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独揽月下萤火   作者:灯青   灯青简介:十七岁,何迎寒额角的疤沾了太阳,许月偷亲了那朵日光。   二十一岁,许月再遇何迎寒,没想到人家已经有归属了。   年下 偏执直球攻X温柔克制受   许月X何迎寒   .......   破镜重圆,偶尔狗血。文笔在努力进步。 第1章 了无痕   晚间清风,树影婆娑,又是一年平静的夏。   大学图书馆灯火通明,许月看看手表,晚上九点。暑假图书馆闭馆时间比平时早,等会儿管理员要挨着挨着通知,他打算提前离开。   二楼借阅室空空荡荡,书架在灯光下拉出斜长的影子。许月走时路过背光的书架,瞥到本感兴趣的书,停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许月面前。过道狭窄不能容许两个人过,许月视线还停在书上,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咳咳,不好意思,您能帮我搭把手吗?”   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许月听不太清,隐约听到后半句,抬眼看过去。   怀里的书叠了一摞,几乎挡住了整张脸。臂弯里的书叠得又高又险,眼看最上层那本就要掉下来。   砰!   ——许月伸手接住了。   “真麻烦。”许月说完,从他那分走一半书,跟在后面。   走廊灯光明晃晃的。路过的洗手间镜子照出他半张侧脸。碎发遮住额角,睫毛的阴影下藏着一小截挺括鼻梁。   好像他......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前面的人已经不见踪影。许月急忙追出去,那人进了辆白色奥迪,消失在夜色里。   左右环视,那人手里的书全部放在登记处,许月过去把手里的书放下。管理员指指大厅中间的机器,说:“自动登记。”   “我看刚刚那个人就是在您这登记的。”许月说。   “哦,他啊,接了个电话放下书就走了。”   最上面一本是《高级生物化学》,许月暗想,大概是考研的学生。   ......   空气炽热潮湿,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雾气。   身下的人单手捂着眼,眉心紧蹙,右腿向上屈起,迎接他来拨动他的身体。   黏腻浓稠的情意缠绕在两人之间,蒸发的汗水和雾气相融,酝酿成铺天盖地的雨。   日光从窗户缝隙透进来,许月睁开眼睛。今天是大三开学第一天。路上残留了水汽,原来昨晚真的下了雨。路边树枝被风吹断,断口处白色汁液缓缓渗出,梦里的情境再次闪过。   许月不由自主回忆着梦里的细节,半晌后轻叹一声,昨天那个人太像他了...   同寝室的室友汪舟和陆潜今天同时请假,许月一个人上完课去校门口买饭。没到正经下课时间,门口全是统一穿着的外卖小哥。夹杂在中间的女生格外明显。   很快,女生也注意到了他,边挥手边喊:“许月!”   许月:“没大没小。”   学校偏门出去,巷子烟雾缭绕,许璐大刀金马坐在烧烤摊凳子上,拿起烤串喊了一嗓子:“老板,来瓶啤酒!”   烧烤摊烟火大,他们桌离炭火近,许璐吃着吃着撩起袖子,紧致肌肉隐约可见。   许月瞪她一眼,走到摊前说:“啤酒换成可乐。”   老板爽快道:“好勒——”   拧开可乐递给对面的许璐,许月说:“今天不是节假日。”   许璐撩起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一口可乐下肚,打了个满足的嗝,“逃学了呗,就你能逃学了?”   “......”   “况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许璐继续说,“告诉你个秘密.......”   许月默然觑她一眼。   果然...许璐半掩着嘴,神神秘秘说:“我早恋了。”说完,还朝他眨了下眼睛。   许月瘫着脸,说:“你十二岁个头鹤立鸡群起开始说,今年第五个年头。”   “你还记得啊?”许璐高兴地说,“我以为你四年不回家,不认得我了。”   “因为太久没见。”许月说,“你就直接叫我名字了?”   “没有的事。”许璐站起来,爷们一样拍拍许月肩膀,“我长大了嘛,叫哥哥像撒娇,多矫情。”   “......”许月说,“所以你来找你早恋对象。”   “是啊,我跟你说,他可好看了。”许璐抬眼看他一眼,“你勉强...只比他差一点点。”   许月:“带来看看。”   “不要。”许璐不满地抗议,“你当年早恋的时候怎么不带给我看看?”   许月否认:“我没有。”   许璐狡黠一笑,“还不承认。我都看到了,在咱们家巷子口,你从车上下来亲了人家一下。”   “你看错了。”好像有根针轻轻刺了下心脏,许月皱起眉头,转移话题说:“男朋友是云大的吧,叫过来一起吃个饭。”   “许月,别这样嘛。”许璐摇摇许月手臂,“我怕你吓到他。”   “行。”许月点头,“那今天跟着我,明天送你回去。”   “我又不是特地来找你的。”许璐不满。   “嗯,我知道。”   每年大一开学,学院例行开迎新晚会,陆潜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给了许月前排VIP票,许月原本不感兴趣,这下刚好可以带着许璐去。   “饭吃过了吗,璐璐?”陆潜和她熟得很,一坐下就问。   “许月刚带我去吃了烧烤。”   陆潜从怀里掏出个面包,嘿嘿一笑,说:“那什么,刚好,我也就买了一个。”   下午帮忙布置场地,协调灯光和设备,陆潜忙到现在没来得及吃饭,面包还是让学弟刚刚跑腿帮忙买的。   同寝室的汪舟演出快结束了才进来,刚好到了压轴环节,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   帷幕缓缓拉开。许月随意一扫,台上的人居然似曾相识。   刘阳夏一身白衬衣抱着把木吉他,手指在弦上轻扫。灯光从她头上打下来,眸光闪烁,光彩夺目。   她环视台下一圈台下,找到一个定点,嗓音像滑过丝绸的珍珠,颗粒中带了质感:“Sometimes you think I'm beautiful, But I don't know, I'll keep it to myself. 时而你觉得我太美,是我不自知的美,可我心里是甜的。”   曲末是几句模糊的低语,听不太清,像是情话般低喃,情意随之流泻而出,仿佛一场隐晦的告白。   刘阳夏专注地望着台下的人,台下那人抱了束花上去,许月凝视着那个背影,下一刻,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是他......   压轴歌曲结束,人群涌向前门和后门,许月逆流上到台上。刘阳夏被学生会的人围在一起合影,送花的人贴着幕布站在没有光的地方。   许月看不清他的脸,往那边走。   “321,茄子——”   “同学你要不先下去?挡住我们镜头了。”有人朝他喊。   许月不听,见那人走进台后的小门,拔腿跑过去。就在只差几步跑到的时候,有人围过来阻止:“同学那边的门不对外开放,礼堂前门后门都能走。”   “何迎寒——”被拦在一步之遥,许月突然大喊。   那人身形似乎顿了下。“让开!”许月用力拨开人群,沿着楼梯追到楼下。   不见了......   许月点了根烟,怅然蹲下。烟雾缭绕间,出现了刘阳夏的脸。   许月:“他是谁?”   刘阳夏:“我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许月吐出口烟,斜睨她一眼,斩钉截铁:“不,他是何迎寒。”   “真不是。”刘阳夏无奈,“这四年,你反反复复问过我,我也一遍又一遍告诉你,我和他没有联系。”   “是他。”许月笃定地说,“我不会认错。”   “你但凡看到一丁点像的就说是他。”刘阳夏说,“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陆潜快被你吓疯了。”   第一年,许月天天去何迎寒家门口蹲守。经常在楼下一站就是一天。二楼的房间没有光亮起,路灯下只有他形单影只。   第二年,许月在短视频里看见有个小明星像何迎寒,找了职业跟拍,三更半夜敲人家门,吓得人家报警。最后被拘留了十五天。   陆潜每次嘴上说着不管许月,最后总是他去领人回来。他不问一句多余的,只是说:“你行不行啊许月,下次跑快点,被逮了多丢人。”   直到三年前那一次暑假,许月送陆潜回云州。傍晚风凉,他们和并排的那辆车都没有关窗。   “陆潜,我前面靠边停你先下车。”   “啊?”陆潜愣然,慢半拍说,“好。”   许月一脚油门踩到底,重新追上去。   “吱嘎——”电光火石间,许月横向截断了旁车的路。   车身撞出去一两米,侧面撞得面目全非。这条路限速80,还好被撞的车车速不快,没有酿成大祸。被撞车里的男人愤然地冲出来,想揍逼停他的人一顿,没想到里面的人闭着眼睛,血汇成一股,从眉角留了下来。   后续怎么处理的许月已经记不清了,好像赔了不少钱才私了。只记得陆潜来接他出院,边走边念叨:“还好安全气囊保住了你的狗命。我都说了不是他,不是他!许月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许月点头,说:“不是也好,现在想想,万一当时他受伤了怎么办。”   陆潜:“......”   这些年,陆潜以为许月只是一时不甘心,找不到人就会放弃。所以也从来不曾劝阻他。甚至在他消沉的时候鼓励他,但陆潜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直到这次,陆潜终于意识到: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回到学校,陆潜不在天天和许月同进同出,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一个月后,许月背着包急匆匆出门,陆潜跟他说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许月,他不会回来了。”   许月脚步顿了下,回头说:“谢谢。”   接着,踏上行程。 第2章 再见   “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408包厢,谢谢。”   餐厅是仿古式装修风格,一进门飘来浓稠的木质香气。往里走左右各一扇水墨画面的屏风。屏风后面隔出一个个包厢。许月靠在位置上闭目小憩,对面有人坐了下来。   “怎么不去欢娱找我,要来这?”对面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黑色红唇,紧身包臀裙裹着丰满胸脯和纤细腰肢。   见许月不答,甚至不睁眼看她,她又说:“现在可不是上班时间,这可算是加班啊,不是一个价。”   许月从鼻子里“嗯”一声,说:“你可以开始了。”   “好好好,你说了算。”她一边埋头在包里掏,一边说,“咱们在这儿是不是不适合?”   许月睁开眼,问她:“那你觉得哪里合适?”   “你家啊,你家最合适!”女人狡黠一笑,掏出个银色小方块,“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许月喝下一口茶,说:“怎么收费?”   女人把冈本001夹在指尖转动,笑得妩媚:“免费,是你的话,倒贴也可以~”   “咳——不好意思。”一旁的服务生年纪小,尴尬得红了耳朵,“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说完急匆匆去了对面桌。   对面也有扇屏风,素色面描金花纹,灯光下很通透,影影绰绰映出人影。   见许月总往那边看,女人恍然地“哦”一声。“许月,原来你喜欢那种。”她向刚刚的服务生那边努努嘴,“纯情小姑娘。”   “我知道了,下次来找你,就那样打扮。”   许月收回视线,忽然想起上回有人说他同时交了好几个女朋友,当时没有多问,现在才知道。于是他说:“下次过来就保持这样,每次搞得花里胡哨,剧本杀NPC?”   “你他娘才是NPC。”女人抱怨说,“老板你一点审美都没有,我诶,谢媚诶,欢娱台柱子诶,不好看吗?你居然说我不好看?!你知不知道追老娘的小鲜肉能绕整个绕城高速一圈啊?”   说着,谢媚掏出本账本甩到许月面前,说:“自己看吧,加班费老娘不赚了!”   许月摆摆手,说:“嗯,回去吧,辛苦。”   谢媚“哼”一声,把拍在桌上的小方块又收回去,说:“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   “不是。”对面桌声音陡然大起来,“他是真的酒量差。”   随即有人离桌,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这个声音.......   下一刻,许月尾随那人进了卫生间。隔间除了末尾的那个全部敞开。等小便池边的人走完,许月敲响了那扇门。   “稍等。”那人嘴里含了东西,声音有些模糊,而且比起从前清冷了很多,但许月还是辨认了出来——那是何迎寒。   “笃笃。”许月又敲了两声门,里面有了动静。   就在门开的那一秒,他猛地挤了进去,门拍在木板上砸出重重的回音。   最上面的小窗开着,风驱散了烟雾,但烟味还残留在空气里。刹那的惊讶后,何迎寒面色恢复如常,率先打破沉默:“让一下。”   许月反手锁上门,说:“不让。”   何迎寒瞥了眼许月的小动作,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   “唔......滚开!”血腥味在齿间漾开的瞬间,何迎寒猛地推开许月,低声喝斥。   许月被砰地拍到门上。他双目通红望着何迎寒:“我好恨你......”   何迎寒冷眼看他,“嗯,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许月不答,再一次走了过去,不似刚刚疾风骤雨,而是小而慢的迈步。   眼看越来越近,何迎寒下意识往后移。然而空间只有这么大,几秒后,许月凑到何迎寒眼前,手指在他的侧脸流连。   温热皮肤散发的沁人青柠味再次钻进鼻腔,许月闭着眼深吸一口,说:“别怕,我只是......太想你了。”   何迎寒厌恶地闭眼别过头。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随着耳边“啪”的一声,他倏然睁眼,发现小窗被关上了。   许月低头嗅着指尖残留的味道,笑着说:“跟你说了,别怕。”   说完,许月后退半步转身开门,说:“再见。”   晚上回去后,许月兴奋得整夜没睡着。打刘阳夏的电话没人接,不过没关系,她是他们系辅导员,总会找到人。   周一天色微明,他提早去进了教室。本以为教室门不会开,要在外面等,没料到六点多教室就有人了。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门口响起脚步声,来人头也不抬地进了教室,瞥到后座有人身影,随口说:“早。”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何迎寒移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   许月知道找刘阳夏就能找到何迎寒,但他还没去找,何迎寒就主动出现了。他即激动又满足,走到最后一排靠墙坐下,一如当年。   铃声响起前一刻,汪舟匆忙进教室。班上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何迎寒看了他一眼,点开了PPT。   汪舟边平复呼吸边说:“差点迟到。”   许月说:“你昨晚没回来。”   汪舟小声“嗯”了声,“昨天我女朋友来了...”   许月直直盯着讲台上的人,思绪不知飞到了哪儿,汪舟拍了下他手臂。   许月:“?”   汪舟指指课桌上摊开的笔记,“笔记借我看看。”   许月递给他,汪舟翻开一看,说:“什么嘛,你一个字也没写啊。”看到许月在玩手机,汪舟又接着说:“今年不拿奖学金了?也不知道新来的老师严不严......”   许月:“他的课应该还好,考试不会难。”   汪舟松了口气,他爸是他高中教导主任,向来严厉,今年要是拿不到奖学金,过年回家又是一通臭骂。   恰好这时传来后桌一惊一乍地嘀咕,钻进了汪舟耳朵。   “吓老子一跳,你能不能别突然拍我肩膀!想知道啥,没有我包打听不知道的事。何教授啊...”后桌议论着,许月本来没有在听,此时听闻何迎寒名字,他突然抬起头,身体微微往后靠。   “他刚来我们学校,带我们这届生化课。”