玉点点头,一想到即将要见到魏临,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   他看着侍女退了两步,才转身出厢房,这才觉摸出点不寻常,从侍女的行为来瞧,魏府的规矩甚是严格,可在林青玉的印象中,魏临从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如何会叫底下的人畏惧至此呢?   他轻轻叹口气,因为不安,在厢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不多时,他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似乎是刷刷刷跪倒了一地的人,林青玉走到窗前,打开窗缝一看,只见魏临威风凛凛从院门行来,而原是在院内侍候的六个奴仆皆伏地而跪,极为谨慎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悄然合起了窗,静候魏临进屋。   房门打开,林青玉看着挺拔的墨色身影踏步而来,魏临以前不爱穿黑,但两次再会,魏临皆是一身尊贵的黑色锻袍,他本就气质凛冽,这样的打扮,愈发显得难以接近了,也让林青玉觉得陌生。   魏临亦在注视林青玉,一年未见,两人身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成了四品大理寺少卿,一个家族落魄不负辉煌,昔日轻松时光不再,有种物是人非的落寞感。   林青玉有很多话想问魏临,问他这一年过得如何,问外界的传闻是不是真的,问在街上为什么要装不相识把他捆起来,问他知不知道林家的变故,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反倒是红了眼圈。   这一路的艰辛不为人道,如今终是见到相熟之人,林青玉只觉苦尽甘来,他鼻头动了动,哽咽地喊,“魏临。”   这一声魏临时隔太久,久到像是在梦中的呼唤。   可魏临并没有给他想要的反应,只是瞧着他,抬步上前。   也许是魏临的眼神太冷,林青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晃眼,魏临就来到他的跟前,他比魏临稍矮一些,魏临微微垂眸落在他瘦削的面颊上,终是开口,“你瘦了许多。”   林青玉喉头酸涩,像吃了十斤橘子,差点因为魏临这句话就要掉下泪来,可他终究不是从前那个一遇事就用眼泪解决的林青玉,他咽下酸楚,嗫嚅道,“我饿瘦了。”   魏临表情有一瞬的软化,“我让下人传膳食。”   林青玉说好,他近乎逃避地不去想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疑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魏临维持现下的平和。   膳食很快传上来,荤素皆有,大鱼大肉,油水充足,林青玉见了美食,本该是欣喜的,可这一路见得太多贫苦人家,啃草皮,吃树根,就连他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抵达上京,而如今在魏府,却能享受这般奢侈的膳食,这样的落差叫林青玉迟迟不能动筷。   眼前一切,无不在提醒他外界所传言的真实。   魏临坐在他身旁,见他呆愣坐着,亲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林青玉碗里,轻声说,“你最爱的大盘鸡。”   林青玉笑了笑,“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常去春风楼,那时你瞧不起我好吃懒做,我却还总是缠着你。”   谈起从前,魏临总是多几分生气的,他沉声道,“我从未瞧不起你。”   林青玉把柔嫩的鸡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 魏临说着,又拿银筷夹了五六样膳食到林青玉碗里,很快的,空荡荡的瓷碗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林青玉味同嚼蜡,把东西一点点往嘴里塞,塞到两腮都鼓囊囊的,一个不注意,滚烫的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爬,濡湿了一张脸。   魏临挥手屏退所有下人,才捏住林青玉的下颌往上抬,露出林青玉满是热泪的一张脸,他注视着林青玉,冷然的面色终有一丝动容,“不喜欢这些吗?”   林青玉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啜泣着含糊道,“因为太好吃,才哭的。”   魏临终是露出笑意,轻轻擦拭林青玉的眼泪。   林青玉努力把一嘴的东西咽下去,泪眼朦胧地看着魏临,终于有勇气发问,他虽哭过,但声音还很清明,“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魏临捏着林青玉下颌的力度一瞬收紧,仍面不改色,“什么?”   林青玉弱下去,“你和蒋家……”   魏临松开手,直视林青玉深色的眼瞳,“是真的。”   道听途说绝比不上当事人正面承认来的打击大,林青玉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道,“那蒋家身为外戚蔑视皇室,作恶多端,蒋望胥更是玩弄权势,目无王法,你……”   “我如何?” 魏临亦站起身来,淡然地接了林青玉的话,“你也想说我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林青玉神情一凝,他心中万番不愿这样猜测魏临,更是愿意为魏临找借口,他一把攥住魏临的手,急道,“你有苦衷,是不是?”   “哪有那么多苦衷?” 魏临手一转,反握住林青玉的手腕,倒是无声笑了笑,“青玉,天子脚下,没有权势寸步难行,我所追求不过钱权,既然蒋家能给我想要的,我认了义父、投靠蒋家又有什么不妥?”   魏临说得这样风轻云淡,林青玉看不出他有一丝作伪,不由急道,“不对,你绝不是贪恋钱权之人!”   “你我不过相识三年,怎知我究竟是何等人?” 魏临厉声反问,紧紧把林青玉攥在手心,“青玉,离开京都吧,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林青玉眼圈滚烫,狠狠挣开魏临的手,“我在哪儿,不用你管。”   魏临见林青玉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这才轻叹,“我不管你,这京都有谁能管你?” 顿了顿,他咬牙道,“难不成你想去找楚衍?”   “京都这样大,我不信不依靠你们,我活不下去。” 林青玉瞪着眼,抬步就要走,赌气道,“多谢魏大人招待,小民就不多做叨扰了。”   魏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把他拉回身侧,似是拿他没办法了,“青玉,这外头没你想象的太平,你且待在府内,哪儿都不许去,你要找谁,做什么,告知我即可,我定为你办到。”   林青玉终是想起来京都的目的,渐渐冷静下来,他抬眼看魏临,“我为了兄长上京,兄长得了顽疾,只有圣医陈参能救得。”   魏临冷硬的面色松动,颔首,“我为你去寻。”   两人一番争执,这会子安静下来,都有些惆怅。   魏临轻抚林青玉的手,“林家的事我听闻了,传到我耳中已来不及……”   再多的言语解释都显得苍白。   魏临不禁咬紧了牙,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归于沉默。   林青玉垂着脑袋,他从不怪罪魏临,京都山高水远,怕是消息传到魏临耳朵时,他已在贺家了,何况魏临即使提早知晓,也并无力挽狂澜之力。   魏临缄默许久,轻叹一声,嘱咐林青玉待在府中后,抬步欲走。   林青玉等他走到门前,轻声却坚定道,“魏临,不管他人如何误解你,我绝不信你会同流合污。”   魏临脚步一顿,并未回头,留下冷然一句,“你看错了人。”   林青玉浑身疲软地坐回椅子上,望着满桌已经凉透的美食,心中悲戚。   他有多思念魏临,这次相见,就有多难过,可即使魏临亲口承认与蒋家关系,他仍觉得那并非魏临自愿。   兜兜转转,众多人事物皆面目全非。   唯魏临依旧不愿开口向他解释一句这点,从未改变。 第74章   作者有话说:义父不是攻,但他是助攻。   林青玉没想到魏临说的待在府中竟是变相将他软禁。   他在魏府待了一日后,并没有等来魏临,内心焦灼不安,是以想要率先出门自行寻找圣医,可方走到院门,就被两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拦住了去路,语气倒是恭恭敬敬的,说是没有魏临的许可请公子暂歇院中。   林青玉与他二人据理力争,甚至想要硬闯,但到底不是练家子的对手,连一只脚都没能迈出去,他不知魏临是何意,气得连晚膳都不曾下咽。   直到第二日黄昏,他才等来一身朝服的魏临——通体朱红宽袍,腰束鹿皮大带,栩栩如生的银鹤跃然胸前,乌青纱帽将一拢墨发尽数框住,尽显尊贵,随着魏临的走动,宽大袖口摇荡着,说不出的风光凛然。   本就面容冷峻的魏临着了朝服,简直光鲜得令人不敢直视,可林青玉现下无暇去欣赏魏临的容貌,魏临一进屋,他就恼怒发问,“为何不让我出府?”   屋里两个婢女听闻林青玉这般不客气的语气,吓得连忙低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魏临挥手让下人都退去,才伸手摘下乌纱帽,露出光洁的额头,细看眉眼有隐隐倦气,他看了林青玉一眼,并无半分愧意,只道,“你在魏府我才能护你周全。”   也许是魏临还未来得及收起面对外人时的冷厉,此时他在林青玉眼中说不出的陌生,林青玉按捺住心头那点莫名的惧意,反驳道,“难不成我在京都一日,你就关我一日么?”   魏临走上前来,将乌纱帽搁置在桌面上,他脖后有几缕碎发跑出来,削弱他身上不自觉染上的戾气,但面对林青玉的质问,他依旧面色淡淡,说了声是。   林青玉只觉得荒谬,他三两步挡在魏临面前,“你倒是说说,我出了魏府会有何人对我不利?”   他心中记挂着求见圣医,连着两日却只待在了魏府,正是满腔愤懑无处发,直逼魏临的眼,势必要魏临给个准话。   魏临却揉了揉眉心,斟酌半天,才模棱两可地给出一句,“青玉,如若被外人发现你与我往来,后患无穷。”   林青玉扬声,“怎样个后患无穷法?”   魏临黑瞳倒映着林青玉气鼓鼓的面颊,解释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又有太多顾忌无法说出口,只得将话锋一转,“已经找到圣医了。”   林青玉正等着魏临回话,闻言一怔,即刻将所有疑虑和怒意抛诸脑后,喜道,“当真,圣医可愿意医治我哥哥?”   魏临面带难色,“圣医脾性古怪,许是因为我......” 他顿了顿,“恶名在外,不肯相见。”   魏临语气分明是平缓的,可听在林青玉耳里,却尤其刺耳,在曹县时,魏临是人人艳羡追捧的才子,如今却自言恶名在外,这样大的落差,令林青玉心口灌了满满一壶醋般,酸涩不已,他愤愤不平,“他又未曾真正与你相处过,怎可凭外界风言风语就断定你是怎样的人,” 说着,又想着有求于圣医,到底不能暗骂未来的恩人,声音稍弱,“等他见了你,定会解开所有误会。”   魏临眼里有过一瞬的柔情,但林青玉未能及时发现,他便收回所有的情绪,只淡然道,“外界如何看我不重要,只要你......”   听他话说一半,林青玉抬起澄澈的眼,“我如何?”   魏临别过脸去,流畅的下颌线绷紧,“没什么,” 他转回视线,已然是神色自若,“此事我定会不留余力去办。”   林青玉想到远在途中的兄长和贺棠,已是心急如焚,急得抓住魏临的衣袖,“难不成你还要将我困在府内吗?”   魏临没有说话,可神情却默然了。   “万万不可,” 林青玉拔高音调,“我要亲自上门拜访圣医。”   魏临剑眉微微蹙起,似在思量着什么。   林青玉求道,“魏临,你亦认识我哥哥,他这半年多来,受尽病痛折磨,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消沉下去,你不让我见圣医一日,哥哥受的苦就多一日,” 说到这儿,他有些哽咽,“我不知你为什么要执意留我在府中,但再拖延下去,我怕圣医离京,就来不及了。”   魏临皱着的眉在触及林青玉眼角的泪光时渐渐落下,他将想要伸出去抚摸林青玉面颊的手藏于身后,慢慢地拢成了拳,半晌,终是抵挡不住林青玉的哀求,松口道,“好,我陪你去拜访圣医。”   林青玉破涕为笑,这才是松开了握着魏临袖口的手。   有了魏临的承诺,林青玉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心中虽然有太多的疑惑,可也深知魏临的性子,但凡是魏临不想说的,哪怕逼狠了也不会吐露一个字,索性也就不再去问。   他猜到魏临那句说一半的话后半句是什么。   他愿意等着魏临亲自说出口的那天。   ——   翌日,林青玉做小厮打扮,跟着魏临出府。   林青玉是南方人,头一回到北方,难掩兴奋,时不时掀开车帘去瞧外头的街道。   北方的秋天已有了南方初冬的势头,风不断地灌进来,吹得林青玉鼻头都是通红的,魏临到底看不过眼,提醒了两回,见林青玉毫不收敛,干脆上手将林青玉拉回软垫上坐好,他是习武之人,三两下就压制住如鱼儿一般活跃的林青玉。   两人在马车内斗起嘴来,竟真有当日在起司院同上学堂时的朝气。   但他们到底不再是从前只需读圣贤书的少年郎。   马车被拦住去路时,魏临登时收敛了脸上微薄的笑意,在听闻外头的声音时,眉头更是深深皱了起来。   林青玉想出声询问,魏临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点点头,拿两只手捂住嘴,保证自己不出声,乖乖从软垫滑下来,席地而坐,充当魏临的小厮。   待林青玉听清外头拦路的马车是蒋家的后,眼睛猝然瞪大了。   车门打开,随从卷起车帘,林青玉悄悄抬了眼,最先见到的便是对面马车挂着的硕大蒋字牌,他又撞着胆子往马车内瞧去,半是阴影处,只见四方马车内端坐一位身穿琥珀黄锦袍青年,从黑靴渐渐往上瞧,腰间佩戴镂空玉环,似乎是一匹狼的模样,林青玉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安,慢腾腾挪着眼,去看那人人唾骂的大奸臣的面容。   墨发玉冠,白皙面皮,如杏的眼尾圆润,挺鼻薄唇,竟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林青玉一时愣住,无法将不远处那谦谦君子与传说中在朝堂中翻云覆雨的佞臣联系起来,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马车内的青年亦缓缓垂了眸,看向了猫着身子的林青玉,那初印象给人以温良的眼在刹那间骤变,似夹杂刀光剑影,只一眼,林青玉毛骨悚然,吓得背脊出了一层薄汗。   这便是明朝只手遮天的外戚蒋望胥,是魏临认作义父的,蒋望胥。 第75章   喧嚣的街道上,无人敢对蒋家和魏府两辆马车拦路有所异议。   魏临仿佛没有见到蒋望胥与林青玉的对视,面不改色下马,站于蒋家马车外,极为谦卑地手上作揖,给蒋望胥行礼,语气更是恭谨,“魏临不知义父在此,未下马迎接,望义父见谅。”   林青玉怔然地看着眉眼温顺的魏临,在蒋望胥面前,魏临似敛去了所有的锋芒,比之再见时的跋扈,这样低眉顺眼的魏临让林青玉更加陌生,他不禁不自觉地攥紧了十指。   蒋望胥只抬了抬眼,倒是不计较的模样,“无妨,今日休沐,你这是去往何处?”   魏临答得果断,“故乡旧人上京寻医,魏临代为跑腿罢了。”   “旧人?” 蒋望胥水润的杏眼闪过一丝精光,“为父听闻前两日你在街上拿了一个乞儿,如今人在何处?”   这回魏临沉默了,他眉心迅速拢了拢,继而说道,“不瞒义父,那乞儿就是我的旧友,只是......”   “只是如何?”   魏临抬眼,脸色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实不是我有意瞒着义父,只是我与那旧友有极深的怨,当日在曹县时,魏临本与那旧友心意互通,岂知,”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岂知扮作商户之子的楚衍竟挑拨离间,夺人所好,我气旧友被他欺骗,与旧友恩断义绝,这才上京赶考,可惜......”   蒋望胥笑笑地瞧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惜魏临心意不坚定,本想与旧友划清界限,但再相见,却仍无法斩断情丝,魏临有愧。” 说着,他的腰弯下去,仿佛真的愧对蒋望胥的教导。   林青玉听他半真半假的话,神情怔愣,心里却泛起些许酸楚,他与魏临,本也是有机会走到一块儿的,可惜天意弄人,他们再难叙前缘。   蒋望胥听过,笑意愈深,但说出的话却极为刺耳,“你确是无用,一个背弃过你的人,不说千刀万剐,也该让他付出代价才是。”   魏临闻言,接话道,“义父说的是,是魏临迂腐了。”   林青玉听那蒋望胥对魏临无半分尊重,言语间仿佛真将魏临当作可随意驱使之人,心中不免愤懑,但他谨记魏临的示意,只能握紧了拳,权当没有听见。   魏临与蒋望胥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是准备错开。   林青玉本先松口气,这时巷口突然冒出个中年男人来,手中拿着柄短刀,口中声嘶力竭高喊着,“狗官,拿命来!”   魏临反应极快,一个转身,躲过了袭击,林青玉却是再无法保持镇定,吓得站了起来,见魏临安然无恙,才惊魂未定地喘息,一转眼,却见蒋望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他咽了口唾沫,佯装没有瞧见,心因为害怕咚咚咚跳得很快。   这个变故很快就被处理,魏临的随身护卫三两下把男人擒住,如同牲畜一般压在了地面,那男人竟不畏死,嘴里念念有词地骂着,“呸,狗官,你杀了我弟弟为那王家子弟顶罪,此仇不共戴天,你杀了我,我们兄弟皆化作冤鬼,定来索你命。”   魏临冷冷看着拼命反抗的男人,上前去,一脚踩在了男人的脑袋上,冷笑道,“本官不信鬼神,你尽管来。”   蒋望胥从马车内探出身子瞧了一眼,眼神锐利,“魏临,你当如何处理?”   魏临道,“将他送到大理寺,杖责五十。”   林青玉看着这般冷酷的魏临,心里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意。   蒋望胥笑眯眯地摇头,“今日不杀鸡儆猴,来日岂不是所有人都污蔑你为官不正,依我看,不如当街斩杀这逆徒,也好给百姓做个警示。”   林青玉汗毛倒立,连忙看向魏临,魏临却不看他,不知是没有打算看他,还是不敢面对他。   半晌,魏临露出个浅笑,对蒋望胥恭敬道,“义父说得有理,来人......”   “魏临!” 林青玉再忍不住翻身下马车,三两步挡在魏临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骂着,“魏临,你是御前钦点的探花郎,却甘愿做蒋望胥的走狗,你枉为人,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青玉终于看清魏临的眼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被掏去了所有的感情,冰冷、空洞。   下一刻,魏临毫不犹豫地推开林青玉,冷厉地看着他,“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林青玉踉跄两步,只见魏临一声令下,护卫瞬间抽出短刀,狠狠地扎进了男人的咽喉,鲜血登时喷洒出来,有些甚至溅到了魏临墨色的衣袍上,而魏临无动于衷地看着男人渐渐没有了声息。   林青玉惊恐地瞪大眼,看着站在人群中,站在天子脚下的魏临,犹如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顷刻间就要了平民百姓的命。   耳周是百姓的惊叫声,以及脚步纷乱声。   若说之前,林青玉还能说服自己魏临没有变,可在此时,他却生出了落荒而逃的想法,他连连退后两步,在魏临转过身来看向他时,他更是骇然,直接撞到了蒋家的马车上。   蒋望胥饶有兴趣道,“魏临,这莫不就是你所说的旧友吧?”   魏临脸色森然,颔首,“回义父,正是。”   林青玉只觉得后颈似被一匹穷凶极恶的狼给叼住,似乎随时就会像男人一般被割开咽喉,他吓得双腿发软,魏临三两步上前,把住他的腰,带到了自己的怀中。   “义父说得对,背弃过我的人,我不该有怜悯之心,” 魏临牢牢握着林青玉的腰,不让林青玉有逃离的机会,“魏临谨记义父教导。”   蒋望胥露出甚是满意的笑容,忽而喊原先站在马车旁的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上前,道,“你武功虽高,但出门在外终归要多加注意,这是蒋家家生子,自幼养在身边,值得信赖,往后就由他护你周全。”   魏临颔首,“多谢义父。”   说着,将林青玉三两下推上马车,林青玉浑身冰冷,已经听不清魏临和蒋望胥说了什么,整个人缩进了马车的角落,等魏临进来,关上车门,他更是怕得在抖。   魏临坐定,见着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林青玉,神色冷冽,“你怕我?”   林青玉吓得六神无主,眼前的魏临,好像是他认识的魏临,又仿佛他从未结识过,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魏临垂眸极轻地笑了笑,“觉得我真会把你千刀万剐?”   林青玉血液逆流,牙齿都微微打颤起来。   魏临黑曜石一般的眼锁定林青玉,若不仔细瞧,绝分辨不出他眼中带着的一丝期待,“还信我吗?”   林青玉本该坚定不移地回答,可喉咙黏在一起,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魏临的眼晦败下去,他伸出洁白的十指,摊开来看,半晌,慢慢拢起,淡淡道,“我早已不是从前的魏临,这双手,我都忘记沾了多少人血。”   林青玉眼圈发热,涌出泪来。   “青玉,” 魏临握紧十指,自嘲一笑,“等见到圣医,你离开吧。”   林青玉崩溃地捂住脸无声大哭起来,他不懂为何魏临会走到这一步,更不懂当年那个灼灼其华的少年郎怎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奸臣,他想信魏临,可满眼都是方才大街上喷洒了一地的鲜血。   他宁愿从未再遇魏临,至少这般,魏临在他心中依旧是起司院受尽追捧的绝世才子。   魏临缓缓闭上了眼,紧握的手背有青筋突起,想起男人临死前的一句——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话他听得太多,早已经麻木,也深知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只是,能在路途中再见一眼林青玉,他死而无憾了。 第76章   作者有话说:魏哑巴:谁有不要的嘴借给我谢谢。   圣医陈参住在一处极为隐蔽的竹林里,竹林深处盖了一座竹屋,颇有世外高人隐居的意味。   林青玉和魏临抵达竹屋时,只见屋外架了几台架子,架子上铺满了不知名的草药,一个精神抖擞的灰衣瘦高男人趴在沸腾的药罐前,正冥思苦想着什么,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有岁月刻下的痕迹,但一双眼却很是有神,盯着药罐一动不动。   圣医陈参名声在外,却极少有人真正与他来往,今日一见,竟是如此的朴素,与大街上大多数中年男人并没有不同。   林青玉内心欣喜,快步上前去,恭敬行礼,脆生生道,“晚辈林青玉,久仰前辈大名,不请自来,望前辈谅解晚辈的唐突之举。”   他把脑袋深深低下去,以表示自己的敬意,而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陈参的回应,林青玉疑惑地抬了抬眼皮,陈参依旧痴迷地看着冒着烟的药罐,仿佛没有看见他这个人,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知道圣医脾气古怪,只得讪讪地直起身,想了想问,“前辈是在熬药吗?”   听他说药,陈参才给了一点反应,瞥了林青玉一眼,没好气说,“明知故问。”   林青玉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恼,继续拍马屁道,“早听闻前辈是炼药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才说完,只见陈参眉头一皱,似是气极地吹熄了火,然后把药渣一股脑倒到脚边的竹篓,念叨着,“失败了,又失败了。”   林青玉马匹拍到马腿上去,懊恼不已。   此时魏临亦上前,直接说明来意,“圣医,此番前行,晚辈是有事相求,在下的好友兄长身患重疾,众多大夫束手无策,只有圣医能起死回生,晚辈恳请前辈走一趟,救我好友兄长于水火之中。”   陈参听闻,这才将目光落在魏临和林青玉身上,他的眼神在魏临脸上驻足一会儿,嗤笑道,“你们可知晓我有三不救?”   林青玉连忙说,“请前辈赐教。”   “一不救穷凶恶极之人,二不救贪生怕死之辈,三不救罄竹难书大狗贼。”   林青玉脸色骤变,陈参继续说,“同样的,与这三不救有关系的人,我绝不救治。”   “前辈,” 林青玉急得额头冒了一点薄汗,“晚辈兄长多年来行善积德,他命不该绝......”   陈参哼道,“与我何干?”   林青玉见他态度冷硬,顾不得太多,扑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给陈参磕头,“前辈,医者圣心,求前辈救我兄长。”   “你爱跪就跪着,” 陈参显然是遇多了这种场面,丝毫不慌张,笑道,“前年有一女子求我救她妹妹,足足在我屋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你若能跪得比她久,我姑且信你是诚心求我,再考虑是否救治你兄长。”   林青玉面带喜色,还未说话,魏临已然冷了脸,反驳道,“如今深秋露重,不吃不喝跪上三天三夜,莫不是要他的命?”   陈参半点不惧气势强大的魏临,“既是不跪,那便滚吧。”   “你......” 魏临恨恨咬牙,“若我说,我与他并无关系呢?”   林青玉猛然看向魏临。   “没有关系,你会派人追踪我两日,害得我夜不能寐?” 陈参一拂袖,看着林青玉,“那女子肯为了妹妹吃尽苦头,你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就别说什么命不该绝了。”   林青玉挺直了背,坚定扬声道,“晚辈吃得,晚辈定跪满三天三夜,以示诚心。”   魏临还想说点什么,但见事情已没有回旋之地,脸色森然,忽而掀袍,跪在了林青玉身旁。   林青玉惊道,“你不必如此。”   魏临紧绷着脸,自嘲一笑,“不是我这个大狗贼,你本不需吃这些苦。”   林青玉听他这样说,心里难过至极,半晌,悄然地伸手碰魏临紧握的五指,他一点点将魏临的五指掰开,与魏临十指紧扣,什么都没有说,只露出个浅笑。   魏临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变了又变,最终用力地握住林青玉的五指,与林青玉并肩跪在大风喧嚣的竹林当中。   前几个时辰,并不算难挨,可日暮渐近,温度骤低,大风呼啸犹如厉鬼索命,林青玉便渐渐扛不住了,腿麻得没有知觉,整个人抖个不停,但他绝不会轻言放弃,依旧挺着背强撑着,魏临到底身子骨好,看着依旧没什么变化,见他受不住寒风侵袭,悄悄靠近了些,伸手揽住林青玉的肩,让林青玉借力靠在他身上。   陈参几次出来看药收药,仿佛屋外并没有他二人,该做什么做什么,等到了深夜,一关竹门梦周公去了。   夜里风更甚,林青玉到了后半夜又饿又困,混混沌沌靠在魏临身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歹是熬过去了。   