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偏偏喜欢你   作者:十九度   简介:   八十年代末,什刹海金丝四合院迎来了一个新的家庭。   6岁的季敬竹怀抱着老旧的录音机,怯懦懦地跟在母亲身后,入住新家。   10岁的沈枫扒在窗沿上打量新邻居,却看见一个白净的“软团子”蹲坐在客厅里,他怀里的录音机播放着时下最火的粤语金曲——偏偏喜欢你。   —   竹马竹马,破镜重圆。   沈枫X季敬竹(沈敬竹),HE,不逆!   —   10岁的沈枫:你做我家的小竹子。   6岁的季敬竹乖乖点头:好。   16岁的沈枫: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12岁的季敬竹:可以。   22岁的沈枫:我想当你男朋友。   18岁的季敬竹:行。   沈枫一直觉得,小竹子对他有求必应,直到一场婚礼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31岁的沈枫:我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哥哥,所以只能是哥哥。   27岁的沈敬竹:但我不想只是你弟弟。   [爱已似负累,相爱似受罪]   可我偏偏喜欢你。   —   排雷:1.攻受重组家庭,且有少量父母爱情!!!   2.年代有些久远,两位主角就是最普通的普通人,恋爱谈得也是非常平淡。   3.沈枫在年少时略微有点狗,不过没有“追妻火葬场”。 第1章 重逢[现在]   2006年元旦,北京王府井大酒店。   “沈设计师,这是咱儿首都最牛逼的饭店!”李潮揽着一面容清俊的男人,走进包间,“一会儿您就敞开了吃,别和我们客气!”   沈敬竹垂下眼眸,拉开最外侧的椅子,点点头。   “哎哎,您别坐那儿啊!”李潮忙说,“坐主位,不然领导们来了非说我照顾不周。”   沈敬竹对着他轻笑一下:“不用。”   客气且疏离。   李潮看着这位年轻的设计师自顾自摊开面前的餐巾,就知道再劝已经是徒劳,他不免在此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沈敬竹是杭州知名设计师,和国内不少高端企业合作过,均是好评如潮。这次李潮所在的红旗汽车厂好不容易请沈敬竹来了北京,就想寻求一个合作的机会。   结果这位沈设计师油盐不进,李潮不分昼夜地陪了他一周,愣是没怎么见沈敬竹笑过。   李潮突然想起领导给他布置的任务——带沈师转转北京城,吃好、玩好、陪好!   看这情况,恐怕是一“好”的成就都没达成,李潮不由打了个冷颤。   “沈师,我明天再带您去南锣鼓巷转转吧。”李潮替沈敬竹添了茶水,“那边热闹,老北京特色胡同也多。”   沈敬竹架在桌面上的手肘一滑,身体条件反射般僵住。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秒,他便恢复如常:“不用了。您陪了我不少时间,不再耽误您的正事。”   “嗨,我的正事就是伺候好您。”李潮说,“南锣鼓巷那边路绕,您一个人去也容易走岔路。”   沈敬竹弯起眉眼:“那不可能。”   李潮愣了下,一时没搞懂沈敬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能往回找补两句:“我不是说您路痴的意思,真的是那边乱——”   “我懂。”沈敬竹淡漠地打断他,笑意消退,“我家就在那儿。”   李潮彻底懵了,硕大的问号不断从脑袋顶上冒出来。   这啥意思?沈设计师年轻有为,房产投资都投到北京了?   也不对啊,那边全是四合院,这特么都能买得起???   而且不是说他是杭州人吗,为啥在北京也有家?那我这几天死乞白赖拉着他逛北京城的行为,不就是一个大写的“傻逼”吗!!   李潮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包房大门被人推开,红旗汽车的几位高管走了进来。沈敬竹站起身和他们一一寒暄,高管们又对座位安排虚情假意地谦让了一番,这场带有商业目的性的饭局总算正式开始。   沈敬竹一开始还能坚守原则,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拒绝敬酒,但酒过三巡,难免大家都有些上头。这一桌子的人全是人精,应酬的天赋技能早已登顶,高管们借着三分酒意,开始半真半假“痛斥”沈敬竹躲酒的行为。   沈敬竹被闹得没办法,只得胡乱应下,等到在回过神时,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他仰靠在软椅上,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这才几年的时间啊,就变得如此不能喝了,想当初……   李潮是个有眼力价的,早就让服务生备好了解酒茶,这会儿顺势挪到沈敬竹身边:“沈师喝茶。”   沈敬竹边吹开杯口的茶叶沫子,边听李潮说:“您这酒量不错啊。我们这几个领导是出了名的能喝,我还没见过和您一样撑到第三轮的。”   沈敬竹低嗤一声:“以前我哥带着我不学好,总拉我喝酒,练出来了。”   “您还有个哥哥呢…”李潮随口瞎问,“亲生的么。”   沈敬竹看着玻璃杯里上下浮动的茶叶,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亲生的。”   “那可真不错。”李潮说,“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就希望能有个弟弟或妹妹,可惜我出生那会儿赶上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就80年代末——”   他看向沈敬竹:“嗨,我都忘了,您才虚长我几岁,肯定清楚。”   沈敬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李潮见他神情舒展,不自觉想套近乎:“沈师,那以后我干脆叫您哥得了,不显生分。”   沈敬竹斜睨他一眼,揉捏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从喉间低溢出一个字:“行。”   如果李潮和他熟识,此时便能看出来沈敬竹绝对上头了。都不提沈敬竹刚刚主动提及自己的“哥哥”,就单单这个十分常见的称呼,在他这里,都是绝对不能触及的雷区。   “那我喊您‘沈哥’?”李潮问了一句,又自我否决,“不行不行,我们总经理也姓‘沈’,我平时就这样喊他,容易搞混。不然我叫您‘敬竹哥’?”   沈敬竹却没听到他的下半句话,在李潮提到姓沈的经理后,他的心跳猛然乱了起来,连带着发木的大脑都是轰得一声空白。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想起那个人,也姓沈,在知名汽车企业里任职。   不会这样巧吧……   沈敬竹胡乱地将玻璃杯放下,然而因为手指不稳,差点将杯子摔了。幸亏李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但还是有不少茶水溅到沈敬竹的西裤上。   李潮连忙抽出纸巾:“没事吧,烫到了么?”   应该是烫到了,沈敬竹想,不然大腿怎么会刺痛?可他现在全然顾不得这些,着急地翻找出手机,颤抖的指尖按在通讯录上——   电话还未拨出,包间的门又被人推开。   走进来一位眉宇冷峻,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一边脱下沾染凉气的大衣,一边说:“抱歉,我来晚了。”   沈敬竹按在手机上的指尖莫名晃动两下,随后又慢慢蜷缩。整个人倏地僵在椅子上。   “沈总,你一会儿自罚两杯吧!”一位高管笑着迎他,“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大设计师。”   在这一瞬间,沈敬竹感觉所有的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他甚至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站起、转身、抬头——   然后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曾用指腹描绘过无数次的眉眼里。   他哥哥,沈枫的眉眼里。   自从沈敬竹半个月前重回北京,就想象过多次和沈枫重遇的场面——在那条熟悉的胡同口,在那个充满笑声的四合院里、在后海刻着他们名字的大柳树下……   又或者,在他们现在共同的“家”里。   可他从没想过,重逢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毫无预兆。   沈敬竹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万一脸部线条暴露了他慌乱不堪的内心,又要怎么办……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慌乱并不只属于他一人,沈枫脸上同样只剩错愕。   这短暂的、只属于两人的目光交汇蓦地被人打断,那位高管走到两人中间,对着沈枫笑道:“这位是沈敬竹。”   随后又面向沈敬竹:“他是红旗的总经理——”   沈敬竹滚了下发干的喉头,不等高管说完,主动开口:“哥,我们有四年不见了。”   就因为这么一个寻常的称呼,沈枫浑身上下都是刺骨的冷。   他刚刚脑海里滚过的那些青葱年少的岁月,就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眼前人不是属于自己的少年,而是那个声嘶力竭大喊着“你只是我哥”,随后消失不见的弟弟。   满涨的情绪与思念在这个时刻消退,最后在高声吵闹的酒桌上,伴随着滚进胃里的烈酒,化为一缕抓不住、摸不到的雾气。   沈枫和沈敬竹似乎对于接下来的饭局都有些心不在焉,沈枫目不斜视地一根接一根抽烟,而沈敬竹窝在椅子上玩手机。   如果有谁能看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就会发现沈敬竹对着一张老旧的照片发呆半个小时以上,而照片里没有人物,只有一个四合院大门。   比他俩还不在状态就是李潮,虽然沈枫和沈敬竹不约而同地说他们在早年间是邻居,然后沈敬竹就认了沈枫当哥哥,但李潮又不是个傻子,把之前沈敬竹莫名其妙的话语和沈枫串在一起,也能想出来个大概。   什么邻居哥哥,都是一个姓,分明就是沈敬竹说的亲哥哥吧!   再往深层想想,沈敬竹说自己在北京有家,可是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李潮安排的宾馆里……这八成就是个兄弟不合的伦理大戏。   李潮惨淡地想,这次合作肯定要黄了,他的奖金恐怕也会随之“拜拜”。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饭局结束后,沈枫主动开口要送沈敬竹回宾馆,并且沈敬竹也没有拒绝。   李潮看着他俩一同坐进车子的后排,自言自语:“难道是兄弟友恭,久别重逢的温馨剧本?”   沈枫和沈敬竹才不知道李潮跳脱的心思,沈敬竹对司机报出宾馆名称后,便用头轻抵住车窗假寐。   沈枫的余光注意到身边人阖上了眼,逐渐不受控地偏过头,用直白的目光碾过沈敬竹清俊的面容。   他似乎瘦了一些,以前就不大的脸庞更显精巧,仿佛用一只手掌就能遮住。   沈敬竹身上除了有酒气和烟味,还有一股不容忽视、淡薄的草木香。   是沈枫最熟悉的味道。   沈枫几乎是无意识地前倾身子,他此时像是位瘾君子,亟待用沈敬竹身上那丁点的味道“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时,车子压过一条减震带,沈敬竹的头不受控地轻磕了下窗户。他茫然地睁开眼,鼻息在咫尺之间和沈枫的交汇在一起。   沈敬竹先是呆呆地看了沈枫几秒,随即身体后仰,笔直的脊骨紧贴在车门上。   十分疏远且有戒备性。   沈枫愣住:“抱歉,我想拿你前面的杂志。”   沈敬竹没说话,伸出手指拨弄副驾驶座后面的杂物空间,问:“你要哪本?”   沈枫顺势凑过去,膝盖虚抵住沈敬竹的,刚准备开口,前面的司机便友好地提醒:“沈总,您这边也有杂志,是一样的。”   沈枫:“……”   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不情不愿地退回去,随手抽出一本翻开。   司机再次好言劝慰:“这么黑您看得清么,别看坏眼睛。”   “……”沈枫有些不耐烦,“我就想看看图片。”   大概是平时沈枫没什么架子,年纪也和司机相仿,两人关系比较好。所以此时司机才能毫无顾忌地开玩笑:“什么图片非要现在看?你喜欢的女明星的写真照?”   正巧,沈敬竹借着窗外的路灯,瞟了一眼沈枫手里的杂志——还真是当红女明星的照片,连体的紧身衣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彰显得淋漓尽致。   沈敬竹的眸光黯了一分,拉回视线时和沈枫对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沈枫想开口解释自己并不喜欢这位女明星,他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他猛然反应过来,只怕现在沈敬竹根本不在乎自己喜欢谁。   车内的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平稳地停在宾馆前。沈敬竹客气地与沈枫道谢,在拉开车门的瞬间,又被沈枫喊住。   沈枫让司机打开副驾驶的收纳箱,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他说:“敬竹,生日快乐。”   新年初始的第一天,对于沈敬竹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元旦,能蹭到国家法定假期,还因为他在这一天出生了。   过生日这种事情谈不上有多重要,至少沈敬竹在七岁之前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住进了四合院里,从此之后,他的每一个生日都过得无比精彩。   只因为沈枫会变着花样的给他送礼物。   沈敬竹一度以为,他在生日这天得到了上天的恩赐,不过很可惜,那些原本触手可及的温情,早已断裂在98年的夏日里。   “拿上吧。”沈枫笑说,“我本来是想饭局结束后,去一趟季姨和我爸那边,让他们转送你礼物,不成想咱们今天会碰见。”   沈敬竹突然就想起来,在杭州的那段时间,他在元旦过后的几天内,总能收到母亲的快递。   那些高档精致的礼品,到底是谁准备的,已经不言而喻。   “谢谢。”沈敬竹并未接过礼物,“不用再费心思,我已经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沈枫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他那些还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失去了意义。   年少的沈敬竹对于他的安排和示好一直全数接受,除了两人唯一的一次争吵,沈敬竹从未对沈枫说过拒绝的话,可今天……   这种“拒绝”令沈枫莫名心慌,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按得他一抽一抽地发疼。   沈枫抿起唇,话语很错乱:“收下吧,这是格拉苏蒂的限量手表。我几个月前去德国出差,排了好久队——”   “谢谢。”沈敬竹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停留,大步走进宾馆。   沈枫隔着车窗,看着那道没有一丝犹豫远去的身影,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短促、很轻,却不容忽视。   司机适时询问:“沈总,现在是回家还是去您父母那边?”   沈枫的拇指用力按了下眉心,点燃一根烟:“让我想想。”   司机没有多言,将车内温度调高一度,顺便打开车载电台。   甜美标准的女声充斥着车内每一个角落:“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和大家说再见的时间。在节目结束的最后时刻,为大家带来一首非常经典的粤语歌《偏偏喜欢你》。”   沈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首烂熟于心的、却多年不敢重听的金曲,就像重遇沈敬竹一般,毫无预兆地飘入他的耳廓。   [爱已似负累,相爱似受罪。]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枫掐了烟:“去我爸那边。”   他最后仰头看了眼沈敬竹入住的宾馆,轻声叹口气:“可我——”   偏偏喜欢你。   --------------------   这篇文是伪骨科,文案里不让带这个tag,在这说一下,如果是雷点请一定要退出啊~ 第2章 金丝四合院[过去]   1985年的夏日似乎特别漫长,燥热的三伏天令人心情浮躁。聒噪的蝉鸣、冒着热气的沥青地、以及小摊前的冰汽水组成了什刹海的整条胡同。   年长的老人们人手一把破洞的竹扇,坐在树荫下不停地扇风。奔忙于生活里的年轻人们,利用午休的空档跑回家,煮上一碗过水的凉面,呲溜吃完,还要抱怨一句“一点儿都不凉快”。   炎热的温度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胡同里的静谧,似乎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出门。   除了十岁的沈枫。   沈枫拿着一把自制的弹弓,蹲坐在胡同口的马路牙子上瞎瞄。   砰!   一声清脆响音,胡同里唯一一家小卖店,岌岌可危的窗户上,又多了一个大洞。   “沈枫!!”一道稚嫩童音从小卖店里传出来,随后蹦出来一个举着巨大鸡毛掸子的女孩儿,“你又砸我家窗户!我打死你——”   “你来啊!”沈枫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小胖妞,追到哥哥给你买糖吃。”   “你大爷的!”女孩儿还未蹬上凉鞋就窜了出去,“不许说我胖!”   “略略略,小胖妞,将来嫁不出去!”沈枫边挑衅边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胡同里。   坐在柜台里的女人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无奈地查看自家窗户。   这时,店里进来一女人:“陈樱妈,来袋酱油。”   陈樱妈手指向里一点:“还是老地方,自己进去拿就行。”   女人拿了酱油,在柜台前和陈樱妈闲聊:“你这窗户又被沈家小子嚯嚯了?”   “可不。”陈樱妈说,“等沈海同回来,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这一个月都多少次了,没他那么管儿子的。”   女人笑起来:“我看沈海同可管不住他家那个祖宗。整个胡同里,也就你家樱子能和他叫板。”   “我还为这事发愁呢。”陈樱妈皱起眉,“你说樱子一个小姑娘,天天跟在沈枫和严家那小子屁股后面跑,叫什么事。也不知道樱子这是随了谁?”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樱妈一眼,略带调侃意味地摇了摇头。   陈樱妈没注意到女人的小动作,又说:“真希望胡同里能来个乖巧的小孩儿,也好给我们樱子做做榜样啊。”   “对了,我前几天听街道办的说,你们那个四合院最后一间屋子卖出去了。没准能来个带孩子的家庭。”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   “还能骗你不成!”女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就今天搬来。”   两人又八卦了一会儿,小胖妞陈樱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她两个膝盖全都破了,血液和泥土混在一起,早上梳好的羊角辫也毫无生气地垂下来。   陈樱妈连忙替她处理伤口:“你说说你,打不过沈枫还总是贴上去,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谁说我打不过他!”陈樱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喊一声、没掉一滴眼泪,“前两天,他的门牙就是我打掉的!”   “你还好意思说。”陈樱妈用手指轻怼了一下她的太阳穴,“有你那么打架的吗!你沈枫哥和你打闹时都收着力道,你倒好,直接拿转头往他脸上拽!真要出事,我非把你送进派出所!”   “不去派出所!”陈樱撇着小嘴,“我下次、下次和沈枫道歉。”   陈樱妈无奈地叹口气:“叫哥,别没大没小的。”   小陈樱的嘴撇得更深。   沈枫才不知道这片刻的功夫,自己就达成了“小胖妞的歉意”成就,不过就算他知道,此时也没精力去想。因为他这会儿正在胡同口的象棋摊边儿“观战”。   “哎呦,王大爷,别走那步!”沈枫伸出手握住‘炮’子,“您这样儿,这不就是‘当头炮’嘛!”   王大爷没好气儿白他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不是君子,是小子!”沈枫咧开嘴,“来来,李大爷走这边,蹩他马腿!”   两位大爷半气半笑地相视一望。   “你说你,真配得上你这个名字。”王大爷说,“小枫子,就没见你哪天不出来‘疯’的。”   “我这是枫叶的枫。”沈枫一本正经,“我妈生我的时候,正好香山的枫叶都红了,我才有了这个名字。”   说到沈枫的母亲,两位大爷不由叹口气。   沈枫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连忙摆手:“您们千万别这样!我妈在那边过得好着呢,我爸说改明儿再照着我俩的样子扎两个纸人,给我妈烧过去,这样她在那边就有家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李大爷假模假样在地上吐了一口,“哪有按照活人模样做出来的纸人,而且你妈也不想你们过去。”   沈枫笑起来,露出缺角的门牙:“我也是这样和我爸说的,她才舍不得呢……”   王大爷慈爱地揉揉他的头:“小枫子,赶紧喊你爸把牙给你补了,说话漏风不好看。”   沈枫想到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牙科工具,猛地在三伏天里打了个冷颤:“您们别管我了,快下棋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巷口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这条胡同里没人有车,道路又窄,很少有汽车驶入,两位大爷好奇地张望。   而沈枫一脸认真盯着棋盘,恨不得一头扎进去。   “小枫,小枫——”   王大爷喊了他两声,发现没有回应后,又去按他的头。   “您别打扰我。”沈枫将王大爷的手扒拉下去,“我马上就想到破局之法了!”   “别想了。”王大爷说,“你有新邻居了。”   沈枫瞬间被带跑偏心思,直起身子,向着属于他家的四合院望——只见一辆高顶汽车停在院门前,上面还装载着几件家具。   原本猫在家里吹电扇的人们都被汽车的声音吸引,不一会儿的时间,金丝四合院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沈枫踮起脚尖,看到从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白裙的女人,她的头发黑长直,身形纤弱。离得太远,沈枫看不清她的长相,却注意到女人穿的那双皮鞋,自己曾在商场里见过。   当时导购姐姐说这双鞋是最新款,很贵。   她和司机将家具卸下来,随后又对着车里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从副驾驶跳下来一个小“团子”。   男孩儿有点矮,沈枫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却在他下车的那一瞬间,注意到团子怀里抱着一个老旧录音机。   沈枫干脆踩在王大爷的小马扎上,伸长了脖子张望,没想到又被缓缓驶来的汽车遮住了视线。   “我回家了!”沈枫说。   “等等。”李大爷喊住他,去饮料摊前买了根冰棍,“拿着吃,大热天来回乱跑当心中暑。”   沈枫喜滋滋地撕开包装纸,嘬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很甜。   “谢谢李大爷!赶明儿再和您们下棋。”   —   季敬竹一手拉着季未生的裙摆,一手抱住录音机,瞪着湿漉漉的小鹿眼,环顾自己的新家。   “妈妈,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嗯。”季未生从小包里翻出钥匙,温声问:“小竹,喜欢这里吗?”   “喜欢的。”季敬竹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这里好大,有四个房间!”   季未生晃了下神,半蹲下身子:“只有西边的这一间是我们的。”   季敬竹扭头看了看其他房间,又看了看西侧的小屋,忽然环抱住季未生的脖颈:“那我也喜欢。只要和你住在一起,哪里我都喜欢。”   季未生揽住儿子,让他的下巴抵在自己颈窝里:“小竹,对不起。”   她温柔的声线里透着浓郁的歉意,对于季未生来说,不管自己住的环境多差,她都不在乎。可是面对儿子,她就像是所有母亲一般,想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他。   更何况,季敬竹昨天还住在高档的公寓。   “没关系的。”季敬竹说,“我知道爸爸被雷劈死了,所以我们不能再住在楼房里。”   季未生怔愣片刻,垂下眼:“对,他死了。”   隔了几秒,她松开季敬竹,替他整理衣服:“爸爸死了,你会伤心吗?”   季敬竹蹩起眉,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我只见过他的照片,不伤心。”   季未生弯了下唇角,嘴边泛起浅淡的梨涡。她打开房门,在客厅支起一个干净的小马扎:“小竹先在这儿坐会,我收拾一下里屋。”   季敬竹十分听话,哪怕他现在很想打量一番整个房间的布局,还是乖乖地坐在马扎上等。只有当季未生被粉尘呛出里屋时,他才说了一句:“我想帮你。”   “等你再长大一些。”季未生揉揉他的头,“我包里有磁带,小竹帮我用录音机放首歌吧。”   原本季敬竹听到她的前半句话,小脸已经皱了起来,但季未生的“帮”字一出口,他又笑起来:“好!”   季敬竹虽然才六岁,但他已经认识不少汉字。他在包里翻找了好一会儿,选了一盘自己喜欢的磁带——因为那里面有他最喜欢的歌。   录音机转了半圈,温柔的男声便传出来。季敬竹幼小的身体随着音乐来回晃动,当歌手唱到高潮时,他面向屋里的季未生,跟着唱了句不伦不类的粤语:“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季未生冲着他眨眨眼。   季敬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沈枫正扒在窗框上,呆呆地注视着“小团子”。   沈枫可以用另外一个完好的门牙发誓,这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儿。   季敬竹身上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海军T恤,沾染着细汗的短发服帖地下垂,那双闪动着微光的眼眸,仿佛浸着一泉活水,透露出一股灵气。   沈枫看着看着,叼在嘴里的冰棍一个没注意,滑到了地上,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见过“小团子”后,含有大量糖精的冰棍似乎都不甜了。   沈枫在心里想——   这世上原来真的存在不分缘由和突如其来的喜欢。 第3章 小竹子[过去]   孩童的喜欢最为直白,放在沈枫身上就是当天晚上,他和沈海同说了无数遍新邻居,就连沈海同准备找他清算“砸坏小卖店窗户”这笔账时,沈枫都在咧嘴笑。   沈海同不由觉得这是自家儿子逃避惩罚的新花招——装疯卖傻。   “瞧你那出息样!”沈海同说,“也没见你对胡同里其他孩子这么上心。”   沈枫不满:“他们怎么能和小团子比!”   “什么小团子。”沈海同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呢,就开始起外号。你当初管陈樱叫小胖妞,气得她好几天没吃下饭。”   “这回不一样。”沈枫说,“小团子是爱称,他看起来软软的、抱在怀里就是一小团儿。”   “我他妈——”沈海同恨不得抽死他,“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怎么好的一点不学,现在还越来越往二流子那个方向跑!”   沈枫梗着脖子:“我又没说错,等明天我抱他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软。”   沈海同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地喊:“娟儿啊,我对不起你,没把儿子管教好!他现在不学无术,砸了人家的窗户,还想耍流氓。”   沈枫学着他的模样也喊:“娟儿啊,我也对不起你!老沈现在没啥本事,还想天天打我——”   “滚!”沈海同踹了他一脚,“娟儿是你能叫的吗,喊妈!”   沈枫顺坡下驴地“哎”了一声,随后还嘴贱了一句:“我更想做您爸爸。”   “你个小兔崽子,我今天不收拾你,还真想翻天了!”沈海同边骂边脱下鞋,狠狠砸在沈枫屁股上。   “别打别打!”沈枫说,“先欠着,等我明天认识了小团子,再回来挨打。”   沈海同:“……”   儿大不中留啊。   这边沈枫躲过一劫,喜滋滋地幻想着明天见到小团子的场景,殊不知,那边小团子都快被他吓死了。   四合院的房间挨得近,并且隔音效果差,但凡谁家有点大动静,其他三家听得那叫一个真切。   更何况,季敬竹家里连个能出声的电视机都没有。   此时,季敬竹躺在季未生身边,瑟瑟发抖:“妈妈,小团子就是我,对吗?”   季未生扇动竹扇,替他驱赶蚊虫:“应该是你。”   季敬竹当即小脸一皱,差点哭出来:“那怎么办啊,我、我害怕。”   “他喜欢你才叫你小团子。”季未生故意逗他,“你不喜欢那个哥哥么?”   季敬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为什么?”季未生问。   “他…听起来好凶。”季敬竹咬着唇,“他还惹叔叔生气,不是好人。”   季未生笑了笑,亲昵地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小竹,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片面言行,就断定他是不是好人。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惹叔叔生了气,那是他们父子的相处方式,虽然和我们不同,但你不能、也不应该用自己的固有思维轻易判断一个人的品行。”   季敬竹听得似懂非懂,眨眨眼:“那我要去给哥哥道歉吗?”   “不用,明天他来找你时,记得多对他笑笑就好。”   季敬竹乖乖应了声:“我知道了。”   季未生默然良久,突然停下摇扇:“还有一件事,明天不要问哥哥有关他妈妈的事情。”   “为什么?”季敬竹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他妈妈可能不在了。”季未生说。   “不在了?”季敬竹说,“是死了吗?”   季未生点点头。   “也和爸爸一样被雷劈死了吗?”季敬竹瞪大眼。   “应该…不是吧。”季未生垂下眼,往里有光彩的眸子似乎有一刻的失神,“只有坏人才会被雷劈。”   季敬竹问得小心翼翼:“所以…爸爸是坏人?”   季未生没再搭话,伸手关上床头的小暖灯:“小竹,晚安。”   “晚安,喜欢你!”   季未生在黑暗中弯起唇角。   —   翌日一早,季敬竹在歇斯底里的吵闹声中苏醒,他呆滞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揉着发涨的双眼,思维逐渐回笼。   他听出来,这次吵架的主人公是一位叔叔和一位阿姨,与昨天晚上的不同。他一时有些迷茫,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总爱吵架?   季敬竹踢踏上拖鞋:“妈妈?”   并没有回应,他连忙在屋里找了一圈。房间并不大,却分割成三个隔间,最小的那间堪堪只够摆下一张单人床。   “小竹。”季未生听到屋内的动静,在外面喊了一声,“穿好衣服再出来,我在外面热牛奶。”   季敬竹顿时松了一口气,换好衣服后,走了出去。   他这才发现,大院左侧有一排水龙头,再往前是几个灶台,看来这就是他们将来的厨房和洗漱间。   季敬竹自顾自地回房拿了小牙缸,洗漱完毕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围在季未生身后。   季未生这会儿也顾不上他,半弯着腰和灶台作斗争。说的好听些,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没什么生活经验;说的难听些,就是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连孩子都生了,却从没做过一顿饭,甚至没拿过锅铲,只因为曾经有个人和她说——你的手是用来写文章的,别让烟火气荼毒这双手。   彼时,季未生把这句话当成最动人的情话,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季未生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火点上,然后连忙把空的小奶锅放在火上,剪开盒装牛奶的封口,往里面倒了两盒。   她大抵知道自己做得很差劲,但无论如何她都迈出了这艰难的第一步,正准备逗弄儿子讨个“口头奖励”,东侧那间房内的争吵愈盛——   女人破口大骂:“合着都是我的错了?!陈樱的班主任都说了,她有舞蹈功底,我才给她报了班!”   “我看你是疯了!报个民族舞我也不说了,还报了个国标!自己家女儿什么样都搞不清,就她那个体重,昨天没把小舞伴压死,都是我们撞了大运!”   “你放屁!你他妈还是不是樱子的爸爸了,居然嫌弃亲生女儿!苍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樱子了?!”男人一头雾水,“她多胖我都喜欢,你不要扭曲事实!”   “滚!你给我滚!!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人,抛弃妻女——”   砰得一声响,季未生母子眼前的门被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倒退着踉跄两步,身体向着小奶锅倒去。   季未生惊呼一声,快速去移加热的小锅,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的胳膊直直打翻小锅,牛奶洒了他一手。   “没事吧?”季未生一把推开季敬竹,又拿起被凉水打透的毛巾,擦拭男人的手,“没烫到吧?”   话音刚落,屋里的女人冲了出来:“启明,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去医院——走,我们现在去医院。”   “没事,牛奶没烧开,不疼。”男人安抚住妻子,不好意思地冲着季未生干笑,“对不起啊,打翻你们的牛奶了。”   “您人没出意外就好。”季未生回身蹲在季敬竹身前,“小竹,烫到没?”   季敬竹摇摇头,随后盯着母亲身后的两位大人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叔叔阿姨,不要打架。打架不好。”   陈樱妈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小男孩,心都化了:“对对对,叔叔阿姨错了,我们给你道歉。”   陈樱的父亲看向季未生:“你们是新搬来的吧。我叫陈启明,这是我爱人,霍红。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我这会儿着急去厂子,也来不及——”   “您去忙吧,别在意。”季未生说。   “你没事的话,就赶快滚吧!看着心烦。”霍红说,“一会儿我带这位,这位——”   季未生笑了下:“季未生。”   “哎,我带季妹子随便转转。”霍红自来熟地挽住季未生的手,“你们还没吃早饭呢吧,来我家吃——”   “霍姨!”   沈枫不知从哪冒出头:“别拐走我的小团子。”   季敬竹看着突然窜出来的男孩,不由一愣。这人比自己高了半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还未长开,但眉宇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   若是单看男孩的长相,季敬竹还是很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只不过他的声音过于独特,再加上“小团子”这个称呼,瞬间把季敬竹拉回昨晚的“噩梦”。   他条件反射般抖了一下。   沈枫见季敬竹这副抗拒的模样,皱起眉:“你怕我?”   季敬竹先是点了下头,随后又想起季未生的话,连忙摇头:“没、没有。”   “那我带你去胡同口吃早饭。”沈枫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凶,赶紧补充一句:“可以吗?”   季敬竹下意识看向母亲。   沈枫注意到他的目光,福至心灵:“阿姨,我是沈枫,就住在你们隔壁,不是坏人。”   季未生揉了揉季敬竹的头:“想去就去,不想的话就和哥哥好好说,别看我。”   季敬竹的目光在母亲和沈枫身上穿梭,最后落在沈枫垂在一侧的手指上:“可以的,谢谢哥哥。”   沈枫悬着的那颗心霎时归位,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他一把拉住季敬竹的小手:“走走,吃完早饭,我再带你去别处玩。”   一晃神的功夫,两人消失在门口。   霍红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在后面嘱咐:“小枫,看好弟弟,别欺负他!”   “知道,我才舍不得欺负他!”   沈枫拐着人一溜烟的小跑,好像生怕季敬竹反悔似的,一直将人拽到早饭摊边,才喘了口气。   却没想到,最外侧的桌子上坐着小胖妞陈樱和沈枫的同班同学兼死党严潜。   沈枫领着季敬竹走过去,一脚踹在严潜的椅子上:“潜子,你不是去爷爷家了?”   “早上刚回来,一到胡同口就被樱桃拦下来了,她非要我请吃早饭。”严潜边说边回头,在看到季敬竹后愣了愣,“这谁家的小孩儿啊?”   “我家的!”沈枫十分自豪,“他昨天刚搬来四合院。”   严潜和陈樱多打量了季敬竹几眼,异口同声——   “那不也是我家的!”   “呸呸!”沈枫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脑壳蹦,“和你们住一个院子就是你们家的?都要点脸,别吓到他。”   严潜看着沈枫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感新奇,故意逗他:“那你凭啥说是你家的,他叫什么?”   严潜原本是随口一问,谁成想还真把沈枫问住了。   “卧槽…”严潜说,“你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拐出来了?别是强行拐带吧?”   沈枫不免懊恼,怎么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忘了问。他努起嘴,轻捏了下季敬竹的手:“你叫什么?”   季敬竹眨眨眼;“季敬竹。”   沈枫将这三个字在心底默念一遍,忽然低笑起来——   原来不是小团子,而是一支小竹子。   --------------------   这篇目前隔日更。章节名称后面的[]是时间提示。 第4章 迷路[过去]   胡同里是嘈杂的人声和老旧自行车的铃铛音,着急去上班的人们整理着衣服,在路过早餐摊时,偶尔和老板打个招呼,或者蹭一根金灿灿的油条。   季敬竹以前从未在这种热闹的环境中生活过,不免非常好奇,眼睛滴溜溜地转。人声鼎沸的胡同并未让他觉得吵闹,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欢。   尤其是他身边还坐着三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季敬竹心头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他十分陌生的词汇——朋友。   以前住在公寓里,虽然有妈妈、有司机叔叔还有保姆姐姐,但他和季未生并不能随意离开那个“家”,季敬竹也问过几次原因,当时季未生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悲哀:“你爸爸不喜欢我们抛头露面。”   季敬竹太小了,不是很懂“抛头露面”的含义,但他在某一天隔着窗户看到楼下遛鸟的大爷,瞬间就想明白——   他和母亲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小竹子,想什么呢?”沈枫将豆汁推到他面前,“配着焦圈一起喝,好吃。”   季敬竹不疑有他,再加上折腾一早上他早就饿了,直接捧起比自己脸还大的豆汁碗喝了一口,随即漂亮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良好的家教不允许他把含在口里的“臭汁”吐出来,梗着脖子生生咽了下去,憋得眼尾通红。   “不喜欢?”沈枫忙给他要了杯豆浆,“那喝这个。”   严潜当即就乐了:“竹子,你是不是老北京人呐,不懂享受。”   季敬竹想了想:“我是北京人。妈妈说她从小到大就在北京生活,所以我也是。”   “那你爸爸呢。”陈樱边往嘴里塞油条,边含糊不清地说。   “他被雷劈死了。”季敬竹说。   孩子们对于生死的概念远没有成年人体会深,此时沈枫三人根本没意识到季敬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我妈也死了。”沈枫学着季未生的模样,揉揉季敬竹的头,“你别不开心,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   “我没有不开心。”季敬竹说得真诚,“因为我只见过爸爸的照片。”   沈枫没吭声,他看向季敬竹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分怜惜。大概只有失去过亲人,才能真的理解这种绝望的心情。   他觉得小竹子比自己还惨,毕竟他和母亲还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小竹子都没见过父亲。   一顿散发着老北京特色味道的早餐吃完后,陈樱去了小卖店看店,严潜要去补眠,本来季敬竹也想回去找季未生,却被沈枫死死抱着腰拦下。   “小竹子,跟哥哥玩呗。”沈枫顺便掐了下他的腰身,觉得这人也太瘦了,“我带去你看大黄。”   季敬竹一愣:“大黄?”   “胡同的狸花猫。”沈枫狡黠地眯起双眼,“它长得很好看,肚皮特别软,还会给你打滚呢。”   季敬竹慢慢鼓起腮帮子:“……”   沈枫似乎都能看到他内心的挣扎,慢吞吞地继续说:“大黄认生,如果我不带着你去看,它不会出来的。”   “那…那我去。”季敬竹到底抵御不住小动物的诱惑。   沈枫偷偷偏过头笑了,这小竹子也太好骗了……   季敬竹忽然环住沈枫的脖颈抱了一下:“谢谢哥哥。”   就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沈?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枫的大脑彻底宕机,连带着耳后泛起一阵可疑的红晕。   此时,他还不懂带着情欲的喜欢,可依旧被季敬竹撩拨得头脑发昏。别说季敬竹只是想撸猫,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恐怕沈枫都能在身上捆个火箭筒去摘。   然而大黄今天并不给沈枫面子,两人找了一个上午,连根猫毛都没看见。   毒辣辣的太阳照得季敬竹脸颊发红,衬衫被大片汗渍打湿。沈枫舍不得他跟着受罪,刚想说一句让他先回四合院等,胡同口的大柳树上窜下来一只毛色橘黄的大野猫。   它猛地落在季敬竹脚边,弓起身子,懒洋洋得伸了个懒腰。   “呀!”季敬竹惊呼一声,拽着沈枫的手腕不住地晃,“是它么,是大黄!”   话语里是难以掩藏的激动和开心。   “是它。”沈枫蹲下来,挠着大黄的下巴,“你跑哪儿去了,让我们找这么半天。”   大黄好像听得懂,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然后打个了滚,将雪白的肚皮露了出来。   “我!我也想摸!”季敬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快触及大黄肚皮时,指尖又蜷缩两下,收了回来。   沈枫见状,手指覆住季敬竹的,两人的指尖交叠着落在大黄的绒毛上。   季敬竹的眉眼弯成月牙状,沈枫的余光注视着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小竹子脸上细小柔和的绒毛仿佛都粹着光。   沈枫不由自主跟着咧开嘴,他看一人一猫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正巧,昨天两位大爷又支起了象棋摊子。   “你在这自己玩会儿。”沈枫嘱咐,“不要乱跑,我去对面下象棋。”   “好。”   季敬竹奶音奶气地拖着嗓子,目光却一直落在大黄身上,舍不得分给沈枫一个眼神。   沈枫泄愤似的揉搓一把他的头,向着象棋摊走去,嘀咕:“小没良心的。”   大黄毕竟只是野生猫,跟季敬竹闹了一会就有些烦了,它一个打挺直起身,蹭一声窜出去好几米。   “别跑!”季敬竹喊了声,小腿蹲的发麻,猛地起身踉跄了两步,但他很快稳住身子,跟在大黄身后跑。   也不知追了多久,大黄跃上墙头,彻底寻不到踪迹。   “大黄!大黄——”季敬竹仰着头喊了好久,后知后觉意识到它走了。   他不免有些失落,低着头往回走,在一个岔路口,季敬竹倏地止住步子,左右打量。   周边的街景和穿梭的人群非常陌生。   季敬竹忙拐进一条岔路跑了十几米,注意到周围环境依旧陌生后,又折返进另一条路,还是不认识。   季敬竹就算再傻,在此时也明白——他迷路了。   其实什刹海整条胡同的距离并没有多长,但是里面岔口太多,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迷失方向。   不熟悉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无限放大了季敬竹心中的恐惧。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强迫自己冷静。   刚刚追着大黄一路跑来,他并没有觉得太累,证明他离沈枫不算太远。如果沈枫发现自己不见,一定会来找他。   季敬竹想通了这点,干脆老老实实蹲坐在马路牙子上。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想:我不能乱跑,如果我不认路还瞎跑,那么沈枫哥哥更难找到我。   “反正哥哥总会来找我。”   季敬竹的一腔期盼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转凉,或许哥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   他注意到不远处饮料摊上冒着水珠的汽水瓶,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唇角。   季敬竹无奈叹口气,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了过去,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爷爷。”季敬竹礼貌地询问,“请问派出所怎么走?”   “派出所?”摊主狐疑地打量他,“你家长呢,是不是走散了?”   “没有。”季敬竹多留了一个心眼,“我妈妈在派出所工作,我要去找她。”   摊主还是一脸疑惑:“最近的派出所都在几条街之外,你妈妈让你独自一人过去?”   季敬竹隐隐意识到他说错了话,快速退后两步:“谢谢爷爷,我走了——”   “等等。”一位长相明丽的女人走过来,轻拉住季敬竹的手腕,“我注意你好一会儿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季敬竹不住地想要抽回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阿姨不是坏人。”女人见他反应激烈,连忙松手,拿出工作者,“我是这条胡同街道办的人,你有需要可以和我说。”   季敬竹接过工作证看了一眼——   什刹海胡同街道办事处员工证,李晴。   他慢慢放下警惕心,问了一句:“您住在胡同里吗?”   “对啊,我就住在金丝四合院。”   李晴说罢蹲下身,准备摸季敬竹的小脸,不过小孩儿依旧退了两步:“那您能告诉我都有谁住在院子里吗?”   李晴愣了下,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的戒备心这么强。她笑说:“有沈家、陈家和我们家,听说昨天新搬来的一家,但我还没打过招呼。”   季敬竹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反应过来:“您和严潜哥哥是——”   “我是他妈妈。”李晴说,“你认识我家那个臭小子?”   季敬竹好似劫后余生一般,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他抓住李晴的衣角,眼眶通红:“阿姨,我就是昨天搬来的孩子……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慌乱时刻,季敬竹强迫自己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强大,当寻到了“亲人”,那些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流,再也止不住。   他窝在李晴怀里崩溃大哭:“阿…阿姨,我、我害怕……”   “乖,不哭了。”李晴将他抱起,“阿姨带你回家。”   —   季未生站在四合院门口,不住地向着胡同张望。   她其实觉得自己很矛盾,季敬竹从小的生活环境是不健康的,他甚至没和同龄人交谈过,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脱离那个“深渊”,儿子又交到了新朋友,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开心欣慰的。   但两个孩子实在是出去了太长时间……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正常情况,一时也想不好,自己贸然去喊季敬竹回家,会不会破坏他刚建立起来的友谊。   “季妹子。”霍红看出来她的纠结,“我陪你去找吧。”   “可以么?”季未生瞬间看向她,“我喊小竹回家,他会不会不开心……”   霍红满目震惊:“你家小竹那么乖还能和你生气?小枫这孩子太野了,你要是不去喊,他肯定不会回来。”   季未生轻轻舒一口气:“那谢谢红姐了。”   “嗨,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两人在象棋摊前找到沈枫时,他正大喊“吃他的马”,被霍红拽了两把,不耐烦地回过头:“霍姨,您干嘛啊!”   霍红白了他一眼:“小竹呢。”   “就在那边和猫玩呢。”沈枫手指点了下对面,突然顿住,猛地站起身,“人呢!”   “你个臭小子!”霍红打了他一巴掌,“让你看着弟弟,结果你把人弄没了?!”   “我…我——”沈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踱步,“小竹子!小竹子——你别吓唬我啊!”   季未生咬着唇,冷静地拉住沈枫:“小枫你先别急,和阿姨好好讲一下发生了什么。”   沈枫将两人找猫的事情一股脑说了:“我就让小竹子在这儿玩,没想到……”   季未生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身体晃动一下,被霍红一把扶住:“妹子,妹子,别急——老严家的媳妇在街道办,我先过去问问情况,不行咱们就去报警…我有亲戚在派出所。”   “红姐。”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几人顺着声音去看——李晴抱着季敬竹走过来,小竹子看起来蔫了吧唧,趴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   季未生低喘一口气,快步跑过去:“小竹,小竹…妈妈在这呢,哪里不舒服?”   “哭累了,而且有点中暑。”李晴将季敬竹抱给她,“先回四合院吧,我家里有藿香正气水,一会儿拿给你。”   季未生死死抱着儿子,嘴唇颤抖:“谢谢…谢……”   在此时,她似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语。   “别客气。”李晴说,“走吧。”   沈枫看着季敬竹可怜的小模样,心下涌出好多复杂的感情,除了自责和愧疚以外,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酸楚蔓延到心头。   将他的心脏狠狠碾了一下,他恨不得自己替季敬竹难受,替他疼。   可沈枫也懂,他是最没有权利说这句话的人。   “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霍红拉住他,“等小竹醒了,你好好给季姨他们道个歉。”   沈枫:“……”   当天中午,沈海同反常地回了家,一进门便举着木棍狠狠往沈枫屁股上抽,反常的,沈枫没躲也没求饶,老老实实认罚。   季敬竹喝了藿香正气水后,已经缓了过来。他盘坐在床上,问:“妈妈,是沈枫哥哥在挨打么。”   季未生摸着他的额头,轻声应了:“嗯。”   “为什么?”季敬竹忙问。   “因为他把你弄丢了。”季未生说,“他爸爸正在气头上。”   “不是的!”季敬竹踢踏上拖鞋,想跑出门,却被季未生拉住,“哥哥嘱咐我不要动,但是大黄跑了,我没听他的话,自己偷偷去追……”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季未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竹,你不怪他?”   “不。”季敬竹坚定地摇头,“沈枫哥哥是好人,他请我吃早饭,还带我找猫。我喜欢他。”   季未生有一瞬的讶异。   “妈妈,你别拉我。”季敬竹着急,“我要去和叔叔说清楚!”   季未生轻轻叹口气:“你听话,躺着吧。我去替你说。”   “谢谢妈妈!”   季未生出去时,沈海同差点把棍子打折了。在见到女人的那一刻,沈海同蓦地愣住。   她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女人。安静、清冷还有一种独特的温和。   沈海同一个大老粗莫名想到“清风霁月”这类词语。   “您别再打了。”季未生态度温柔,“刚刚小竹和我说了,这件事不怪小枫。”   “您别替这个浑小子求情,本来就是我们不对。”沈海同将沈枫拉起来,“道歉!”   沈枫呲着牙,磕磕绊绊走到季未生身前,鞠了一躬:“阿姨,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怪你。”季未生顿了顿,“疼么。”   沈枫垂着眼摇头,用气音说:“我活该。”   “你滚回屋去!”沈海同冲沈枫喊了声,又对季未生轻点下头,“我也给您道个歉,要不是我没管好孩子,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儿。”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在厂子里做大厨,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是做饭的手艺还是说得过去的。晚上我多做两个菜给小竹送去,就当我们父子的一点歉意。”   “谢谢。”季未生没有拒绝,“麻烦您了。”   沈枫虽然挨了打,但是这事儿在沈海同那边没这么容易翻篇,他下午就扯着沈枫去补牙。   沈枫原本是一万个不乐意,但他爹一说这是“惩罚”,沈小霸王瞬间闭了麦,再回到四合院时,太阳已经快下山。   出乎意料的,季敬竹就蹲在院门口,见他回来了,蹦蹦跶跶跑过去。   “沈枫哥哥!”季敬竹双手捧着一盒冰淇淋,“妈妈说你去补牙了,她说可以吃些凉的冰一下——”   沈枫注意到小竹子的手掌有些泛红,皱着眉打断他:“你等了很久?”   “没有!”季敬竹把冰淇淋塞到他怀里,“你快吃吧,要化了。”   “你不吃?”   季敬竹摇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补偿。”   沈枫发懵:“什么补偿?”   “因为我害你挨打了。”季敬竹泄气般地垂下头,“哥哥,对不起。”   沈枫怔愣片刻,久久回不过神:“竹子…你……”   季敬竹似乎知道沈枫在纠结什么,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沈枫哥哥是最好的哥哥,我永远不怪你。”   “……”   在这一刻,沈枫觉得他对季敬竹的莫名喜欢又多了一层深意,此时他还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才明白——   从幼年时起,他就自发肩负起对季敬竹的责任,他要看着那支小竹子茁壮成长、冲破云霄。   也是在这天,什刹海胡同所有住户都接到了小霸王豪气冲天的通知——   季敬竹是我沈枫家的小竹子,谁也不许欺负他! 第5章 家[过去]   夏去秋来,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   季未生母子转眼在四合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季敬竹乖巧又讨喜,再加上沈枫的维护,很快和邻居们打成一片。   日历上的日期页被一张张撕下,当扯到九月时,季敬竹的小伙伴们开了学。   季敬竹每日早晨都扒着窗框,看他们离开,然后在院子里呆坐一天,等到傍晚时分,又忽然像是被人按下了重启键。   围着沈枫几人身后一个劲地打转,听他们讲学校里的故事。   霍红问过一次为什么小竹六岁了,还没有上学,谁料季未生的神色变得非常难看,最后只含糊了一句“错过了小学的报名时间”。   霍红没有多想,还张罗着要李晴在明年提前送过来报名单。   又是一个上课的日子。金丝四合院的众人照例出门,唯一反常的是——季未生在大家离开后,也准备出去。   “小竹,妈妈去报社投稿,你不要乱跑,乖乖在家等。”   季敬竹点点头,他知道母亲会写一些文章,然后再拿这些去换钱。离开公寓后,他注意到母亲已经好久没买过衣服了,甚至还偷偷卖了几双皮鞋。   季敬竹赚不了钱,只能在这种时候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季未生刚推开院门,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便跑了过去,季敬竹几乎是无意识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眸子里满是羡慕。   