后排的继续说,“额...据说他履历很牛逼,博士毕业没多久就评上教授了。今年多大来着,27还是28...反正就是很厉害。”   “还有呢?”   “没了啊!”   “我管他牛不牛逼,你就说考勤严不严,期末考难不难,挂科率高不高,净扯一堆没用的。”   “亲,那是另外的价格,要加钱的亲。”   “滚犊子...”   这人声音太大,引得四周同学纷纷回头。讲台上的何迎寒本来不打算管,这时也不好当做没看到,一脸严肃让所有人好好听课。   玩手机的都抬起头,许月和何迎寒目光短暂接触,讲台上的人好像皱了下眉,看向了别处。   第一次课很轻松,讲的是现代生物发展史,PPT很快翻到最后一页,名字下面是漂亮的履历,许月一目十行看完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论文和成果,许月又觉得,当时何迎寒的离开或许是正确选择。   快下课时汪舟记完笔记,冷不丁地开口:“你和何教授认识吧”   许月:“?”   汪舟推了下眼镜,说:“我是近视,又不是瞎子,你瞧瞧你看他的眼神哦,恨不得把人给吃了,我觉得你俩不仅认识,还有仇。”   许月:“嗯,仇深似海。这辈子忘不掉。你没见过他?他和你爸关系不错。”   汪舟愣怔,说:“没印象。”反应过来后猛地转头,结巴着说:“那他他他不会跟我爸告我状吧?我刚刚没玩手机没走神吧?我昨天还逃课,还和高中生谈恋爱,我爸知道了铁定拿扫帚抽死我,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许月拍拍他肩膀,说:“嗯,替你收尸。”   下课铃响起,人流涌出,汪舟的女朋友在外面等他,只好下次单独去找何迎寒探探口风。   很快,整个教室只剩下许月和何迎寒。许月动作故意放慢,余光看向讲台。   窗外漏进来的阳光下,能清晰看到何迎寒额角的细小绒毛...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疤痕很深,略微凹陷下去,仿佛所有的光芒被积聚在那里,吸引了许月的目光。   再往下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有漂亮的重睑。这样的眼睛若是看人是微微向下,便隐含着天然的笑意。   但在短暂的两次重逢中,许月一次也没见何迎寒笑过。台下的目光直射过来,让何迎寒装电脑的手顿了一顿,他冷声问:“同学,有事么?”   “昨晚的事很抱歉。”许月说,“今天你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就当赔礼。”   何迎寒把电脑包拉链拉上,头也不抬地说:“没空。”   许月:“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工作时间我不谈私事。”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   何迎寒打断他:“——能帮我个忙么?”   许月摁下话头,对他颔首。   电脑包旁边有张教室门卡,何迎寒递给他,说:“左转办公室给郑老师。”   说完,何迎寒关上门离开。许月的声音落在身后,“好。”   卡上贴着张胶条,上面写着归还办公室。许月敲门走了进去,他刚打算把递出去,下一刻又收回了手心。   “请问何迎寒教授在这个办公室吗?”他问道。   郑老师回头看他一眼,说:“不在,要找他去3号楼401。”   许月到401时办公室已经上锁了。他低头看手里的卡,顺手扔进走廊垃圾桶,心想:那就只能等你来找我了。 第3章 尖刺   已是九月,暑气却还未消退。   办公室内空调嗡嗡作响,何迎寒同事这周出差,让他帮忙给自己研究生开周会。   他的办公室不大,容纳五六个人有点挤。旁边的会议室刚好被占用,于是何迎寒把他们叫去给学生上课的实验室。   何迎寒刚来,大家不清楚他的脾气,不敢上前跟他搭话,三三两两地跟在他后面。   推门进去,正中间第一排摆着没清洗的用具,他刚绕过去,弯腰找东西的许月突然起身。   许月愕然地看着他,问:“你来找我?”   跟在何迎寒后面的学生鱼贯而入,纷纷看着他俩。   “你哪位?”说完,何迎寒让所有学生坐在靠窗那排。   许月手里没停,边制胶边分心听边上的动静。何迎寒按自己的习惯让他们汇报近期情况...   “这些外文文献今天之内发你们邮箱,注意查收。下次汇报我想听听你们的理解。今天就到这里吧,有问题来找我。”   众人纷纷点头。临出门时,何迎寒忽然指着许月问身后一群人:“你们谁在带他?”   走在最后的大高个男生站了出来,“我在带,他平时不在这里,可能我走的时候把我们实验室门锁了。”   何迎寒“嗯”了声,说:“平时带本科生上点心,实验室操作规范要遵守。”   “好的教授。”大高个很快应道。   所有人都走完了,大高个和许月两个人留在实验室。大高个从抽屉拿出个一次性橡胶手套递给许月,无奈地说:“你怎么不戴手套。”   许月的心思早就飘走了,哪里注意到这种细节。他手上没停,在分离胶上缓慢注入蒸馏水,说:“忘记了。”   做完一个步骤,许月把手套带上,彬彬有礼地对大高个抱歉道:“不好意思师兄,连累你被讲。”   师兄说没事,让他下次注意,毕竟都是有机试剂,对身体有害。   正说着话,楼下传来嗡嗡嗡的电钻声。学校趁着实验楼今天没人上课,开始噼噼啪啪换教师风采栏。   何迎寒的照片被放了上去。他的长相在一众中年老师里很出挑,毕竟他才28岁,乍一看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教学严谨一丝不苟——介绍里对何迎寒的评价。许月低笑:“他明明最好说话。”   至少四年前是这样。   四年前事情发生得太快。许月擦不干净手上的血,留不住怀里的人。他失去了理智,认为何迎寒是始作俑者,理应承受他的愤怒。挥刀的人不是何迎寒,许月却把他钉在了审判席。   可何迎寒认下了。他的尖刺是朝内长的,总把铺着尖端的一面留给自己,光滑无害那面留给别人。   那天元宵,雪下得极大,覆满了何迎寒头顶。   他说:“你说得对,我是帮凶,我杀了你母亲。”   “我不是来拯救你的,我是来摧毁你的。”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许月全程没有反应,只是目送。那人的脚印印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等他终于从悲痛里清醒,何迎寒的手机变成了空号,南峰的公寓里空无一人,甚至他家也人去楼空。   何迎寒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了许月的世界。仿佛他们的爱情只是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境。   梦境骤然消散,许月固执地抓着它的残像,却化做梦魇,夜夜不得安眠。 第4章 室友   许月第一次见到何迎寒是在自己宿舍。   那是个周日下午,许月进门后一眼看到对面的床边的红色行李箱,上面搭着件黑色牛仔外套。他黑着脸一言不发把行李箱拖到门外,并反手锁上门。   晚自习发了试卷,学生埋头写题,教室里落针可闻。   许月坐在窗边,看着干干净净的卷面,眼皮越来越重...同桌陆潜忽然撞了他一下。   “嗯?”   陆潜让他往右边窗户看。许月一转头,猛地和教生物的陈妍妍来了个对视。   陈妍妍严厉地看他一眼,扶着后腰进了前门,“同学们笔停一下听我讲两句。”   “是这样,因为我身体原因,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这几个月带你们生物课。”   陈妍妍往边上走了两步,让何迎寒站到讲台中间。何迎寒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同学们好,我是何迎寒,接下来几个月带我们班的课,多多指教。”   许月在被陈妍妍眼神警告过后,没再趴着,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半眯起眼睛看台上的人。   书生气很重,看起来很好欺负。   被打断了睡意,恰好陆潜拿出手机招呼他一起看电影。   陆潜打量四周,用叠起来的课本挡住讲台视线,另一叠放到窗边。   “搞定!”陆潜说。   许月拒绝:“你自己自己看着点老师,我要睡觉。”   陆潜递过去只耳机,“别啊,我一个人多无聊。”   下课铃声响起,电影正在高潮部分。男主被亲信背叛后精神失常,错手杀了自己妻子。   妻子并不怪他,临死前摸着他的脸笑得很温柔,“你回来了...有你照顾孩子,我、我很放心...”男主还没来得及悲痛,亲信带领叛军杀了过来。   漫天黄沙狂卷,男主奋力厮杀,铮——暗箭突然而至!   ——啪!男主反身格挡,潜藏在暗处的敌人趁机涌出,无数把尖枪刺入他身体,染红了镜头。   许月和陆潜脸上印着红光,在漆黑教室里格外显眼。何迎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旁边,手机手电筒还亮着。   刚刚不是格挡声,是灯的开关声。   “打扰了您二位,您觉得咱这影院观影体验怎么样啊?”何迎寒说。   陆潜眼睛还停留在屏幕上,随口道:“我觉得不太行,灯光不行,说坏就坏。”   “那我给您打开?”   “那谢谢。”   何迎寒还没摁到开光,许月啪嗒一声把平板合上,问陆潜:“你被没收过几个手机了?”   陆潜迟疑着说:“三、三五个?”   “......”许月边说边背上包,“那你可以看看下一个买什么了。”说完从后门出去了。   陆潜想刚跟上去,被何迎寒环住肩膀,问道:“你俩经常自习课看电影啊?”   陆潜边藏手机边否认:“不是没有你别瞎说。”   何迎寒挑挑眉,说:“嗯,我信了。”   教学楼下的大槐树矗立在男寝和女寝宿舍楼岔路口。树下落了一地叶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陆潜转向左边岔路,何迎寒不假思索把他带到右边。   “你来这是正经代课的吗?”陆潜说,“看着不太像。”   “嗯?”何迎寒不解。   已经到了宿舍楼下,墙上瓷砖泛着月光,阳台晾着的白色内衣裤朦胧可见。   这时候晚上十点多,宿舍灯熄了灯。宿管门口灯光悠悠地探出来,映出她微睁的眼睛。   “你们哪个班的?大半夜站女寝楼下想干什么?”   何迎寒被吼得一愣,若无其事转身。陆潜一路上憋笑憋得很辛苦,这会儿边笑边问:“不认路啊?”   何迎寒双手一摊,坦然说:“是啊,初来乍到,你们不要欺负我。”   沾了何迎寒的光,太晚回去没被讲。楼道熄了灯,墙壁下方应急灯发着绿光。陆潜熟门熟路地进了宿舍,还没来得及问何迎寒住哪里,眼睁睁看他进了隔壁。   推开门,何迎寒和刚从浴室出来的许月面面相觑。许月一个人住惯了,出来时只围了条浴巾,可能是出来时身上水没擦干,濡湿了浴巾边缘。   何迎寒下意识转移视线,自若地打招呼:“好巧,原来你也住这里。”   许月背对何迎寒套好睡衣,“我一直住这。”   何迎寒:“那我,打扰了?”   许月:“嗯。”   “.......”何迎寒说,“四个月就走,你忍忍。”   “为什么不回家住?”像不感兴趣地随口一提,并不指望回答。许月指指下铺床上的行李接着说:“我不喜欢下铺有人。”   “好。”何迎寒看许月一脸严肃要给他立规矩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还有呢?”   何迎寒的轻笑,传到许月的耳朵里变得刺耳,像侵略者占领领地后的嘲笑。许月不悦道:“很好笑么?”   “没有没有。还有呢,你的...规矩?”何迎寒收敛起笑意,仰头对斜上方的许月说,“只给你今晚的时间,以后再说我可就不听了。当然,我会尊重你的隐私。”   过了十来分钟,许月没回应,何迎寒自顾自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许月在半梦半醒间用被子捂住了头。   天还没亮,许月从梦中惊醒,翻身间望了一眼对面的床铺,空空如也。   阳台门是两扇开合的玻璃门,里面是遮光窗帘。何迎寒放轻脚步,抱着电脑回去。   “你好吵。”许月突然出声。   何迎寒一夜没睡,嗓音带着疲惫,“啊...抱歉。”   “不用。”许月说,“明天就搬走吧。”   “好,我去问问有没有空宿舍。” 第5章 代课   教导主任汪争是何迎寒父母的同学,在云桥中学任职多年。不知道在哪听说他回来了,有几个月空闲,教资也考过了,代个高中生物没问题。   打汪争电话没人接,何迎寒打算去办公室找人。早晨跑操音乐准时响起,他抬头一看,床上的人还蜷成一团。   何迎寒:“欸,起床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不小心打到铁床边缘,嗡鸣的震动瞬间钻进许月耳朵。许月猛地惊醒,怒道:“你他妈有病吧!”   何迎寒被吼得愣了愣,说:“你好像要迟到了。”   “关你屁事!”   何迎寒“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出去了。   一早上没见到汪争,何迎寒只好在办公室等。   云桥中学代课前,何迎寒在国外,为了某个项目没日没夜,好在终于提前完成了。   何迎寒奶奶早年丧夫,一手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儿媳工作也忙,经常不在家。   后来何迎寒投身科研,整日忙得昏天黑地。何奶奶既心疼又想念,一得知何迎寒学业完成得差不多了,立刻叫了回来。实验刚好告一段落,他也打算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陪陪家人。   一开始家里的气氛还轻松惬意。   何迎寒每天写写论文,陪奶奶看看偶像剧。   就在他以为在家最难熬的事是陪着八点档的狗血偶像剧时,何奶奶的小姐妹陆陆续续上门了。   何迎寒见得次数多了,也就熟悉起来,时常听她们唠嗑,打麻将三缺一时凑个数。   后来她们不一起来了,一次来一个,身后还会带个小尾巴。   老太太每次都很热心,左手抓着何迎寒,右手抓住人姑娘,问个不停:“阳夏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在大学里当辅导员。”   “老师啊,老师好啊。”说着拍拍一直不出声的何迎寒,“小寒你说话啊!”   何迎寒只好硬着头皮找话题,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她说云大。何迎寒再问,居然和自己同学校同专业。   “李教授的学生?”何迎寒问。   刘阳夏点头。   何迎寒向她伸手,“你好啊,小师妹。”   刘阳夏和他握手,“啊,师兄好...”好好看。   老太太看他们俩聊了起来,终于走开,何迎寒大大松了口气。   共同话题聊完,气氛很快陷入尴尬,恰好汪争来问有没有时间给学生代课,何迎寒一口答应下来。   感觉再不逃,奶奶下一步就要把我拎去民政局。   等了很久汪争也没出现。生物课排在上午第二节 ,按照陈妍妍给他的教学计划,何迎寒连夜写了教案。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何迎寒甩甩手,心里默默感慨:当老师还不如做实验。   上课铃一响,何迎寒准时出现,“同学们早上好。大家拿出生物选修一,今天我们讲传统发酵技术的应用......”   他今天第一次上课,学生觉得有新鲜感,都很配合他,除了许月。   视线再三停留,睡觉的人毫无所觉。   “许月。睡醒了没?”何迎寒蓦地停了下来,敲了敲桌子。   许月换了个姿势趴着,“没有。”   这明显是找茬了,何迎寒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说:“要么回去睡,要么认真听。”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许月没接,椅子猛地向后一移直接把台阶一踢,顺带哗啦啦碰倒后桌一排书。   后桌敢怒不敢言,忿忿瞪他一眼。他视若未睹,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半个脸,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   “好酷。”有个女生小声道。   “酷个屁。”前桌的男生幸灾乐祸道,“你看着好了,大汪已经在路上了,挡着脸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逮...”   