从第二日开始,他就饿得发昏,背再无法挺直,微微佝偻着,若不是有魏临扶住他,他怕是要一头栽下去。   第二晚,林青玉已经出现脱水状况,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而魏临即使底子再好,也不是铜筋铁骨,脸色也变得苍白,他二人如同被抛却到荒山野岭,只能靠着彼此的体温汲取一点儿温暖。   林青玉渴得嘴唇干裂,又怕一睡就昏过去,只能小声地跟魏临说着话,他说得很慢,也有些含糊,但魏临还是听清了,“我好想回到以前在起司院的日子。”   从林家倒了那日开始,林青玉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过这样的想法,面对兄长时,他不敢提起林家,怕触及兄长伤心事,面对贺棠时,他更是有极强的自尊心,不愿让贺棠看了他的笑话,可此时在他身边的,是与他同窗三年的魏临,是他曾默默爱慕着的魏临,他忍不住,亦不想忍,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盘托出。   “想我爹,想与你同桌读书,想落雨轩迂腐的白胡子老夫子,想春风楼的大盘鸡和翡翠糕点,想书铺里的话本,” 林青玉垂着脸,带着哭腔,“我从前总觉得每日都得上学堂无趣至极,读那些圣贤书又有什么用,现在想想,原来那段日子,才是最快活的,回不去了......”   他抬起眼,漆黑的夜,只能瞧见他眼里的泪光,泣不成声,“魏临,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   魏临深沉地看着他,脸色亦是黯然,林青玉饿了两日,又哭了一场,整个人脱力地倒在魏临身上,即将昏睡过去前,他如鲠在喉问,“你到底对我,有没有过一丝丝的情意,魏临,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他没能等到魏临的回答,脑袋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魏临的手扶在林青玉的腰上,深秋夜色里,他面色沉静如水,微弱的星光泄露他痛苦的神情,他把林青玉紧紧揽在怀中,去瞧林青玉的睡容,这样寂静的夜,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就要跳跃出胸腔的心跳声。   他痴痴地看着林青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意,他捧住林青玉的脸,干涩的唇张了张,无声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趁着月色,他轻啄林青玉干裂的唇,只是一瞬,又远离,怕被发觉自己深藏的情意。   魏临亦想回到当年时光,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告诉林青玉,其实自己情根深种。   但正如林青玉所言,他们都回不去了,往日种种,如美梦一场,每每回忆,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魏临从前是不说,如今是不能说,他只能把枝叶错杂的情愫埋在地底,再不见天日。 第77章   作者有话说:最近更新应该不太稳定,大家可以攒一攒。   天光乍现,有薄日穿透云层洒满大地,郁郁葱葱的竹林里,竹屋前跪着两道歪斜的身影,这是林青玉和魏临跪地的第三日,已然到了极限。   林青玉意识混沌,喉咙干得要冒烟一般,整个人无力地往下滑,凭借毅力在强撑着。   尽管魏临身子底子好,但到底不是铜筋铁骨,两日不吃不喝也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有风吹过,林青玉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整个人都冰冰凉的,被这一阵秋风吹得直发颤,他只觉得身子沉甸甸,随时都会倒下去,头一栽,若不是魏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他定摔个头破血流。   林青玉这样的状态,已然不能再逞强,魏临咬咬牙,把住林青玉的手臂,林青玉预感到他要做什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手抽出来,晃晃悠悠又跪好了,他眼里都是红血丝,声音沙哑难听,却如磐石坚定,“我不走。”   他千里迢迢排除万难上京,无非就是求得圣医救治兄长,眼见希望在前,他怎可能放弃,今日他就是饿死渴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后腿一步。   魏临干裂的唇因为激动而沁出血来,他用力握住林青玉的手,咬牙切齿,“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这样糟蹋自己吗?”   林青玉心尖猛颤,但还是迎着魏临痛色的眼神,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魏临,我绝不能走。”   魏临震撼地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眼睛却异常明亮的林青玉。   他与林青玉相识将近四载,在他的印象里,林青玉是自幼被宠爱长大的矜贵小公子,是遇到一点儿委屈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娇气包,可是眼前的林青玉,却异常坚韧勇敢,仿佛没有什么能击垮他。   魏临非但没有因为林青玉的改变而欣慰,反而有股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口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在他不知道这一年间,林青玉所受的苦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痛得多。   他只恨在林青玉最需要自己之时并未在林青玉身旁,魏临干涩的唇微动,一种澎湃的悸动几乎要将他湮灭,可他方喊了声青玉,原先紧闭的竹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陈参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虽谈不上好看,但语气却比之前要平和许多,“进来吧。”   林青玉大喜过望,即使虚弱,亦忍不住绽放出笑容,他迫不及待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酸痛不已,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站都站不起来。   林青玉吓得脸色愈白,哽咽地问,“我不会要变成瘸子了吧?”   魏临忍俊不禁,“有圣医在,你就是想变成瘸子也变不成。”   陈参似乎很是受用魏临这句话,脸上带了点得意之色,头一扭就往里走。   林青玉和魏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忍着蚂蚁啃噬般的痛,一深一浅地挪着,短短十来步的距离磨蹭了一刻钟才抵达。   一进竹屋,林青玉就再忍不了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上,他饿得头昏眼花,喉咙更是尝到了血腥味,爬都爬不起来。   陈参丢给他一个水壶和一个馕饼,林青玉眼睛蹭的发亮,拿起水壶就猛灌,他咕噜噜喝了好几口,又把水壶递给魏临,转眼一看,魏临亦坐在地上,形容狼狈,两人对视,皆忍不住咧嘴笑出来。   等两人喝完水后又咬了几口馕饼,这才缓过劲来。   陈参老神在在坐着,见他两人蓬头垢面,嫌弃道,“没死就快走吧。”   林青玉二话不说,直接给陈参行了个叩拜大礼,忍着喉咙的不适扬声道,“晚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何时救你命?”   “晚辈是替兄长道谢,” 林青玉抬起一张染了灰尘的脸,眼神璀璨,“多谢前辈相助。”   陈参又哼哼两声,“你那兄长是何症状?”   林青玉简单将林景云这半年的情况告知,神色黯然。   陈参听后,竟然表现得极为亢奋,恨不得现在就启程去见林景云,林青玉心中大喜,圣医果真不同凡响。   魏临是绝不会让林青玉即刻启程的,道,“明日……” 想了想,又延长了一天,“后日午时,还请圣医在竹林相候。”   林青玉归心似箭,可一想到要与魏临分别,本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就一日,多一日吧。   两人拜别陈参,步履蹒跚走出竹林,魏临的随从一直在外候着,等他见到蒋望胥派给他所谓护他周全的护卫时,面色微微一沉。   所谓保护是假,监视是真,恐怕这两日的事情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到蒋望胥耳朵里了。   魏临带着林青玉打道回府,两人累得在马车上就忍不住打起盹,魏临因着警戒性强,坐着闭目养神,等马车停下来,他一看,林青玉缩在软垫的角落处,蜷缩起来,正睡得香甜。   魏临没有立刻叫醒林青玉,俯身仔细去端详林青玉的面庞,看得近乎是有些痴了,抑制住自己伸手去触摸的冲动,他深知,只要这次林青玉离开,二人就无再见可能。   分明知晓让林青玉远离这风云诡谲之地才是万全之策,可魏临却仍有万般不舍。   倘若他没有走这条路,或许他与林青玉还有回旋之地。   魏临无声轻叹,唤醒了林青玉。   林青玉睡得迷迷瞪瞪,睁眼就是魏临来不及藏好的带着情意的眼神,他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魏临又是那个冷淡的魏临了,心中不免失落。   二人不吃不喝跪了两天,早已精疲力尽,林青玉甚至没有食欲,匆匆洗漱过后,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魏临许是吩咐过,他一醒来,下人就张罗着大鱼大肉往屋里断,八菜一汤,香气勾得林青玉的肚子叫个不停。   他此时也摒弃了其它什么念头,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吃到一半,魏临就到了。   下人皆识相地离去,屋里剩下魏临和林青玉用着吃食。   两人此时心境很是微妙,分明是在搭着话,却都心不在焉,原先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如今嚼着竟也不觉得美味了。   林青玉惆怅地放下筷子,鼓起勇气看着魏临,“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心中仍存着希冀,也许魏临会在这最后的时刻,将所有都告知他,不管是有没有喜欢过他,还是他为何要与蒋望胥同流合污。   可惜魏临深色如墨的眼瞳里瞧不出半点儿情绪,最终只是斟茶,一杯递给林青玉,语气沉沉,“今日以茶代酒,祝你早日带圣医见到兄长。”   林青玉勉力笑着,不让自己流露出不舍,只是一瞬也不动地注视着魏临冷峻的面庞,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一口饮尽魏临斟的茶。   再相别,无所见。   他与魏临,终究有缘无分。 第78章   作者有话说:小柿子!   秋日离别时,最添愁。   天光未亮,林青玉就再也睡不着,他脑海里回旋着的尽是与魏临的点点滴滴,往事今时交错,如一幅幅绵密针脚的绣品,印在了他的心中。   他仍有一丝期盼魏临能在最后的关头与他说真心话,可直至上了马车,魏临依旧是那幅雷打不动的模样,林青玉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碎。   秋风瑟瑟吹人寒,二人端坐于马车内,谁都不愿开口打搅着剩余的宁静,整整一个时辰,林青玉都不敢直视魏临一眼,他怕忍不住询问,亦怕自己舍不得离去。   抵达竹林时,圣医陈参已在等候,林青玉恭敬将他迎上马车,一只脚已经踏到了马车上,却又转头看魏临。   魏临站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气质肃杀,眉眼有化不开的冷意,可林青玉还是在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些许愁绪,正是因为这一丝不同,让林青玉心生无限勇气。   他探进车门,道劳烦圣医稍等片刻,就跳下马车站在魏临面前。   魏临墨色的瞳孔倒映着千百竹木和神情黯然的林青玉,他一瞬不动地看着,像是只要挪开眼睛,眼前的一起就会如同烟散,他喉结微滚动,音色沉沉,“跟随你南下的四个护卫皆是我的心腹,你……”   林青玉摇摇头,打断魏临的话,“我不想听这些。”   魏临一怔,眼底浮上浅浅的痛色。   浅薄的秋日下,林青玉面容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但这样的光亮远远比不上他璀璨异常的眼,他定定看着魏临,清脆道,“我只问你,如果重来一回,你还会不会这条路?”   他只在乎魏临会不会后悔,成为佞臣被万千百姓唾骂,真的值得吗?   魏临诧异地看着林青玉,眉眼的冷意有如融冰,化作一腔春水,他露出个淡然的笑,说出的话却犹如泰山之重,掷地有声,“纵是千万回,我亦一往无前。”   一股浓烈的酸气直奔林青玉的鼻尖,他看着魏临,眨去眼尾的湿润,忽而猛地扑进魏临的怀中,双臂牢牢抱住魏临的腰,哽咽道,“魏临,前路艰险,多加保重。”   魏临闭了闭眼,身躯微微颤抖,终是伸手将林青玉用力拥入怀中,“珍重。”   二人在喧嚣的风中相拥,许久才松开。   林青玉头也不敢回地跳上马车,眼睛通红。   陈参撇他一眼,“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又偏头,哼道,“眼不见心不烦,你哭个够吧。”   林青玉吸了吸鼻子,透过半透明的车帘看站立在竹林中的魏临,他周身墨色,犹如一根百折不屈的直竹,是凛冽风骨支撑他屹立不倒。   马车启程,他强迫自己收回眼光,终究忍不住落泪。   林青玉在马车上闷闷不乐,揪着一张脸不说话,陈参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取笑他了,又打开药箱倒腾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草。   马蹄声哒哒,驶出竹林,来到人烟稀少的郊外,过了郊外,再行两个时辰,就可以离开京都。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了,林青玉渐渐地有些疲乏,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而一阵剧烈的颠簸,林青玉顿时惊得清醒,扬声询问发生何事。   回应他的是陌生的声音,“林青玉可在?”   他心下奇怪,惴惴不安地打开车门,只见马车前停着四匹高大的棕马,马上皆是劲装打扮的冷肃男子,而魏临派给他的护卫已察觉到危险,纷纷拔刀相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青玉心生畏惧,他佯装镇定道,“来者何人?”   “蒋相爷有请,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林青玉骇了一瞬,竟是蒋望胥的人,他抿嘴道,“我与相爷素不相识,恐难从命。”   “既是如此,就休怪我等得罪。”   话罢,毫无预兆拔刀,跃下马车,朝林青玉的方向而来,林青玉脸色刹那苍白,一把握住陈参的手,大声说,“前辈,我不能连累你,你快些走。”   陈参哎呦哎呦叫着,“我就说三不救是对的,竟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了,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小子,要走一起走!”   林青玉不无感动,可来人冲着的是他,圣医跟他在一起只会徒增危险,他绝不能让圣医出事。   “圣医,我兄长在一处叫做贵里的小镇上,请圣医务必要见到兄长!”   来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护卫渐渐落了下风,林青玉不知蒋望胥为何要擒他,但不愿见到有任何人为他牺牲,冲上千去,大喝,“你们的目标是我,我跟你们走,别滥杀无辜。”   那为首之人给了其余几人个眼神,纷纷收刀,护卫还在劝林青玉离开,但林青玉深知再拖延下去,不过是害了几条人命,他主动上前去,忍着恐惧说,“我人在这,你放他们走吧。”   男子抬手,林青玉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脖颈剧烈一痛,顿时昏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竟听得男人说了处理干净四个字,他大骇又悔恨,想要尽力睁开眼,却直接被扛到了马上。   ——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方奔来,一道月牙白身影如风一般赶来,冷冽的风吹得他墨发飞扬,冷剑出鞘,来人足尖轻点马背,从天跃下,挡在了节节败退的护卫面前。   他剑指杀手,俊美的面容犹如不败蔷薇,音色带着上位着震慑人心的威严,“南陵世子在此,谁敢造次。”   杀手面面相觑,显然都是认识他的,略一犹豫,皆上马逃离。   护卫受了不轻的伤,陈参倒毫发无损,他是性情中人,连忙上前道谢,心有余悸道,“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敢问小兄弟大名。”   清朗的声音在秋日里尤其动人,“在下楚衍。”   秋风卷起千层沙,他目视杀手离去的方向,拿剑的手因着过于用力,手背有青色血管突起,眼里蕴含铺天盖地的杀意。   若是他再早一步,只要再早一步……   楚衍从牙缝无声地挤出恨不得撕碎的三字来,“蒋望胥。” 第79章   作者有话说:疯子义父助攻,嘿嘿   阴暗潮湿的牢狱有拖着长尾的黑鼠从角落钻过,从深处传来的凄厉叫声一声盖过一声,鞭子起又落,空气发出肃杀的嚎叫,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地面尽是未干的血,令人作呕。   魏临丢了蛇鞭,那邢台上的人浑身已没一块好肉,他却面色如常,厉声吩咐下属,“接着用刑,若再不肯说,剔了他的膑骨。”   下属垂首称是。   自魏临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外界皆有传闻他冷酷无情,手段更是了得,凡是在他手下走过一轮的刑犯,无一能咬死秘密,而他背后又有权倾朝野的蒋家撑腰,是以,在大理寺中,无人敢对他的霹雳手段有任何异议。   魏临的黑靴踩过一地的血迹,还未走出牢房,就有下属匆匆忙忙来报,说是南陵世子楚衍到访,来者气势汹汹,请魏临前去相见。   在京都,魏临与楚衍不合之事人尽皆知,一来蒋家与皇室表面虽仍风平浪静,实则早已势同水火,二来外界传魏临在曹县时,曾与楚衍有过极大的过节,至于私事如何,到底无人知晓。   魏临听闻下属来报,眉心微微蹙起,佯装不耐,实则心里涌起不安,快步出去。   南陵世子楚衍风华绰约,天资绝艳,又以一己之力查出苏家私盐一案,助皇室扳倒外戚,极为得民心,他与佞臣魏临明争暗斗近一年,但特地找上门来,还是头一遭。   大理寺的官员又是好奇又是不安,探头探脑地打量。   只见一身血腥气未消弭的魏临方出现,沉着脸站于一旁的楚衍毫无预兆地拔剑相对,魏临唇一抿,迅速挥鞭抵挡攻势,楚衍招招下死手,逼得魏临亦不得不出手。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众人只听得楚衍厉声质问魏临为何要让一位林姓之人陷入危境,一边躲在旁边劝告二人收手,一边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个明白。   软剑与蛇鞭碰撞,鞭子灵活地卷住软剑,将楚衍往前一扯,两人凑得愈近,楚衍咬牙,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青玉被蒋望胥劫走了。”   魏临眦目欲裂,手腕一转,楚衍顺势旋地站稳,斥道,“魏临,今日我定要你给个说法。”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约莫猜出二人的私事竟是关乎于情,一时交头接耳,恨不得当场讨论起来。   魏临收了蛇鞭,往地上一丢,面色阴沉,“我没那闲工夫与世子殿下唇枪舌战,让开。”   楚衍作势要拦,魏临眼一眯,重重出掌,只见楚衍似是中了招,连连退后几步,众人连忙上去扶住他,他看着疾步离开的魏临,悄然地松了口气,却仍无法放心。   他无法进蒋府,只能做这么一场戏让魏临前去,但愿魏临不负所托,将林青玉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楚衍不顾众人七嘴八舌,拿着南陵王府的令牌,快跑上马,秋风喧嚣,他夹紧马腹,策马奔腾起来。   为保万无一失,他定要请得支援,将林青玉从虎口中营救出来。   ——   林青玉醒来时身处陌生的厢房,他顾不得酸痛的后颈,惊慌失措地下塌,环顾四周,房中装潢精美,空无一人。   他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拍门道,“有人吗,开门。”   他喊了一会儿,外头的人皆不搭理他,林青玉气得直踹门,颓然地回到房内。   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蒋望胥将他绑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是为了给魏临报仇,要将他千刀万剐,林青玉吓得脸色青白,这处禁着他的屋子仿佛成了长满獠牙的兽,要将他撕吞入腹。   恐惧让他浑身发冷,他拍着脑袋,想要想出离开的法子,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房门忽而从外被打开了。   林青玉如临大敌,猛然看向门口处。   只见身长玉立的蒋望胥穿着靛蓝色锦袍从光影处慢条斯理行来,分明是俊逸模样,可林青玉却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蒋望胥杏眼无波,瞧着戒备的林青玉,跟下属低声嘱咐了几句什么,才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   林青玉像只被踩尾的猫,倒退好几步,想要远离蒋望胥。   “你不必如此,” 蒋望胥音色醇厚,施施然入座,悠闲地转动拇指的祖母绿扳指,道,“我请你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林青玉听到他的请字,纵然害怕,还是气恼道,“派杀手拦截我的马车,这就是请吗?”   蒋望胥轻皱眉,看了眼一侧候着的属下,属下当即会意,三两步上前,一脚踹在了林青玉的小腿上,林青玉吃痛,噗通一声跪下,膝盖传来刺骨的痛意,疼得他五官拧起来。   蒋望胥垂眼,“小小蝼蚁,竟敢口出狂言。”   林青玉瞥见他眼底的寒意,背脊像有一条蛇缓缓爬上,微微发抖,他有一肚子怒火,可在蒋望胥阴冷的眼神里,再不敢多说一字。   蒋望胥见他识相,开门见山道,“你与魏临是同乡,也认识楚衍?”   林青玉心里一惊,半晌,不敢不答,“是。”   “你与魏临,楚衍是什么关系?”   林青玉咬咬牙,“同窗好友。”   蒋望胥冷嗤一声,“我早派人将你的底细查清楚,苏氏私盐一案,与你林家有关,楚衍亲自做了刽子手,送你林家上断头台,你与他是好友,当真?”   往事伤疤被提起,林青玉十指紧紧握住,面上带有怒意,“你不信就算了。”   话落,压制着林青玉的属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林青玉被打得眼冒金星,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蒋望胥一脚踩到了林青玉的左肩,暗暗用力,像看最低微的蜉蝣一般,缓慢道,“当日在街上,魏临所说,有几分真?”   林青玉被踩得弯了腰,费劲抬头看蒋望胥,除了初见那一眼温润的错觉外,此时的蒋望胥简直像一匹阴狠的狼,仿佛只要林青玉答了他不满意的话,就会露出獠牙将林青玉撕碎成千万片。   林青玉何曾接触过这样的人,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他大抵明白蒋望胥是对魏临起了疑心,生怕说错一个字害得魏临万劫不复,许久,颤声说,“千真万确……”   “这么说来,你本该与魏临好事成双,楚衍却横刀夺爱,这才致使他二人水火不容?”   林青玉咽下一口唾沫,僵硬地点头。   蒋望胥将踩在林青玉肩上的脚收回来,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青玉听见自己极快的心跳声,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他逐渐明白当日魏临在街上那番言辞的用意——魏临与楚衍不合,需要有个由头,而他林青玉,就是那个起因。   他不信外界风言风语,只信自己双眼所见,信与自己朝夕相处三年有余的魏临,而今,他终是懵懵懂懂明白了,魏临究竟在谋何等大事。   纵是千万回,我亦一往无前。   即使明明知道自己走的是万劫不复的道路,魏临仍无畏前往。   他从不该怀疑魏临。   林青玉攥紧了手心,顿生无限激勇。   魏临敢以身犯险,他又怎能在蒋望胥面前露怯?   正是这会子功夫,有人来报,魏临在府外求见,林青玉面容染上欣喜,忍不住往外看去。   沉默半晌的蒋望胥拧了拧眉,忽而抬手,外头下属捧着个细长瓷瓶上前来,林青玉不明所以地看着蒋望胥,紧抿了唇。   蒋望胥微微弯下腰来,一把捏住林青玉的两颊,杏眼里浮现点阴冷的笑意,他在林青玉惊恐的神情里,语气轻快道,“身为魏临的义父,我理应送他一份大礼。”   林青玉两颊被掐得生痛,瞪着蒋望胥。   须臾间,蒋望胥从下属手中接过瓷瓶,强势地撬开了林青玉的双唇,林青玉疯狂挣扎起来,可甜腻的液体还是顺着喉管滑落到了腹部里。   他生怕这是什么要命的毒药,等蒋望胥一松开他,连忙趴地干呕,可什么都吐不出来,耳侧是蒋望胥含笑的音色,“把少卿大人请进府来。”   林青玉终究是怕了,怕命丧此地,他还未见到兄长和贺棠痊愈,怎可就这么死去?   ——魏临,救我,快救我。 第80章   作者有话说:小魏党给我支愣起来!   魏临在马车上褪了染了血腥气的官服,换了一身整洁的绣莲墨袍,他心中焦灼,步履却尤其沉稳。   他从不觉得当日在街上碰见蒋望胥是偶然,蒋望胥定是收到什么风声特地去拦的他,他所在的魏府,名义上是他的府邸,其中却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他的一举一动皆在蒋望胥的算计之中。   再见林青玉时,那日林青玉浑身污浊站在京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多想一跃下马将故人拥入怀中,但周遭有千千万万的眼睛在盯着他,他是被万人唾弃的大佞臣,怎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悲悯之心。   今日亦是相同,即使他恨不得杀进蒋府让蒋望胥交出林青玉,却依旧不得不佯装毫不在乎,甚至换了衣裳,步履悠闲地等待蒋望胥的命令方可入府内。   