季未生:“……小竹,对不起。”   “不会!”季敬竹快速回神,“我不想去学校,只要你一个人教我就好。而且陈樱姐说我比她懂得还多,她还大我两岁呢。”   季敬竹虽是这么说,可孩童又怎么能把心思掩藏的一丝不露。沈海同在后厨工作,平时上班时间要晚一些,这也令他撞见好几次,小竹子心情低落地呆坐在院中。   某一个夜晚,沈海同多嘴问了沈枫一句:“小竹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爸爸死了。”沈枫扒拉着饭碗里的米粒,“被雷劈死的。”   沈海同的筷子蓦地撞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响音。他沉下声:“不许胡说。”   “我没瞎说啊。”沈枫冤枉,“小竹子亲口和我们说的。”   “……”沈海同缓缓放下碗筷,又问,“那你问过他为什么不去上学吗?”   沈枫点点头:“他说自己是什么黑户,不能上学。小竹子也搞不懂那个黑户到底是什么,爸,你知道吗?”   沈海同的神色沉到了底。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独自带着孩子,从没有亲戚朋友拜访过,又说小竹子的父亲被雷劈死,还没有户口……   哪怕沈海同不愿意用阴暗面揣度他人,季未生曾经的经历都是呼之欲出——   不是做了谁见不得光的情人,就是未婚先孕。   沈海同默默点了根烟抽,当烟丝快燃尽到滤嘴处时,他站起身:“我去趟老严的屋。”   “我也去。”沈枫说,“正好找潜子写作业。”   “沈枫,你留下。”   沈海同难得如此严肃,不仅少见的喊了儿子全名,眉宇间还全是沉重。   沈枫不由被父亲震慑住,但他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沈海同一离开,就趴在窗沿边偷偷观察院子的情况。   沈海同进入严家不到两分钟,李晴便出来去了陈家,又过了一会儿,沈枫看到自家老爸、李晴姨和霍姨一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沈枫不懂,大人的世界怎么这样复杂……   第二天,霍红拎着一口袋土鸡蛋,和李晴敲开季未生的房门。   “季妹子,我乡下的亲戚送来一些鸡蛋。”霍红说,“咱们几家一起分分。”   季未生愣了愣,下意识拒绝:“不用了,你们分——”   “别客气别客气。”霍红不由分说地挤进门,“进屋分啊。”   季未生无奈,只得让她们进来,又和季敬竹一起泡了茶。然而霍红和李晴却手足无措地呆站在原地。   这是她们第一次进入季家。   四合院这几间屋子的布局大同小异,条件都不怎么好,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季家会是这样一个情况——   家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餐桌上浸着一层油腻子,仿佛怎么都擦不掉。别说电视机这种奢饰品,放眼望去,这个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那台录音机。   “不好意思。”季未生端着茶出来,“这桌子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也就看着脏,但其实我早上才擦过。”   “我们……”霍红和李晴对视一眼,“我们哪能在乎这个啊…季妹子,你这屋里怎么连个冰箱都没有。”   “我正准备去买。”季未生淡淡道,“报社刚发了稿费。”   霍红拧着眉:“你们也没个电视,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们屋安静。小竹他——”   季敬竹在这时候插了句话:“霍姨,我不喜欢看电视。”   霍红:“……”   李晴:“……”   “小竹,你自己去院里玩一会儿,妈妈和两位阿姨有事说。”季未生说。   季敬竹乖巧地点头。   等到房间重归安静后,季未生才说:“红姐、晴姐,你们有话就直说,没关系的。”   “哎,你怎么——”霍红诧异。   “我就说分鸡蛋这个借口蠢透了。”李晴自嘲似的弯了弯唇角,“未生,那我们就直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也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但是之前听到小竹说过他爸爸和没有户口的事情。而且你和小竹这个姓……你要是有困难……”   季未生放在桌上的指尖不自觉蜷缩,她偏头看了眼在院中的季敬竹,沉默良久,才缓慢地开口:“就是你们猜测的那样。年轻时无知,以为自己遇到了托付终身的人,谁成想他是个骗子。我们在一起8年,第二年的时候有了小竹,但他和我说家里反对我们结婚,让我等等——”   她将耳后的长发挽起,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我等了一年、两年,其实在第三年的时候,我就隐隐意识到被骗了。但我这人可能真的傻,居然相信他说的那套‘真爱都是历经千难万苦’,直到他的太太找上门。”   “我这才知道,我的爱情在别人眼中就是八年不见光的情妇。”季未生顿了下,“更可笑的是,我只是他众多情妇中的之一。”   “这什么狗男人!”霍红忍不住骂了句,“怪不得你说他被劈了,就他这样的,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李晴叹口气:“未生,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虽然相处时间短,但我们是真心把你和竹子当家人的。这四合院分了四间房,可我们终归是住在一个家里。”   霍红也说:“对啊,我们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就看不起你——”   “谢谢。其实我并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只是——”季未生低下眼,“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能忍受唾骂,却不想小竹受到影响。”   霍红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未生,这事儿你今天和我们交了底,我和红姐也可以保证,出了这个院子,你听不到任何流言。”李晴拍拍季未生的肩,“我和红姐今天也不是为了揭你伤疤来的,我们就想问问,小竹上学的事情,你怎么考虑的?”   季未生缓慢地抿着唇:“因为我是未婚,所以小竹不能入我的户口。不过我去年在报社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可以帮我——”   “男人么。”霍红突然问。   季未生身体僵了一瞬,尴尬地点头。   “你去年就认识他了,他今年都还没帮你。”霍红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这种人我见多了,故意拿捏着你的软肋,达成他那些龌龊心思!季妹子,听姐的,下回再去报社直接大嘴巴扇他,不就一个落户么,我帮你弄!”   季未生倏地抬头,难以置信。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在派出所有亲戚。”霍红说,“我给你打听一下,还有老严,他认识的人多,赶明儿让他也跑跑。”   “这太麻烦了——”   “别和我们客气。”李晴眨了下眼,调侃她,“还是你不想让小竹上学了?”   “我……”   季未生从未收到过来自他人不求回报的善意,一时慌乱到语无伦次。霍红和李晴根本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立即回了房。   大概过去了几分钟之久,季未生才回过神来,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再去和她们道个谢,结果刚走了两步,脚尖就被什么轻绊了一下——   是霍红刻意没拿走的那袋土鸡蛋。   —   季敬竹落户的事情异常顺利,只过去一个星期,季未生就拿到属于他们母子的户口本。   季敬竹坐在水池台子边,帮季未生洗菜:“妈妈,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菜。”   “要请院里的叔叔阿姨们吃饭。”季未生说,“他们帮了咱们的大忙,因为那个户口页,明年小竹就可以去上学了。”   “真的吗!”季敬竹弯起眉眼,“太棒了!”   “这都是叔叔阿姨的功劳,一会儿要和他们说什么?”   “谢谢他们!”   季敬竹独自开心了一会儿,突然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妈妈,这么多菜你都会做吗?”   “……”季未生被狠狠噎了一下,勉强道,“我尽力试试。”   自古真理,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这句话放在炒菜上同样适用。幸亏季未生只嚯嚯了一道菜,霍红他们就回来了。   毫无疑问的,当天的豪华晚餐并没有季未生掺和的余地。   尤其是当她看到沈海同的颠勺后,更加认为自己不应该去添乱。   几个孩子两眼发光,盯着桌上的菜流哈喇子,沈枫最先抵御不住诱惑,罪恶的小手伸向大螃蟹,却被严潜的父亲用筷子狠狠敲了下。   “严叔。”沈枫嘟囔,“平时您那么忙,都不见人影,怎么今天反倒有时间了。”   严父眯起眼,说得高深莫测:“家庭聚会不允许缺席。”   沈枫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季敬竹忽然拉过沈枫的手,揉搓他的手背:“疼不疼?”   沈枫心里喜滋滋的,却故意逗他:“疼,你再多给我揉两下。”   季敬竹想了想,干脆低下头,对着他的手轻轻呼气。   严潜和陈樱看到这一幕,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只可惜这会儿沈大佬眼里,除了自己的小竹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金丝四合院的首次聚餐,大人们讨了个好彩头,开了一瓶自酿药酒,就连季未生都没有拒绝,小酌了两杯。   沈枫趁着沈海同不注意,偷偷抿了一口父亲的酒,随后又用筷子沾了沾,伸到季敬竹眼前。   季敬竹抽抽鼻子嗅了下,像只偷腥的小猫,伸出舌尖去舔。   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大人们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笑起来。   季敬竹揉着被辣出眼泪的眸子,忽然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   他知道这些来自何处,一个简简单单但包含着温暖的字眼——家。   1985年,他和季未生依旧是相依为命的两棵浮萍,可他们却在金丝四合院里落了根,从此以后,他和母亲将不再无所归依。 第6章 生日[过去]   当日子有了盼头似乎便过得特别快,秋末的时候,金丝四合院里的三个女人又开展了一个新项目。   霍红神秘兮兮地拎着一鼓囊的袋子,拉扯季未生去了院子。   “红姐。”季未生无奈,“我还有文章没写完呢。”   “休息一会再写。”霍红说,“天天窝在房间里,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出乎季未生预料的是,大院里支起了一张矮床,李晴已经盘腿坐在上面:“未生,快来!把你家小竹也叫出来玩儿吧。”   话音刚落,季未生身后冒出一个小脑袋,季敬竹乖巧地喊人:“晴姨好。”   “来。”李晴冲着小竹子招招手。   季敬竹爬上矮床,注意到李晴身边有几根长针:“晴姨,这是准备做什么?”   “打毛衣。”李晴笑笑,“我专门和街道办请假回来的。”   霍红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团团花花绿绿的毛线:“季妹子,挑一个你和小竹喜欢的颜色。天气转凉了,总要做几件新衣服。”   “我——”季未生有些局促,“从来没做过这些。”   李晴和霍红不由愣了几秒。霍红率先反应过来:“没事,我们教你,你人这么聪明,保证一学就会。”   李晴也说:“来吧,就当放松下。”   季未生看了看毛线团,又看了眼季敬竹,笑起来:“那你们可别笑话我笨。”   “不会不会。”霍红大手一挥,“还要给沈家父子打两件,对了,去年给他们织的什么颜色?”   李晴:“我记得是棕色的。”   “那今年给他们做个暗红的,喜庆!”   季未生想象了一下沈海同穿红,笑意更浓。   霍红将白色的毛线卷在长针上,交叉挽了扣,给季未生演示:“就这样,织毛衣的话用平针就行。”   季未生试着打了两针,意外地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红姐,今年怎么还买了白色的线?”李晴问,“你以前不是觉得白色太容易脏了么。”   “可别提了。”霍红说,“我家小樱非要这个颜色,还让我做成开衫。说是《上海滩》里那个什么程程,就赵雅芝演的那个人,有一件这样的毛衣。”   “哦哦。”李晴说,“严潜也特别喜欢她。”   季敬竹没怎么看过电视,不太清楚两位阿姨在说什么,转头去看母亲,却发现季未生打毛衣的手指突然顿住。   她注意到季敬竹的视线,在儿子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季敬竹立即跑回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荷包。   “红姐,这毛线多少钱。”季未生打开荷包,“我给你。”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霍红颇为不满,“一点毛线钱都要算得那么清楚,就当我送给你和小竹的见面礼,行不行?”   “别这样。”季未生坚持,“你和晴姐帮了我们母子太多,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了。”   霍红嗤了声:“我真是怕了你,给我五块就行。”   “妈妈。”季敬竹扯住季未生的衣服,“我也想一团……”   李晴听到这句话,轻捏了下季敬竹的小脸,故意逗他:“你要毛线做什么?”   季敬竹抿抿唇,非常不好意思,声音如蚊含糊道:“我想送沈枫哥哥一条围巾,他前几天说脖子冷。”   三个大人先愣了下,随后在某一时刻一同笑出声。   霍红闹他:“小竹,你怎么这样偏心,就给沈枫哥哥,不管你的陈樱姐和严潜哥了?”   季敬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着急地捯饬着小腿:“我…我没有!”   “那你亲阿姨一口,我就不告诉樱子他们。”霍红揉了揉他的头,“这是咱们四个人的小秘密。”   季敬竹立即笑起来,揽住霍红的脖颈亲了一口,又亲了李晴一下:“那阿姨们教我织围巾!”   “你还挺会讨价还价。”   霍红虽是这么说,却宠溺地拉过来袋子,让季敬竹挑选一个颜色。   季敬竹左挑挑右看看,最后选了浅灰色。他的沈枫哥哥在入秋后将脸捂白了,这个颜色正合适。   季敬竹还是太小,也没有季未生那种天赋,折腾了一个下午,才刚刚把针脚弄好。晚上回屋后,一头扎进书桌前,认真地打线。   季未生舍不得他太累,主动提议帮他打,却遭到小竹子的一口回绝。   季敬竹也明白,母亲会比他做得更快更好,可他就是不想要任何人的帮助。毛线钱是季未生出的,如果再让她帮忙,那这条围巾就不是他送给沈枫的礼物。   怀着这种心念,这份礼物一织就是半个多月,期间沈枫来找季敬竹玩,都被小竹子置之不理。   沈枫觉得他的小竹子不喜欢自己了,气得好几天都没吃下去饭。   1986年元旦,学校放了半天假。原本沈枫是想早早回家,带季敬竹出去玩,但想到两人这段时间的“冷战”,便赌气般地约上严潜和班里几个同学溜冰。   等到回来时,天色已经大暗。沈枫没在院门口看到小竹子,心中更加烦闷。   忽然,一个白色的“物体”越过沈枫,冲到严潜面前。   陈樱扎着两个麻花辫,一件精致的开衫白毛衣穿在身上,却被她圆滚滚的肚皮顶得系不上扣。   “严潜严潜!”陈樱嘚瑟地转圈,“你看我是不是冯程程!”   严潜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要是冯程程,那许文强会哭死。”   说罢还揽住沈枫的肩膀:“你快看樱桃,笑死我了。”   沈枫兴致缺缺地扫了眼陈樱,说:“我觉得挺像的。”   又把严潜的胳膊扯下来,垂头丧气地走进大院。   严潜呆呆地看着沈枫的背影,嘟囔:“他烧坏脑子了?”   他正准备和陈樱分析下沈枫反常的原因,却发现陈樱比沈枫还不在状态。小胖妞低着头,手指卷着毛衣的下摆,自言自语:“我也觉得很像……”   严潜:“……”   沈枫刚要推开家门,季敬竹的小脑袋从西侧的窗户里冒了出来:“沈枫哥,你在院里等我一下!”   不等沈枫回应,季敬竹又消失在窗边。   沈枫心里攒着一口气,根本不想等他,可又想到小竹子那个异常开心的语气,终是不忍心,走到季家房门前。   “哥!”季敬竹踮起脚,想把手里的长围巾套在沈枫脖子上,无奈两人身高实在差得有些多,他试了几次都没挂上,干脆把围巾塞到沈枫手里。   “送你的!”   沈枫的视线落在参差不齐的针脚上,再想到季敬竹最近反常的状态,灵光一显:“你织的?”   季敬竹点点头:“我弄了好久,你…你喜欢么?”   沈枫的目光移到季敬竹手上,发现他食指上黏着一个创口贴,想来是织围巾时弄伤的。   沈枫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小竹子这段时间一直为了这事忙活,他却还怪人不和自己一起玩……   突然很后悔今天没早点回家。   季敬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喜欢这份礼物,忙说:“今天我生日,你不能拒绝我送你的礼物。”   “你生日?”沈枫的视线终于落在季敬竹脸上,“怎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早说?”季敬竹有点纳闷。   “笨!”沈枫将围巾挂在脖子上,食指轻点了下对方的脑门,“你早说了我就能带你过生日了。”   季敬竹不太懂,他并不觉得生日这天和平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要吃面,今天他已经吃过了,那不就表示生日已经过完。   沈枫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没搞懂自己的意思,当即把书包塞进季敬竹怀里:“等着!”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竹叶的糖画。   沈枫粗喘着气,将糖画塞到季敬竹手里:“我…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他拍打着胸口,将气息倒匀:“今天太晚了,买不到其他东西。你就凑合一下——”   “我很喜欢!”季敬竹打断他。   沈枫愣住。小竹子的喜欢并不是托词,他的眸子里闪着光,目光一寸不移地黏在糖画上,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似的,只看不吃。   “你快吃啊。”沈枫催促,“一会儿该落灰了。”   季敬竹眨了眨眼:“我…我舍不得。”   沈枫:“……”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沈枫在心里记下——元旦是竹子的生日,他值得世上最好的礼物。   —   2006年,北京朝阳区某高档小区。   沈枫猛地惊醒,他粗喘两口气,身体疲惫地靠着床头。翻出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45分,却意外发现有一条来自李潮的短信。   [李潮]:沈哥,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和沈设计师真是亲兄弟?   沈枫揉了下眉心,飞速打下两个字:不是。   然而在发送的那一瞬间,他的余光扫到放在床头柜上的精致方盒。   沈枫怔了怔,修长的手指不受控的握住礼品盒,等到拉回思绪时,包装已经被他拆开。一枚高档的手表,暗蓝色的表盘上镶嵌着几颗星星。   沈枫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这款表,只因为表盘的样式令他不自觉想起小竹子的眼眸。   可是他不要,沈敬竹不要。   怎么可能要呢,他现在又不是“季敬竹”。   沈敬竹不会再接受沈枫的任何东西,包括那从未消减的一腔喜欢。   沈枫删掉刚刚准备回复的信息,沉默片刻——   [沈枫]:是。 第7章 兄弟[现在]   沈敬竹喝得太多了。   长时间未饮酒,再加上晚饭吃得少,让他的胃在半夜罢了工。一趟趟地跑向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困意、醉意和身体上的不适与疲惫感一起上涌,折腾了几回,沈敬竹干脆睡在了马桶旁边。再醒来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沈敬竹揉着发木的太阳穴,闭眼按下接听键。   “哪位?”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沙哑。   “敬竹哥,还没起吗?”李潮的声音传出来,“我定了个场子,一会去接您。”   沈敬竹无意识蹩眉,他一时都不知是该赞叹这位接待人的“执着”,还是要吐槽他对自己的称呼。   “不用了,南锣那边——”   “不去逛北京城了。”李潮说,“我找了个棋牌室,去玩会儿呗。”   沈敬竹握住手机的指尖一顿。   李潮真可谓是个人精,在早上看到沈枫回复的消息后,就知道自己搞出了一个大乌龙。硬拉着沈敬竹逛北京城这种傻逼事,他是再也做不出来,当即改变策略——投其所好。   他对沈敬竹不了解,但是早把沈枫的喜恶摸透。沈总经理虽然三十岁出头,不过为人相当老派,都2006年了,还不愿意去KTV唱歌,唯一感兴趣的娱乐项目就是下象棋和打扑克。   李潮想着他们是兄弟,从小生活在一个家里,八成喜恶都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李潮还真赌对了,虽然原因和他所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沈敬竹喜欢这些玩意,不过是年少的沈枫喜欢,他爱屋及乌。   沈敬竹和李潮定好了出门的时间,站起身洗漱,正叼着牙刷时,季未生的短信传了过来。   [季未生]:小竹,昨天听小枫说你回北京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沈敬竹盯着屏幕,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上好几遍,才缓缓打字回复。   [沈敬竹]:晚上我去看你和爸。   季未生立即回拨过来电话,沈敬竹想了下,按下挂断键,顺便回复——不方便。   略显冷漠的态度并未令季未生心生芥蒂,相反,她传过来好几条信息,说什么晚上一起吃饭,让你爸多做两个好菜……   沈敬竹看着“你爸”这两个字,忽然意味不明地低嗤一声,心想:也挺好的,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毫无关系。   李潮是下午来的,顺便给沈敬竹带了些特色小吃,然后领着人去了棋牌室。李潮做事确实面面俱到,不仅定了包房,还找好了几个牌友。   一开始,沈敬竹念着这些牌友都是李潮的朋友,不敢放开了手脚去玩。毕竟他们不是干玩,换了些筹码做彩头,虽然也不算太多,但和“钱”扯上了关系难免伤感情。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沈敬竹一反常态,身上的谦逊儒雅消散得一干二净,从“双升”换到“德州扑克”,赢了个盆满钵满。   李潮捂着钱包笑得勉强,心说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不就是多嘴了一句,曾经自己的表姐和沈枫相过亲么……   他原本想着套个近乎,看这情况,恐怕是把沈敬竹惹到了。   “真是没想到,敬竹哥牌打得这么好。”李潮违心恭维,“以后约上沈枫哥一起玩吧,他打得也好。”   说完这句话后,李潮便觉得有些多余,沈枫的牌技好不好,只怕沈敬竹比自己还清楚。   果不其然,沈敬竹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半真半假地说:“还是算了吧。我玩不过他,就不上赶着送钱。”   李潮尴尬地傻笑,不敢再接话。他总觉得一提到沈枫,沈敬竹身上的气场就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有时也特么能害死人。   牌局结束后,李潮实在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敬竹哥,沈哥说你们是亲兄弟,但我总觉得不是,你们长得也不像——”   沈敬竹淡漠地打断他:“他和你说的?”   “对啊,昨晚发短信告诉我的。”   “……”沈敬竹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低笑,“重组家庭,我妈和他爸结婚了。”   “哦,原来是这样。”李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独自想了片刻,又凑近沈敬竹耳边,“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以前起过冲突?”   沈敬竹想了想:“算是吧。”   大概是沈敬竹的有问必答给了李潮勇气,他一个头脑发懵,话语就秃噜了出来:“为啥啊。”   沈敬竹和他一起走到停车区域,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向李潮:“分手,他把我甩了。”   李潮:“???!!!”   只听沈敬竹又说:“沈枫是我前男友。”   李潮一句“我…操”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那表情比生吞了苍蝇还难受,倒不是他对同性恋有什么歧视,只是这事过于匪夷所思,再加上他这两天踩过的雷……   李潮盯着出租车排出的稀薄尾气,生平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   正巧,直属领导给他打来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小李啊,沈师心情怎么样,合作有戏么?”   李潮忍了又忍,破天荒地对着领导爆了粗口:“有个屁的戏!”   “这什么意思?”领导语气重了一些,“你没把人陪好?”   “我就是陪得再好也没用!”李潮大骂,“狗逼沈枫,赔我奖金和加班费!”   领导彻底懵了:“?”   —   沈敬竹先回了一趟酒店,拿上给季未生和沈海同准备的礼物后,才去了沈家。   进入千禧年后,政府改造老城区,金丝四合院也被国家征收,沈海同一家随之搬进楼房。不过季未生念旧,挑选的小区离什刹海胡同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沈敬竹特意让司机将车停在胡同口,他依靠着不甚清晰的回忆,找到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   这里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浓密的大柳树被移走,街道扩充,陈樱家的小卖店也只剩一片空地。   可有那么一个瞬间,沈敬竹恍惚听到了早餐摊的叫卖声,看到了翻着肚皮“碰瓷”的大黄。   沈敬竹站在岔路口,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走到金丝四合院门口。他蹲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上烟。   在这一刻,他和走丢的小竹子重合了,可已经快三十岁的沈敬竹却弄丢了小竹子的勇气——他再也不敢询问回家的路。   一根烟过后,沈敬竹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带丝毫的犹豫,转身离开。   到沈家时,沈海同和季未生正在看电视,短暂的寒暄过后,沈海同主动进了厨房,给他们母子留了个谈话的空间。   “哪天回来的?”季未生为他削苹果。   “半个月前。”沈敬竹说。   “怎么不和我们说。”季未生忍不住抱怨一句,“也不回来看我们……”   沈敬竹默然良久,在母亲面前坦然卸下伪装:“我怕见到他。”   季未生握着水果刀的手指顿了一下。   诡异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季未生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那你现在不怕了?”   “还是怕。”沈敬竹脸上没什么变化,“但谁让我倒霉,合作甲方是他们公司。”   大抵是这句并不好笑的玩笑话缓解了气氛,季未生悄悄松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最近工作累不累?”   “还好。”   “在北京待多长时间?”季未生又问。   “一年左右。”   季未生将苹果递给他:“要不是我知道你性格变了,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呢。小时候多可爱啊……”   沈敬竹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在吐槽自己态度冷淡。   “那——”沈敬竹眯起双眼,“谢谢妈妈,喜欢你!”   季未生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夸张地打了个颤:“算了,你还是好好说话吧。”   沈敬竹无声地笑了笑。   沈海同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得好,这一顿简单的家常饭愣是把沈敬竹吃撑了。他难得的开了句玩笑:“幸亏我去了杭州,不然这几年非让爸把我喂成大胖子。”   “胖什么胖。”沈海同偷偷打量他,“你太瘦了,多吃点。”   沈敬竹假装没看到他的视线,捏了捏肚子:“我肉挺多的。”   沈海同下意识又瞄了他一眼。   “你想看儿子就大大方方的看。”季未生笑他,“也不知道是谁,成天在我耳边念叨小竹,怎么人来了,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沈海同被噎了一下,欲盖弥彰地摸出烟:“我一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敬竹倾过身子,替他点上烟,嘱咐一句:“你少抽,我之前说一天三根的配额不要超了。”   沈海同手指一顿,心虚地说:“这是第三根。”   沈敬竹却从他的小动作里猜出事实,不近人情地将烟抽走:“没收了。”   “别啊,我都点了。”沈海同讨价还价,“就抽三口……两口——”   “一口都不行。”   沈海同:“……”   “也就小竹管得住你。”季未生说,“干脆你趁着小竹在北京这一年,把烟戒了吧。”   “这次能留这么久啊,真好。”沈海同忙看向沈敬竹,“多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沈敬竹笑说:“行,那我监管你戒烟。”   沈海同似乎都没犹豫,一拍大腿:“你多回家我就戒,明天就戒。”   几人聊得过于火热,电视声音又大,所以没听到敲门声。沈枫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后,边换鞋边喊:“爸,季姨,把电视调小点声音,在楼道就听到——”   话音戛然而止,视线和沈敬竹的在空中交汇。   沈枫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说了一大堆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后,憋出来一句:“敬竹回来了。”   沈敬竹神情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哥。”   随后摸出手机看了眼:“爸妈,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   他的动作太快,语气也没什么破绽,一屋子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敬竹已经下了楼。   “我——”沈枫蹬上鞋,“我去送。”   他跑得很快,生怕沈敬竹消失不见,可是沈敬竹并不着急,甚至看到沈枫的身影后都没太大反应:“不用送了,我认路。爸妈还等着你呢,上去吧。”   短短两句话,封堵住沈枫所有退路。   沈枫实在不想错失任何一次和沈敬竹相处的机会,他哽了下喉头,没话找话:“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回哪?”沈敬竹问,“北京还是回家?”   沈枫哑声说:“都算。”   沈敬竹的眉心飞快地皱了一下:“我应该向你汇报?你只是我哥,管不了这么多吧。”   “敬竹。”沈枫颇为无奈地叹口气,“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么,就算我们…但我也是你唯一的哥哥。”   沈敬竹短暂地安静几秒,忽然极具讽刺地嘶了一声:“提醒你一下,严潜也是我哥,陈樱是我姐,我们是叩天拜地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沈枫:“……”   “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情。”沈敬竹看着他,无情戳破沈枫心里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你在我这里,早就不是‘唯一’了。”   他说:“哥,当初是你一定要做我哥的。”   沈枫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动不动地僵站在原地。   沈敬竹没去管他的怪异行为,准备离开时,他补充道:“你告诉李潮,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红旗的合作我接了,你们准备拟合同吧。” 第8章 线[过去]   又是一年夏日,胡同里的生活似乎消磨得很快,那些平淡的日子在烟火气十足的家长里短中越跑越急。就好像只是多看了两部港台武侠剧,一年的节日便又开启新的轮回。   季敬竹穿着校服,心不在焉地拉扯书包带走进屋:“妈,我回来了。”   季未生正伏在桌子上写文章,头也没抬地和他打招呼:“你沈叔炖了鸡汤,就放在外面。”   季敬竹扫了眼饭桌上的白瓷砂锅,嗓音轻低:“看见了。”   “……”季未生笔尖一顿,侧仰身体探出头看了季敬竹一眼,这才发现他心情不怎么好。   季未生顿感新奇,自从他们住进四合院已经过去六年,季敬竹在沈枫的带领下俨然快成了“胡同二号小霸王”,怼天怼地啥都不怕。   原本季未生还担心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负,特意让他去了沈枫他们的学校,不成想反倒弄巧成拙,一个沈枫外加严潜和陈樱,将季敬竹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   谁要是敢说一句小竹子的不好,其他三个能扯着人出去“谈心”。   季未生自认为儿子在学校和胡同里受不了委屈,怎么今天反而成了霜打的茄子……   “怎么了?”季未生走出来,“谁欺负你了?”   “没。”季敬竹白净修长的手指垂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沈枫哥初中毕业了。”   季未生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嗯?”   她是真的没搞懂季敬竹的心理,总不能自家儿子希望沈枫留级?   只听季敬竹又说:“他和严潜哥要去念中专。”   “这不是挺好的吗。”季未生笑起来,“他俩成绩不错,能考上中专是好事。”   季敬竹非常不满地看向她,在季未生眼神转过来之前,又匆匆垂下眼,小声嘟囔:“那他们就不在我们学校念书了。”   季未生这才懂小竹子到底在纠结什么,他们的学校小初高都在一起,虽然季敬竹和大院里三个孩子不同级,但说到底一所学校就那么大,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妈。”季敬竹说,“我以后也想去念中专。”   季未生怔愣片刻,拿起碗给他盛鸡汤。   她其实能懂季敬竹的小心思,别说现在沈枫和严潜去念了中专,只怕几年后,陈樱也会去。   中专不同于九年义务教育,侧重专业性课程和实践操作,进去念几年学门手艺,毕业后还可以分配工作,比起上高中考大学的成本低。   对于他们这些条件不太好的家庭,算是个好出路。   再加上一起长大的朋友们都去了,季敬竹难免也有些跃跃欲试。可季未生并不想他这样选择,说起来也挺好笑,别看她年少时被人欺骗,但她曾经也是高知分子。   她念大学那年,正好是文革结束的第一年,全国只有一百来位大学生,季未生就是其中一员。   只可惜她的才华败给了自己幻想的“爱情”,学没上完,就跟着季敬竹的生父跑了。   这或多或少都成为了她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她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要求儿子去念大学,而是她亲身体会过高等校园的氛围,清晰地明白文化的重要性。   “小竹,我还是希望你能考大学。”季未生温声说。   “……上大学要花好多钱。”季敬竹的声音很轻。   “你是真的因为钱的问题不想去,还是有其他原因?”季未生将鸡汤推到他面前,“你以前不是总缠着我讲学校里的事情?大学里有你喜欢的图书馆、室内篮球场和电脑机房。”   季敬竹拨弄着瓷勺,没说话。   实话实说,他确实很想去上大学。或许是从小受了母亲的影响,又或者是象牙塔的学术氛围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总之,如果他和母亲从没来到四合院,如果他从不认识沈枫,他根本不会动摇。   他年纪尚轻,现在还不能理解“每个人未来道路都是不同”的观点。季敬竹只知道,从小到大他都追在沈枫屁股后面跑,沈枫就像是他生活里启明灯,光线落在哪儿,他理所应该跑向哪儿。   季敬竹隐隐意识到,自己对沈枫的依赖感太强了,沈枫的存在是不同于严潜和陈樱的,可到底是何种不同,季敬竹也说不清。   “如果小枫不去中专,你还想去么?”季未生突然问。   季敬竹思索片刻:“不会。”   他也懂这个回答和刚才“钱”的借口相互冲突,但或许这就是季敬竹和季未生的相处方式,他习惯在母亲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季未生笑了笑:“永远别让一个人影响你的决定。哪怕你和小枫将来走的路不同,你们依旧住在一个大院里,他依旧是你哥哥。”   季敬竹听得似懂非懂,目光落进汤碗里看了一会儿才说:“我要再想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沈枫的声音:“小竹子,来我家看电视!”   季敬竹眸子先是亮了一下,随后又觉得沈枫马上要去中专,他需要适应不和沈枫绑在一起的日子,便闷着声说:“不去,我家也买了电视机。”   “过来吧。”沈枫说,“我都把西瓜切好了。”   季敬竹抿着唇,反反复复地将汤勺拿起又放下,终是轻轻叹口气:“马上来。”   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刚刚季未生还教育到“别让一个人影响决定”,可转头沈枫短短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勾跑了。   出门时,他看到季未生略带戏谑的眼神,连忙说一句:“我想吃西瓜。”   说罢,迅速跑出屋。其实只有季敬竹自己知道,他出门的根本原因是——不想令沈枫失望。   —   沈枫将电风扇对准季敬竹,想了想又觉得直吹会把小竹子吹感冒,站起身不断摆弄电扇的位置。   “现在这个风力怎么样?”   季敬竹环抱双膝窝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武侠片,说:“正好。”   沈枫擦了把额上的汗,坐在他一侧:“吃西瓜。”   季敬竹轻睨了一眼桌上的切为两半的大西瓜,绵密的红瓤透着水汽:“一会儿吃。”   沈枫以为他舍不得错过电视画面,又懒得自己挖,干脆拿起勺子将中间的红芯挖出,送到他嘴边。   冰凉的触感从季敬竹唇上蔓延到心里,他轻眯着眼想了下,乖乖张嘴。   “小懒猪。”沈枫嘟囔一句,又把另一半最中间的红芯挖出来,送过去。   季敬竹迟疑片刻:“你也吃。”   “你先吃,我一会儿再说。”沈枫的声音里带着笑,好像比起吃西瓜这件事,投喂自己的小竹子更令他心情愉悦。   季敬竹不再多言,一口接一口地吞下递到眼前的西瓜。   沈枫喂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身边人情绪不对:“你怎么了?”   “……”季敬竹心里压着事,又怕说完会惹沈枫不高兴,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不想看这个电视剧。”   “你早说啊。”沈枫将遥控器一把塞到他手里,“换台。”   今天是星期二,除了少数几个电视台,大部分编制内的地方台都停播检修,无论如何换台,屏幕上都是花花绿绿的方格子。   季敬竹无端地愈发烦躁,他泄愤似的将遥控器丢在一旁:“不看了。”   沈枫真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好看的节目而生气,抬起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别气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胡同口下象棋,或许叫上潜子他们打扑克。”   季敬竹歪过头想说句“玩什么我都心烦”,却在看清沈枫动作的那瞬间,所有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   沈枫一侧的鬓角挂着汗,半弓起身子正在挖最外侧的瓜瓤。   他把最甜的部分都留给了季敬竹。   直白的偏爱和宠溺在最大程度上安抚了季敬竹的情绪,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他轻轻念了句:“沈枫哥。”   “在呢。”沈枫应声。   季敬竹晃了下他的手腕:“你能不能不要去念中专。”   “当然不行。”沈枫显然没理解他的意图,“学费都交了。”   季敬竹又不说话了。他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对于他而言,说出这种带有“要求”和“强迫”的言语,已经令他无地自从。   更难受的是,亲耳听到他早已知道的那个答案。   沈枫突然想到些什么,问:“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和你一个学校,不开心了?”   季敬竹:“……”   “没事。”沈枫说,“你初中也可以去中专念,他们现在有六年的课程。”   季敬竹的心情更加低落:“我要考大学。”   沈枫愣了下:“挺好的,以后咱们家就出了个大学生。”   大抵是沈枫的话没对“上大学”透露出任何抵触,所以令季敬竹心思又活泛起来,他不自觉说了一句:“你也可以考大学。”   却没想到,沈枫将勺子放在一侧,不说话了。   沉默在两人周围蔓延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枫率先说:“小竹子,别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就算咱们不在一个学校,我还可以去找你玩儿。”   他顿了下:“以后还和以前一样,我保证每天都接送你上下学。”   季敬竹的眸子闪了闪:“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枫伸出小拇指,“不信咱们就拉钩。”   季敬竹终于笑起来:“不用,我信。”   这并不是一个多宝贵的“约定”,却令年幼的季敬竹雀跃不已,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乎的不是和沈枫在不在一个学校念书,而是怕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后,渐行渐远。   多年以后沈敬竹再想起这件事,才彻底明白,他和沈枫的结局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沈枫可以对他很好,但他心里一直有一条基准线。   当这根线和小竹子产生冲突时,沈枫会变着花样“补偿”,却绝不会退让。   就像选择学校一样,季敬竹能为了沈枫动摇,可惜,沈枫已经在考虑分开后的折中方案。 第9章 补偿[过去]   孩童的脾气本就不过心,再加上每天发生的趣事那么多,季敬竹沉溺在“分别”里的心思很快就被带跑偏。   况且,沈枫确实没有食言,风雨如初接送小竹子上下学。   他们守着那个约定从夏走到了冬,转眼腊八将近,北方的夜晚来得越来越早。   沈枫围着季敬竹送给他的围巾,倚靠在校园大门口。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口里呼出的雾气柔和了他的眉眼,两种不同色彩的交织使得他透露出少年感的英气。   不时有路过的女学生侧目看他,随后压低声和同伴议论两句。   “沈枫。”陈樱和两个同班女生走过来,她张望一圈,问,“怎么今天就你自己,严潜呢?”   “约会去了。”沈枫说。   “约会?!”   “我们班有个女生约他看电影。”沈枫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可能是路灯太暗,沈枫总觉得陈樱的眼眸里带着慌乱和紧张。   陈樱没说话。她低着头扯了下棉衣里的白色开衫毛衣,小声嘀咕:“他才多大就约会,赶明儿我就告诉李晴姨。”   沈枫诧异:“他都十六了,我妈二十岁就生了我。”   陈樱咬了下唇又说:“他哪有看电影的钱,奢侈。”   “我班那个女生家里有人在电影院工作,统一发的票。”沈枫多看了她一会儿,“你不会是嫉妒他能看免费电影吧?”   陈樱:“……”   “行了,多大点事儿。”沈枫说,“等我实习了,也带你和小竹子去看——”   “你俩自己去吧!”陈樱没好气地回怼他,“我才不和你看。”   沈枫觉得自己可太冤枉了,他真心实意想请小胖妞看电影,结果还被嫌弃。想到这里,沈枫捏了下陈樱的脸:“哎,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   陈樱一把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烦死了!”说罢拉着两个女孩儿跑远。   季敬竹背着书包出来时,沈枫还满脸问号地僵站在原地。   “哥。”季敬竹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   沈枫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最近别理樱子。”   酥麻的气息弄得季敬竹耳廓发痒,他不自觉后仰:“为什么?”   沈枫的声音更加低了:“她来生理期了。晚上我还得告诉潜子一声,省得他踩雷。”   季敬竹脸上的表情缓缓顿住,好半晌才说:“……没这个必要。”   “嗯?”沈枫疑惑。   “我觉得…”季敬竹说得很慢,“你告诉严潜哥,她会不好意思的。”   “那不能,都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没这么多讲究。”沈枫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不说这些了,今晚带你去吃好的。”   季敬竹瞬间没心思再想陈樱的事情:“去哪吃?”   “东直门商场。”沈枫拉着他往公交站走,“那边新开了一家什么披砸店,带你尝鲜。”   两人下车时,天色已经大暗,不过沈枫还是先带着季敬竹进了商场。   “要买东西?”季敬竹问。   “嗯。”沈枫停在一商铺前,“挑个随身听。”   季敬竹没有多问,安静地跟在沈枫身后。他注意到商铺左侧摆着一排磁带,扭头看了眼正和老板砍价的沈枫,自顾自走过去。   季敬竹的指尖轻轻滑过磁带盒,最后停在了“80年代粤语金曲”那盘上。   “小竹子。”沈枫忽然叫了他一声,“过来。”   “怎么了?”   “这两款你喜欢哪一个?”沈枫手里拿着两个随身听,除了外观上有微弱的颜色差异,季敬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他随手点了下左边那款。   只听沈枫说:“那就要这个。”   季敬竹愣了下,不确定地发问:“给我的?”   “对啊。”沈枫笑说,“不然还能送给谁。”   季敬竹彻底懵了,他其实明白自己家条件并不好,四合院里其余三户对他们也总是能帮就帮。这些带着善意和同情的举动,并不会令季敬竹萌生出自卑的念头,相反,他可以坦然接受。   只因为季敬竹认为他们都是一家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无限透支沈枫的好感。   何况,随身听的价格并不便宜。除此以外,季敬竹心里还有一些莫名的失落感,沈枫送高额礼物的行为,让季敬竹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平等。   沈枫的这份付出,此时的季敬竹无法做出同等的回应。   季敬竹抿着唇,下垂的手指紧紧贴近裤缝线:“我不要。”   沈枫翘起的唇角僵住,不仅是因为小竹子的抗拒过于明显,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拒绝自己。   “不喜欢?”   季敬竹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最喜欢听歌了么。”沈枫说,“随身听不比你的那个录音机强,还能带去学校。”   季敬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沈枫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哥,你是不是把我当孩子养?”   “不然呢。”沈枫笑了声,“你可不就是小孩儿。”   “……”季敬竹心说你也不大。他不喜欢“养孩子”这个说法,不过和沈枫“差了辈分”后,他反倒能理解沈枫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无条件偏爱。   长辈给晚辈送份高额的礼物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季敬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该再矫情,现在需要欣喜地和沈枫道谢,可他就是觉得不那么对味儿,还没琢磨出来一个所以然,只听沈枫又说:“长兄为父。”   季敬竹努力压制的小脾气就因为这四个字彻底爆发,他面无表情:“我不想做你儿子。”   “也没让你叫我爸爸啊。”沈枫被他弄得想笑,伸手揉了下他的头,“闹什么。”   季敬竹打掉他的手:“我也不想做你弟弟。”   沈枫有点慌,不太懂怎么小竹子就气成了这样,连哥都不认了,这不就是要断绝关系吗?   “那你想做我什么人?”沈枫连忙哄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季敬竹怔住,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迷茫和困惑。   是啊,不做沈枫的弟弟,又要做他什么人。   他现在根本不懂喜欢和爱欲是什么,可他还是不想让沈枫认为自己是和陈樱、严潜一样的存在。   他想在沈枫心里扮演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季敬竹想不通这点,自己生闷气,拽住书包带扭头就走:“反正我不要随身听。”   沈枫给老板道了个歉,大步去追,心想小竹子脾气见长啊……   “行行行,不要就算了。”沈枫揽住季敬竹的肩膀,“吃饭去。”   季敬竹双手酷酷的插在裤兜里,不发一言。   等到走进披萨店,季敬竹便有些后悔,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无理取闹。他垂着眸,轻声说:“哥,对不起。”   “没事。”沈枫将菜单推给他,“你这是正常生理反应。”   季敬竹愣了愣:“什么?”   “你不是进入青春期了么。”沈枫一本正经,“叛逆。”   “……”   季敬竹有点无语,又想到陈樱那个所谓的“生理期”,刚压下去的火气隐有再次冒头的迹象,一顿快餐也吃得索然无味,倒是喝了不少免费的柠檬水清火。   沈枫还以为他在故意给自己省钱呢,不由在心里感叹:自己的小竹子可真贴心。   “哥有个事想和你商量。”沈枫说。   季敬竹抬眸看向他。   “学校下个月要开实践课了,需要去车间。”沈枫的话语透露出一丝小心翼翼,“一周里有两天没法接你放学。”   “嗯。”季敬竹说,“我自己回家就行。”   沈枫见他神色自然,沉沉舒了口气:“就知道你乖。”   他顿了下:“再给你点个甜品吧,当成补偿。”   季敬竹放在桌上的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你带我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补偿我?”   “对啊。”沈枫说,“毕竟我失约了。”   季敬竹一瞬间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了。   他自认为自己比较懂事。哪怕沈枫是因为和同学出去玩,失约不来接他,季敬竹都不会生气,更何况沈枫有正事。   季敬竹不懂,自己在沈枫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更令他不爽的是,为什么沈枫总要用“补偿”来弥补一些事情,明明两人沟通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   这到底是对季敬竹的补偿,还是沈枫给自己找的心理安慰?   带有“目的性”的饭局非常伤感情。   —   两人回到什刹海胡同时已经过了九点,季敬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沈枫以为他累了,拉着他的手腕慢慢往回走。   街边的路灯稀稀落落亮着,将他们的影子投到水泥地上,一高一矮贴得很近,有种说不清的和谐。   在路过巷口时,季敬竹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一旁的汽车上。   沈枫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这谁的车停这儿了,也不怕划蹭…小竹子我和你说,这个品牌的车特贵——”   他没有说完,因为季敬竹已经走到车子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查看车牌。   “怎么?”沈枫问。   季敬竹摇摇头:“没事,回家吧。”   沈枫还有些将信将疑:“真没事?”   “我刚刚还以为这辆车是以前——”   话音戛然而止,季敬竹看到陈樱家小卖店前站着一位抽烟的男人,正是他和母亲住在楼房时,见过的那位司机叔叔。   季敬竹忽然疯了一般往大院跑。   他已经懂了,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被雷劈死,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金丝笼”家也不正常。   那段衣食无忧的过去是季未生难以启齿的噩梦……   “妈——”季敬竹一把推开家门,半弯着腰大口喘气,“你…你——”   季未生怔愣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季敬竹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怎么跑得这么急?”   季敬竹在见到她安然无恙后,悬着的心脏霎时归了位。   “我刚在外面看到司机叔叔了,他为什么会来?没有为难你吧?是不是那个人——”   “小竹。”季未生温柔地打断他,声音里透出浓重的恳求,“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问,就让那些荒诞的事情都留在曾经吧。”   季敬竹:“……” 第10章 克制[过去]   关于“过去”、“曾经”这类名词的修饰句有很多,什么“欢畅流年”、“难以忘怀的岁月”等等,但对于季未生来说,只有一句意味不明的“不想提”。   甚至不能对季敬竹提及。   倒也不是她觉得太荒诞了,而是害怕。   季未生年轻时漂亮温润,还有一手写得颇为完美的好字,刚入大学就被选为宣传板报的负责人。   在那个重视“学生职位”的年代,这项任命也算是个令人羡叹的荣誉。可季未生骨子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与骄傲,并不觉得在校门口大黑板处涂涂画画有多值得开心,她会去,不过是因为可以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喜欢的散文诗。   她那会儿根本没想到,这个微小的决定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某一个明媚春日的午后,女生身穿浅蓝色的百褶裙,蹬在矮凳上,手里的粉笔与黑板一寸寸贴合,碾磨出的彩色粉末落在她散开的发尾上。   季未生垂着眸,一笔一划写下——凡是时间从你所夺去的……   最后一字刚落,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另一个春天全都要为你召回。”   季未生倏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穿西装,面容英俊儒雅的男人。   “陈敬蓉的《致白丁香》。”男人笑起来,“我很喜欢这首诗,也很喜欢你的字。”   他顿了顿,目光落进季未生清澈的眼眸里:“白丁香,我独爱你明净的莹白,有如闪光的思维。”   季未生仿佛觉得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午后温和的阳光点亮了男人眉宇间的笑意和洒脱,如果非要形容她此时的心情,那就只剩下一个非常美好的词汇——怦然心动。   她和季敬竹的生父唐恺有一个偶像剧般的梦幻初遇,所以之后的两厢情悦、私定终身都显得自然而然。   像唐恺这种温文有礼、赋有书香气息的男人,对于季未生来说是无法割舍的“毒药”。   不过很可惜,季未生的恋情很快就遭到了家里的反对,且不说唐恺比她大了小二十岁,就单论唐恺还有一位未婚妻,季未生的父母都不可能同意。   初期季未生也因为唐恺未婚妻的事情颇有顾虑,思虑再三下说出了“分手”。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在夏末的雨夜,唐恺会找到她的家。   冰冷的雨点打湿了男人的发梢,他拉着季未生的手说:“小生,我和未婚妻解除婚约了,你和我走吧。”   爱情的糖衣炮弹模糊了道德底线,一位毫无感情且已经分开的未婚妻,无法阻止季未生追寻自己自由的感情。   