一语成谶,许月才出教室没几步,和汪主任在楼梯上来了个狭路相逢。彼时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去哪儿?”   “回寝室睡觉。”   “哦。”   许月以为他默许了,正抬脚,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干什么去!”   许月脚步顿住,只见汪争快步冲到他面前,试图拎住他衣领。然而眼前少年实在是比他高出不少,比划了两下放弃了,说:“滚回去上课,哪儿都别想去!”   赶人回去不久,下课铃响,汪争去了何迎寒办公室。   何迎寒站起来喊人:“汪主任。”   汪争按按他肩膀,说:“听说你想换宿舍。”   何迎寒点头,“我作息不规律,怕吵着室友睡觉,给您添麻烦了。”   “不存在的事。只不过...”汪争犹豫着说,“原本想着你脾气好,一个屋檐下能看着他点。这样,你直接住我家去,我家离这儿近,出门右拐就是。”   “那我还是看着他点。”何迎寒哭笑不得,同样是听长辈碎碎念,去他家和回自己家没有区别啊。   转眼到了国庆前一天晚上,何迎寒回宿舍拿资料,许月摊在椅子上玩手游。   “你怎么还在学校?”何迎寒问他。   许月瞥了一眼,依旧注视屏幕。自从何迎寒出尔反尔,赖着不走,两人就没有成功交流过一次。何迎寒总是被无视,许月偶尔给点反应都算难得。   比如今天。   “你为什么总这么多问题?”屏幕跳出醒目的“Defeat”,许月砰地放下手机,“真的很讨人厌。”   行吧,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何迎寒安慰自己说。   本以为至少有一周不去招人烦,没想到回去第二天傍晚就接到了宿管大爷的电话。   他在两个小时后匆匆赶到学校。受伤的男生坐在值班室,头耷拉着,看起来既沮丧又委屈。男生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有些地方涂了碘伏。更明显的在脖子上,红红紫紫一片,显得格外惨烈。   “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何迎寒问他。   男生低着头,怯懦地说:“5班,程、程阳。”   何迎寒点头,接着说:“我带你去医院。”   程阳急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没事。”   何迎寒心里松了口气,还算有点轻重,这个小崽子...脾气又差又不好讲话,为什么会遇到他? 第6章 有病   室内一片阒静,窗帘把光源挡在外面。床上被子微微隆起,把里面的人整个覆盖住,留了只手露在外面。   宿舍楼年久,二楼潮湿,墙角的漆已经开裂。何迎寒摁亮灯,室内骤然明亮起来。他抬眼往许月扣完的那片墙皮看,深的地方几乎能看到裸露的水泥,浅的地方有明显划痕,以及...星星点点血迹。   许月把裂开的墙漆剥下来,丢进床和墙间的缝隙。白茫茫的,铺满了下铺床板。   “许月。”   床上的人背朝何迎寒,怎么叫都不搭理。何迎寒沿着梯子爬上去,掀开许月遮脸的被子。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许月的五官在他面前放大。   他心想:这人长得真是极英气的,长眉入鬓,斜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撩起眼皮一瞥,便有十足的冷意。   何迎寒心说,有什么用,脾气这么差。   许月脸上没有明显伤口,何迎寒伸手拉他想看除了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手刚一碰到许月,许月倏地抽回去,发出低沉的声音:“走开。”   两人离得极近,一丝丝血腥气钻进何迎寒鼻腔。何迎寒沉默着抓起许月手腕,拽着他下到地面。   等他松开时,指头上沾了些血,他低头去看许月手臂。半条手臂上不均匀地分布着形状不一的红色血痂,仔细看像利器的划伤。   而何迎寒握过的地方,伤口没有结痂,血液夹杂着组织液正汩汩往外冒。   和何迎寒想象的大相径庭,许月看起来不会打不过程阳那个小身板。直到他看到地上的碎玻璃——带着新鲜的血迹。   原来他连自己也讨厌,何迎寒心想。   何迎寒想起小时候有次忘记关乌龟笼子,那时小乌龟只有他几根手指大,慢慢吞吞地爬啊爬,好不容易爬到厨房里装肉的盘子边。   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一跃而下的猫摁住了背,眼睁睁看着猫边摁着它边吃,顺便舔干净了碗。猫摁它的力气太大,它使足劲咬了猫一口。   猫哈地一声瞬间炸毛,一巴掌把它拍出去老远,险些摔碎龟壳。   猫脚被咬了一口居然发炎了,何奶奶很生气,以为自己家猫被别人家欺负了,立刻带它去诊所,回头还喂了好些猫罐头。   只有何迎寒惦记家里的小乌龟,调出监控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了——尸体。   “我们去医院。”何迎寒拿纸巾擦许月手上的血迹,见他不出声接着说,“不许说不。”   许月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任由何迎寒带着他往宿舍楼下走。路过值班室时,何迎寒让许月等一下。   宿管大爷坐在值班室门口,等在那里的男生不见踪影。   “大爷,刚刚那个学生呢?”何迎寒问。   “哦,回去了。”   “那这件事...”   大爷“嗐”了声。“估计那孩子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叫家长,小孩子嘛小打小闹也正常。”见何迎寒不作声,他又说,“怎么?人被打的都不追究了,许月那小子还不愿意啊,可是他先动的手。”   何迎寒讪讪地闭了嘴,笑说:“麻烦您了,这些学生真不让人省心。”   说完带着许月往停车场走。许月慢吞吞跟在何迎寒身后,何迎寒伸手拉住他,生怕他跑了。晚上急诊人少,很快值班医生带许月去处理伤口。   何迎寒在门外坐在门外长椅上,等了半天里面也没个动静,恰好有护士递缴费单给他。等他回来时许月已经出来了,伤口不深但划痕多,做了简单处理。伤了的手垂在腿边,另只手握着手机,正靠在墙上讲电话。   瞥到何迎寒过来,许月顺手拿过何迎寒手里的收据,说:“多少钱?我转你。”   “好。”   “手机号?”   顶着空白头像的微信号很快把钱转了过来,何迎寒收了,转头问:“要送你回家么?”   “不用,我......”   “——用的。”   何迎寒坚持要送他,许月不情不愿坐上车,在何迎寒问地址时说他不回家,要不放他下来,要不送他回学校。   “那好吧。”何迎寒妥协,“安全带系好。”   医院洗手液的青柠味沾在何迎寒指尖,散在狭小空间里。许月啪嗒一声扣好了安全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一路畅通,半个小时后许月看到了学校大门。然而没有停车,疾驰而过转眼上了高速。   许月:“学校开过了。”   何迎寒:“把你一个人放学校我不放心,所以这个假期委屈你跟着我了。”不等许月反驳,何迎寒又说,“放你回去你又跟别人打架怎么办?我年纪大了,深更半夜起不来床。”   许月平静地睨他一眼,“不用你管。”   何迎寒直接让他气笑了,“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信不信我找个荒郊野外把你丢那儿。”   窗外夜色给苍穹蒙上块漆黑幕布,月色冷冷地照在荒野。肆意生长的野草连成一片,晚风一吹,摇曳出半遮半掩的神秘。   于是许月指着那说:“你看这里够不够荒?”   何迎寒噎了个彻底,心说总有一天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给。”何迎寒从鞋柜里拿出拖鞋递给许月,见他不动,“愣着干什么,要我帮你?”   “这是你家?”   何迎寒想了想,说:“只是个落脚的地方,我家在郊区,这会儿回去太晚。”   公寓是简单的灰白配色,客厅收拾得很整齐。许月接过何迎寒递给他的水喝了口,放杯子时手指蹭上了茶几上的灰。   何迎寒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见他低头擦手,何迎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里我很少来,招待不周。”   “等会儿我拿把钥匙给你,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可以过来。”   许月愣怔,这人怕是有毛病? 第7章 拐骗   云层渐渐笼住月光,光线稍稍有点发暗,一片雾气在荒野地弥漫开来。许月站在晚上路过的那片芦苇丛,摸了把潮湿的头发,模模糊糊地想:自己真被丢在这里了。   他翻了下口袋,没找到手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算了,那沿着高速走回去吧,应该很快能被交警发现。   他正想着往外走,却迷失了方向,向草丛深处走去。   明显感觉到身体在失控。许月惊慌起来,使劲想往后退。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身体被强行带往更深处。   芦苇丛中央是块黑色空地,雾气氤氤氲氲的聚集在那里。许月看不清脚下的路,只知道自己正在靠近空地。   一片叶子破风而出,从许月脸上擦过!他转不了头,所有神经集中在听觉上,清晰捕捉到身后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猛烈的撞击突如其来,许月身体直直地向前倒去...   身体一点点下沉,他惊慌地挣扎起来,可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污泥迅速包裹他的身体,许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中央不是空地而是沼泽。   “谁?滚出来!”许月怒吼道。   那人长发披散,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一步步靠近。许月脸色骤变,不断后退。就在这时,面前的人忽地一变,露出半张带伤的脸,说:“许月,走吧,跟我一起。”   许月认出了来人,松了口气,停止挣扎放任身体不断下坠。就在视野渐渐缩小,呼吸即将停滞之时,耳边传来几声呼喊:   “许月,醒醒——”   许月猛地睁开眼,对上正在挥手的何迎寒。他撑坐起来,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   “怎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何迎寒疑惑地问,随即用手背碰碰许月额头,“还好,没发烧。”   许月半阖着眼,没再拒绝,半晌后缓过神来,扫了一眼何迎寒身上的睡衣。   “刚好还有一套。”说着何迎寒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再来时手里拿着衣服,上下打量许月一眼,说:“先穿我的吧,裤子可能有点短,将就一下。”   许月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六点,许月不情不愿地跟着何迎寒出门了。出了市区一路飞驰,道路两旁行道树急速后移。大概两个小时后,周围树木不再葱茏,依稀能窥见别墅群一角。   何迎寒把车停在门前。许月看着面前的灰白色建筑,“这是你家?”   “嗯。”   许月微微有些惊讶,他蓦地想起陈妍妍在班上介绍何迎寒时,好像说他博士在读。   名校毕业,家境良好,为什么要去这么偏僻的学校任教?许月忍不住偏过头看他。   何迎寒解开安全带,顺便俯下身帮许月解开,说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你....”离我远一点。   何迎寒“嗯?”地一声,边推门边喊:“奶奶我回来了。”   何老太太刚起床,一见他们就招呼过去。餐桌上的豆浆油条冒着热气,何迎寒带他坐下递了个鸡蛋给他。   许月接下,提醒何迎寒说:“你说今天送我回学校。”   何迎寒把鸡蛋往桌上一磕,说:“抱歉,现在没有这个选项了。”他把蛋壳剥完,慢条斯理地撕掉鸡蛋皮,“跟着我,哪儿也不准去。”   许月刚想说话,何迎寒抬起他右手,掰开手心,把钥匙放了上去:“你的话太多了。呐,钥匙。”   后来的许月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握住了钥匙。或许是钥匙啪嗒落下的时候,带着金属独有的冷意让他手指蜷缩。又或许泛着青柠味的指尖的撩起了风,吹皱了他的掌纹。   何迎寒趁许月不注意抓起他的手臂晃了几下,许月没有防备地“嘶”出了声。   何迎寒无辜地眨眨眼,“再不吃早餐凉了。”   “......”   从餐厅的窗户探出去能看到小径两旁的绿篱,素白小花躺在灌木上,又密集又大片,像夏天傍晚天空低垂的云。许月记得他见过这种花,不过颜色不一样,多看了两眼。   傍晚时何迎寒父母回来了。老太太从沙发里露出头,“嘘”了一声,说:“小白睡着了,你们小声点。”   何心远没听清,见到一旁的许月,问何迎寒:“这位是?”   何迎寒说:“我学生,许月。”   何心远知道何迎寒去了高中代课,没想到才去没几天,就和学生打成一片了。他一屁股坐下把茶几上的葡萄往许月前面推,“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   何父的热情让许月感觉不适,只好硬着头皮剥起葡萄来。   何迎寒陪着坐了一会儿被他妈叫进了厨房。徐思和何心远来得回来一趟,她每次都亲自下厨。   砂锅里的汤汩汩作响,徐思揭盖把香菇倒进去,问在旁边喝水的何迎寒:“你把你对象带回来了?”   “噗...”何迎寒的止不住地呛咳起来,“咳咳咳——”   “长得是不错,就是年纪小了点,看着像未成年...”徐思一边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继续说:“不会是你骗来的吧?”   何迎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冲徐思摆手。   “不是未成年,不是骗来的,那就好。”说完她又探出去偷偷瞟了一眼,忍不住问何迎寒,“怎么认识的?”   何迎寒咳得脸通红,把徐思探出去的身子拉回来,无奈的说:“妈,你饶了我吧,那是我学生,人家才17。”   其实这事不怪徐思,何迎寒在18岁生日那天突然向家里出柜,搞得一大家子人猝不及防。他奶奶恰好上楼加衣裳没听到,不然事情更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何迎寒到了年纪,父母都不操心他的婚姻大事,只有老太太一边埋怨儿子儿媳不关心,一边没完没了地给他安排相亲。   相比何迎寒奶奶,他父母的反应温和很多,给他时间,让他想确定好、想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再来征求他们的意见。   何迎寒现在还能想起何心远的话,他说:   “迎寒,我们给你取这个名字本意是希望你像梅花一样,凌霜而开。年轻的时候,满腔意气,强行把自己的信念灌输给下一代,后来我觉得不能勉强...但是你选择的路,不管是今后想从事科研,还是你决定喜欢什么样的人,竟又是契合的。”   随即他又说:“可是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坚持,我没有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   最后一句被何迎寒置之脑后,给了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没多久满心欢喜地出国念书了。   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要让父母的态度从勉强变成适应,最好的方法就是脱敏。   何迎寒开始换着花样地给徐思发混血男模照片。   终于有一天,他妈在语音里偷偷问他,“你...你这孩子怎么能换对象换这么频繁。而且...也太壮实了,”她顿了顿,问得很艰难,“你们那啥,嗯...