魏临不禁想起殿试前夕,楚衍深夜造访,他比任何中榜的考生都先一步见到了明朝的天子,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金銮殿上,他故意失言,惹得天子不快,状元降探花,难掩悲愤时,蒋望胥的橄榄枝送到他面前,他顺势而为,投入蒋家行列,甚至不惜认只大他十一岁的蒋望胥为义父,受尽天下人耻笑。   他该一步步稳妥地获取蒋望胥的信任,助天子夺回失势的江山,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可是如今却出现了林青玉这个变数。   他绝不能让蒋望胥察觉到他对林青玉的珍视,绝不能让林青玉成为威胁他的软肋,今日一遭,险要如陡峭山壁,一旦他泄露出些许异心,他与林青玉,定会命丧当场。   魏临暗暗握紧了拳,站定在院落前,躬身作揖,扬声,“魏临见过义父。”   紧闭的厢房内传来温厚的音色,“进来。”   魏临十指松了紧,紧了松,收起所有的神情,抬步,推开扇门。   房中有诡异甜香,魏临跨步进入。   只见,蒋望胥姿态慵懒地坐在宽大厚重的梨花木椅中,看似温润的面容挂着浅笑。   而他身侧,有一道蜷缩起来的纤瘦身躯,水泄一般的乌发披散下来,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脸埋在臂弯之中,微微发抖,从衣袍里身出的手腕,被红绸牢牢绑住,浓艳的红衬得他肤白如玉,说不出的旖旎。   红绸的另一端,被蒋望胥抓在手中,只要蒋望胥轻轻一扯,身躯就愈靠近一分。   魏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佯装疑惑道,“方才楚衍气势汹汹上大理寺寻魏临,魏临才知青玉在义父府上,特地拜访,不知义父带走青玉,可是有什么打算?”   林青玉在混沌之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四肢疲软,浑身的血液沸腾,热得就快要融化。   蒋望胥强行给他灌了药后不到片刻,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几乎是钻心蚀骨的痒,似有一波又一波的春水在荡漾,他想要压制这异样,随着时间推移,却愈发难以自抑,四肢百骸软得像没有骨头,只能任由人摆弄。   他隐隐约约猜到蒋望胥给他喂了什么药物,恨得牙根发痛,却又无能为力,而此时听见魏临的声音,体内的火更是烧得他意识沉沦,他费劲力气抬起汗湿的脸,想要去寻魏临的方向。   可眼里有太多泪,他只朦胧地看到一道颀长身影,还未等他看仔细,下颌就被一只微凉的掌擒住,蒋望胥将他的脸摆向了魏临的方向。   魏临呼吸微凝滞,在他眼前的林青玉,满面潮红,眼里水光泛滥,鬓角和后颈皆是晶莹的汗水,没入衣襟里,整个人如同从春水里抱出来一般,透着一股轻熟的、惹人采撷的鲜嫩。   他眼神变了又变,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林青玉身上挪开,半带惊讶半是不解地问蒋望胥,“义父,你这是……”   蒋望胥细长的指捏着林青玉的两颊,目光却仔仔细细地观察魏临的变化,他仍是笑着,“我已替你盘问过,他与那小世子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等朝三暮四之辈,不值得你怜惜。”   魏临做出恰到好处的难堪,“是魏临留不住人。”   “非也,实则是他水性杨花,” 蒋望胥的指落到了林青玉红润的唇上,微微摩挲着,他这动作已超出了正常接触,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寒毛竖立,“只是他这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杀了可惜,不如就将他留在我身边,让我领略领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你与那小世子争个你死我活。”   魏临脸色狠狠一变,再顾不得其它,掀袍跪下,高呼,“义父,不可。”   林青玉纵然被药物折磨得意识不清,仍听出了蒋望胥的话中话,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可惜四肢绵软,只能是徒劳,他眼里涌出滚烫的泪,努力朝着魏临的方向动了动唇。   魏临看清了,林青玉说的是,杀了我。   他的背骤然紧绷,眼中弥漫无边痛意。   蒋望胥似没有察觉到他二人之间的涌动,慢条斯理说,“魏临,还记得你认我为义父时,曾做过什么承诺?”   魏临咬紧牙根,半晌才痛苦道,“魏临定以义父马首是瞻,助义父夺得一切所想。”   蒋望胥的手缓慢地滑落到林青玉的衣襟处,同时收紧了握在掌心的红绸,让林青玉逃无可逃,他笑吟吟地看着跪地的魏临,“过来。”   魏临面色绷紧,极为卑微地膝行到蒋望胥身边,离得近了,他终于得以接触到林青玉,林青玉顿时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双手扒拉到魏临的衣物。   魏临感受到林青玉扑面而来的热气,同时听见的,是林青玉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声音,“魏临,我不要,杀了我……”   魏临眼瞳剧烈收缩,看向蒋望胥。   蒋望胥微微弯下腰来,笑意盎然,杏眼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癫狂,他轻声且暧昧道,“魏临,为父想要林青玉,你给,还是不给?”   魏临垂着的手紧握,眼尾控制不住的抽搐,因着牙咬得太紧,甚至尝到了血腥味,他定定看着蒋望胥深邃不见底的眼,许久,声音像未被打磨过的砂纸,“给。”   林青玉抓着他衣物的手骤然一紧,不敢相信魏临说了什么,抬起被眼泪泡红的眼,想要看清魏临的神情。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林青玉只听见了,魏临要把他给蒋望胥,他痛哭出声,猛烈地摇头。   蒋望胥似是很满意魏临的回答,笑容愈浓,扳过林青玉的肩膀,强迫林青玉跪直面对魏临,“帮为父替他宽衣吧。”   魏临眼神空洞,许久许久,在林青玉的哭声里,抬手抓住了林青玉的腰带,轻轻一扯,林青玉声嘶力竭痛哭,一遍遍喊魏临的名字,他如何都不会想到,魏临竟要亲手把他送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宁愿死,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白腻的颈子露出来,沾染了露水一般的汗珠,魏临眼神一暗,右手迅速握成拳,就是此刻,杀了蒋望胥,只要蒋望胥一死,大明祸害尽除,他不必再为了所谓的大义丢弃自我,林青玉亦不用受尽痛苦——杀了蒋望胥!   “到此为止。” 蒋望胥突然松开了抓在掌心的红绸,林青玉顺势倒进了魏临的怀中。   魏临未伸出的手痉挛着,面色青白地抬头。   蒋望胥收了笑,仿佛方才那个疯狂的人并不是他,他注视着魏临,道,“为父信你的承诺,往后千秋大业,你我父子二人共享。” 起身离开,“我会派人把守院落,两个时辰后,带着人离开。”   门轻轻被关上。   魏临怀里的林青玉犹如被猎人捕获的兽,痛苦地发出悲鸣,他疯狂地想要逃离,却因为被无形的束缚绑住了四肢,只能软着身躯挪动。   林青玉不知蒋望胥已离开,以为魏临真把他留给了蒋望胥折辱,满心悲凉,脸上汗水与泪水交杂,浑身汗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魏临抬手去扶他,他大声嘶叫着,抗拒被触碰。   “青玉,是我,” 魏临握着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地拥挤怀中,声音急切且慌张,“青玉,我是魏临,青玉……”   林青玉控诉着,“不是,你不是,魏临不会,把我送给别人。”   魏临痛得呼吸都困难,他恨不得把林青玉揉进骨血中,痛苦道,“我是逼不得已那样说,我怎舍得,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受伤害。”   林青玉仍不信,拼命摇头,他浑身滚烫,发丝全粘在脸上,意识模糊。   魏临将他抱起,快步走到塌边,林青玉惊叫一声,倒在柔软的被褥中,朦胧地眼茫然地瞪着,眼泪流个不停,魏临按住他乱动的手,在林青玉哽咽的哭声里,他亦红了眼圈,“青玉,我是魏临,求你信我。”   林青玉的挣扎慢慢消停,他努力去看,终是在一片水雾中看清魏临的轮廓,有水滴落在他面颊,那不是他的眼泪。   魏临哭了吗?   林青玉颤巍巍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的湿润,他被这热泪烫得心都是痛的,魏临哭了,那个冷淡的、总是高高在上的魏临,竟然哭了。   他眨了眨眼,伸手抱住了魏临,悲鸣一般,“魏临,别不要我。”   魏临捧住林青玉的脸,掌心皮肤滚烫,他心里汹涌澎湃的情意犹如海河倾泻,再无法深藏。   林青玉被药物折磨得早就失去理智,眼前是他曾懵懂的爱恋,是从未说出口的情意,而今,兜兜转转,终于化作这浓烈的吻,让两人皆犹如火烧一般,燃烧殆尽。   魏临呼吸沉重,堆积了太多的情意到了此时只能化作猛烈的动作宣泄出来。   林青玉嘴里胡乱叫着魏临的名字,“魏临,魏临……”   他曾以为放下的,原来对魏临的爱慕,至始至终都存留心里,只差一个缘由,就喷涌而出。   林青玉哭得满脸泪水,他声音腻得像吃了糖糕,“魏临,我喜欢你,从我初见你那一面我就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魏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离得这样近,他再也不能假装看不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澎湃的爱意势不可挡要将林青玉淹没,他音色沙哑,如海深沉,“青玉,我爱你。”   林青玉愣了一瞬,继而扑进魏临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等了这样久,终于等到魏临开口承认。   不是一厢情愿,是两情相悦,是情投意合。   (省略很多字……)   魏临见林青玉这般模样,醋得直咬牙,忍不住道,“你与楚衍也这样玩吗?”   林青玉好久才反应过来魏临说了什么,他脑海里涌现起太多旖旎春色,与楚衍、与兄长、与贺棠,而今,却是与魏临,一时间,他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也许,真如蒋望胥所说,他是水性杨花吗?   魏临见林青玉不说话,以为自己太过分了惹得林青玉不快,别扭道,“我并没有在责问你,只是气自己近水楼台竟不先得月。”   ——   林青玉再没办法想太多。   两个时辰过去,房门终是打开,魏临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林青玉,唯红被角落露出的一小截有掐痕的脚腕白得晃眼,竟将这皎皎月光也比了下去。   今夜是满月,银月落在他二人身上,终是团圆。 第81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哥哥,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呜呜呜   秋日瑟瑟,一处郊外的小院灯火通明,暖意熏人。   林青玉一觉睡到昏天暗地,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曹县熙熙攘攘的街道,身穿月牙白学子服潇洒策马,风光无两,魏临架着高大棕马,身姿挺拔与他并排而行,路过百姓皆仰视他二人,他大笑着,挥鞭疾行,忽而间,有一皎皎身影拦路,他连忙攥紧缰绳,在层层迷雾中,看清那人生气。   兄长从雾气弥漫中行来,芙蓉一般的面容,眼底却不复温意,林青玉被这样的目光刺痛,跌跌撞撞下马,朝兄长奔去。   可分明只是短短的十来步,他却如何都无法抵达兄长身侧,林青玉焦急得大喊,“哥哥,你别走,我是青玉……”   兄长只是瞧着他,似是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但最终在他的视线中,渐渐被迷雾吞噬,林青玉心神大震,声嘶力竭大喊起来,依旧无法再触及兄长。   梦碎人惊醒,林青玉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环境,想来是极为隐秘之地,他冷汗涔涔,一摸脸颊,有温热的泪水。   他猛然翻身下塌,急忙忙就要往外冲,门毫无预兆被打开,林青玉以为是魏临,张嘴就道,“魏临,圣医他……”   来人一袭月色锦袍,墨发用银冠盘起,身长玉立站于皎白银辉之下,俊美无双的面容,画满了再遇的欣然,但很快的,又被眉心隐隐愁色压下,他一瞬不动地注视着林青玉,半晌,才从喉咙底处发出喑哑的一声,“青玉,许久不见。”   林青玉僵在原地,他从未想会在京都再见旧人,心口处本已经结痂的疤在这一眼忽而又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干涩的唇,“楚衍。”   只是林青玉喊他的名字,就让楚衍忍不住地,露出个满足的浅笑。   当日诀别,已做好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可昔日点滴忽而涌上心头,那些相见之欢、痛彻心扉,皆化作一张又一张的大网将林青玉盖住,让他难以维持平静。   楚衍也很是无措的模样,他抿了抿薄唇,佯装镇定道,“昨日,我本想去竹林送你……” 他又连忙说,“我只是想远远瞧你一眼,断然不会打搅你,没想到会发生变故。”   林青玉沉默着,双手不安地绞动。   “你放心,我已安顿好圣医。” 楚衍难以自抑地上前一步。   林青玉仍站在原地,轻轻颔首,“多谢。”   他二人曾亲密无间,如今却犹如陌生人一般,举止言谈皆极为客气疏离,林青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得把难过藏起来。   楚衍不敢再上前了,他近乎痴痴然地看着林青玉,像是邀功一般,“如今你离京有太多危险,我与魏临商讨过,暗中派人接你兄长上京,现已在路上,约莫半月就能抵达。”   林青玉听闻,诧异地抬头,正撞进楚衍炙热的眼神里,他被烫得指尖微微一蜷,到底受人恩惠,不得不再开口,“多谢。”   从楚衍出现,林青玉两次开口,都是如此冷淡的二字,楚衍神情微微黯然,他明知不该,却还是又抬步靠近,语气哀然,“你就没有,其余和我说的?”   林青玉不想在楚衍面前露怯,抑制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缓缓摇头。   楚衍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灰败,但他从不是知难而退之人,从他得知林青玉在京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恨不得即刻见到这半年多来魂牵梦萦之人。   可惜他没忘记他曾带给林青玉的伤痛,甚至害怕再见时会面对林青玉对他的冷淡,他忍了这些时日,终究在最后时分策马想要遥遥见林青玉一面。   谁曾想变故横生,亦或许,也是给了他一个当面再见林青玉的时机。   楚衍难掩神伤,他戚戚然一笑,“可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讲。”   林青玉抿紧了唇,连呼吸都不畅。   他不愿意听,可楚衍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他耳里。   “我本以为,回京后就能斩断你我过往,可这些时日,我却无一日不思念你,我知晓你心里怨我恨我,我也不奢求你原谅,” 楚衍垂眸,鸦羽般的睫轻轻颤动,“但我亦有我的苦衷,小皇叔忌惮皇室子弟,我忤逆他旨意留下你与景云哥,他已然对我心生不满,倘若我再暗中接济你,只会适得其反,我……”   林青玉轻声说,“我知道。”   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楚衍当日到曹县乃为密谋大事,只是恰好拔除林家正是楚衍的大事之一,他不会为此埋怨楚衍,但亦难以再与楚衍回到从前那般,他忘不了父亲的死,忘不了兄长的伤,亦忘不了得知真相时撕心裂肺的痛。   楚衍确与他有过一段欢乐时光,但如今想想,更多的是美梦破碎后的痛。   他痛过了,也就怕了。   林青玉这般,楚衍反而愈发无措,他深吸一口气,才翻页道,“往事种种,我会弥补你的。”   “不必,” 林青玉直直看着楚衍,哽声道,“你不欠我什么。”   若是两清,楚衍就更找不到见林青玉的借口,他慌道,“你现下在京都,不久你兄长亦会上京,京都局势复杂,蒋望胥一日不铲除,你若身在魏府就多一分危险,我已与魏临提议,想个法子将你接到世子府,你在我府中,蒋望胥绝不敢轻举妄动。”   林青玉皱眉,忽而越过楚衍的肩头看向后边,魏临悄然而至,他不搭理楚衍,反而问魏临,“你要赶我走?”   楚衍转身去看,魏临抬步进屋,面色沉如水,没有说话。   林青玉气恼至极,定定看着魏临,掷地有声,“我不走。”   楚衍微白了脸。   魏临走至林青玉面前,思量半晌,更像是故意地问,“魏府有众多蒋家眼线,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蒋望胥亦有可能再对你动手,你怕与不怕?”   林青玉毫不犹豫,“不怕。”   魏临露出个薄笑,冷峻的脸因林青玉的回答烨烨生辉,他看向楚衍,当着楚衍的面,牵起林青玉的手,与林青玉十指相扣,音色沉沉,“青玉既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定竭尽所能护他周全,再者,我与青玉心意相通,就不劳世子费心照顾我的人。”   时过境迁,魏临终也有底气,将当日被楚衍捷足先登的怒与醋尽数讨要回来。   林青玉见到楚衍煞白的面色,虽心有不忍,但还是与魏临紧紧相握,他告诫自己,不该再于楚衍纠缠不清,如此断了楚衍的念想,才是他二人最好的归宿。   楚衍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眼底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痛,他勉力笑了笑,艰涩道,“青玉,只要你高兴,我定尊重你的抉择。”   他说着,似是痛得狠了,重重按了按心口处,如鲠在喉,“我无所谓的,本就是我咎由自取……”   林青玉因他一番说辞,反而觉得是自己太过冷漠,他见到楚衍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步履蹒跚似古来稀老者,若不是魏临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恐怕就要喊住楚衍了。   魏临面色阴沉地看着楚衍离去,他早领略过楚衍这般矫揉造作之态,眼见林青玉又要被蛊惑,忍了又忍,到底没忍耐住,一声极轻的装模作样从牙缝里挤出来。 第82章   作者有话说:前几天又捡了只小奶猫,小奶猫有点炎症,要细心照料喂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才有点时间,不好意思久等啦!   接下来几日,相安无事,因着林青玉在魏府之中,楚衍不得不避嫌不见,但他人虽不能到,每日的信件却源源不断地送到林青玉手中来,信中言辞恳切,诉尽相思之情,林青玉原是不愿搭理,直至有一封写了 “泪眼涟涟” 四字,再看信纸的角落,有干涸的水渍痕迹,他就再也难以无动于衷。   魏临对此颇有微词,几次过后,就让人拦截了送到林青玉手中的信,再亲自焚烧,他原是坦荡之人,换做从前,绝不做这等小人行径,但如今他身在官场,这一年来步步为营,早已不是愣头青,实在见不得楚衍当面再挖他的墙角,林青玉问起,他亦回答得滴水不漏,无非是楚衍与魏府之人来往过密,而天底下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怕日子久了会引起蒋望胥的注意,这才截了楚衍的信。   林青玉对此并无异议,他本就是决定与楚衍一刀两断,又与魏临心意相通,再与楚衍藕断丝连,显得太过多情。   可没了楚衍这一茬,林青玉亦有烦心之事。   算着日子,他在魏府已有十日,再有五日,兄长与贺棠就会抵达上京,届时他该如何跟他二人交代与魏临之事,林青玉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他从前爱看话本,并非没有见过几人一同过活的荒诞情事,可话本归话本,当他成为那话本中的主角时,林青玉不禁反问自己,为何会让事态走到今日地步?   当日兄长发现他与贺棠之事,不仅气得呕血,病情更是加重,倘若再知晓他与魏临有了肌肤之亲,怕不是要坏事。   再说贺棠,他与贺棠虽不是情深似海,但若非贺棠,他早已成为了刀下亡魂,贺棠救过兄长的命,又替他挡了一刀,对他恩重如山,他是心软至极之人,如何再能言之凿凿地拒绝贺棠?   因着要面对兄长和贺棠这事,林青玉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魏临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这日,处理完公务的魏临带了桂花酥与桂花酿到林青玉所入住的院落陪林青玉用晚膳,他特地嘱咐过,来此是不必禀告的,因此当他抵达厢房门前,透过门缝瞧见的,便是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捧着话本满面愁容的林青玉。   这几日魏临怕林青玉闷坏了,派了几个心腹高手护着林青玉外出过两回,想来话本就是外出时买的。   那话本也不知道写的什么,林青玉看得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瞪圆了眼,一会儿又咽口水,神情很是有趣,魏临忍俊不禁地看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林青玉被吓得呆了一瞬,竟手忙脚乱地要藏起那话本,魏临来了兴致,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就要去夺话本,林青玉连忙把话本塞到身后,粉白的脸颊慢慢涨红了,瞪着魏临,“不准你看。”   魏临本不喜欢强人所难,但见林青玉这般护着那话本的模样,愈发好奇,三两下制服林青玉,嘴里说着,“我又不抢你的,只瞧瞧。”   林青玉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到底拗不过魏临,手中的话本顷刻间就到了魏临手里,魏临一拿话本就往后退,摊开来看章节,看就看了,还偏要念出来,“公子多情留情根,一心许四人,夜黑颠鸾倒凤时,三人共把情意诉......”   魏临念着念着觉得不对劲,待看到 “多人共枕眠,浓 * 覆满肤” 时默默噤声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青玉脸红若璀璨霞光,他捂着脸,觉得难为情又丢脸,瓮声瓮气道,“都说不让你看了......”   他那日在话本铺子瞧了这禁书,禁不住老板再三游说,鬼使神差就把这话本买了下来,岂知里头写的内容竟与他的情况颇为相似,一心许四人,他原是觉得荒唐,又抑制不住地看下去,越看越是眼热。   话本写得极为露骨,竟有五人共枕眠的桥段,香艳至极,林青玉一边唾弃自己看了这等荒诞之书,一边脑海里竟浮现出以自己为主角的画面,正是有反应时,就被魏临抓了个正着,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难堪至极。   魏临缄默许久,把话本搁置在桌上,走过去轻扯林青玉的手,语气别扭道,“我不知你在看的是......”   他是正经之人,虽也看过些禁书,但如此大尺度的却是头一回见,而仅有的经验也是与林青玉那一晚,这时竟也有些体热,看着林青玉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颈脖,难免回忆起那日在蒋府里缠绵悱恻的两个时辰。   魏临暗暗滚动喉结,凑近低声唤,“青玉。”   林青玉从手指缝里瞧魏临冷峻的面容,闷声说,“魏临,我......”   他原想鼓起勇气将与兄长和贺棠之事一并告知魏临,可话到嘴边忽生怯意,他与兄长本就难为俗世所容,又与贺棠纠缠不清,倘若魏临知晓了,会如何看待他,会不会也正如蒋望胥所说的那般,认为他是水性杨花之人?   林青玉心下极为不安,怕因此错失了魏临,猛然伸出双臂环住魏临的颈脖,把整个人埋在魏临的怀中,魏临顺势搂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抱紧,两人分明离得这样近,林青玉却尤觉得不够,他趴在魏临身上,不安道,“你会不要我吗?”   魏临轻轻抚摸着林青玉的背脊,不明白为何林青玉要这般说,笑道,“你我已是一对,我又怎会舍弃你,除非你不愿跟我?”   林青玉听他这么说,愈发愧疚,他贴近魏临,有些急促道,“如若我不像你想的那般呢.......” 他顿了顿,难以启齿,“如若,我真像蒋望胥所说的,乃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之人呢?”   魏临心下虽奇怪林青玉要这样诋毁自己,但并没有深究,只是顺着林青玉的话道,“只要你心里有我,足矣。”   林青玉急忙忙抬起殷切的眼,“我自然是喜欢你...... 喜欢得不得了。”   魏临眼中闪过喜色,不等林青玉再说,就捧住林青玉的脸,深深吻了下去,林青玉乖顺地闭眼承受,张开唇让魏临的舌尖探进去,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吃得双唇津液涟涟,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林青玉一颗心稍定,正想将与兄长和贺棠之事和盘托出,魏临却已道,“我买了些桂花酥,你尝尝。”   说着,起身去拿糕点,回到林青玉身边打开来。   秋日正是桂花盛放之时,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鼻尖,魏临拿着桂花糕递到林青玉唇边,林青玉张嘴咬了一口,香甜可口,餍足地弯了弯眼,两人分食甜腻的糕点,又喝了点桂花佳酿,屋内顿时香气扑鼻。   林青玉易醉酒,喝了几口就醉醺醺的,整个人泡在桂花香气里似的。   魏临抱着他,音色微哑,“我已屏退所有下人。”   林青玉听出弦外之音,双腿大胆地、慢慢地伸长了攀住魏临的腰腹,用朦胧的醉眼看着魏临,想起话本里的一句,含羞带怯凑到魏临耳边,呼着热气说,“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是何滋味?”   魏临霎那浑身紧绷,眼里燃有熊熊火焰。   屋外静谧无人,不多时,厢房里便传来暧昧的喘息声,一声声异响,如猫儿低叫,又似泉水入穴,亦像软肉碰撞,从日明到月起,久久不衰。 第83章   作者有话说:小咪找到领养人啦,过几天她到新家就能稳定更新了!   下了一夜的绵绵小雨,天气愈发刺骨寒,秋日被北方吹退,迎来了初冬。   林青玉裹了厚实的青松色袄子,披着狐皮大氅,缩在美人塌里看话本,自打前几日看禁书被魏临抓了个正着后,林青玉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册。   现下手中捧着的一册江湖本子,情节跌宕起伏,他看得如痴如醉,直到听见门口有声响才微微抬起头来。   