当天晚上,季未生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彻底脱离那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古板”的原生家庭。   随之两人感情的升温,学校领导也多次找季未生谈话,言辞之间无外乎是告诉她,唐恺大你20岁,你们不合适,尤其是他为你抛弃未婚妻,影响不好……   彼时的季未生在心里笑校领导的“愚蠢”,她甚至觉得两人之间的年龄差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数,不然她的名字怎么可能是“未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唐恺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又一次和领导谈话后,季未生神色冷淡地说:“如果给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那么我退学吧。”   校领导愣住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季未生为了唐恺放弃了学业、抛弃了家人,可唐恺只是假模假样地掉了两滴眼泪,就把她接进了自己的公寓。   情动之时,唐恺温柔地亲吻她的眉眼:“小生,我这辈子只爱你,但我们结婚的事情要等等,我父母还不能接受你。”   季未生想没关系的,我愿意等。然而她等来了保姆和司机,等来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等来了季敬竹,却永远等不到唐恺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大概是在漫长的等待时光里,消磨掉了季未生的爱意,所以当唐恺原配找上门来时,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伤心,反倒有一种终于要结束了的解脱快感。   也是在那一天,季未生看着季敬竹白净的小脸,决定舍弃这段荒唐的爱情。她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定好了四合院的房间,然后特意支开保姆和司机,带着季敬竹“逃了”。   她不在乎唐恺知道她不见了的反应,更不在乎唐恺会不会发怒。季未生有时也在想,或许唐恺也不在乎她去哪儿了。   所以当她看见司机的第一反应是惊诧,可惊讶过后就再无其他了,还为司机沏了茶,让他坐下聊。   当司机说出“唐先生找了你们好久”后,她略带嘲讽地弯了下唇角,坦然回复:“我和他没关系了。”   司机默了片刻,毫无感情地转述唐恺的话:“唐先生说,如果你愿意回去,他可以继续养着你,如果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季未生没等他说完。   “好,我会转述给唐先生。”司机顿了下,话音一转,“但我要把小少爷带走。”   季未生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少爷”是在说季敬竹。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小竹是我的儿子,你们凭什么——”   “也是唐先生的儿子。”司机说,“他是你和唐先生无法切断的纽带,而且先生也不认为你会教好小少爷。”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指责母亲教育不好孩子,所以司机的言外之意季未生也听懂了——唐先生不认为一位插足别人家庭、未婚先孕的母亲会教好孩子。   季未生觉得太荒唐了,她可以接受他人对自己的歧视与偏见。因为不管她有没有受骗,她插足婚姻是事实,但她无法接受唐恺冠冕堂皇的讲这些大道理。   唐恺这种背叛婚姻、不忠于爱情,甚至包养多名情人的人渣,居然反过来指责季未生的过失。   季未生的涵养、理智和好脾气在这一刻倾数崩塌,她怒不可遏地将司机赶出家门,连带着将他拿来的那些高档礼品一起抛出,最后透过司机的脸附赠给唐恺一个“滚”字。   发泄过后,季未生逐渐冷静下来,另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缓缓从心底攀升,激得她骨子里透出冷气。   如坠冰窖。   她虽然不曾询问过唐恺的工作,但也知道他开了一家公司,人脉也广,相反,她只是一个为报社打零工的自由职业者。   如果唐恺真的和她争抢小竹子,她又有多少胜算……   季未生慌了,当人被巨大恐慌包裹住时,下意识总会选择逃避。所以她不想把这件事情说给季敬竹听,不能说给任何人。   就好像只要她不说,她的噩梦就永远不会到来。   可她却忘了,一件事情的发展走向,并不能只由一个人的意愿决定。司机开始频繁地出入金丝四合院,有时是他自己来,有时还带着律师团队。   他们一遍遍地说出唐恺的诉求——只要季未生能放弃小竹子的抚养权,他补偿多少钱都可以。   季未生被这群人折腾得身心俱疲,还要瞒着敏锐聪明的季敬竹,谎话借口说了一箩筐。她全部的心思都拿来应对唐恺,根本没注意到胡同里的流言蜚语——   一个长相姣好的单身母亲,加上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和西装革履的男人。   就这种人物设定,能编出来的污秽剧本不尽其数,一时间季未生身上被打上了无数标签。   不知检点、小三儿、用身体换钱等等。   李晴多次义正言辞地制止过,霍红甚至破口大骂,把小卖店瞎说的顾客赶出门,可谣言就像是咳嗽一样,怎么遮都遮不住。你永远不知道,表面风平浪静的“和睦”邻里生活下,暗涌着哪些不真切的剧本。   无可避免的,四合院里的几个孩子也听到一些不好言论。季敬竹想保护母亲,可他根本不知道找谁算账。   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嚼舌根,他更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先传出来的。他此时就像是一个蓄满力的拳头,但对面是一只软绵绵的海绵。   可哪怕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也无法去痛痛快快打一架。因为他懂,他的冲动、不理智会对季未生今后造成加倍的伤害。   在季敬竹无忧无虑的成长过程下,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他学会的第一个道理是——克制。   这是他为了保护所爱之人的不得不为。   但他再怎么忍耐,眼眸里的情绪也会出卖他的真实内心,沈枫他们都发现,小竹子越来越不爱笑了。   元旦将至,沈枫和严潜、陈樱商量了下,决定把原本在大院里的吃火锅庆生活动,改为去商场庆祝。   沈枫也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小竹子,只能带他换个环境,至少在他生日这天,远离充满谣言之地。   季敬竹对此也没有异议,乖乖跟在他们身后去了披萨店,几人却没想到,新开的快餐店在节假日里人满为患。   严潜压低声,附在沈枫耳边:“要不换一家?”   “竹子喜欢这家的柠檬水。”沈枫同样小声说,“你去排个号,我去取蛋糕。”   严潜一瞬间就想说柠檬水哪家店没有啊,但又想到今天是特意让季敬竹开心的,既然他喜欢,那怎么也要吃了这顿饭。   严潜笑容满面地走到服务生小妹面前,本想用自己的颜值加个塞,谁成想服务生连看都没看他,不耐烦地递给他排号单:“您别在这儿堵着,耽误我们做生意。”   严潜:“……”   他看了眼纸张上的“47”,慢吞吞地走回去。   “要排多久?”陈樱问。   “不知道。”严潜耸耸肩,“不过估计至少一个小时往上了。”   “那换一家吧。”季敬竹无所谓地说道。   “别啊。”严潜以为他在照顾大家的情绪,连忙说,“反正也没事,多等会儿呗。”   沈枫也说:“正好我要去拿蛋糕,回不来太早。”   季敬竹想了下:“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沈枫揉揉他的头,“外面冷,别跟着我来回跑。”   季敬竹不自觉撇了下嘴,他想说“我想跟着你”,可话还没出口,沈枫就冲陈樱打了个眼色。   陈樱福至心灵:“竹子,你和我去商场里买点东西吧,让严潜一个人在这儿等。”   季敬竹下意识看向沈枫。   沈枫挑了下眉:“干嘛,你还怕樱子把你卖了?”   “……”季敬竹无语地攥住袖口,跟陈樱一起进了商场。   待两人走远,严潜问了句:“我怎么感觉小竹子生气了,为啥啊?”   沈枫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又把季敬竹的反常归结为“青春期综合征”。   —   陈樱根本没什么想买的东西,逛街也不过是想让季敬竹开心些的小心思,可要是真的什么都不买又怕季敬竹起疑。   她拉着季敬竹兜转了好久,停在一家贴画铺子前。   “老板。”陈樱说,“有赵雅芝的最新贴画么。”   “昨天刚到的,”老板拿出一沓贴纸,“《戏说乾隆》的新剧照。”   季敬竹跃过陈樱的肩头扫了一眼,这些贴纸比较类似海报,却没有海报好保存,黏合的时间久了,边角处总会泛起毛边儿。   可陈樱却对这类小玩意情有独钟,还专门做了一个集贴画的册子。她喜欢用宽透明胶带附在贴纸上,形成一个保护膜,然后再按照贴画的大小,仔仔细细黏在册子里。   季敬竹不太懂这项浪费时间的活动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总归是陈樱的爱好,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赵雅芝。”季敬竹说。   “我女神。”陈樱拿起贴画在季敬竹眼前晃了下,“看看这扮相,多好看。”   季敬竹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我觉得还好,不过严潜哥也很喜欢她。”   陈樱忽然抬起头和季敬竹对视一下,随后又匆匆垂下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可能我俩眼光比较相近吧。”   季敬竹盯着陈樱摆弄贴纸的指尖多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这一刻他察觉到一丝奇怪的异样,他迟疑地说:“姐,我总觉得你对待严潜哥的态度有些怪。”   陈樱瞬间涨红了脸,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不轻不重拍了季敬竹肩一下:“怪什么怪?!我就是觉得他烦人,不想搭理他!”   季敬竹愣了愣,不知怎么的,陈樱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电视剧里害羞的女主角。   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第一次直观地浮现在他脑中——喜欢。   “走啦。”陈樱付了贴画钱,拉着季敬竹往外走。   季敬竹盯着她的侧脸,胡乱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有些慌,毕竟是在不经意间窥探到了一起长大玩伴儿的小秘密,他不太会处理这些事情,更不希望自己的无心询问令陈樱感到尴尬。   这导致他生日宴吃的心不在焉,目光还一直往陈樱和严潜身上瞟。好在大家以为他因为季未生的事情烦心,饭局也草草结束。   四人回了胡同,一起慢悠悠地往四合院走。季敬竹刻意拉着沈枫走在后面,垂头踢踏着小石子。   天色微黯,晦暗不明的光线使得季敬竹感觉到他和前面两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它无关谁喜欢谁,而是年龄。   他和沈枫三人的年龄层面在这时被放大了,沈枫他们都已经懂得了“感情”,站在了人生的下一个起跑线上。   这是季敬竹头一次迫切产生“快点长大”的念头。   沈枫揽着他的肩,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什么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语气中的情真意切端得像是电台的知心大哥哥。   季敬竹估摸着就他哥这种榆木脑袋,再修炼五百年的时间,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干脆主动掀开了心里的一角。   他沉着声,像是不经意间的一问:“哥,你有喜欢的人么?”   “嗯?”沈枫没反应过来。   “就是……”季敬竹的手指蜷缩成一团,“想结婚的女生。”   沈枫怔愣一秒,如实回答:“没有,我们班的女生我都看不上——”   他话没说完,心中警铃大响。小竹子这段时间的反常,怕不是因为喜欢上谁了吧……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季敬竹垂着眼:“随便问问。”   这种欲盖弥彰的解释令沈枫更加确定心中猜测。   沈枫板起脸:“你才多大啊,刚过13岁生日,就想这些问题。不管你喜欢上谁了,我都不许你现在谈恋爱。”   季敬竹听了一会儿就知道沈枫想错了,但沈枫的“不许”反倒令他生出一个可笑的“要挟”念头。   他看向沈枫:“我不谈恋爱,那你也别谈!”   他的保证出口的太快又太自然,反倒让两人都愣住。沈枫不爽的是,小竹子居然现在还学会威胁这一套了?   而季敬竹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回应,沈枫马上十七岁,谈个校园恋爱也无可厚非,可他就是不想沈枫和别人约会。   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潜意识里,他希望沈枫能等等自己。   “哟,沈霸王家的小竹子回来了。”   “你那个豪车老爸今天没来找你妈么?”   几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是胡同里早已不上学的几个小青年。这几人小时候打不过沈枫,从幼年起就和他结了梁子。   但架不住整条街的大人都向着沈枫,还被教育过别总去招惹沈枫,他母亲过世早,要多帮助小伙伴。   说起来这几人也挺惨,打也打不过沈枫,讨欢心也讨不过沈枫,一口怨气硬着憋了好几年,大抵是最近季未生的谣言肆起,令这口气再次冒了头。   眼看季敬竹要炸,沈枫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颈,揽着人往前走,在经过小青年身边时,冷漠的目光直直落在几人脸上。   警告意味很强。   “干什么?”其中一人仗着今天他们人多,毫不避讳地挑衅,“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不过你俩也真是绝配,一个死了妈,一个有便宜爹,怪不得成天黏在一起。”   沈枫倏地定住脚步,一把扯下围巾扔进季敬竹怀里,嘴角泛起一丝极度鄙视的笑容。   远处的陈樱和严潜对视一眼,拔腿往回跑。   此时两人心中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几个小青年要完。 第11章 打架[过去]   季未生写完投给报社的文章后,揉了揉酸疼的肩颈,披上外衣走到院子里。   她站在灶台前煮了一包方便面,说起来她和季敬竹搬来四合院这么多年,可是厨艺还是没什么长进。要不是有沈海同他们帮衬着,只怕季敬竹的伙食只能剩下白水煮菜。   她拿起筷子拨弄散面饼,不由觉得以后真该多向沈海同请教厨艺。   正想着,院子的大铁门突然被人推开,季未生余光注意到是沈海同回来了,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早——”   话音戛然而止。   沈海同身上的大衣沾满了灰,嘴角破了一大块儿,微微颤抖的右手指骨上也全是血迹。   “这是怎么了?”季未生连忙关了火,走上前,“你…你打架了?”   沈海同绷着脸,口中溢出一个含糊的“嗯”。   “为什么?”季未生诧异不已,她看了下沈海同的嘴角,“算了,你先去我屋里,处理下伤口吧。”   沈海同想说“不用”,又架不住季未生一个劲儿地催促,只得慢吞吞地走进屋里。   他觉得今天可太倒霉了,先是在新的一年里,接到了厂子的无情通知,紧接着回了家又在巷口和人起冲突,最后是他的丑态还被最不想告知的人看见。   季未生弄了个冰块儿袋,覆在沈海同嘴角,又把他的右手拿起,用酒精棉球轻轻擦拭。   沈海同盯着她白皙的指尖看了片刻,忽然轻嘶一声。   “抱歉。”季未生抬眼看向他,“我没怎么做过这些。”   “没、没事。”沈海同莫名有些紧张,“我一大老爷们儿又不怕疼。”   季未生却弯起了唇角。   沈海同以为她不信,连忙说:“真不怕疼,儿子都那么大了,哪儿还能这么矫情。”   “你也知道儿子大了啊。”季未生说,“那还去打架?”   沈海同的身体瞬间僵住。   只听季未生又问:“到底为什么打架。”   “……”沈海同说,“厂子今天裁员,我下岗了,气不过和领导干了一架。”   他原本以为自己说完以后,季未生会询问下岗的事情,毕竟按照常理来讲,下岗这件事比打架要重要的多。   可是季未生没有,她也不信沈海同会因为工作的事情和人发火,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几秒,沈海同率先顶不住她质疑的目光,偏开头用气音快速说:“在巷口碰见几个傻…”   他原本想说“傻逼”,但又想到和自己交谈的人是季未生,生生改了口:“傻子,起了冲突。”   季未生一愣,将散开的长发缓缓挽到耳后:“因为我?”   “不是不是,其他的——”   季未生淡淡打断他:“这胡同里发生的任何事都藏不住。”   沈海同彻底泄了气:“他们胡说八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是呼之欲出。八成是沈海同下岗本就心中烦闷,又碰上几个乱嚼舌根的人,这才压不住火气动了手。   季未生:“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你又何必——”   “他们说得太难听了。”   “那你也不能一时冲动就动手——”   “不是一时冲动。”沈海同脱口而出,“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说你。”   季未生嘴唇动了一下,带着诧异的目光移到沈海同脸上,而沈海同颇为懊悔自己嘴快,一手捂着后颈,扭脸看向大院。   冬季干燥的穿堂风打在两人身上,冰冷的寒气可以吹醒发木的神经,却吹不散他们乱成一团麻的心绪。   —   沈枫一脚踹在小青年的胸窝上,散漫地甩了甩酸疼的手腕:“说‘对不起’。”   小青年脸上浮现着明显的不服,可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哪儿他妈有沈枫这样不要命的打架方式?!本来想占着人多讨个便宜,可怎么也没想到沈枫打架这么狠。   后背挨了一下连个眉头都没皱,再加上严潜和陈樱,一个虽然毫无章法,但拳拳都往人最脆弱的地方砸;而另一个,完全就是疯婆子。   更让他不能相信的是,沈枫对付这么多人,还有心思护着季敬竹,愣是没让人碰到他一根头发丝。   相反他们这群身上挂彩的人,季敬竹此时就像是一个乖巧的贵公子,抱着沈枫的大衣和围巾平静地站在一侧。   可眸子里的厌恶和冷漠,就像是尖刀一般刺进小青年的心口。   小青年蓦地收回目光,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沈枫,我道歉,对不起——”   沈枫拽着他的头发把人拉到季敬竹面前:“让你给我道歉了么。”   小青年被扯得头皮发麻,滋了哇啦乱叫:“季敬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嘴贱!”   季敬竹面无表情的斜睨他一眼,转过头看向沈枫:“哥,够了。”   话音刚落,沈枫就像扔垃圾一般将小青年甩出去,小青年连忙爬起身,踉跄两步招呼兄弟们跑远。   人群一散,季敬竹的脸色便缓和下来,他踮起脚尖把大衣披在沈枫肩上,又把围巾严严实实裹在他脖子上:“你脸上的伤疼么。”   沈枫舔着后槽牙揉了下脸颊:“疼。”   “那要不要去医院?”季敬竹连忙问。   “不用。”沈枫手指点了下伤口,笑说,“你给我吹吹就好。”   季敬竹迟疑了一秒,拉住沈枫的围巾让人弯下腰,随后上前一步,带着暖意和小竹子独特气息的白雾擦着沈枫脸颊悄然而过。   沈枫低垂着眼刚想说声“乖”,目光猛然注意到季敬竹伸长的白皙脖颈,在寒冷的冬日里仿佛泛着一层有温度的热气,还不明显的喉结随着呼出的气体上下颤动。   沈枫觉得唇齿间升出一股痒意,很想咬一口,让小竹子的皮肤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   意识到在想什么后,沈枫快速移开目光,在心里暗骂自己畜生,这他妈是什么垃圾念头?   他不敢再看小竹子,眼神错乱地来回扫动,可是余光总是无意识地捕捉季敬竹的表情,轻颤的睫毛、微微皱起的眉眼,还有…颜色浅淡的、一张一合的薄唇。   操!   沈枫觉得自己疯了,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下。他以前就知道季敬竹长得很好看,但那是孩童的可爱感,随之年岁的增长,那份稚嫩早已从季敬竹身上褪去,留下几分属于少年的俊朗。   “你们干嘛呢?”   严潜的声音打断沈枫混乱的思绪:“竹子你也太偏心了,也给我吹吹啊。”   季敬竹松开沈枫,向着严潜走了两步:“好,哥你哪里疼?”   “好什么好。”沈枫一把拽住季敬竹的后衣领,“收拾一下回家了。”   陈樱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将乱七八槽的头发重新绑好:“回家怎么说?要是就我们三个打架了,我妈还能放过我,但是带着竹子,我估计咱仨也差不多到头了。”   沈枫:“……”   严潜:“……”   “要不先去我家吧。”季敬竹说,“本身你们就是为了我才打架的,我和阿姨们说。”   “不怪你。”沈枫伸出手想触碰季敬竹,但指尖刚往前动了一寸,又被他紧紧攥住,“我早看那几个人不顺眼了,打架是我一手挑起来的,和你、和季姨都没关系。”   季敬竹的唇抿成一条线,他垂下目光,说:“不行。你们又不让我动手,又要替我挨批,哪有这样的事儿。”   “听话。”沈枫说,“你和季姨说了,她又要心烦。”   季敬竹想要再说什么,就被严潜抢了先:“行了,先去竹子家处理下伤口吧,我他妈肩快疼死了。”   “你受伤啦?”陈樱立即走过去,碰了下他的肩膀,“不会打架就一边猫着去,我和沈枫收拾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疼疼疼!”严潜后撤两步,随口抱怨,“你还挺骄傲的?一个女生天天要打要杀的,跟疯子似的。”   陈樱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咬着唇快步跑远。   “这又是怎么了?”   严潜连忙去追,边跑边喊:“你是不是真来生理期了?”   “你有病吧!”陈樱瞬间止住步子,当即倒戈冲着严潜踹了几脚。   季敬竹难以言说地看着他俩闹了一会儿,一回头才发现沈枫没有跟上来:“哥?”   “来了。”沈枫回过神,跟了上去。   他走到季敬竹身边,不动声色偷偷打量对方的侧脸,发现刚刚那阵莫名其妙的悸动感消减不少。   沈枫不由松了口气。   除此以外,他还觉得自己挺搞笑的。刚打完架难免血液沸腾,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情绪也正常,别说刚才是小竹子站在他面前,估计就是严潜这个逼在眼前晃,可能都有点控制不住。   沈枫自嘲似的无声笑了笑,小竹子是弟弟,又能有什么意外?   此时沈枫还未意识到,自己认为严潜比季敬竹更“安全”,就已经是一个不该有的意外了。   几人各怀心事来到季家门前,互相推搡了一番,季敬竹拉开房门。   “妈,我回来了。”他低着头,略带心虚地说,“沈枫哥他们受了点伤——”   他抬起头看了眼,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嗓子里。   “卧槽。”严潜附在沈枫耳边,“沈叔也在,这也太倒霉了吧……”   沈枫心说我又不瞎,早看见了。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大家本想上小竹子家里躲躲,结果被抓个正着。   沈?脸颊肿了?枫:“……”   沈?嘴角挂伤?海同:“……”   父子俩无声对视一眼,沈枫率先回神,扭头就跑。   “给我站住!”沈海同站起身,“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又去打架了?!”   “我没……”沈枫条件反射般解释,结果猛然意识到他爹这模样八成也是打架了,那今天还怕个屁啊!   想通了这一点,沈枫的腰板立即挺直了,他背过手,学着以往沈海同的模样:“老沈啊,你怎么回事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为什么要去打架?!”   沈海同被狠狠噎了下,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谁和你说我去打架了,我这是摔了一跤。”   “哦——”沈枫拖着声音,“那我也是摔的。”   “你们三个一起摔的么?”沈海同指着严潜和陈樱,“这路上是得有个多大的坑,你们才能同时看不见?”   沈枫不慌不忙,淡定吐出几个字:“我们仨眼瞎。”   沈海同:“……”   莫名瞎了眼的陈樱和严潜:“……?” 第12章 结拜[过去]   有关打架“秋后算账”的闹剧,最后结束在季未生温声安慰的话语中,她替每个孩子处理完伤口,又去了严家和陈家道歉解释,这充满火气的元旦假期终于落下帷幕。   季敬竹原本还因为沈枫他们逃过一劫而欣喜,但看到季未生的脸色后,心中涨满的情绪一点点泄了气。   “妈。”他问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生气了?”   季未生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沈海同以及孩子们为了自己出头打架,远谈不上多生气,可她心里依旧横了根刺。   她不在乎街坊邻里的瞎编排,也不看中唐恺一厢情愿的“请求”,不过她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陈年旧事,把无关的人拉入纷争。   或许真如司机所说,只要有季敬竹,她和唐恺之间的那条纽带就不可能断干净。也许到了要和季敬竹好好谈谈的地步了。   “小竹,你爸爸想接你回去生活。”季未生说。   季敬竹一愣,这是多年间母亲第一次点明唐恺还活着的事情。他不确定地重复问:“接我回去?”   季未生点点头。   “那——你呢?”   季未生笑了一下:“我不会回去。”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不自然,仿佛那段包含着不谙世事的幼稚感情已经从她身上消散。她用的词汇不是什么“不想”、“不情愿”,而是带有强烈决绝意味的“不会”。   所以季敬竹一瞬间就懂了,这是季未生强势又果断的“划清界限”。不过他又有些慌乱,因为季未生的这条界限里,好像没有包含自己。   果不其然,季未生的下句话就是:“这是我的决定,如果你想回去——”   “我不想。”季敬竹立即打断她。   季未生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其实你还没有成年,抚养权的归属也不应该是你所考虑的事情,但我想听你的真实意愿。”   “你和他确实没什么感情,但不可否认,他能给你的物质生活比我好太多。”说到这里,季未生的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透露出她内心的慌乱,可是只有一瞬,她又强迫自己从容地说下去:“你喜欢音乐,又喜欢画画,也许将来能考个艺术类的大学。可是艺术说得再高尚,也是和钱息息相关的,至少现在的我无法满足你的‘喜欢’。”   季敬竹错开眼,目光落在窗户上,他和母亲的倒影映在一片朦胧的暗色中。其实他们母子很像,下颌线的弧度似乎都是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不过季敬竹眼睛的颜色却比季未生深好多,这大概是唐恺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同,令季敬竹认识到,季未生给他的选择是认真的。在他抉择的天平两端,不是什么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正是如此,季未生哪怕多舍不得,也可以尊重季敬竹的决定,将他交给唐恺。唐恺或许不会对小竹子多么上心,但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钱真是种神奇的东西,拥有得越多,越觉得它一文不值;但从未拥有过的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奋斗,甚至它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季未生母子为了它窘迫发愁过,所以更能懂钱的重要性。可它再重要,也永远不能和“感情”划上等号。   季敬竹垂下眸,指尖婆娑着老旧餐桌打了个转儿,忽然问:“妈,你觉得我是累赘么。”   季未生盯着他,温柔道:“不是。”   她像是对季敬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怀着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份礼物,可我现在觉得,小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好。”季敬竹轻轻松了口气,他看向季未生,“你也从来不是我的累赘。”   季未生怔住,愣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累赘”这个词用在亲子关系中,其实很适合,但很少有儿子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季未生突然就懂了,季敬竹在做出选择时,是以一个独立个体的身份去考虑因选择而产生的不同结果。   他此时不是谁的儿子,他的天平两端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不会倾倒、不会失重——永远都是唤着他“小竹”的季未生。   季未生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她笑说:“那我们搬家吧。”   “什…什么?”季敬竹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们去外地,远离你爸爸的纠缠。”季未生说。   “为什么?”季敬竹拧着眉,“你不用怕他的,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是怕他。”季未生淡淡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拜访’也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但却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   季敬竹:“……”   “你霍姨哪怕不说,我也知道她为了我们的事情,和人吵过好几次;你沈叔他们今天甚至打了架。”季未生说,“他们是家人,所以我们没道理总让他们为了这些事情烦心。”   季敬竹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手指紧紧收拢在一起。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是他搬来四合院后发生的种种。   不可否定的说,他现在对于自己的生父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如果唐恺就在他眼前,他完全顾不得“伦理道德”,会狠狠打他一拳。   这种幻觉性的泄愤只持续了几秒钟就陡然消失,涨满的怒火被一根名为“沈枫”的针,噗呲一声扎破了。   巨大的不舍与失落包裹住季敬竹全身,思绪万杂间,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想和沈枫分开。   或许还可以在这个“不想”上加无数个形容词——非常、特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敬竹终于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季未生的决定。   季未生也懂,“分别”对于年幼的儿子来说太难了,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季敬竹就猛地站起来,拉开房门。   他实在是待不下去,屋内压抑的气氛令他喘不上气,可他没想到,屋外的景象同样让他难以接受。   沈枫和陈樱、严潜三人呆愣地站在季家门口。   陈樱怀里抱着一盆冻梨,眼尾有些泛红,而沈枫和严潜沉默地望着季敬竹。   看这情况,刚刚季未生母子的谈话,他们都听到了。   季敬竹无端有些烦躁,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沈枫他们,就好像他不说,事情还会有回旋余地。可再转念一想,如果搬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必然事件,那这种“说出实情”的方式,反倒省去了季敬竹夹杂着不舍与心酸的解释。   明明四人是亲密无间、一起长大的朋友,不过一场即将来临的“分别”,让他们心中都产生一种错觉——他们只是寻常巷陌里,相互认识的“邻居”。   沈枫他们可以对季家母子说出挽留的话语,甚至说出“我不怕受到你们的影响”,但这从根本上来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倒徒增季未生的愧疚之情。   排除所有的感情因素,小竹子藏到唐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对他、对其他人都是一个最优安排。   “那什么……”严潜最先打破沉默,“竹子,你吃冻梨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还带着点没话找话的意味,可季敬竹很自然地接了话茬:“吃。咱们把矮床支起来,在院子里吃吧。”   北方冬季的寒风打在身上是刺骨的凉,身穿大棉服窝在院子吃东西的行为也显得十分傻逼,但就是没人拒绝这个提议。   季敬竹仰躺在矮床上,目光随着星河移动:“你脸上的伤还疼么。”   他没有加称呼,但严潜和陈樱知道这句关心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放在平时,他俩非要打趣一句“偏心”,但也仅限于口头,根本不过心。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季敬竹的名字仿佛就和沈枫连在了一起,也不过几年的时间,胡同里的人们都习惯了这种说法。   至少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从没想到这个“不寻常”的习惯会有断裂的一天。   “不疼了。”沈枫收拢了一下季敬竹身上的大衣,“你给我吹一下,我就不疼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季敬竹想说“我以后都帮你吹”,可是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在这个时间点就显得有些像“谎言”。   不过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不接下去,更显得欲盖弥彰。   季敬竹想不好如何开口,干脆坐起来随手挑了个冻梨,试图缓解围绕在两人周边的尴尬和沉默。   梨的个头都不小,季敬竹也不是真的想吃,他想了下,拿起盆里的水果刀,还未切下去,就被沈枫抓住了指尖。   沈枫的手掌很大,指骨鲜明,掌心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他一寸寸的轻捏过季敬竹的手指,将他手里的刀取出,最后拉着对方的手放在嘴边呼了口气。   “别切。”   嗓音轻微、暗哑。   季敬竹的目光虚落在冻梨上看了一会儿,懂了沈枫的意思。其实季敬竹根本不信封建的老旧说辞,也不认同切个梨就等同于一定会分开的白痴言论。   但在特殊时期,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就像是疯长的枝桠,一个劲儿的盘旋上升,压都压不住。   沈枫见他没吭声,又重复一遍:“能不能别切?”   短短几个字,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恳求。   季敬竹心口一窒。他这才明白沈枫的话到底是什么含义——能不能别走。   沈枫不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喜恶分明全都表露在言语中,像这般“拐弯抹角”的纠结情绪很少出现在少年人身上。   真的是太过舍不得,又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才把人逼到了这个份上。   季敬竹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挂在嘴边的“好”字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沈枫却松开了他的手,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小竹子,做我弟弟吧。”   这话题转得过于突然,况且季敬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弟弟,所以当即愣住。   只听沈枫又说:“虽然有点幼稚,而且过于傻逼,不过咱们结拜吧。叩了天,拜了地,不管你去哪儿,都是我弟弟。”   季敬竹缓了片刻,跟着笑了:“行。”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四合院这几个孩子就是兄妹,但脱离了胡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外人来看,只是没什么感情的“邻居”。   他们早已过了“过家家”的年岁,那些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土地公”、“玉皇大帝”也不会见证他们的感情。   可这或许是分别之际,他们“绑住”彼此的唯一办法。   幼稚异常,却满含情谊。   “来吧,拜!”严潜将冻梨拨弄到一边,双膝跪在床上,磕了一下,“一拜天地!”   “滚!”陈樱脸颊不自然的发红,“你这是结婚还是结拜?”   沈枫与季敬竹相视一笑,给了严潜和陈樱一人一个脑瓜崩:“别闹了,跪好跪好。”   他们的声音闹得很大,无可避免的,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听到了这场“闹剧”,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霍红透过窗户,望向跪成一排的孩子们,眼圈泛红,对陈启明说道:“你说我再好好劝劝,季妹子能不能不搬?”   陈启明没有回答,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肩:“总归是他们母子的选择。”   霍红含在眼眶里的泪,蓦地砸在了手指上。   —   季未生同样看向院子,在看到沈枫弯下身子,帮季敬竹轻拍膝盖上的土后,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碾压了一下。   她莫名觉得,搬家这个决定或许对季敬竹来说太不公平了。   季未生看似做什么事情都给了季敬竹选择的机会,但实则她在“利用”小竹子的乖巧听话。   从唐恺的公寓搬入四合院,她没有和季敬竹好好商量,反倒说出一个“父亲被雷劈死”的可笑借口。因为她懂,不管住在什么地方,季敬竹都不会嫌弃生活环境的好坏。   从不能上学的黑户再到“要求”季敬竹考大学,她都扮演着一个柔弱的角色,温声细语地和季敬竹“讲道理”,然后使得儿子更加懂事。   甚至连这次搬家的决定,她都在“利用”季敬竹的愧疚心……   季未生在心里想,唐恺其实是对的,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这时,房门被人敲了几下,随后传来沈海同的声音:“我有点事和你说。”   季未生连忙拉回跑远的思绪,开了门:“怎么了?”   沈海同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收回,点燃一根烟。   隔着稀薄的烟雾,季未生看到沈海同的神色黯淡下来,随后她听到他说:“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季未生神色复杂,肩胛骨绷得僵直,一瞬间,她有种被沈海同看透了的错觉。   她想勾出一抹笑容,装傻充愣地说一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沈海同接下来的话将她的声音堵在嗓子里,也让她彻底认识到——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沈海同说,“搬家是你早就做好的决定,对不对?”   季未生:“……”   沈海同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先和你说声抱歉。司机第一次上门找你时,我正好回家取东西,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那会儿怕他找你麻烦,所以记下了他的车牌,又托人打听了一下小竹的生父。”   季未生完全愣住:“你…你怎么……”   “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沈海同顿了下,深吸一口烟,“我大概知道那位唐先生人脉挺广,也问了问朋友抚养权的相关法律,如果真打官司,你是没有胜算的。”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这个情况,也知道小竹对你很重要,可你——”他一言难尽地看向季未生,“你这段时间表现得太平静了,我本来还不懂为什么,直到今天……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想搬家吧。”   季未生没想到沈海同心思如此细腻,也明白再找借口没有意义,干脆大方承认:“对,我一个星期前就定好了车票,我准备带小竹先去乡下。”   “……”沈海同皱着眉,“如果小竹想和父亲一起生活——”   季未生没等他说完:“小竹不会。”   沈海同沉默片刻,好半晌才开口:“我是说‘如果’。”   季未生不懂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可沈海同明显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她抿了下唇:“如果这是小竹自己的意愿,我不会阻拦。”   话音刚落,沈海同便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   “我和自己打了个赌。”沈海同说,“如果你不考虑小竹的想法,那我接下来的话就不会再说。”   季未生诧异,用目光询问。   沈海同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张:“这是那位唐先生原配的联系方式。”   一时间尴尬、羞愧、歉意齐齐涌上季未生心头,她甚至没有勇气接过纸张。   沈海同没管她的反应,将纸条放在桌上:“不太好打听,但总归弄到了。而且,她好像并不知道唐先生找到你了。”   季未生立即懂了他的潜台词——唐恺争夺抚养权这件事是背着家人的,如果唐太太知道,绝对不可能同意唐恺接回来“野种”。   可关键是,季未生都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和唐太太联系的胆量。她们只见过一面,但唐太太的强势与高傲,给季未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更心酸的是,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在无法抑制地羡慕着唐太太。   同为女人,唐太太的人生比她精彩得多,她那次找上门,也不是想要逼季未生离开唐恺。不过是她听到唐恺要给某一位情人转送公司股份,才不得不屈尊见一见自己丈夫“摆不上台面”的女人们。   那时,唐太太对她说:“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情况,毕竟公司是我和老唐一起打拼出来的,我不可能让人分走我的劳动成果。”   “你连儿子都生了,我也不可能不管你。要是将来老唐那个人渣不养着你们了,念在认识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些补偿。”   就这么可有可无的两句话,仿佛比当众扇季未生嘴巴还令她难堪。   唐太太对她是没有意见的,可是毫不在意比恶语相向还难忍受。   甚至唐太太在离开前,以一位事不关己的陌生人身份劝了季未生一句:“你其实人挺漂亮的,没必要为了情情爱爱毁了自己一生。”   从那一刻起,季未生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她感动自我的“伟大爱情”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   也是从那时起,季未生再也不想和唐太太有任何联系。   “未生。”   沈海同的声音打断季未生的回忆,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沈海同在喊自己。真不是她受到刺激过大,反应不过来,而是这是沈海同第一次用名字称呼她。   以往他们交谈过程中,沈海同几乎用“你”代替了称谓,喊名字这种事情也显得有些亲密。   毕竟邻里之间都是用“XX妈”或者“XX媳妇”称呼女人,但沈海同却用这简单的两个字,给了季未生极大的尊重。   他说:“如果你没有直面问题的勇气,就多想想小竹。如果还是不行,就想一想我们。”   季未生蓦地抬头看向他。   沈海同掐了烟,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愿意为了你做些不符合年纪的事情,打架或者吵架都是心甘情愿的。也请你为了我们,再多考虑下,搬家只会让我们失去两个家人。”   季未生:“……”   “家”这个字眼被称为生活里的避风港,大概就是因为它里面包含着不求回报的付出以及牢不可破的依靠与屏障。   季未生不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多年的“圈养”生活不仅使得她和社会脱节,还令她的软弱愈加突出。   可是金丝四合院里的一切,一点点教会了她如何与人相处,如何面对生活。   第二天一早,季未生拨通了纸张上的电话。   “哪位?”不带感情的女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季未生的耳廓。   季未生沉沉舒一口气,坦然道:“唐太太么,我是季未生。多年前我们见过一面……”   --------------------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开车不注意追尾了,折腾一下午才回来,抱歉~   这章结束后,幼年期就彻底过去,小竹子终于要长大了,让我们安心搞爱情吧!写崽子们长大的过程写的我好慌,生怕一个不小心越线,被审核大大盯上... 第13章 情[现在]   06年的春节来的比较早,一月中红旗汽车厂就开始汇整一年来的合同与订单。   李潮陷在铺天盖地的报表中苦苦挣扎,好不容易趁着冲咖啡的借口开个小差,结果还没走进茶水间,就被通知去一趟总经理办公室。   李潮打了个冷颤,前几天克制不住和直属领导大骂沈枫多少是有些冲动了,直属领导也刨根问底追问过到底怎么回事,但涉及沈枫和沈敬竹的个人隐私,李潮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行为,很可能影响李潮今后的发展,毕竟在职场上乱说领导坏话是大忌。   李潮战战兢兢地摸进沈枫的办公室,原本已经做好“生抗沈总经理怒火”的准备,却不成想,沈枫十分平静地递给他一沓合同:“放年假前和乙方签好。”   李潮愣了愣:“这什么?”   “和沈设计师的签约。”   李潮手指一抖,差点把合同扔到地上,再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嘴变成了一个夸张的O形——合同上乙方的待遇太好了,不仅设计产品金额是红旗能给出的最大款项,甚至还有“无偿”为乙方提供办公场所和宿舍。   李潮吞咽下口水:“沈经理,这份合同是你拟定的?”   “嗯。”沈枫淡淡应声,“公司法务已经通过了。”   李潮不由自主在心里给沈枫竖了个大拇指,居然能让红旗那群一毛不拔的董事们放血,这得费了多大的功夫。   可佩服赞叹才持续了一秒,李潮的心思就变了——不是前男友么,不是把沈设计师甩了么,这他妈到底是旧情复燃还是余情未了?   其实早在沈敬竹说出他和沈枫真实关系的那天,李潮的八卦之魂就压抑不住,但他又没有那么大胆量爬到两位正主面前打听细节,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和沈枫相过亲的表姐。   当时他问得很隐晦:“姐,你说沈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帮他安排个相亲。”   表姐一头雾水:“他不喜欢女生啊。”   李潮压根儿没想到沈枫会和只见一面的表姐出柜,脸上一片空白。   事实证明,他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按照表姐的描述,沈枫一到餐厅就和她表达了歉意,并且说出自己喜欢男生,顺便请她吃了饭,还送给她一套话剧票。   李潮艰难地开了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感觉他并不想公开性向,不然也不会推脱不掉我俩的相亲。”表姐说。   “那你现在又能说了?”李潮问。   “我这不是怕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么。”表姐说得理所当然,“反正你也不是瞎说的人。”   李潮讪讪地干笑一声:“那我以后给他介绍男生。”   “算了吧,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当时李潮并没有往沈敬竹身上想,根据沈敬竹和沈枫在饭店的交谈,是能看出两人许久未见的,再加上后来沈枫那句“亲生兄弟”,怎么想他们这段感情都成了过去式。   而现在……   李潮局促地捏着合同,眼神一直在纸张和沈枫脸上来回穿梭。   沈枫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干嘛?这合同是烫手山芋?”   李潮:“……”是个屁的山芋,这根本是你的表白稿吧。   “我就是觉得…”他说的很慢,透露出小心翼翼的意味,“乙方的待遇太好了。”   沈枫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毕竟沈师是我弟弟。”   李潮喉头哽了下,破罐破摔地小声反问:“就只是弟弟?”   沈枫翻看报表的手指倏地顿住,他缓慢地将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全变了,眸子溢出的冷漠令人压迫感骤增,仿佛李潮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触碰到最深的底线。   李潮眉心一跳,他本就是藏不住事儿人,尤其是之后还要和沈敬竹接触,要是不问清楚又说了什么不应该的话,那他估计只能辞职谢罪了。   这么想着,李潮心一横,把和沈敬竹那天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沈枫。   沈枫原本还能维持表面冷静,可当听到那句“他把我甩了”后,眉宇间便渐渐多了些耐人寻味的苦涩和惋惜。   他捏着眉心:“敬竹和你说完后,有什么反应?”   李潮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吧,他说完就坐车走了。”   沈枫好半天都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在报表上。李潮还以为他不在乎,可等了片刻就发现报表根本没被翻动过,而在某一时刻,沈枫忽然啪一声将报表甩在一侧,身体重重地仰躺在椅子里。   “沈…沈哥,”李潮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喜欢这个词说出来很简单,但是要给它明确一个定义好像很难。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他开心,想他笑,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那沈枫从十岁起就喜欢沈敬竹。   再说的越线些,如果喜欢一个人是想亲吻他、拥抱他、独占他,那沈枫的欲望也只被沈敬竹一个人挑起过。   在他们分开的那四年里,沈枫一度觉得自己的喜欢在慢慢消减,除了每天按照惯例幻想一番小竹子在做什么外,似乎见不到、摸不着也没多难忍受。   可是埋在心底的那些欲念,自重遇沈敬竹那天起,就像是野草遇到了火星子,瞬间被点燃,热浪快速袭卷了整个胸膛,烧得沈枫连呼吸都不知道怎么做。   他听到了沈敬竹的声音、看到了沈敬竹的面容、闻到了沈敬竹的味道,这每一点都在扯裂着沈枫的理智。   他太想沈敬竹了,以至于只看一眼,就克制不住想把他揉进骨子里。   把他彻彻底底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沈枫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道德底线和渴求爱欲在脑中天人交战,心底的两种声音快把他逼得精神失常。   可他依旧在沈敬竹面前表现得自然得体,这是他宁愿伤害自我,也要留给小竹子的克制与体贴。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大抵再没有人能说出这个词汇的真实含义。   沈枫低低应了声:“喜欢。”   “那你这是…旧情复燃?”李潮又问。   “不是。”   李潮一怔,还没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沈枫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一直喜欢,从始至终都是他。”   李潮:“……”   “那你甩他做什么?”李潮懵了,“给自己恋爱增加难度?”   沈枫宛如看傻逼一般看着他:“他的名字现在在我家户口本上,你能和法律上的兄弟姐妹搞在一起?”   李潮心说我日,忘了这茬儿了。   “这又能怪得了谁……”李潮感慨一句,“明知道你爸和他妈要结婚,还非要嚯嚯沈师。”   沈枫没吭声,心想:我喜欢上他那会儿,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可他再转念一想,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沈海同要和季未生结婚,那么他就能规避感情,老老实实只和沈敬竹做“兄弟”么。   答案恐怕还是不行……   “你下午联系一下敬竹。”沈枫说,“如果合同没问题的话,让他尽快签字。”   李潮懂,这是沈枫结束话题的信号,随意点了头,转身出门。   在拉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沈枫又喊住了他:“别和他说合同是我拟定了,也别提咱们刚刚的谈话内容。”   李潮动作一顿:“……放心。”   —   本着为沈枫“刺探敌情”的意图,李潮当天下午就把沈敬竹堵在了宾馆。   沈敬竹昨晚改了一份设计图,凌晨三点才睡,这会儿正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脸无奈地看着李潮:“你们的工作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李潮故意装傻没听出他话里的反讽:“不拖沓是我们红旗所有员工的优良品质。”   沈敬竹不屑地轻嗤一声:“所有员工?我怎么记得沈枫的暑假作业永远都是最后一天才——”   他猛地止住话语,略带烦闷地捋了捋额前碎发。   大概是困顿的神经还未全部消退,又或许是近期和李潮接触,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所以一时间沈敬竹有些“得意忘形”。   但这个不过大脑的脱口而出,却给了沈敬竹当头一棒——见不到沈枫时还好,可要是身边有人能和沈枫扯上关系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要谈论他。   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沈敬竹揉了下太阳穴,翻开合同。李潮十分体贴地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和他逐一对照细节。   “你们红旗待遇挺好的。”沈敬竹刚准备签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笔尖一顿,“这合同是谁拟定的?”   “我们法务啊。”李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然还能有谁。”   沈敬竹狐疑地多看他一眼。李潮立即拿出影帝级别的表演水平,先是歪着头和他对望,随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以为是沈哥?真不是他,他也不负责这些。”   “……”沈敬竹不再多说,签好字后交代了一句,“我的助理要年后来北京,设计工作初七以后再开始吧。”   “行,我们不硬性规定你们的上班时间,只要不耽误交稿日期就好。”李潮顿了下,似是不经意间的随口问着,“如果这合同是沈哥拟的,你还签么?”   “不了。”沈敬竹没有犹豫,“待遇太好,我怕是他变着花给我的‘补偿’。”   李潮有点发懵:“他甩了你,拿点补偿又怎么了?”   沈敬竹默然片刻,语气中听不出他的真实情绪:“我不想要。”   “为什么。”李潮显然不能理解,“干嘛给前男友留面子,要是我前任甩了我,我巴不得坑他一笔——”   “因为我想让他欠着我。”   李潮猛地一噎,一般来说,分手以后都恨不得和前任老死不相往来,根本不会有人想要前任的亏欠……   他心里生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敬竹哥,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沈敬竹唇角弯出一点弧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却才看出来?”   李潮哑口无言。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怀揣着如此巨大的秘密,而这份秘密背后还包含着一段双向的感情。   