他不会打你吧?”   何迎寒在手机另一头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他解释了一番,徐思还是很担心他,咬咬牙说不要找国外的男孩子,咱们国内挺好。   反复多次,何迎寒终于矫枉过正了,只能待在厨房,一遍又一遍跟他妈确认,许月真是他学生,不是他拐骗来的。   没人注意到许月曾端着杯子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离开时许月刻意压低的脚步。他没想偷听,只是想来倒个水。 第8章 倾斜   客厅电视放着情深深雨蒙蒙,何奶奶这辈子都是琼瑶迷。何心远给她夹了块排骨,无奈地说:“妈,先吃饭。”   接着徐思也给许月夹了一块,说:“别见外啊,他奶奶总是这样。”许月接过说了声谢谢。   饭吃到一半,电视里演到杜飞爬上屋顶救老太太的猫,何奶奶突然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   “怎么了,妈?”徐思疑惑地问。   老太太摆摆手,笑着让大家吃饭,不要管她。   过了几分钟,如萍和杜飞带着猫去医院。何奶奶又停下来,怔怔地望着电视,说:“咱们家小白在哪?”   “小白不是丢了好几年了吗,奶奶。”   何奶奶皱起眉头,迟疑地说:“不对啊,刚刚还在还在和我一起看电视。”   小白是何迎寒家的白猫,养了许多年,老是去逮乌龟玩。乌龟死之后的一天,它再也没有回来过。   何迎寒以为老人家太想它了,说:“不如我再给养只小猫吧,保证和原来的一样。”   老太太:“不要,你养的乌龟太讨厌了。”   老太太一直不喜欢乌龟,总觉得小白是出去找乌龟丢的。是不是这个原因不能肯定,不过乌龟的死倒确实是因为小白。   何迎寒刚想说话,啪嗒一声,灯灭了。   何心远:“我去看看,好像跳闸了。”   五分钟后他回来,说保险丝烧断了,家里没有,明天才能换。   何迎寒虽然在这里长大,但真正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父母也忙于事业,没有人意识到原来家里的线路早就该换了。   何父:“家里还有个柴油发电机,我去找找。”九十年代老停电那会儿买的,二十年前的老家伙了。何母徐思拉住他,“算了,这么多年不用估计坏了,别找了,弄得一身灰。”   停电停得突然,客房没办法摸黑收拾,只能让许月住何迎寒房间。何迎寒展开沙发,把床让给了许月。   许月在黑暗中合上眼,静静等着睡意侵袭。他想起在他妈才离家的那几年,他爸会半夜进他的房间,搬把椅子到床边静静盯他一整夜。   长大后的许月觉得好笑,许建成该不会以为他妈妈会半夜偷偷回来看他吧?   这也是许月排斥何迎寒的原因之一: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别人在。所以在何迎寒才搬进去的时候,他总是失眠。   不过今晚失眠的不止他一个,何迎寒也没睡着。因为认床,睡不惯沙发。   凌晨整个房子都安静下来,何迎寒实在躺不住,想去阳台吹吹风。刚路过门边的床,躺着的人翻了个身。   何迎寒一怔,以为自己吵到了许月,保持站在床边的姿势没动。   “你大半夜站着是想吓死谁?”许月半梦半醒间冷不丁瞥见床边有人影,一说话嗓音难掩沙哑。   何迎寒讪讪开口:“吵醒你了?”   “没睡着。”许月坐起来,“有水么?”   何迎寒“嗯”一声,开着手机手电筒去厨房倒了热水给他。许月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第一次在许月这里听到感谢,以为许月开始不怎么排斥自己,想也没想地探问:“为什么打了程阳?”   许月不吭声。   何迎寒继续说:“程阳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问始末不问原由就认定程阳不对。何迎寒没有意识到他内心天平在向许月倾斜。   同样是坐在床边,许建成会死死盯着许月,何迎寒却眼神柔和。许月避开和何迎寒对上的目光,淡淡地说:“没什么,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何迎寒心说,啧,咱们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像小流氓?   “还有什么事么?”许月说,“我困了。”   何迎寒点点头,说:“有,下次叫上我。”   许月:“......” 第9章 矛盾   结果国庆以后,何迎寒整个十一月都没在学校出现。所有的课都由隔壁班老黄代。   老黄四十多岁,近两年发际线日益后移。他一人带几个班课后,开玩笑说自己这个月劳累过度,脱发更厉害了。   许月想起上次去办公室补交作业,何迎寒的位置一直空着。老黄批完作业照常和物理老师聊起如何防脱发。   一切一如往常。要不是许月对床还铺着床单,叠着被子,他快要以为是他的错觉,何迎寒没来带过课,也不曾成为他的室友。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也好。   砰砰砰!   “赶紧的,要迟到了。”陆潜隔着门在喊。   “嗯。”许月应了声,打开门。   踏进食堂时,预备铃响了起来,离上课还有五分钟。陆潜刚想去最里面买千层饼,瞟到许月转身往外走,就近买了几个包子,匆忙跟了上去。   “诶,你等等我啊,这么着急干嘛,迟到就迟到又不是没迟到过,我说最近怎么...”   “闭嘴迈腿。”   陆潜撇撇嘴,“奇奇怪怪。”说完把刚买的包子递给许月,许月双手揣兜,说了声“不用。”   “不吃算了。”陆潜狠狠咬了一口,囫囵咽下去,皱起眉头感慨,“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啊。”   整个上午过得浑浑噩噩,一到午间,陆潜就不见了踪影。一连多日都是如此,许月为此问过,陆潜只是支支吾吾说自己有事。   问了两次,陆潜都只字不提,许月只得作罢。   许月想起从何迎寒家回宿舍那晚。整个二楼黑漆漆的,墙角应急灯幽幽闪着绿光。他就着微弱光源走到寝室门口,正想打开门,脚撞到了不明物体。   绿光照出陆潜的睡脸,许月蹲下去用钥匙拍他脸,说:“天亮了。”   陆潜嘴里嘟囔了声,突然意识到谁在跟他讲话,撑着墙站了起来。许月估计这人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腿麻了,想搭把手。他手刚伸出去,被眼前人一把挥开了。   陆潜不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许月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晃,说:“我手机关机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寝室里还是走前的样子,许月进门时顺手插上了饮水机插座。充电器连上手机,刚开机,何迎寒的微信消息蹦了出来:   【到学校跟我说一声。】   许月打了两个字又删了,索性关了对话框。饮水机咕嘟咕嘟响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找了桶泡面丢给瘫在椅子上的陆潜。   陆潜边打哈欠边撕开调料包,“你和程阳怎么回事?宿管大爷说你也受伤了,就他?”   手臂上的伤痕藏在长袖里,许月拉上外套拉链,否认:“没有。”   见许月不说实话,陆潜突然来了脾气,把泡面碗砰地一放,说:“没有啥?没有?宿管大爷看得一清二楚,刚还在说。你他妈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许月愣怔,宿管大爷那里估计是何迎寒添油加醋说的。既然大家都动了手,也没出大事,没必要小事化大。   “抱歉。”许月这才想起陆潜还气着,跟他说,“以后别管我了。”   陆潜好几天没理他,今天刚想原谅他,听了火更大了,噼里啪啦就是一顿:“什么叫以后别管你,你还光着屁股我就认识你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上课铃适时响起,压制住了陆潜的怒气。他把一叠书往两人课桌中间一推,脸上阴云密布。   原本的体育课改了自习。课代表拿着沓生物试卷传了下去,说5班老师要赶进度,所以占了这节课,以后会还给大家。   许月拿着试卷正反面看了一遍,最后翻回来填了个名字。下午总是容易犯困,许月刚想打个盹,脑中忽然闪现何迎寒看到白卷的样子,胡乱填完了选择题。   简答题题目是遗传学:番茄中红果、黄果是一对相对性状,D控制显性性状,d控制隐性性状,如下图所示...   一道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太会......   几分钟后,每个空都被他用红笔画了个小番茄。下意识想涂掉,身后响起含笑的声音,“谁教你这么做题的?”   何迎寒的笑声模糊在喉咙里,余光瞥见他还没来得及下落的唇角,许月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人今天少见的穿着卫衣和牛仔裤,一手提着电脑,一手拿著书。可能是下了车一路跑过来的,额头隐隐有汗湿痕迹。   “大家下午好,抱歉,上个月没能来学校,接下来两个月我会每天来。”   学生们齐齐“嗯...”了声。   何迎寒给他们上课没几天,除了许月和陆潜和他熟一点,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况且这节课原本是体育课。于是他说:“既然这节课换成了我的,那下节课大家自由活动吧,不过声音...”   “好耶!!”   “——声音要小些。”   “没问题!!好的!”   男生一窝蜂地往外跑,还不忘让体育委员陆潜去借器材室钥匙。课间十分钟,操场上没什么人,班上男生几乎都在篮球场,许月坐在台阶上,兴致缺缺地看着。   球砰地弹到了许月边上,许月抬眼一看,陆潜现在他斜对面,不冷不热地问要不要一起打球。   许月摇头,把球扔了回去。今日操场的风有些大,衣服被吹得鼓起来,冷风就顺着钻进去,蹭得手臂上的伤疤隐隐发痒。   教室里几乎都是女生在作业上写题,遇到不会的就去问讲台上的何迎寒,看他没有架子,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   “老师你上个月为什么没来啊?”   “家里有点事。”   “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老黄说大汪没跟你签合同,管不住你。”   何迎寒笑着说:“你们汪主任知道这事儿。我也不会说走就走,你们听谁说的?”   有个高挑的女孩子叫徐盈然,数她话最多:“陆潜呀,他说许月东西都帮你收拾好了。”   教室门陡地从外面打开,程阳往里面探了探。刚刚还在和徐盈然说笑的女生顿时哄笑起来。徐盈然十分尴尬,别开脸只装作没看到。   “你还是去讲清楚吧。”她同桌小声说,“还在看你呐。”   徐盈然长相甜美,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从高一开始就有不少追求者。不过她都以耽误学习为由一一拒绝。   几次三番,程阳信了这番说辞,直到某天下午放学,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到许月递给徐盈然粉色礼盒,徐盈盈不仅没有拒绝,还紧紧攥住。   两人去了走廊尽头。“你别来找我了。”徐盈然很不耐烦。程阳低头看脚尖,“你总躲我,我、我只能来你班上找你了。”   “你好烦。”徐盈然说着就要回去,程阳挡在他身前,固执地问,“我哪里,哪里比不上许月?”   徐盈然推了下他没推动,“说了和他没关系!让开!”   “那你把我微信加回来——”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搭在了程阳肩上,接着徐盈然听见他说:“打扰,有事找程阳。”   徐盈然见状赶紧跑开,许月箍住程阳肩膀把他带进卫生间。地面残留着湿痕,所有隔间的门大敞着。许月把门关上,双手抱胸逼视程阳,单刀直入:“照片。”   “什么照片?”程阳故作惊讶。许月把袖子捋到肘间,一步步把程阳挤到墙角,双手捏得咔嚓响,说道:“你知道人窒息死亡是几分钟吗?”   程阳缩了缩脖子,“你想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喊。”许月边点头边说,“赶紧喊,反正我也没对你做什么。不过,我保证,明天学校角角落落都知道你偷看女的洗澡拘留了。”   程阳脖颈瞬间青筋暴起,许月一瞪又缩了回去。他咽了口唾沫,说:“这周、这周六下午。”   “好。”许月后退半步,说,“我等你。” 第10章 照片   何迎寒回来后每天早自习开始前催许月起床,次数多了,许月也无可奈何,不得不每天去上早自习,大家看他像看另外一个人。   周六上午补完课,许月回寝室换衣服正巧遇到何迎寒从外面回来。   何迎寒:“回家?”   许月:“是啊。”不是,去找麻烦。   “那天你说下次叫上你。”许月接着说。   何迎寒疑惑:“什么?”   许月没回话,给了个离开的背影。   两人约好在云桥县见面。他俩住同一个镇,十多年前程父和许父关系很好,许月和程阳小时候也一起玩,后来两家闹翻,俩孩子也被禁止往来。   许月提前了半小时到了程阳家后面的烂尾楼。墙体钢筋裸露,地面随处可见翻倒的石灰水泥,像电影里犯罪分子的交易现场。   十几分钟后,程阳到了。许月早早注意他的位置,绕到他背后,说:“来了?”   “给。”程阳把纸袋递给他,许月拿出来一看,崭新的照片纸,上面没有塑封,用力一搓——掉色了。   许月按捺怒气,再次说:“照片给我。”   程阳把书包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给、给你了。”   脚边是生了锈的钢筋,许月踩住,滚出咕噜噜的响声。“等一下!”程阳吓得后退几步,迅速打开书包...   就在许月拿到照片的一瞬——另一只纹了刺青的手臂夺过照片。   “哟,有点面熟嘛。”卢宇捏着照片抖了抖,翻过来给他们看,“程阳,这不是你爸嘛,还有一女的...”   卢宇瞅瞅照片,又看看许月,歪着嘴笑,“有点面熟嘛。”   ......   何迎寒找到许月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下室最高那级楼梯上。举目是灰黑色的水泥墙。地下室没有灯,借着入口微弱光线,照片上的面容清晰起来:男人怀里抱着个漂亮女人,两人笑吟吟地看着镜头。   泛黄的照片纸沾着岁月青霜,没有斑驳,想来照片的主人有好好保存。不过是十几年前的旧照片,程阳那时随口一说,完全没预料到许月会全身绷紧,前倾的身体像张拉满的弓弦。   宿舍那次,许月的手卡在程阳脖子上,盯着程阳涨红的脸:“你再说一遍?”   程阳双手扒拉着,脸色开始泛青,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字句。   再不放手他会死吧,许月心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心里这样想,掐着的手却松开了。程阳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愤怒和恐惧转化成勇气:“咳咳咳——婊子就是婊子!婊子婊子婊子!你妈就是个婊子,勾引我爸!”   “去你妈的!”许月一拳砸在程阳颧骨,“再他妈乱讲试试!”   “照片为证,我爸藏了十几年。”程阳嘲讽道,“真是念念不忘啊。”   “照片,能给我看看吗?”何迎寒在许月边上坐下。外面的光源罩在他们身上。   许月转移话题,问何迎寒怎么找到这里的。   何迎寒:“你青梅竹马指的路。”青梅竹马指的是陆潜,他陪许月闯过祸挨过打,真正算和他一起长大。   “他去你家了,我们先出去给他打个电话。”   许月:“好,你先走。”   楼边唯一的光源闪了几下,永久地沉默下去。何迎寒感觉后面跟着的人身体明显一滞,放缓了步速。   “你是不是...”何迎寒顿了顿,向后伸出手,“看不清路?”   感受到手放下的重量,像逗弄小孩子那样,何迎寒笑着捏了捏许月的手掌。   青柠味顺着柔软手沁进皮肤纹理,缠绕成束,好像有莫名的东西在许月身体里生了根。   车停在东街商场,离烂尾楼大约一公里。手在灯亮的地方松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巷子口。   “你也知道这条路?”