只见门缓缓推开,一个身着菖蒲粉罗裙的侍女端着个盘子走进来,他想起方才是有侍女说要给他送果仁,但眼前这个瞧着实在眼生,且身形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他疑惑地直眨眼,忍不住道,“你是……”   来人把门关严实,这才抬起头来,林青玉看清光影里的脸,惊得手中的书册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这哪是什么侍女,分明是男扮女装的楚衍。   他本就生得俊美异常,肤白唇红,如今穿了罗烟裙,又梳了随云髻,白银坠蝶珠钗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若不打眼看,当真以为是哪个生得高大的貌美女子。   林青玉一时惊到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楚衍青黛微微一蹙,显出些美人面的委屈来,他把手中的盘子放下,大步朝林青玉走去,站定在塌前,涂了脂膏的红唇轻轻翘起,软声喊,“青玉。”   林青玉终是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楚衍,瞠目结舌,“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楚衍着实太过貌美,哪怕是见惯了他惊艳容貌的林青玉,此时也不由得目不转睛瞧个不停。   楚衍很是豪爽地掀开粉裙坐下,不满道,“这你就得问问魏临了,若不是他截了我的信,我何苦大费周章,打扮成这个样子混进魏府来见你。”   他说着,很是愤愤不平地扯着罗裙。   林青玉往后躲去,可美人塌就这么大,他很快就背靠墙壁,不安道,“你还是快些走吧,倘若被蒋家的人发现,你……”   “我控制不了自己,” 楚衍美目流转,落在林青玉脸上,他面上涂了些脂粉,愈发楚楚动人,“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见你的法子,你却一见我,就要赶我走。”   林青玉见他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即使是再冷硬的心,也不由得软化了几分,可还是摇头是,“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楚衍缓缓眨眼,他好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只痴痴然地看着林青玉,喃喃道,“可我一日不见你,就难受得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从前林青玉就知晓楚衍能言善道,最是会拿捏他的软处,把他哄得服服帖帖,没想到一载不见,楚衍在这事上的功力愈发精进了,倘若楚衍强势些,他也不会如此纠结,林青玉蜷起双腿,心口处酸酸涩涩,沉默以对。   楚衍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地接近,再也忍不住地,握住了林青玉的手,他特意放软了音调,“青玉,你当真能忘记我们的过往吗?”   林青玉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们在起司院的日子,在春风楼的缠绵,在除夕夜烟花下许的诺言,还有,我的玉镯…… 你虽不要了,我却一直带在身边。”   他说着,慢慢地伸手进领口处,把用丝线穿过的碎裂成两半的白玉镯扯出来给林青玉看看,他眼里泛起朦胧水光,抓着林青玉的力度渐重,“你说过要娶我进门,这些你都忘了吗?”   林青玉愈听愈神伤,他轻晃着脑袋,仿佛这样就当真能把跟楚衍的一幕幕回忆给甩出去,半晌,他才抬起湿润的眼,痛道,“楚衍,来福死了。”   楚衍瞳孔骤缩。   林青玉把自己的手从楚衍微凉的掌心抽出来,哽咽说,“我当然没忘,但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楚衍痛得咬了咬牙,他深吸一口气说,“可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做不到!”   他语气太过绝望,林青玉呆呆看着他。   楚衍红了眼圈,他像是受了无尽委屈的孩童,直白地宣泄自己的恐惧,“从再见你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我知晓你喜欢魏临,在曹县时你就心悦他,我都知道,哪怕,哪怕你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也是我卑劣偷得的。”   他眼里盘旋着热泪,如鲠在喉,“青玉,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林青玉因楚衍过于悲切的神情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很想顺着楚衍的话说,从而打消楚衍的念想,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些甜蜜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扪心自问,他怎可能从未对楚衍动过心?   林青玉张了张干涩的唇,“我……”   “骗骗我也好,青玉,” 楚衍眼里的泪如汇聚的小溪爬满脸颊,沾湿了他的脂粉,他哭得尤为动人,凄凄哀哀地伸手捂住脸颊,“求你。”   林青玉一颗心像纸一般,被揉皱了又摊开,皱褶怎么都抚不平,眼前的楚衍哭得像是只要他说出一句难听的话就会碎掉似的,他又惊又疼,手足无措地去扯楚衍的手,“你,你哭什么啊……”   他怎么不知楚衍哭起来是这般梨花带雨,难不成着了女装,性情也会大变吗?   楚衍反客为主,握紧了林青玉的手,抽泣着说,“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别推开我。”   林青玉瞠目结舌,一时呆住,支吾半天,“楚衍,你……”   楚衍语出惊人,显得尤为卑微,“你说过要娶我的,不能言而无信,就算不是正室,偏房我也认了,青玉,你收了我吧。”   林青玉被他的话闹了个大红脸,骇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衍本就是想要林青玉心软,这会子是怎样可怜怎样来,话也说得极端,“我当然知晓,只要能跟着你,这一点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林青玉因他的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荒唐的话本,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推拒楚衍,结巴道,“别开玩笑了,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楚衍黏过去,带着点鼻音道,“男子可三妻四妾,青玉有何不可?”   他现在是要哄着林青玉接受他,这些话也说得顺口,可话落,见林青玉竟做出冥思苦想状,心里忽而有些慌乱,正想弥补,房门却猛然从外被打开。   魏临风尘仆仆赶来,见到美人塌姿态亲密的二人,再看清楚衍的装扮,太阳穴狠狠一跳,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楚衍,你还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林青玉见到魏临铁青的脸色,吓得就要从塌上爬下来,偏生楚衍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挡在他面前,他急得推楚衍,楚衍抹去脸上的泪痕去,把林青玉圈在怀里,不甘示弱看着魏临,冷笑道,“打扰他人谈心难不成又是什么君子作风么?”   魏临气得大步上前,伸手去扯赖在林青玉身上的楚衍,楚衍迅速起身,林青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屋内二人竟已大打出手。   林青玉急得团团转,“魏临,魏临……”   楚衍分心委屈道,“为何只叫他的名字?”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林青玉心一横,扑上去去挡在魏临面前,楚衍连忙收掌,极速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万分不甘地瞪了眼魏临,又如怨如诉地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心虚不已,攀着魏临的手臂,感受到他紧绷的身躯,抱得极紧,弱弱道,“我们没干什么。”   魏临垂眸看了林青玉一眼,安抚性地捏了捏林青玉的手,“是我没防住这寡廉鲜耻之人。”   楚衍哀哀地看着林青玉,瞧着竟是又要落泪的模样,林青玉实在怕极了他这弱柳扶风之态,催促道,“楚衍,这是魏府,你快走吧。”   楚衍不甘心地握了握拳,但他确实不该在魏府多待,吸了吸鼻子说,“我听青玉的,不与他一般见识。”   魏临冷冷看着楚衍做戏。   楚衍走到门口,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装,又扶正了发髻,回过头来,对林青玉露出个笑,“青玉,我派去接应景云哥之人已回报,再有三日可抵达上京,我会把景云哥接进楚府好生招待的。”   他挑衅的意味太明显,林青玉怕他二人又动手,不得不抱紧了魏临的手臂,“走吧走吧。”   楚衍这才不舍地离开。   待他一走,林青玉惴惴不安地松开魏临的手,嗫嚅道,“魏临……”   魏临轻叹一声,“阴魂不散。” 又轻抚林青玉的脸,“他没欺负你吧?”   林青玉连忙摇头。   “我会加强院落的把守,绝不让他再来纠缠你。”   林青玉见魏临气狠了的模样,心里直打鼓,一想到兄长就要抵达上京,只得笑了笑说好。 第84章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猜猜,小楚和小贺谁段位更高!   初冬凛冽,屋内燃起了银炭,暖意熏人倦,林青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脚步声,挣扎着睁开了眼,冒着风霜的墨袍身停留在他床前,分明是想要伸手摸他,但一靠近林青玉就打了个寒颤,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青玉,快些起身,你兄长已到抵达上京了。”   魏临的一句话让林青玉瞬间清醒,他登时从床上坐起来,欣喜道,“我哥到了,现下在何处?”   “在世子府。” 魏临面色微沉。   林青玉顾不得其它,爬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嘴里念叨着,“魏临,劳烦你替我安排辆马车,我要去接圣医。”   “圣医已经启程,” 魏临抓过一旁的白狐大氅,将只穿了单薄衣袍的林青玉裹了个严严实实,很是细心地替林青玉系好带子,才道,“我即刻安排人送你去世子府。”   林青玉动作一顿,他这才想起,魏临和楚衍在外界看来,因他而势同水火,魏临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他去世子府的,怪不得魏临从进门到现在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二人沉默着出了院落,魏临安排的马车已在后门等候,林青玉踩着矮凳上了马车,钻进去半个身子,又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魏临。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明知这一趟去了,十有八九会逗留在世子府,可他却难以对魏临做出承诺。   他牵挂兄长多时,自然不可能只见一面,就把兄长留在世子府,他亦深知,楚衍绝不会让兄长随他离开,如此这般两难,林青玉脸上显现出哀伤来。   魏临却是上前,重重握了下林青玉的手,沉声道,“我等你回来寻我。”   林青玉愈发愧疚,抓着魏临的手久久不放,半晌,他咬咬牙,终是艰涩说,“魏临,我有事瞒着你,你不要怪我。”   魏临不解地皱了皱眉,林青玉大着胆子,伸手捧住魏临的脸,俯身在魏临淡色的唇上啄了一口,眼里有稀碎光芒,“我定会向你坦白的。”   说道,林青玉再不敢看魏临,钻进了马车内。   魏临虽有心追究林青玉的话,但当务之急是去见林景云,到底抬手让马夫驱车,林青玉从四方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恋恋不舍地落在魏临身上,直到马车驱出街尾,他才怅然若失地端坐回马车内。   楚衍一早就在门前翘首以盼,林青玉方下马车,就被抱了个满怀,楚衍不顾马夫诧异的眼神,双臂牢牢圈着林青玉,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林青玉的颈窝里,声音饱含思恋,“青玉,我总算将你盼来。”   虽是在后巷,林青玉还是怕被人瞧见,连忙挣扎起来,幸而楚衍很快就松开了他,还未等他开口,楚衍就很是上道说,“圣医已在府中为景云哥号脉,青玉且随我进去吧。”   林青玉心急如焚,跟着楚衍快步进了世子府。   楚衍在前头为他带路,纠结半晌,忍不住发问,“为何景云哥会与贺棠同在,莫不是他们俩个?”   林青玉听他揣测兄长和贺棠的关系,一时哑然,他的反应落在楚衍的眼里,倒像是坐实了。   楚衍一笑,“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当日贺棠就心悦景云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林青玉恨不得堵住楚衍的嘴,急道,“你别瞎猜,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在我哥和贺棠面前说。”   楚衍颔首,“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林青玉气结,避开楚衍的眼光,不愿再继续探讨下去,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浓烈了。   二人一路到了南边的院落,林青玉眼见敞开的屋门,脚步难以自抑地加快,几乎是到了跑的地步,他冲进厢房里,入眼就是站在床边的贺棠,以及面色惨白如雾霭卧床的林景云。   只是一眼,就让林青玉心神俱碎。   贺棠见了林青玉,桃花眼迸发出流光,他缓缓上前,动也不动看着林青玉,林青玉与他对视,眼圈滚烫发红,近一月未见,贺棠消瘦许多,亦是朴素打扮,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倜傥的模样?   林青玉哽咽唤道,“贺棠……”   话落,贺棠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林青玉这些时日最怕他伤势加重,如今见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因为太过欣喜,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亦紧紧拥住贺棠。   二人旁若无人的相拥,一侧的楚衍先是呆怔,再是诧异,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上前去将他二人分开,只当他们劫后重生太过高兴而忘乎所以。   林青玉与贺棠分开,疾步走到床边,林景云呼吸孱弱躺着,如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他几乎要以为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酷似兄长的躯壳,他悲痛之情袭来,直接跪地握住兄长冰凉的手,眼泪絮絮而落。   “哭什么,人还没死呢?” 陈参看不下去了,收回把脉的手,嫌弃地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哭得满脸泪水,听闻陈参的话,连忙抬起泪湿的眼,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泣不成声,“前辈,我哥哥他如何?”   “强弩之末。”   四个字,让林青玉震在原地,差点连跪都跪不住。   贺棠和楚衍脸色亦极为凝重,好在很快,陈参又接话道,“若不是碰见我,他定熬不过今年冬天。”   林青玉抹去脸上泪痕,就要给陈参叩头,陈参连忙跳开,“不必来这一套,我写个方子,熬了让人喝下去,约莫半个时辰就能醒来。”   楚衍连忙唤人去拿笔墨纸砚。   这时,一路跟随贺棠的大夫才犹豫道,“贺公子,你肩上的伤口,不如也让圣医瞧一瞧罢。”   林青玉连忙去看贺棠,焦急道,“你的伤还没有好?”   大夫替贺棠回答,“那伤口极深,原好好调理是无碍的,可贺公子不听劝,非要舟车劳顿上京,这才……”   林青玉听着就要去扒贺棠的衣袍,贺棠嘴上说着无事,却任由林青玉动作,楚衍越看越觉得二人太过亲昵,眉头微蹙,上前来握住林青玉的手,冷瞧了一眼贺棠,状若平常说道,“我来替贺公子查看伤势。”   贺棠倒没说什么,只是楚衍的手一碰到他的肩膀,他似是痛极一般发出一声低吟。   林青玉见了兄长,难免想到兄长的伤是从何而来,已对楚衍有了嫌隙,现下听见贺棠呼痛,想也不想就推开楚衍,气恼道,“不劳烦你。”   楚衍被推得倒退一步,抬眼与贺棠对视,二人皆在审视对方,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对林青玉的意图。   楚衍恨恨咬牙,分明知道不应该在此时逞口舌之快,却还是被林青玉对贺棠的维护而刺痛,他阴阳怪气说,“贺公子好生娇气,只是碰一下就……”   林青玉转头瞪着他,“贺棠的伤是为我而受,那时你恐怕还在你的世子府里享尽荣华富贵吧。”   楚衍的声音戛然而止,悲痛地看着林青玉。   几人皆不再讲话,贺棠把衣袍脱下,露出里头因为发炎而泛白的软肉,林青玉看得直到抽气,对贺棠愈发温柔起来。   楚衍在一旁看得眼热,又怕惹得林青玉不快,只能咬牙站着。   陈参快速替贺棠处理了伤口,边念叨什么年轻人不要命之类的话,手脚麻利上了药,贺棠疼得脸都白了。   等陈参开完药方,又嘱咐了些事项,这才由侍女领路出去。   林青玉送走陈参,想到屋内的三人便头皮发麻,踌躇许久才鼓起勇气进屋,他闷头来到林景云床前,握着林景云的手一言不发。   楚衍几次想跟林青玉说话,贺棠却站在林青玉身边,又是说路上吃了多少多少苦,又是说自己哪儿哪儿疼,把林青玉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楚衍留在这儿是越显得碍眼。   不得已,他只好以退为进,亲自去向圣医拿药方取药,走到院落时,似乎还能听见贺棠在跟林青玉说什么伤口疼得不行了的话语,气得拳头都捏紧了,深吸一口气才沉着脸离开。 第85章   作者有话说:开始日更,这个月一定完结!   林青玉寸步不离守在林景云床边,兄长的手带着凉意,无论他如何用力握紧都捂不热,眼见饮了药汤半个时辰,兄长还没有苏醒的痕迹,林青玉急得又要去找圣医,贺棠亦一直在屋内,安抚了许久,林青玉才打消念头。   又过了一刻钟,林青玉才察觉到握着的手有所反应,他大喜过望,连声喊哥哥,只见双目紧闭的林景云眼睫微微颤动,半晌,才是缓慢地掀开了眼皮。   林景云的眼神有一瞬的空洞,在听闻熟稔的声音时,才慢慢将目光落在床边人脸上,眼里的雾霭犹如被光驱散,渐渐显露出澄澈来,他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林青玉焦急的神色,似是以为自己在做梦,目不转睛看着,怕稍一挪动眼前人就会幻化为云烟离去,林景云积攒了些力气,用力地反握住了林青玉的手。   “哥,” 林青玉整个人都扑到林景云身上去,却又不敢将全身重量压上,只是颤抖着手搂紧了林景云,喜极而泣,再喊,“哥哥。”   林景云重病缠身,又舟车劳顿,即使休整过,此时也是筋疲力尽,他很想伸手将林青玉紧紧揽入怀中,最终,有气无力地训斥,“胡闹。”   林青玉抬起水眸,他哭得鼻头都是红的,瓮声瓮气道,“哥哥要秋后算账,也得等身子大好再说,我定备好藤条,哥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如今,他只有在林景云面前才会流露出从前的孩子气,贺棠在一旁看他兄弟二人你侬我侬,心里不大是滋味,但一想到楚衍被扼令不许进屋,又稍觉得舒坦了些,余光瞥见窗角的身影,贺棠不禁哑然而笑。   想来那小世子怕是还不知道林青玉与他和林景云只见的纠葛,不知等他知晓真相那日,会是何样的神情?   贺棠不再深想,林青玉已经起身,走至门口处,自然是见到了一脸委屈站在窗前的楚衍,他全当作没瞧见,请外头的侍女将温好的粥端上来。   楚衍几次想上前,到底忍住,只靠在木窗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拿脑袋磕着窗面。   咚咚咚——   林青玉喂兄长喝了小半碗白粥,就见靠在榻上的贺棠拿手轻轻揉着脑袋,他搁下瓷碗,想了想,径直走到屋外,楚衍见他来了,正想露出笑脸,林青玉却道,“贺棠要歇息,你别再拿脑袋磕墙,吵得很。”   楚衍一肚子气出不来,以为是贺棠又告状,咬牙道,“这是世子府,我原先就没打算招待他,他嫌吵,不如我给他找家客栈......”   “我正想跟你商讨,” 林青玉打断他的话,“我想带兄长去魏临那儿。”   楚衍斩钉截铁,“不可能。”   林青玉直直看着楚衍,因着才哭过没多久,他的神情瞧着有些委屈,声音也黏糊糊的,“你明知道我不想承你的好,我们......”   楚衍生怕林青玉又说出什么两清的话来,情急之下一把握着林青玉的手,虽是不甘,却还是不得不道,“是因为我不让贺棠留下你才如此吗?若是这样,我即刻差人带他去隔壁厢房入住,青玉,是我想自愿对你好的,你不要这样冷漠地拒绝我。”   楚衍见林青玉垂着头,又连连道,“魏府到底不安全,你在我这儿,景云哥也能好好养病。”   林青玉的软肋非林景云莫属,听楚衍这样说,才不执着要离开,只是把手从楚衍掌心抽出来,生疏道,“多谢。”   两人在这头说不了两句,贺棠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青玉,我伤口又疼了......”   林青玉不再看楚衍,抬步往屋里走,楚衍本就是万分聪颖之人,禁不住地攥住林青玉,语气试探,“你与贺棠......”   林青玉咬了下唇,嗫嚅说,“就是你想的那般。”   楚衍像是被烫了下似的,骤然松开林青玉的手,呆滞地站在原地,愣然地看着林青玉走进房中,像是亲耳听到还不够,他非要亲眼所见才痛快,挪着沉重的步伐,尾随林青玉来到门前,望进去。   贺棠衣袍半褪,露出大半白皙结实的胸膛,林青玉站在他身后,正撅着嘴轻轻给他的伤口吹气,姿态亲密得绝非一句好友就可以解释,楚衍双眸逐渐迸发出寒意,贺棠察觉到他的目光,无所畏惧地掀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当着楚衍的面,握住了林青玉的手。   林青玉背对着门口,自然不知楚衍在那里,以为贺棠疼得厉害了,担忧道,“要不我还是去请圣医吧。”   贺棠拉住他,挑衅地瞥了眼脸色难看的楚衍,低声道,“青玉再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楚衍用力地闭了闭眼,这一瞬他忽而才想起不对劲来,猛然看向卧床的林景云,却发觉林景云在此情此景中竟面色自若,他恨不得当即冲上前的质问林青玉究竟是如何与贺棠有这一段,林景云又为何不阻止,可一想到林青玉最落魄之时他却没有施以援手,他所有的怒与怨便皆化作无可奈何。   楚衍痛得不敢再看,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气走楚衍,贺棠才又回到榻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就有侍女领路,带贺棠去新的厢房歇息,屋内终是只剩下林家兄弟二人。   林青玉有许多许多话想与兄长讲,讲他一路上京的艰辛,讲他在京都这将近一月的所见所闻,讲他与蒋望胥的碰面,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讲起。   他爬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依赖地抱住兄长,低声啜泣着。   林景云的脸颊贴着林青玉的额头,低语,“我还未责怪你不告而别,你反倒先哭起来了。”   “哥哥,” 林青玉抹去泪水,哽咽着,“幸好,幸好.......”   林景云轻叹一声,“你原都是为了我才吃这些苦。”   林青玉连忙摇着头,“哥哥能好起来,是我毕生所愿。”   林景云这才露出浅淡笑意,他伸手抚摸着林青玉湿漉漉的脸,眼里装载着万千柔情,“这一月,我莫不是在想你,怕你在路上受欺负,忧你能不能顺利抵达上京,好在我们青玉这般勇敢,千山万水竟也都走过来了。”   林青玉被夸得面皮微红,愈发贴近兄长,感受兄长的温度,他环着林景云的腰,闷声说,“哥哥你都不知道,江湖人士太不讲规矩了,我才走了两天,钱袋就被人给偷了......” 他说到此处,气结至极,“若不是我卖了马,连馒头都吃不起。”   林景云哑然失笑。   林青玉把一路见闻都告诉林景云,有些兴奋地支起手臂,“原来南方和北方这样不同,我听魏临说,再有一月就能下雪了。”   提到魏临,二人皆是一怔,林青玉更是心虚不已,蔫蔫地又躺下来,不敢再直视兄长的眼睛,心跳也突突跳个不停。   这世间最了解林青玉的,林景云称第一,无人能称第二,几乎是瞧见林青玉神情的那一瞬,林景云就猜出了林青玉的暗藏的心思,像是有一根细绳穿过他的心脏,直痛到指尖去,林景云的指头疼得不禁痉挛了一下,他勉力压下这钻心痛楚,才道,“你见到魏临了?”   林青玉不敢隐瞒,“入京的第一日,我就在街上碰见他。”   林景云眼底稍稍黯然,“这一月,你与魏临......”   话至此不必再多说下去,林青玉心慌起来,兄长的语气过于失落,他生怕兄长会因此伤神,连忙撑起半边身子,笨拙地解释,“我原是要回去找你的,只是被蒋望胥的人拦下,他,他命人...... 我才与魏临,哥哥,我......”   无论如何,他与魏临木已成舟,再多解释,都显得苍白。   林景云瞧着近在咫尺的粉面,心下一惊,“蒋望胥?”   “是,他,他实在是无耻之徒,” 林青玉难以启齿,“若不是他,我定能带圣医南下。”   林景云见林青玉这般,不由得皱眉,“他做了何事?”   林青玉咬咬牙,满面通红,“他给我下了药,将我,送给了魏临。”   他忍着羞耻与愤怒将事情简单讲给了兄长听,林景云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握着林青玉的手掌力度渐渐加紧。   林青玉说罢,见兄长眉心隐隐发黑,吓得连忙道,“哥哥别气.......”   林景云沉着脸,许久,才泄气一般闭了闭眼,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哪怕最落魄之时亦有傲气,此时却不由得迷茫起来,他看着林青玉,眼里有不解、有不甘,还夹杂了难以自控的妒意,“你向来心系魏临,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如何?”   这是兄长头一回如此直白地发问,林青玉怔愣一瞬,多年与兄长相处的点滴翻涌,让他热泪盈眶,他如鲠在喉,“重如山川,深若青海。”   林景云深深看他,眼里有隐盖不了的哀伤,半晌,芙蓉面漾开一抹笑,干涩的唇瓣贴住林青玉的,有咸涩的泪珠被吃进口中。   叹息,“这便够了。”   ——到底,并非属于他一人。 