李潮觉得这他妈也太虐恋情深了,实在是过不去良心上的那一关,恨不得把这条断了的红线重新捏合在一起。   “要不,我去帮你试探下沈哥的口风吧。”   “不用。”沈敬竹说,“我不想让他知道。”   李潮:“……这又是为啥啊。”   沈敬竹不介意身边人知道他的感情,甚至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喜欢沈枫,这是他长久压抑内心的一个突破口。   从沈枫和他说“我只是你哥哥”的那天起,沈敬竹就明白了,从此以后自己的感情就是一条单行线,他的爱欲是加注在沈枫肩上的枷锁。   也是再也不能对沈枫诸之于口的秘密。   沈敬竹哑声说:“因为就算我们相互喜欢,沈枫也不会再和我在一起。倒不如让他认为情爱早就没了——”   “对谁,都是一种成全。”   李潮莫名有点眼热,他自己也说不清酸楚到底来自何处,脑中心中都是一片空白,却无端攀升出三个字——   那你呢。 第14章 借口[现在]   红旗配备的宿舍是一个整洁的开间,离厂子很近,沈敬竹签完合同的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分配到的楼层较高,站在飘窗台前,一眼就能望见办公区域的全貌。   清晨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沈敬竹在洗漱时才注意到这场来得有些晚的初雪。阴霾的云层下是雾蒙蒙的曦光,剔透的冰晶附着窗户,连成一片厚重的霜结。   沈敬竹想了下,拉开飘窗,突如其来的冷风令他不自觉打了个颤。大概是受到冷热气流的影响,纷纷扬扬的雪花打着转儿往屋里钻,有些落在他锁骨处,留下冰凉、湿濡的痕迹。   他其实对雨雪这样的天气没什么特殊喜好,相反,以前上学时还挺讨厌潮湿的气候。不过是因为他和沈枫相互表白那天,也恰巧下了雪,导致他之后的几年内,都对这种六角薄片产生了割舍不下的情愫。   人有时真的过于复杂,从小养成的喜恶爱好可能只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分崩离析。   沈敬竹将手伸出窗沿,食指微搓,捻了一下落在指尖上的雪花。准备关窗时,余光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汽车厂。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目光落在汽车上一寸不移。沈敬竹知道,那是沈枫的车。   说来也挺奇怪,他只在醉酒那天坐过一次沈枫的车,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几乎看不清车牌,可他大概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别错开眼神,你想见到的那个人马上就会下车。   正看着,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思绪,沈敬竹下意识回身去拿手机。再回来时,沈枫已经下了车,偌大的雨伞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阻挡住沈敬竹的视线。   沈敬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像是极具讽刺的嘲弄。房内的气氛也因为这一声笑起了些微妙的变化,这是沈敬竹与自己的僵持。   无可避免的,他对拨通自己电话的那人产生了些抵触与厌烦。   毫无道理且异常幼稚。   可当他看清来电显示后,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在瞬间散开——是陈樱。   “姐。”   “竹子,才起么?”陈樱说,“怎么这么半天才接。”   沈敬竹不想和她解释沈枫的事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昨天熬夜了。”   就因为这句无伤大雅的谎言,陈樱开始絮絮叨叨地嘱咐他注意身体,最后她话里带着笑说出正事:“我明天要去北京。”   沈敬竹愣了下:“来过年?”   “嗯,好几年没回去了,总要和亲戚们走动一下。”陈樱说,“你现在也在北京吧。”   “对。”沈敬竹应声。   “那咱们明天晚上聚一下?”   “行。”沈敬竹拿起便利签,“你航班号是多少,我去接你。”   “不用。”陈樱的笑意更显,“严潜去接机。”   听到严潜的名字,沈敬竹忽然有些发虚,心里还升出一些别的情绪。他将便利签放在一侧,握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的加力:“明晚的聚餐就我们仨?”   “怎么可能。”陈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四合院聚餐哪能不喊上沈枫。”   沈敬竹滚了下喉头,说不出话来,又觉得不回复有些奇怪,便匆忙补充一个“哦”字。   可陈樱和他过于熟悉,单单一个没什么情绪的音节,就让她敏锐看穿对方的不自然。陈樱沉默片刻:“你俩现在——”   还好么?   她没有说下去,沈敬竹也并不知道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却给出了一个完美的回答:“我和哥前段时间在饭局上碰见了,很巧,他现在算是我的甲方。”   他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眸底的异样已被收敛得一干二净:“哥他现在看上去稳重了许多,你见到没准会吓一跳。”   陈樱:“……”   从前她常听小竹子称呼沈枫为“哥”,有时还会亲昵地说“我哥”,不过那些都是太久以前的事情,自从沈敬竹上了高二,他对沈枫都是直呼姓名。   当初陈樱还以为小竹子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可“不顾辈分”的称谓从没落到她和严潜身上,后来陈樱才明白,情爱永远不是毫无征兆、莫名发生。   或许它最开始就是始于一个称呼的改变。   现在冷不防听到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哥”,令陈樱晃了下神。她想问“你怎么又喊他哥”,可这话在此时显得非常多余——   原先过家家般的结拜,在一场婚礼过后,再也不带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   他们从兄弟变为情侣,又从情侣做回兄弟,兜兜转转好多年,好像沈枫和沈敬竹陷入了一个命运的怪圈,怎么也逃不出去。   沈敬竹见陈樱不接话,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这次和红旗的合作,从爱拉着人逛北京城的李潮讲到拼酒的饭局,不时还夹杂着对沈枫总经理职位的赞赏。   他表现得太过正常,所以在无形中暴露了自己的慌乱。   陈樱越听越难受,最后在挂断电话时,鬼使神差问了句:“你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强撑。”   然后就因为这一句带着肯定意思的疑问句,沈敬竹彻底僵住。   他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他拼命压抑的感情,他的努力其实就是徒劳无功。   也许季未生和沈海同也早就认清了这个情况,所以在他回家那天,他们一句都没说起来他哥哥。   那沈枫呢……   他们的两次相遇都不太和谐,甚至上一次他还略带决绝地和沈枫说“你早就不是独一无二”,不过沈枫也未做出反驳。   沈敬竹很矛盾,他怕沈枫看不出来,更怕自己的拙劣演技骗过他。   陷在纠结的状态里,沈敬竹浑浑噩噩渡过了两天的漫长时间,烟也抽了一包又一包,最后在一片呛人的雾气里,他强撑着身体,快速收拾一番出了门。   三冬过后的初雪下得不大,却淅淅沥沥持续了好久,沥青地上撒了化冰剂,粗糙的盐粒裹着雪花、冰碴和汽车碾过的土渣,化成一滩泥泞。   沈敬竹站在快餐店门前,看着旁边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略带嫌弃地擦拭鞋上的污浊,莫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说出来也挺丢人的,四合院里的几个孩子都到了而立之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在自己领域中也当得上“风生水起”,可聚餐的场地居然还选在了披萨店。   大概是因为他们见证了东直门这家必胜客的兴起到繁荣,也或许是选饭店太过浪费脑力,所以几人总是不约而同约在幼时的聚餐地。   总之就是没人提出异议,仿佛这是他们不用言语的默契和习惯。   可习惯太过深入骨髓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当岁月不停歇地滚过时,它停在物是人非的时间罅隙里不动一步,抓不住曾经的人,留不住逝去的情……   沈敬竹很想逃——反正那些一起走过的场所,一起经历的事情都被冠以“过去”二字,那现在再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在大脑刚捕捉到这个信息的那一秒,他的身体已经动了,向着背离快餐店的方向迈了一大步,然而他又生生收回了长腿——   隔着透明的落地窗,沈敬竹的余光看到了沈枫。   他坐在一张四人桌旁边,一手撑着脸,视线下垂盯着菜单发呆。明亮的灯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沾染着暖意的朦胧感,使得他看起来不那么真实。   沈敬竹脚尖摩挲着地面几下,最终不受控地推门而入。   快餐店的环境很嘈杂,可好像就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沈枫恰好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到沈敬竹身上。   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沈枫率先回过神,对着沈敬竹扬起一个笑容。   在这一刻,沈敬竹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刺得他密密麻麻的疼——沈枫笑得太勉强,也太难看,可他眼里的情绪又暴露了他的欣喜。   沈敬竹似乎看穿对方心底两股撕扯的情绪。   他慢慢走过去,那声挂在嘴边的“哥”怎么也说不出来。沈敬竹极度克制地咬了下舌尖,问:“陈樱姐他们呢?”   可沈枫的大脑似乎宕了机,随着沈敬竹平静地坐到他对面,附刻在身体中的悸动就像是开了闸,四溢叫嚣,疯了一般亟待寻求一个突破口。   直到沈敬竹再次问了一遍,沈枫才重新开机,说:“还没来。”   说完又觉得这个解释略显冷漠,连忙往回找补:“潜子去接她,结果对那边路况不熟悉,堵在路上了。”   沈敬竹点点头,望了一眼桌上的空玻璃杯,抬起一手刚准备叫服务员,沈枫就把自己的水杯推到他面前。   沈敬竹一愣,缓缓收回手,眸光微垂定格在杯口处。   “我没喝。”沈枫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解释,“你不用——”   他的下半句话溢到嘴角,又顿了顿,努力咽下。   不用什么?嫌弃么。   可是他们俩之间哪里有这个词出现的机会。从小到大,两人同分食物的情况不计其数,更不要说,情动时那些缱绻亲昵的吻。   沈枫知道,“嫌弃”这个词一出,必定踩到沈敬竹的雷区。他突然很烦躁,当最简单的交谈都被赋予“小心翼翼”后,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和小竹子再也回不到最初?   好在沈敬竹并没有在意对方未出口的言语,他拿着杯子晃了下,轻抿一口。   是温热的,还有柠檬特殊的淡酸味道。   “温度适中么。”沈枫说。   “……嗯。”   单音节的回应多少有些敷衍,可沈枫却笑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就捂了半天,还好没凉。”   明明只是随意的交流,但沈敬竹心里翻涌上一阵阵的酸楚,还有些说不清的委屈和怒气。   记忆里不甚清晰的场景瞬间显了形,他第一次踏入这家店也是沈枫带他来的,那是沈枫无法接送他放学的“补偿”。   年幼时不敢说出口的质问,在此时两人尴尬的关系中,都变成得无关紧要。   “你这是做什么?”沈敬竹问,“又要拿这些小玩意弥补我么?”   沈枫愣住:“……什么?”   “我在说,”沈敬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沈枫的眼眸,一寸不避,“你为什么总要做这些事情。小时候不能接送我,就带我吃大餐补偿我;分开后,觉得甩了我就用高额的生日礼物补偿我;现在甚至连给我递杯水,都带着这种目的——”   沈枫:“……”   “沈枫,这些到底是在补偿我,还是你给自己找得心理安慰?”   沈枫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敬竹都以为不会听到回答。沈敬竹低嗤一声,正准备收敛情绪,搭在桌面上的指尖突然被一片温热覆住。   沈枫攥住了他的手指。   沈敬竹的眉心蹩起,费力想要抽回手。可沈枫抓得太紧了,掌心里的汗渍侵染了沈敬竹冰凉的皮肤。   沈枫仿佛想通过这种毫无保留的接触,触碰到对方的心。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敬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沈枫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别挣开我。”   “……”   然后沈敬竹听到他说:“我从没想补偿你,那些也不是我的心理安慰,不过是...我替自己找得借口。”   “找一个,正大光明对你好的理由。” 第15章 时间[现在]   店内随处可见攀谈的顾客,偶尔服务员还匆匆从两人身边经过,冲着后厨喊一声“XX号催单”,根本没人注意到沈敬竹的反常。   不过沈敬竹此时也没精力去管其他人,他感觉有谁在耳边点燃了一枚炮仗,炸得他什么都听不到。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轻瘦的肩胛骨绷得笔直。   不同于不舒服的坐姿,脑中的发条在疯狂转动,他恍惚间甚至听到了嗡鸣运行声。沈枫的话不过区区几十字,可他好似听不懂,不断地拆分组合挑挑寻寻,就想筛选出那个符合自己内心的含义——   沈枫是不是还喜欢自己?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尖,就被沈敬竹狠狠压下去。   不是他怕自己猜错了徒增烦恼,而是他连…猜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分手的场面太过仓促,沈敬竹除了气愤、伤心和不舍外,还要帮着季未生筹备婚礼,硬着头皮和前来道喜的邻里们周旋。而沈枫也是焦头烂额,他和沈海同两个大老爷们住惯了,家里却突然多了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从前养成的生活习惯要在一夕之间打破重塑。   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时间陷在自己的“伤春悲秋”里。到了后来,更是没心思去深层剖析对方的内心,光是和沈枫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消耗掉沈敬竹所有的精力。   等到他去了杭州,那些将断未断的情丝才终于找到一个理顺的时机,可是求而不得的思念就像是海潮一般,将沈敬竹掩埋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一拖再拖、一耗再耗。没耗到事情按照内心期盼发展的那一天,却耗到勇气尽失。   在这一刻,沈敬竹真的很后悔。   这是个迟来的、带着强烈爱意的悔恨。他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非要赌气?为什么沈枫说分手就分手?又为什么不仗着年少的一腔孤勇死缠烂打?   如果他当初再坚持一下,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转机。   沈敬竹哽了下喉头,正想说些什么,沈枫却松开他的手。沈敬竹只愣了一秒,动作先于大脑,回扣住对方的腕子。   沈枫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定格,不过很快他就收敛好情绪,看向沈敬竹。   平静、坦荡,又有强烈的询问意味。   沈敬竹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不合适,指尖瞬间像是被抽了力气,颤抖着蜷缩几下,缓缓滑落。   他觉得事情莫名变得很荒唐,明明是自己主动松了手,可两种温度分开时,他感觉心脏被挖空了,没着没落地上下飘忽,仿佛对所有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沈枫没再看他,站起身挥了挥手:“这边。”   沈敬竹扭头去看,这才发现严潜和陈樱已经进了店。严潜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而陈樱愈发明丽动人,小巧的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墨色的牛仔裤将她的双腿衬得修长笔直。   沈敬竹天马行空般乱想——只怕现在没人能认出她是沈枫嘴里那个“小胖妞”。   他跟着站起身,笑着打招呼:“姐,严潜哥,好久不见。”   当饭桌上的人数增加到四,气氛渐渐变得和谐欢快,只不过快餐店实在不是个叙旧的好场所,且不提杂乱的环境,就单单服务员灼热的催促凝视,都让四人有些吃不消。   最后在严潜的提议下,众人转战到隔壁的KTV。   本身也不是来唱歌娱乐的,陈樱干脆选了一页“必点金曲”,然后调开原唱,坐在沙发上侃大天儿。   老友会面无外是说说近况,聊聊这些年的心酸,像他们这种“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交情,还得夹杂着一些吹牛逼和吐槽。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几人谈到金丝四合院的种种。   “咱们那场傻了吧唧的结拜,真是我人生的一大污点。”严潜说,“当初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搞这种封建迷信?”   陈樱提醒他:“那会儿以为小竹要搬家。”   “哦,对对对。”严潜喝了几瓶啤酒,现在多少有些上头,口不择言,“你那个傻逼爹做人真的不咋样,给季姨添了多少麻烦啊……”   他看向沈敬竹:“后来这事儿怎么解决的?”   沈敬竹抿着唇安静几秒,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压下心中对生父的厌恶,缓缓开口:“我妈联系上了他的太太,后来听说他太太发疯似的闹到公司,甚至说出离婚,这才打消他接我回去的念头。”   严潜轻轻叹口气:“人渣……”   沈敬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说话。   沈枫看出他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说:“不过好在事情解决了,季姨也没再想搬家。”   “唉,我都不好意思提。”严潜尴尬地摸了下鼻子,笑说,“刚开始听到竹子要搬家,我蒙在被子里哭了好几个晚上。”   陈樱也笑:“我也是,不过我是和我妈抱头痛哭。”   几人便在这一时刻一起大笑,然后越笑,声音越走样。严潜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喃喃:“可惜四合院后来还是解体了。”   陈樱垂下眸:“是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家会是第一个搬离四合院的。”   沈敬竹瞬间就想起,96年年末的那场分离。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陈启明突然下了岗,又突然和霍红决定下海,小竹子还没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樱的身影便消失在四合院里。   提到“离别”这类词,大家都无可避免的心情低落。严潜搓了下指肚,从口袋里掏出烟,还未点上,就被陈樱制止:“别抽烟。”   “怎么。”严潜不明所以。   陈樱将长发挽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我怀孕了。”   房间瞬间就被按了下定格键,三个男生目瞪口呆地看向她,因为季未生的事情,几人多少都有些抵触“未婚先孕”这个词。   “你怎么回事?”严潜扔了烟,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这么不要脸?敢欺负我妹妹,老子弄死——”   陈樱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老公。”   “你什么人也不行啊!这就是不负责任——”严潜没说完,声音高了几分,“你的谁?!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半年前领的证。”陈樱说,“不过我俩太忙了,还没办婚礼,所以没和你们提。”   “不是,你这事办得也太不地道了,领证都不通知一声。”严潜虽然在抱怨,可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欣喜,他边说边往陈樱身边凑,“几个月了?快让我摸摸我干儿子。”   “滚!”陈樱笑骂他,“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没事,干女儿我也一样疼。”   不同于他们的欢闹,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似乎被掐住了脖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敬竹不知道沈枫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完全懵了。   在他多年的认知里,陈樱和严潜是相互喜欢的,或者说得再明确些,他俩是要一直相互喜欢的。   两人因为搬家而分隔两地,那些模棱两可的情愫也没有表露,但沈敬竹知道陈樱离开时有多难受,也见过严潜呆望着陈家房门的怔愣模样,所以他清晰地知道他们之间是一场双向奔赴。   沈敬竹在和沈枫分手后,也一直和严潜、陈樱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问候从未间断。不过他有意不涉及感情问题,毕竟他还没到自揭伤疤的境界。   却不曾想过,事情在自己的刻意回避下,变成了这般结局。   所以当陈樱说起结婚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当事人,而是望着身侧的严潜。可严潜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嘻嘻地和陈樱闹做一团。   只有相同情感经历的人,才能看出“同病相怜”人的真实状态——   陈樱和严潜没有一丝的强撑,他们都是彻底放下的人。   沈敬竹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眼眸中丝丝缕缕的光散了个干净。原来年少时,青涩执拗,又不顾一切的喜欢,真能消弭在菲薄的流年里。   “别闹了。”陈樱躲开严潜的“偷袭”,拿起话筒,“唱歌吧。”   “行。”严潜清了清嗓子,“来,咱们对唱。下首什么歌?”   陈樱扫了眼点歌机:“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哎,这是小竹喜欢的歌吧,你要唱么?”   沈敬竹强迫自己挤出一抹干巴巴的笑容:“不了,我这两天嗓子疼。”   听他这样说,陈樱也没再推辞,甜美的声音飘进沈敬竹耳廓。他听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去寻沈枫,发现沈枫脸上挂着无奈的笑,被严潜拉到大屏幕前。   然后三个不同的声音,伴随着伴奏音合在一起。   沈敬竹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抬手挡住了眼。他再也看不下去,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唱出的每一句歌词,都化成了一把尖刀扎进他心里。   太疼了,鲜血淋淋。   而黏稠的血迹背后,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他和沈枫早就站在了两条不一样的路上,属于沈枫的那条路平坦宽阔、繁华喧闹;而沈敬竹的那条路他甚至从未踏入过。   沈敬竹偏执地守着“曾经”,在那条不归路上越行越远,可当现在回头望去,才发现这条路早就……面目全非。   那些令人喟叹惋惜的爱情,不是因为两位主角之间不得已的分手,而是其中一人在不经意间,把另一人远远抛下。   更荒谬的是,被抛下的那人终于、终于看清事实后,还心甘情愿留在原地。   沈敬竹在心里想: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他,就是不想放下。 第16章 醉酒[过去]   季未生紧了紧大衣,走到暖气边摸了下,是冰的。她看向墙壁上的挂历——1996年10月28日。   这才十月底,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季未生一边想着“今年会不会提前给暖气”,一边念着“赶明儿要去商场给小竹买两件新棉服”。   季敬竹马上成年,除了面容愈发硬朗,个头也开始往上窜儿。季未生想到九月初去他们学校,正巧赶上他在操场打篮球,周边围观的女学生就像疯了一般盯着季敬竹看。   其中几个紧张地攥着矿泉水瓶,等到季敬竹一下场,一窝蜂似的涌上去。   季未生心里除了有莫名骄傲外,还隐隐生出一丝担心。她并不反对儿子谈恋爱,只是校园爱情不定因素太多,万一耽误了学习……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只见季敬竹冷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从女生身边经过,走到她面前:“妈,你怎么来了?”   “看你没带钥匙,过来送一趟。”季未生说,“我下午要去报社,回家的时间不定,怕你进不去门。”   “跑这一趟干嘛。”季敬竹心疼她,“我进不去家还能去霍姨的小卖店打发时间。”   季未生没再和他掰扯这些,反而略带揶揄地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身后的女孩儿:“怎么不要她们的水?”   “我又不喜欢她们。”季敬竹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飞速蹩了一下眉,“烦。”   季未生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逗,故意调侃:“那你喜欢谁。”   不过是一句玩笑,谁成想,季敬竹擦汗的动作蓦地顿住,好半晌后才低声说:“没谁。”   想到这里,季未生的思绪被大院铁门砰得一声响打断。她连忙披上大衣探出身查看,只见沈枫扶着门框,歪歪斜斜地靠在上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   “小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季未生向着他走了几步,“今天厂子不忙么?”   “季姨。”沈枫直起身子,平稳地和她打招呼,“下午休假,提前回来了。”   季未生点点头,刚准备问他吃过午饭么,脚步蓦地一顿。虽然沈枫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很正常,但离得近了,季未生还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喝酒了?”   沈枫点了下头,不紧不慢地松开领结,往院子里走,在经过季未生身边时,他又抬手摸了下自己裸露的锁骨,然后垂着眸,将散开的领结胡乱勒紧。   季未生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是不是喝多了?”   “……大概吧。”沈枫话说的很慢,带着些醉酒后的迟缓,“我是第一次应酬,领导还说我表现不错。”   光听这颠三倒四的话语,季未生就知道他神志早就不清醒了,也没再问长问短:“你先回屋吧,我给你冲杯蜂蜜水。”   沈枫拖着声音“哦”了一声,在进屋前,又忽然回过身:“谢谢季姨。”   季未生轻轻叹口气。沈枫和严潜都已经毕业几年,一人去了汽车厂,一人去了私营企业。相较于沈枫来说,严潜这几年醉酒的情况颇多,季未生经常在半夜听到严潜呕吐的声音和李晴温声的安抚。   可要论心疼,季未生的天平更偏向沈枫。   都不提他母亲过世早,没怎么感受过母子温情,自从沈海同下岗后,沈枫有关父爱的那部分也缺失了不少。   几年前沈海同和朋友买了辆出租车,每天起早贪黑的拉活,连个人影都摸不到。用沈枫自己的话来说:别看我和老沈同住一屋,但一个月下来我们都见不上几面。   季未生理解他们为了生活的努力拼搏,不过这些要是用健康来换取,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她看着杯底的金黄色蜜*发呆片刻,抽了根筷子搅散,随后擦了些柚子沫进去,这才走到沈家屋门前。   “小枫。”季未生敲了下房门,“喝了蜂蜜水再休息。”   并没有人应声。   她愣了愣,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却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季未生犯难,看这情况只怕沈枫睡下了,要是放着不管,醒来后一定会头疼;但要是进屋,又显得不太适合。   虽然是从小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但到底还是隔着一层性别因素。   她正发着愁,大铁门又被人推开,季敬竹斜挎着书包走进来。   “你怎么也回来了?”季未生问。   “高年级统考占了我们的教室——”季敬竹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的那个“也”字,“还有谁回来了?”   “你沈枫哥。”季未生将杯子塞到他手里,“正好,你给他送进去。”   季敬竹瞥了眼半天的房门,又看看蜂蜜水,蹩起眉:“他怎么了?”   “喝多了。”季未生说。   季敬竹的眉皱得更深。   —   一缕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室内的木板床上,正好将沈枫的脸分割为两种色彩。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烦躁和不适,骨节分明的手指垂在床沿外,时而不自然地抽动两下。   季敬竹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将蜂蜜水放在一侧,架着沈枫的臂膀使人微微抬起,把他压出褶皱的大衣脱下,又替他松了领带。   在这个过程中,沈枫偶尔不耐烦地推搡季敬竹一下:“头疼。”   他们离得太近,沈枫因醉酒的嗓音又很低沉,穿透性极强的暗哑声音,就像是情人间的暧昧呢喃,毫无预兆的碾过季敬竹的耳廓。   季敬竹动作一顿,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小声嘟囔:“活该,谁让你喝这么多酒。”   沈枫仿佛能听懂他不满的抱怨,抬起一手攀上对方的脖颈,略带讨好意味的一寸寸上移。宽大的手掌温柔地婆娑过季敬竹颤抖的喉结。   季敬竹的瞳孔骤然睁大,欲盖弥彰地将人摔回床上。他轻喘两口气:“你装醉耍我玩儿呢。”   无甚威胁,反而带有掩盖不住的紧张。   然而沈枫没再做出回应,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季敬竹泄愤似的狠狠磨了下后槽牙,随后又认命般地浸湿热毛巾,仔仔细细替沈枫擦脸。做完这一切后,他把人扶起来:“喝完水再睡。”   沈枫根本没力气掀开眼皮,胡乱地摇了下头。   “别闹了。”季敬竹一手揽着他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拿起杯子贴在他嘴唇上,“快喝。”   当属于小竹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般侵蚀住沈枫的神经后,他反倒安静下来。他对这种淡薄的草木香太过熟悉,仿佛它里面含有令他心安和愉悦的魔力。   沈枫便顺着对方的动作,将蜂蜜水一饮而尽,喝完后还要发表下评价:“难喝,太腻了。”   季敬竹:“……”   他懒得和醉鬼讲道理,倾着身子将玻璃杯放在一侧。   结果沈枫因为草木香的变淡,一把环抱住季敬竹的腰,用力将人拉扯回来。下颌抵住对方的颈窝,抽着鼻子轻轻嗅了下。   季敬竹先是一愣,然后就意识到沈枫的这个动作,和小狗圈地盘前一模一样,当即额角抽了几下。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沈枫喝醉后,能变得如此欠揍。   季敬竹也不再管会不会把人弄疼,手肘抵住沈枫的胸口,使劲外推。   就在这时,沈枫忽然睁开眼。   季敬竹对上他的眼眸,所有反抗的动作瞬间背离主人的意识,彻底失了力度。   沈枫的眼里有一层稀薄的雾气,下面笼着缕缕血丝,顺着眸子外扩,连眼尾都被染出一抹红。   季敬竹很少见他这般模样,除了新奇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悸动。沈枫长相偏硬朗,不说话不笑时,无形带有疏离的距离感,而现在,因酒气而起的那片潮红,在他脸上留下近乎缠昧的欲念。   季敬竹不自然地滚了下喉结,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拇指按在对方眼尾处。   沈枫尚处于意识不清醒的境界,也不太能懂小竹子的动作带有怎样的意图,可他按照潜意识里的思维定式,抓住对方的手。指腹叠着指尖,慢慢交错进去,扣在一起。   于是比平时更加燥热的温度在两人周边蔓延。   随后,季敬竹听见他轻轻念了句:“竹子。”   在这一刻,季敬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抓住后颈的猫。他的大脑是空白的,心里是涨满的满足——   哪怕沈枫神志不清,还是认出了眼前人到底是谁。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汇形容季敬竹的心绪,大概就是欣喜过后的不知所措。本能告知他此时要对沈枫做出回应,可具体是回应什么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   思虑良久,季敬竹低声应道:“嗯。”   而这声回应,就像是开启隐秘的钥匙。   沈枫怔愣地看他几秒,感觉骨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可在发木神经的催促下,他这会儿根本顾不得那些。他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覆住季敬竹的侧颈,微微用力,将人往前带了一寸。   夹杂着苦涩酒气和蜂蜜甜腻的气息,擦着季敬竹脸颊、耳侧悄然而过,将他的心搅动成一团乱麻。   他们离得太近了,季敬竹甚至能看清沈枫细密的睫毛。他注意到沈枫眼皮轻动,抬了抬眸,随后目光顺着自己的额头缓慢下移,最后停在唇角处。   季敬竹轰得一声爆炸了,他就是再傻,也明白沈枫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吻他。   可这正常吗?有谁会想亲吻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么?   更令季敬竹心慌的是,他居然不想拒绝沈枫的这个越界行为。   季敬竹彻底慌了,他感觉从前那个懵懂的名词正在自己心里显形。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季未生开玩笑般问他喜欢谁时,他脑中蹦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沈枫;看爱情电影时,他总会不受控地幻想,如果这句表白台词是我对沈枫说,他会做出何种反应……   然而模棱两可的片段发生得再多,也不如沈枫一个带着爱欲的举动更能击中他的心。   从小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在这个瞬间发了芽。幼年时对沈枫的依赖和独占也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可季敬竹却没有一丝轻松,因为这不符合常理,不被任何人认同。   沈枫是男生,是哥哥……   电光火石间,季敬竹反手挡在两人之间,他刚想说些什么,一个温热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掌心处。   季敬竹瞬间收回手,指尖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反复婆娑掌心的皮肤。   那上面还残留着沈枫的气息。   季敬竹觉得自己彻底疯了。 第17章 认知[过去]   沈枫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他盯着发黄的天花板看了片刻,眼底才逐渐恢复清明。随着意识的回拢,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不那么清晰,但和小竹子有关。   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子,一眼就看到斜前方的少年。   季敬竹坐在课桌前,一手撑住脖颈,下颌微抬,眸光却是向下的,散漫地落在教案上。他的眼睛很漂亮,眸子有神,眼尾狭长外扩上挑。从沈枫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落进眼底的睫毛阴影,混杂着几丝暖光,有些傲,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柔和。   沈枫心口倏地一跳,待看清梦境中另一个主角后,那些荒唐的片段平白添了几分真实。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未发出声音,季敬竹就看了过来。   在四目相交的那一秒,沈枫总觉得季敬竹脸上闪过莫名的欣喜,不过那种情绪很快就被他收敛殆尽。   “醒了?”季敬竹调亮桌上的小暖灯,“头疼么。”   室内的光线越亮,沈枫的心虚感愈强。连他自己都没分析出到底在害怕什么,便匆匆错开眼,“啊”了一声。   季敬竹只当他大脑还处于发木状态,也没多想,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沈枫根本没心思回答。   因为对方的态度,季敬竹隐隐抓住了什么。他走到床边,伸出手在沈枫眼前晃了晃:“沈枫,我和你说话呢。”   沈枫怔住一秒,快速回神:“…什么?”   “我在问你,还记不记得喝醉后做了什么事。”季敬竹盯着沈枫的脸,缓慢发问。   “我——”沈枫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嗓音里还带着沙哑,“我做什么了?”   季敬竹短暂的安静几秒,没说什么,却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嗤。   沈枫头皮一阵发麻,因为这声短促的嘲弄,他有一种被对方看穿的错觉。面对这样的小竹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纠结到最后,干脆破罐破摔地对上季敬竹的眼。   出乎意料的,季敬竹神色如常:“你喝醉以后太闹腾了,不光推搡我,还非逼着我承认——”   他说到这里笑了下,语气中带有强烈报复的快感:“沈枫是狗逼。”   沈枫:“……”   对于季敬竹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不过对方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反倒令他松了口气。   看这情况,他应该没在醉酒后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   难不成真是喝多了产生幻觉?   当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后,沈枫的心思活泛起来。他把刚刚两人的谈话重新理顺一遍,发现一个问题:“竹子,你刚才是不是直呼我姓名了?”   季敬竹怔愣片刻,低声说:“不行么,我不想喊你‘哥’了。”   沈枫当然不明白对方的真实心思,不过都是从青春期过来的人,他没道理不懂“少年人心思飘忽不定”这个道理。   他笑着去揉季敬竹的头:“行,你想怎么喊都可以,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季敬竹却下意识打掉他的手。   “怎么。”沈枫挑起眉,“现在连摸头也不让了?”   “……”   季敬竹不知该怎么说,无声地与他对峙几秒,又乖乖把头伸过去。   沈枫唇角的笑意更显,他揉搓了一会儿男生的发,手掌向下拍了拍他的肩:“你最近又蹿了个儿吧。”   谁料季敬竹猛地蹩起眉,轻嘶一声。   沈枫连忙拉开他的衣领,发现季敬竹左后肩红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可怖的淤痕。这位置比较特殊,不太像是不小心磕碰到,反而有点像是……   “打架了?”沈枫沉着声问。   “嗯。”季敬竹也没隐瞒,“前几天打球时和隔壁班男生起了冲突。”   沈枫磨了下牙尖:“谁啊。”   “你不认识。”季敬竹顿了顿,“你也不用帮我教训他。”   “嗯?”   季敬竹神色淡淡:“他这会儿在医院躺着呢。”   “……”沈枫眉心一跳,感觉刚压下去的头疼隐有复发的迹象。小竹子能独当一面不受欺负是好事,可这成长道路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   原本那么软萌的小孩儿,愣是被沈枫“养”成了这样……   他破天荒的产生了消弭不散的愧疚之情。   沈枫捏着眉心,恪尽职守扮演好一个“教育者”的身份:“下回再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动手,告诉…呃……对,告诉老师,或者回来告诉我——”   季敬竹难以置信:“告老师?”   “嗯。”沈枫当惯了小霸王,本身也不屑于“打小报告”的做法,但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反正不要打架。”   “为什么。”季敬竹显然不能理解,“我有分寸,也不会随意动手。只是那个人说话太难听了,我一时没忍住——”   “怎么也不行。”沈枫淡漠地打断他。   “……”季敬竹带着些赌气成分,硬邦邦地说,“可你以前就是这样的。”   沈枫被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开口:“小时候冲动不理智,现在不会了。动手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季敬竹瞬间泄了气,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无比。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便将沈枫当成追寻的方向,可在这个瞬间,他忽然产生自己永远不可能追上沈枫的念头。   不是因为沈枫总是快他一步站在下一个人生路口上,也不是因为季敬竹不够努力,而是一个令他心酸不已,却更符合实际情况的理由——   沈枫不会停下脚步等他。   而这个“分歧”下还藏有更加巨大的隐患,步入社会的沈枫不再是愣头青,他心里的道德底线在无形之中拉高了。   此时的他连打架都不能认同,更何况是背德的感情。在十几分钟前,季敬竹真的相信了沈枫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可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的,沈枫的言论都带有撇不清的“装傻充愣”。   那个吻不是难以抑制的爱意和冲动,它只是,出现在不恰当时机里,最可笑的酒精产物。   沈枫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在生闷气:“我也不是责怪你——”   “行了。”季敬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以后不会了。”   明明季敬竹的保证切断了沈枫心里的不安因子,可他却更加不满意。只因为季敬竹这两句话说的太过疏离,有一种他亲手把小竹子推开的错觉。   季敬竹没去管他的反应,忽然站起身往门口走。   “干嘛去?”沈枫问。   季敬竹其实也想不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就是不想再呆在这个屋子里。正巧,院里传来陈樱的声音:“沈枫,小竹,来我家吃大闸蟹。”   季敬竹一把拉开房门:“我先过去。”说罢,逃似的窜出屋。   他到陈家时,霍红正在客厅忙活,季敬竹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走向陈樱的房间。   大概是他心里压着事,一时没顾得上礼貌问题,连门都没敲就进去了。陈樱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连忙把手中的东西藏进怀里,在看清来人是季敬竹后,又放松下来。   “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季敬竹没回答,看向她手里的布偶:“这什么?”   “我做的白娘子人偶。”陈樱把东西递给季敬竹,“就赵雅芝演的那个电视剧,像不像?”   “挺像的。”季敬竹说,“不过你做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严潜马上生日了,给他准备个惊喜。别告诉他啊。”   季敬竹愣了下,兴致缺缺地应声。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沈枫和严潜就到了。陈樱快速把人偶收进礼品盒里,她略微有点紧张,动作闹得很大,不过严潜根本没注意到。   严潜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进屋就开始炫耀:“我今天终于借到《射雕英雄传》的盘了,一起看吧。”   “电视上都播过无数遍了,你怎么还想看?”沈枫说。   “喜欢不行么。”严潜懒得和他废话,“来来来,举手表决。”   沈枫本来还想吐槽他的幼稚行为,就被毫无原则的陈樱抢了先:“我也想看。”   都说喜欢一个人不可能一丝不露,尤其他们还是朝夕相处的人,沈枫当然知道陈樱的无条件附和代表什么,他调侃地看了陈樱一眼,又求助性地望向季敬竹。   可季敬竹根本没看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竹子?”沈枫轻轻碰了他一下。   然而季敬竹这次却做了“叛徒”,他说:“我没意见。”   此话一出,不仅沈枫有些意外,就连陈樱和严潜都莫名其妙对视一眼。所以说,有时习惯真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它发生了一丝微小的改变,就让其他三人诚惶诚恐。   整个观影过程,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最后严潜实在受不了,尝试着打破沉默:“这个版本比翁美玲那版好看。”   “没有吧。”陈樱随口说,“翁美玲多好看啊。”   严潜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和陈樱在审美问题上产生分歧:“我挺喜欢朱茵的,她是我女神。”   陈樱撑在桌面上的手肘一滑,差点把礼品盒碰掉:“你…你女神不是赵雅芝么。”   “那是以前。”严潜说,“我现在早不喜欢她了。”   “不是——”陈樱有些发懵,“你也太不专一了吧。”   严潜比她还懵:“我追个星还要专一?!又不是选女朋友。”   陈樱:“……”   严潜见她不说话,有一种失去“知音”的失落感,抬手扒拉身侧的沈枫:“你说,朱茵好看么。”   沈枫根本没听清他俩在讨论什么,他光顾着观察季敬竹的小动作,试图分析出他到底怎么了。这会儿听到严潜的一问,话语没过大脑就秃噜出来:“一般吧,还没竹子长得好。”   “……你他妈做梦呢?”严潜不可置信,“我又没让你评价男主角长得好不好,你拿竹子说事算怎么回事?”   沈枫蓦地一愣。关于严潜的这个问题,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男女演员都无所谓吧,我就是觉得竹子长得好”,可再仔细一想,这种想法就不那么对味儿。   他从没把竹子当成女生,也懂严潜这个问题是带有“对异性喜欢欣赏”的意味,所以严潜一个只爱美女的人,立马指出沈枫话语里的“不合理”。   可要是把性别因素排除在外,沈枫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他对小竹子的喜欢就是多过任何人。   沈枫突然觉得一直信守的“认知”,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第18章 转折[过去]   由于四人中有三人都怀揣着巨大的隐秘,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情显得自然而然。   一顿大闸蟹吃的心不在焉,一开始霍红还以为自己厨艺失准了,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根结。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层面,没点自己的小秘密恐怕都是天方夜谭。感情、工作、学业都包含着无尽的烦恼,霍红索性也懒得去管,临散场时找了个借口,让三个孩子拿着螃蟹回家吃。   十月末的夜晚总是伴随着浓重的霜降一起出现,白色的雾气罩在人身上,莫名增加些落寞的色彩。   沈家和季家在院子的西南角,恰巧与陈家是条对角线,季敬竹无可避免的要和沈枫同行。可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愣是让两人走出两种速度。   一人急一人缓,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真真切切。   季敬竹逃似的跑进屋子,可刚一进门他便后悔了。心中有愧的人不应该他,凭什么他要跑?这么想着,他趴在窗沿上偷偷向外张望一眼。   结果就因为这一眼,季敬竹的心脏颤了一下。   沈枫还保持着僵硬的状态站在原地,房内透出的光线只照亮他小半张侧脸,眉宇之间陷在一种慌乱的无措里,是化不开的愁闷。   季敬竹直觉意识到他很不开心。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指蜷缩了几个来回,刚准备推开窗,沈枫忽然动了。   只有几秒男人便消失不见,静谧的夜再次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季敬竹的幻觉。   沈枫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傻站在院子里,当回房后更没有心思去剖析“反常”。他将螃蟹放在桌上,给沈海同留了字条,又把沾染酒气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最后甚至拿起笤帚打扫卫生。   不同于有条不絮的动作,他心里早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大概只有不断地找事情做,才能把那些混乱的念头抛弃。   一种自欺欺人又愚不可及的逃避。   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下,随之而至的是季敬竹的声音:“开门。”   沈枫还没想好要不要找个借口说自己睡了,手指就不受控地拉开房门。   季敬竹脸色冷淡,也不管沈枫错愕的目光,自顾自进了屋。他帮沈枫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服,又烧了热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在床头。   沈枫看着他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嘴唇轻动:“你、你怎么——”   “沈枫。”季敬竹低声念了一句,缓慢地鼓起腮帮子,又一点点泄气。   他像是呓呓学语的新生儿,声音里是极度不自然的别扭和不好意思:“你别不开心,我没生你的气。”   “……”   沈枫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深层含义,季敬竹匆匆出了房间,离开前又留下一句宽慰:“你别多想了,早休息。”   沈枫盯着那盒牛奶,伸手碰了下,不烫不冰。   他克制地滚了下喉头,心想自己对小竹子的喜欢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季敬竹今晚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过他也能猜到这份气是来源于自己。或许是“教育”他不要打架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又或许是自己的醉态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无论如何,沈枫都没想到他们的“冷战”会结束在小竹子的主动示好里。   沈枫自认为把烦闷的蛛丝马迹掩盖的很好,至少严潜和陈樱都没看出异样。明明还在置气的那个人,却敏锐地抓到他的内心。   季敬竹的关怀,就像是藤蔓一般,将沈枫一层层吞噬掉。   他无力反抗,甚至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但他不能迈出这一步。   “同性恋”这三个字沈枫并不陌生,毕竟影视市场上也有几部关于这个题材的电影,厂子里的小姑娘还天天凑一起讨论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   可那些赞美的感叹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平行世界中,在现实,大众对这个名词的态度是避之不及的抵触与厌恶。   沈枫偶尔也听到过茶余饭后的鄙夷谈资:你听说没,XX被定为流氓罪,进去了。   彼时他都没把这事放在心里,而此时那些无心言论都化成沉重的枷锁,一条又一条压在他肩上。   从好早之前他就希望小竹子可以冲破云霄,哪怕他现在认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变了质,这份信念也从未改变一分。   如果一份感情会让季敬竹受到谩骂,甚至触犯法律,那从一开始规避掉才是最佳方案。   沈枫握着牛奶发呆很久,最终将它放在桌子上,又给沈海同的字条上补充一句——   爸,喝完奶再睡。   —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心境的改变就停止,但刻画在里面的日常却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枫开始躲着季敬竹。   一开始季敬竹只当汽车厂事情多,可半个月过去他都没和沈枫打上照面,这才令他认清事实。   更可笑的是,当他旁敲侧击询问陈樱“最近沈枫是不是很忙”时,陈樱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吧,昨天他还约我去商场,给严潜选生日礼物。”   季敬竹是个聪明的人,心思也比一般人细腻。只多想一分,他就搞清楚沈枫在纠结什么。   他肯定想起那个似有似无的吻了。   酒精只能麻痹神经,又造不成失忆,更何况沈枫那天远没到“断片儿”的地步。   不过季敬竹不清楚沈枫避着他,是因为尴尬难堪,还是不好意思?   又或者……他也和自己一样,陷在不被认同的暗恋里。   因为这件事,属于季敬竹的夜晚多了好些辗转难眠,眼底下生生熬出两片青色。   学校的同桌被他这个鬼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天天开夜车复习呢,趁着今天天气好,就想拉人出去放松下心情:“走啊,打球去。”   “不去。”季敬竹懒得和他解释,找了个借口,“困。”   “行吧,那你睡会儿。”   同桌也没强求,临走时还贴心的把自己校服搭在季敬竹肩上。   季敬竹不太喜欢陷在别人气息里,可和沈枫的这场“拉锯战”消耗掉他全部的力气,来自他人的丁点关怀好像都能令他得到喘息。   他将校服往上拉了拉,随手翻出一张草稿纸瞎画。季敬竹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绘画,不过好像他天生就有艺术细胞,临摹人物都能画的七八分像。   他似乎都不用怎么浪费脑细胞,纸张上便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是沈枫。   季敬竹低垂着眸看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的婆娑几下纸张。   这时,刚出去不久的同桌去而复返。他指着季敬竹的桌面问:“这画的谁?”   季敬竹沉默片刻,将纸张倒扣:“没谁。”   又抬起眼斜睨同桌:“你怎么又回来了?”   “嗨,别提了。”同桌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7班那个和男人搞在一起的人渣也在,还把他对象带去操场了,真够不要脸的。”   季敬竹拇指用力按在笔杆上,轻轻“哦”了一声。   同桌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还在喋喋不休:“你说他俩怎么还没被抓起来?难不成要取消‘流氓罪’是真的,这也太傻逼了吧。”   他不是故意踩季敬竹的痛处,只不过无意识的行为更令人鲜血淋淋。   季敬竹心想,如果同桌知道他的感情后,恐怕会更加恶心。   因为他不仅喜欢上了男生,那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们虽无血缘,然而朝夕相处的成长模式,让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羞愧、难堪、苦闷和得不到回应的爱意都变为重石积压在心口,窒息感不断袭来。思绪混乱间,季敬竹莫名想到季未生前几天写完的散文诗。   