许月没忍住问。何迎寒晃晃手机,两个小圆点位置正缓缓重合。   许月又说:“来过云桥?”   何迎寒:“嗯,小时候。”   许月:“那我可能还没出生。”   何迎寒:“......”狗崽子。   此时陆潜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听见脚步,想也没想说:“可算来了...”   “是呀~”   “哟,人来齐啦。”   程阳瑟缩在后面,见卢宇带了七八号人,怕闹出大事,扯着卢宇袖子说:“宇哥下手轻一点,给、给个教训就行,钱、钱我照付。”   卢宇挥开他,“爷们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个高兴,谁在乎你那点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何迎寒撞撞许月,“不是你跟你说下次打架叫上我?”   许月睨他一眼,“我叫了。”   “我数321,”何迎寒说,“我们就...”   许月:“——上。”   “上什么上!”何迎寒拉着许月就跑,“我没跟别人打过架。”也没这么被人追过。   渐渐地,许月跑在前面,紧跟的何迎寒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们、你们这儿没人管啊?”   许月脚上放慢速度,抽空回答:“管不过来。马上到夜宵摊,人多的地方他们不会跟。”   “行。”何迎寒边跑边喘气。   “艹,累死老子了。”许月话音刚落,卢宇带着小弟出现了。“给老子站住,别跑!”   随即啪地一声,仿佛快门按下的瞬间,世界在这一刻定格。   啤酒瓶在许月旁边的空桌上炸开,玻璃片擦过许月侧脸。视野被占据,红色液体漫延开来。 第11章 补课   “何迎寒——”许月颤声喊道。   “不要慌,我没事。”何迎寒摸了下额角的血迹,保持半拥着许月的姿势,听到外面警笛松口气说:“总算来了。”   坐着警车去了医院。许月一路沉默,碎片原本会划过他的脸,是何迎寒帮他挡了。   医院长椅还长着儿时的样子,许月是常客,除了这里,街对面有个不起眼的地方,云桥县妇女联合会。   在许月的固有印象里,这两处地方,一个腐朽一个守旧。不是因为地板和墙壁泛黄,或者外墙瓷砖褪色,而是味道——消毒水掩盖不住的皮肉腐烂和反复出现的某种洗衣粉。   直到青柠味窜入鼻腔,许月迅速站起来,“你还好吧?”   “不太好。”何迎寒指指额角的纱布,“医生说可能要留疤。”   许月皱着眉头:“我会负责。”   何迎寒揉了把他头发,“逗你的,一点小伤不要紧,再说又不是你干的。”   陆潜赶到时刚好看到这一幕,陡然愣怔。因为许月他爸的关系,许月几乎不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连陆潜都是小心翼翼避开,生怕许月想起不好的记忆。   “笔录做完了?”何迎寒扭头的时候看到陆潜。   陆潜说:“做完了,警察叔叔说让你们明天一早去。”   派出所大厅没人办公,只有卢宇和他们小弟靠墙站着,见何迎寒他们进来狠狠瞪了一眼。   正赶上民警进来,大声喝了句:“看什么看!站好!”   一排人“唰”地齐齐转回去。   何迎寒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儿的小流氓自带喜感啊。”   民警看他一眼,“笑什么笑,严肃点,过来做笔录。”   许月过完年才成年,因此要叫家长过来。   许月:“我没有家长。”   民警以为许月家里管得严,劝慰道:“小朋友别怕,只是叫你父母过来了解下情况。”   “那你跟他说。”许月指指何迎寒,“他是我老师。”   “原来是老师啊,难怪当时冲过去。”民警勉强答应,“也行吧,不过还是得让家长知道。”   许建成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喝得半醉,恍惚间听到了许月的名字,口齿不清地回了句:“知道了。”   何迎寒头上伤口不大,但很深。三指大小的纱布露出来,怎么也挡不住。第二天一出宿舍就引得不少人注目,索性揭了纱布。   发红的皮肤凹进去一小块,被细碎的头发挡住。上课的时候,许月总有意无意往那处瞥。   次数多了,何迎寒意有所指说:“有些同学看书,不要老看老师。我脸上印了字还是怎么的?”   “是开了花。”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   “什么花?”许月问道。   何迎寒在试卷里抽空抬头,说:“木槿。”   说的是何迎寒家外面种的那些花。   许月恍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就觉得熟悉。小时候他妈妈也种,木槿只开一次,开完之后植株慢慢枯死。于是在他的记忆里,妈妈总在一声不吭地拔枯苗。   “——许月你过来。”何迎寒转头叫他,双指叩叩卷子上红晃晃的分数,   “这题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好像...有吧。”许月犹豫说。   何迎寒叹了口气,说:“以后每周末到我公寓补课,所有科目作业都带上。”   许月答应:“好。”   何迎寒诧异地挑挑眉,小崽子居然答应了。   其实寝室也可以补,不过何迎寒以己度人,总觉得同一个屋檐下,有老师盯着写作业学生会很不自在,公寓有书房,能让人不那么紧张。但事实上许月根本就没往这处想。   --------------------   修修改改,补了前面一章。 第12章 吻光   手里有钥匙,许月开始频繁出入何迎寒的公寓。   “这个季节好像没有葡萄了。”何迎寒在改论文的间隙跟许月闲聊。   许月停笔,说:“现在是冬天。”   “忽然想自己酿葡萄酒。”   “明年夏天我帮你去买。”   “好。”   到了傍晚,窗外寒风席卷落叶。何迎寒接到电话让回家一趟。不放心许月一个人,何迎寒便把他也带了过去。   屋外种的枯死木槿被清扫了,地上坑坑洼洼。餐厅窗帘没拉,里面漆黑。   刚一进门,烛光从厨房门的缝隙里穿过来,投下条明黄色的光路。光芒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何迎寒面前。   “生日快乐小寒。”徐思放下蛋糕,拥抱何迎寒,“希望你一直都快乐。”   何家人一一出现,挨个拥抱何迎寒。边上的许月愣住了,何迎寒主动过去抱他,在他耳边说:“放轻松。”   唇边的热气顺着耳朵钻进脑子,呼吸的余韵带着规律的节拍,拨动许月的神经。   晚饭时何母和何老太太一起做的,颇为豪华。徐思不停跟他讲话,让他照顾好自己和奶奶,今年过年她和何心远会回家。   何迎寒冲她眨眨眼,说:“放心。”说完帮他妈盛汤,放下的时候徐思无意间瞥见他的额角,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顺带还瞥了眼许月。   她问道:“小寒,你是不是带学生打架去了。”   “没有。”何迎寒否认,“下台阶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姨。”许月陡然出声,何迎寒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踹了他一脚。   许月视若无睹,继续说:“他受伤是因为我。”   “你真带学生打架去了?”徐思惊道,随即拍拍何心远胳膊,说,“明天就跟汪争说别让他去上课了,别给人孩子带坏了。”   何迎寒长在老太太手上,老太太自然要帮他讲话。徐思是个直肠子,说“妈,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被老师告过多少次状,招惹别人是他,打不过就跑的还是他。”   何迎寒捂着额头,心说好歹我过生日给我留点面子啊。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何迎寒说,“校运动会长跑奖状还放在我房间抽屉,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老第一?”   徐思:“......”还给你骄傲上了。   晚饭后,何心远横抱着个超大尼农袋出来,和何迎寒一起轻手轻脚放进后备箱,嘱咐他说:“找个近点的地方,注意周围不能有易燃物。”   过生日放烟花是他们家的传统。几公里外有个废弃的公园,是很好的去处。   往年都是何家两父子一起去,今年许月在,何心远估摸年轻人应该喜欢,推说自己吃完饭要歇歇,问许月想不想去。   许月从晚饭到现在都想要跟他们解释,还没张嘴,何心远就摆摆手,说:“去吧,开心一点。”   借着路灯照亮,把烟花摆放在公园中间的小广场。引线点燃,一场声势盛大的焰火秀拉开序幕。   朵朵焰火直窜云霄,于夜空中炸裂、回响,连绵不绝。光影明灭之间,时间被拉长、定格,到达瞬间的永恒。   何迎寒整个人被包裹在暖光里,脸上的绒毛泛着金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边,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许月转头看他,心想,我也想让他一直这样快乐。   十几分钟后,地上剩了一堆余烬,何迎寒不知从哪折来条长满叶子的树枝,一下下地把灰烬扫到一堆。许月过来帮忙,何迎寒让他就在灯亮的地方等着。   “我帮你。”许月说。   “不用。”何迎寒说,“你等着就行。”   “小时候许建成,就是我爸,老让我待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说要和我玩游戏,玩多了就有点怕黑。”   何迎寒说:“怕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小时候我爸也常和我玩游戏,捉迷藏还是什么的,一找不到我就哭。”   “噗......”许月没忍住笑了出来,“看不出来。”   要不是亲耳听见,谁也不会想到既温和又斯文的何老师以前是这样。   回去十来分钟的路程,刚下车,外面下起了大雨。明天是周日,何迎寒带着许月留了下来。   “他们都去休息了,客房不想去收拾了,我俩挤一挤得了,委屈你一下?”   “我拒绝了今晚是不是要露宿荒野?”   何迎寒眨眨眼,说:“好像是。”   带着浴室尚未完全蒸发的水汽,小心地占据半边床,尽可能地不碰到对方。然而在躺下的一刻,许月却明显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重量。何迎寒身上的味道不断兴奋着许月的神经,许月不由得翻身背对他。   这时何迎寒也转过身去,带起的被子恰好撩过许月的脚背,明明是轻柔的触感,许月却感觉有一记重锤敲在了他的脉搏。   想了一夜,许月终于认识到:我喜欢他。   外间晨光熹微,逸出窗帘的光线投在床边,反射进许月的眼睛,最后落在何迎寒的额角。   那里的疤凹进去,吸收了日光,让人移不开眼。   翻身和何迎寒面对面,何迎寒毫无反应。许月悄悄起身,像拆盲盒那样既紧张又小心地探过去——亲吻了那朵日光。 第13章 归期   “唔......”何迎寒紧蹙眉心,摸着额角撑坐起来。许月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梦到被邻居家的狗舔了一下,摸摸有没有口水。”   许月伸手碰了碰,说:“替你看过了,没有。”   “哟。”刚睡醒,何迎寒的状态很放松,边下床边调侃他,“再也不是一碰就炸毛的小崽子了。”   “......”谁是小崽子?   周日没有课,何迎寒带许月去楼下吃早餐。热乎的豆浆盛上来,何迎寒脱完外套的时候,陡地想起刚刚许月在他面前换衣服。手臂露出来一截,一条条泛白的划痕不经意间闪现。   他提起话头:“汪主任说程阳转学了。”   许月“哦”地一声。   “我没跟他说你们有矛盾。”   许月抬眼,等他的下文。   何迎寒直截了当:“条件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自己?”   店外环卫工清扫落叶,许月被扫帚声吸引了注意。等人扫完这条街,许月轻声说:“因为一些不太好的事,不太好,不想让你知道。”   何迎寒睨他一眼,“那下星期我走之前告诉我?”   许月闭了闭眼,“什么时候决定的?是因为我的事?”   “来之前就决定好了。”何迎寒让他不要多想,说和你没有关系。   回到学校,许月每天照常上下课。不过陆潜怎么说也和他认识这么些年,还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在极力掩盖颓丧。   “你爸是不是快回来了?”陆潜试着问他。   许月说:“嗯,一月中旬。”   “何老师是不是上旬走,刚好陈妍妍修完产假回来期末复习。”陆潜算着日子,“那不就是下周一?” 第14章 拆穿   周日上午,许月打开门的时候,何迎寒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实验室项目到了关键阶段,他人不到,该操心的事情一点不少。   拉过椅子坐下,何迎寒醒了,半阖着眼睛说:“给你补了这么多次课,最后一次了,是不是得收点补课费。”   “好,你说。”许月应道。   “楼下有家早餐店的豆花很好吃。”   “好。”说完把书包被放在一旁,许月匆忙下楼,没有注意到夹层的纸片滑落了出来。   于是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张照片——拿在何迎寒手上。   “我刚在地上捡的。”   许月没出声,默默点点头,他最不想让何迎寒的知道的事,还是让他知道了。   他绕到何迎寒一侧,第二次端详照片。里面的男人拥着旁边的和许月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两人皆在热切而满足地笑。   照片的边角有些许褪色,想来照片主人拿在手里看过许多次。何迎寒想着,刚想还给许月,侧着的照片纸闪过一行小字。   “你看吧。”这时候,许月反而异常平静。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有怪异的性格和不堪的家庭,所以赶紧走吧。   何迎寒翻到背面,靠近底部的地方有行带圆珠笔墨迹的小字:彭梦梦与程宇,200X年8月20号。   那年许月已经不小了。   “那天,你妈妈和他在一起......?”何迎寒试探着问。   许月否认,说“不是,那天我妈带我去了池塘学游泳。”   那程阳的揍没白挨,何迎寒心想。   “但她后来还是抛下我们父子走了。”许月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没学会游泳。”   “呃......”何迎寒一时想不到怎么接话,想也不想地说,“小时候的池塘肯定很清。”   “在绕城高速边,芦苇太高了,记不得水怎么样了。”   十几年前,那边是片野地,何迎寒发现自己好像拉下了电闸,漆黑的世界在他面前显露。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我推下去又反悔了。”许月自顾自地说,“也许第二天就后悔了。说起来小时候经常听到许建成打她,我就等在没有窗的小屋子里,等她哭完,再陪她去医院。”   何迎寒喃喃地说:“许月......”   许月应了一声,问:“是不是很可怕?”片刻后,他又说:“明天上完课......”   “——怕什么?”何迎寒打断他,“怕你拙劣的假装?”   许月愣怔,说:“什么?”   “生日那天晚上被狗崽子舔了一下,怕吓到他,没敢睁眼。”   耳边仿佛有什么在嗡鸣,许月夺门而出。走到街口,他才后知后觉:那是他震颤的心跳。 第15章 落荒而逃   在这之后的几天,何迎寒和许月还是像从前那样相处,一个不提,另一个也不问。那个吻被藏在记忆的罅隙里,等着慢慢消散。   眼看到了何迎寒走的那天,许月没有像事先想好那样去告别,反而请假回了老家。   镇上的老房子空置多年,许月找出钥匙,插进生锈的锁眼。庭前原本种花的地方杂草丛生,竹架垮塌下来,掩藏了这里的故事。   楼上许月的房间摆设还保持原样,许建成不许任何人动。他相信彭梦梦一定会回来看许月,而一个人到一个地方总会留下痕迹。   最初的一个月,许建成每天深夜来他房间。那时候许月晚上常做同一个噩梦,惊醒时见到床边坐着个人,会吓得大哭。   许建成总是边抽烟边不耐烦地吼他:“哭什么哭!别以为有人哄你,给老子接着睡!”   许月就在满屋子烟味里紧紧闭上眼,颤着睫毛等困意来袭。