第86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的劫在这里等着呢。   华灯初上,世子府的后门迎来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劲装之人到门前做三重两轻的叩门,不多时,就有奴仆出来迎接。   车帘掀开,木门后一道纤瘦颀长的身影没在黑夜之中,来人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模样清秀,眉间却又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郁气,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他穿着海松绿袍,头戴玉冠,俨然一副世家公子打扮。   奴仆将他迎入府内,越过水榭楼台,停留在一处隐秘的院落。   青年率先进入,等候不多时,扇门被推开,楚衍迎着月光而来,见到负手而立的身姿,唤了声小皇叔。   青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他的唇接近浅粉色,一张一合吐露出微沉的音色,“不必多礼。”   深夜造访世子府之人,正是大明天子——元则。   楚衍已然猜到元则为何会不请自来,从再遇林青玉时,他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此时只得小心应对,佯装不知的模样,“小皇叔深夜造访,可是有何吩咐?”   这几年,他暗中为元则密谋不少事务,楚衍年纪小,又素以爱风花雪月的形象示人,朝堂众多党派都对他并无太大戒心,直到他前往曹县,抓住苏家贩卖私盐把柄,一举铲除苏家,这才在朝堂之中名声大振。   楚衍本以为元则会拐弯抹角一番,却没想到他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一见林青玉。”   “小皇叔?” 楚衍抬眼,眸色复杂,“现下夜已深......”   “你不必找诸多借口,” 元则秀丽的面容露出个淡薄的笑,“朕当日已经应承你留他一命,君无戏言。”   他的自称从我改为朕,楚衍身为人臣,不得不从。   林青玉在世子府已有些时日,这些日子,楚衍再是细心封锁消息,但在天子脚下,哪里有能藏得住的秘密,他思量再三,到底不愿再冒险忤逆元则,颔首称是,便让下人去请林青玉。   等待的这片刻时辰,元则慢条斯理在屋内踱步,语速亦是平缓,“朕记得,朕登基那年是十五岁,母后为朕铲除异己,朕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除去你父亲自动请命当个闲散王爷外,死的死,伤的伤,手足相残,才让朕稳坐皇位。”   这些秘事楚衍皆是知晓的,甚至于,当今太后并非元则的生母,而是元则的杀母仇人,他都一清二楚,楚衍心里略有些不安,不愿元则再继续说下去,但元则已然自顾自陷入回忆之中。   “其实比起你的父亲,朕的兄长,楚衍你,反而与朕要亲近些,朕虚长你几岁,你与朕一同长大,朕与你,自然是情非泛泛。” 元则说着,目光落在楚衍的面上,又笑说,“这些年,你暗中助朕许多,朕甚是感激你,苏家已倒,母后亦在朕的安排下不幸病重,如今只剩下一个蒋家,蒋家一除,朕就不必再处处受制,做那傀儡皇帝。”   楚衍骇然,直觉打断元则的话,“圣上本就是大明真正的天子,臣定鼎力助圣上拨乱反正,还大明清肃。”   元则上前来,站定在楚衍面前,他的眼瞳颜色偏浅,像是千年结成的琥珀,太专注看人之时会有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错觉,他慢慢握住楚衍的手腕,低声道,“小衍,朕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过你,朕今日要你一句话,待他日外戚尽数拔起,你可愿一世陪伴在朕身旁,共享大明江山。”   楚衍猛然抬眼,元则的神情太过于偏执,他呼吸微急,连连又低下头去,假装没有听明白元则的话中话,故作轻松地提醒元则的身份,“小皇叔说笑了,这大明江山莫不是小皇叔的,他日楚衍功成身退,还望小皇叔......”   “功成身退?” 元则轻飘飘一笑。   楚衍眉头蹙起,元则此番行径已让他极为不快,他压下心头不悦,道,“还望小皇叔明白,臣效忠大明之心一片赤忱。”   “不够!” 元则忽而发狠,秀丽的面容因而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你从未忤逆过朕,唯那私盐一案,你向来公私分明,却罔顾大明律法,强行留下林家兄弟性命,这就是你的赤诚之心?”   楚衍咬牙,直直看向元则,也不禁恼怒,“当日我拿未来十年人生效忠圣上,换得林家兄弟性命之时,圣上并未有过异议。”   元则死死握着楚衍的手,眸里涌上丝丝缕缕癫狂的痕迹,“朕亦未曾知晓你竟与那乱臣贼子互生情愫,你便没欺瞒朕的么?”   楚衍念在元则的身份,隐忍许久,这会子终是忍无可忍,他一把甩开元则的手,怒道,“那是楚衍的私事,小皇叔不必过问。”   元则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忽而又笑,“楚衍啊楚衍,你难不成真不知朕对你......”   楚衍大骇,有些事一旦挑破便是万劫不复,他咚的一声跪下去,重重行大礼,掷地有声道,“臣对圣上唯有仰慕之情。”   元则久站不动,亦没有回话,屋内静谧得很是诡异,几乎是要将人吞噬了,而就是在此时,下人禀告林青玉已抵达院外。   ——   林青玉照顾完兄长饮药,又替贺棠查看了伤口,就有下人急冲冲来请他。   他在楚府入住已有七八日,楚衍变着法子讨他欢心,但二人仍未破冰,他原是不想去,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只好前去相见。   可到了这从未来过的院落时,林青玉才觉得有些蹊跷。   下人带领他到门前,林青玉不做多想,唤了两声楚衍,没有听见回答,疑惑地推门而入。   屋内点了烛,一览无余。   林青玉先是见到堂前站着的颀长身影,青年容貌上层,秀丽如画,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瞧着不大好相处的模样,而让林青玉讶然的是,楚衍竟直直跪在青年跟前,他怔了许久,眨着眼,不解道,“楚衍?”   楚衍抬起神色复杂的脸,说,“青玉,跪拜圣上罢。”   一句话吓得林青玉腿都发软,他震惊地看向元则,愣了一会儿,才慌张地跪下去叩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学话本里那一套,“草民参见圣上。”   元则从林青玉进来,就一直打量着他,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楚衍会上心,他踱步往林青玉走去,楚衍张了张唇,到底没有火上浇油地出声阻止。   林青玉听见脚步声,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大明的天子,既有好奇,也有畏惧,元则居高临下看着他,林青玉能感受得到他细细打量的目光,仿佛要把他这个人的每一寸都看透了似的,林青玉不禁有些慌乱,求助地看向楚衍的方向,楚衍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他才稍稍安心。   “你就是林青玉?” 元则的声音不似他清秀的容貌,反而沉得似潭水深处。   林青玉颔首,“正是草民。”   元则却又不说话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青玉被看得有些发毛,楚衍终究是解围道,“圣上,青玉得以窥见天威,难免慌张,请圣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元则的眸垂了垂,问林青玉,“你怕朕?”   林青玉不敢说谎,因为紧张说话有点急促,“圣上是天子,得以相见,草民自然很是受宠若惊。”   元则似是笑了声,“你怕朕出尔反尔,杀了你?”   林青玉白了一张脸,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的小命,他吓得结巴,却还是大着胆子说,“草民听闻君无戏言......”   楚衍狠狠皱眉,不顾皇令,起身到元则身旁,唤道,“小皇叔。”   也许是这一声让元则有所动容,元则将目光慢慢挪到楚衍脸上,他按了下楚衍的肩膀,“朕承诺你的并未食言,你答应朕的亦要做到才是。”   楚衍薄唇紧抿,半晌,喉结滚动,“臣不敢忘。”   林青玉看不懂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觉得楚衍似被拔去了羽毛的孔雀,一瞬间变得灰败,他不敢贸贸然开口,只能静默看着楚衍送元则出去。   直到见不到元则的身影,林青玉才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直拍着胸膛给自己顺气,他从未忘记过私盐一事,就在方才,他几乎是以为元则就要下令杀了他。   比起这个,他更是疑惑元则何楚衍模棱两可的话......   正是冥思苦想,楚衍已经去而复返,不再是这几日的笑脸,反倒是一把将他抱住,长长叹息。   林青玉不忍推开这副模样的楚衍,嗫嚅着问,“圣上怎么,要见我?”   楚衍的手臂紧紧环着林青玉的腰,他用力把之间埋进林青玉的颈窝处,并没有回答林青玉的问题,而是道,“我不会放手的。”   林青玉疑惑不已,楚衍已松开他,又露出了像往日一般的笑容,只是笑意难以驱散眼底的郁色,他说,“青玉,如若有朝一日,我一无所有,你愿意收留我吗?”   林青玉只当他又在开玩笑,“你是世子,是皇亲国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楚衍笑了笑没有接话,抬头望向屋外被云层笼罩的月色,低吟,“但愿。”   从他央求元则留下林家兄弟那一刻开始,他该想到有些事终归是要面对的。   他以为此生与林青玉不会再相见,那么十年、百年又有何区别,只是人生世事无常,竟让他再遇林青玉,他便不得不为余生筹谋。   就算死路一条,他也绝不回头。 第87章   林青玉在世子府入住的地十日,林景云的病情终是有所好转。   这日,下了初雪,自幼在南方长大的林青玉从未见过雪,兴奋得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贺棠怕他着凉,拿着件狐皮大氅在旁边跟着,可惜林青玉玩心大起,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贺棠说了好一通,都没能说服他添衣。   雪越下越大,林青玉玩得手脚冰凉,还是林景云在屋内唤了他一声,他才依依不舍地捧了雪进去。   他盛了满满一手的雪,献宝一般地捧到林景云面前,鼻头冻得通红,愉悦之情尽显,“哥,你快瞧,是真的雪!”   贺棠把狐皮大氅挂好,闻言笑说,“难不成还有假的雪吗?”   林景云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软榻上,唯露出瓷白的面,拿食指轻轻点了点林青玉的额头,冰冰凉的,他微蹙眉,“胡闹。”   林青玉一点儿也不怵,任由积雪在手中融化,才拿干布擦了个干净,拿着个果盘坐到兄长身边去,塞了一嘴的葡萄干,含糊道,“我没有见过雪,高兴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是忘了形,” 贺棠哼道,“待会冻坏了,算是谁的?”   林青玉瞥他一眼,“我身子结实着呢。”   两人小打小闹地说了几句,林青玉看着时辰差不多,起身去扒贺棠的外袍,贺棠看一眼面色如常的林景云,坐下来让林青玉查看伤口,十日的精养,贺棠肩头的刀伤已结痂,但依旧能想象往后那里会有何样狰狞的疤痕,林青玉嘟囔道,“还疼吗?”   贺棠看他皱起来的脸,桃花眼里盛了笑,“我可没有你那么娇气。”   他说话向来是不给人留情面的,林青玉早就领略过了,现下也就不放在心上,转眸间瞧见兄长正在看着自己,抚摸贺棠伤口的动作一顿,想要慢慢把手收回来,贺棠却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攥在手心,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打破这诡异的和谐,林青玉有些局促,手心出了汗,眼睛在林景云和贺棠身上转。   贺棠握紧他的手,缓缓开口,“你离开的这一月,我与景云有过几次谈话,最严重的一次,我们险些拖着病体大打出手。”   他声音有点沉,林青玉难以想象兄长动怒的模样,抿紧了唇,抬头看他。   “你离不开景云,我离不开你,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也好,巧取豪夺也罢,如果你与景云远走,我定会想方设法追着你到天涯海角,” 贺棠定定看着林青玉,眼里有挣扎、与不安,他道,“与其我们这般纠缠,不如你谁都不要舍弃,就当我拿我救过你的命这件事要挟你与景云,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林青玉因他一番话惊得微微瞪大了眼,他下意识去看林景云,却发觉林景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浅色的瞳孔里写满他看不懂的情绪,是不甘,不舍,却又不得不妥协,林青玉呼吸微凝,心口发烫,艰涩开口,“我......”   他还未做出抉择,门口却传来细微的声响,三人皆看去,林青玉骇在原地,只见魏临和楚衍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林青玉被魏临饱含痛色与震惊的眼神刺痛,下意识把自己的手从贺棠掌心里抽出来,急切地往前一步,声音卡在喉咙口,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魏临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林青玉一颗心猛然往下沉,迈腿追了出去,同样站在门口的楚衍拦住他的去路,眼尾发红,“我呢,你只在乎魏临的感受,那我呢?”   林青玉双瞳闪动,楚衍的质问让他无地自容,他看着魏临走到院落拱门处,他曾看过魏临很多个背影,却没有一次这样慌乱,林青玉颤抖地大喊,“魏临......”   魏临脚步一顿,最终却没有回过身,消失在了转角处。   林青玉想追出去,但除了魏临,他还有需要回应之人。   屋内林景云和贺棠紧抿着唇不言,身前是被痛苦笼罩起来的楚衍,林青玉进退两难,与他有着最深羁绊之人都在这里,他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去拨开这混乱的局面。   还是贺棠上前来,与楚衍对峙,“既是听见了,又何必一定要个解释,我与景云皆难以割舍青玉,你想独占,断没有这个道理,” 他嗤笑了声,给予重击,“自然,也轮不到你。”   楚衍脸色发白,眼睛却红得可怕,他捏紧了拳,恨不得杀了贺棠,可却由不得他,他垂了湿润的眸,看向林青玉,努力挤出个笑,“青玉,你与我最先相恋......”   “那又如何?” 一直沉默的林景云终是开口,他掀开冷淡的眼,神情讽刺,“倘若要论起先来后到,我与青玉自幼一同长大,谁更情深,不必多言。”   楚衍像是要站不稳了,又气又委屈,他想要去抓林青玉的手,贺棠却先他一步带走了林青玉,林青玉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坐到了兄长的身旁。   林青玉混混沌沌的,今日局面是他始料未及,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荒唐的纠缠,可纵然是混乱,他也不得不去面对,林青玉舔了下干涩的唇,艰难地看向楚衍,如鲠在喉,“楚衍,你是世子,多的是良配与你共度余生,从前说要娶你的话,你就当,就当是我年少不更事,同你开了个玩笑罢。”   楚衍指尖发颤,溃不成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而上的痛意,咬牙切齿道,“若我不呢,我偏要把玩笑话当真呢?”   林景云眉头蹙得更紧,手亦握住了林青玉的。   林青玉感受到兄长的温度,被烫得抖了下,咬咬牙说,“我与哥哥落难之际,已结为连理,我母亲留下的并蒂海棠步摇,也已赠与哥哥......” 林青玉惊世骇俗道,“娶,我只会有哥哥这一个妻子,若是说嫁,我也只会是哥哥的妻,我早已打破那句笑语,你不必耿耿于怀。”   楚衍怔在原地,像是痛得站不住一般,身形微微晃动,他忽而想起那日哄骗林青玉的话,什么不在乎,什么偏房,竟是一语成谶,简直可笑。   林青玉别过脸去,不敢再看楚衍,于他而言,所说的每一句皆是煎熬,许久,楚衍才挪动着双腿,一步一步往外走,雪忽而下大了,月牙白身影没在皑皑白雪中,顷刻间就消失不见。   林青玉看向兄长,再也忍不住的满脸泪水,他扑进兄长的怀中,喃喃着,“我不该再与他有纠缠,可是哥哥,我觉得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贺棠站于一侧,想要伸手去抚林青玉起伏的背,最终只是看向大雪纷飞的屋外。   命运弄人,竟叫他们这样为难。   独占与共存又如何,只要能再触摸那一片暖玉,别无他求。   ——   魏府这两日森然至极,前日魏临外出回来后,阴沉得叫府中下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短短两日,魏临竟是处理了三个不小心犯了错的下人。   他人都以为是迁怒,唯魏临知晓,那几人都是蒋望胥安插在魏府的眼线,从前只是觉得碍眼,可这几日,内心的愤懑无处可泄,便也一刻都容不下了。   他将自己关在府中饮酒,一壶接着一壶的烈酒下肚,却无法驱赶那钻心蚀骨的痛,魏临如何都不能想到,林青玉所说的有事相瞒,竟是那样荒唐。   魏临发出一声冷笑,面色难看得犹如地狱修罗,他将瓷瓶狠狠摔向地面,烈酒洒了一地,失态得不像自己。   他恨,恨不早些回应林青玉的心意,恨应承天子做那佞臣,更恨那些趁虚而入抢走林青玉之人,可他应该最恨自己,恨无法成为林青玉的唯一。   烈酒下肚,烧肠灼胃,就在七日前,众多曾被蒋望胥祸害的忠臣之子跪地宣武门,一封封血书摊开,写满怨恨与冤仇,更有甚者,当场自尽,死前一句请圣上清算外戚响彻青天,而他,他充当一个怎样的角色?   大理寺少卿魏临,亲手缉拿了忠臣之子,一声声唾骂将他淹没,他冷然地看着要扑上来将他厮杀的众人,站在京都,恍惚间觉得无一处容身之地。   当晚,蒋望胥昭他入府商讨,得知蒋望胥竟暗中勾结了禁羽军首领,培养了一队精兵,只待时机,一举逼宫。   魏临做出惊吓之状,却忍不住欣喜,只要找到精兵所在之地,坐实蒋望胥谋反之罪,届时他便不必再做他人眼中蒋望胥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期盼着,憧憬那日的到来,他不贪恋这荣华富贵,只求功成之时带着林青玉远离上京这诡谲之地,他设想得那般美好,却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痛彻心扉。   如何让他能与别人分享林青玉?   太荒谬了、太讽刺了。   魏临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满眼通红,一声声地喊着,“青玉,青玉......”   你可知我有多痛? 第88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正宫气场拿捏住了。   楚衍连着两日没有出现在林青玉面前,林青玉见不到人,只得差侍女告知楚衍,他们不日就会搬离世子府。   到底要断个干净,就不能再赖在世子府不走才是。   贺棠为此很是高兴,他仿佛天生与楚衍不对付,抱着林青玉满脸笑容地说,“我早瞧那小世子不顺眼了,长得一副狐媚样,天天在你眼前晃荡,看了烦心。”   林青玉看着贺棠的脸,腹诽比起楚衍,贺棠才更像只精明的狐狸精。   贺棠还在说着,“我除去那层身份,无一处比不上那小世子的,青玉跟着我,下半辈子指定是吃香喝辣,我不会让你受一丁半点儿苦。”   林青玉听他越说越起劲,整个人都要赖到自己身上了,忍不住拿手轻轻拍在贺棠光洁的额头上,扭头道,“分明是你欺负我欺负得最狠。”   贺棠嬉皮笑脸地在林青玉的掌心蹭了蹭,放低了声音,“往后尽让你讨回来就是。”   他话里暧昧气息太重,林青玉耳根子发烫,不敢再跟他厮混,连忙从他怀里跳出来,“我不跟你闹,哥哥该到用药的时候了。”   贺棠啧了声,略显不满道,“一天天的就知道牵挂景云......”   而林青玉已经出了厢房,听见贺棠的嘟囔,不由一笑。   这两日风雪愈大,在室外站一会就忍不住发抖,林青玉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冷,加快脚步绕到了小厨房。   林景云的药汤一直是他亲历亲为的,此时未到饭点,小厨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快熬好的药汤咕噜咕噜响着,林青玉娴熟地拿了布,把药罐子放到一旁,滚烫的汤药倒入瓷碗中,有袅袅白雾升腾,缓解了林青玉手心的冰凉。   他又在小厨房里找起蜜饯,虽然兄长总是说不必,但林青玉偷偷尝过那汤药,苦得他差点掉泪,还是执着地搭配着,可他在小厨房里找了一会儿,都没有找到,正是听见身后有声响,林青玉以为是厨房的侍女,转身问道,“你知道蜜饯放在......”   话音戛然而止,楚衍白衣胜雪,站在这灰扑扑的小厨房里,比那洁白的银雪还要耀眼,但纵然是华服加身,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倦气,林青玉瞧见楚衍眼下两片乌青,抿了下唇,有些尴尬道,“你怎么?”   楚衍不说话,他面若雪,眼却红得有些吓人,他就这么看着林青玉,直把林青玉看得不自在,才忍耐不住一般,沙哑说,“我做不到。”   林青玉定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楚衍一步步上前,走得近了,林青玉才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眉一皱,“你喝酒了?”   “我若是清醒的,怕是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楚衍三两步来到林青玉面前,把林青玉禁锢在桌台与自己的身体之间,酒气醺人,他似真是醉了,痴痴然地看着林青玉的脸,又伸手去触摸,喃喃道,“青玉,我做不到。”   他掌心很凉,林青玉被冻得颤了下,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强迫自己与楚衍炙热的眼对视,“你做不到什么?”   楚衍有些委屈的样子,“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可是,” 他真是委屈至极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和别人在一起?”   林青玉无言以对。   “魏临也就罢了,你向来心系他,我忍了,景云哥是你的兄长,你无法割舍,我也忍了,但那贺棠,” 楚衍咬牙切齿的,“你不是很讨厌他吗,他凭什么?”   楚衍有些激动,林青玉不由得拿手抵住他的胸膛,与他的手不同,楚衍整个人都是滚烫的,林青玉难以启齿,“我与贺棠如何,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了?” 楚衍拔高声调,又骤然灰败下来,他捧住林青玉的脸,长长的睫缓慢地眨着,极为挣扎地,终是说出前来的目的,“他们能的,我就不能吗?”   林青玉惊讶地瞪圆了眼。   楚衍估摸着醉得厉害,连眼里都承载着朦胧的水光,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又并不含糊,“我才是第一个跟你在一起的人,凭什么到最后我却落得个一无所有,我不甘心。”   林青玉挣了下,“楚衍,你饮醉了,不要再说胡话。”   “什么是胡话,我只知道,今日我若不说,就要将你拱手让人,” 楚衍牢牢禁锢着林青玉,他眼皮颤动着,最终却无法阻止热泪滚动,“青玉,如果醉能让我醉一辈子,我宁愿永远都不要清醒,这两日,我想了许多,我有想过放你走的,我想过的,可越想,我就越难以自制地想要留在你身边,我已经有过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我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你忍心我这一世都受这锥心之苦吗?”   林青玉被楚衍凄然的神情所感染,他没有推开楚衍,艰涩道,“你明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们现在就去见景云哥。” 楚衍没有正面回答林青玉的话,抓起林青玉的手,就强势地往外走。   林青玉拦都拦不住,须臾间就被楚衍带到了兄长的厢房门前。   楚衍深吸一口气,直接闯了进去,林景云正端坐着在看林青玉给他解闷的话本,楚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林景云面前。   林青玉骇然地看着楚衍的举动,快步上前要扶,惊恼道,“你做什么!”   林景云垂眸,神色淡然,“世子的大礼草民承受不起,还请世子起来吧。”   楚衍却执着地跪地,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林青玉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的模样,楚衍似在强忍着莫大的痛苦,最终却又化作苦涩,他直直抬头看着林景云,艰难道,“求兄长接纳我。”   林青玉扯着楚衍的手,却不能撼动他分毫,不安地看向林景云。   兄长面色不改,把话本随手往桌上一放,轻轻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楚衍一把拉住林青玉的手,把林青玉也扯得跪下来,郑重说,“求兄长成全我与青玉。”   林青玉吓得大气不敢出,贺棠闻声而来,一见这场面立马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倚在门前,呵的一声,“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楚衍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说道,“当日在曹县,不管是否我本心,我着实害得林家隐没,兄长的病亦因我而起,楚衍愧疚不已,还望兄长给我弥补的机会,我定会一生珍视青玉,也会......” 楚衍咬了下牙,到底艰难把话说全,“也会事事以兄长为先。”   林青玉怔然地看着褪去所有骄傲的楚衍,喉咙口仿佛有股子苦味蔓延,他正想开口,听得贺棠在身后笑说,“世子以退为进的伎俩,我十六岁时就不再用了。”   楚衍听闻,气恼地回头瞪了贺棠一眼,又尤其诚恳说,“请兄长信我。”   林景云沉默不言,屋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屋外呼啸的风声。   林青玉难忍着沉寂,咬牙道,“楚衍,我与兄长此生都不会放开,你当真能事事以兄长为先?”   楚衍苦涩道,“我应承你之事,绝不会食言。”   林青玉焦灼万分,就在他以为要这样僵持下去时,林景云轻叹一声,这一声里有抹灭不了的无奈,又像早有预料,他扶了扶额,道,“我记得该用药了。”   楚衍愣了一瞬,随即欣喜地露出个笑,当即起身,“我去端药来。”   他风一般地出去,留下茫然的林青玉,抬眼看面色淡淡的兄长。   