文字中包含的力量仿佛给了他救赎和勇气。   季敬竹轻轻喘口气,在沈枫肖像画背面,写下那首诗的最后几句。   这几十个字就像是某个开关,季敬竹想了想,突然一把抓住书包往外跑。   “你不上课了?”同桌在后面喊。   “逃了。”   季敬竹心中想见沈枫一面的渴求被顶到顶点,他根本顾不得学校里的条条框框,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在大院前蹲守一天,不信堵不到沈枫。   大概是他强烈的心愿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沈枫便回了家。   沈枫少见地骑着那辆沈海同淘汰下来的大二八,叮当响的零件音响彻整条胡同。   季敬竹自己都没注意到,当沈枫出现的那一瞬间他莫名笑了起来。然而笑意还未显现,就彻底僵在脸上。   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位长相甜美的女生。   季敬竹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以至于沈枫他们过来时,他都目不斜视地凝望着两人。   沈枫见到他也有一瞬怔愣,不过他的下一句话瞬间拉回季敬竹的思绪。   季敬竹看见沈枫对着女生笑了下,然后他听到他温声说:“小彤,这是我弟弟。”   那位叫小彤的女生便笑着打招呼,说什么弟弟长得真帅,还问他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去吃。   季敬竹想反驳谁是你弟弟,还想质问沈枫为什么骑车带她。   明明连自己都没坐过沈枫的后座……   不过现实是,季敬竹出口的话十分得体:“不了,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要回学校。”   甚至还把“沈枫弟弟”这个角色演绎到完美:“小彤姐进屋坐会儿吧。”   小彤还未说话,沈枫就替她回答:“我们也是回来取个文件,马上走。”   季敬竹呆呆点头,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绪有些可笑,不是心酸和难受,反而是气愤。   他因为“我们”这两个字生气。   等到沈枫他们走远后,季敬竹才终于回神。他从书包里翻出那张沈枫的肖像画,想把它揉成一团,可手指收拢了好几次,就是下不去这个手。   最后,他认命一般把画收好,向着学校走去。   纸张背面是几行清秀的字——   我们出生于黑暗的牢笼里   永远不被允许相爱   愿阳光打破规则,重塑世界时   我依然未抹去那缕,与生俱来奔向你的勇气 第19章 喜欢[过去]   那天季敬竹怎么回的学校,又听了什么样的课他都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同桌聒噪的盘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挺符合同桌的八卦人设,也很符合同学之间的寻常关心,可季敬竹答不出个所以然。   他又能怎么说?   一时脑抽去追人了,结果表白的话都没说出来,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想错沈枫对那个吻的理解。   其实季敬竹也明白,沈枫因为苦恋和世俗眼光才躲着自己的概率有多低,不过大抵真是被年少无畏冲昏了头,不拼一次都对不起青春。   他也不是很在乎小彤到底是什么人,但是那句“是我弟弟”真的给了季敬竹致命一击。   可季敬竹冷静下来,发现沈枫的介绍没有任何问题。总不能说这是我醉酒后想吻的暧昧对象吧……   是季敬竹想要的越了界,才会忿忿不平。   沈枫没理由顺着他的心意,尤其是他的躲避早就做出了最明确的回应。或许是季敬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又或许是季敬竹“听话”听习惯了,不想给沈枫添堵,总之无论如何,那天之后,季敬竹也开始躲着沈枫。   一个人的刻意行为也许存在“阴差阳错”、“不遂人愿”的可能性,但变成双向行为后,“同住一院却互不相见”的小概率事件也会变成百分之百。   但它只能规避主角们的相遇,却止住不住旁人的言语。   这天季敬竹正伏在桌子上刷题,霍红和李晴就拎着一大袋野菜进了屋。三个女人一边清洗菜叶,一边探讨晚上是做野菜馅饺子,还是拌凉菜心。   平淡的家常小事麻痹了为生活奔波的辛劳,惬意的时光里要是不掺和些新鲜出炉的“八卦信息”,好像都对不起那一兜子野菜。   “小枫是不是谈朋友了?”霍红说,“就和那个总和他回家的小姑娘,我碰见好几次了。”   季敬竹心头一跳,耳朵支愣愣地立起来,认真捕捉着客厅里的对话。   “没有吧。”李晴笑了笑,“我听严潜说,那是他带的徒弟。”   季未生颇为意外:“小彤那孩子也在汽车厂工作?”   “哟,妹子就是比我们心细,这才几天的时间就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了。”霍红打趣道。   “恰好碰上过一次,就带进来喝了杯茶。”   霍红立即扔了野菜叶,眼中爆发出浓浓的八卦之火:“都聊了些什么?”   “闲谈。”季未生说,“小彤挺有礼貌的,大概又误会我是小枫的亲戚,就差把家庭信息都说给我听了。”   霍红哈哈大笑:“这哪是什么师父徒弟,分明是郎情妾意。”   李晴多留个心眼:“她家里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父母做个小生意,她也是正经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季未生顿了顿,“不过就是比小枫大了两岁。”   季敬竹彻底伪装不下去,一把合上习题集,冷冷地看向客厅。他甚至生出点“母亲知情不报”的怨气。   不过客厅里的三个女人根本无所察觉,反而还带上些“乱点鸳鸯谱”的兴奋感。   “女大三抱金砖嘛!”霍红一拍大腿,“赶明儿就让小枫把人带回来,哎,咱们是不是还要准备个红包?”   季未生无奈:“你先别忙着张罗,我看小枫不喜欢她。那次我请小彤进屋聊,他好像还有点不开心。”   “你这就不懂了。”霍红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分析地头头是道,“当初樱子爸追我的时候也别扭的不行,弄得我觉得他讨厌我,都要和介绍人说吹了,他突然求了婚。”   霍红脸上染着红晕:“后来他才说,他是不好意思又不会追人,才总摆着一张臭脸。”   季未生笑起来:“陈哥还挺逗。”   “男人谈恋爱都跟个愣头青似的。”李晴也说,“我看小枫不见得不喜欢她,不然不会往家里带。”   季敬竹快听得烦死了,故意踢踏着步子倒了杯水。   霍红没理解他找存在感的真实意图,还亲切地拉着人问东问西:“小竹,你说。你哥到底喜欢不喜欢她,你俩成天玩在一起,肯定知道内情。”   “……”季敬竹板着一张脸,自欺欺人地泄愤道,“不喜欢。”   霍红一听就急了:“为什么啊?他和你说的?”   “我猜的。”季敬竹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小彤姐长得不好看,他肯定看不上。”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乐起来。   “小彤还长得不好看?我瞧着就不错。”   “我们小竹眼光这么高?季妹子你将来的儿媳妇得是个天仙吧……”   季敬竹不想再自找没趣,回屋拿了习题集往外走:“有道题不会,我去找陈樱姐讲一下。”   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站在屋外抽烟的沈枫。他身上的雾气很重,恐怕是恰好过来听到了有关自己的八卦,只能在门外傻站着缓解尴尬。   季敬竹错愕地与他四目相对,努力维持的平静霎时碎成渣子,连个细沫都看不到了。   他倒是不怕沈枫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他,而是怕他听到自己对他“感情”的否定和诋毁。两人心知肚明最近的疏远是因为什么,可之前季敬竹还能解释一句“因为莫名其妙的亲昵举动,他有些尴尬。”   不过到了这个瞬间,他刚才那些话都不自觉带有“宣告主权”的意味。   季敬竹吞咽下口水,垂着眸解释:“我那是瞎说——”   还未说完就被沈枫打断,他抬起手晃了下手里的礼品盒:“厂子里发了糕点,给你们送过来。”   季敬竹:“……”   “我刚到。”沈枫看了眼屋里的情况,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到季敬竹身上,“什么都没听到。”   他的声音平稳又带着从容,可季敬竹就是知道他在说谎。   原本的紧张和暗恋终于要被撞破的释然在这一刻化为失落。季敬竹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管我听没听到,我都会当成不知情。   这是沈枫明确的“拒绝”,很伤人,也在瞬间切断季敬竹乱七八糟的心思。   季敬竹觉得沈枫对自己又狠又体贴,狠的是他连亲口说出喜欢的机会都没有,体贴的是在这种混乱时刻,沈枫还想着替自己“保全颜面”。   他沉默片刻:“哦,你进去吧。”   沈枫掐了烟,在经过季敬竹身边时,他好像想揉一把对方的头发,可手掌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最终落在铁门上。   季敬竹的唇抿成一条线,头也没回去了陈家。   他到的时候,陈樱正在黏贴画册。   “来的正好。”陈樱放下宽胶带,“我还想着一会儿找你呢。”   “有事?”季敬竹问。   “对呗。”陈樱给他倒了杯水,“你最近和沈枫怎么回事?”   季敬竹一愣,装傻:“我们怎么了?”   “你还给我装?”陈樱一副我全都知道了的表情,“你俩都多少天没说过话了,玩儿‘冷暴力’呢?”   季敬竹想反驳说我俩五分钟之前还在谈话,可那种程度的对话不正是陈樱一针见血点明的“冷战”么。   这种感觉是世上令人最不爽的情感,它没有“大声吵闹”的快感,也没有争论过后的撕裂感,冷战甚至没权利向对方扔出言语的利刃。   但它又存在于无时无刻、消散不去,仿佛心里最脆弱的部分压着一团气,在一点点吞噬那份情感。   等到时间一长,无论多强烈的念想都会在失望中演变成无望。   季敬竹不想和沈枫走到那一步,可他也没什么扭转事情的办法,现在和陈樱聊一聊,倒也算是寻到一个突破口。   “前段时间闹了点矛盾。”季敬竹说。   陈樱多看了他几眼:“他给你表白了,还是你表白被拒?”   季敬竹身子猛地一僵,差点弄洒杯子里的水。他匆匆垂下头:“姐,你是不是没睡醒?”   “我看活在梦里的是你吧。”陈樱说,“也就我妈她们没往那个方面想,不然你真以为你俩的状态正常?就连严潜那个木头都说过好几次你和沈枫太亲密了。”   季敬竹神色复杂,把陈樱的话细细品味好几个来回,然后找到了无懈可击的借口:“我是他弟弟。”   陈樱却笑了:“我还他妹妹呢,怎么不见他天天接送我,也不见他变着花样送我礼物,哄我开心?”   她敲了季敬竹的头一下:“傻。哪儿有那么多不求回报的付出。”   这次,季敬竹杯里的水洒了出来,他看着被晕染成深色的裤腿,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拿纸擦:“你是在说……沈枫喜欢我么?”   “不然呢。”   季敬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不过他猜测,难以置信一定多于欣喜。   他脑中滚过从前的种种画面,每一个生日、每一次出行、每一场嬉笑打闹,最后他得出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过去的这些年,沈枫陪伴他的时间甚至多过季未生。   因为他们在这个“约定俗成”的环境里呆的太久,所以都忘了这种亲密不合常理。   哪怕带有血缘羁绊,也不会有兄弟做到他们这个份上。   可是不应该啊,也不应当是这种发展……   季敬竹脸上一片迷茫,沈枫不可能喜欢他。不然小彤是怎么回事?他的逃避又算什么……   窥探到沈枫的内心就好似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季敬竹把自己代入到沈枫的位置上,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沈枫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敢喜欢他。 第20章 普通的分别[过去]   “想明白了?”陈樱问他。   “……可能吧。”季敬竹木然回答。   陈樱点了下头:“那就快和他说清楚,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拉你俩一起出去玩。”   季敬竹却静了。   “……”陈樱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发懵,“你不想和他说清楚?”   季敬竹没给出自己的答案,反而站在沈枫角度上考虑:“他应该不想和我谈。”   陈樱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问题想简单了,她原本以为这俩人只是不敢点破心意,不过看起来他们之间有更深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陈樱才轻声问:“你们是不是怕沈叔和季姨知道后——”   “不是。”季敬竹快速打断她,想了想又补充,“可能他有顾虑吧。”   陈樱怔住,她是真的没想到沈枫会考虑这么多。一是她现在的年纪也考虑不到谈恋爱对两个家庭的影响,在她的观念里“喜欢就应该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是年少轻狂,总有想与世俗抗争的不屈心念,什么“不被认同”、“不被理解”都不会放在眼里,她甚至更加偏爱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   陈樱撇了下嘴,明显对沈枫的做法不认同。不过到底她只是个局外人,不该过多干预,思虑再三后,她拿起宽胶带,继续黏贴画。   季敬竹垂下目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怎么又开始收集朱茵的贴画了?”   “严潜喜欢啊。”   陈樱头也没抬,说的自然,季敬竹却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樱亲口承认自己的暗恋,哪怕早就看出端倪,此时听到当事人的大方坦诚,也不免有些意外。   “你…是不是想——”   “是。”陈樱没有隐瞒,“竹子,其实这么说挺对不起你的,但我最近看你和沈枫的状态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不想把感情拉扯的太拖沓,而且我听我妈说好像有人在给严潜张罗相亲。”   她停下来,脸上染着红晕,声音也越来越小:“我现在瘦了,学校里还有男生夸我长得漂亮……他不是喜欢美女么,那我现在——”   陈樱忽然抬起头:“竹子,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大抵喜欢真能令人不自信,这种患得患失的小心模样完全不符合陈樱大姐大的人设。   “好看。”季敬竹真诚地说,“我们同学也有问你联系方式的。”   陈樱瞬间笑起来:“就知道你最好。”   说话间,房外传来陈家父母的交谈声。   “你急赤白脸把我拉回来干嘛。”霍红声音里透着不满,“野菜还没择完呢。”   陈启明点了根烟,沉默片刻:“我被裁了。”   霍红仿佛听不懂这个四的含义,好半晌才说:“这什么意思?”   “就是厂子效益不好把我辞退了。”陈启明说,“我下岗了,失业了,拿不到工资了,也供不起——”   “行了。”霍红比他还急躁,“为什么啊?不是9月份你们领导还说,年底要把你调去做技术顾问么。”   “口头承诺也就咱们这些傻子信。”陈启明极具讽刺地嗤了声,“技术顾问被领导刚毕业的侄子顶上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陈启明深吸一口烟,嘴角带着散不开的苦笑,“其实那会儿我就隐隐意识到现在这个结果,但我总抱有一丝幻想。”   霍红:“……”   “阿红。”陈启明含糊地念了声,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他又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让你和樱子跟着我受苦了?   工作上的愤恨在想到妻子女儿后都变为深深的无力感,他作为一个男人却在最基础的层面上都保护不住自己的家,所以连道歉的话语都羞于启齿。   令他没想到的是,脾气火爆的妻子没有大声责骂,也没有痛斥他们的傻逼领导,只是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没事,反正我早就看不上你们那个破厂子了,走了正好。”   陈启明怔住,心中满溢的筋疲力尽瞬间终止于霍红的温声安抚里,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过于微不足道,静默片刻后,他轻轻回握住霍红的手。   沉默不止在屋外蔓延,屋内的两人同样无声相视。不同的是,季敬竹和陈樱的对峙里好夹杂着一丝尴尬和难堪。   季敬竹考虑到现在的陈家没有自己涉入的地方,用口型对陈樱无声说:我先走了。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前。   然而还未拉开门,他听到陈启明又说:“我们去上海吧。”   季敬竹握住门把手的指尖蓦地一僵。   “你还记得小李么,个子不高,以前在我手下干活。”陈启明说。   “有点印象。”霍红歪着头想了会儿,“是不是以前还来咱家吃过饭?”   “嗯。他几年前下海了,现在混得不错。”陈启明顿了顿,“前段时间又和我联系上,想让我过去帮他……”   他越说越慢,看似好像在商量,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请求。   霍红自然也听出他的潜台词:“你…很想去?”   陈启明没吭声。   “毕竟这是大事。”霍红说,“小李说的再好,也是要去外地,人生地不熟……两家老人也都在这边,我们其实也能做个小生意,你看老沈——”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陈启明抬眼看向她,“我不甘心。”   霍红瞬间没了声音。   “人到中年还能有什么大追求,无非是想让妻女过的好一些。”陈启明淡淡地笑了笑,“可我…还想再往上走一步,我不是没能力,也不是——”   他没有说完,忽然抬起手遮住眼:“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是。”霍红笃定道,嗓音里甚至带着愉悦,“启明,我当初就是因为你这份执着才愿意嫁给你。”   她将陈启明的手拉下来:“我们去上海吧。”   之后陈家父母又说了什么,季敬竹一个字听不到了。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话的含义。   陈家要搬家去外地,他虽然从未出过北京城,但从地图上也知道两座城市相隔甚远。   此时一别或许就是经年不见。   季敬竹不喜欢分离,也不想四合院改变现状。他下意识去看陈樱,寄希望于陈家的第三人能阻止他们的决定,可陈樱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季敬竹蓦地浑身无力,因为在这一秒,他就明白了分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陈启明想要离开的理由只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陈樱或许还能高声反驳,但多了一层“为了父亲”的深意后,所有留下来的理由都变得微不足道。   就像当初季敬竹会同意搬家一样,唯一的原因只是不想季未生受到纠缠。   有时在亲子关系中,付出并不仅是单向。   “姐……”季敬竹低音唤她,“你没事吧。”   陈樱想说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搬个家…可当目光扫到摊开的贴画集后,她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儿铅。   它的扉页上还有她想了好久才写下的表白话语,现在却变成一把尖刀刺进心口。   册子集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陈樱用力闭了下眼,将里面的水雾压下:“竹子,我求你件事。”   “你说。”   “别告诉严潜我们要搬家。”   季敬竹想说这种事情应该告诉他,还想说怎么瞒得住,可他听到陈樱又说:“万一…万一他会挽留我,那我可能……真的不想走了。”   “……好。”   —   陈家定下离开的日子很快就到,好巧不好的还在严潜生日。当天四合院除了在外地出差的严潜外,所有人都请了假。   李晴和季未生不断地往搬家车上放东西,拉着霍红的手絮絮叨叨嘱咐“上海冬季潮湿,注意保暖”,又说“听说他们饭食偏甜,吃不惯就自己做。”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她们的不舍和难受只能在不停歇的话语里,得到丁点喘息的机会。   反观男人们不发一言,站在外面吸烟。   而季敬竹和沈枫站在陈樱对面,除了沉默他们似乎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情。最后还是陈樱先开了口:“我走了也要记得我,到了那边我给你们写信。”   “放心。”沈枫努力弯起唇角,“我肯定忘不了打掉我门牙的小胖妞。”   “滚!”陈樱假模假样去踹他,“我早就瘦成一道闪电了!”   “那到了那边多吃点。”沈枫揉了揉她的头,“哥不嫌弃你胖。”   这声“哥”瞬间令眼底压抑的酸涩上涌,陈樱仰起头缓了下,突然抱住眼前两人:“沈枫哥,竹子,再见了。”   季敬竹轻轻点了点头,而沈枫沉默片刻:“真的不再等等潜子了?他下午就能回来。”   “……算了。”   陈樱松开他们,又重复一遍:“算了,他还不知道我们要搬家……况且等得时间再长,我也总会走。”   分别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难的是割舍其中的感情,但正如陈樱所说,徘徊纠结的时间无论多长,也不会改变既成的事实,不过是陡增的庸人自扰。   金丝四合院前的混乱随着汽车远去的嗡鸣声再次重归平静。季敬竹看着靠在一起默默流泪的季未生和李晴,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了胡同外。   他漫无目的地瞎逛,却莫名停在陈家小卖店前。路边不时传来邻里的议论声——   “陈家搬走了吧。”   “昂,刚走。你说他家一走,以后咱们去哪儿买日用品。”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把小卖店卖给谁了。”   季敬竹:“……”   他忽然有些烦躁,不太懂为什么这些大妈只注意到了小卖店还能不能经营下去这件事,可他似乎也没什么权利去指责他们。   陈家的搬离,是发生在最普通巷陌里的,最普通的分别。   这时,严潜拉着行李箱从远处走来,他笑着和季敬竹打了个招呼,又指着小卖店问:“霍姨今天怎么没开门?”   “哥。”季敬竹的嗓音低哑,“陈樱姐搬家了。”   严潜的笑僵在脸上,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一下,使得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死死盯着季敬竹的表情,试图找到他在开玩笑的痕迹,可季敬竹的难过和哽咽都是发自真心。   他的行李箱砰得一声摔在一侧,迈开步子往四合院跑,一路上不知道差点撞上几次人,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了,脑海里全是出差前一晚,陈樱的欲言又止。   在推开院门的那一瞬,他撞到沈枫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令两人胸口都是一震。严潜半弯下腰,大口喘气:“陈…陈樱呢……”   沈枫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肩。   “操!”严潜心中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他拉扯着沈枫的衣领一把将人甩到墙上,“你们都他妈知道,就是不告诉我!凭什么不告诉我,她也是我妹妹!”   沈枫静默片刻,忽然说:“她不想做你妹妹。”   严潜还没反应过来,沈枫就拉回自己的衣领,向着院外走:“她给你留了生日礼物,放在你桌子上。”   这个礼物又让严潜看到一丝希望之火,陈樱虽然没和自己告别,但会不会留了什么赠言。然而他只在桌子上找到一本贴画集——   前半部分全都是赵雅芝,也不知道从哪页起,贴画的主角变成了朱茵。   严潜不可置信地将贴画集翻弄好几个来回,就当他要相信陈樱什么话都没留给自己时,猛然注意到扉页被黏在一起,透过光线依稀能看到字迹。   严潜此时像是个执着的疯子,拿着美术刀一点点把粘合的地方分开,当看到那行字后,倏地定在原地。   陈樱留给他唯一的话是——   我从来都不喜欢追星。 第21章 生病[过去]   人在年少时大多会经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谈不上可惜和遗憾,非要有个明确定义的话,不如说是成长的必然阶段。   但对于严潜来说,这个“必然”实在非常难。   他们都待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太久,所以早忘了还有无法抗衡的“变数”二字,等到终于认清自己懵懂内心后,他和陈樱之间却没有了“来日方长”。   “距离产生美”这句老话不过是人们找得自我安慰,严潜早就懂,距离根本产生不了什么美感,只会产生生疏。   就像是以前学校的同学,不论曾经多熟稔,半年不见就找不到共同话题了。   上海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坐飞机不过两小时,就算是坐特慢火车,也才一天一夜,这点时间在漫长的岁月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严潜和陈樱都懂,就因为这丁点的时间,他们之间产生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枫回到四合院时已经接近零点,厂子里的一批零件出了问题,他连续加班好几个日夜。这会儿推着疲惫的步伐,一推门就见蹲坐在陈家房前抽烟的严潜。   沈枫想了下,走过去掐了他的烟:“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污染环境?”   严潜淡淡睨他一眼,从兜里掏出烟盒,续上另一根。   “……”沈枫捏着眉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潜愣了愣,心说自己就想抽根烟,怎么现在四合院里禁制不健康行为?可他很快就懂了沈枫的真实意图——   你守着空屋子有什么意义。   “我也没想怎样。”严潜的声音发紧,“就想……离她近点儿。”   沈枫没说话,沉默半晌后也掏出烟盒,刚把烟点上,严潜忽然站起身,看向季家还亮着的房间:“竹子马上要去念大学了吧。”   沈枫心尖蓦地颤了一下,顺着严潜的目光望过去,透过麻制的窗帘依稀可见一个趴在桌上的身影。   “……嗯。”   “挺好。”严潜说,“忙来忙去总要各奔东西。”   沈枫不自觉皱眉,想说这有什么好,可当他发现严潜的“挺好”只是一种自我慰藉洗脑的手段后,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严潜拍拍他的背,转身回了房。   沈枫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季家的窗户。他此刻想敲开那扇窗,问一句:“竹子,你想考哪所大学,会留在北京么。”   大概自己急切的声音会暴露挽留的内心,不过沈枫并不在意,甚至希望季敬竹能听出来,因为这样小竹子一定会顺着他意说:“那我就留在北京吧。”   然后沈枫便可以得寸进尺再问一句:“那你会住校么。”   季敬竹或许会笑:“你不想让我住,我就不住。”   又或许会故意闹他:“你要是不想我住校,就求求我。”   无论是哪种结果,他的小竹子都会为了自己留下来。   陷在美好幻想里的沈枫慢慢勾起唇角,忽然眼前一黑终结了他的思绪。   季敬竹关了灯,也把沈枫拉回现实。   “……”   沈枫脸上清楚的写着失落,他重重咬了下烟蒂,自言自语低声说:“各奔东西其实真挺好。”   —   陈家的搬离没给四合院带来什么影响,除了严潜每夜蹲在大院里抽烟外,似乎一切照旧。   当然这只是沈枫以为的部分。   因为要刻意避开季敬竹,他待在四合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他不知道季未生和李晴总在不经意间喊“红姐”,更不知道季敬竹这几天连屋都没出过。   又是一个午后,沈枫特意挑选季敬竹上课的时间段回了家,不成想,在大院里与季未生和街口卫生室的护士相遇。   “季姨。”沈枫问,“您生病了?”   “没有。”季未生神色疲惫,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但状态看起来还可以,“小竹发高烧快一个星期都没降下来。”   她一直往屋里张望,没注意沈枫眉宇间的深深皱痕:“小枫你帮我照看一会儿小竹可以吗,我去商场给他买点吃的。这孩子生病了也不好意思撒娇,昨天半夜却一直盯着空罐头发呆——”   季未生说了片刻没听到沈枫的声音,还以为他有事在身在为难,连忙止住话头:“你要有事就算了,等你李晴姨回来我再——”   “您去吧。”沈枫打断她,“我没事。”   “哎行。”季未生又嘱咐一句,“他刚挂上水,别跑针就行。”   沈枫甚至都没等她说完就进了屋。   屋子里拉着窗帘,只余一盏小暖灯照明。季敬竹安静地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地合着眼,本就不大的小脸有一小半埋在被褥里。他的右手垂了出来,透明的针管顺着皮肤连接到衣架上的吊瓶。   季敬竹的皮肤偏白,血管也细,使一点力都能留下痕迹,而现在手背上一片青肿,还残留着几个未消下去的针孔。   沈枫眸光一黯,不由在心里质疑卫生室护士的能力。他轻轻走过去,将季敬竹的手往里挪了挪。   “妈,我不冷。”季敬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一点都听不到往日里的清亮感,“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沈枫顿了几秒,缓缓说:“季姨去商场了。”   季敬竹倏地睁开眼,眸光里泛着水汽盯了沈枫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抬起双手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针管,回升起一小段淤血。   “闹什么。”沈枫语气不善,动作却很温柔地将他塞回被子里,“生病了还不老实。”   季敬竹本就混沌的大脑愈发懵,呆呆地看着沈枫,嘴唇蠕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枫没管他的反应,半蹲着身子轻握住针管,待淤血全部消退后,才拉过凳子坐下。   “怎么生病了?”他问。   许是因为灯光太暖,连带着沈枫这句话都浸入了温情,低沉的嗓音很熟悉,很好听。   季敬竹心头一酸,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安慰自己这是生病的自然反应,一点点关心都能令眼热。   他眨了下眼,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打着转儿的往上升,最后化为一句:“我要能找到原因,就不会生病了。”   沈枫察觉到他的小脾气,抬眼看过去,下意识又问:“怎么不和我说。”   话出口的过于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了。沈枫在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而季敬竹那点小心思,因为这熟悉的“质问”又开始活泛起来。   蠢蠢欲动,怎么都止不住。   季敬竹仗着“生病最大”的理论,干脆顺应内心,回怼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那忙,还要陪小彤姐。”   结果他刚说完便后悔了,这怎么听都带着浓浓醋意,沈枫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更怕沈枫反问 “你有什么资格吃醋”,所以没等沈枫回答,季敬竹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沈枫正准备解释的话音转了个弯:“行,有需要喊我。”   季敬竹没吭声,慢慢闭上眼。他的睡相很好,不乱翻身也不会蜷缩起扎针的手指,沈枫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目光将他的眉眼描绘过一遍又一遍,直到脑海里全是小竹子的样子,才转身去了书桌前。   他靠着桌板发了会儿呆,忽然注意到摊开的习题集。   沈枫知道随便翻人东西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可一想到这些课本习题都被季敬竹碰过,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两人触碰过同一事物的念头令沈枫满足。   他其实没有询问过季敬竹的成绩,不过从这些满篇对勾上也能看出来他的优秀,记得季未生曾经说过,小竹现在球打得也好,还被选进校队。   沈枫勾起唇角,心里莫名生出骄傲之情,小竹子如他的期盼一样,越来越优秀。可又有一处隐秘在隐隐发疼,季敬竹越优秀越在提醒他——   那些午夜梦回的幻想只能存在于梦境中。   也必须只存在于梦境中。   忽然,沈枫的指尖一顿,一张轻飘飘的画纸无声的落在桌上,却重重压在沈枫心头。   是他的肖像画,虽然没有勾勒出五官,但沈枫依旧认出来了。   透过光可以看到纸张背面留有文字。   沈枫滚了下喉头,他隐有种预感,现在需要把画夹回书本里,不要多过查看,不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把他和小竹子推进“万劫不复”的地步。   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秒彻底失了控——   看一眼不会怎么样,又不会有人知道。   哪怕通过季敬竹的行为他能看出来对方的暗示,可毕竟还有着猜测成分,就算不能在一起,沈枫也真的、真的很想确定小竹子的内心。   然而纸张背面的那几句话就像是灼热的火舌,瞬间点燃沈枫全身,烧得他眼尾红成一片。   沈枫死死捏着纸张,扭头去看床上的人,只见季敬竹直起身子,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季敬竹根本没睡,也知道沈枫翻弄课本一定会看到他的“秘密”,可他不想制止,甚至纵容着对方,不给沈枫一点回避的机会。   季敬竹明白他和沈枫之间横着千沟万壑,也懂他们的每一步都会走得艰难万千。   可是“力不可及”总会在彼此扣紧的双手下变为“势不可挡”。   季敬竹清了下发哑的嗓音,熟悉的声音飘进沈枫的耳廓。   他在说:“沈枫,我喜欢你。只想喜欢你。”   沈枫抿着唇轻喘一口气,忽然大步走向季敬竹,然后轻扬起他的下巴,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深深吻了下去。 第22章 男朋友[过去]   季敬竹全身的血液瞬间炸开,忽如其来的吻炽热缱绻,又不合时宜。他还有好多话想和沈枫说,心底还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时间、地点的不合适。   可他推拒的手臂根本用不上劲,沈枫的气息像是一种致命的吸引、本能的索求,到后来,他感觉脑子都被掏空了,沈枫才拉开两人的距离。   在高度紧张和兴奋的状态里,思考的发条是生了锈的。季敬竹呆怔又迷茫地看了沈枫好半天,大概出于一种“自我修复”机制,忽然将整张脸蒙进被子里。   还未适应黑暗的环境,他便听到沈枫的一声低笑。   短促温和,还有一丝欣喜和……嘲弄。   季敬竹的脸更红了,哪怕他晕头转向,也知道这不寻常的热度来源于自己心中的羞愤。   为什么沈枫可以如此镇定,他是不是……   带着醋酸的念头一旦被打开,就成了开闸洪流,无论如何都关不上。季敬竹的后槽牙都开始泛酸,这才拉开被子,然而还未开口,房门又被人推开。   季未生看到自己儿子涨得通红的脸,先是愣了几秒,随后连忙走过去:“小竹,脸怎么这么红,烧得难受?”   “……”季敬竹没来由的心虚,视线在母亲和沈枫身上打了个转,匆匆垂下头,“没,出汗热的。”   “那就好。”季未生松口气,“小枫你要是还有事——”   “他有事!”   “我不急。”   一高一低的两道声音同时从床边传来,季敬竹梗着脖子和沈枫对视一眼,那慌张且警告的眼神分明让他“快点滚”。   沈枫却像是被取悦一般,勾着唇角神情自若走到季未生身侧,帮她整理食品袋:“我真没事,今天轮休。”   “那晚上一起吃饭吧。”季未生笑说,“我虽然手艺不如你爸,但最近也增进不少。”   “不会,我就喜欢吃您做的饭。”   季敬竹看着温馨和谐的“感人画面”,破罐破摔地重新躺下。他其实也没真想让沈枫走,不过是想找个独处的环境把思绪好好捋一下。   和沈枫接吻就像是大口灌下去带气的饮料,初入喉时有些扎嗓子,但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刺激与欢喜,可当胃里气泡散尽后,过量的甜腻感便会堵住喉口。   季敬竹此时就感觉嘴里堵着一团东西,谈不上甜或者苦,但就是令人不舒服。   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亲密行为背后的深层含义。   沈枫是一时冲动图个新鲜,还是看自己可怜给个安慰,更有甚至,是想借此确定性向?   不怪季敬竹患得患失,而是他俩之间的问题确实太多,快一个月的“冷战”也只能生出猜忌和“自卑”,更别提,沈枫还有个喜欢乱认弟弟的“女朋友”。   不可否定,母子之间真的有血脉相连的心灵感应,季未生恰到好处地询问:“小枫,最近怎么没见小彤过来?”   季敬竹立即切断胡乱猜想的心思,睁大眼注视着沈枫的一举一动。   沈枫神情略带迷茫:“她为什么要来?”   “你们不是在谈朋友么。”季未生说,“我猜错了?”   “您想多了,我们就是普通同事。”   沈枫语气平淡地解释完这句后,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忽然扭头看过去,视线正好和“偷窥者”的撞在一起。   季敬竹一时有些尴尬,还没想好要不要错开眼,就见沈枫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在季未生看不到的地方,对着他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   “……”季敬竹哽了下脖子,像是掩饰又像是壮胆,一句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你过来干嘛。”   “拔针。”沈枫弯起指骨轻敲下药瓶,“没液了。”   季未生也看过来:“聊着聊着都没注意,幸好小枫看着呢。”   说罢便想走到床边。   却被沈枫拒绝:“您歇着,我来拔。”末了还轻声补充一句:“他是我的小竹子,哪能忘了他啊。”   季未生脚步一顿,这话好像在无意识表达不满,可她并没有听出指责的意味,反倒还有些宣告主权。   季敬竹拧着眉,喉咙里不上不下憋着一句“能不能别在我妈面前胡说八道”,可指尖上温热的触感令他无暇顾及这些。   沈枫垂着眼,鸦青色的睫毛逆着光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他眼里的情绪。   “季姨。”他捏了捏季敬竹的手指,“我有喜欢的人。”   季未生:“……?”   “我认识他很久,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这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我早就喜欢上他了。”沈枫说,“所以我和小彤真没什么,她来大院那几次也只是巧合。上个月我带了她一个项目,小彤刚参加工作,对什么都上心,老说想来‘师父’家看看,我闹不过就带她来认个门。”   季未生这才反应过来,沈枫是把之前的话题又给续上,她弯起眉眼:“小枫喜欢谁啊,我认识么。你同学还是同事,哪天带回来一起吃个饭。”   沈枫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季敬竹:“他…最近在和我闹脾气……”   他顿了下:“不是,其实是我之前想错,惹他生气了。我这才刚刚想通,总要追一段时间,等追上了我再您和说。”   季敬竹刚刚才平复的心脏又开始狂跳,或者说,从听到那句“早就喜欢他”后,他的心跳便乱了。沈枫的话看似是对着季未生说的,可那些解释和表白到底属于谁,季敬竹心知肚明。   所有的悸动、试探和猜测在这一秒都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两情相悦的欣喜过后,季敬竹满腔热血都被一种名为“回应”的情感占据。   因为亲身经历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所以他舍不得沈枫也受这份折磨。   季敬竹甚至都没考虑,空出的左手就一把抓住沈枫的衣袖。然而沈枫只是笑了一下,忽然拔了针,又把他的左手叠到右手上:“摁好了。”   随后便回身走到季未生身前,他的笑意淡下去,声音坚定:“我和他的事情有些复杂,我要多留些时间让他好好考虑,等他彻底想清楚后,我就和他一起来看您。”   沈枫深吸一口气:“到时候您有气都撒我身上,别难为他。”   季未生想说“我不会”,还想说“只要你们开心就行”,但她很快就品出来其他含义。   要说沈枫谈了对象,带回来征求她的同意也无可厚非,毕竟她算是沈枫的半个母亲,可是把情分刨除在外,她哪有权利反对沈枫的恋情。   除非——   季未生蹩起眉,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季敬竹,就见儿子低垂着眼,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又把视线拉回沈枫身上,而沈枫一脸淡然地继续收拾食品袋。   她晃了下神,眉头渐渐松开。   怎么可能呢,想多了吧……   —   心情一好做什么事情都顺利,季敬竹解开了积郁的心结,那场久治不好的高烧也随之退了。更令人愉悦的是,他和沈枫之间的隔阂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原本季敬竹还在担心他们冷战了好久,乍一回温会有些尴尬;也惴惴不安过,他们的感情已经“变质”,相处起来会不会不自然。   不过事实证明,这些全都是季敬竹的杞人忧天。   “情意相通”对于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与相处的舒适感来说,只起到了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季敬竹有时都在想,怎么他和沈枫一脚都迈入“脱单大队”了,旁人却还觉得他们是“兄弟”。   可他再仔细一分析就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和沈枫打着“兄弟”名头的相处模式就是不正常的。哪怕陈樱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时间一长,他和沈枫也都能反应过来。   他们一直都清楚落在彼此身上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可能唯一模糊的只是——情根到底是什么时候埋在心底的。   然而季敬竹也不是全无烦恼,沈枫那天对季未生说的“追一段时间”不是随口一提,他开始频繁约小竹子吃饭、看电影,还会送些小礼物,但那句点明身份转变的话语就是绝口不提。   甚至季敬竹好几次想要主动开口,都被沈枫岔开了话题。   他不介意和沈枫玩“心照不宣”的小游戏,可惜游戏再好玩也总有玩腻的一天,更何况在他这个年纪里本就没有“沉住气”这一说法。   季敬竹想了又想,还未想出来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在96年的最后一天,被沈枫约去后海滑冰。   今年冰层结得厚,商家又搞出一个情侣活动,导致原本无人问津的运动场地人满为患,整个冰场跟下饺子似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季敬竹看着比往年价格高出好几倍的滑冰卷,脑海里莫名蹦出“智商税”三个字,可又一想到这项情侣活动是和沈枫一起来玩的,好像也就没那么多抵触心理。   心理上还能靠着感情慰抚,但生理上的不适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尤其当他被好几个横冲直撞的女生压倒后,额角上跳起的青筋就没落下去。   到了最后,季敬竹索性蹲靠在外场的柳树下假寐。   沈枫买水回来,一眼就看到满脸写着不耐烦的小竹子。他走过去揉了揉对方的发:“不高兴了?”   “没。”季敬竹抿了下唇,“只是人太多了。”   “我也没想到这个情况。”沈枫语气有些散漫,“怪我,本来想借着活动领回家一个男朋友,没想到却把我小男朋友气成小河豚。”   “我没生气——”   季敬竹忽然没了声音,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沈枫说了什么。他缓缓看向沈枫:“你在给我表白?”   沈枫的目光虚落在远处抱在一起的小情侣身上,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气氛不好,改天再说吧。”   “……”季敬竹差点气笑了,心里被吊着的漂浮感放大好几倍,“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所谓的追我有什么意义。”   “我早就说了喜欢你,根本用不着追吧。”   “那怎么行。”沈枫勾起他搭在膝盖上的小指,“我不想你错过这些必要环节,别人有的恋爱过程我也想给你。”   季敬竹愣了下,没说话。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可能还会感动于沈枫的体贴,可季敬竹却听出他的忐忑和顾虑。   “沈枫。”他轻轻念了声,“和你我一起令你这么为难么。”   沈枫勾住他的指尖顿了下,又缓缓收拢紧,他说:“我从不为难,也不怕老沈知道我的性向,大不了就被打一顿。可我有责任替你设想好所有结局,如果将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季敬竹蓦地把手指抽了回去。   沈枫侧头去看,只见小竹子捡了一块小石子,回身一笔一划在柳树干上刻下三行字——   是他们两个的名字,中间被“喜欢”相连,季敬竹的名字在前,沈枫的在后。   沈枫觉得好笑,想说你也太幼稚了,拍偶像剧呢。可他弯起的嘴角很快就挂不住了,季敬竹的行为不是什么无聊示爱,而是亲手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后海离四合院很近,免不了胡同里会有孩子来冰场玩,而这棵柳树又种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他的这几句话有很大概率会被邻里看到。   季敬竹不怕性向的曝光,甚至连名字的上下位置都精心设计好——   不是沈枫喜欢季敬竹,而是我也如你一般,不顾一切、毫不畏惧地喜欢着你。   季敬竹写完后就将小石子扔在一侧,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沈枫没有跟上来,便回身隔着喧闹的人群笑了笑。   恣意少年,如一缕冲破乌云的明耀光线。季敬竹说:“回家吧,男朋友。” 第23章 错乱[过去]   对于沈枫和季敬竹成天腻在一起的状态,一场恋爱几乎没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改变,非要说的话就是两人之间多了许多亲昵的小动作。   虽然他们都做好了“恋情曝光”的准备,可大柳树上的秘密似乎没人发现。再加上季敬竹高考在即,沈枫和他商量了下,准备高中生活结束后,再和家里摊牌。   人的潜意识里都存有侥幸心理,在过了一段小心谨慎的地下恋生活后,沈枫和季敬竹渐渐都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   尤其是季敬竹的学业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分给铺天盖地的试卷,这也导致他愈加珍惜和沈枫独处的时光。   在夏季只剩个尾巴的午后,季敬竹抱着一沓大学院校的招生手册,踢开了沈家大门。   沈枫正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进来不由一愣:“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课?”   “逃了。”季敬竹扫了眼茶几上的泡面盒,皱起眉,“你又吃这些。”   “累得慌不想做饭。”沈枫将他拉到沙发上,抬起一手像逗猫似的拨弄他的脖颈,“为什么逃课。”   季敬竹被弄的喉头发痒,又沉溺于这种亲密,只得缓慢地滚了滚喉结:“别挠了。”   沈枫却不管他,还得寸进尺地用另一手轻点他的唇瓣:“为什么逃课。嗯?”   季敬竹略微迟疑几秒:“好不容易赶上你下午休假,想多和你待会儿。”   沈枫先是心里一甜,可很快骨子里的“家长责任”就压过情情爱爱:“那也不能逃课,你明年就要高考——”   “我知道。”季敬竹撇了下嘴,“我是艺考生,文化成绩不用太高。”   眼见沈枫又要发作,他连忙补充一句:“而且今天招生手册下来了,我想回来和你商量下。”   季敬竹后仰身体,将大半重量都压在沈枫身上,而后将手册一本本展开:“其实联合大学和师大都挺合适的,虽然设计类不算太出名,不过我也不是科班出身,考别的学校也难点。”   沈枫其实不懂这些,但小竹子能和他讨论去哪上大学令他异常满足。他的胳膊穿过对方的颈窝,随手拿起另一本手册,结果还未打开就被季敬竹一把按住。   “我不去这些学校。”   沈枫瞥了眼册子首页字样,立即抓住了季敬竹的小心思——那些被他“冷落”在一旁的学校无一例外都在外地。   沈枫莫名想到曾经有一天他幻想过小竹子会不会为了自己留在北京,而现在抓不住的幻想都变为了现实。   他眼里带着笑意,故意问:“为什么不去。”   季敬竹抿着唇,没吭声。   他多少有些心虚,沈枫于他而言“哥哥”身份的比重多于“恋人”,所以他有时会“怕”他,这大多是出于不想让“长辈”失望的心绪。   季敬竹也懂,高考是大事,选择学校更不应该被私情所影响。他一时拿不准沈枫能不能理解自己的“任性”……   “我看这所学校就挺好。”沈枫不依不饶,“历年的分数不算高,名声也不错,还在杭州。”   季敬竹冷着脸睨他一眼。   “不满意?”沈枫又摆出家长的架子,“你听话,我看杭州就不错。潜子前段时间不是还去那边出差了,他说那边气候好,名胜古迹还多。等你过去了,我抽空就去找你,到时候你就带我——”   “我带个屁。”季敬竹彻底怒了,“你要是想找导游就去旅行社,别指使我。”   “这么不禁逗?”沈枫侧过头轻咬他的耳尖,含糊不清道,“你想去我还不想放人呢。你是我的小竹子,当然要长在我身边。”   季敬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愤愤不平地推开沈枫,又觉得不解气,偏过头一口咬在他锁骨上,分开时还故意舔了下咬痕。   他和沈枫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不过除了亲吻并无什么越界行为。一是两人天天都很忙,根本没机会,二是季敬竹隐隐感觉到沈枫对自己有种说不清的珍视感,就算偶尔惹了火,宁愿冲个凉水澡,也不想“为难”小竹子。   但都是男人,也都清楚怎样能令对方最窝火。   果不其然,沈枫不爽地眯了下眼,季敬竹都能透过他的眼眸听到他心底那句咬牙切齿的“小崽子”。   可季敬竹却忘了,这火勾得多了,难免会烧到自己。沈枫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秒,毫无预兆地环抱住他的腰,猛一发力将人压在沙发上。   “你怎么回事。”沈枫的长腿勾住他的,“仗着年纪小为所欲为?还是把我当圣人磨练我的意志力呢?”   这个岁数的男生最不愿意听到他人说自己是小孩儿,尤其是沈枫这种仗着多吃了几年饭就卖弄年龄的人。   所以季敬竹根本没过脑子就开始反驳:“我成年了,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   他原本还有一箩筐的说辞,但对上沈枫的眼后,脑子瞬间成了一片空白。沈枫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漆黑的眸色下是极度克制。   他亲了亲季敬竹的唇,声音暗哑的不像话:“宝贝,你是故意的吧。”   “……”季敬竹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所以不太清楚自己的状态是否正常。   沈枫只是对他换了个称呼,他就被撩拨的晕头转向,听不到电视里的声音,看不见周边的一切,唯一还没死机的触感在告诉他房间突然升了温。   热源不是夏末的气候,它来自沈枫不轻易展露人前的神情——眼尾被竭力遏抑的隐忍染得通红,却化为一片欲海将季敬竹包裹的一丝不露。   季敬竹缓缓磨了下后槽牙,抓住沈枫的背心,收紧手指将人拉下来:“哥,我想吻你。”   沈枫觉得栽在这兔崽子手里了,季敬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听他喊“哥”,但谈了恋爱后却总是直呼名字,然而现在出口的这一声称呼足够将沈枫的理智炸得分崩离析。   他一把捏住季敬竹的下颌,重重吻了下去。季敬竹似乎笑了下,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沈枫心头,把他压抑好久的阴晦倾数勾出来。   然而沈枫还未想好要不要“收手”,大门猛地被人踹开。   “给我蹭根烟。”严潜大咧咧地走过来,“懒得跑去外面买——”   陷在暧昧漩涡里的两人瞬间被惊醒,沈枫不爽地回过头:“你就不能敲个门?”   话音刚落,严潜忽然冲过来压到他们身上,高声喊:“你俩玩什么呢,带我一个!”   沈枫:“……”   季敬竹:“……”   严潜看着他俩越来越黑的脸,立即反应过来这对狗男男想歪了,连忙解释:“别动别动,我妈和季姨就在大院里,我没关门她们能看到。”   随后仰脖向外看了一眼,咬着牙用气音说:“你们是不是他妈的疯了!下回能不能锁门啊!季姨天天在家,你们也敢——”   沈枫淡定地直起身:“我们没想干嘛。”   又看了眼还压在季敬竹身上的严潜,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拉起来:“起开,你多沉心里没点逼数?”   严潜无语,心说你压竹子身上时,怎么不考虑体重问题。   沈枫连看都没看他,整理了下被季敬竹扯开的衣服,站在房门前和季未生她们打招呼。季敬竹听了一耳朵,突然问严潜:“哥,你知道我和沈枫的事情?”   “我能不知道么。”严潜被这两个粗线条的发小气懵了,“我都在胡同口撞见三次你俩接吻了。我又怕和你们说了会尴尬,又怕被我妈他们发现,每一次都和做贼似的给你俩盯梢。”   季敬竹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还觉得我们挺小心的。”   因为他这句无关紧要的解释,严潜心口一窒:“竹子……你们不会是想和季姨他们摊牌吧。”   “本来也没想瞒多久。”季敬竹无所谓地耸耸肩,“流氓罪几个月前不是取消了么,也许过几年同性婚姻法都能议案通过。迟早要说。”   “……”严潜却十分不自然地干笑一声,“哥给你个建议,别总和沈枫跑出去约会,有时间多观察一下大院里的事情。”   季敬竹莫名其妙看向他:“???”   此时他还不懂严潜这句“忠告”出于什么目的,可几天后,他无意间窥破的一件小事,却让这句话在他心里扎了根。   由于要参加艺考,季敬竹临时报了个培训班,相比起定时定点的校园课程,他的时间空余出不少。   又是一个提前放学的午后,季敬竹一边往四合院走,一边想着要不要一会儿带上饭去厂子里找沈枫。   他推开门刚准备喊一声“妈”,就被看到的画面刺得眼睛生疼——   季未生和沈海同一起站在灶台前。沈海同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正在颠勺,季未生撑住洗手台半低着头浅笑。   原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季敬竹鬼使神差地心跳加快,可能是出于他准确的第六感,也可能是对季未生的神情过于熟悉,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母亲的状态不对。   无论如何,他都趁着两人没回过头来时,先一步退出院子。   季敬竹虚靠着墙壁喘了两口气,他知道自己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大大方方进门打招呼,二是快点离开。可他的脚步仿佛生了根,生生被缠在原地。   这时,大院里传来季未生的声音:“那你觉得这两句诗怎么样——水只在流时才停留,云只在变时才有意。”   “我可听不懂这些。”沈海同说,“我只知道,菜只在出锅时才有香味。”   季未生又开始笑了:“我发现我跟着你进修厨艺,菜是一点没学会,反倒你都能作诗了。”   “这话要是让郑敏作家听到会气死。”沈海同说。   季未生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这首诗是郑敏的《致诗神》?”   “好歹你送我的诗词集我也有天天看。”   季敬竹越听心越凉,等到回神时,他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巷口。   他从来都不知道,对文学抱有极高崇仰态度的母亲,也会在文字上面开玩笑;更不知道,那位不善言谈的叔叔,可以如此幽默。   他突然觉得特别可笑,他和沈枫曾经设想过,如果父母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后,会做出何种反应,甚至还演算过他们反对的每一句,然后逐一作出有理有据的反驳。   可如果,当母亲对自己说出“你们绝不能在一起,因为我和你沈叔要结婚”后,他还能不能寻到任何一丝反驳的理论点?   季敬竹一直觉得他和沈枫的感情发生的自然而然,所以他有千万种理由和沈枫坚定的走下去,然而现实也在这一刻清楚地告诉他——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永远都不是他和沈枫的专属名词。   --------------------   22章正文内容已经替换,别看漏了~   明天也是双更~ 第24章 身份[现在]   沈敬竹是被电话铃音吵醒的,他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还生活在金丝四合院里,这导致他在看清来电显示是“陈樱”后,还有些不清醒。   “姐。”他的声音很闷,“干嘛打电话,有事就直接来房里找我啊。”   