长大以后,关于彭梦梦的梦越来越少,好的坏的通通消失,只是夜里睡眠浅,容易惊醒。   学校要求没有家长在家的学生住宿,许月以“优异”的成绩和出了名的坏脾气一个人住了两年,直到何迎寒不讲理地住进来。   何迎寒......应该会讨厌我吧,会很恶心吧,许月心想,不见也好,省得他还要勉强对我笑。   忽然一束手电光直射进来,许月从窗户往下看,大门外站了个瘦矮的中年妇女。许月下楼,喊道:“婶婶。”   隔壁住着他大伯一家人,久未有人的老房子突然有光,自然引起了注意。   “小月怎么在这?今天学校不上课吗?”他婶婶问。   许月撒谎说:“今天身体不舒服。”   “你家里又没人,你来这里干啥。”婶婶关切道,“来你婶婶家,刚好璐璐在,你俩小孩儿能玩到一块。”   他大伯有个女儿叫许璐,今年上初中,从小运动神经发达,同龄人学琴棋书画,她要学举重。   “都说了不是举重,是铅球。”许璐对许月每次都记错很不满,抿着嘴不想和他讲话。   没等两分钟,她偷瞟了许月两眼,见他还在走神,便抄起铅球把许月往院子里拉,“哎呀呀,不要发呆了,你看我可厉害了。”   “是是是,”许月敷衍她,“听说你在学校可受欢迎了,可多人追你。”   小姑娘双手一插,得意道:“那是!”   听到许璐的笑声,许月也被感染了,他过去帮忙收了器材,说有空带她出去玩。   和这个堂妹的关系多年积攒下来。许月他妈走后他爸渐渐记不得家里还有个孩子,总忘记给他东西吃。第一个发现的许璐,人还不到围墙一半高,敢翻墙进许月家。   之后他才知道,是陆潜在下面托着她。“那个胖墩力气好大的,就是胆子好小,他都不敢,翻过来可以踩在树杈上再滑下来啊。”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在比划。许月拿着她给的包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嗯嗯嗯”地应和,眉目弯成一道弧线。   次数多了,踩断了枝丫。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许璐无措地站在墙根下,陆潜小声建议:“你可以跟你妈妈说,让他去你家。”   许月在许璐家住到初中毕业。许建成每年过年才想起许月的存在,赶大年三十的最后一趟飞云州的航班回来。大年初一就匆匆离开。   不过今年许璐他爸过四十岁生日,许建成会提前回来。   ......   第二天回寝室,里面再也没有何迎寒的东西。陆潜听见有人开门,探身进来,说:“你昨天咋请假了,也不送送你室友,我们班男寝的都来了。”   “来哪?”许月问。   “你们宿舍啊。”陆潜说,“帮忙搬搬行李啥的。”   有什么可搬的,他的东西早就分次拿走了。   “你不也帮他叠衣服了?”陆潜接着说,“衬衣衣领边角整整齐齐,跟我妈叠得一样。”   “嗯。”特意学的。   “我们都加他微信了,你手机搁哪儿,我帮你也加上。”不等许月出声,陆潜拿起他还亮着屏幕的手机,点开微信,“你俩真没加呢?许月不是我说,你俩这社交不行啊,几个月室友了。得了,我给你加上。”   许月冷然出声:“——别动。”   “说慢了,刚发出去。”陆潜讪讪地说,“你凶什么嘛,不喜欢回头删了就是。”   不喜欢删了就是。时隔多日,许月收到了明确的答复。果然,是他不配。   冬日晚上的空气裹了凌冽的寒意。晚自习换回了陈妍妍,她占用了半节课来梳理课程脉络。讲到何迎寒教的那几章,下面的同学回答得很好。陈妍妍满意道:“看来大家很喜欢上何老师的课,昨天他走之前还特意来找过我,夸你们都很棒很聪明。”   无数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名字,如今彻底和许月没了联系,只有手腕上的伤痕提醒许月:那个人曾经来过。   一月后半个月,各科都开始复习,准备期末考。每门课一天一张试卷,写得他们苦不堪言。一抱怨,老师就板起脸说:“我布置得又不多。”   每天早自习结束,各课代表收齐作业交去办公室。而许月这时候才刚开始写。不过老师都对他处于半放养状态,以前都不交,现在能交上去已经算不错。   期末考的前一天,许月照例去办公室,一抹白色的身影闯进眼帘。   何迎寒穿了件白色短款棉服,帽子上圈了一圈的绒毛,蓬松得像团刚出炉的棉花糖。只余光偷瞄了一眼,许月便目不斜视地去到何迎寒侧后边的办公桌,把作业本放在他们班那一摞最上面。   物理老师点点头,许月刚转身,隔壁班老黄端着保温杯起身接水,路过的时候和许月打招呼:“你小子又来交作业。”   许月低头“嗯”了一声,低头的瞬间许月看到何迎寒转了身,许月不敢有任何视线接触,落荒而逃。 第16章 灯亮了又歇   让许月没想到的是,何迎寒跟了出来,并把他堵在楼梯角。许月习惯低垂着眉眼。其实如果有光刚好落下的话,能看到睫毛下方的扇形阴影,会显得既无辜又委屈。   许月眼也不抬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唔......没什么大事。”何迎寒顿了顿,“考试好好考。”   “我会的。”许月说,“还有什么事没,没事我回教室了。”   “没有,去吧。”   不该有的期待落空,许月“嗯”了声,和他擦身而过。   时间一晃即过,期末考最后一天刚好是许月生日。成年第一天,陆潜说要带他去玩。   晚上十点,酒吧街喧嚣繁华。每家门口站着人热情揽客,一水儿的“进来玩儿啊。”吓得陆潜头也不回。只剩下最后一间,是家清吧,陆潜改口说算了,下次人多再一起来。   原本不乐意来的许月此时却说:“进吧。”   台上歌手悠悠唱着民谣,客人都低声交谈着,整个空间很安静。寻到一处坐下,点了两三杯酒,陆潜还没来得及说生日快乐,一道熟悉的人声传来。   “五天后的机票,你要是提前走,我们可以一起。”是何迎寒的声音。和他同桌的女孩子和他年纪相仿,寒假要去国外游学,联系的学校正好何迎寒就读那所。   “冷是冷,不过雪景很漂亮,尤其冷的时候。”何迎寒说起附近的滑雪场,教练是德裔,说英语带的鼻音老让人觉得他冻感冒了。   “请慢用。”服务生打断许月继续听。各色液体渐次堆叠在酒杯,最上层是红色,陆潜晃晃杯子,往许月酒杯咚地一撞,豪迈地说:“祝我们月月生日快乐!”   许月嘴上嫌弃他,说“你恶不恶心”,说着喝完了杯中酒。   “还挺好喝,甜的。”陆说着各式鸡尾酒挨个点了一杯。许月制止他,“太贵了请不起。”   陆潜说不碍事,接着拍拍胸口,说:“哪能让你付钱,我可是暴发户的儿子。”   甜腻掩盖了酒的苦涩,谈话间三杯两盏下肚,陆潜眼神渐渐迷离。许月扶他的时候,他还冲服务生挥挥手,饶是这样还不忘记扫码买单。   “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许月无奈,拉着他来的人是他,喝得烂醉的也是他,到底是谁生日?   扶着人到路边打车去酒店,等了半天不见有车来。陆潜脚上软了,直直往地上趟,许月连忙拉起他。就在这时,黑色别克停到跟前。何迎寒把伞撑在他俩头上,“下雨了,去哪儿?我送你们。”   “美居酒店。”雨越下越大,许月没有推辞,带着陆潜在后座坐下。   远离喧闹的街巷,还好雨声掩盖了车里的沉默。   “等我停好车,帮你扶他进去?”到了酒店,何迎寒好心提议。   “不了,已经很麻烦您了,何老师。”   这是许月第一次叫何迎寒老师,带着不该属于他的礼貌和客套。何迎寒愣怔,说了句:“不客气。”   进到酒店大堂,前台很抱歉地告诉许月没有空房间。   门外瓢泼大雨,他没想好去哪,让陆潜在沙发半躺,自己看携程上有没有附近的酒店还能预定。   等到雨势渐小,许月刚好订到房间,带着陆潜往外走。刚一出门,就和何迎寒的车碰个正着。   这人在等他。   于是许月站在雨里没有动。隔着模糊的车窗玻璃,许月知道里面的人在看他,而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只是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这晚,何迎寒把他俩带回了公寓。   二居的房子,一间让给陆潜,许月今晚睡沙发。何迎寒默默抱了团被子给许月,进门之后,两人还没说一句话。   客厅的灯泡刚换过,低色温的光昏黄。许月在沙发躺下,手背半遮眼睛,在何迎寒一脚跨进房间的那刻叫住了他:“何迎寒,钥匙还给你。”   何迎寒没有回头,说:“放茶几上。”   “好。”许月低低回道。   今晚等着应该是为这事,还好想了起来。   许月感觉身上的睡衣像是新洗过,泛着橘子洗衣液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在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很快有了困意。   梦里是玻璃的碎裂声,护栏下的一楼客厅,许建成扯着彭梦梦头发问她:“你是不是又去见了他?”   继而转换到黑魆魆的小屋,门锁转动....许月半梦半醒,恍惚看见许建成站在床头,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是何迎寒,还好是何迎寒。许月缓缓松口气,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大半夜你是想吓死谁?”   上次许月也是这种反应,何迎寒往前靠了靠,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你把我看成了谁?”   “小时候家里晚上进过小偷。”许月眉眼低垂,上眼睑的露出颗棕色小痣,眨眼间忽隐忽现。   何迎寒:“难怪吓成这样。”   “你故意的。”许月一针见血地拆穿。   “不是,就是走之前单独跟你告个别。”何迎寒转身离开,到房门口脚步又顿住,回过身来,轻声说:“生日快乐。”   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说着别离。   十八岁这一天,许月蓦然明白,彭梦梦的走不是突然。因为成年人的世界,不会有突然的来,也不会有突然的走。他们想好了才会来,想好了才会走。   许月很知道,很清楚,很明白,何迎寒不会接受他。可四天后的晚上,他还是悄悄出现在何迎寒的窗下。   花地里脚步落下无声无息,一楼厨房暗了灯,正上方是何迎寒房间。光笼在窗帘上,从下往上,看不见人影。   灯亮了又歇,窗下的人站了一整夜。 第17章 抱歉   晨光熹微,何迎寒拎着行李放后备箱,边走边打哈欠。何心远坐在驾驶座,问道:“昨晚没睡好?”   别克驶过林荫道,何迎寒微微侧了侧脸,说:“失眠一整夜。”   一家人都要出门,老太太长叹口气:“唉,都不在家过年,没人陪我这个老婆子咯。”   何迎寒安抚道:“怎么会呢奶奶,姑妈跟爸妈说了好多次,今年让您去她那。表哥家小侄子还等着跟您玩呢。”   “人家就比你大一岁,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何迎寒自己往枪口上撞,老太太八卦道,“上次那个女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当老师那个。”   说的是刘阳夏,何迎寒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先打个电话。   “我暂时不走了。”人来人往的机场,徐思陪老太太走在前面,何迎寒跟何心远说。   “这么突然?机票都买好了。”   “有些事没处理好。”   何心远拍拍何迎寒的肩让他停下来,认真地说:“那就去处理好,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撩拨。”   何迎寒知道说的是刘阳夏,还是莫名心虚,说:“我...没有。”   “那就好,我们走了,到了跟你联系。”何心远安心道。   何迎寒:“好,路上注意安全。”   林荫道背阴的地方有一排长椅,许月静坐在那里,思索该如何回去。   别墅区离最近能打车的地方十几公里。   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打到车,回云桥中学收拾行李。   今天是住校生离校的最后一天,拖着行李的学生稀稀拉拉。许月住的那栋宿舍人剩得最少,已经下午两点,整个楼一派寂静。   远远看见宿管大爷站在他门口,敲门的手刚伸出去,许月说:“不用敲了,里面没人。”   刚说完,宿舍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   “小何老师落下东西,回来找的?那得赶快啊,宿舍楼五点要落锁。”   “嗯,我尽快。”   “还有你,混小子。”宿管大爷拧紧眉心,指着许月说“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许月随意应道,感觉脚像钉在原地,难以移动半步。宿管大爷看着着急,干脆扯着他袖子就往寝室里拉,“来来来,看看你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书,现在不收拾你是想干嘛啊,又想出去玩儿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一晚上没回来,一天天就知道玩!”   随即,大爷指指楼下的大笤帚,说:“你现在离被扫地出门还有...两个半小时。四点半!最后期限!”   许月:“不是五点?”   大爷忿忿道:“五点我媳妇儿麻将都替我打了两圈了,还有我什么事?”   许月:“......”那你再凑一桌?   “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提前下班,小何老师你催催。”大爷临走之前交代说。   “我催催。”何迎寒坐在自己下铺的床,一手撑着头,偏过去说,“那这位同学,你能快点么?”   许月回避何迎寒直射过来的视线,默然整理东西。半晌后,感受到何迎寒视线依然明显,许月还是问道:“你怎么在这?”   “早上看见花地里有几个脚印,是你吗,许月?”   许月避而不答,说:“你不走你朋友会落单。”   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何迎寒俯身把叠好的衣服放好,说:“可我不想走。”再次起身时,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许月,肯定地说:“我想留下来,因为你留下来。”   因为我...   三个字在许月心中迅速融化,渗透,最后席卷每一个细胞,在他的心里掀起巨浪。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像封闭的闸门骤然撞开,海浪无休止地涌进来。   在这之前许月一直以为自己一厢情愿,于是再次确认:“你喜欢我?”   两人都蹲在地上,何迎寒往前挪了一步,抱住他,叹息般地承认:“是,我喜欢你。”   “什么时候回家?”两人并排坐着,何迎寒深深地陷进沙发,想到什么说什么。   许月摇摇头,说:“不想回去。”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不行,过年还是要回去过,你爸什么时候回家?”   许月侧躺着,和何迎寒面对面,“不知道,腊月二十五吧,我大伯生日。”   何迎寒把客厅灯光调暗了些,迷迷糊糊地说:“那还有十来天,不着急。”   许月:“嗯。”   很久没有回音,许月转过头去,何迎寒睡着了。注意到何迎寒眼下的青紫,许月心里估摸着这人昨晚又忙了一整夜。   “醒醒,回去睡。”许月碰碰何迎寒脸颊,何迎寒别过头,眉心皱了起来。   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不经意间瞄到那处疤,仿佛无形的魔力吸引着,许月慢慢靠近。   “你、你做什么?”何迎寒回头,上下唇一张一翕,吐出软糯的字句。   呼吸间或扫到唇边,许月双眼迷离地问:“迎寒,我能不能...”   “唔——”唇齿被撩动,何迎寒陡然清醒。脑后有只紧紧箍住的手,让他不能动弹。   试探,触碰,侵入,席卷,每一步都带着少年独有的生涩和狂热。咬到舌尖时,何迎寒低低地“嘶”了一声,但没关系,情动刹那的亲吻,伴着痛意也可以忽略不计。   翌日一早,电话铃吵醒了沙发上的人。陆潜打来电话,说自己今年跟父母回老家,问许月怎么还没回去。   何迎寒不见人影,许月边敲浴室门边说:“在朋友这边住几天,二十五回去。”   “不是,除了我你还有啥朋友啊?”陆潜难以置信地说,“不会是女朋友吧?”陆潜回想最近许月的表现,越想越觉得像,接着问道:“不会是徐盈然吧?”   完全不给许月说话机会,陆潜接着感叹道:“假烟假酒假朋友......”   “——不是,嘟嘟嘟......”许月看了眼手机。通话结束。   “许月。”何迎寒擦着头从浴室出来,身上的珊瑚绒睡衣沾了水汽,他靠在墙上,半真半假地说,“早上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让我有道德层面的包袱。”   “是因为我昨晚......?”许月咬着嘴唇,“对不起,我没忍住。” 第18章 渴望   一声抱歉让何迎寒顿时愧疚,他过去揉揉许月的头发,温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许月:“我哪里都不好,也经常给你带来困扰,但喜欢你是认真的...迎寒。”   其实何迎寒突然发难是因为明明比人家大七岁,昨晚却被按在沙发上不能动弹。他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想逞口舌之快欺负欺负人家。   现在没想到让人反将一军,满腔的话化作了一句柔情蜜语:“不,你很好,我知道。”   不过挂毛巾的时候,何迎寒还是不甘心,低声嘟囔说:“以后不要离我那么近。”   “我不可以,为什么别人可以?”   “谁?”   “酒吧和你一起那个女生。”   “哦,那是我小师妹。”   “汪汪——”对门邻居家的狗忽然大叫,何迎寒眼神示意许月,许月从猫眼看了一眼:几个穿搬家公司制服的进进出出搬东西,泰迪会看家胆子却小,隔着一两米,冲人家狂吠。   “邻居家要卖房子。”何迎寒随口说,“前两天我刚好在,问我有没有想要的小摆件,随便挑。我看中了个铜铃,搬过来没见几次面,没好意思开口。”   许月下午说去大黄家补课,何迎寒也有事情要处理。一进邮箱,数条邮件弹出来。推迟了回校日期,教授发来邮件询问,再不回去会耽误明年毕业。   何迎寒删除原先的草稿,回了两个字:“尽快。”   其实和许月在一起何迎寒始料未及。   一开始何迎寒不从宿舍搬走只是出自无聊的胜负欲,没想到自己会陷进去。许月抬眼时脸上总有几分戾气,低眉敛目后又完全收拢,变成一种不属于他的小心翼翼。这种反差感让何迎寒一度探寻。   却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们年纪差太多,许月还没见过更多更好的人,那个吻也许只是少年青涩的试探,做不得数,何迎寒在心想。   所以他开始避开许月,减少两人独处时间。甚至在酒吧偶遇时,刻意提到离开时间。   而许月主动归还他钥匙更加佐证许月的行为——当不得真。   可何迎寒没想到,他要离开的前一晚,月亮升起又下斜,看着楼下的人站了一整夜。   何迎寒还在感慨,一不留神觑到许月留在书房满是红叉的卷子,又不禁头痛道:“怎么办,孩子要考上不上大学了。”   一连七八天,许月中午出门,晚上回来。与此同时,何迎寒学校那边催得越来越频繁,何迎寒去找了云大的恩师,问他有没有别的建议。老教授摆摆手,斥责他的任性:“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不懂事,一年都不能等?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何迎寒默然许久,说“我知道了。”   教授留他吃饭,何迎寒婉拒。没想到刚出门几步,碰上了刘阳夏。那天刘阳夏接到何迎寒电话的时候,人都到机场了,无缘无故被放了鸽子。因此她一开口就是抱怨:“师兄,你怎么这样?”   何迎寒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临时决定的,要不请你吃饭聊表一下歉意?”   “吃饭就不用了。”刘阳夏说,“何奶奶说你在云桥当老师,对那边应该很熟吧。”   何迎寒:“还可以。”不太熟。   “那边新开了家游乐场,我朋友想去,你开车。”   事情就这样敲定。傍晚许月回来,何迎寒让他收拾一下,明天去云桥。许月愣怔,“为什么?”   “有朋友要去你们那玩,让我作陪,顺道送你回家。”   “我......”许月欲言又止,答应道,“好。”   半夜,何迎寒想起床去卫生间,刚想动,发现身后的手紧紧框着他。许月整个人像个树袋熊,贴在他身上。何迎寒轻轻从里面钻出来,许月像是似有所觉,喃喃说了句:“别走。”   白天不明显,夜里安静环境下,许月声音的沙哑被放大,仿佛有锯子钝钝地摩擦声带。   何迎寒靠过去,低头吻了吻许月眉心,说:“我在,不走。”   出了卫生间,何迎寒了无睡意。外面灯火流光溢彩,也驱不散阳台的黑夜。何迎寒碾了碾指尖的烟,点燃,火星逐渐忽明忽灭。   几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刘阳夏带着的女孩子留着齐耳短发,右耳挂了一排耳钉,自我介绍说:“我是林妙意,今天麻烦了。”   何迎寒见她有几分面熟,便多看了几眼,许月适时插到中间,不冷不热地说:“许月。”   相比之下何迎寒就热络许多,边开车边说:“不用客气,小师妹的朋友,应该的。”   许月坐在副驾驶,冷不丁吐出一句:“她没有自己名字么。”   刘阳夏和林妙意对视一眼,连忙说:“有有有,刘阳夏,虚长你几岁,叫我阳夏姐就行。”   许月:“......”   刘阳夏喜欢高空刺激项目,林妙意由着她,说什么都说好。何迎寒无可无不可。于是一行四人排队从跳楼机到大摆锤再到云霄飞车。   新开的游乐园有促销,刚好赶上寒假。回形针长队绕了一圈又一圈。何迎寒他们排在末端,许月手靠在围栏上,问他们要喝什么。   “水就可以。”   许月“嗯”一声,随即往商店走。何迎寒跟在他身后,问道:“不舒服?”   许月否认:“没有。”   何迎寒无情拆穿:“你嘴唇都白了。”   许月默认,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喝下半瓶水。冰冷的感觉刺激胃部,呕吐的欲望被压下去些许,接着说道:“不习惯高空坠落感,没事,下次就好。”   “为什么要有下次?不喜欢就拒绝,不要强迫。”何迎寒不太高兴,语气带了几分严肃。   许月视线飘到前方,不自觉用力扣掌心。何迎寒分开他两只冰凉的手,握在手心,说:“我和陆潜他们,甚至和卢宇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人,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打架那会儿的嚣张气焰上哪去了?”   “你不一样。”许月说。   “有什么不一样?”何迎寒反问。   “——你们好了吗?”刘阳夏远远招手,说着往商店走。   不一样。你是高高的,缀在天上的云。我是低低的,陷在地里的泥。渴望拥抱你,也害怕弄脏你。 第19章 逞强   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人,刘阳夏拉着林妙意出来找,绕了一圈,在商店外面看到了一站一坐的两人。   商店在迎风口,刘阳夏哈着白气,满脸不可思议:“他俩不冷啊。”   “冷的吧,许月脸都冻白了。”林妙意说。   刘阳夏附和说:“嗯嗯。”吓白了。   又是一阵冷风,刘阳夏打了个哆嗦。提议道:“我们去室内项目怎么样?”   “好。”林妙意总在说好。   提议正中何迎寒下怀。照许月倔强的性子,肯定不愿意承认自己恐高,换个项目正好。   鬼屋外面站着两人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刘阳夏一过去就逗人家:“小妹妹们,是不是害怕呀,姐姐带你们进去呀。”   女孩齐声说:“谢谢姐姐。”   林妙意一巴掌拍在刘阳夏屁股上,催促说:“你打头,屁话多。”   就这样,刘阳夏和林妙意打头阵。两个小女生跟在中间,两个男生走在最后。   和前面的人隔开段距离,何迎寒悄声说:“我牵着你。”   鬼屋伸手不见五指,应急灯勉强指引着路。许月收回放在外面的手,揣进裤兜,说:“不用,看得见。”   就在此时,音效陡然出现。前面的女生吓得咽了口唾沫,手拉手龟速往前走。   “啊啊啊——”突然一声惊叫,两个女生声音混作一团,“我我我,我踩到东西了。”许月捡起地上血肉模糊的断肢,递给她们看。“啊啊啊——”又是一阵尖叫。   “假的。”何迎寒说,“不要叫,我耳朵要聋了。”   “真的是假的。”女生接过一看,“好像硅胶。”随即松了口气,没想到就在这时,耳边幽幽响起道喑哑的气声:“是真的~”   “啊啊啊——”   刘阳夏和林妙意已经走出去老远,一个劲在前面触发机关,吓得后面俩女生不敢动弹,一边一个,紧紧扒住何迎寒和许月。   “不是说都是道具没有真人吗?”何迎寒说。   “是没有哦。”一把女声飘到何迎寒身后,轻轻在他颈后哈了口气,“我们都不是人。”   声音虽小还是,传到了每个人耳边,扒住何迎寒的女生一个踉跄不知道踩到什么,“啪”一声,红光照亮了尸山血海——以及高高吊起,断了脖子的红嫁衣女鬼。   何迎寒瞬间挡住她们视线说:“不要看,跟着我。”   “哥哥,我、我能不能拉着你的手 ?”   “——不能。”许月说,“你们手给我。”   两个女生各自伸出手,许月分别抓住手腕:“三二一,跑!”   三分钟后,三人出现在出口。   出口既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   “这里好像不是出口,我们好像没走完。”其中一个女生说。   “那你们可以再进去。”许月心不在焉。   另一个女生问:“你和我们一起吗?”   许月:“我是嫌耳朵太清静?”   整个鬼屋是鸟巢状的双层结构,真正的出口在二楼。十分钟后,何迎寒他们三人出现在二楼侧边出口。何迎寒靠在围栏上,看见暖阳穿过树叶间隙,投在等他的人身上。   “还不下去,你的学生在等你。”刘阳夏提醒他,接着挥手道:“今天谢谢啦,我和妙意玩得很开心。”   何迎寒提议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呗,浪费你一张机票,过意不去。”   刘阳夏“瞎”一声,说:“没事儿,下次再约。”   别过两人,何迎寒下去找许月,还没走近,就见他疾步往卫生间去。   “哇......”隔间大敞,许月蹲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何迎寒连忙过去帮他顺顺背,许月瞥见是他,蹙着的眉头拧得更紧。   片刻后,许月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何迎寒把他垂下来的湿发拨开,说:“还好么,胃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许月就着何迎寒的手蹭蹭脸,说:“不,不用。”   何迎寒还想劝说,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是不是前几天在地铁站口弹吉他的男生?”   许月一眼认出了他,说:“对,谢谢支持。”   “哪个地铁站?”何迎寒问道。   “就云州到云桥的城铁,B站口。”男生接着说,“一连好多天,我下班经过都碰到他在收吉他。周五下午我休假,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他在弹......”   背上背个包,吉他架在腿上,地上放个盒子,路人碰到许月的时候盒子面已经有些零钱。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吉他沙哑地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路人似有触动,问他:“你爱的人也离开你了吗?”   许月点头又摇头。   路人拿出钱夹,往小盒子里添了几张纸币,许月轻点头以示感谢。   “忘了跟你说,唱得很好听,让我想起了前女友。”男生走前夸奖说。   洗手间处处渗出凉气,谈话的地方换成饮料店。何迎寒右手一遍遍摩挲杯子把手,等许月主动开口。   “没有别的原因,想做就去做了。”许月说着给何迎寒空杯子添热饮,何迎寒不愿意,手捂住杯口,说:“许月,你有认真想过你的未来吗?”   许月收回手,往自己杯里添,说:“想过,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如果我去的地方不接纳你呢?”   “想办法让他们接纳我。”   何迎寒点点头,意有所指:“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许月闷声说,“让你失望了。”   “我是很失望。”何迎寒越说越生气,“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可你不能骗我!”   许月猛地抬头,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大声道:“我不要你的钱!”   旁桌的人闻声回头,被许月恶狠狠扫了一眼。“好。”何迎寒深吸口气,放缓语速,“今天就这样,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有什么事等你开学再说。”   一路沉默着送到家门口,何迎寒替他按开车门,说:“胃再难受就买点药,或者去医院。”   说完,倒车加速一气呵成。很快,车子离开许月视野。   许璐一听见引擎声就跑过来,蹦蹦跳跳到许月身边,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你可算回来了,要过年了妈妈都不让我去找同学玩。我同学说县城建了好几年的游乐园今天开业,有云霄飞车还有鬼屋。她们今天去了,好吓人的,过完年你带我去。”   许月顿感胃部有虫子在撕咬,火辣辣的。但有人还在等他回应,于是他摸摸小丫头的马尾,扯出个笑来,说:“好,改天带你去。”   “我今天给男孩子写纸条了,他都舍不得打开,一定很高兴。妈妈说叔叔明天回来给爸爸过生日,要准备好吃的......”   许璐还追在许月身后不停说着什么。   路过客厅的时候,许璐妈妈在给糖果装盘,看到他,招手让他过去,塞了颗给他,然后又笑着跟他说话。   许月喉间发不断发出“嗯,嗯,嗯。”,然而他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没听清。 第20章 缠结   水雾蒙在窗户上,映出朦朦胧胧重影。许月靠坐在墙边,地上有冲水溅起的水痕。手机里的人回了一个“嗯”。   “哥,叔叔回来了,在叫你。”许璐边敲门边喊。许月拉开门,和上楼找他的许建成碰个正着。   许月还没讲话,许建成侧身进了屋。“什么事?”许月问他。   “上上个月我接到派出所电话,你又惹什么事了?”许建成说。   “我又惹什么事了......”许月琢磨着这几个字,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会惹事,不管是什么,错的一定是我?”   “不然?”许建成斜睨他,“你和你妈一样,净会惹麻烦。”   “你门都不让她出,能惹出麻烦?”许月冷笑,“还是说她对你来说是就是个麻烦?”   许建成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说:“老子的事你少管,管好你自己,下次再惹事书也不用读了,你大伯工地上还缺人。”   “别在我房间抽烟。”许月不悦。许建成环视一圈,把烟灰抖进书桌上空置的笔筒,不耐烦地往外踱,说:“矫情,跟你妈一样。”   “砰——”许建成刚跨出两步,许月陡地扫向桌面,陶瓷笔筒摔在地上,同时发出两声脆响,笔筒分崩离析,还连累了手机。   到了正午,外面宾客云集,有亲戚,有街坊四邻,还有些许生意上的朋友。程阳和他爸落座席间,见许建成敬酒绕过他们这桌,他爸明明看到了脸上却波澜不惊,提醒道:“许叔叔忘记来我们桌了。”   他爸程宇转头瞥了眼在隔壁桌敬酒的许家兄弟,说:“没有,他不待见我,等会儿我带你过去找他和他儿子。”   上次程阳没有许月那么好运气。他是始作俑者之一,警察直接带着他上了家门。恰逢程阳下班回家,抽出细藤条就是一顿猛抽。   程阳哭着求饶说:“爸、爸,你别打了。是许月,许月来我们家玩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照片,我们俩同时去捡。我、我记得小时候经常看到你在看,就没让他拿走。”   “他、他就对我动手。”程阳边躲他爸的抽边翻开衣领,露出残留的淤青,“你看你看,是他先动的手。”   程宇的怒火平息下来,叹了口气,问:“还疼不疼?”