林景云把林青玉拉起来,拂去林青玉肩头已消融的水花,他神情认真,又轻抚林青玉的脸,却什么都没有说。   林青玉却觉得兄长应该是很难过的,他张了张嘴,兄长却摇头不让他开口。   贺棠看不过眼,心不甘情不愿说,“早猜到你桃花遍布,必会有这一日,” 又咬牙道,“景云你又何必故作大方,你今日让这小世子插一脚进来,明日那姓魏的......”   贺棠气得说不下去了,他本想质问林青玉为何四处留情,但他亦是赖在林青玉身边不肯走的角色,想到若是问出口,自己这段情怕是要被斩去,也就缄默,林景云何尝不是和他一般不甘,但所作的决定,却全是为林青玉所想罢了。   他越想越气,扳过林青玉的脸,低头就是吻住,当着林景云的面吮吸林青玉柔软的唇瓣,吃个够了后才愤愤不平说,“往后这种时候多着呢,你既是要做那大方之人,憋着吧。”   林青玉推了贺棠一把,又气又羞,满面通红,回头见兄长面色冷淡,忽而又难受起来,但兄长只是伸手抹去他唇角残留的津液,竟贴上来与他湿吻,林青玉温顺地闭眼承受,听见兄长无可奈何的轻笑,“你做不出来的选择,我替你。”   无人比林景云更懂林青玉,他只是,推了踌躇不前的林青玉一把而已。   痛又如何,比起失去林青玉,这点痛,无足挂齿了。 第89章   作者有话说:魏临:我有苦衷,但我就是不说,哑巴人设永不倒。   秋冬多事发,蒋家多年累积的民怨如同这冬日大雪,顷刻间就堆起了山丘。   每日都有从前被残害的贤良后代冒雪捧着血书跪在玄武门前,请愿为死去的忠良平反,日日有热血洒地,可忠良之士无畏抛头颅,毅然赴死。   蒋家在这样极端的民怨中,已然无法再用铁血手腕强压。   如今元则早已不是当年初登基的十五少年,这些年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暗中已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只差挑起一个事端讨伐蒋家。   蒋家处于被动之局,魏临这日下了朝,迎着风雪站在蒋望胥身侧。   宣武门的忠良者,明面上是不满蒋家已久终于爆发,实则乃元则的授意,无非是要逼得蒋望胥无路可走。   魏临面上不显,冷声道,“今日那林讯竟敢在朝堂中弹劾义父,实乃吃了熊心豹子胆。”   蒋望胥不以为意,他温润的脸仍是风轻云淡的,仿佛并不为这不利的局势忧心,只道,“小皇帝羽翼丰满了,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将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讨回来。”   “太后娘娘她?”   蒋望胥摇摇头,“太医说姨母过不了这个冬,指望不上了。”   蒋家之所以能揽权,当年的东宫也就是当今太后有极大部分功劳,东宫无子,暗杀了一个被先帝宠幸诞下元则的宫女,将元则养在膝下,又捧上去当了个傀儡皇帝,这些年蒋家才能在大明如鱼得水,只手遮天。   可天底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元则身体里流淌着是皇家血脉,天生野心,怎可能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暗中调查,得知当年秘事,却依旧佯装成无能帝王,直到势力能与蒋家抗衡,才对太后下手。   太后一死,接下来便是蒋家。   蒋望胥与太后虽同出一脉,但不过互相利用的关系,如今太后已不能为自己所用,自然也就不会费工夫去营救。   雪下得愈大,蒋望胥上了马车,在喧嚣的大雪里,他温润的脸犹如冰霜寒,“魏临,今夜子时,蒋府一聚。”   魏临知晓他等候的时机即将到来,垂眼称是。   送走了蒋望胥,他冒雪徒步前往魏府的马车,迎面见到沈府的奴仆正焦急地踏着步,沈龄站在一侧,说着些什么。   二人碰面,魏临朝沈龄拱手,“沈大人。”   当年沈龄潜伏曹县三年,在起司院做一个岌岌无名的教书先生,后协助楚衍破私盐一案,回京后,元则有意与蒋家宣战,特地为当年被蒋家残害的沈家翻案,而后,沈龄便入仕,如今在礼部当职。   沈龄心中一直对魏临有愧,他比魏临年长,魏临喊了他三年的沈夫子,到头来,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走上一条不归路,可浪潮当前,谁又能独善其身?   魏临看一眼,便知晓是沈府的马车陷入雪里,一时半会怕是难以驱动,道,“如今雪大,魏府与沈府正好顺路,不如由我捎带沈大人一程,请沈大人不必客气。”   沈龄想了想,没有推脱,让奴仆把马儿牵走,上了魏临的马车。   马车内点了炭,温热驱赶寒气,沈龄掀袍坐下,感慨道,“这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魏临笑说,“从前在南方时,竟不知北方是这样冷。”   听他提起过往,沈龄不禁黯然神伤,“如今想想,那几年也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那时你与青玉小打小闹,倒是可爱。”   魏临想起在曹县时的时光,想起恣意娇气的林青玉,也不禁流露出向往,但最终却归于平淡,他轻轻一叹,回不去了。   临近沈府,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稠面盒子,递给沈龄,道,“听闻沈大人与那王家小姐情投意合,好事将近,魏临恐不能到场祝贺,这便当作贺礼,提前恭祝沈大人与夫人白头偕老。”   沈龄诧异地看着他,显然今日没有马车陷入这一出,魏临也会找个缘由与他见面,沈龄接过礼盒,郑重道,“多谢。”   马车停下,外头大雪纷飞,魏临喊着起身的沈龄,“沈夫子。”   沈龄身形一顿。   “魏临从未后悔。”   沈龄重重地握了礼盒,跳下马去。   大雪很快把他淹没,魏临收回视线,一声叹息散在风声里。   回到魏府,管家迎上来,说是有客到访,魏临一看管家的神情,心下微微一紧,来到院落,果真见到披着件湖蓝色大氅的林青玉站在大雪里翘首以盼。   林青玉见到魏临前一颗心忐忑不安,可时隔五日,思念心切,如今隔着纷飞的雪再见到那墨色身影,心口滚烫发热,他不管不顾地小跑着上去,伸出双臂抱住了魏临,又怕被魏临推开,牢牢锁着十指,闷闷地喊魏临的名字。   魏临果真要推他,林青玉怕惹得魏临心烦,连忙松手,抬起红通通的眼,要哭不哭的模样。   魏临压下心头不舍,冷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青玉被魏临的态度刺得一痛,但还是直白地诉说心意,“我很想你。”   魏临不为所动,只抬步往屋内走,林青玉连忙跟上,见魏临不想搭理自己,委屈得吸了吸鼻子,他像条尾巴一般跟在魏临身后,鼓起勇气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只是怕...... 怕你难以接受。”   屋里还没有燃炭火,与外头一般冷,魏临比这寒天还要冻人,他深深看着林青玉,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怎么你以为,你早些坦白,我就能接受吗?”   林青玉脸色微白,难堪至极。   魏临面色沉重,“你今日来,莫不是要劝我回心转意罢?”   林青玉连忙摇头,“我知晓我太荒唐,不求你能再接纳我,只是,我是真心喜欢你......”   魏临咬了咬牙,“谁敢说你荒唐?”   他语气带了点怒,林青玉怔然地抬眼,却见魏临别扭地转过头去,又冷声说,“本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青玉,你的心里住了太多人,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吗?”   林青玉脸色青白交加,他急于向魏临表心意,上手握住魏临的手腕,连声说,“有的有的。”   魏临垂眸,注视着林青玉因为冷和焦急而泛粉的脸,喉结滚动,“你如何证明?”   林青玉急得就要打转了,心一横,捧住魏临的脸就要亲下去,魏临躲了一回没躲过,被林青玉柔软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魏临想要推开林青玉轻而易举,但却故意装作无法抵抗的模样,任凭林青玉将软滑的舌探入他口中,林青玉忘情地亲吻着魏临的唇,仿佛要通过这个吻让魏临知晓自己有多渴望魏临,最终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亲得津液涟涟,气喘吁吁都不曾分开。   许久,林青玉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他痴迷地看着魏临冷峻的脸,眼里都是动情的水色,声音黏黏的,“魏临,我是真心喜欢你。”   魏临淡色的唇被染上一层盈盈水光,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青玉,启唇道,“可我只想独占你一人。”   他还存着林青玉能为他舍弃其余三人的想法,可林青玉却是神情黯淡,竟然就这样松开了他,魏临气得太阳穴直跳,一把搂住林青玉的腰不让他分离,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喜欢?”   林青玉不敢直视魏临眼里的怒与怨,低声说,“我确是爱慕你,可是,也许我真被那蒋望胥说对了,我乃水性杨花之人......”   魏临恼道,“他是特地羞辱你,你也要羞辱自己吗?”   林青玉垂着眼不说话。   魏临深吸一口气,到底松开林青玉,他苦笑道,“青玉,你走吧。”   林青玉眼里盘旋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他想再挽留魏临,可亦深知魏临的本性,只慢慢地,呆滞地点了点头。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魏临的面容,三步一回头,抽泣着走了出去。   屋外的雪还在下,林青玉拿手抹了下脸,冰冰凉的,他抑制住再回首的冲动,落荒而逃。   魏临定定站在屋内,最终,痛心地合起了眼。   他已然猜到今夜蒋府会面会是何事,倘若他见到布防图,势必要想方设法窃取,九死一生,怕真应验不得善终四字。   哪怕他苟活下来,昔日他为蒋望胥做尽孽事,与蒋望胥对立的党派也势必不会放过他。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元则又怎会为他这颗用来对抗蒋家的棋子翻案,来日最好的结局不过隐姓埋名,残度此生。   如此,倒不如斩情丝、断牵挂,也好过让林青玉为他担惊受怕,受他牵连了。 第90章   林青玉失魂落魄回到世子府,这次他借口买话本外出,不敢告诉兄长等人去见了魏临,可他一整日都此萎靡不振,就是不了解林青玉之人都能看出他的伤神,更别说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林景云。   林景云身子一日日好转,陈参不愧是受人敬仰的圣医,捣鼓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让林景云喝进去,甚至还有蟾蜍之类的药引,林青玉每每看着兄长将那黑乎乎的药汤喝完,都忍不住犯恶心。   他回世子府后,亲手喂兄长喝过药,就心不在焉陪兄长聊天。   脑袋里回荡的全是魏临拒绝的神情,他知晓魏临为人正直,定觉得他与多人苟合荒唐至极,只要想到魏临可能瞧不起他,林青玉就难过得如同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近来多事端,楚衍早出晚归,并不常在府中,而贺棠有意打通在京城的人脉,借着这一趟四处结交好友,伤口还没有大好就忙得脚不沾地,林青玉气恼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他却道自己本来就是商人,一旦发现商机绝没有放过的道理,又说了好些诸如这般拼命赚钱是想让林青玉过上最好日子的甜言蜜语,把林青玉哄得飘飘然,被按在床上亲了好一会儿,才不再阻挠贺棠日日外出。   因此真正闲下来的,整日腻在一块的就只有林家兄弟。   眼见林青玉已经有好几次走神,林景云叹道,“你方才见过魏临了?”   林青玉先是茫然地啊了声,反应过来兄长说了什么,惊道,“哥哥怎么知晓?”   林景云看他瞪大的眼,了然道,“你只差把被魏临拒绝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林青玉垂了垂眸,有些心慌,“哥哥知道我偷偷去见魏临,不气我吗?”   “我当然气,” 林景云伸手轻轻摩挲着林青玉的脸,无可奈何道,“但难道我关着你,不让你去见他,你的心就不会向着他吗?”   兄长语气带醋意,林青玉连忙讨好地拿脸颊在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   又听得林景云说,“我何尝不曾想过,强势地将你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可你便真的会快乐吗?我心里清楚,青玉,你对我,并非寻常爱慕之情。”   林青玉急道,“哥哥......”   林景云把修长的指抵在林青玉水润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一下一下轻抚林青玉的唇瓣,轻声说着,“当日在祖屋,你是走投无路才将我当做最后的浮木,倘若林家没有事变,我与你,只会止步于兄弟,如今这般,我应该满足的...... 若不然,也不会允许这样荒诞之事发生在你我身上。”   林青玉心口像是有一簇小火烛在不断地跳跃着,这火苗越烧越旺,他眼眶都不禁发热,伸手抱住兄长,整个人埋到林景云的怀里,是极其依赖的姿势,又瓮声瓮气地喊哥哥。   林景云的掌在林景云背后顺着,拿唇轻轻摩挲着林青玉的后颈,林青玉被亲得浑身发软,如水一般化在兄长的怀里,不由得情动,抬起脸向兄长索吻,林景云低头含住林景云的唇,与他耳鬓厮磨,很快的,林青玉就分开双腿坐到了兄长大腿上,被抱着亲吻。   有丝丝缕缕的药香钻进林青玉的鼻尖,他意乱情迷,温顺地张嘴任由兄长索取,两人亲得难舍难分,正是要宽衣解带时,一声愉悦的青玉由远及近传来,贺棠带着一包红豆糕进了屋。   亲吻的二人纷纷朝门口看去,林青玉虽说已知晓往后是要跟他们一同生活,但被兄长抱在怀中索吻,又被贺棠当面撞到,还是不由得满面绯红,他惊得就要从兄长腿上爬下来,兄长的掌却牢牢把着他的腰,沉声道,“出去。”   贺棠脸色异常精彩,正想抬步,又想到什么,把红豆糕放好,直接坐了下来,理直气壮道,“为什么要出去,你能与青玉做的,我一样可以,有什么看不得的?”   林青玉羞恼得浑身滚烫,“贺棠!”   “我就不走,” 贺棠桃花眼一挑,笑得风流,“你们要是害羞,停下就是。”   林青玉听着就连忙要下来,可林景云却依旧将他禁锢在怀里,他弱声喊,“哥?”   林景云浅色的瞳写满深意,双手探入了林青玉的衣带里,芙蓉面带着些冷气,“他要看就让他看。”   温热的掌在他身上游走,林青玉急得满头大汗,更多却是羞的,他躲闪着,到底很是不自在,好在兄长只是亲了会又摸了个够,并没有真正当着贺棠的面做什么,等林青玉下地的时候,腿都软了,而贺棠也一改嬉笑模样,正深深地瞧着他。   林景云除了面色有些许动容外,衣衫整齐,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他这番极具占有欲的行为显然惹得贺棠有些眼热,林青玉一时觉得站在这屋里连呼吸都困难,手忙脚乱把衣服整理好,岔开话道,“你带了什么来?”   贺棠这才将复又露出笑容,拉着林青玉去看那红豆糕,他想让林青玉坐自己腿上,林青玉却碍着兄长在,推拒了两次,贺棠见林青玉正要生气的样子,不由得作罢,只是唉声叹气道,“景云坐得,我坐不得,青玉你的心未免太偏了。”   林青玉正想回话,见贺棠装模作样按着自己的肩头,无奈地拿了快红豆糕递到贺棠嘴边喂他吃,贺棠一喜,像只狡黠的狐狸一般咬去大半,还拿舌尖舔过他的指尖,笑得餍足。   他也忍不住笑了,又喂贺棠吃了两块糕点,这才算是把贺棠的毛都摸顺。   日子看似平淡无波地过着,等林景云的身子恢复了八九成时,除夕悄然而至。   楚衍作为宗亲,除夕夜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为了能跟林青玉吃顿团圆饭,午时几人就聚在一起。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一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楚衍与贺棠从见面那时起就不对付,两人在饭桌前争风吃醋,这一个争着给林青玉喂菜,另一个抢着给林青玉倒酒,林青玉不堪其扰,朝兄长递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林景云有些无奈,放筷的动作重了些,轻声说,“专心用膳。”   楚衍与贺棠都知晓林景云在林青玉心目中的重要性,虽有些不甘,但还是端正了身躯,这才认真吃起膳食来。   用膳过后,林青玉换了一身新衣,绿青色的小袄,衬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   楚衍换过朝服,就得启程去宫中了,他很是不舍,赖在林青玉身上不肯起身,“宫宴后我得回王府守岁,等除夕后,我就带你见我爹。”   林青玉犹豫道,“他们......”   “我早向爹言明,他向来惯着我,若是定要阻挠,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楚衍把玩着林青玉的手指,“再说了,我上头还有个大哥,他去年已经娶亲,我爹想抱孙子,有他就够了。”   林青玉笑道,“你呢,你就不想有小孩?”   “从前倒是想过娶妻生子,可遇见青玉后,” 楚衍暧昧地凑到林青玉耳边说,“我只恨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夫君,往后可要再努力些呀。”   林青玉被他闹了个红脸,推着他,“胡说八道!”   楚衍忍俊不禁,他喜爱逗林青玉,心里虽遗憾不能与林青玉一双人,但如今林青玉肯放下过往,与他破镜重圆,他亦不再有怨言了,楚衍啄了下林青玉的脸蛋,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等明日我再来见你。”   林青玉听他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又看他俊美无双的脸,顿有种自己纳了个貌美偏房的错觉,连忙打住荒唐的想法,催促着楚衍,“快些走吧,去得迟了,小心圣上罚你。”   楚衍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但转变太快,林青玉未能发觉。   他重重地握了下林青玉的手,“我定会回来的。”   林青玉来不及捕捉他话中的沉重意味,身着朱红朝服的楚衍已抬步没入了雪中。 第91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我喝了,我装的。   除夕宫宴,热闹非凡,成群的宫娥如天上仙子一般端着膳食娉娉袅袅行来,所过之处,能闻见淡雅清香,楚衍与父亲南陵王落座在极为靠殿前的位子,宫宴来的都是宗亲贵族,气氛倒也和乐融融。   楚衍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却思念着林青玉此时会是在做什么,他特地命人送了好些炮竹烟花到世子府,现下定是在跟林景云与贺棠玩闹罢。   他未能忘记前年的除夕夜,那时他还存了与林青玉厮守的心思,可没想到,世事弄人,他竟无意中成为除去林家的那把刽子手,好在兜兜转转,林青玉还能回到他的身边。   楚衍唇角含笑,忽而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果然是他的小皇叔元则,他不躲闪,亦不扭捏,端起手中瓷杯,朝元则遥遥敬了杯酒,一饮而尽。   元则很给面子地抿了口清酒,招来近侍耳语,不多时,跟随元则长大的安培德就悄然绕过人群来到楚衍身边,楚衍并不讶异的模样,附耳听安培德道,“圣上邀世子殿下宴后承明殿一叙。”   楚衍把瓷杯轻轻放下,笑道,“知晓了,有劳公公。”   他不再理会宴中的丝竹奏乐,只一杯一杯喝着酒,喝得微醺,思绪也不禁飘远。   皇家手足之情最为薄弱,当年楚衍父亲为了自保,从未主动涉及到夺嫡的纷争中去,因此楚衍与元则才得以结交。   楚衍与元则虽为叔侄,但元则满打满算只大他四岁,他唤元则一声小皇叔,心中却把元则当中兄长看待,元则所受的苦与委屈,楚衍都看在眼里,他同情身不由己的元则,甘愿为元则谋取这本就应属于元家的江山。   当年元则登基之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明明已经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存在,楚衍却在他身上看见了如腐肉的萎靡之气,十五岁的少年,手中无实权,只能任人摆布,苏家、蒋家、太后,三重大山重重压在元则身上,他不得不在屈辱中过活。   楚衍见过他的狼狈与痛苦,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比所有人都深刻地明白,元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被长期压制之人大抵都有些扭曲,元则亦是如此,善妒多疑,容不得眼里有一粒细沙,若说楚衍曾是他信任之人,但经过私盐一事后,元则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全然信赖楚衍。   回京之后,楚衍一边为元则谋事,一边却要忍受元则的猜忌,事事受限,早已与元则生出嫌隙,倘若林青玉没有出现在京都,这点嫌隙还尚可能在铲除蒋家之后逐日消散,但时至今日,楚衍已经不报这样的希望了。   昔日年少情谊,如风起,散落一地。   楚衍向父亲言明圣上邀约一聚,并将系在脖间的两瓣白玉镯交予父亲,郑重嘱咐道,“倘若明日我未能走出这宫门,还劳烦父亲将这玉镯送到世子府青玉手中。”   他面色没有一丝改变,南陵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痛心疾首道,“当年我多次劝诫你远离朝堂纷争,为何你就是固执不听?”   楚衍看向天际,明月被遮,但乌云总有退散一日,他望着父亲已显老态的面容,笑说,“若大明臣子皆是图求安逸,贪生怕死之辈,大明必亡。”   南陵王老眼骤红。   楚衍朝老夫深深行礼,“雪大了,父亲请回吧。”   他弯着腰,直到步履蹒跚的南陵王行出宫殿,才抬起身来。   安培德迎上来,“殿下,圣上已在承明殿等候。”   楚衍头也不回地迈开了步子。   所有宫闱秘事随着关进的宫殿大门,一并藏起。   承明殿中的圆桌,摆了刻着九爪金龙的酒壶,元则端坐在桌旁,楚衍掀袍跪下给元则行君臣之礼。   却久久未得到帝王恩准起身的话语。   “小衍,” 元则轻轻唤道,“你再唤我一声元则罢。”   楚衍依旧跪地,闻言面色冷然,只道,“圣上为君,楚衍为臣,不可逾矩。”   元则眼里闪过些许锐利的精光,他长得清秀,却依旧不失一个帝王的威严,如若跪在他跟前的是寻常大臣,早就因他这个眼神而求饶,但楚衍明知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却面不改色,遵循着所谓的君臣之礼。   “既是君臣,君有令,臣从不从?” 元则起身,站在楚衍面前。   小半阴影将楚衍笼罩,他抬起狭长的眼,淡然道,“若是为苍生社稷有益之事,臣万死不辞,可倘若只是为圣上一己私欲,臣纵是命丧承明殿,也绝不做那愚忠之人。”   元则似是气恨了,五官微微扭曲,他蹲下来与楚衍视线持平,看着这张自幼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脸,阴冷道,“你知道朕要什么。”   楚衍无惧地与他对视,“臣走这一遭,便是提醒圣上什么要得,什么要不得。”   未等元则反驳,楚衍忽而从怀中掏出一份血书,摊开来给元则看,他掷地有声道,“这是臣走访民间所得到的一份联名状书,书上写,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男子卖妻卖儿,有幼子饿死街头,百户人家,破手按血印,控告蒋家当权、圣上失职,字字诛心,今夜乃除夕日,宫中大设宴席,宫娥似神女,珍馐如流水,可这百户人家却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如同这百户人家一般的,还有大明的千千万万子民,这世间,有我、有他能看见底层百姓的血泪,但真正能解救他们的,却只有圣上你一人!”   楚衍将血书摔到地上,脸带怒意,扬声道,“可大业未成,圣上你在做什么?圣上今夜的确可以将臣强留在这承明殿,臣念在昔日情意,绝不会伤圣上一分,但臣斗胆死谏,还望圣上在为区区儿女私情滥用皇权之时,睁开眼看看大明百姓的血肉,听听大明百姓的哀嚎,蒋家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楚衍,叩求圣上,除蒋家,救百姓,切勿将不该有的心思浪费在臣的身上。”   元则脸色可以用骇人来形容,他居高临下、森然地顶着楚衍,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楚衍就地正法,可在这样的强压下,楚衍仍旧不卑不亢,大有血溅承明殿的气魄。   “小皇叔,” 楚衍叹了一声,“别将我们昔日的少年情谊变得不堪。”   元则像是被他这句话击中,咬紧了牙,痛苦至极。   楚衍垂眸笑了笑,忽而起身冲向圆桌,一把举起桌面上的酒壶,元则瞬间脸色煞白,呵斥,“放下!”   “这不就是小皇叔想要的吗?” 楚衍了然地看着元则,“世人皆以为小皇叔懦弱不堪,可我知道,你果断狠绝,即使逆境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暗中栽培的地玄门便是最好的证明,这酒里,我不知是什么剧毒,但倘若我的死,能让我与小皇叔保留一丝皇室的尊严,楚衍甘愿赴死。”   说着,他仰头就要饮酒,元则大步向前,狠狠地打翻了酒壶,一把将楚衍掼住,直到按在了墙面上,他清秀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微微狰狞,“你拿死来威胁朕?”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楚衍脑袋磕在墙面上,有些头晕目眩,他一笑,“可我没想过,我自幼亲近的小皇叔会想要我的命。”   元则浑身一抖,他死死咬着牙看面色凄然的楚衍,最终像是无力一般,颓然松手,哑声道,“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楚衍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行礼,“臣告退。”   他一步步走出承明殿,听见身后元则颓力坐到了椅子上的声音。   屋外大雪纷飞,安培德似是没想到楚衍竟能安然无恙的出来,惊讶过后,迎上前行礼。   楚衍摆摆手,抬步走向大雪之中,走至月色下,他摊开白净如雪的手,翻转着瞧了瞧,转瞬即逝的笑容在他面上闪过,最终化作一声余惊后的叹息。   幸好,他没有赌错。 第92章   作者有话说:就等着把小魏收编然后完结啦! 早上拔完牙还兢兢业业更文,我被自己感动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的要寒冷许多,但听闻越是冷冽的冬,就会迎来愈暖的春日。   陈参最后替林景云施完针,终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林青玉一直屏息等待陈参开口,一见他这个笑容,登时激动地抓住陈参的手,“敢问圣医,如何?”   