陈樱默了几秒:“是不是还没睡醒?懒猪。”   沈敬竹这才回神,半眯着眼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上面显示的时间还停在2006年。他捏着眉心,心底发涨——   不管梦里怎么变,时间都不会倒流。   他和沈枫的那些年终究只能是“那些年”。   “你不会又睡下了吧。”陈樱说,“不管你多困,都起来给我开下门。”   沈敬竹呆住:“你…你在哪儿呢。”   “你公寓门口。”   陈樱说完便抬手敲了两下大门:“我向沈枫要的你的地址。”   沈敬竹的心跳一瞬间乱了,扑通扑通越来越急。他快速坐起身,用空出来的手抓头发,眼神扫过屋里的每个角落:“你…不是,你们怎么……我还没收拾——”   陈樱像是能听懂他在纠结什么,淡定道:“他没来,就我一个人。”   “……”   沈敬竹的心蓦地悬停,他拖着声音“哦”了一声,也没心思再去整理仪容,踢踏着拖鞋开了门。   陈樱一进门,就被屋里散不去的烟味呛得咳了两声,沈敬竹想到她怀着孕,连忙拉开窗:“抱歉,我一时没想起来。等烟味散了你再进来。”   “没事。”陈樱抬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怎么抽这么多烟?”   沈敬竹顿了下,含糊其辞:“我们这行压力大。”   陈樱指着桌上的外卖袋,说:“吃垃圾食品也是为了缓解压力?”   “不是。”沈敬竹瞬间又找了个借口,“我懒得做饭。”   “那不接我电话又是为什么。”陈樱又说,“别和我说你懒得动手指。”   沈敬竹:“……”   只有这一点他找不到完美理由。与其说是他不想接陈樱的电话,不如说是他不敢面对陈樱。从KTV回来的那晚,他对陈樱是有气的,心里莫名有种她“背叛”年少感情的错觉,等冷静了几天,心中就只剩下对自己的悲凉。   其实换位想想,没准陈樱还觉得他“傻”得可爱。   然后他又想到了李潮,想到了季未生和沈海同,想到了所有知道他感情的人,越想越觉得自己“丢人”。   或许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爱情”,在正常人眼里就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陈樱见他不吭声,也没再拽着这个话题不放:“你收拾一下,陪我出去走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生活状态,玩命作死呢。”   沈敬竹知道她真心为自己好,所以哪怕不情愿也不想拒绝陈樱的善意:“行。你等我联系下红旗的负责人,借辆车。”   他掏出手机刚准备拨号,忽然问:“姐,你有驾照吧?”   “有啊。”陈樱莫名其妙,“这年头还有人没驾照?”   沈敬竹沉默片刻:“……我没有。”   “为啥?”陈樱说,“违章被吊销了?”   “我没考。近几年不考虑买车,就没学。”沈敬竹说。   陈樱一脑门的问号:“买辆车多方便啊。杭州的牌照也不限行进京,万一哪次没买上车票,也能开车回来。”   沈敬竹笑起来:“买车不得要钱么,我穷。”   “……”陈樱无语,“你是不是在变着花样损我呢。你现在名头这么大,还能缺钱?”   “真的穷。”沈敬竹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我工作的第四年才开始攒钱,后来又全部用来开工作室了,这几年还要着手买房,我总得给自己留个窝啊。”   陈樱皱起眉:“不是,你为什么工作第四年才攒钱?我记得你大学就得了个什么设计金奖吧,当初不是发了好多奖金么。”   沈敬竹噎了下,他自知失言,干脆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能不管吗?”陈樱板过他的肩膀,“还有你为什么要自己买房?四合院拆迁时是按人头分的钱吧,我不信季姨会扣了你的钱。”   她语气严肃:“小竹,你不会是……借了什么违法——”   眼见陈樱的思路越来越跑偏,沈敬竹连忙打断她:“真没有。当初是我没要拆迁款。”   “就算你不要季姨也会给你留着!少拿这些搪塞——”   “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沈敬竹忽然说。   “……”陈樱嘴唇颤抖了几下,“什…什么意思。”   沈敬竹深深舒口气:“我去杭州前,和他们断绝了亲子关系。”   陈樱彻底懵了,心思也跟着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从一开始的“小竹一定在骗我”,又到“季姨他们怎么可能同意”,转来转去,最后全部化成了心疼。   “你——”她斟酌着词句,“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么?”   沈敬竹无可避免地沉默起来,若是真的刨根问底非要问“有没有必要”,那这个答案只能是“没有”。   毕竟他决定去杭州前已经和沈枫彻底翻脸了,那些在争吵中脱口而出的“尖刀”,不管是否处于本心,都把两人的关系推进“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可沈敬竹就是想这样做。他不愿只属于两个人的情感中掺杂着“道德底线”,无论是合是分,总应该求个“干干净净”。   其实站在法律角度上严格的讲,亲子关系不能自认而解除,抚养子女和赡养父母都是法规下的义务。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一次性支付高额赡养费,换取一个从户口本上除名的机会。   早在季未生和沈海同的婚姻成为定数时,沈敬竹就咨询过律师,所以四年前下定决心做这些事情异常得心应手。   他还记得,当他和律师站在沈家公证时,季未生和沈海同错愕的表情。   当时季未生说:你不是和小枫已经分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沈海同说:小竹你不愿意当我儿子,我也不会强求。但你给我们这么多钱,以后又要怎么生活?   沈敬竹只是静静地垂着眸,不发一言,就如同此时面对陈樱的询问一般。   “我打小就知道,你看似听话乖巧,可心里想法大着呢,和季姨一模一样。”陈樱顿了顿,“但我怎么也想不通,季姨居然能同意你胡来……”   沈敬竹默然良久:“大概是因为她觉得欠我的吧。我和沈枫还在一起时,有一次撞破她和爸…”   他的声音倏地小了些,好像想把这个称谓模糊过去:“反正我当时看出点眉头,所以当天晚上就问她是不是要和沈叔结婚。”   陈樱:“……你就直接问了?”   “不然呢。”沈敬竹看向她,“我总不能当成没看见,然后自欺欺人糊涂过下去。”   陈樱哑然,好半晌才说:“那季姨那会儿就知道你和沈枫的事?”   “我那天没摊牌。”沈敬竹忽然讥讽地笑了声,“因为她和我说,她不会再婚,也没有喜欢上谁。”   “不是…为什么啊。”陈樱喃喃,“季姨完全没必要骗你吧。”   “最开始我也不懂为什么,如果不是我相信了她的话,或许我们的关系根本不会闹成这样。”沈敬竹叹口气,“可我后来才明白,那会儿她怕我不同意,怕我影响学业……更搞笑的是,我这些年反复回忆她当时的神情,终于意识到,她的否定里还有好多不好意思的意味。”   “我居然就那么信了……”   陈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季家和沈家的纠葛是注定的,但如果当初没有这么多“阴差阳错”,故事的结局就能换一个方式。   陈樱拍了拍沈敬竹的肩,小心翼翼地问:“那沈枫知道你已经——”   不等她说完,沈敬竹便说:“他不知道。”   “你非要和沈家脱离关系不就是为了他么!”陈樱有些怒其不争,声音也跟着高了几分,“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却一点都不知道,难不成你还想落个‘自我感动’的名头?!”   “为什么要说。”沈敬竹平静地反问,“我一直都不懂——”   “为什么我只是变成了‘弟弟’,他就能不再喜欢我。”   沈敬竹是真的想不通。分开的那几年,身边总有朋友和他说“造化弄人”,最初因为过于想念,所以他也开始用这四个字麻痹自己。   更会在独自一人的深夜里“伤春悲秋”,握着画笔一遍遍勾勒沈枫的画像,然后在背面写下:我现在不是弟弟了,你没有理由不要我了。   可当早上清醒后,他又无可抑制地怨沈枫,不是说好了“毫无畏惧”?不是说好了“不顾一切”?   怎么到最后他的“一切”就只因身份变化而消亡?   他所遗憾的不是“不能不在一起”,而是沈枫连坚持都没有,便轻易把他抛下。   沈敬竹走到窗前,望向红旗的办公大楼,他像是对陈樱说,又像是对那个永远听不到的人说:“他是沈枫时,我便喜欢沈枫,他是哥哥时,我便喜欢我哥。”   “那他为什么不能呢。” 第25章 坦白[过去]   炎夏的雨后带着舒爽的气息,季敬竹咬着半截碎碎冰坐在四合院大门口,白皙的脚背没有规矩的套在拖鞋里,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踢踏着院门前的小水洼。   “竹子。”沈枫从屋里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半蹲在季敬竹身前,拉起对方不老实的脚丫搭在自己膝上:“别闹,脏。”   季敬竹看他一眼,鼓了下腮帮子:“……我没闹。”   沈枫被逗笑了,又说:“那别紧张,入学通知书今天一定来。”   “你怎么知道的?”季敬竹把碎碎冰扔在一旁,语速快了好几倍,“我感觉考试时没发挥好,数学错了好多,语文作文也疑似跑题,万一我掉档了——”   “乖,你一定考得上。”沈枫揉揉他的发,“这半年都没时间和我约会,这么用功怎么可能掉档?再说,你们艺术类不是还有第二志愿么。”   “但第二志愿就不在北京了!”   季敬竹顿了下,手指蜷缩着攥紧沈枫的衣角:“反正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要是掉档了……大不了我重读一年。”   沈枫愣了愣,指尖不自觉抚上季敬竹的脸颊,一寸寸上移,最后落在对方嘴角处。   这是一个带有强烈亲昵意味的举动。   就当沈枫想进一步动作时,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偏过头向院内望了一眼,轻叹口气,收回手指。   小竹子太乖了,还总是无意识的纵容他,再这么下去,他们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恐怕要提前“公诸于世”。   “怎么了。”季敬竹拉住他的手,“我不怕被人看见。”   “……我怕。”沈枫无奈,“再等等吧。”   季敬竹抿着唇淡淡睨他一眼。   沈枫迟疑两秒,抽回手想再次揉他的发,却被季敬竹偏头避开。思虑再三,沈枫沉下声开口:“我不是想一辈子不公开,只不过——”   季敬竹没等他说完,硬邦邦地打断道:“我知道,你总有一堆借口。你想藏着我就直说。”   “我不是……”   “行了。”季敬竹烦躁地捋了下头发,“你进屋吧,我不想吵架。”   沈枫:“……”   他蹩眉多看了季敬竹一会儿,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想顺着这个话题多聊几句,可到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好,那我去把昨天的西瓜切了,一会儿过来吃。”   季敬竹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没回应。   沈枫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季敬竹说的“借口”也好,他心中所想的“顾虑”也罢,总归他现在不能把小竹子置于一个“不安全”的境地。   家庭的反对、社会的舆论以及……随着季敬竹眼界的开阔又会不会继续坚定这份感情。   这些全是摆在沈枫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如果不能留好每一条“退路”,他怎么舍得季敬竹受到伤害。   因为喜欢,所以要计算好未来的每一个可能性,所以要围堵住所有的质疑。   “沈枫。”   季敬竹开口喊了他一声,沈枫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只见小竹子低着眼缓了几秒,再抬头时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我们别因为这个闹气。万一有了隔阂把你气跑了,那我不亏了么……”   沈枫倏地一怔,彻底没了声息。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太过于自私。他为男朋友铺好了所有的路,独独忘了留下“安全感”。他明白季敬竹心中的不满与怨怼,可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秒,季敬竹就因为怕失去自己而做出了妥协。   到了此刻他真的说不出来那些“瞻前顾后”是为了小竹子考虑。   沈枫毫无预兆的大步走到季敬竹面前,抬手按在他后颈上,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季敬竹吓了一跳:“干嘛?你不怕被人看见了?”   沈枫没答话,反而把人抱得更紧。   季敬竹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正想着挣扎突然感受到沈枫越来越快的心跳,胸腔的共鸣屏蔽了周围一切的声音,也一扫而净那些不快的心绪。   他抬起手反抱住沈枫,手掌顺着对方的脊背一下下滑动:“你别难受,我不是要逼你,也没想现在就坦白……”   说到这里,季敬竹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小声嘟囔:“其实我只想要在人前再亲昵一点,一点就好。”   “不用,以后你想怎样都行。”沈枫低声说,“老沈下个星期会倒休几天,到时候我和他说。”   季敬竹脑子空白了一瞬,挣扎着从沈枫怀里退出,不可置信:“你——”   沈枫反倒像是被他这副呆呆的模样取悦到一般,弯着唇角轻笑:“竹子,以后我先是你男朋友,再是你哥。”   只有真的听到沈枫的承诺,季敬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执念这么深——没在一起时,他只想要沈枫的丁点喜欢;在一起后,又想要沈枫肆无忌惮的亲吻与拥抱;到了此刻,他恨不得在沈枫身上烙印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男朋友在前”,立刻让季敬竹的理智溃不成军。   大概真的没有人可以抗拒正大光明的感情。   季敬竹抬手挡住脸,沉沉舒了几口气,刚把错乱的心绪调整道正常频率,巷口便传来送报的车铃声。   那颗不老实的心脏再次背离主人的意志,无法抑制狂跳起来。   沈枫比他冷静得多,快步迎上去,和送报人说了几句,季敬竹就见一份录取通知单递到沈枫手中。   季敬竹连眼都不敢眨,一寸不移地盯着沈枫脸上的变化,然后他看到沈枫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冲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句。   沈枫说:“看来你大学四年都没法离开我了。”   季敬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被北京的学校录取了,他向着沈枫跑了两步,猛然想到季未生还在房间里等信儿,脚下来了个瞬移,往大院里跑去。   随即而至的是溢满的喜悦——   “妈,我被录取了!”   因为这声没有刻意压制的“喜报”,四合院里立即热闹起来。   严潜和李晴第一时间走出房间,一看就是刚刚正焦急的守在屋子里。   “妈,我就说你瞎操心!”严潜一把勾住季敬竹的脖颈,“我们小竹怎么可能落榜?你这一上午坐立不安的,看得我心都慌了。”   “是是是,我的错。”李晴弯着眉眼,“哎呀,咱们家也出来大学生了,真好、真好。”   而季家的房门也早就大开,季未生脸上带着笑倚着门框,眼尾泛起浅淡的红,可眼底的欣慰与笑意一直都未落下。   胡同里藏不住秘密,不过小半日,前来季家道喜的人就换了一批又一批。一开始季敬竹沉溺在愉悦中,还乐意和街坊邻里聊上几句,可当问候的人越来越多时,季敬竹渐渐烦躁起来。   这种情绪在他意识到,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有和沈枫单独说上一句话后,彻底到达了顶点。   季敬竹极度克制着自己的小性子,维持着假笑适时搭两句话,可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沈家望。正是因为这种“心有所属”,他没有注意到季未生同样有些“反常”。   待到天色大暗,客人们才全部散去。季敬竹快速帮季未生收拾完茶杯,迈开步子就往外跑:“我去找沈枫。”   “等等。”季未生出乎意料地喊住他,“我…有事和你说。”   季敬竹只以为她要嘱咐自己今后的大学生活,没走心的回道:“晚点聊可以么?沈枫明天要值早班,我怕再晚过去他睡了。”   “啊…那你先去吧。”季未生说,“晚点聊…也挺好的。”   季敬竹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自然,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季未生脸上带着一些局促和……不自然的红晕?   “妈,你——”季敬竹走到她身边,仔细观察母亲的脸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季未生摇摇头:“没有。”   季敬竹还是不放心,抬起手贴向她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后轻轻松口气,笑说:“那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季未生轻咬着下唇愣了好几秒,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嗯。”季敬竹意识到她想说的话题很重要,乖乖坐下,“我听着呢。”   季未生盯着儿子的侧脸,轻喘一口气:“其实……其实我——”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就被季敬竹拉住:“妈,你紧张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支持你,放心吧。”   季未生的话语一瞬间就哽在喉咙里。   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季敬竹的这句话无疑是一剂强力的定心剂,可季未生要交代的是她和沈海同的感情……原本她就因为背着儿子谈恋爱产生了莫名的愧意,现在听到季敬竹如此说,更令她心中“背叛了相依为命的母子生活”的念头达到极点。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坦白”信念也随之分崩离析,纠结半晌,季未生决定选择一个迂回的方式。   “我前天收拾房间,看见你书桌上放了一本小说。”她不自然地顿了下,“是《青春之歌》。”   “呃……”季敬竹茫然看向她,“这书怎么了?”   “它写的是爱情。”季未生说。   “……对啊。”季敬竹更加迷惑,试图跟上她的思路,“我觉得写得还不错——”   “没让你评价这些。”季未生嗓音低哑地打断他,“小竹,你成年了,马上又要去上大学,会认识不少新朋友……”   季敬竹忽然笑了:“所以妈你是在拐着弯儿地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怕我交往你不喜欢的对象?”   季未生没想明白怎么话题忽然就跑偏了,但她下意识否定了儿子的询问:“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干预你的感情,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就不会反对。”   “真的?”季敬竹低下头没有看她,却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又问了一遍,“不管是谁,你都不会反对?”   季未生蓦地一愣,她心思向来敏锐,季敬竹只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暗示,她便能抓住掩埋在话语下的真实含义。   “你谈恋爱了?”季未生诧异。   季敬竹好久都没有说话,他和沈枫有过“约定”——如果要坦白,沈枫想要和他一起面对母亲。这就像是情侣之间定下的某种“仪式”,又像是两人在恋爱中共同克服的一个“关卡”。   不管像是什么,季敬竹都没有剥夺沈枫参与其中的权利。   可一个人如果在阴郁逼仄的环境中滞留久了,总会渴望有人能从外部撕开一条缝隙。而现在,季未生已经拉开了缝隙的一端。   同一时间,两人一起开口——   “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妈,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然后话音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季敬竹此时有种终于说出来的解脱感,虽然还会担心母亲接下来的回答,但比起提心吊胆,更多的是一种满足。   他甚至都开始幻想,事后在沈枫面前的“炫耀”:“你看我对你多好,我从不会把你藏起来。”   也许他的男朋友还会感动得给自己一个深吻。   相反,季未生的心绪要复杂得多。   她怔然地把季敬竹的问话重复一遍,心中升起一股浓郁的酸涩之情。   季敬竹不是在和她谈论什么社会问题,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生。   这个信息几乎一瞬间就冲垮了一位母亲的心理防线,疑惑、不敢相信、失望、伤心多种情绪揉合在一起,逼得季未生耳边全是嗡鸣声。   说实话,季未生本身对同性恋不带有任何有色眼镜,她从事文字工作,看过和写过的感情方方面面,有时在作品中读到这种不受“认可”的感情时,还会产生惋惜之情。但又不能否认,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时,她的第一念头是强烈的反对。   也正是因为她看过千千万万的作品悲剧,才会有这样想法。彼时看过的台词在此时都被赋予了最真实的声音,斥责谩骂铺天盖地袭卷而来,一寸又一寸落在她最想保护的那个人身上。   而季敬竹鲜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嗓音里包含着无法消散的绝望。他说:“妈,我好疼。”   想象中的画面令季未生瞬间清醒,她梗着脖颈刚想狠下心来痛骂儿子,就见季敬竹小心翼翼地蹲在自己面前,问:“你……不能接受么?”   如此放低姿态的恳求简直如同在季未生心上开了一枪。她飞快地闭上眼,不敢再去看季敬竹一眼,可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场景。   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几分钟前,季敬竹拉着她的手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支持你。”   季未生猛地仰起头,蓄在眼角的泪顺着脸颊划进鬓发里,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妥协。   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给过季敬竹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所以她对儿子的愧疚多于其他母亲,以至于她也根本拒绝不了季敬竹的要求。   算了,至少在那些伤害落到季敬竹身上时,她还可以不顾一切挡在儿子面前。   隔了好半天,季未生终于给出了回应:“没有不接受,任何感情都是平等的。”   季敬竹脸上的紧张渐渐化为欣喜,他站起身轻轻抱了下季未生的脖颈:“谢谢妈。”   季未生叹口气,她刻意忽略心中的酸涩,抬手拍拍季敬竹的背,温声问:“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在和谁谈恋爱了么?”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令季敬竹彻底放松下来,他松开季未生,弯着眉眼朝院里望了一眼,打趣道:“妈你要不要猜一下?应该很好猜。”   季未生下意识跟着笑,刚想说“我怎么会猜出来”,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季敬竹给出的暗示——他看了院子一眼。   随即刚刚弯起的唇角彻底、彻底僵在脸上。   季未生头一次痛恨自己过于聪明了。   当季敬竹表明性向后,所有的线索都开始浮出水面,不管她承不承认,都指向了那个最令她崩溃的答案。   季未生死死掐着指尖,不死心地反问道:“是……严潜?”   季敬竹先是愣住一秒,随后半弯着腰大笑:“妈,我才发现你在这方面这么迟钝——”   “严潜哥喜欢陈樱姐难道不是院子里公认的秘密么?”   生活有时过于戏剧化,季未生这一晚上如同在坐过山车,不过她的这一趟车只会下降,向着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一冲再冲。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脸上的表情也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可她再没有心力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沈枫?   她的无声沉默似乎与季敬竹的笑声形成了鲜明对比。季未生此刻甚至希望季敬竹一直笑下去,这样她就永远不用面对复杂又难堪的处境。   就在这时,将她拉出噩梦的“救世主”终于出现——   李晴敲了敲门:“季妹子,红姐刚刚来电话了,说后天回北京探亲。”   “你现在要没事来我家一趟吧,电话还没放,你们聊两句。”   季未生都没听清李晴到底说了什么,立即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在她身后,李晴和季敬竹似乎还打趣了两句她也太想霍红了,第一次见她如此着急……   只有季未生清楚地知道,她在逃离什么。   在她和季敬竹的这场“谈判”中,她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胆小、怯懦却又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第26章 访客[过去]   “逃避”是一个讽刺意味极强的词汇,但也是走投无路时最简单的一个选择,而现实都为季未生的逃避创造了有利条件。   霍红一家回京访亲的事情定得忽然,这两天李晴和季未生一直忙着收拾陈家的小屋,高强度的家务整理在一定程度上能令季未生忽略心中的慌乱,可她却忘了,这种不言不语对于季敬竹来说就是一种认同。   回京的当天,四合院的众人纷纷请了假。严潜自告奋勇去接车,而其余人聚在院子里忙活接下来的聚餐。   季敬竹和沈枫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大圆桌前“混吃混喝”。   “沈枫。”季敬竹低声叫他,在桌子下面勾住他的小拇指,“你坐过来些。”   沈枫反客为主地抓住他的手,轻笑:“摊牌了你就开始浪了?”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季敬竹说完又小声补充,“这两天我都没怎么见到你,你们厂子怎么这样忙?”   沈枫轻轻捏着他的指尖:“这么黏人?”   季敬竹对着他眨眨眼:“我不一直这样黏你。”   沈枫的心绪被他熨得滚烫,想要按着人吻下去,却又不得不碍于环境强忍下心中的欲望。他略带惩罚意味的掐了下季敬竹的手腕:“老实一点,等晚上我和老沈谈完随你怎么闹,现在再让他最后放松几小时吧。”   因为谈论到沈海同,季敬竹不自觉扭头看向灶台。沈海同一边把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一边侧过头和身边的季未生小声说话。   烟火气和光影挡住两人的面容,距离有些远,季敬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刚想收回眼神时,正巧季未生也转头看向他和沈枫。   母子俩的目光瞬间交接。   季敬竹率先扬起一个笑容,然而季未生蓦地移开了眼。她的动作太快了,反倒有些欲盖弥彰。   季敬竹有一丝的错愕,多看了母亲一会儿,却发现对方已经把身子转过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沈枫顺着季敬竹的目光看过去。   “刚刚……”季敬竹没有说完,转而笑了笑,“没事,应该是我想多了。”   “小竹!”   季敬竹的话音刚落,沈海同那边就在招呼他过去:“你妈有些不舒服。”   季敬竹连忙跑过去,他这才发现,季未生的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   季未生刻意避开季敬竹的目光:“大概这两天收拾屋子累到了,进屋休息一会就好。”   “我看你今天一直都在恍神。”沈海同蹩着眉头,“要不我和小竹陪你去医院——”   “真没事!”季未生忽然大声打断他。   由于她的反常,季敬竹和沈海同怔愣地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与迷茫。季未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可一想到在这种复杂情况下,儿子要和沈海同单独相处,她难免生出抵触心理。   就好像只要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没有交集,那她就可以一直自欺欺人地隐瞒下去。   可惜她的抵触似乎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沈枫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季姨,您先回屋里休息吧。我带小竹去卫生室帮您拿点药。”   “不行!”   相比起刚才的拒绝,季未生这句话语里反对的情绪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的状态,就连李晴他们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妈,你到底怎么了?”季敬竹有些着急,“别吓我啊。”   眼见事态越来越不受控,季未生死死攥着拳,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感能令她感到一刻的清醒。   “你…你们去吧。”她看向沈枫,“买点治头疼的药就行,我回屋躺一下。”   说完季未生不再去管其他人的反应,直接转身进屋。   —   季敬竹在去卫生室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一来是他担心季未生的身体;二来他冷静下分析了刚才的状况,隐隐意识到季未生也许根本就不接受他和沈枫在一起的事情。   因为太过于期盼着事情能按照自己的心愿进展,所以当季未生出现一丝松动的迹象时,季敬竹便自动忽略了所有不和谐的可能性。   可他又有些想不通,按照他们母子无话不说的状态,季未生那天完全没必要说出“任何感情都是平等的”这类话,除非……   季敬竹看着沈枫买药的背影,脑中生出一个不切合实际,又异常合理的想法——   季未生不是在反对儿子的性向,而是不同意他的男朋友是沈枫。   “怎么?”   沈枫取完药,回身就看到小竹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我……”季敬竹前走两步抓住沈枫的手,紧紧收拢。彼此间温度的交换能抚平慌乱的心绪,季敬竹维持这个姿势站了好久,才拉着沈枫出了卫生室。   他低声说:“沈枫,我刚刚才意识到,可能我妈不喜欢咱俩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沈枫并没有多大反应:“我猜也是。”   “你怎么——”   “昨天早上我上班前在院子里和季姨打了个照面。”沈枫带着些自嘲和沉闷轻笑一声,“当时她刻意表现出没有看到我的模样,连牛奶都没热完就回屋了。”   季敬竹:“……”   “毕竟谁也不会喜欢拐跑自己儿子的臭小子。”沈枫说。   “不是。”季敬竹有些急,“是我拐跑你的。”   “干嘛?”沈枫掐了下他的脸颊,笑说:“你这么着急承担责任,是在怪我没有先给你表白么?”   “……”季敬竹被他的玩笑闹得无语,扒拉下来他的手:“我没和你开玩笑。”   沈枫收敛了笑意:“其实不管季姨的态度如何,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季敬竹疑惑地看他一眼。   “我们公开恋情,最好的情况就是所有人都真心同意,可这种概率太小了。”沈枫说,“我之前想到的情况是,老沈气疯了要打断我的腿,而季姨默默流泪,希望我能放过你。相比起我的设想,季姨的反应已经很温和了。”   季敬竹缓慢地抿着唇,问:“那如果真的是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沈枫出神地望着巷口的大柳树,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我在你们大学附近租了一间房,不大,只有30多平米,但住两个人足够了。”   他顿了顿:“我最近一直去厂子里加班,是因为有一个调职的机会,我想争取一下。如果争取下来,我会换个工作单位,工资也比现在高不少。”   “竹子,你懂我的意思么。”   季敬竹当然听懂了。沈枫虽然说了一堆毫不相干的话语,但他已经用行动表明,季未生和沈海同的态度真的无所谓。   若是真的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沈枫和季敬竹也留有退路,将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转变家人的想法。   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说清后,季敬竹的心慢慢归于平静。这或许是一场长时间的“对抗战”,在这个战场上看不到硝烟,有的只是和家人之间不见血的互相拉扯。   它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束节点,运气好的话也许只需要几个月,运气差些甚至要长达五年、十年。   听起来有些心酸,不过对于沈枫和季敬竹来说却是一个“无限期”的机会——   亲子之间的争吵总会在时间的磨合下达成和解,他们也总有一天能在父母面前大方地许诺下“一辈子”的誓言。   季敬竹扬起笑容还想再说些什么,两人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行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沈枫朝后瞟了一眼,“估计是霍姨他们回来了。”   然而沈枫的“估计”却错了,街角拐进来一辆纯黑色轿车。车头擦得锃亮的车标彰显了它昂贵的价格。   季敬竹的眼皮莫名一跳,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心里也生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抵触和慌乱。   脑中所有混乱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季敬竹在陈家小卖店前见到了小时候的司机叔叔。   而今天就像是电影回溯一般,高档轿车突如其来地打乱了什刹海胡同的平静,它裹着恶心的噩梦缓缓行驶、减速、最后停在季敬竹面前。   随着尾气的散尽,西装革履的司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   季敬竹怒不可遏地上前,不过刚迈开一步就僵在了原地。司机恭敬地拉开后车门,然后一位举止得体的男人走了出来。   不过一秒的时间,季敬竹便认出他就是自己那位人渣父亲,唐恺。   说来也好笑,季敬竹根本不记得是否和他见过面,有关生父的记忆也全部来自于一张没有温度的照片。   可他此时就是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司机先是看向季敬竹,随后低声附在唐恺耳边说了什么,随即那个人也顺着司机的目光看了过来。   季敬竹霎时绷紧肩胛骨,脑中不受控的幻想着接下来的画面——唐恺痛哭流涕地道歉;或者是大打温情牌说什么有多想他们母子;更有甚者是唐恺强势的威胁,让自己“认祖归宗”。   无论会发生什么,季敬竹都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但唐恺只是淡淡地看他了一眼,然后便收回目光。   只有一眼而已。   季敬竹即将爆发的怒火蓦地分崩离析,碾压得连渣子都看不见了。他看不透唐恺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代表着什么,却隐隐意识到那是“获胜者”的轻蔑与不在意。   唐恺不是来给他们母子添堵的,更不是来吵架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此刻的到来都代表着这件事已经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这个认知令季敬竹浑身发冷,直到沈枫安抚地揽住他的肩膀,那种凉意才一点点从骨子里散出。   季敬竹沉沉舒口气,抬眸直视唐恺:“你来做什么?”   唐恺就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厌恶一般,平静说:“找未生聊聊。”   “她不想和你聊,也别这样叫她。”季敬竹冷嗤一声,后半句话咬得很重,“你有什么资格见她?”   “那你就有资格替她拒绝我?”唐恺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向着司机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季敬竹上前一步拦住他们:“她是我妈,我有义务替她——”   “替她做决定?”唐恺无奈地笑了笑,对着司机说:“你看,当初我就说未生不会教育孩子,她还不信……可她现在就把儿子教育成这般冲动的人。”   他停下脚步,当着儿子的面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敬竹,今天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教你第一课——遇到事情要多动脑思考。”   “你甚至都不听我的诉求就把我一味的赶走,是没有意义的。你和未生也不可能躲着我一辈子,还不如现在把我迎进家,大家心平气和地谈谈,把我和你的血缘关系问题一次性解决。”   季敬竹:“……”   “当然你也可以把我赶走。”唐恺无所谓地耸肩,“只要你和未生以后能承受被我骚扰一辈子,我也不介意今天不见她。”   季敬竹只觉得事情十分荒唐。唐恺像谈生意一般轻描淡写说清利弊,甚至大言不惭地对他们进行威胁。   他如同一个冷漠的机器,丝毫没有愧疚。原本季敬竹还天真地以为他的父母之间是有过“爱情”的,今日一见才真实明白季未生不顾一切脱离唐恺的原因。   唐恺这种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他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一切进行“伪装”,就像是多年前为了得到季未生,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勾织出一场“只属于彼此”的感情。   正是因为这样,季敬竹绝对不允许他再见到季未生,但唐恺的威胁确实是一把横在他们母子面前的尖刀。   几人无言地对峙良久,季敬竹才说:“我和你谈。”   唐恺:“什么?”   “我说,我和你单独聊。”季敬竹说,“我已经成年,也有能力——”   “敬竹,你想错了。”唐恺挑起眉,“这件事不关乎于你的能力,我今天来除了要解决咱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想念我的情人了。”   “情人”这两字就像是一把怒火瞬时把季敬竹点燃,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唐恺的衣领:“你怎么敢?!你怎么能用这种词汇侮辱她!”   过激的怒气模糊了周围所有的事物,季敬竹眼尾通红,抡起一拳便准备砸向唐恺的脸。   理智、冷静、后果在这一刻都可以被忽视,他只想看到唐恺处变不惊的脸露出悔恨与愧意。   然而这一拳终归没有落在唐恺身上,因为季敬竹的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急切的女声。   “小竹,别动手!”   是季未生。   也许是沈枫和季敬竹出来时间太长,季未生不放心来寻人;又或许是他们闹得动静太大,季未生听到了只言片语。   总归唐恺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季敬竹没有回头,脸颊肌肉不自然的跳动几下,想了又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刚刚顿住的拳头隐有再次下落的趋向,却又被沈枫一把拉住。   “冷静一点。”沈枫将季敬竹整个人揽进怀里,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冷冷看向唐恺,“他要是再敢对季姨出言不逊,我不会让他轻易离开的。”   季敬竹的下巴抵在沈枫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恢复理智。一想到母亲和这种人渣再次相遇,就令他的眼底发胀。   然而季未生表现得很平静,她缓步向着众人走来,对沈枫说:“小枫,你先带小竹回屋。”   “妈——”季敬竹忙说,“我不走,我和你一起。”   季未生难得对着儿子强势一回,她沉下声:“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随后冷淡且疏离地看向唐恺:“唐先生。”   一个常见的称呼,已经清楚地表明她的决心。 第27章 破碎的谎言[过去]   四合院陷在一片死寂里,沈海同蹲坐在灶台旁默默抽烟,而季敬竹站在一侧,冷漠地看向屋内。   李晴多次想开口和季敬竹说话,然而嘴巴刚动一下,就接收到严父和沈枫反对的目光。   大家都明白,今天唐恺的不请自来对季家的影响有多大,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   屋内。   季未生没有任何招待“客人”的意思,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翻开那本《青春之歌》。   唐恺看了她一会儿,温声说:“未生,你现在还是这么爱读书。”   季未生没有回应。   唐恺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转而打量起房间的布局:“你和敬竹这些年就住在这种地方?这儿的条件比我送你的公寓差多了。”   他刻意把那间用来囚禁“金丝雀”的公寓说成“送”,就是想激怒眼前的女人,可季未生连个眼神都没回给他,依旧没有回答。   直到唐恺不客气地翻看季未生投给报社的文章,她才有了反应:“别动。”   唐恺恍如未闻,用一种欣赏的口吻念着她的稿件,接着做出评价:“写的不错,不过我个人认为‘忏悔’这个词换成‘懊恼’更加切合。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根本无用,主角更多的还是气愤出事时,他没有及时阻止的无能。”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季未生抬起眸,“别把我笔下的人物和你相提并论,恶心。”   唐恺的眼神突然冷了一瞬,好像季未生的形容刺到他一般。不过只有一秒他便恢复正常:“你以前从不会用这类伤人的词汇,看起来这些年你改变了不少。”   他顿了下,又说:“我记得还是你告诉我的,不要轻易出口伤人,言语的利刃比任何武器都锋利。”   “所以你就直接用行动伤害我?”季未生反问。   “小生,别这样说。”唐恺无奈叹口气,“当初我也是不得已,我那时根基尚浅,根本没能力和她离婚,而且她和我的婚约是父母定下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我和她之间只是一场利益婚姻,没有感情的婚姻能叫做婚姻吗?”   “我最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季未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唐先生,请慎言。我不想听到什么不合适的言论。”   唐恺抬起手做了个“妥协”的动作,好脾气地换了个话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不等对方的回答,他又说下去:“我过得很糟糕。公司事情太多了,一堆糟心事,回了家连口热汤都喝不上。那个女人只知道关心公司的股价,除了钱还是钱,偶尔能聊上一会儿公司外的事情,说不上两句话又要和我争吵。我和她的理念相差太大了。”   季未生的心很累。唐恺的这一席话漏洞太多,她都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更令她心寒的是唐恺的无情,唐太太和他过了一辈子,在他嘴里也不过落得“那个女人”的称呼。   季未生觉得这种“追忆曾经”过于消耗自己的精力,也不想再听唐恺的废话,直言不讳:“你这次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虽然她的语气里带有浓重的烦躁与不满,唐恺还是出于真心笑了下。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和季未生沟通都令他心情愉悦。因为季未生太会抓他话语下的真实含义了,所以唐恺也懒得再铺设“温情”的戏码,干脆道:“来接你和敬竹回家。”   这话实在过于可笑,以至于季未生愣了好半晌后,忽然大笑起来。越笑越觉得唐恺荒诞,到了后来都快笑破音:“家?家?!唐恺你是不是疯了,我和你之间哪有‘家’?”   “怎么没有?”唐恺的声音也高了几分,“虽然我们没有领证,但谁又在乎那张破纸。你对我有爱情,也为我生了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后,我身边的人散了一波又一波,但我渐渐发现,她们所有人都没有你带给我的那种感觉。”   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我这几年才想明白,未生,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带给我激情,我们是最合适的!你与生俱来的文学气质是最契合我的灵魂的,我以前不懂,因为那会儿只想着钱和名利,可我把这些都握在手里后,才知道它们不是我想要的。”   “我和你一样,都喜欢诗词,都喜欢文学,我只想以后能有个人和我毫无保留地探讨这些。我们可以回到你的母校,可以专门买下来校门前的大黑板,就像当初一般,你站在板凳上写下喜欢的诗句,而我就在你身后——”   “闭嘴!”季未生厉声打断他,“闭嘴!”   她终于懂了,唐恺这是攒够了名利,又反过头来开始追求精神食粮。他需要一个可以任他摆布、又有对文学高度热爱的人,所以他再次想到了那只偷飞出去的“金丝雀”。   但唐恺却没想到,他的小雀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长出了鹰的翅膀。   季未生努力克制着怒气:“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唐恺不解。   “你真的不懂吗?”季未生轻蔑地看着他,“以前我愿意待在你给我打造的笼子里,是因为你对我的欺骗,我幻想着你没有结婚,幻想着一切都是我的多疑。但现在,你又有什么权利让我去给你当见不得光的情人。”   没想到,唐恺猛然松了口气:“原来你在介意这些。”   他说:“未生,我们结婚吧。”   季未生愣了一瞬:“什…什么?”   “那个女人上个月出意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阻碍我们。”唐恺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愿意做情人,那就结婚吧,当名正言顺的唐太太——”   “啪”得一声响,将唐恺的话狠狠堵住,季未生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他一巴掌。   所有压抑住的愤怒情绪在这一刻倾塌,自从唐恺进了这间屋子,他的每一句话都在侮辱季未生当年错付过的爱情。   她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我以前只当你是个人渣,现在觉得你简直配不上这样温和的词汇,你根本不算是个人啊唐恺。你把结婚当成什么?把我、把唐太太、把那些和你在过一起的女人当成什么?我们是摆在你感情陈列架上的战利品么,用各种标签打上价码,然后在你生命的不同阶段里选出一个最合适的登顶结婚的位置?”   “你可太令人作呕了!”   唐恺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愤怒:“和我结婚对我们是件双赢的事情。我今年快60岁了,早没有心思和别人在一起,我们结婚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而且敬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做我的儿子,再也不会有人说他是私生子,甚至我可以把公司和财产都留给他。你到底为什么不接受?”   “就因为我不愿意!”季未生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我现在根本不爱你,更因为我一想到曾经爱过你,就恨不得一巴掌扇醒20岁的自己!”   唐恺显然不相信她说的“不爱”,倒也不是唐恺自信,只是他在来之前了解过季未生这些年的交友情况,他并不觉得季未生能和其他人发展感情,所以他此时只当季未生在发泄多年的委屈。   唐恺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上前一步想要把季未生抱进怀里,没想到对方强烈抵抗,一把抓住茶几上的杯子向他砸去。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季未生歇斯底里喊着:“滚!”   而屋内的混乱也惊醒了屋外的众人。   季敬竹在母亲近乎撕裂的声音中回神,快步上前准备推开房门,没想到却被沈海同抢了先。   沈海同甚至都没仔细探查屋里的情况,脚底踩着玻璃片一把将季未生抱紧,沉声安慰:“未生…未生,别激动……你不是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别为这种人动气,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这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屋内屋外的人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季敬竹还维持在一个准备迈进屋子的动作,可此时属于母亲和沈海同的温情却彻底把他排挤在外。   在一片混乱中,季敬竹终于理清了母亲不承认沈枫是他男朋友的真实原因。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散尽,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偏头去寻找沈枫的眼神。   沈枫并没有看他,不过也做出了某种回应——   他缓慢地松开了原本一直紧紧握着的季敬竹的手。   季敬竹的心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按压了一下,酸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唐恺也渐渐理清了思路,他冰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极具讽刺地嗤笑:“未生,你真是越活越堕落。现在的你居然会爱上这种——”   他轻蔑地上下打量沈海同一眼,一瞬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个男人身上带着浓重的油烟味,洗得发白的裤脚上还沾染着泥点子,眼底是散不开的青黑色,下巴上还有没刮尽的胡茬。   沈海同别说和“英俊”、“儒雅”这类词挂钩,他甚至连“得体”两字都算不上。   季未生就像是听不到唐恺的讥讽,她缓缓阖上眼,轻靠住沈海同的肩,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上涌的作呕感。   李晴第一时间理清了沈海同和季未生的关系,她忍不住在心里怪罪季未生什么都没和她说,可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季未生的前半辈子过得太辛苦,现在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靠的男人,连带着她都松了口气。   所以她更加容忍不了唐恺的讥讽,她下意识轻拍了拍沈枫和季敬竹,想让他们替沈海同说句话,结果发现两个孩子目光呆滞,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晴有点懵,又受不了这个气,直接对唐恺说:“沈哥怎么了?比你这种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他?”唐恺尖刻地反驳,目光一寸不移的落在季未生身上,“他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他能供得起敬竹上大学么,能让未生——”   他还没说完,季未生便睁开眼,坚定地说:“他能。”   唐恺怔了一瞬,声音彻底哽住。季未生的态度已经表明,她不在乎“能不能”,而是“愿不愿意”。   就算唐恺富可敌国,在季未生眼里也是一文不值。   唐恺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立马换了个思路:“未生,你和他在一起真能开心?他这种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都不知道你名字的真实含义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唐恺说,“我们连名字都是相配的,你注定只属于我。”   这些话在季未生和他谈恋爱时,唐恺也说过,当时季未生感动得一塌涂地,而现在……   “原来你对我名字抱有这种幻想。”季未生冷笑,“那我从今天起就改名,我宁愿叫‘翠花’也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唐恺的脸色差到极点,“你和这些人待得时间太长了,难免受到影响。我不怪你,只要你——”   严父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拉住唐恺的衣领把人往外扯:“快滚!再敢踏进这个门,我打得你连妈都不认识!”   司机连忙阻挡,严父却一点不虚,大喊了一句什么,然后胡同里又出来了其他邻里,一群人聚在金丝四合院门口,闹闹囔囔,莫名有一种兵荒马乱的肃穆感。   可那些吵闹在这一刻并不属于季敬竹和沈枫。   李晴朝着院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老严在这种时候还挺靠谱的。”   接着她又看向沙发上的两人,弯起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季妹子,沈哥,你俩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了,还瞒着我们……”   沈海同一直揽着季未生的肩没松开,说:“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这不是念着小竹高考,怕说了耽误他的学习,才拖到现在。”   季未生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想到什么,挣扎着从沈海同怀里退出来,脸色惨白地看向儿子:“小…小竹……”   季敬竹脑子乱得不行,好像一盘收拢不起来的散沙,带着点茫然,又带着些恳求的应了一声。   “嗯……”   他的反应可以说有些冷淡,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就降了下来。   沈海同吞咽下口水,立即挺直背,紧张地注视季敬竹,一点都没有刚才的气势。   “哎呀,沈哥你紧张什么。”李晴笑着揉了下季敬竹的发,“我们小竹最懂事了,哪能反对你和季妹子的事儿。”   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对季敬竹问道:“你肯定不反对妈妈结婚吧?”   季敬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更不明白怎么就说到结婚这种事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妈你要和沈叔结婚?”   季未生的唇抖动两下:“我……”   “当然要结婚了。”李晴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不清不楚过下去啊。”   她茫然地看向屋内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沈枫脸上:“小枫你说呢?”   可沈枫没有给她回应,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略长的发遮挡住他的面容,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你们——”李晴终于看出点问题,“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霍红的大嗓门:“正说什么呢,什么好事?”   季敬竹立即慌乱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知道的人越多,事情挽回的几率就越低,他和沈枫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可惜他才刚刚捋清楚这层,那边李晴已经兴高采烈地迎出去。   先是说什么“红姐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然后又询问他们坐车累不累,最后一股脑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红连行李都没放好,就开始破口大骂唐恺不是人,接着冲进屋里真情实感地祝福季未生和沈海同。   