陈参瞥他一眼,“就是骑着马绕京都跑上一圈也不成问题。”   林青玉大喜过望,恨不得在屋里蹦个几圈以解心头的兴奋,高兴之后他想到兄长这一年来所受的苦,又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把心底那点酸楚压了下去。   贺棠听闻林景云痊愈亦很是开心,提议几人出世子府去酒楼庆贺一番。   林景云自入了世子府后,因着天寒,并未曾外出,林青玉想着让兄长看看京都的风光,第一个拍手叫好。   正是说着,楚衍就出现在了屋外,见他三人皆面带喜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悠悠落下,他知晓林青玉心中有一根刺,那便是林景云的病情,林景云一日不好,林青玉的刺就一日存在心中,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拍去肩头落的雪,笑说,“京都我最为熟稔,就由我来安排吧。”   林青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贺棠嘟囔了声抢功劳你第一,被楚衍听去了,两人又不痛不痒地呛了几句才作罢。   屋里燃着银炭,林青玉坐在兄长身边,心中满足不已,只是内心深处,总是忍不住去想起那道墨色颀长的身影,细算起来,他已与魏临将近三月没有见面,只是同在京城,到底能听得些风言风语。   魏临近来似惹民怨极深,从前百姓堆积的那些不满,就如同这鹅毛大雪一般越滚越大,林青玉前日上接,甚至听闻孩童编排了怒骂蒋望胥和魏临的歌谣,从街头唱到巷尾,路过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这歌谣已在民间传诵有一段时日。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却与人人憎恨的大佞臣同等地位,如何能不叫人唏嘘,尽管林青玉心里清楚魏临此番是为了大明社稷,却依旧不禁为魏临感到难过。   想到那日魏临的冷淡拒绝,怕是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再有见面的必要了罢。   林青玉摇摇头,晃去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与身侧的兄长耳语起来。   楚衍定了京都最为有名的春江楼,四人接近日落时分去的,下着小雪,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但到了春江楼门口,竟是门庭若市,灯火通明,可见这酒楼的名气非同一般。   四人一下马车,就有待客的小厮认出了楚衍,堆着笑脸为他几人带路。   林青玉虽然到京都已有四个多月,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其实并未真正领略过京都的风情,此时是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觉得春江楼比曹县的春风楼要大气许多,一会儿盯着小厮不同的服饰瞧个不停。   春江楼的大厅有胡姬在歌舞,两个穿着单薄的胡姬扭着细腰,像是妖娆的蛇,妩媚得很,林青玉不由得多瞧了两眼,贺棠手中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挡住了林青玉的视线,露出带着促狭意味的笑,“青玉也看上那美娇娘了?”   林青玉瞪着他,“我只是想这样冷的天,她们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当真?” 贺棠特地走在林青玉身边,挡去他所有视线,桃花眼眨了眨,“我看青玉你是享三人之福仍不满足,盘算着迎个歌姬进门来吧。”   林青玉向来知晓贺棠喜欢用言语戏弄他,从前他寄人篱下不能反驳,如今却是一笑,“是啊,我若真是迎进来一个,你......”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察觉到兄长和楚衍纷纷看向自己,顿时心虚地笑了笑,“我说笑的,说笑的。”   林景云垂着眸摇了摇头,似是很不赞同林青玉这样口无遮拦。   林青玉想着这事端是贺棠挑起的,气得一脚踩在贺棠靴子上,怒视贺棠一眼。   楚衍在一旁看好戏,忍不住笑了声,贺棠嚯地收了扇,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最终别别扭扭地沉着脸不说话了。   四人进了天字号包厢,迎面一股清新的香气,林青玉猛吸一口,极为舒适的模样。   小厮很上道地为他解答,“天字号里燃的是梅花香,正衬这冬日,公子若是喜欢,临走前可以带走些。”   林青玉喜道,“那感情是好。”   林景云找出碎银来,吩咐道,“我几人在屋内谈话,菜上完了便不要来打扰。”   小厮接了赏钱,诶诶应着,弯着腰出去了。   天字号房果然不同一般,林青玉到包厢里这看看那看看,见壁上挂着的竟是某一大家的真迹,惊道,“这可真是大手笔。”   楚衍把酒温上,知晓林青玉其余不会,但对字画算得上是颇有研究,为讨他欢心,笑说,“你若喜欢,一并带走就是。”   林青玉细细欣赏了一番,又端着个琉璃盏看个不停,感慨地对林景云说,“哥,你瞧,像不像你从前送我的那盏?”   林景云闻声瞧去,见到林青玉手中的琉璃盏,不禁也回忆起过往时光,神情在烛光里显得尤其柔和,“是有几分相似。”   楚衍最怕林家兄弟忆往昔,连忙打断二人的谈话,招呼林青玉,“青玉,这儿有你喜欢的枣泥糕,你尝尝看。”   林青玉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林景云不着痕迹地看了楚衍一眼,抬手抿了一口茶。   贺棠从前是混惯风月之人,将楚衍的小心思全看在眼底,他虽有心跟楚衍争个高低,但也不想提起从前的事情惹得林青玉伤怀,因此只是暗自发笑,也就当全然不懂了。   不多时小厮就将菜都上齐,四人在屋内大快朵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若忽略楚衍和贺棠几次阴阳怪气的对话,气氛倒很是融洽。   因着心情大好,林青玉即使酒量不佳,也有些贪杯,他喝得微醺,走路摇摇晃晃又要去看屋内的装饰,这会差点碰到瓷瓶,那会险些撞到桌角,贺棠瞧不过去,一把将他抓了按在腿上,恶声恶气说,“坐好,别乱动。”   林青玉岂能听他的话,拿手指点在贺棠光洁的额头上,嘟囔道,“狐狸精。”   屋内几人皆是一怔,贺棠怀里抱着林青玉,最先笑开来,他掌心圈住林青玉的手指,凑近了道,“就是要吸光你的精气。”   接着,当着林景云和楚衍的面,低头吻住了林青玉的唇。   虽说几人皆有往后共存的准备,但贺棠这般大胆的行径还是让其余二人微微皱了眉,尤其是楚衍,唇抿得极紧,眼神晦暗地盯着贺棠将林青玉的舌尖吃进嘴里。   林青玉迷迷糊糊的,但也能察觉到炙热的视线在看自己,他很是羞赧,想要躲避贺棠的吻,贺棠却捏住他的后颈不让他乱动,加深了这个吻,一时间,屋内尽是暧昧的啧啧亲吻声。   贺棠亲够了,才挑眼看面色沉沉的两人,语气不善道,“既已是接受了,就别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我欠了你们似的。”   林景云浅色的瞳渐渐变深,半晌,他抬了下手,贺棠会意,不情不愿地把林青玉推到他怀里,林青玉醉得厉害,迷离着眼看近在咫尺的兄长,他似乎还不能反应过来,怎么这样快眼前就已经换了人,可兄长已经伸手擦拭去他唇上的口水,继而含了一口温酒,渡到了他嘴里。   与贺棠带有掠夺性的吻不同,林景云的吻总是这样轻柔,林青玉被亲得迷迷糊糊,舌尖尽是醇香酒气,含糊地喊,“哥.....”   楚衍终是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凛冽的风灌进来,吹得他有几分头疼。   接受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他本就是皇亲贵胄,从出世后,想要得到的东西,绝没有能逃出手掌心的,偏偏他挚爱至深的林青玉,却要与他人共享。   楚衍心口漫开密密麻麻的酸涩,听见林青玉黏糊糊的声音在身后喊他。   他深吸一口气,忽而转身,堵住了林青玉仍水亮的唇,心中觉得荒唐,却依旧无法阻止身体的亲近。   他尝到了林青玉口中的酒香,不甘的心渐渐归于原地。   屋内这几人,莫不是带着不甘愿的心思,若是可以,恨不得把林青玉分成几半,每人带一个离开,只可惜,这世间的林青玉只有一个,由不得他们。   再是不甘心,也只能忍耐了。 第93章   在京都待了小半年,林景云和贺棠将回北阳镇的日子敲定在了二月三。   贺棠的根在北阳镇,远离了这些时日,虽说有心腹一直替他打理贺家的产业,但到底人远在天边,难免有些乱套,是必须要回去的。   林景云和林青玉本就是南方人,北方虽好,但终究还是想在南方落脚,三人一拍即合,就只剩下了楚衍。   楚衍是有过一番深思的,他早年就独立出来世子府,与父亲这些年情意算不上深厚,加上如今与皇帝已难再重修旧好,在京都继续待下去只怕会徒生变故,倒不如脱离皇家,做一个闲散公子哥,只是楚衍仍心系社稷,在蒋家未倒之前,依旧是留在京都的。   为此,他还怕林青玉多心,再三解释自己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要等外戚铲除,一切尘埃落定,定立即启程前往北阳镇与他们团聚。   林青玉岂不知他这些年的筹谋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当然秉承着支持的态度,楚衍这才放下心来,赖着林青玉反复念叨自个有多喜爱他,希望他回北阳镇后也能日日思念自己。   好似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只是距离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林青玉想要再见魏临一面想想法就越加汹涌。   他分明知晓不应该再妄存心思,可一想到与魏临再也无法相见,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他与魏临,相识于少年,本是两情相悦,却因世事弄人,走到今日两难地步,林青玉无法控制地去回忆从前,倘若那时他再坚定些,他与魏临是否能尚存一丝可能。   在这样极端的拉扯种,林青玉最终还是无法不告而别,决心偷偷瞒着其余三人再去见魏临一面,无论魏临是否愿意见他,他定要跟魏临说一声再会。   一月三十,有小雪,林青玉趁着夜色,披了狐裘,从后门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骏马,悄然离开了世子府,他离去后,有颀长身影从走廊处慢慢显现,林景云站在雪色里,夜风吹得他的墨发飘扬,他驻足许久,听闻身后有踩雪的脚步声,并未回头。   贺棠穿着单薄的衣袍,倚在木栏上,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楚衍派人跟着的,放心吧。”   林青玉对此全然不知,仍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世子府,骏马在夜色里哒哒响着,卷起一地雪尘,他身后跟着的是楚衍的两名亲卫,暗中在这深宵中保护他的安危。   马儿在魏府的后门停下,林青玉不敢惊动魏府的人,找了附近两个大石子,奋力打算翻墙进去,岂知魏府的戒备如此森严,他刚冒出个脑袋,就听得有人大呵,“谁人在那?”   林青玉吓得摔了下来,见后门开了,生怕被当成刺客绞杀,连忙大声说,“我是魏大人的好友林青玉。”   幸而前来查看的一个奴仆是见过林青玉的,这才没让护卫将他擒拿。   林青玉狼狈起身,拍掉沾染到的霜雪,尴尬道,“深夜造访实属无奈,还劳烦你带我去见魏临。”   那奴仆将林青玉迎进去,为他带路,一路来到魏临院前,却没有上去禀告的勇气,支支吾吾的,林青玉知晓魏府下人都畏惧魏临,想了想道,“不必禀告,我直接进去就是。”   奴仆如释重负,外头守夜的几个下人也知晓林青玉和魏临交情匪浅,谁都不想大半夜去触魏临的眉头,也就给了林青玉一盏灯笼,放行了。   林青玉提着灯,心中七上八下的,来到魏临房门前,犹豫半晌才叩门,低声道,“魏临,你可在?”   等了一会儿竟没有动静,林青玉又敲了两下门,以为魏临熟睡,想了想,推门而入。   厢房里乌黑一片,林青玉关了门,拿灯笼四处照亮,往床前走去,床前帷帐放下,看不清里头的情形,林青玉站在床边,又低唤,“魏临。”   无人应答,他心下奇怪,慢慢伸手去拉开帷帐,本以为会见到魏临熟睡的脸,却不曾想帷帐中竟空无一人,他惊得愣了一瞬,骤生不好的预感。   三更半夜,本该入眠时,魏临却不在府中,会去哪里?   林青玉满屋子踱步,心中惶恐不已,生怕魏临出了什么事,但依照目前情形看,魏府的下人皆是不知道魏临深夜外出的,他怕坏了魏临的事,不敢贸贸然惊动屋外的奴仆,在屋内坐立不安,屏息听屋外的动静。   呼啸的风声让林青玉的心愈发躁动,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窗口忽然传来声响,林青玉连忙提着灯笼望去,一道寒芒闪过,软剑划破空气,从他脸颊处擦过,林青玉吓得险些大叫出来,一只温热的掌及时捂住他的嘴,魏临骇道,“青玉,怎么是你?”   林青玉把惊叫声吞进肚子里,等魏临松开他,他余惊未定,呼吸急促,借着灯笼的光看清魏临的打扮,一身夜行衣,脸上也覆了面罩,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他急忙说,“我,我是来找你的......”   魏临险些将林青玉斩杀,他现在拿剑的手还是软的,咬了牙道,“你不该来的。”   林青玉以为他不想看见自己,心里难受,正想说点什么,却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气,登时慌乱地去查看魏临,果然在魏临的左臂发现了刀伤,他眼瞳骤缩,“你受伤了?”   魏临没有回答,快速将染血的夜行衣脱下,用布帛随意将手臂包扎好,继而换作常服,他做好这一切,回头看林青玉,脸色森然,语气严肃,“青玉,我要有事交托于你。”   林青玉心挂他的伤口,但看他的表情,知道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重重颔首。   魏临拿出一块软布,摊开来给林青玉看了一眼,林青玉看不太真切,只知道是布防图之类的东西,魏临将布防图折好,塞进了林青玉的衣襟中,他握住林青玉的手,唇色苍白,字字清晰,“这是蒋家谋反的罪证,我要你,在天亮之前,把这布防图交给楚衍。”   林青玉呼吸一窒,抬眼撞进魏临带着血丝的眼中,喃喃道,“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魏临竟不敢看林青玉的眼神,半晌露出个浅笑,低声道,“我惊动了蒋家亲卫,蒋望胥很快就会寻来,如若我不在府中被发现,只会是死路一条。”   林青玉急得攀住魏临的手臂,“那你跟我一起走!”   魏临深深看着林青玉,极为用力地握了下林青玉的肩膀,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焦躁的语气与林青玉说话,“蒋望胥是我义父,纵然他怀疑我,也绝不会赶尽杀绝,我必须拖延时间,让楚衍拿到布防图,在早朝时将这份布防图公之百官,让天下人都知晓蒋望胥的狼子野心,青玉,我忍辱负重许久,就是等待这一刻,你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林青玉急得要哭,可魏临从未求过他什么,他不想让魏临对他失望,硬生生忍住鼻头酸涩,哽咽道,“我会做到的。”   魏临露出欣慰的笑,他深深地看了林青玉许久,忽而俯身重重吮住林青玉的唇,林青玉急切地与他回应着,但留给两人的时间并不多,林青玉愈是多呆一刻,就愈离不开魏府,两人没敢再多言。   魏临趁着夜色带着林青玉跳窗,避开魏府守夜,从一条隐秘的小路离开,来到高墙。   月色,雪色皆皎皎,唯有魏临夜一般的黑,林青玉不知为何,太阳穴急促地跳个不停,他被魏临撑上高墙,却迟迟不肯跳下去,垂眼看着月光中的魏临,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只是眼里的冷色皆化作深深眷恋,他骤然有一种要永久失去魏临的错觉,心口痛得难以言喻。   林青玉握紧了衣襟处,把衣料都抓起了皱褶,在此情此景,不该有眼泪这般懦弱的东西,可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他哭着在朦胧中看魏临,泣不成声,“我要走了,魏临,我要回北阳镇了,你能不能...... 跟我一起?”   魏临神色有一瞬的松动,他上前,踮着脚握住了林青玉的手,墨色的瞳倒映着雪月,他音色低沉,声声动人,“等蒋家倒了,我定与你再续前缘。”   林青玉惊喜不已,“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   忽有丝丝缕缕的嘈杂声传来,魏临脸色骤变,松开林青玉的手,低呵,“走!”   林青玉蜷了蜷五指,不舍地看着魏临冷峻的脸,咬牙翻下了墙,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却顾不得身上的痛,在深夜里疯狂奔跑起来。   他身上寄托的是大明的江山,是与魏临的未来,他绝不会连魏临的一点嘱咐都做不到。   林青玉跑得喉咙里出了血也不敢停下,忽而间,有两道身影挡住他的去路,林青玉大骇,听得其中一人道,“属下乃世子亲卫,前来护送公子。”   林青玉不敢信,直到那人拿出了楚衍的令牌,才跟着他们翻身上马。   就在马儿跑出不远,他回头一望,有漫天火光从魏府的方向升起,风刮在他脸上,他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大火,火势滔天,迷雾阵阵,他一摸自己,冰凉的脸上满是热泪。   他忽而反应过来,魏临说了假话。   为拖住蒋望胥,魏临根本就没为自己找过活路。   魏临骗了他,魏临骗了他,林青玉在风中无声哀嚎起来,他想不管不顾回到魏府与魏临面对这一切,可魏临的嘱托就在他身上,他不能食言。   他一定会完成魏临交代给他的——遗愿。 第94章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和义父我就不扩写了,大家自行脑补吧!   元则继位第七年,外戚蒋家举兵造反,朝野震荡,厮杀声响彻天际,京都百姓惶惶不安,闭门跪地祈祷,厮杀声一日不绝,终在深夜,号角声响,象征皇室的军旗在城墙上高高挂起,蒋望胥被捕,百姓夺门而出,于大街上放声大哭,至此,长达七年有余的外戚揽权局面终落下帷幕。   深宫地牢里,有残烛低落在阴暗地底,来人一步步踩进这腐臭之境,抬手阻止了要跟进地牢的亲卫,只身弯腰探入了厚重四壁围起的牢房之中,狭小的天窗,有日光泄进来,影影绰绰打在被铁链锁死的纤瘦身影上。   蒋望胥披头散发,面容虽仍白净儒雅,但眼底的颓败之气却难以驱赶,他听闻声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正见到他一手扶持的年少天子穿着青褐色锦袍站定在他面前,清秀脸庞再不是唯唯诺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鸷,他终是意识到,昔日幼狼已长出了利爪,再不能任他摆布。   即使身处劣势,蒋望胥依旧面不改色,反倒是露出一个能让这阴暗地牢蓬荜生辉的笑容,拉家常一般道,“圣上怎么得空来见臣这将死之人,臣好生惶恐。”   自那夜布防图被魏临所窃,蒋望胥便得知自己大势已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举兵逼宫,谁知这小皇帝竟有这般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培养了一大批精锐,到底流着的是皇家的血,有野心,有谋略。   被擒已有五日,蒋望胥不知外界情形如何,但他已猜测自己定是死路一条,不愿在这向来瞧不起的小皇帝面前露怯。   元则负手而立,审视着被沉重铁索栓紧的蒋望胥,慢悠悠地抬步上前,眼睛下垂,露出些许冷厉来,他道,“朕与先生虚与委蛇七载,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蒋望胥身躯微僵,在元则还是少年时,他曾为皇子太傅,已经许久没有听闻元则唤他先生了,回忆起也曾有过欢笑的时光,蒋望胥脸上显现出些许茫然来,不知为何元则要突然唤他这么一声。   元则修长白皙的手抬起,缓缓地捏住了蒋望胥的两颊,蒋望胥恨恨地蹙了下眉,厌恶地想要避开,可元则早不是纤弱少年,能死死将他控在掌心,元则眯着眼,似恨毒了蒋望胥,恨不得将他饮血啖肉,因着恨,秀丽的五官都显得微微狰狞,他死死盯着蒋望胥,低哑道,“先生扶持朕上位之时,没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吧,是不是还在做着把朕踩在脚下的春秋大梦,很可惜,先生的美梦该醒了,朕已昭告天下,乱臣贼子蒋望胥于乱变那日当场斩杀,如今天底下念着先生的,不过尽是些恨毒了先生的百姓,朕听闻有百姓已经要为先生立雕像,好日日上前发泄过往的痛恨。”   蒋望胥平静无波的脸终出现一丝裂缝。   元则快意地逼近,死死盯着蒋望胥白净的脸,“立了雕像,路过的百姓,皆可上前踢踹先生身躯,掌掴先生面颊,想必还有不知事小儿,解下亵裤,将先生当作解手的便器......”   蒋望胥眼里迸发出寒芒,咬牙切齿,“元则!”   “这点羞辱先生就受不得了,那朕在先生身边当了七年温顺的狗,这种痛苦,先生又怎忍心让我受?” 元则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了蒋望胥的领口,狠狠撞向木桩,他用的力度很大,蒋望胥不是习武之人,没能受住,从喉咙口涌出一口鲜血来。   元则牢牢将蒋望胥压在木桩上,伸手想要去擦拭蒋望胥唇角的血渍,蒋望胥抿紧了唇,眼里尽是杀气,他怒不可遏,又狠狠抬手扇了蒋望胥一巴掌,多年堆积的怨恨终可发泄,元则不禁从内里涌升扭曲的快感。   昔日他不得不假意顺从的仇人就在眼前,怎能不叫他汹涌澎湃?   蒋望胥不堪受辱,却仍强撑着,吐出血沫,嗤笑道,“圣上这模样,当真像是被主人丢弃的疯狗,臣纵然败了,也为能见到圣上曾经的摇尾乞怜的样子死而无憾。”   元则猛然掐住蒋望胥的纤长的颈子,稍稍用力,蒋望胥就痛苦地皱起眉,但他没下死手,反而凑近了将说话的气息都打在蒋望胥面颊,“先生想死,朕偏要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从今往后,天底下再无权倾朝野的蒋相爷,只有朕圈养的一条狗,还望先生早些习惯才是。”   蒋望胥瞪直了眼,须臾间,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塞进他嘴里,元则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他尝到丝丝缕缕的香气,登时如临大敌,疯狂挣扎起来。   元则确保他咽下去后,才拿出布料塞住进他的口中防止他咬舌自残,退开一步,看着受辱的蒋望胥,发出诡异的阵阵低笑,“先生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朕再来看望先生。”   说罢,不顾蒋望胥从喉咙里发出的悲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长达七载的忍辱负重,他要用漫长岁月向蒋望胥讨回来。   ——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时刻,世子府却仿佛被这世间的风雪给裹挟住了,一片凄清。   林景云端着膳食进屋,见到床上拱起的身影,面容是浓浓的忧愁,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到床前的小凳,搁置好瓷碗,轻拍被褥,低声道,“青玉,起身喝些白粥吧。”   林青玉躲在被褥里,听闻兄长的声音,慢慢探出头来。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眼睛却红肿不堪,整个人像是徒步多日,没有一点点的生气。   那夜他依照魏临所言,将布防图交给了楚衍,而后想要返回魏府营救魏临,却被拦了下来,心急如焚等了一夜,等来了魏临丧身火海的消息,当即就因为过于悲痛而昏厥,此后几日更是日日以泪洗脸,萎靡不振,就连圣医陈参也说他是心病,用再好的药也是浪费。   在几人之中,林青玉最听的还是林景云的话,因此就算再痛苦,兄长哄着也能勉强吃下几口,可今日他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一阵反胃,直接吐出了些酸水。   林景云忧心地拿帕子替他擦拭,见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但见到林青玉肿成核桃的眼,终是叹气,替林青玉轻抚后背,温声道,“你再这般下去,怕是我也得病倒了。”   哭了太久,林青玉已经哭不出来,可一想到那夜月光下的魏临,依旧心痛得难以呼吸,他攥住兄长的衣袖,凄然道,“我亦不想如此,可是魏临怎么能死,他分明已经应承,与我回北阳镇,他怎么能骗我?”   说着,趴在兄长怀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贺棠一直在外候着,听见林青玉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地冲进屋来,厉声道,“难不成他一死,你就要跟着寻死觅活吗,魏临对你固然重要,那我们三人呢,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就只有你一人难受吗?”   贺棠向来是直言,林景云蹙了下眉,依旧没能阻止贺棠上前来,从他怀里拖出林青玉,贺棠把着林青玉的肩,语气虽是严厉的,但看他的脸色,亦是浓郁的担忧,“你看看我,再看看景云,这几日,你吃不下东西,我们也跟着寝食难安,倘若再继续这样,不如请木匠给我们几人造一副大棺材,大家一起入土为安去找那魏临团聚算了!”   他话里自然有醋意,见林青玉这般为魏临伤神,难免揪心,可亦不愿再见林青玉这般消瘦下去,贺棠深吸一口气,端起瓷碗,舀了粥,递到林青玉唇边,“吃些吧,就当为了我和景云...... 还有楚衍,时局动荡,他日日在外奔波,也忧心得很。”   林青玉看着眼下乌青的贺棠,强忍悲痛,到底忍着不适被喂了几口粥。   林景云在一旁见他肯吃东西,悄然松了口气。   喂了小半碗,贺棠也不再强求,这时外出的楚衍也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的模样。   林青玉强打精神,“可有魏临的消息?”   大火过后,蒋望胥举兵造反,魏府一片狼藉,人人自危,楚衍曾暗中派人去寻魏临的尸骨,但所寻得的皆是面目全非的焦尸,压根就不敢给林青玉瞧,只能骗说仍在查看,可随时日子往前推,眼看是瞒不住了。   楚衍不得不道,“青玉,魏临离世,我知晓你伤心,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定要撑下去。”   林青玉心里已有了预感,含泪颔首。   “魏府发现焦尸十七具,皆分辨不出容貌,衣物亦都烧毁,我...... 未能分辨出魏临,” 楚衍似不忍再说下去,顿了顿,“我已经替魏临立了衣冠冢,不日,我们带着他的衣物一同回故乡。”   林青玉怔怔然地听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楚衍的话,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先是无声地流泪,最终被这残忍的现实拍打得嚎啕大哭起来。   竟是尸骨无存,他的魏临,一生磊落坦荡,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林景云将林青玉死死揽进怀里,屋里只余下林青玉悲恸的哭声,久久不绝。 第95章   作者有话说:明晚八点双更完结。 小魏要苦尽青玉来了。 新坑《夜潮退去》专栏可见,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过几天开更。   二月二十七,天气回暖,是个好春。   林青玉一行人启程回南方,带着从魏府搜寻到的魏临贴身衣物,皆是墨色一般的黑,一如他京都的阴暗时日一般。   临离开前,林青玉仍能听闻街头小巷编造地谩骂蒋望胥和魏临的歌谣,他不愿魏临身后仍要收这些污蔑,气得想要下马车与那些孩童理论,转念一想,魏临又何尝会在乎虚名,只抱紧了魏临的衣物,强行将不堪入耳的民谣屏蔽。   马车内坐着四人,皆被淡淡的忧愁环绕着,林景云与贺棠虽与魏临没什么过深的交情,亦为魏临的离世惋惜,而楚衍更是愧疚,当日若不是他强行将魏临召去京都,魏临必能成为一代好官,更何况这一年,他与魏临在京都互相扶持,即使二人都没有说出口,但早已是至交好友,魏临之死,让楚衍难安。   魏临短短二十载的人生,终是交代在了风云诡谲中。   林青玉消瘦得厉害,魏临死后,他有接近半月难以进食,回北阳镇的日子也一拖再拖,等他稍有好转,便一刻不能等,要将魏临的灵魂带回故乡入土。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林青玉时而混沌时而清醒,脑海里盘旋的,尽是与魏临的最后一面,忍不住地又疼得手指痉挛。   斯人已去,漫漫余生,陪伴他的只有几年的回忆。   从京都回北阳镇,几人并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两个月才抵达南方,四月末的北阳镇,已是春暖花开,甚至有了初夏的燥热。   贺棠一抵达北阳镇,最紧要就是处理贺家的事务,他离开半年多,贺家交由两个信任的叔父打理,贺家底下的人早已经蠢蠢欲动,贺棠一到,先是大刀阔斧地将几个作乱的宗亲一顿问候,又重新接受了商铺,忙得早出晚归,还不忘夜夜都来瞧一瞧林青玉。   而林景云虽有心东山再起,但目前仍是以林青玉为重,与楚衍时刻陪伴着林青玉。   林青玉请了风水师傅,挑了个宝地,又挑定五月十八,作为魏临起衣冠冢的时日。   经过三个月的疗养,林青玉如今想起魏临,再不会泪流满面,反而不敢再去触碰记忆深处的旧人,好似只要碰一碰,他就会疼得无法喘息。   五月十八这日,一行人捧着魏临的衣物,在有山有水之地挖了墓地,将衣物葬了进去。   魏临当日潜伏在蒋望胥身边,名声传到曹县时,一生清白的魏家父母气得与魏临断绝亲子关系,而今林青玉亲自登门拜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清楚,魏家父母哭得直不起腰来,如今跪倒在魏临的衣冠冢前,好似一瞬苍老了十岁。   从始至终,只有林青玉一人全然相信魏临的为人。   他倒了清酒在魏临的衣冠冢前,面色凄然,如鲠在喉,“魏临,我们来生再续前缘。”   林青玉没有在魏临的冢前哭,他坚信,魏临定不会希望他萎靡不振,他会带着连魏临的份,一同活在这世间。   ——   今年南方的夏季雨水充足,去年大旱的阴影似乎已经从百姓的心中挥去。   青玉坊前,有一蓝衣少年正孜孜不倦跟客人介绍着,“客官,这幅画可是我们画师画了一月才画成的,你看这栩栩如生的鸟儿,看这迎面扑香的花,哪一处不是精心雕琢,你若是再犹豫,就有其他客人要了。”   客人听他这么说,咬咬牙道,“那我就买了吧。”   青年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小厮把画包起来。   青玉坊在北阳镇开店已有一年,因着老板写得一手极好的瘦金体和做得一手好画很是出名,客人络绎不绝,更有远客特地重金求老板一幅字画,而这青玉坊的老板不是别人,乃林青玉是也。   林青玉不读圣贤书,但自打在学堂时,一手字画便颇得夫子赏识,这两年他更是潜心钻研此道,于一年前在北阳镇开了青玉轩这个书画铺子,起先倒是没什么人关顾,而后青玉一幅百花图得一富商赏识,自此名声大震,青玉坊的名号才算是打了出去。   他笑眯眯收了钱,算盘打得噼啪响,仔细算了下入账,更是高兴得两眼弯弯。   “青玉。” 正是开心着呢,一道温和的声线从外传来,林景云一身绯紫锦袍,翩然进内。   林青玉喜笑颜开,“哥!” 说着亲昵地粘上去,把着林景云的手臂往里屋走,滔滔不绝讲着今日发生之事,末了,又撒娇道,“前几日有客人想要买哥哥的字呢,哥哥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一幅?”   林景云亲密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财迷。”   林青玉坦然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赚钱这样快乐,我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这里,也好哗啦啦地入账呀。”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林景云做起了林家的老本行,依旧从事米店生意,不到两年,风生水起,如今也是北阳镇一响当当的人物,就在今日,还有媒婆偷偷找林青玉说媒,林青玉拿这事情打趣兄长,“北阳镇倾心哥哥的人还真是不少,我若是应承媒人,她给我这个数呢!”   说着,林青玉比起了八个手指头。   林景云难得地瞪他一眼,拿手去捏林青玉的鼻子,林青玉不躲,哎呀哎哟地叫着,林景云笑道,“怎么,你是真想我娶亲不成?”   林青玉眨眨眼,摇头晃脑,“这可不成,哥哥喜欢的是男子,怎可去祸害女子呢,依我看,祸害我一人足矣。”   林景云忍俊不禁,自打林青玉开了铺子后,是越来越巧舌如簧了。   兄弟二人在里屋用了午膳,又同寝睡了半个时辰,这才是继续忙碌午后的事务。   送走兄长,林青玉琢磨着到附近的烧鸡店买两只鸡今晚加餐,他如今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但吃过苦后,就不如从前那般大手大脚了,只是在吃食上仍很是善待自己。   路过街头,瞧见个卖绣品的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心生怜悯,将那小姑娘的绣品全部买下,也才二两银子,林青玉多给了点碎银,那小姑娘就高兴得直向他道谢。   他提着一篮子的绣品,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开心起来。   正是起身,忽而瞥见街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林青玉如遭雷劈,大脑尖锐一疼,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反应,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那身影而去,可等他到了街头,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那身影,分明是......   两年了,整整两年,他都没能放下,林青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顿觉眩晕,他暗暗咬了下牙,不得不接受魏临早已不在这人世的现实。   想必是他思念成狂,眼花了罢。   再没有了买烧鸡的心思,林青玉提着一篮子绣品回家。   两年前,贺棠在北阳镇购置了处私宅,几人便在此落脚。   林青玉站在门前,不愿让其余几人担心,强行打起精神,笑着入府,“我回来了!”   先看到的是楚衍,楚衍如今开了家镖局,自个却不走镖,只在幕后当老板,知晓林青玉贪食,闲来无事就待在家中研究厨艺,现在厨艺越发精进,林青玉没事就会缠着他下厨,贺棠因着事务繁忙,好几次看林青玉如此粘着楚衍,都气得牙根发痒。   “林老板,” 楚衍笑着迎上来,见到林青玉手中的篮子,揶揄道,“今日又在哪个摊子前留情了?”   林青玉瞪他一眼,将篮子塞到楚衍手中,“送你的。”   楚衍好笑道,“这个月,你已送了我七把折扇,八个陶罐,十双草鞋,我看看这又是什么。”   他打开来一看,不说话了,林青玉反而好奇起来,凑过去瞧,只见篮子里除了几条手帕外,竟还有两条大红绣花肚兜,楚衍挑起肚兜,皮笑肉不笑道,“这就是你送我的?”   林青玉闹了个红脸,“怎么,怎么还有这东西啊!”   两人说话间,林景云和贺棠也已经回府,贺棠一见林青玉,就冲上来抱住,“可累死为夫了,快让为夫亲一个。”   楚衍的手挡住贺棠要亲上来的嘴,刺道,“你是个小妾还差不多。”   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林青玉连忙睁开贺棠的怀抱,跑到林景云身边,啧啧道,“反了你们,再敢多嘴,全部休了。”   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可爱,几人一对视,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一时间,府内皆是欢快的笑声。   府外,夕阳如血,有一布衣男子站在街道,高大身影定定站着,他面容冷峻,带着些许茫然,像是经过极为痛苦地挣扎,才猛然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青玉,林青玉......” 第96章   夏日最是瓢泼大雨时,林青玉出门时还晴空万里,走了不到两刻钟,豆大的雨就往下砸。   他不得不跑到屋檐下避雨,暗暗后悔今日没有乘坐马车出门,眼见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林青玉就跟附近的小摊贩谈起天来。   他开了铺子后,与人交往是越发圆滑,起初还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奇怪客人而生气,久而久之,便学会了收敛脾性,毕竟那些可是他的财神爷,他绝不能得罪了才是。   小摊贩也是极为热络的人,林青玉跟他买了个酥饼,看着不断往下坠的雨水,忽而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他不甚在意地抬头去看,眼瞳骤缩。   只见雨雾朦胧里,站着一个执伞的高大青年,青年穿着白色素袍,犹如梦中来,林青玉如遭雷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得不伸手揉了两下眼,才发现那人是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   林青玉骇在原地,眼前之人,分明长得和魏临同样的容貌,他再顾不得这暴雨,丢了酥饼,唯恐慢一步魂牵梦萦之人就会消散在自己眼前,靴子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水珠濡湿衣摆,林青玉不管不顾,在大雨中奔向魏临,他想要伸出双臂拥住日夜思念的人,却怕一触碰就会把眼前人驱散。   魏临神情似有些惊讶,林青玉来到他眼前,浑身抖个不停,离得近了,他发觉魏临看他的眼神虽炙热,但亦透着些许陌生,林青玉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混杂着雨滑落,他伸出抖动的双手,痛得微微弯下腰去,“魏临,魏临,是你吗?”   魏临却没有伸手来拥抱他,只是将油纸伞往前递,将他也撑在伞下,魏临冷峻的脸闪过些许痛苦,他拧着眉,打量着被大雨淋湿的林青玉,慢慢地略显疑惑地问,“你就是,林青玉?”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林青玉再难忍悲痛,他不管眼前的魏临有些怪异,猛然伸手将魏临牢牢抱住,他抱着魏临大哭起来,“魏临,是我,你来看我了吗,我好想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魏临.......”   他仍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不然消失了两年的魏临,为何会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林青玉只想抓住这片刻时光,将这两年的思念与痛苦宣泄出来,他哭声悲恸,竟比这雨声还要惊人,反复念叨着,“魏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魏临只觉心口像被凿开了个大洞,脑袋剧烈疼痛起来,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丢了纸伞将怀中人紧紧拥住。   恍惚间,他似乎记起也曾有这么一个大雨天,他和谁分别,那种痛彻心扉,毕生难忘。   他忘了太多,得想起来,这两年兜兜转转丢失了自我,却仍追寻着本能来到南方,直到想起林青玉这三个字。   ——   魏临是在一处茅草屋醒来的,照顾他的是一对老夫妻,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像吞了烙铁,疼痛难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仍记得很多事情,却并不清晰,记得他是大明朝的佞臣,被大火困在了一个深夜,是曾救助的亲卫换上他的衣物替他赴死,又有心腹拼死送他从魏府的密道逃走,其余的,竟是绞尽脑汁都无法回忆,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人,也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因着吸入太多浓烟,魏临暂时无法开口,他想要询问送他来这里的心腹,却得知心腹因伤势过重没能熬过去。   魏临的背后亦有一大片火烧的伤口,脑袋亦被掉下的横梁木砸到,可惜老夫妻并不精通医理,只找了些草药为魏临敷上,如今魏临在外界眼中已经丧身火海,他又是人人喊打的奸臣,贸然露面的结果可想而知,因此只能靠自己挺过去。   在茅草屋疗养的时候,魏临曾尝试多次回忆从前,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记忆都只停留在魏府的最后一刻,久而久之,连魏临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当真是无恶不作的大奸臣。   在茅草屋里煎熬了三个月,魏临伤势终有好转,他告别老夫妻,隐姓埋名在一处小村落入住,无人知晓他是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该往何处归根。   直到一年半后,他在梦里梦见一处江南水乡,梦见月牙白学服,梦见朦胧的身影,他才启程前往南方。   魏临知道,南方有他想见的人,有他想做的事。   抵达北阳镇时,魏临莫名其妙再走不动脚,直觉在这里,他会与那人相遇。   究竟是谁,让他夜夜思念,让他即使失去记忆也一定要排除万难再相见?   那人姓甚名谁?   “青玉坊的老板好生阔气,买了幅春江图,还送了我一幅字。”   青玉坊?青玉坊,青玉。   那人叫——林青玉。   而如今,林青玉就在他怀里,万分熟悉之感让魏临浑身血液涌动,他分明记不起眼前人是谁,却如同渴水的鱼一般想要靠近,魏临用力闭了闭眼,终是叫出那个名字,“林青玉。”   怀里之人哭声悲痛,仿佛要与这天雨一决高下。   他脑袋尖锐地痛起来,心口处更是因为这哭声痛得直不起腰。   为什么要哭,是为我而哭吗,林青玉?   ——   林青玉把同样浑身湿漉漉的魏临领回府时,府中只有楚衍在。   楚衍听见声响,闻声而来,瞧见大厅里的高大身影,震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继而是被狂喜淹没,“魏,魏临?”   岂知魏临却皱褶眉看他,“你认识我?”   林青玉哭得双眼红肿,他哽咽地替二人解释,“这是楚衍,你我昔日好友,” 又看着楚衍,啜泣道,“魏临,不记得我了。”   他委屈得又要哭,硬生生忍下,因着怕被别人发现他们同住的异常,府内并没有下人,林青玉亲自要去给魏临烧水,楚衍拦下了,“我来吧。”   等林青玉和魏临梳洗再换了干燥衣物后,林景云与贺棠也得知消息匆匆忙忙赶回来了,皆是一脸震惊与欣喜,他们带了大夫,给魏临把过脉后,得知他当日被横梁木砸到脑袋,诊断他颅内淤血未清,要完全恢复记忆,还需要时日。   林青玉一想到魏临将自己忘却就心痛难忍,急切地问大夫如何能消除淤血,大夫开了药方,又道要让魏临多去从前去过的地方,也许能早日康复。   “此事急不得,还是先按大夫所言服药吧。” 林景云见不得林青玉神伤,宽慰道,“定会有记起来的那日。”   林青玉还未能从与魏临再聚的狂喜与后怕中走出来,他重重颔首,哽咽却坚定地看着魏临,“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我定会让你记起我究竟是谁。”   失而复得后,林青玉全身心扑在了帮助魏临恢复记忆的事上,他的青玉坊暂停歇业,整日整日地围着魏临转,带魏临去曹县见他父母,又去了起司院门前,而后还带了魏临去春风楼吃他们从前最爱的大盘鸡,可惜整整两个月,魏临都无法记起从前的日子,哪怕是亲生父母在眼前,他亦是一脸陌生感。   林青玉毫不气馁,可在深夜时还是会忍不住躲起来哭泣,他受不了魏临看他陌生冷淡的眼神,受不了魏临忘记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无法接受魏临竟然记不起林青玉这个人。   屋里漆黑一片,唯有林青玉低低的啜泣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连忙止住哭声,趁着月色,见到前来的是兄长,又压抑着大哭起来。   他扑进兄长的怀中,泣不成声,“魏临怎能忘了我,他会不会永远都想不起来,哥哥,我好怕见到他的眼睛,他从来,都没有用那么冷淡的眼神看过我.....”   林景云把他抱在怀里,这两年来,林青玉看似已经从魏临离世的现实走出来,可有好几次,他都能听见林青玉在睡梦中哭着喊魏临的名字,林景云心中清楚,魏临对林青玉究竟有多重要。   倘若没有私盐一案,楚衍就不会潜伏曹县,他便不会将隐藏在心口的秘事说出来,更不会有后来与贺棠的纠缠,那么林青玉 * 必会与魏临鸳鸯成双,他们相识于少年,那时林青玉仍懵懂不知情爱,并不知自己早对魏临动心,可林景云看在眼里,比谁都明朗。   只可惜造化弄人。   林景云抚摸林青玉的墨发,低声安慰道,“我曾听闻,愈是牵挂一人,失忆时便有愈多的可能将那人遗忘,我想魏临定也是对你情根深种,青玉,不必操之过急。”   林青玉这才好受了些,他抽噎着,眼里尽是坚韧的光,“我定不会放弃。”   这两年,魏临隐姓埋名,不知吃了多少苦,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谁都能忘记魏临的年少意气,唯有林青玉牢牢记住,策马长街的白衣少年是怎样的飒爽英姿,那才是真正的魏临。   无论用尽多少时光,哪怕是搭上一辈子,他也要将真正的魏临找回来。 第97章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感谢看文。   天朗风清,最宜外出游玩。   初秋的天正是凉爽,林青玉起了个大早,带着魏临出了门,已经将近三个月了,魏临还只是只能记得他的名字,关于与林青玉的过往却一概不知,林青玉已经不知悄悄哭过多少回,但依旧是每日缠着魏临不肯离开。   他与魏临上了马车,魏临的眼神从林青玉身上挪到车帘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林青玉找了许多话题同他说话,但自被浓烟伤了喉咙后,魏临声音沙哑,便愈发沉默寡言起来,因此多是林青玉叽叽喳喳个不停,而魏临安静地听着。   说得多了,林青玉见魏临仍是淡然的模样,神情不由得有些落寞,也就渐渐住了嘴,他不知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这三月来,他每日都满怀希望去见魏临,可回应他的,依旧只是魏临陌生的眼神。   难不成,魏临真要忘记他一生?林青玉压下心中苦楚,不愿将自己的悲伤情绪传染给魏临,努力地挤出个笑来。   魏临自然是瞧见他,这三月,林青玉对他的关怀历历在目,他并非铁石,亦很是动容,可无论他怎样努力,脑海里关于林青玉这个人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如今见到林青玉强颜欢笑,尽管对他而言只是相识三月的陌生人,他却难忍胸口处的闷痛,记忆会欺骗他,可身体的本能不会。   魏临抿唇道,“你不必如此,我知晓你待我好,但大夫亦说了,也许我半年,一年乃至这一生都可能无法回忆起过往,尽力便是。”   林青玉连忙反驳道,“不,” 他摇着头,终是笑不出来,“你定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魏临,你才不是大佞臣,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这些话林青玉已经说过多次,但魏临在外两年,听得太多百姓编排唾骂魏临二字的言语,他早已然接受自己从前是个深受百姓痛恨的奸臣,是以苦涩一笑,并没有接林青玉的话。   林青玉见他这般,心如刀割,只能强行转移了话题,不再提这茬。   马车在起司院门前停下,魏临见到此处,奇道,“不是已经来过好几回了吗?”   说着为了防止从前的旧识将他认出,拿了面罩覆面,只露出一对深邃的眉眼。   林青玉拉着他下马车,说道,“今日起司院有蹴鞠赛,我特地央求夫子让你我参加,权当锻炼了。”   魏临微微蹙眉,“蹴鞠?”   “是啊,” 林青玉神情向往,“从前我们在起司院时,每月都有蹴鞠赛呢,你我总是一队,除了那次......”   魏临正想问哪次,林青玉已经兴奋地拉着他进起司院了。   二人绕到后院去,快速换了衣,魏临着蓝白,林青玉着红白,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在起司院的日子,林青玉看着劲装打扮的魏临,深吸一口气才将汹涌的酸涩压下去。   魏临虽不解林青玉的用意,但见到林青玉脸上的笑容,也不免豁然开朗起来。   两人分了队,魏临虽是覆面,但他身姿矫健,一上场就吸引了众多学子的注目,林青玉的眼神亦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一场蹴鞠踢得尤为分神,连蹴鞠向他砸来都不知道,林青玉只感觉到有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拉住自己,拿蹴鞠就从他脸颊处擦过,惊起一阵风。   魏临微喘,皱着眉不悦道,“你在想些什么,蹴鞠踢过来都不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魏临发觉林青玉竟是泪流满面。   四年前,也是一场蹴鞠赛,魏临没能替林青玉挡住蹴鞠,四年后,魏临抓住他的手,林青玉哭得眼尾通红,他抽泣着,朝魏临露出个带着眼泪的笑,“冥冥之中,你还是要替我挡住这蹴鞠。”   魏临心口一滞,却无法探究这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林青玉抹了抹脸,哭着笑着又投入赛事之中,后半场他集中精力,几次与魏临擦肩而过,都让他心神荡漾。   一场蹴鞠赛下来,众人皆是气喘吁吁,许多学子都被魏临的风姿折服,皆上前来与他结交,魏临素来冷淡,但莫名觉得今日一幕幕很是熟悉,一个个从未见过的面孔在他脑海里闪过,只是一瞬的浮影,又很快消失不见。   林青玉带着魏临离开蹴鞠场,他素来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不知为何此时却尤其沉静,走至竹林处,他忽而停下脚步,魏临还在往前走,往事与现实重叠,让林青玉再无法压制心中萌动。   他轻喊,“魏临,” 见魏临要转身,又连忙道,“你不要回头,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魏临停住脚步,竹影之中,他与十八岁的魏临交叠在一起。   林青玉眼里泛起泪光,“其实四年前在此地,我就应该与你讲清楚,我不该拉不下面子与你言和,魏临,你可知,那日我有多伤心?”   四年前一场蹴鞠赛,魏临问自己,究竟要说什么,他碍于人多,碍于面子,不敢将真心话说出,导致他与魏临错过,他不想再错过了。   魏临僵直着背,依旧站定。   只有这样,林青玉才不用面对他陌生的眼神,才敢将心底的爱意和盘托出,“魏临,我好后悔,后悔没早一些告诉你,我究竟有多喜欢你,我看清自己的心看得太迟,平白无故让我们在最好的年华错过,魏临,这两年我时常想起你,想我们的过往,最总是回忆我们的最后一面,我真的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你。”   他说着,热泪滚落满面,“你为什么,要忘了我?”   魏临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林青玉生怕再见到他冷淡的眼神,抬步就要走,走出两步,身后忽而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再是一瞬,他已然被双臂从背后拥入怀里。   林青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被泪水打湿的前方,整个人都在抖。   他听见魏临沙哑的声音,“青玉......”   饱含痛苦的,却又似拨开云雾终见月明,魏临以极重的力度抱着他,“我来赴约了。”   林青玉脑袋里轰的一声,无声大哭起来。   穿越了四年的爱意,终在今日,得以圆满。   他的魏临,终于回到他身边。   ——   夕阳如残血,林青玉和魏临牵着手从起司院出来时,正见街头一辆宽大马车。   楚衍与贺棠站在高马前,不知道正在争执着什么,隐隐约约甚至有当街动手的意思,他二人向来争风吃醋,林青玉早习以为常,再见余晖里,有一只素白的手从车帘里探出来,兄长潋滟的五官在晚霞中更添惊艳,对他道,“来接你回家吃饭。”   楚衍和贺棠一同看向起司院门前,一见十指紧扣的林青玉和魏临,皆了然魏临已经恢复记忆之事,一时是又欣喜,又醋意横生。   “青玉,快些过来,我做了你最爱的大盘鸡!” 楚衍拿手肘撞了下贺棠,说着就要上前。   贺棠一把抓住他,嗤道,“别以为学了厨就能让青玉对你心生偏爱,闪一边去。”   眼见两人又要闹起来,林青玉垂眸忍不住笑了,又抬眼看魏临,有些心虚道,“他们两个就这样,你不会介意吧?”   他问得忐忑不安,怕极了魏临仍无法接受他们几人一同生活的现实,魏临冷峻的脸终是露出浅笑,眼里冰雪消融,“往后这样的戏码,若是时常上演,倒也有趣。”   林青玉猛然松一口气,与魏临上前去。   楚衍别扭道,“看你恢复得不错,特地给你熬了碗花胶汤,你可得一滴不剩地喝完。”   魏临看一眼楚衍,两人一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皆是笑颜。   五人翻身上马,余晖里,随着车帘落下,有爽朗笑声不断从车内传出,细听像是拉家常,又像是拌嘴,总而言之,路过之人纷纷好奇那马车内究竟谈了什么愉悦之事,这笑声,竟能感染得他人也心情大悦。   秋日初夜,有风起,吹散一地过往,往后仍有漫长悠悠岁月,相伴此生,共白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