当她发现两个孩子表情不对时,才缓缓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小枫,小竹,你俩是不是不同意啊?”   不出意外的,又是一阵沉默。   严潜作为唯一的知情人,适时为他们解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先让他俩缓缓吧。红姨你也是,刚刚不还说累了么,快歇会吧。”   季敬竹艰难地顺着严潜的话往下说:“嗯…对,我脑子还懵着呢。我爸…不是,唐恺来的太突然,我有点心烦……”   “我妈和沈叔的事……”他哽了下喉咙,“我不知道——”   话音还未落,沈枫低声打断他:“我不反对。”   季敬竹倏地看向他。   沈枫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笑着撞了下沈海同的肩,玩笑道:“老沈,你可以啊。”   沈海同被他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囔:“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可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沈海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季姨。”沈枫又看向季未生,“以后要辛苦你了。”   “你——”季未生根本没料到他的反应,喃喃,“小枫你…真的……”   沈枫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招呼着大家往外走:“走走,吃饭吧,饿死我了。潜子,你一会儿陪我多喝两杯啊。对了,樱子怎么没回来啊?”   “她单位不给批假。”霍红说,“也不知道他们那是什么破领导。”   季敬竹僵在原地,看着沈枫越走越远,不知怎么的,那个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然后眼角溢出了什么。   他又回头去看季未生和沈海同,泪水阻挡了视线,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但只看轮廓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温情。   我以前是个瞎子么。   季敬竹不禁在心里质问自己,接着又想不顾一切地冲向沈枫,紧紧拉扯住他的衣领问:“你之前说租房住的话还算不算数?要是算数的话,你为什么要同意?”   可现实是他一步都迈不开。   季敬竹自从住进这个四合院后,第一次觉得——   这些热闹竟会如此荒谬。   --------------------   抱歉,这篇文让大家久等了。前段时间状态实在是差,我自己的问题却耽误大家看文,真的对不起。鞠躬鞠躬!   今天更新了三章,从25到27,看文的小可爱别看漏了。这篇文月底就能完结,也会恢复更新。   再次为拖了这么久的事情给大家道歉,我已经跪好任嘲。最后给大家拜个晚年,祝新的一年里一切顺利。 第28章 成全[过去]   季敬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参加完聚餐的,好像他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都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完成。   唯一清楚的是众人认为季未生和沈海同应该尽早完婚。平心而论,这确实是目前最有效切断唐恺那些弯弯绕绕心思的方法。   而且异常合理。   季未生和沈海同年龄都不算小了,说得难听些,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完了大半,完全没必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试探里。两人也不算是闪婚,就连确定感情都已经一年多了。   季敬竹怔愣地想,原来他们瞒了自己这么久……   又想起曾经有一天,他几乎撞破了这场恋情的场景。   当初为什么没有相信呢?   是了,因为当天晚上季未生坚定地和自己说:“不是。”   季敬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更笑母亲那莫名其妙的隐藏。她的恋情到底会怎样影响自己的学业?难不成十七岁时他反对,等到高考一结束,他就能瞬间成熟,然后说出“祝福你们”这样的言论?   他更不明白,前两天他告诉季未生在和沈枫谈恋爱后,她为什么可以不闻不问,甚至还想要把她和沈海同的事情隐瞒下来。   谎言终归是谎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而这个“真相”几乎生生切断了季敬竹对母亲的信任,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母子之间有了那么多隐患,而此刻还处于状况外众人的祝福,全都化成一条坚实无比的导火索。   季敬竹失望、愤怒,但不管有多想质问季未生,他依旧保持住了理智。   不能当众戳穿这些事情…至少要等到聚餐结束。   这是他作为儿子,留给季未生的最后一丝体面。   季敬竹在聚会进行到一半时便找了个借口回屋,他原本爬上了床,将被子死死埋在脸上,借此阻隔房外的热闹。   可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没做错任何事,该逃避、心慌的人不是他。   这让季敬竹生出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干脆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他维持在这样并不舒服的姿势中呆坐了好久,久到阳光都已经顺着窗沿爬走,季未生才终于推开了门。   母子俩一站一坐,默契地无声对望。昏黄的吊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无限拉伸,似乎有一双看不到手将他们彻底割裂。   半晌后,季未生率先开口:“你刚刚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季敬竹沉默片刻:“不用。”   说完后又补充一句:“你辛苦一天了,歇着吧。”   两人都不是习惯大吵大闹的人,所以再崩溃也不会把火气撒到对方身上,可这样的“温和”却令季未生无比心慌。   季未生想了下,走到儿子身边坐下,在沙发软垫下陷的那一瞬间,季敬竹却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这导致原本就不大的沙发上居然出现了可以容纳第三人的空间。   季未生的心在这一刻密密麻麻得发酸。   她明白,季敬竹的行为并不是故意给她“下马威”,而是一种“习惯”。从小到大,季敬竹的防备心都很重,小时候“走丢”的那天不会轻易跟着李晴走,在学校里不会轻易让同学入侵他的“领地”。   正因如此,他的举动也清晰地告诉母亲,他对她的信任与依赖已经透支见底。   季未生再也忍受不下去,急切地解释:“小竹,我不是想故意瞒着你,真的是…不知怎么开口。自从脱离唐恺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和谁在一起,唯一的期盼也只是希望你健康长大。”   季敬竹没有看她,低垂着眼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大抵是季敬竹的示弱令季未生看到一丝“被原谅”的曙光,她趁热打铁一般继续说:“但你沈叔是个意外……之前我被人说闲话,他那么大一个人还会冲动的为了我打架;后来又去跑了车,每天累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却总是抽空给我炖汤……”   季敬竹还是那句话:“我知道。沈叔人很好。”   “所以…”季未生看向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所以我根本拒绝不了他。”   “……我知道。”季敬竹露出一抹苦笑,“我真的都知道的啊。”   知道季未生的辛苦,知道沈海同的不容易,也知道他们那种相濡以沫的情感,更知道了……季未生的选择。   自从谈话开始,季未生或有意或无意的只说了她与沈海同,一句都没有过问沈枫,这种潜意识里的“避重就轻”,令季敬竹懂了——母亲想要他的“成全”。   而这个暗示就好像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季敬竹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滚着喉头缓了好久,低声说出自己的诉求:“妈,我不想分手。我……喜欢他。”   季未生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略带慌张说:“我…我没想让你们分开……”   “你想。”季敬竹说,“不然你不会对我隐瞒你和沈叔的事,更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说你们的过往。”   季未生:“……”   人心中的那个天平或许真的没有完美持平的时候,哪怕两端都是自己无法舍弃的人,却也总在不自觉中产生了细小的偏移。   因为从一开始季未生就没有发自真心地认同儿子的性向,所以这种两难的选择对于她来说是折磨,更是解脱。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在午夜梦回产生无法被人理解的阴暗情绪。在她的那个梦里,他们四人的关系就像现在这般揭露于世,不过季敬竹和沈枫给了父母一个成全。   这样是不是儿子的性向就还有和缓的余地,会不会随着他年龄阅历的增长,再次回归“正途”。   然后旁人的辱骂就再也落不到季敬竹身上。   在那个梦里,一切都很完美。一想到这些,季未生就强硬地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她问:“你和小枫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季敬竹没懂她的意思,实话实说:“一年前。”   “一年前……”季未生喃喃重复一遍,忽然抬起眸直视季敬竹,“那你当时还没成年,算是早恋。”   季敬竹瞠目结舌,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母亲居然在这种时刻翻起了旧账,试图通过贬低他和沈枫恋情的“不正常”,以达到她的目的。   “……”季敬竹眸中的情绪也逐渐转凉,“可我上学时,你一直询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以为你是同意我‘早恋’的。”   季未生蓦地一噎,语气重了不少:“但我没让你去喜欢男生。”   “你沈叔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和沈枫的事儿。”她说,“我都不敢想他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小枫的妈走得早,他一个大男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还没过上两天好日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不被社会认可的同性恋,而且——”   季未生停顿了一下,竭力克制住伤害儿子的酸涩:“而且,小枫喜欢上的那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你对于沈家来说早就是第二个儿子了!感情上的两个儿子搞到了一起,你们是不是要逼死他才乐意!”   季敬竹终于体会到了“来自亲人的伤害”到底能有多疼。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为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划开心脏,不会一击致死,却令他反反复复体会到刻骨的疼痛。   这是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这场酷刑中,唯一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就是沈枫的那句“以后我先是你男朋友,再是你哥”。   “他不是。”季敬竹说,“他从来都不是我哥哥,是你们一厢情愿让我们做兄弟,现在又想要站在自以为是的道德制高点上,把‘一厢情愿’变成‘顺理成章’。”   由于这句极度讽刺的指责,季未生的耐心终于告罄:“小竹,你的要求根本不合理!你和沈枫之间只是一场扭曲的感情!”   季敬竹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扭曲?”   “难道不是么。”季未生说,“抛去咱们的血缘问题,我和你沈叔合理合法受到国家认可,但你们又有什么?”   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假的闹剧,季敬竹甚至认为他们之间的争论可笑至极。他哑然了良久,嘴角才缓慢地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季敬竹说:“所以,在你的认知里,感情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季未生浑身一僵。   季敬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未生第一次感受到儿子身上滋生出了尖锐的利刺,那种直白的压迫感令她说不出一个字。   可季敬竹没管她的反应,继续逼迫说:“你在告诉我,我和沈枫的感情不值一提,就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性别,所以注定比那些所谓的正常人低一等。”   “所以在这种时刻,我们活该牺牲爱情去成全你们。”   “就因为那混蛋的大众歧视,我们所做出的让步都是理所当然。可他妈感情哪里又有可比性?”   季未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词汇。   “妈…你真的是我妈么?”季敬竹像是问出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但是很快他又做出了解释,“我怎么突然发现自己不认识你了。” 第29章 归零[过去]   沈枫喝的有点多,主要是四合院这场久违的聚餐持续的有些久,他除了喝酒外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   但也不得不说,至少喝酒还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而且其他人也不可能从他的醉态里看出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大家都在他猛烈的劝酒攻势下,喝晕了。   除了季未生。   因为他不能坦然面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母亲”的女人。有关于生母的记忆已经变得不甚清晰,但沈枫从不觉得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母爱。   幼年时,霍红会为他做衣服;少年时,李晴会细心询问他的成绩,可是她们远没有季未生带给他的温情多。   大抵季未生是位单亲母亲,所以比常人有着更多的耐心和敏锐。只有季未生注意到了他喜欢柚子的清淡味,所以醉酒后的蜂蜜水里永远加着柚子沫;也只有季未生在看到他吃泡面时,会不由分说地制止他,而不是留下一句流于表面的体己话。   这导致他一听到“母爱”这个词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季未生的面容。   可当她终于有一天要真正成为自己母亲后,沈枫又不想要了。   人自相矛盾起来就像是个永远无法论证的悖论体。   沈枫安顿好喝得六亲不认的沈海同,拧着眉瘫倒在沙发上。半晕半醒间,还念着“怎么竹子还不过来送蜂蜜水”,然后又意识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喝得太多,小男朋友生气了。   一想到这里,沈枫猛地睁开眼,踉跄着出了屋。   夏季的晚风有一种清爽感,吹散了一小半酒意。沈枫揉揉脸,刚想开口喊“竹子”,季家屋内突然传出来争吵声。   沈枫揉着眉心听了一句,剩下的那大一半醉意也彻底散去。   他听到了季未生念自己的名字,还听到了季未生说“同性恋”。   沈枫动作生涩地倒退两步,不受控地想远离季家。可屋内的两人似乎越说越激动,那些刺耳的言论无孔不入,一声又一声,重重压在他心脏上。   在此刻,沈枫无比庆幸四合院的众人都喝多了,庆幸沈海同一句都听不到。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便可以把所有的重担的都扛在自己身上,不管能不能负担得起来。“恶人”这个角色不适合季未生,更不适合季敬竹。   沈枫不想他们母子在这场没有对错的选择里互相拉扯,太悲哀,也太难堪了……   他蹲坐在大院门口点燃一支烟,不断地进行心理暗示:其实也没那么难,是男朋友也好,是哥哥也罢,我终归能陪在他身边。他那个小性子,肯定会和我闹脾气,不过没关系,我多哄哄就好……反正从小到大,我最擅长哄他了。   可沈枫越是这样告诫自己,心里越是酸涩。这些背离主人意识的情绪被命名为“舍不得”,它们几乎压弯了沈枫的脊背。   这时,季家房门被人拉开。季敬竹带着一腔怒气而出,待看到沈枫后,身上的那些尖锐又被一点点磨平,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着他奔来。   但在接近大院门前几米时,季敬竹的步子又缓了下来。   沈枫如同下午时一般,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季敬竹迟疑地停在他身后,轻声喊他:“沈枫。”   沈枫转过头,唇角勾着笑:“过来。”   季敬竹一颗上蹿下跳的心蓦地归了位,他靠在沈枫肩上,小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枫熄了烟,“永远不会不要你。”   “真的?”   “……真的,不骗你。”   那些压抑又令人崩溃的情绪终于寻到了一个突破口,季敬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沉沉地喘两口气,接着又去拉沈枫的手,指肚一遍遍描绘对方的掌纹。   他真的什么都不怕,唯一只怕沈枫会妥协。   “我刚刚和我妈吵架了。”季敬竹情绪有些低落,“我说的话很难听,一定伤了她的心。”   沈枫将他的手攥得死紧,哑声说:“没事,哪有不和父母吵架的子女。等季姨气消了——”   “但我不想道歉。”季敬竹目光落在某一虚处,又重复一遍,“我不会道歉。”   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都说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总要有人先开口给对方递个台阶,但一般示弱的一方都是孩子。   逼迫长辈承认错误带有“大逆不道”的意味,可是季敬竹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错了。或许他的言辞激烈了一些,但季未生那些看似有理、实则一塌糊涂的“道理”已经踩住了季敬竹的底线。   他喜欢谁、跟谁在一起的权利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自己,沈枫不是那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季敬竹不由思考要怎么把“死局”转“生”,思绪万杂间,他忽然想到了唐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敬竹不属于任何家庭。他是非婚生子女,所以拥有更多的落户选择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想要“牺牲”,也不想要季未生的“成全”。他和母亲的爱情是同等的,没有谁一定要为谁做出让步。   或许和季未生断绝母子关系是一个最优的解决办法。   季敬竹也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对不起母亲,现在连“流氓罪”都取消了,也许再过几年,他和沈枫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民政局领证,到那时他依然是季未生的儿子。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一张薄薄的户口页而断裂。   季敬竹隐约记得班里有同学的父亲是律师,看来可以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   少年人拥有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勇气,少了那些“瞻前顾后”,季敬竹瞬间认为自己想出“完美”的“解题思路”。   “沈枫,沈枫。”他激动地去晃对方的手腕,“我只要和我妈断绝——”   同一时间,沈枫也开了口:“竹子,我们分手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怔愣住,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疯了?”沈枫蹩着眉,语气里透露出无奈、愤怒和惊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断绝关系?你一点都不在乎季姨的想法,不在乎她会因为你的这句话受到什么打击吗?”   沈枫从来没对季敬竹说过重话,可此刻的季敬竹就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般,呆滞地看着他。   窒息感在渐渐蔓延,一寸寸侵蚀季敬竹的感知,过去了好久他才有了回应,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枫疲惫地叹口气:“那些以后再说。竹子,你不能有这个想法——”   季敬竹根本不等他说完:“我知道了,我是瞎说的。”   沈枫:“……”   “所以你也是瞎说的吧。”季敬竹死死盯着他,“你,你不是才说过,不会不要我……”   沈枫偏过头不再看他的小竹子,咬紧牙关想要把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出来,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得异常艰难,因为季敬竹越攥越紧,指甲似乎都陷进了沈枫的皮肉。   到了最后,沈枫不再坚持抽出手腕,他只是说:“我想分开了。”   轻飘飘的五个字,抵上了所有拉扯的力度。季敬竹眼底发红,指尖顺着对方的掌心缓缓下滑,最后毫无生气的垂在了身侧。   “我做你法律意义上的哥哥不好么?”沈枫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这样我一辈子都和你绑在一起了,永远不会不要你。”   季敬竹大脑一片嗡鸣,耳边只剩下两道声音,交错重复地说着两句话——   “以后我先是你男朋友,再是你哥。”   “我做你法律意义上的哥哥不好么。”   ……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里堵了一块化不开的铅,无情的剥夺了他的声音。   原来“不会不要我”是这个意思。   原来并不是他们“一厢情愿”,而是我。   季敬竹闭上眼,无意识地频频点头。沈枫似乎比他还要难受,狼狈地转过身:“我…先回屋了。”   他再也不敢去看季敬竹的反应。   可就当沈枫要推开屋门时,季敬竹忽然大声喊住他:“沈枫!”   他嗓音沙哑道:“你进了那个门,我就再也不能喊你的名字了。你懂吗?”   “……”沈枫狠狠咬着后槽牙,整张脸几乎扭曲起来,但他的声音是平稳的:“我觉得喊我‘哥’也挺好的,你这一年没大没小的瞎喊,闹得我都没脾气了。”   季敬竹最后一次的挽留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好像一场偷来的美梦,他把他的哥哥偷来当成男朋友,梦醒后,又要把偷来的事物归还回去。   —   季敬竹回屋时,季未生正在等他。她除了眼睛略微肿胀外,已经恢复了平静。   “小竹,对不起。”季未生十分认真,“你说的对,感情没有可比性,我也没权利要求你的成全。”   “我想通了,你和小枫什么都没做错。我明天会和你沈叔说清楚,结婚的事情也先放下吧——”   季敬竹不知道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母亲的心理变化,但无论如何这些已经失去了意义。   季敬竹的声音没有起伏:“别再为这些烦心了。我和沈枫——”   他顿了顿:“不对。是我和我哥,分开了。” 第30章 姓名[过去]   婚礼定在了八月底,夏末初秋的时节,繁叶还未落败,拖沓着残夏的墨色尾巴,沾染秋了的霓黄。   时节的更替好像不自觉中提醒着世上某个角落里隐蔽的聚散。   进入八月后,季敬竹变得忙碌起来。书写请帖、采买烟酒、折叠糖盒……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和沈家有着密密麻麻的牵扯。   可季敬竹竟然没再和沈枫说过一句话。   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沉默。偶尔遇到街坊邻里和他笑着说“恭喜”,他也只是轻点下头表达感谢。   李晴他们都看出了季敬竹的不正常,还期盼着严潜和沈枫“开导”一下小竹子,每每这种时候,严潜总是先看向不发一言的沈枫,而后在心中唏嘘感慨,最后替他们搪塞长辈:“小竹大概是紧张,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婚前焦虑症’么。”   “去你的。”李晴敲他的头,“又不是小竹结婚,他紧张什么?”   严潜揉着脑袋小声嘀咕:“他倒是想结,这不是有人不愿意么。”   沈枫警告性地斜睨他一眼,说:“竹子就是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像是解释给李晴听,又像是竭力说服自己。   季未生也在默默忍受着儿子的变化,在准备去领证的前一天夜晚,她的忍耐似乎到达了极点。内敛了一辈子的女人忽然抱住儿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不结婚了,不结了!小竹,我求你,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吧!”   季敬竹任凭她紧揽住自己,感受到温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锁骨上。他沉默片刻,抬手擦拭着母亲的脸颊:“哭什么。”   “哭得都不好看了。”   这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季敬竹第一次说玩笑话,季未生不由愣了一瞬,随即哭得更加难以自抑。   “这是做什么啊……”季敬竹十分无奈,然后冲着沈家的房间大喊:“沈叔,哥!你们快来啊,我搞不定我妈!”   一瞬间,时间好似倒流一般,季敬竹仿佛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遇到急事总是第一时间寻求沈枫的帮助。   他那会儿也是一声声地喊他“哥”。   这晚过后,四合院的一切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季敬竹不再抗拒沈枫,有时碰上了还会和他吐槽两句,说什么“没想到办场婚礼这么复杂”,还说“哥你最近厂子忙不忙”……   可沈枫从来都不敢停留多聊,不仅是每一次的见面都在放大他心中的“舍不得”,更是因为季敬竹看向他的目光里失去了光彩。   漆黑的眸子变得深沉无比,沈枫再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些细微的改变都令沈枫心慌,而撞见季敬竹抽烟的那个夜晚,这种心慌直接在他心上轰出了一个洞,空荡荡的,什么都无法填补满那份缺失。   沈枫原本也是出来散烟的,没想到大院门前的“吸烟地”被人先一步占据。   “潜子?”他下意识出声询问,“这么晚了还不睡——”   话音戛然而止,季敬竹从阴影里探出头,月光打在他脸上,柔和了少年的下颌线。   “是我。”   “你——”沈枫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想质问小竹子为什么要偷学抽烟,想让他远离一切不健康的行为,可话到了嘴边,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失去“质问”的资格。   好在季敬竹先开口解释:“最近压力大睡不着,抽根烟缓缓。”   “……”沈枫垂下眼,哑着嗓子,“为什么压力大?”   季敬竹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熄灭,笑说:“婚礼的事情太琐碎,烦。”   随后站起身往回走:“我去睡了,哥,你也早休息。”   沈枫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心脏一抽一抽发疼。他指尖不太灵活地点燃烟,学着季敬竹刚刚的模样深吸一口,却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   婚礼前一晚,季敬竹跟着季未生去了宾馆,他们没有所谓的“娘家”,只能找一个临时落脚点滥竽充数。   而严潜作为“接亲一员”留在了四合院里。他环顾着满屋子的笑脸,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强颜欢笑的人身上。   “沈枫。”他撞了下沈枫的肩,“出去聊两句。”   沈枫跟着他一直走出了胡同口,前面的人才停下脚步。严潜问:“沈叔还是不知道你和小竹的事?”   沈枫没看他,过了半晌才说:“我和竹子有什么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潜脸色微沉,“不是我说你,这事儿你是不是办得太不讲究了?你和竹子分了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万一哪天沈叔知道了——”   沈枫笃定地打断他:“老沈永远不会知道。”   严潜简直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说到底这是四个人之间的纠葛,结果其他三人擅自做主否决了另一人的知情权。   “哪有包得住火的纸?”严潜说,“等到事发那一天,沈叔非要被你们气死!”   “现在再说这些又说什么用?”沈枫冷冷道,“难不成你要我在婚礼头一天晚上对他说,我喜欢你另一个儿子?”   “那我他妈的让你早点说,你倒是听我的啊!”严潜火大。   “……”沈枫无奈地捏着眉心,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令他身心俱疲,“还有事儿么?没事就回去吧。”   严潜默然片刻:“有。”   “你怎么逼话这么多?”沈枫不满,“有什么明天婚礼后再聊吧——”   严潜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话,沉声问:“小竹怎么办?”   沈枫往回走的脚步一顿:“什么叫‘怎么办’?”   “就是你俩就这样彻底没戏了?以后强装自己眼瞎互相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严潜顿了下,“你不会看不出来竹子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正常吧。”   沈枫被质问地哑然良久:“我们原本就是兄弟,现在不过是回归正常。”   “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严潜一把拉过他的衣领,将人甩到墙上,“当初樱子的走得时候,你说我眼盲心盲,没看出来她一直不想当我妹妹,结果你现在又想‘重蹈覆辙’?你要是想一辈子只做他哥哥,干嘛要和他在一起?!”   “那你让我怎么办?!”沈枫也怒了,“你知道季姨和他吵得有多凶么?知道他又为了要和我在一起,动了什么心思吗?”   “他甚至想和季姨断绝关系!”   严潜愣住。   “他要真那样做了,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直系亲属!”沈枫眼眶通红,“他以后投保不会再有担保人,哪怕做个小手术,都没有人能给他签字!”   “他才十九岁啊,人生刚过了个开头。我总不能在他还没见识过世面的时候,就接管他的人生,然后断了他的退路,一辈子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吧……”   严潜:“……”   “那样我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严潜以前总觉得沈枫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吊儿郎当惯了,冷不丁如此正经一次,还真让他不太适应。   可是再认真想想,似乎沈枫在季敬竹的事情上从来都是“小心谨慎”。   这份执着最开始大概源于沈枫的愧疚,因为他总是忘不掉,在小竹子住进大院的第二天,他就把他弄丢了。   到了后来就慢慢成为一种习惯。   都说一件事情的结局是老早就注定下来的,因为每一个不经意间的小事都在影响着它的运行轨迹。严潜却想,属于沈枫和季敬竹的这条轨迹也太戏剧性——   一系列的巧合与阴差阳错,让沈枫和季敬竹的感情分崩离析。   婚礼结束后,众人再次回到四合院。李晴他们打闹着把两位新人堵进“新房”,而沈枫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内。   家里忽然多了一位女主人,他多少有些别扭。   李晴看出他的局促,和他商量:“小枫,你以后和小竹住在季家吧。要不也不方便,你就多委屈一些。”   沈枫不怕受委屈,只是和季敬竹同住一个屋檐下比面对季未生还令他难堪。   “我——”沈枫说,“算了,我去厂子里住。”   “别闹。”李晴连忙阻止,“你爸和你季姨刚结婚你就搬出去,指不定让街坊说什么闲话。”   两相为难之际,季敬竹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哥,你今晚住我屋吧,床单被罩我都换新了。”   沈枫愣了愣:“你去哪?”   “学校啊。”季敬竹说得理所应当,“上个星期已经开始报道了,要不是为了等婚礼结束,我早就要搬了。”   “你要住校?”沈枫头脑一热,下意识说,“我们原本不是说好了不住——”   他的话没有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他们在热恋期的一个约定,当初听起来亲昵缱绻,现在再提及,反倒是徒增烦恼。   季敬竹率先回过神:“我走了。替我和爸妈说一声。”   沈枫脸上出现了一刻的空白,好半天后,他才反应过来季敬竹口中的“爸”是谁。   “不是……”沈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才抗拒,“你怎么喊他……”   他这句话说得太轻,季敬竹没有听清:“什么?”   沈枫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没……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喊好车了。”   再也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沈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竹子渐行渐远,直到李晴喊他才拉回思绪。   “对了,小枫。”李晴说,“你家新办的户口本我放季家桌子上了,一会儿你记得收起来。”   沈枫无意识点头。   他麻木地走进那间屋子,像是第一次进来一般,审视地打量着屋内的布局,目光最后停在那个红色的小册子上。   沈枫舒了口气,缓慢地将它翻开。   户主页印着沈海同的名字,之后是季未生,是他自己,第四页属于刚刚离开的那个人。   他垂着眼,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   姓名栏上不是小竹子的名字,而是沈敬竹。   沈枫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无论怎样闭眼再睁开,那三个字都没有发生变化。   他其实明白,自己总会为“先抛弃小竹子”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从此以后,只要有人喊出他放在心尖上那人的姓名,便都是在他身上捅/进一把尖刀。   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逃脱这个“恶咒”。 第31章 拉锯战[过去]   人的心思真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以前沈敬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沈枫最亲昵的人,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坚实无比的关系,可沈敬竹却不敢和任何人提及沈枫。   高中同学会上,同桌还悄咪咪地问他怎么改姓了?当得到季未生再婚的消息后,同桌不由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你那个人渣爹又回来骚扰你们了…”同桌发自真心替他开心,“现在可真是太好了!你还多了个哥哥,就是以前总接你上下学的那人吧?”   沈敬竹没有回应,只是在那次聚餐后,他单方面切断了所有以前同学的联系。说他凉薄也好,说他是个逃避现实的胆小鬼也罢,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可是现实没有轻易放过他。大学辅导员让他们登记家庭成员信息,沈敬竹麻木地盯着“兄弟姐妹”一栏,在辅导员的催促声中,写下了“沈枫”两个字。   然后这个被他竭力掩藏的信息在班级里不胫而走。   甚至有前来示好的女生,为了寻求和沈敬竹的“共同话题”,主动提及:“我也有个姐姐,小时候我俩总打架,现在动不动还吵……你和你哥也这样么?”   沈敬竹便会一直、一直沉默下去,就当女生尴尬得想要换个话题时,沈敬竹说:“不会。他一直对我都很好。”   他在无望的现实世界里,渐渐学会了“接受”和“妥协”。   大学的第一个国庆假期,沈敬竹在沈海同和季未生的坚持下,再次回到了金丝四合院。进院子之前,他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暗示,在脑海里设想和沈枫见面的场景。   他甚至把沈枫会穿哪件衣服都想到了,结果进屋后就被告知“你哥出差了”。沈敬竹愣了片刻,由衷地放松下来。   至少不用再在他面前强装“无事发生”。   他和父母渡过了一个愉快的节假日,下午还反常地陪着沈海同打了两场羽毛球,在中场休息时,他听到李晴对季未生说:“多好啊,小竹现在比小枫还像是沈哥的儿子。”   沈敬竹佯装生气地回怼说:“晴姨你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是我爸的儿子!”   李晴顺着他的话笑说:“是是是,我说错话了。”   没想到沈海同却因为“我爸”两个字涨红了脸,接下来的球局也发挥得有失水准,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沈敬竹身边,解释说:“我真实水平不是这样的。小竹你可别嫌我,下次我一定能——”   “我知道。”沈敬竹弯着眉眼,“刚刚是爸让着我。”   沈海同看着他张扬的笑容,不由自主跟着他一起笑。   一直到睡觉前,沈敬竹都觉得自己表现得相当完美,结果一进屋,房间里残留的气息就把他彻底“打回原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沈枫的淡薄味道。   他这才想起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沈枫都住在他的房间里。   沈枫今早好像走得很匆忙,床上的被子皱巴得摊展开,沈敬竹都能想象出他以何种姿势躺在上面。   沈敬竹伸手探了下被子的温度,不出意外是一片冰凉。他想了下,蹑手蹑脚爬上床,甚至没让被子的形状发生一丝改变。   在这种并不舒服的姿势里,他终于感受到了丁点儿的解脱。   沈敬竹偷偷摸摸、极其小声地轻念一句:“沈枫,我回来了。”   整个假期里,沈敬竹都没有见到沈枫,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在躲着他,还是单纯的工作忙,但沈敬竹期盼答案能是后一个。   在离开前,沈敬竹去严家和严潜道别,没想到正巧碰上他和陈樱在通话。   沈敬竹不知道陈樱说了什么,只见严潜的眉瞬间拧巴住:“谁知道沈枫那个逼怎么想的…他现在连见小竹都不敢,大过节的还编出来个出差的理由,宁愿住宾馆也不回家。”   沈敬竹没再听下去,轻轻退出房间。   他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大步离开。在这一时刻,他才懂沈枫说的“分手”到底是什么含义。   那并不是希冀他们再次做回兄弟,而是,当他们心思都断得干干净净后,再重新相识的恳求。   沈敬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又无可奈何。   他和沈枫变成了,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陌生人”。   所以沈敬竹也不愿回“家”了,第一个寒假他推脱说同学邀请他去外地玩,第二个假期他又说学校有活动,接着“撒谎”成为常态,到了最后,他和季未生的通话只剩寥寥数语——   “又不回来了?”   “嗯。下个假期再说吧……”   然后“下个”变成“下下个”,再化成“无限期”。   —   沈枫原以为很多东西都可以被岁月带走,像是感情。他坚定地相信着这句话,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里。   厂子里的业务很多,他有段时间天天游走在不同饭局中,酒精成了他麻痹神经的“药剂”。只不过在醉态里,他总会想起,曾经有个人会板着一张俊脸,一字一句教育他“少喝些”,又没好脸色地给他灌蜂蜜水。   哪怕那人快气成了河豚,手上的动作都是轻柔的。   在这种时刻,沈枫就像是个精神分裂的神经病,一面放任自己沉溺在梦境中,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他。   大概分割的心理折磨真会消耗人的精力,某一次醉酒后,沈枫竟然没有梦到他的小竹子。   事情明明是按照沈枫所期盼的方向运行,可他在酒醒后,瞪着眼陷入了长久的恍惚,眼底也慢慢熬红。   在沈敬竹念大二那年,沈枫如愿加入了“红旗”汽车厂。当初他拼了命想“往上爬”,仅仅是为了多赚些钱。   不过现在的他看着工资条,愣是不知道要用这些钞票买些什么。   然后沈枫强迫性的给自己定了一个短期目标——成为小组负责人。为了达成目标,沈枫自学了管理学,每晚都和一群二十出头的学生们读夜校。   偶尔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一板一眼书写板书,他会控制不住地想,小竹子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埋头“啃”着“难啃”的专业课。   又过了两年沈枫升为负责人,所有相熟的人都送来了祝福。   沈海同与季未生说:我儿子真有出息。   严潜说:可以啊沈枫,够牛逼,以后兄弟就靠你罩着了。   但他只回复了陈樱的短信,因为她提及了沈敬竹。   陈樱说:你和小竹这是要一飞冲天,把我和严潜远远抛下么?   沈枫愣了愣,快速回复:什么意思?   没想到陈樱一个电话追了过来:“你还不知道啊,小竹刚得了一个设计金奖,给了好多奖金呢。”   沈枫握着手机的指尖紧紧收拢:“……是么。”   这个消息在他心里生了根,他不受控地想去祝福沈敬竹,导致他好几天都没心思去管其他事情。接下来的某一个清晨,车载台电里放了一首《偏偏喜欢你》,沈枫莫名就想到他和小竹子的相遇。   熟悉的旋律给了他“可以放纵”的错觉,鬼使神差一般,他给沈敬竹发了一条短信。   [沈枫]:小竹,恭喜你得奖。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替你庆祝。   短信显示“已送达”的瞬间,沈枫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没想到是“梦魇”的开始。   沈敬竹并没有回复。   一开始他只当小竹子在忙,接着又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拿着手机反复看,还让同事给他打电话。   最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小竹手机坏掉”的理由。在患得患失中,沈枫头脑都开始发木,当晚便推掉一切应酬,回了家。   “小枫怎么回来了?”季未生诧异,“不是说有饭局吗?”   沈枫紧攥着手机,目光落在隔壁房间的窗沿上。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问:“小竹最近和您联系了么?”   “今天中午刚打过电话啊。”季未生有点懵,“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枫的焦躁不安渐渐转为一腔冷意。他缓慢又有力地揉搓着太阳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没事。吃饭吧。”   沈海同特意做了两道好菜,可沈枫只觉得索然无味。他机械一般地夹菜,空出的一手在手机键盘上戳戳点点。   他无不懊恼地想,要是当时不发“请他吃饭”就好了,那样说不定他已经得到了沈敬竹客气又疏离的回复——谢谢。   沈海同没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枫头也没抬:“27。”   “是不是该谈对象了?”沈海同又问。   沈枫夹菜的筷子蓦地一顿,大概他这个年纪的单身男女都会经历“催婚”,可沈枫永远无法按照父亲的期望“结婚生子”。   他选择了一个较为平缓的方式向父亲陈述自己的“不正常”:“我大概没办法结婚。”   沈海同一脸懵逼,而季未生心中一惊,连忙说:“小枫!”   沈枫置若未闻:“这几年身边也有人给我介绍过朋友,但无论她们长得多漂亮,我都不喜欢。”   “臭小子,你把眼光放低些不就行了。”沈海同还没反应过来,“连小竹都谈恋爱了,你这个当哥哥抓紧啊。”   “不是眼光问题——”沈枫的话戛然而止,他大概愣了几秒,耳边“嗡”得一声响,炸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竹他……”沈枫的声音艰涩沙哑,“谈恋爱了?”   “应该是吧,不然他干嘛老不回家。”沈海同笑起来,“上次你季姨去学校找他,还恰巧碰到有人和他表白,那小姑娘给小竹送了一束玫瑰花呢。”   沈枫像是寻求一个重要答案一般,瞬时看向季未生。   但他们的目光只交接了片刻,季未生便垂下头,含糊道:“他应该是恋爱了。”   —   毕业季总是夹杂着不舍和伤感,沈敬竹却没时间沉溺在这种情绪中。上个月导师提供给他一份不错的offer,一家个人设计工作室,在行业内的声望很高。   同学们羡叹不已,说还没毕业沈敬竹就已经先一步走上了“巅峰”,沈敬竹也知道这是个难得一求的机遇,唯一令他为难的是——工作地点在杭州。   沈敬竹盘腿坐在睡了四年的床上,垂眼看着手机页面上的短信一栏,反反复复点开最上面的一条,然后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短信内容。   其实这条信息才几十个字,沈敬竹早已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记在心里,但偏执且幼稚的行为让他产生一种,离发信人更近一步的错觉。   “敬竹。”室友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两天怎么总是看着手机发呆?”   沈敬竹连忙将手机放在一侧:“没事。你要去吃饭?”   室友应了一声:“你也一起去吧,还有隔壁系的几个学弟。离校前再和他们聚聚。”   “不了。”沈敬竹翻身下床,去洗漱间洗了把脸,“我今天回家。”   舍友略带惊诧地看他:“少见啊,家里出事了?”   “我哥要请我吃饭,说是庆祝我拿奖。”   舍友更懵了:“你那个奖都得了大半年了,他现在才请你吃饭?”   沈敬竹甩了甩发尾的水珠,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答:“他忙。”   这是一个搪塞舍友的借口,沈敬竹不愿承认他和沈枫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他甚至都忘了有多少个日夜没见过哥哥了。   但沈敬竹也明白,沈枫的短信大概率是一个“放下”的信号。曾经他宁愿住宾馆也不敢来见自己,现在却能平静地说出一起吃个饭吧。   沈敬竹开始害怕沈枫对自己的爱意真的消散,迫切地想搞清现在的沈枫到底在想什么,哪怕只能通过母亲的只言片语得知一二也无所谓。   可沈敬竹没想到,他居然再次见到了沈枫,更没想到,他们这场时隔几年的会面如此慌乱。   李晴正焦急地站在四合院门口,看到沈敬竹后,快步跑上前:“小竹,快去劝劝你爸吧!”   哪怕只通过她混乱的解释,沈敬竹还是理清了始末——   沈海同真是为沈枫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居然在没有通知沈枫的情况下,把相亲的女孩领回家,然后又用“有急事”的理由把沈枫骗了回来。   结果可想而知,沈枫在父亲的笑语晏晏和女孩甜美的自我介绍声中,渡过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一个下午。   当女孩离开后,沈枫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性向,中途季未生似乎还慌乱地制止过一次。   接着事情在沈海同质问季未生“你早就知道?”的声音里变得越来越糟糕。   沈敬竹大步往家里跑,却在推门的一瞬间犹豫了。他一时不知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否合适,一个儿子是同性恋已经够令沈海同难受了,要是他知道另一个儿子也……   可现实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兵荒马乱。   相比起季未生的温和,沈海同更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他遏制不住的怒火一股脑地压在沈枫身上,说了他这一辈子所能想象出最难听的话语,最后还指着沈枫的脊骨破口大骂:“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么?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然而沈枫只是沉默着。   这种无言将沈海同的火气激得更甚,口不择言迁怒房间的第三人:“未生,你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变得、变得——”   世间上大抵没有形容词能精准描绘出这样的沈枫,所以他改口道:“变成这个样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妻子,居然只是将脸掩埋在双手里,仿佛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海同蓦地哑了火,长久的沉默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也让他生出一个怪谬可笑的想法。   没有谁会主动承认自己的性向,除非沈枫有必须和季未生坦白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弯弯绕绕了一圈,只能落在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那人身上。   沈海同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下去,眉宇间满是疲惫。他的身体想不受控一般微微颤抖,问:“是小竹么?”   这一声疑惑显得十分突兀,前言不搭后语,可其余两人都听懂了。季未生轻声呜咽着,抬起红成一片的眸:“沈哥——”   “是。”沈枫忽然就这么放弃了抵抗。   一个没有语气变化的单音节,令沈海同溃不成军,他双手紧攥成拳,努力开口询问:“你和他在恋爱?”   沈枫又恢复了沉默状态,直到沈海同近乎咆哮地再次质问“是不是”时,他才说:“分开了。”   沈海同踉跄着倒退几步,又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分的?”   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问一答,都让沈海同和沈枫鲜血淋淋,他们双方都感受到浓烈的无力。沈枫莫名想到和严潜在婚礼前一晚的对话,当初他的坚持在此刻显得像是一个笑话。   可他真的不忍心父亲也背负上禁锢在自己身上的“重担”。   沈枫想了下,说:“早就分了,那会儿小竹还在上高中——”   出乎意料的是,季未生打断了他:“算了小枫,算了吧。”   “这种偷来的日子我过够了!”多年的惶恐不安几乎击垮了季未生,她说:“两个孩子是知道我们的事情后才选择了分开,当时太过混乱,我、我不知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敬竹推开了门:“爸,不是的!”   “就算你和我妈不结婚,我也不会和我哥再在一起。”沈敬竹看向沈枫,缓慢又坚定地说:“你只是我哥哥,为什么现在还要把这些烂事翻出来?”   沈枫仿佛被他问住了,嘴唇抖动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呢?   是因为听到“小竹谈恋爱”后的慌张不安,还是因为沈海同执意要让自己“结婚生子”产生了叛逆心?   其实沈枫原本可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出柜,但他无法容忍来自家庭的“逼迫”和“诋毁”。   季未生作为母亲,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事情,却只能通过“诋毁”沈敬竹和女生在谈恋爱,来打消沈海同的疑虑。   沈海同作为父亲,却想以“儿子到了适婚年龄”的借口,来“逼迫”沈枫随波逐流。   他们或是有意为之,或是无心之举,都在试图通过自己的办法,令沈枫和沈敬竹的感情变成一张只停留在过去的泛黄纸张。   可沈枫不想就这样抹杀掉一切,他的小竹子是会笑着说出“我可以不顾一切”的璀璨繁星。沈枫更怕自己今天的“妥协”滋长父母的锐气,然后等到沈敬竹也到了适婚年龄时,再次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冲动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总会把人推进“盲目无畏”的境地。   沈枫在这种情绪里疯了一把,然后现在又不得不为它付出代价。   只听沈敬竹平静道:“爸,我早就不喜欢我哥了。”   这场迟来的“伦理大戏”终于在沈敬竹完美无缺的谎言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这根儿尖刺却在众人心里生了根。都说亲情是最坚固的感情,但越是牢不可破,断裂时越是难以复原。   沈家四人都深知这个道理,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着那根名为家人、但一碰即断的细线,搞得所有人皆是疲惫不堪。   就当沈海同生出离婚的念头时,沈敬竹带着律师团队回了家,并且说出准备去杭州工作的事情。   不管沈海同和季未生怎么劝阻,沈敬竹都不为所动,他用一句简单的话击溃了父母的心理防线。   他说:“又不是以后都不认您们了,到了杭州还会联系。就当给我一点点补偿吧。”   季未生哑然,最后只是问:“要告诉小枫吗?”   “不了。”沈敬竹说,“这只是我的事情。从今以后,我和他再没关系了。”   不是哥哥,也不会是男朋友。   离开北京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就好像要把沈敬竹在金丝四合院的痕迹冲刷殆尽一般。而沈敬竹也确实走得干干净净,唯一留下的是,一场纯粹的爱恋。   在这一刻,属于沈枫和沈敬竹的拉锯战终于、终于谢幕了。   它以沈枫的一句“分手吧”开始,又以沈敬竹的一句“不喜欢”结束。   --------------------   这是本文最后一章回忆杀,虐的地方全过去了。这章真的修改了好多遍,快给我改秃了,字数也没控制住。稍微解释一下竹子断绝关系不和沈枫说的原因,因为沈枫的短信让他以为沈枫真的不再喜欢了,包括转到[现在]时间线上,他都是这么以为的,而且小竹子也是有气的。(这篇文断更的时间有点长,怕大家忘了,我稍微啰嗦一句) 第32章 勇者[现在]   沈敬竹没有回沈家过春节,他给假期安排了一大堆工作,然后想借用“忙”这个借口搪塞季未生,结果没想到骗过了“父母”,没骗过陈樱。   “姐,我这几天真的有工作。”沈敬竹和拉着行李箱的陈樱大眼瞪小眼,“而且你搬来我这儿过年也不方便……怎么说也是孤男寡女,姐夫会担心的。”   陈樱才不管他的说辞,死赖着不走:“他对你很放心,再说你一同性恋,对着我硬的起来吗?”   沈敬竹:“……”   他着实被陈樱露骨的词汇惊了一瞬,无奈说:“你这次回京不是要走亲戚么,天天住在这边算怎么回事……”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见一面就够了。”陈樱把采买好的年货塞进冰箱里,“不耽误。除非你觉得我打扰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沈敬竹思考了几秒,选择一个合适的措辞,“只是一个人独居惯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保证这几天好好吃饭。”   陈樱指着溢满的烟灰缸说:“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已经透支了。”   “……”沈敬竹被怼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默许陈樱的“自作主张”。   不过他却不知道,陈樱撒泼耍赖行为的背后,有着沈枫的请求。   比起年少时,现在的沈枫考虑事情更加面面俱到。他知道沈敬竹肯定不会回家,也舍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没人情味的单间里,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陈樱。   因为性别因素,他给陈樱打电话时还有些难以启齿,甚至怕她不乐意,想要动用“私权”在沈敬竹旁边再给陈樱开一个单间。   没想到陈樱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应承了下来。   当时沈枫还不明白她那阴阳怪气的笑是什么意思,直到陈樱离京前,才做出了解释。   那天陈樱特意去了红旗的办公大楼,脚踩着高跟鞋在沈枫办公室里不断踱步,颇有一种“领导视察”的架势。   沈枫莫名被她看得烦躁,捏着眉心:“坐下歇会吧,穿着高跟鞋还来回跑,也不怕伤了孩子。”   “给你科普一下,所谓怀孕不让穿高跟鞋,是因为怀孕体重的增加导致身体前倾,穿带跟的鞋会导致孕妇脚步不稳,但孕初期不用考虑那么多。”陈樱顿了下,“算了,我和你解释这个干嘛,反正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   若是放在平时,沈枫也乐意和陈樱多扯几句,可现在门外还有一群等着审批价表的员工。沈枫叹口气:“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汇报工作。”陈樱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一手撑住下巴直视沈枫,“沈总不是在过年期间给我指定任务了么,现在不想听听成果?”   沈枫一愣,还没想好自己是否想听这些,那边陈樱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   她说不和小竹生活在一起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弟弟现在真的变了很多。说他在南方住了几年,口味都变得不一样了,豆腐脑居然要放白糖才吃的下去,她做为“半个上海人”都没小竹夸张。   更搞笑的是,原本住在平房里长大的小屁孩,现在居然怕虫子。沈敬竹非说是南方的蟑螂和北方蟑螂不是一个物种,强行给自己找回脸面。陈樱嘲讽他好久,最后沈敬竹只能坦白,他刚到杭州时住在半地下室里,那个破环境连墙缝里都有不明生物,某天早上一睁眼,就发现枕头边趴了一只手掌大的虫,刺激的场面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沈枫听得非常入神,不敢漏掉任何一个字,陈樱带有些调侃意味的话语填满了他错失的时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越听心越疼。   原本被他捧在手心的少年,独自一人走过了那么多艰辛的岁月。   陈樱只在不可思议地感慨着小竹口味的变化,可沈枫却想到,也许曾经有一天清晨,沈敬竹跑遍了那个陌生的城市,只为吃一碗咸豆腐脑,却最终在失落里接受了截然相反的味道。   他在被虫吓到的那天一定对半地下室产生了抵触,他又会不会在门外徘徊纠结大半个晚上,最终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再次回到“恐惧”的环境里。   “他是不是变化很大?”陈樱垂下眸,“但我最没有想到的是,小竹变得不自信了。初二那天他在改一份设计稿,整整一天都没休息,至少画废了7、8张废稿。可笑的是,那些废稿都不是甲方否定的…我当时问他,怎么不先给甲方看看再改动。你猜他怎么说?”   沈枫:“……”   陈樱近乎残忍地复述了沈敬竹的回答:“他说,我从十八岁以后,便害怕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   这一瞬间,沈枫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拧巴住,又一寸寸往外拉扯着。   只听陈樱又说:“沈枫,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沈枫沉默片刻,自发认领了这个称呼,“我是。当初我想得太简单,和他结束的也过于草率——”   “我不是因为你甩了小竹才骂你的,而是因为你现在的行为。”陈樱冷漠地打断他,“沈枫,你现在还来关心小竹做什么?或者说,你还联系他做什么?你不会真的幻想着你们能成为‘兄弟’吧……你的每一次联系都是在提醒他,你们有着多么不堪的过去。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厢情愿地伤害他,现在又一厢情愿地对他好,借此期盼着他的原谅,再没心没肺喊你一声‘哥’,可小竹他从来都不想要你的‘对他好’!”   “你既然不再喜欢他,怎么还能舔着脸纠缠他呢?就当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他求你,放过小竹行不行?”   沈枫有片刻的恍神,他的大脑在接收陈樱的话语,可是却好像处理不过来一般,他听不明白陈樱的质问。只能凭借着本能反驳说:“我没有不喜欢,从来都没有。”   陈樱似乎达成了目的,挑着眉说:“那就去和他说啊。”   “不…不是。”沈枫磕巴了一下,他努力跟上陈樱的思路,试图给这件事情注入正常思维,“他现在是我弟弟!而且…他去杭州前就已经不喜欢我了。”   “哦,懂了。”陈樱说,“他不喜欢你了,所以你就不敢再追;他是你弟弟了,所以你就压抑住真实想法。”   “你一方面拼命对他好,自我感动一般证明你对他的爱,然后在现实面前又像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竭力逃避着这份感情。”   沈枫彻底呆住。   可陈樱没放过他:“沈枫,你的喜欢未免太低廉了吧。”   一直到陈樱离开,沈枫都没拉回思绪,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沈敬竹之间的感情是一场未知的冒险,从始至终,小竹子都作为勇敢的一方先行探路,然后再回过身紧紧握住他的手。   而旅途中的危险迷惑了沈枫的心,来源于性向和家庭的顾虑一直阻止着他感受身边人掌心里的温度。   甚至分手初期,面对严潜的质问时,他都在说“竹子人生才刚开始,我不能接管他的人生”。   但万一小竹子心甘情愿呢。   退一万步来讲,现在的沈敬竹也算是按照他的心愿,见识过了世界的美好,可自从重逢以后,沈枫都没有亲口问过他“还有没有可能再喜欢自己”。   他明白,当初的那场分手势必给沈敬竹带去了鲜血淋淋的伤痕,可他那时只想到了“成全父母”,只想到“道德伦理”,还寄希望于小竹子能在“时间抚平一切疤痕”的理论中自愈。   然而八年过去了,沈枫的伤痕没有一丝治愈的痕迹,反倒愈演愈烈,溃烂成一大片一碰即疼的创口。   那么他又哪来的自信认为沈敬竹会痊愈?   沈枫终于懂了,陈樱那句“混蛋”有多咬牙切齿。他自诩是沈敬竹的保护伞,但在不经意间,差点将那根傲雪临风的小竹子横腰斩断。   沈枫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往红旗宿舍楼跑去,但巨大的悔恨并没就此让他失去理智,至少在路上他记得给李潮打了个电话。   —   沈敬竹高估了自己改稿的速度,接单子的时候只想着要把假期时间完全填满,没料到有两单的情况特别复杂,更没想到陈樱的到来。   平心而论,陈樱应该算是一个“惊喜”,她令沈敬竹渡过了一个相当温馨舒适的年节。但身心的放松在一定程度上拉低了沈敬竹的工作进度,他只得在陈樱离开后熬了通宵。   沈敬竹感觉自己才闭上眼,手机就疯了一般震动起来,是李潮说红旗的负责人一会儿要来拜访。   他大概真是困懵了,一时间竟顺着李潮的话说“行”,完全忘了自己还有改时间的选择,更没有反应过来“负责人”到底指谁。   李潮透过听筒听到一声按压打火机的声音,怀揣着一颗“想做月老”的心,暗示道:“敬竹哥,你还是先别抽烟了……”   沈敬竹咬着烟,空出的一手随意整理下头发,含糊不清说:“你们领导不喜欢烟味?”   “不是……”李潮支支吾吾,“我这不是怕你们一会儿要进行什么嘴部运动,不方便么。”   沈敬竹一头雾水,还准备再问,屋外传来敲门声。他一边说着“挂了”,一边拉开房门,结果刚一看清来人是谁,牙尖就泄了力,刚刚点燃的烟蓦地掉在地上。   隔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沈敬竹惊愕地看着沈枫,握着手机的指尖也不断蜷缩又松开。良久之后,他才清了下发哑的嗓子,佯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说:“哥你都是总经理了,怎么还亲自来视察乙方的工作?”   “工作只是借口。”沈枫说。   沈敬竹僵硬地问出一句“什么”,只见沈枫轻喘一口气,胸口缓慢起伏着,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沈敬竹的眼眸。   “小竹,我只是想见你。”   --------------------   忽然发现昨天忘了请假,连忙爬起来掐着点更一章,久等了!和大家说一声,这文快完结了,但断更时的轮空榜还没有走完,所以明天断一天更,见谅~[鞠躬] 第33章 唯一选项[现在]   沈敬竹诧然动了动唇。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坦诚且直白的沈枫了,上一次还是接到高考录通知书那天,当时沈枫以一个极度占有的姿势将小竹子揉进怀里,明明白白彰显出“想要公开”的决心。   这样的沈枫令他怀念,却也不敢再次靠近。   沈敬竹的脚步下意识后移一小步,可沈枫不给他回避的机会,深沉的眸子里滋长出沈敬竹看不懂的执着情绪,然后沈敬竹又听到他轻音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沈敬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提议是否可行。沈枫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这时,电梯间传来“叮”得一声响,忽如其来的声音唤醒了沈敬竹的理智——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人来人往的楼梯间和沈枫对峙僵持。   沈敬竹侧过身让沈枫进屋,又反手关上了房间大门。   今天的天空是一片阴霾,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也没有开灯。大门隔绝了走廊上的感应灯光后,房间里陷在朦胧昏暗中。   不会令人感到压抑,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沈敬竹和沈枫之间有过许多亲昵的行为,可此刻的他居然有点儿不适应这种环境。他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吊灯开关,正巧沈枫在他身侧脱下大衣,两人的手指蓦地相撞在一起。   沈敬竹像是被烫到一般,指尖蜷缩好几个来回,快速收回,却在下垂的瞬间被沈枫反扣住。   一如从前,沈枫的掌心温热且干燥,指腹上的薄茧蹭着对方的皮肤。   沈敬竹只觉心尖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酥酥麻麻。   “手怎么这样凉?”沈枫问。   沈敬竹眸光微动,轻柔地滚了下喉结:“……你来之前不太清醒,用凉水洗了把脸。醒神。”   “嗯。”沈枫点点头,“下回别这样了,小心着凉。”   说着将他的手缓慢松开。   沈敬竹不由松了口气,可在沈枫指尖离开的那一刻,心里还是生出一丝不舍。   不多,只有一丝丝而已。   沈敬竹把自己的“反常”归结为曾经的“条件反射”。   灯亮后,沈敬竹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也散得一干二净。二十七岁的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情绪收敛”这项技能,他借着泡茶的功夫做好心理建设,等到再回到客厅时,已经在身上套好了“保护罩”,他又变回大众眼中出色的沈设计师。   两人分坐在沙发的两端,沈敬竹将企划案推到沈枫面前,公事公办阐述自己的设计思路。沈枫的目光落在平稳的线条上,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沈敬竹工作时的模样。   最后想到属于他的那张肖像画。   沈敬竹离开后,他曾翻遍季家的每一角落,就为了再看一眼那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然后在一次次失望中,他不得不认清他再也寻不到小竹子的一丝痕迹了。   记忆中的情愫瞬时翻涌而起,沈枫问:“你现在还画人像么?”   沈敬竹正看着他,听到这句询问仓促地错开眼,说:“不画了。我是设计师,又不是画家——”   尾音还未尽,他的眸子骤然收缩,绷着肩胛骨一动不动。   原本坐在另一侧的沈枫忽然凑近他,对方的气息不受控地往沈敬竹鼻腔里钻,形成一张网将他严丝合缝罩在其中。   “不谈工作。”沈枫再次追逐到他躲闪的目光,一寸不移,“小竹,私下里,你还会不会再画我?”   沈敬竹愣了愣,当看清沈枫眸子中自己的倒影后,才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的牙重重磨了下舌尖,摊在膝盖上的企划案也已经被他攥出了褶皱。   不同于翻动的心绪,沈敬竹声音平缓:“沈总,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的?红旗作为甲方,我希望您们可以专业一些,不然我们之后的沟通会非常困难。”   一个不寻常的称呼给他们这次的相遇定了性,也清晰地表明沈敬竹此时没有丁点叙旧的心思。   全盘否决他们之间的情谊,令两人心中都很酸涩,可沈枫的感受比沈敬竹的强烈了好多倍。当他不再纠结于双方的关系后,终于看清了沈敬竹的强撑。   “我是来道歉的。”沈枫说得很慢,仿佛害怕再次伤害小竹子,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急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仔细地考虑过你的想法,自顾自地替你安排好一切——”   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旧情、纠葛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些随着岁月的滚动已经停在了曾经,无论他说多少句“对不起”,都不能改变一丝一毫。   沈敬竹要的永远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不是,我重新说。”沈枫嗓音轻哑,像是附在情人耳边的呢喃,“竹子,我从来都没有第二个选择感情的机会,因为你一直是唯一的那个选项。”   他在说,沈枫喜欢小竹子是他的本能,所以从来没有改变过。   沈敬竹彻底怔住,眼里不可置信的情绪渐渐消退,接着泛起一层淡薄的雾气。   “别哭。”沈枫的手温柔地抚着他红成一片的眼尾,“你不用因为我的话有负担,也不用给我任何回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强求你和我做兄弟。”   沈敬竹张了张口:“我……”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胸腔里哽着一口淤积了多年的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甚至控制不住。   积压了许久的多种情绪,在这一刻好像开了闸的洪流,山呼海啸般将沈敬竹掩埋,他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沈枫的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下滑动,唇轻柔地覆在沈敬竹耳边:“没关系…都没关系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以后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让我再追一下你好不好?如果——”   他哽咽了一下,眉宇中攀升起散不开的紧张:“如果…你再也不想看见我,就给我一个信号,我会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别再委屈自己了。”   —   沈敬竹不记得那天沈枫是怎样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最后说没说话。和沈枫的感情中,他习惯于作为“低姿态”的一方,所以分开时几乎痛得他缓不过来。   人类天生就有自我修复机能,长久的伤痛给了大脑一个信号——自动屏蔽与沈枫相关的所有事情,这导致好几天过去后,沈敬竹都没想好怎么回应沈枫的表白。   但沈枫说的“追他”不是一句玩笑话,相比起年少时的青涩,现在沈枫的追人方式更加沉稳,得体且恰到好处的关心令沈敬竹感到舒适。   年节过后,沈敬竹的助理也来了北京。正式开始工作后,沈敬竹再次进入“设计机器”的模式,可他却没有错过一顿餐食。沈枫变着花样给他订餐,甚至下午茶都安排得妥当,弄得状况外的助理感慨了好几次:“红旗的待遇也太好了吧。”   哪怕沈枫再心痒难耐,也没主动出现在沈敬竹面前。他仿佛习惯了和沈敬竹短信沟通,内容也多是关心对方的生活,只有当沈敬竹透露出一丝“小暧昧”后,沈枫才会借坡下驴回复一句:竹子,我想你了。   沈敬竹能感觉到横在他们之间的尖刺在慢慢融化,原本会持续一整夜的梦魇,现在也只会在午夜惊醒时冒一个头。   所以沈敬竹对自己说:再等等吧,等到那些顾虑全部消失就好了。可随着沈枫的追逐,“害怕”的情绪在沈敬竹心里越埋越深。   沈敬竹忽然就懂了,如果不和沈枫把话全部说清,他的踌躇永远不会消减。   设计初稿完成的那天是个休息日,助理对沈敬竹说:“沈师,我出去一趟。红旗产品部门催得急,但沈总还没见过稿件,我给他送家里去,大概晚饭前回来。”   “给我吧。”沈敬竹思考一秒,“我去送,你把地址发给我。”   “哎?”助理连忙说,“不用,您休息就行,这段时间您辛苦了。”   “我有事和沈总说。”沈敬竹说。   “我帮您传达不行么?”   “大概不行。”沈敬竹笑了下,“和前男友复合哪有代劳的。”   说完直接大步出了门,徒留小助理顶着一脑门问号,呆站在原地。   沈敬竹是第一次踏进沈枫的家,进门之前他还有些忐忑,可见到房间的布局后,又只剩下心疼。没有一点儿人气的“家”表明沈枫这些年都过得很冷清。   沈枫也没料到他会来,毕竟是喜欢的人登门拜访,总想着好好招待一番,结果翻遍了厨房只找到半罐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茶叶。   沈枫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你先坐会儿,我去趟便利店,很快回来。”   “不用。”沈敬竹说,“也许我待一会儿就要走了。”   沈枫敏锐地捕捉到“也许”这两个字,问:“什么意思?”   沈敬竹的目光虚落在空白的墙壁上,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发呆。良久,沈枫才听到他问:“你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可我——”   他将目光拉到沈枫脸上:“现在是你法律上的弟弟。我们又要怎么在一起?”   这是沈敬竹心里最深、最深的顾虑。他并不想告诉沈枫自己已经和沈家没关系了,因为他想知道,在相同的情境下,沈枫是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害怕沈枫只是一时兴起,更害怕未来的某一天,沈枫再次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说算了吧。   然后沈敬竹就会陷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死循环里。   如果沈枫没有纯粹的喜欢,那再多的温情缱绻,对于沈敬竹来说都只是一场抓不住的梦。   可他没想到,沈枫说:“那些不重要。”   “曾经我一直说的道德伦理,其实只是我为自己的逃避找得借口。也许大家不能理解,甚至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关系;也许老沈和季姨还是不能接受,但都不重要了。”   沈枫温和地笑着:“这次,换我来勇敢。” 第34章 破镜重圆[现在]   沈敬竹缓了好久,轻轻点了一下头:“行。你去便利店买东西吧。”   沈枫没察觉到他的真实含义,挑起眉等待一个解释。   “我得到想要的答案,想要多留一会儿。”沈敬竹说完顿了顿,垂着眼眸轻声补充:“在男朋友家吃顿晚饭合情合理吧。”   他此时的神态和十八岁的小竹子完美重合了,像是一只想主动与人亲昵的猫,但碍于“主子”的身份,愣是绷着神态,高贵地伸爪轻轻挑弄他的“铲屎官”。   沈枫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渐渐变了样,压抑住的情绪猛烈上涌,溢满整个胸膛。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勾住沈敬竹的下巴:“一会儿再去,我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   沈敬竹还没来得及问完,身体猝不及防被沈枫压在沙发上,天旋地转中他所有的感知都被沈枫的气息侵蚀着,与此同时,声音被温热的唇堵在喉咙里。   沈枫的手掌死死攀附住沈敬竹的肩,软沙几乎都被压陷出一块儿凹槽。沈敬竹半仰起头,被迫承受着凶狠又深重的吻,待到快喘不上气时,微微偏头缓了一瞬,然后又被沈枫扳过下颌,拉了回去。   哪怕两人处在热恋期时,沈枫都没如此“放肆”地亲吻过他。   沈敬竹感觉大脑是一片空白,身体本能控制了他的理智。他几乎没有犹豫,主动松开牙关纵容沈枫为所欲为。   而他的回应对于沈枫来说是一剂融入骨血里的“药”,沈枫的呼吸乱了,抚在沈敬竹脖颈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加力。   忽如其来的痛感使得沈敬竹轻嘶一声,牙尖也没控制住,在沈枫唇瓣上重重磨了一下,淡薄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散开。   可没人在乎,没人想要停下。   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疼痛比亲昵更能令他们感受到彼此,恨不得将对方掰开揉碎,刻进身体里。   他们在失控的吻中互相追逐,沉溺在“再次拥有”的欲海中,到了最后两人的眼睫上都笼出雾蒙蒙的水汽。   分开的几年里,沈敬竹哭过很多次,唯有这次眼泪不再苦涩。   眼看再吻下去事态会控制不住,沈枫不舍地松开沈敬竹,努力放平呼吸说:“我去买食材,你想吃什么——”   然而当他看到沈敬竹餍足的神情后,忽然又不想和他分开一刻,话音转了个弯商量道:“要不点外卖吧。”   沈敬竹被他的“出尔反尔”弄得想笑,弯着唇故意说:“太麻烦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沈枫一怔,立即穿上大衣:“我现在去买。”   他多少有些丧失理智,也完全没听出来沈敬竹话语里的漏洞——做饭可比点外卖麻烦得多。   沈敬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意更深:“我逗你的。”   说完还补充一句:“你以前也没这么好骗啊……”   “现在情况不一样。”沈枫松了口气,“我真怕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   沈枫并不是有意触及这个话题,但当他说完后,两人惊奇地发现好像真没什么不能谈的。沈敬竹眨了下眼,反驳他:“我没有一声不吭,我告诉爸妈了。而且…我去的是杭州。”   沈枫走到他身边,将人环在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他的发尾:“杭州离北京也有1274公里。”   他的语气不重,但明确的数字暴露了他的不满。   “不是距离问题,而是因为那座城市是杭州。”沈敬竹抿了下唇,“以前咱们一起研究过高校招生手册,那天你逗我说,杭州是个好城市,气候好名胜古迹也多,有时间就会过去找我……”   他顿了顿,放下伪装:“就算当初导师没有给我介绍工作,我也只会去杭州。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去找我,哪怕机率微乎其微。”   沈枫的心里软成一片,到底要多喜欢才会把一句玩笑话记得如此清楚,哪怕事情处在“最恶劣”的状况下,他们之间都不是毫无余地。   沈枫这才知道,因为自己的懦弱,他们错过了那么多的机会与时光……   “你呢。”沈敬竹偏过头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不好。”沈枫闭上眼又缓缓张开,“总会想你,特别特别的想。你刚离开的那一年,我频繁地去爸和季姨那边,就是希望能从闲聊中听到只言片语你的消息,不过他们似乎是为了避嫌,从没说起过。”   那一年沈枫几乎被想念逼疯了,有几次实在没忍住,主动过问了沈敬竹的近况,没料到季未生只回复给他一个闪躲的眼神。   当时他不能理解季未生的冷淡,后来又渐渐想明白——那场狼狈不堪的争吵是每个人竭力逃避的噩梦,唯有等待时间的慢慢治愈。   沈枫便在理智的自我拉扯中等了又等,终于在第二年元旦,他从季未生口中听到“今天是小竹的生日”,然后借着要送礼物的名头,要到了沈敬竹在杭州的地址。   他以为这个相隔千里的地址能缓解自己的思念,没想到知道沈敬竹在哪以后,心中又升出“去找他”的念头。   那段时间沈枫不敢让自己有一刻的空闲,有工作时还好,休息日就只能去骚扰严潜。   “我基本每天晚上都约潜子出来喝酒。”沈枫略带歉意地说:“结果差点把他喝成胃出血。”   虽然这样想有些对不起严潜,但沈敬竹现在真的没功夫去考虑严潜的胃。他将手放在沈枫肚子上:“你呢?”   “有时也会不舒服。”沈枫说,“我现在很少吃辣。”   沈敬竹蹩起眉:“以后也不要喝酒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沈枫闹他,“你的生活比我不健康多了。”   沈敬竹先是怔了一秒,随后舔舔牙尖,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以后你监督我,我就改。”   沈枫差点又被撩拨出火气,不管是在哪个时期,他的小竹子都能轻松地抓住他的死穴。   沈敬竹给了他一个“未来”。   “那今晚住我这里行不行。”沈枫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给我一个监督你的机会。”   “不行。”沈敬竹抽回手,“你这儿没有我的洗漱用品。”   “我去买。”   “不是不愿意去便利店么?”沈敬竹笑说。   沈枫没想到“便利店”这事儿还没翻篇,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好半晌才开口:“我让司机送过来。”   “滥用私权?”沈敬竹挑起眉。   沈枫却垂下眼,低声说:“你在我这里从不是‘私’事。”   就因为这一句,沈敬竹便不舍得逗他,再次窝回沈枫怀里。   沈枫到底也没有动用“私权”的机会,晚饭过后,两人一起去了超市。有了沈敬竹的陪伴,沈枫那些“抗拒”也碎成了渣子,然而到了超市,沈敬竹又后悔来了。   原因很简单,沈枫骨子里“对小竹子好”的理念,在这种时候异常抢眼。   沈敬竹不过是随意看了眼货架上的物品,再一回头,那件商品就已经被沈枫扔进了购物车里。   到了最后,沈敬竹什么都不敢看了,目光如同黏在沈枫身上一般。可就算是这样,两人在结账时还是引来了围观,导购甚至还问他们“用不用喊保安帮他们拿东西”。   “你是不是想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啊……”沈敬竹无奈,“这么多东西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沈枫十分自然接话道:“不是还有你么。”   沈敬竹拉开车门的动作一顿:“是我想多了,还是你要我和你住一起?”   “我们不应该住一起吗?”沈枫反问地更加自然,“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赖在我床上么。”   明知道沈枫没那个意思,沈敬竹还是听得耳朵通红,尤其是当他意识到两人还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羞耻感更加强烈。   “沈枫。”他说,“你能别瞎说吗?”   令他没想到的是,沈枫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般,一把将他塞进车里,随后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你怎么——”   这时沈枫也开了口:“你终于又喊我的名字了。”   沈敬竹恍然片刻,莫名觉得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好像是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沈枫也对称呼提出了异议:“你怎么不叫我‘哥’了?”   明明情况是不相同的,但沈敬竹就是觉得错乱的时间线终于回归了正常。   丢失的岁月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掐去“空白”的内容,竟然严丝合缝拼接上了。   —   星期一早晨,沈敬竹是跟着沈枫的车去的红旗。下车时,沈枫还在“撒泼耍赖”,非要沈敬竹今晚就搬过去住。   “我今天哪有搬家的时间?”沈敬竹说,“你们产品经理可等着我的二稿呢。”   “那就让他等。”沈枫说。   “……”沈敬竹觉得红旗有这么不负责的总经理真是倒了大霉,“也不差这两天,再说我们就在一个大楼里办公,你想见我随时都行。”   “那不一样。”沈枫说得一本正经,“在家能随便亲你。”   沈敬竹彻底没有脾气:“那你说怎么办。”   沈枫轻笑起来,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亲我一下就放你走。”   沈敬竹心说闹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动作却十分诚实。偏过身勾住沈枫的脖颈,就当温热的吻要落下时,有人敲了敲车窗。   沈敬竹忽然生出逗弄沈枫的心思,倏地停住动作,气息打在沈枫的脸上:“先欠着吧,外面有人。”   沈枫无语地磨了下牙,抬起一手想抓住沈敬竹的后颈,没想到对方反应相当快,侧身一避下了车。   无可避免的,沈枫的火气迁怒到车外人身上。   而李潮就是这个一无所知的“倒霉蛋”。   李潮原本是看到沈枫的车没熄火,就想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沈敬竹竟然走了出去,一时愣在原地:“敬竹哥,你怎么和沈哥一起来了?”   沈敬竹大方承认:“昨晚我住在他家里。”   李潮只觉惊天一声雷再次直直劈在自己脑门上,探头往车里一看,只见沈枫黑着脸睨了自己一眼,立即反应过来他此时的出现有多不合时宜。   他干笑一声,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对不起,打扰了。”   “没事。”沈敬竹毫不在意,“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待沈敬竹走远后,李潮蹭到沈枫身边,小心翼翼问:“你们这是……和好了?”   沈枫望着沈敬竹的身影,勾唇“嗯”了一声。   李潮先是说了句“恭喜”,随后梗着脖子又问:“那你们家里?”   听到这句,沈枫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中午去我爸那边吃饭。”   李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血压都有一瞬的升高:“这是要去摊牌啊……他们要是不同意咋办?”   沈枫沉默一秒,唇边的笑意却未减:“现在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第35章 尾声[现在]   成年的子女就像离巢的鹰,陪伴父母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每一次归家都仿佛过节一般。   沈海同一早准备好食材,精准掐着沈枫下班的点,做好一顿丰盛的午饭。而沈枫每次回家都要备上些水果糕点,今天也不例外,他选了父母喜欢的挞酥。   说起来也挺不可思议,亲子之间的关系总会在某个时间节点后忽然变得客气起来,然而双方又在容易忽视的细节上,将彼此照顾得妥帖舒适。   进门的那一刻总要寒暄一番,当坐在饭桌上时,那些疏离又散得干净。   “最近工作忙么。”季未生问,“前两天我看新闻说,你们红旗今年要推出新车型。”   “嗯。”沈枫似是有意透露,“竹子就在为这个项目做设计。”   季未生愣了下,她莫名觉得沈枫提及沈敬竹时心情很好。沈海同没妻子心思细腻,嘱咐道:“那你多照顾些,他现在太瘦了,别再累到他。”   沈枫倏地就想到昨晚的情境,当时沈敬竹刚洗完澡,穿着宽大的睡衣,随手扯了扯领口,露出骨线分明的锁骨,说:“你的衣服太大了。”   沈枫在那一刻懂了,为什么有人的癖好会是“喜欢恋人穿自己的衣服”。   真的很好看,而且能满足心底巨大的占有欲望。   想到这里,沈枫声音轻缓:“他是该多补补。”   “对吧,不要和现在的年轻人学,成天把减肥挂在嘴边。”沈海同像是找到了知音,“一个小竹,一个樱子,比着瘦。”   沈枫不由问道:“樱子来过?”   “年前的时候来了一趟,替红姐送了些特产。”季未生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她说怀孕的时候我还惊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我还年轻。”沈枫笑着皮了一句。   谁知这句玩笑触碰到沈海同的痛脚:“年轻个屁!都过三十了,身边也没个人。”   沈枫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   看他这副表情,季未生连忙在桌下轻踢了丈夫一脚。沈海同没理会她的暗示,叹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女孩…但现在我也不逼你了啊。爸也没什么念想,就盼着你能找一个合适的伴儿,也省的我们老了以后——”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边摆手一边碎碎念着“不说了、不说了”,然后拿起桌边的酒:“来,咱爷俩喝一个。”   沈枫用手掌扣住杯沿:“我不喝。”   “怎么?”沈海同拉着脸,“现在连你老子的面子都不给了?”   “不是。”沈枫笑了笑,“家里有人管着,不让我喝。”   沈海同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瞬间饭也不香了,酒也不想喝了,一个劲地追问:“谁啊,谈多久了,哪天领回来也让我们见见。”   沈枫认真看向他:“你认识。”   “我还认识?”沈海同正在脑海里搜寻可能的人选,季未生忽然问:“是小竹吗?”   “是。”沈枫语气平静,“我们又在一起了。”   沉默在屋内蔓延开来,多年前的“世纪难题”再次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沈海同放了筷子,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就非他不可?不管怎么说,小竹都是你季姨的亲生儿子——”   沈枫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我偏偏喜欢他。”   “那你要外人怎么看你们?”沈海同发愁,“你们单位的领导又会怎么想你?就算我和你季姨现在去离婚,也总会有人说你和曾经的弟弟搞在一起了!你俩本身就会因为特殊的性向受到歧视,现在还——”   “但我们又不会和那些毫不相干的人过一辈子。”沈枫说,“爸,季姨。我今天和你们坦白,也不是再想掰扯那些烂事儿。现在的我和竹子都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不会因为别人念叨几句就掉块儿肉。”   “我已经试过了。试着放弃他,试着不想他。”沈枫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和他过得都很辛苦。”   沈海同:“……”   季未生:“……”   “其实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但我不想和你们的关系又僵持住。”沈枫说,“竹子离开后,我们耗费了四年的时间小心维持着这个家,现在我当然还可以耗费一个四年请求你们的同意。”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时间随意浪费。”   沈海同彻底哑了声。季未生反倒舒了口气,喃喃道:“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沈枫诧异地看向她。   “从他带律师上门的那天起,我就懂了他说的‘不喜欢’是句谎言。”季未生眉眼舒展,“不瞒你们说,我这些年里其实很怕小枫会和别人在一起。”   季未生也知道自己很不应该,她是两个人的母亲,但私心又无法令她不偏驳沈敬竹。她应该是所有人中最早认清沈敬竹感情的人,曾经也有过许多个瞬间想张口询问——你已经和我们断绝了关系,怎么还不回北京,还不来见沈枫?   可是很快她就想清楚了儿子的心理路程,他要的一直都是,沈枫哪怕是哥哥也喜欢沈敬竹。   这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仿佛变成一个锈迹斑斑的锁头,唯一的那把钥匙是沈枫的选择。季未生有时也想旁敲侧击提点沈枫几句,但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所以当听到两个孩子再次走到一起后,她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沈哥,随着孩子的心意吧。”季未生握住沈海同的手,“你总说,人上了年纪唯一的盼头就是孩子们过得开心,那现在就别给他们添堵了。再者说了,小竹的名字也早就不在咱家户口本上了。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国家能通过同性婚姻的议案,他俩也完全符合领证的条件。”   “等…等等。”沈枫面颊肌肉不受控地抽动,他像是听不懂季未生在说什么一般,不可置信地问:“什么律师……什么户口本?”   季未生比他还懵:“小竹去杭州前和我解除了关系,他还没和你说——”   沈枫甚至顾不上礼貌,不等季未生说完,大步出了门:“我先走了。”   直到坐在车上他都冷静不下来,打了好几次火都没将车启动,最后狠狠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一个幼稚异常的自虐行为,但除此之外,沈枫找不到任何发泄的方式。   一直以来,沈枫都不想小竹子为他们的感情付出什么代价,当听到小竹有“断绝关系”的念头时,沈枫彻底慌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念想,迫使沈枫狠下心来。   没想到,害怕的事情还是成了现实。哪怕沈敬竹不再奢望沈枫的爱,他依旧亲手切断了“退路”。他一直如他所说的一般,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而这些都化成了绵长的针,一下下扎在沈枫身上,密密麻麻的疼。   他在车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快下班时才回了红旗。正巧沈敬竹从楼里走出去,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去哪儿了?短信也不回。”   沈枫怔愣地看着如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小竹子,忽然一把将他抱住,贪婪地吮吸着恋人的气息。   “你干嘛?”沈敬竹推了他一把,“还在单位呢。”   察觉到对方的抵触,沈枫收紧手臂,死死禁锢住怀里人:“我自己的人还不让抱了?”   “有病。”沈敬竹笑骂他,身体却渐渐放松,“差不得行了。我饿了,去吃饭吧。”   红旗是有食堂的,沈敬竹晚上还要加班,按理说两人不应该跑远,但沈枫执意把他拽上了车。   沈敬竹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看手表:“我就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你要把我拐去哪儿啊?”   沈枫也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是他此时偏执地想把小竹子放在自己身边,就好像错过一眼都舍不得一样。   沈敬竹一开始还在絮絮叨叨说工作上的问题,结果发现对方一点都不在状态。他渐渐止住话头,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中午去看爸和季姨了。”沈枫顿了下,“也把咱们的关系告诉他们了。”   一瞬间,沈敬竹的心沉到了底,他以为沈枫是因为父母的反对才反常。   “没事的。”沈敬竹抿了抿唇,安抚说:“他们不能接受也正常,等过两天我再他们好好谈一下,也许——”   “他们没有反对。”沈枫打了双闪,将车停在路旁,“竹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季姨断了关系?”   沈敬竹一愣,略带心虚地扫了眼沈枫的表情。唯独这件事情他不想和沈枫说,一开始是不想“兄弟”的关系影响沈枫对感情的选择,后来是真的不知要怎么开口,他怕沈枫怪他“心狠”,也怕沈枫说他不理智。   可没想到,沈枫只是说:“宝贝,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啊……”   他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暗哑得不像话。   沈敬竹笑起来,倾过身子抵住他的额头,想通过这种方式抚平沈枫心底的酸涩。他说:“那你以后多疼疼我。”   他的这句话看似没什么逻辑,但沈枫听懂了,他在告诉沈枫,那些困难都停在了曾经,现在的我们只有来日方长。   沈枫的心绪被这句话熨帖的滚烫,情不自禁去啄对方的唇,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轻触一下就分离,后来变得越来越缱绻。   分开时,两人都有些难以自控。沈敬竹欲盖弥彰去看车窗外的景色,待看清车开到哪条路上时,他低笑了一声:“怎么开到这边了?”   沈枫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这才发现他的随意为之竟然把车停在了什刹海胡同口。   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   “要不要下去转转?”沈枫提议。   沈敬竹轻轻应了一声。重回北京后,他也来这边看过,但有了沈枫在身边后,心绪莫名变得不一样。   两人顺着胡同慢慢前走,这条不长的小巷见证了他们的成长,每一个角落都留有他们不同时期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沈枫恍惚看到了六岁的小竹子,迈着不大的步子在后面追着自己跑,奶声奶气地喊:“沈枫哥,你等等我。”   沈枫弯了弯唇角,牵住沈敬竹的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境。你那天穿着海军服,乖乖地站在客厅里看季姨打扫房间,还给她唱了一首《偏偏喜欢你》。”   “听起来我当时好像有点傻。”沈敬竹说。   “何止是傻啊,歌唱的也难听。”沈枫逗他,“我当时就在想,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你一张好看的脸,就要拿走你的唱歌天赋。”   沈敬竹装模作样踹他一脚,像是故意“膈应”沈枫一般,又唱起了那首粤语歌——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沈枫看着他的眼眸,轻音附和着:“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偏偏”这两个字带有无可奈何的意味,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成了最高的褒奖。不管转换成何种身份,不管身边走过多少优秀的人,他们总会扣紧彼此的手。   月色正好,柔和的光线将金丝四合院门前依偎着的两道影子,越拉越长。   只因为我——偏偏喜欢你。   —正文完—   --------------------   还有一章番外,本来没有写番外的打算,结果我发现好像还没有开车,虽然不让写,但必须把车门焊上 第36章 番外[未来]   沈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沈敬竹了。红旗的设计项目完成后,沈敬竹回了趟杭州,原本是去商量在北京开分工作室的事情,没想到被合伙人拽去“当苦力”。   当时合伙人声泪俱下地哭诉说:“我的沈大设计师,你可回来了!你走的这一年,单子都快积压成山了,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哭早了,我过两天还要走。”沈敬竹冷漠地推开他,“有人不放我回来。”   “不是吧。”合伙人骂了一句,“他们红旗也太不是东西了,工期都过了还扣着你不放!”   “你想多了。”沈敬竹忍不住对着工作室里的单身狗们秀了一把,“我男朋友还在北京等着我呢。”   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工作室这几个员工都知道沈敬竹的性向,也曾为他那段“虐恋”出谋划策,这导致大家不约而同认为沈敬竹会单身一辈子。   合伙人率先反应过来:“我…操!哥们你终于开窍了啊,放弃你那个哥去拥抱全世界吧!”   沈敬竹睨他一眼:“我男朋友就是我哥。”   房间里更加安静。在某一时刻,也不知道是谁先高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气氛变得混乱起来,众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七嘴八舌询问沈敬竹到底怎么回事。   当理清了前因后果,合伙人麻木地说:“所以,你为了幸福,要放弃我了?”   “对。”沈敬竹说得理所应当,“现在来商量成立分部的事情吧。”   “商量个屁,你有了爱情就不做人了是吧?”合伙人忿忿不平,“还想走?”   他说着将一沓设计稿摔在沈敬竹面前:“改不完这些,你别想着回北京!”   就这样沈敬竹愣是被困在杭州两个月之久,期间沈枫差点没忍住,亲自飞来杭州抢人,又被沈敬竹软着声音哄了下来。   一想到这里,沈枫就觉得自己亏大了,磨着牙给沈敬竹发信息——宝贝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刚显示送达,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沈枫踢踏着拖鞋开了门,待看到拉着行李箱的沈敬竹后,脸上的烦躁渐渐化为欣喜:“怎么今天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敬竹弯着眉眼进了屋:“给你个惊喜。”   话音刚落,他就被沈枫猛地抵在门上,急切的吻落在脸上,一下又一下,从额头到鼻尖。正准备进一步攻城略地时,沈敬竹的卫衣帽子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沈枫倏地停住动作,和对方面面相觑。还是小家伙先反应过来,眯起琥珀色的眸,尖声尖气地“喵”了一声。   “这什么?”沈枫捏住小家伙的后颈,将它从帽子里拽出来。   “猫啊。”沈敬竹说。   “……”沈枫看了它几眼,偏头躲过小家伙的“尖爪攻击”,“你怎么带了只猫回来?”   “它在楼下碰瓷我。忽然窜出来在我脚边打了个滚,然后就赖上我了。”沈敬竹从沈枫手里接过猫,轻挠它的下巴,“你还挺聪明的,对不对?”   沈枫一听他发软的声音,就知道沈敬竹动了小心思。他问:“你是想自己养,还是送人?”   “养吧。”沈敬竹将猫捧到沈枫面前,“你看它像不像以前胡同口的大黄。当初你就是用大黄骗我跟你玩的,结果到最后却把我弄丢了。”   “祖宗,我又没不让你养,不用这样利用我的愧疚心吧?”沈枫无奈。   沈敬竹眯着眼笑起来。   沈枫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想逗逗他:“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猫。”   “为什么?”   沈枫没答,环住沈敬竹的腰,将他抱起,连猫带人抱到全身镜前。手指点了下沈敬竹怀里的猫,又勾住他的下巴,吐出几个字:“同物种相斥。”   沈敬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沈枫在“骂”他,将猫放在鞋柜上,回身去打沈枫。而沈枫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再次将人抵住。   时隔两个月之久,沈枫终于如愿以偿和沈敬竹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两人简单地吃了顿便饭,带着猫去了宠物医院。检查过程中,小家伙表现得很乖,就连医生都忍不住夸了它几句:“很少遇到这么温顺的小母猫,五个月大正是闹腾的时候。”   沈敬竹如同自己被夸了一般,满意地去点小家伙的鼻尖:“它聪明。”   填写猫证时,沈敬竹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它定下名字——五月。还美名其曰,因为他们相遇的这天是五月十二号。   “那怎么不叫十二?”沈枫问。   沈敬竹一脸嫌弃:“多难听啊。”   沈枫心说,五月也没好听到哪里去。不过这个随意的名字倒是令他安心不少,原本看沈敬竹这般喜欢它,还隐隐害怕小家伙会分去沈敬竹的心思,但沈枫万万没想到,他还是“安心”早了。   沈敬竹从没养过猫,对“第一个”总会非常小心。一开始,沈敬竹连揉搓五月都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满屋乱跑。   后来他发现小家伙没自己想象中的脆弱,从此以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吸猫,抱着五月不撒手。   到了最后,“我女儿”这三个字成了沈敬竹的口头禅。   下班回家的第一句话也从问候沈枫,变成了“我女儿呢,沈枫你喂它饭了么”。弄得沈枫活像个喂猫工具。   又是一个夜晚,沈敬竹抱着五月盘腿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穿着宽松的T恤,略长的发丝垂到锁骨上,猫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弄他的发尾。   沈枫看了他一会儿,滚了滚喉结。心里还有一种被猫崽子侵占自己地盘的不爽感。   他凑过去,学着五月的样子拨弄沈敬竹头发。沈敬竹被他闹得全身发酥,偏头看他:“你别闹。”   “没闹。”沈枫轻咬了下他的耳尖,故作委屈地和他“算账”,“你已经三天十四个小时没主动亲过我了。有了女儿就不要我了?”   沈敬竹想了下,主动在沈枫脸上落了一吻。都不等沈枫回神,又低下头逗弄起五月来。   “这么敷衍?”沈枫磨了下牙。   “你不是连女儿的醋都吃吧?”沈敬竹说,“幼不幼稚。”   沈枫却忽然变得不依不饶起来:“就吃了。你要我还是要猫?”   沈敬竹的目光在沈枫和五月身上来回穿梭:“要女儿。它毛茸茸的,抱起来比你舒服多了。”   “……”   沈枫非常无语,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输在“没毛”上面。   人类到底为什么要进化得如此彻底?   就这样,一人一猫开启了长达数个月争风吃醋的时光。年底的时候,陈樱一家再次回了京。这次四合院的聚餐地点终于不再是快餐店,主要是考虑到陈樱带着孩子不方便。   大概生了孩子后总会不自觉“秀娃”,陈樱三句话离不开孩子,都把严潜给说酸了,只能在沈枫和沈敬竹身上找平衡:“至少我还有生娃的机会,你俩就只能干巴巴地看我们秀了。”   沈敬竹喝了些酒,神经有些发木,口不择言反驳道:“我也有女儿!”   众人蓦地一愣,严潜看向沈枫的目光里还多了点“兄弟你真不容易”的意味。   “瞎想什么呢。”沈枫无语地捏了捏眉心,“我们养了只猫。”   “吓我一跳。”陈樱笑着打趣,“不过你俩要是真能生的话,会是谁生?”   这话多少带有点不健康的颜色,但陈樱只是单纯地好奇体位问题,问完以后自己都觉得不合适。正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就见沈枫略带克制地看了沈敬竹一眼。   陈樱愣了一瞬,压低声音问沈枫:“不是吧,你俩都在一起多长时间了,还在搞柏拉图恋爱?”   “他这段时间心思全在猫身上,哪有这个功夫。”沈枫说。   “你缠着小竹说生二胎呗。”   陈樱随口一句玩笑话,却在不经意间给沈枫提供了一个思路。   聚餐结束后,沈枫开车先是去了一趟超市。沈敬竹仰躺在副驾驶座位上,含糊问:“怎么绕路了?”   “我去买点东西。”沈枫亲了亲他的眉心,“乖乖在车上等我。”   沈敬竹这会儿大脑也不太灵光,黏黏糊糊应了声,又说:“快点,我赶着回去看女儿。”   沈枫动作一顿,恨不得现在就按着人好好收拾一番。   猫这种生物天生就有一种异常的敏锐感。   五月听到开门声,立即支棱起小脑袋对着两位铲屎官叫了一声,躬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它迈出一腿想要往沈敬竹的方向跑,待看清两人的动作后,又蓦地将小短腿缩了回去。   沈敬竹的腰被沈枫环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沈枫掌心的温度。他想问一句“你怎么这么热”,话还没出口,就被抱起放在鞋柜上。   沈枫仰着头和他亲吻,牙尖不断轻磨沈敬竹的唇瓣,力度不重却也不能忽视,弄得沈敬竹心尖发痒。   然而沈枫的唇没停留太久,湿濡的触感顺着沈敬竹白皙的脖颈一寸寸下移,最后停在他锁骨处。   沈敬竹推了推对方的头:“别玩了,先让我看一眼女儿。”   “不行。”沈枫惩罚地咬了他一口,“你专心点,明天能有第二个女儿。”   “什么鬼?”沈敬竹一头雾水,手上用了些力度将沈枫拉起来。两人一高一低四目相对,沈敬竹这才看清沈枫眼底浓重的欲望。   沈敬竹没忍住滚了下喉结,只听沈枫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竹子,我们要不要试着自己‘生’一个?”   在这一刻,沈敬竹只觉自己被一把名为“沈枫”的火烧了起来。他甚至没心思吐槽对方的用词,还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明天就能有第二个女儿?”   沈枫没有回答,他已经从这句玩笑话里得到了明确的回应。他双手用力将沈敬竹抱进了卧室,而窝在沙发上的五月抖了抖耳朵尖,呆呆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将头重新埋回尾巴里。   半醒半梦间,它好像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   一夜的亲昵使得沈枫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餍足,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沈敬竹会和他“秋后算账”。   沈敬竹仰躺在床上,伸出一脚踹了踹沈枫的小腿:“我女儿呢?”   沈枫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外看了一眼:“客厅呢。”   “我没问五月。”沈敬竹板着脸,“是我第二个女儿。你昨晚来来回回折腾了我那么多次,要不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我早把你踹下床了。”   沈枫闷着声音笑:“怎么宝贝,你还真想自己给我生啊?”   “骗子。”沈敬竹斜睨他,“没有下次了。”   沈枫原以为沈敬竹只是说着玩,结果被甩了好几天冷脸后,他终于意识到沈敬竹不是在开玩笑。沈枫被闹得没了脾气,只能去猫舍选了一只英短。   之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名为“二月”的新成员。沈枫还因此收获了意外之喜——五月有了玩伴后,渐渐变得不再爱黏着沈敬竹。   沈敬竹看着滚成一团的两只猫,深受打击:“这个世界没爱了。”   “没事。”沈枫勾着他的下巴,“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 第37章 后记   完结啦!首先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其次给大家真诚地道歉,这篇文的更新时间稀碎,中间还断更好久,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真的对不起!   回看这篇文,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个话痨。原本我写大纲的时候,只有一句中心思想:父母再婚,恋人变兄弟又做回恋人。字数也定在5W左右,没想到愣是写了13W+   有关于“父母再婚,子女能不能结婚”的这个问题是要分情况定的,因为法律上有“拟定亲属”这个定义,现实情况和文中主角情况是不一样的。小竹子会选择断绝关系,只是因为他想要一份“纯粹”的感情,大家千万千万别把文章当现实,也千万千万别学小竹子随意放弃“亲子关系”。不然我真的罪过大了,需要以死谢罪。   其实小竹子和季未生特别像,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爱情至上”的人,所以小竹能破釜沉舟,季未生也可以在爱唐恺的前提下,放弃学业和家庭。而沈枫就比较像沈海同,两人思考问题更偏向于“家庭责任”。   但沈枫强加给自己的“责任”,没有成全任何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文案里写“少年的沈枫有些狗”。   这篇文从一开始的设定上就没有考虑过父母爱情决裂,因为我总觉得季未生和沈海同之间的感情同样重要。   我其实不是很会写虐文,而且我一直觉得这篇文不算太虐,包括之前写的《不一样人格》,只是稍微有点压抑(???)讲个笑话,这文最开始我还想打个甜宠的tag,幸亏幸亏最后忍住了。给被虐到的小可爱们道个歉,不要被文影响到好心情。   最后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有缘我们下篇文见![鞠躬][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