程阳摇摇头又点点头,包在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全掉下来。   程宇:“是我不对,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你。”   程阳摆摆头,说:“没关系,我不怪您,要不是您把我带回家,我还不知道在哪。”   程阳惯于受委屈后表达对程宇从福利院带他回家的感激,以求程宇更多的愧疚。这次也是一样,程宇愈发愧疚,抱了抱他,歉意地说:“我们先转学,等下次见到许建成,我让许月当面向你道歉。”   “可是照片我没拿回来。”程阳低头不敢看程宇。   程宇一时没想起来是什么照片,不在意地说:“都是陈年往事,拿不回来就不要了。”   程阳和他爸还在宴席上等许月出现,而当事人此时正在镇上唯一一家手机修理店。   “你这个内外屏都摔碎了。”老板拆开手机,问他,“换国产还是原装的?”   “国产。”许月说。   “行,国产的偶尔触屏反馈会有点问题,是正常的哈。”   “比如?”   “比如你手机放口袋里,衣服摩擦到的时候会亮,有时候屏幕会点不动。”老板停下来,“所以说嘛,还是得换原装屏。”   “不用,你继续。”许月说。   【微信已到账800元。】   老板收完钱,和颜悦色说:“慢走哈。”   刚修好手机,许月点开微信,手指就一直停留在和何迎寒的对话框上。   【午饭吃了么?】太客套。   【这几天忙不忙?】尬聊。   【别生我气了。】像撒娇。   一遍遍删除后,许月再次打字:【公园篮球场人好多。】   更尴尬了,删——艹!按到回车了。   撤回?说发错了?会不会太心虚?许月还在想,突然叮咚一声:【是啊,你要不要过来?】   许月回了个【?】   “这边!”许月抬头一眼,陆潜抱着球在向他招手。   “你们怎么在一起?”许月迅速穿过马路,双手一扒,翻过铁围栏进入球场。   陆潜:“迎寒哥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在云桥,我说我在。”   许月:“迎寒哥?”   “我让他这么叫的,我也就大你们没几岁。”何迎寒解释说。正说着,另外的人声插了进来:“——你们还打吗?”何迎寒他们半天不过去,原本组的就是野队,这会儿催他们赶紧。   何迎寒回了句“马上”,随即问许月:“一起?”   “胃不太舒服,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那去......”何迎寒望了眼街对面的商铺,“奶茶店坐会儿?”   许月:“不了,不打扰你们。”   何迎寒怔了下,抿着嘴笑起来,不由分说:“你们玩,我们先走了。”   “累了?就不打了?不是我说,何哥你这体力真不行啊。”陆潜在后面边追边喊,“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你好,先来一杯热水。”何迎寒点完单,问陆潜想喝什么。   “我随便。”   “好。”何迎寒把端上来的热水移到许月面前,随意点了两杯。   “何哥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我们这小地方了。”陆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过我们这地方是小,好玩的不少,看见对面那座山没有,山顶有个破落庙。在那里看日落,简直是绝了!”   “那你们下午空不,一起去看看?”何迎寒问他们。   陆潜抢在前面说:“他不行,我可以,他大伯过寿,今晚要吃团圆饭。”   许月“嗯”一声,说:“那你们去。”   “明天吧,我后天回去。”何迎寒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着,何迎寒搅搅奶茶里的珍珠,余光瞥了眼许月,说,“前两天惹生气了个小朋友,现在专程过来赔礼道歉。”   “小朋友,小孩子么?”陆潜支招说,“小孩子嘛最好哄了,吃的喝的玩的,你挑一样。”   “这样么。”何迎寒低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许月手机震动两声,对话框弹窗出来:【那么这位小朋友,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房卡刷开门,许月声如蚊呐地说。何迎寒“嗯?”了一声。   许月改口否认说:“没有。”   “没关系,想到了再说。”何迎寒面对面抱住他,向他道歉:“前阵子我太焦虑了,没有调整好自己,不该冲你发脾气。”   “我也朝你发火了。”许月整个人大字型往床上一扑,舒坦地叹息,“扯平了。”   何迎寒脱下外套挂进衣橱,问道:“胃还疼不疼?明天带你去医院。”   “不用,好多了。”   “你总在拒绝我。”何迎寒沉声说。   “没有。”许月习惯性地说,见何迎寒嘴角绷紧,又说,“想好了跟你说。”怕你觉得我是麻烦。   “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许月接着说,“说了你就给?”   “昂,说说看。”   “想和你安静待一会儿。”   “好啊。”   许月侧躺在床上,何迎寒拉把凳子坐在床边。两人一躺一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又过了不知多久,何迎寒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对躺着的人说:“你该回家了,我后天回去,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许月不说话也不动,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他想到陆潜提过的那座山,小时候他妈妈经常带他去。庙年久失修,屋顶漏水,供奉的神位早已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棵不知何时从泥里窜起来的松树。笔直挺拔,遒劲的枝叶刺破屋顶,直入云霄。   许月目光滞留在窗帘上,何迎寒过去拉他起来,说:“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一点小时候的事。”谈话间,彼此靠近。何迎寒身上的味道以许月为核心,弥散开。酸涩中带着一丝甜,仿佛让人置身冬日阳光,缓缓温热,缓缓滚烫。   思绪被抛在脑后,伸出的手指仿佛被蒸出热气,沿着何迎寒额角往下滑落。许月原本已经半坐起来,在手臂垂下的瞬间陡然发力,一把将拉他的人拉了下去。   零距离接触,许月偏过头和另个人交缠,咬字清晰地说:“其实我想要的......是你。”   说话间的气流扫动耳道细小的绒毛,痒到了心里。何迎寒微微偏过头,耳廓肉眼可见的红了。 第21章 铜铃清脆   “就凭你?”很快,何迎寒调整呼吸,居高临下地俯视。   “嗯,就凭我。”   何迎寒把玩许月鬓角的碎发,说:“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那就等。”许月目光灼灼,“一直等。”   何迎寒轻笑一声,说:“可是在这段关系里占主导的是我啊,你不要抢我的话。”   他接着说:“所以,你愿意把自己连身带心都交给我么?”   许月半闭着眼,撑起身体用吻代替了回答。   四周薄雾渐起,何迎寒眼前一片迷蒙,甚至不知道许月什么时候扑到了他身上。   上衣早已不见影踪,苍白的皮肤漫上血色。耳边呼吸声交错,仿佛奇妙的音符奏响,而后“砰”——炸出巨大余韵。   雾气悄然浓烈,体温逐渐升腾,一滴湿汗沿着脖颈,淌过许月所吻之处,一路往下。   而当许月终于触碰到某个开关,流通的电流使何迎寒乍然清醒。他轻柔而坚决地推开,说:“阿月,别闹。”   许月覆了血丝的眼睛凝视着何迎寒,喑哑道:“好......”   刚好这时,许月手机响起,免去直面尴尬。   电话那头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许月说:“在外面,今晚不回去。”   许建成似乎喝了不少,许月习惯性把听筒远离耳边。就在把他对面会怒骂时,许建成吐字不清地说:“你妈妈回来了。   许月的手机掉到了床单上。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一度很纯粹,确信她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那个长满芦苇的池塘在很多年里,一度成为他的噩梦。梦里的人面容狰狞,如同荒坟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它缠结在记忆里,覆盖了所有美好。   而如今,在弥漫着青柠味的空气里,许月摒弃杂念,再回想起的时候,那些美好从记忆的缝隙里冒了头。   “妈妈,我们怎么又来这里,我都看腻了。”又是这座山,又是这座庙,年幼的许月摇着妈妈的手,不满地嘟起嘴。   “因为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去太远会被发现。”   许月仰起头问她:“爸爸为什么不让你出门?”   “松树如果长得太高了,就不好修剪。”   许月似懂非懂地望向母亲,母亲只凝视天边。   傍晚时分,天边霞光千丈,她摸摸他的头,柔声说:“不懂也好,好不容易来庙里一次,这回要许什么愿呢?”   回忆和现实一步步重叠,小小的人儿和高大的少年渐渐重合。   “我想永远在妈妈/何迎寒身边。”   小镇上都是双行道和单行道,偏偏摄像头还不少,三四公里的路跑了半个小时。许月回去的时候宾客几乎散完了。厅里的宴席还没撤掉,许月一眼就看见了程阳,以及和他一起的程宇。   虽然年华老去,程宇和照片上还有七八分相似,眉锋挺拔,眼睛深邃。这是许月第一次看到他,恍然觉得这个人的长相和记忆里许建成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就多看了几眼。   就是这几眼,程宇注意到了他,然后带着程阳走了过来。   “你是、小月?”程宇注视眼前的少年,迟疑地说。   “真是越看越像。”程宇感慨说,“上次见你才到我小腿。”   许月敷衍地“嗯”了声,瞥瞥程宇拎着的包,说:“慢走,不送。”   此时二楼传来几声轻微响动,许月望了眼,踏上楼梯。   “诶,你等等!”程宇阻止他。   已经上了几级台阶,许月俯视他,问:“还有什么事?”   “一点小事。”看见许月的那刻,程宇忽地回忆起程阳说的那张照片,跟许月商量说,“你们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上次你弄伤阳阳的事就算了,但是照片我留了多年,突然找不到有点不适应,能不能还我?”   “不。”许月想也不想说。   程宇不肯罢休,说:“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不好。”   “到底谁是贼?”许月直言不讳,“我妈只在自己的东西上写字。”   “围在楼梯口干什么,又上哪鬼混去了?现在才回来!”许建成不知何时站在了二楼楼梯口。   许月下意识挪动身位,完全遮住程宇,对他说:“照片物归原主。”   许月不肯给。程宇心思被看穿,也不好再说,默然带着程阳离开。   明明答应让许月道歉,却出尔反尔。小时候也是,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让许月先挑,自己总在捡剩,还要遭到别人嘲笑。   上次失败了,这一次.....   程阳陡然回头,捅破窗户纸:“爸爸你不是说让许叔叔带许月跟我道歉的吗?你、你说话不算话!明明是他先动的手,他偷的照片......”   “——住口!”   “——闭嘴!”程宇和许月同时呵斥。   “怎么回事?”许建成一边下楼一边问。走到和许月并排,才看到程宇也在。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脸上虽然没带笑意,但深锁的眉头舒展了些。   不过对程宇还是不友好:“你来干什么?”   程宇:“许大哥过寿,请我来的。”   想起大嫂跟他提过一嘴,许建成心下了然。他酒醒了些,刚刚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刚才你......”许建成看了眼程阳,“你儿子,说许月打他,还偷东西?”   程宇不置可否:“没有这么夸张,不过小孩子打打闹闹,他俩小时候还一起玩。”   “我俩小时候不也一起玩?”许建成玩笑说,“小时候你程叔叔对你特别好,一开始街坊四邻还以为你才是他爸。”   “说笑而已。”程宇低头说。   楼上又传出声响,许建成抬腕看了眼表,对程宇说:“天色不早,我就不多留了。”   随后,又对程阳说:“我常年不在家,没有管束好许月,如果是他不对,我代他跟你道歉。”   一时间,在场四人中三人都傻了眼,许建成从未有过如此彬彬有礼的时候。尤其是在许月眼里,他喜怒无常,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发火摔东西。   不得不相信,彭梦梦——也就是许月妈妈,对许建成有巨大影响力。也是是她忽然归来,让许建成看到了希望,他慢慢学着像个正常人,拥有正常的婚姻和家庭。   客气作别,各人步伐迈出去几步。轰隆一声,二楼陡地一记重响,砸得楼板震了震。几人同时看向二楼,许建成快步跑上去——和刚砸开门冲出来的彭梦梦迎面撞上。   “怎么出来了?着急找我?”许建成温柔地抚平彭梦梦杂乱的头发,说,“我们这就回去。”   “滚!”彭梦梦厌恶地挥开他的手,对挡在面前的人咬牙切齿,“让开!”   许建成置若罔闻,用力握住彭梦梦手腕,对许月招招手,轻声说:“过来,你妈妈想看看你。”   许月站着没动。   许建成往前一步:“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而就在此时,门外汽车报警器乍然响起,夺走了众人注意。彭梦梦灵巧一钻,趁许建成不注意,刹那间跑下楼梯。   “月月,跟我走!”彭梦梦拉起许月,看也不看在场众人,直接往门去。   许月这才注意到,她散了头发花了妆。素白连衣裙被撕坏一角,脚上甚至没有穿鞋。   “不准走!”很快,许建成跑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许家大哥许建兴拿着车钥匙,出现在门口。   “这不是、这不是弟媳嘛。”许建成又惊又喜,见他拉着许月,又说,“怎么刚回来就要走,无聊的话,让你嫂子陪你说说话。”   彭梦梦怒声说:“让开!”   许建成:“大哥,别让他们走!”   “大伯,让开。”这次换成许月拉着彭梦梦,护在她身前。看到彭梦梦出现全程木然的程宇,指指邻居家敞开的门,这时候也跟着劝道:“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说,别给邻居看笑话。”   程阳的胆子在刚刚全用了,看到这副阵仗,在他爸跟前小声提醒:“我们该走了爸爸。”许月他爸好像把他妈关了起来,好可怕......   然而程宇却在想:十几年不见,她一点也没变,要是错过这次,再想见到她就再不能了。   “放我们走,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改天找时间。”门口的对峙还在继续,许建成和许建兴一前一后包围住母子俩,彭梦梦坚持离开。   许月背上还背着包,许建兴不动声色扣住他肩膀连同肩上的背带,安抚说:“有孩子在,你放心。”   许月拍拍肩上放的手,也说:“你们先让开,我们不走了。”   肩膀上的手缓缓松懈下来,许建成也慢步往边上靠。“月月!”彭梦梦话音刚落,许月手腕骤然绷紧,拽住背后手腕就是个反扭,再用力一推,摔向许建成。   然而许建成早有准备,一手扶住大哥,另只手抓住了彭梦梦头发。许月的背包拉链也因为巨大的拉扯撕开,甩到大厅中间。   铃铛清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紧接着,那张旧照片就这样显露出来。 第22章 噩梦   所有人都看向那张照片。事情太猝不及防,连照片里的当事人愣在当场。   “爸爸,这、这不是许月从你那拿的照片吗?”只有程阳即使惊惧,也不肯放弃机会,像没事人一样,过去捡起来。他状若无意地翻了个面,一字一句念道:“彭梦梦与程宇,200X年8月20号。那年,我、我好像还在幼儿园。”   彭梦梦瞥了眼照片,波澜不惊说:“我和他没什么。”   “呵,没什么?抱得这么亲密?我就说,这么急着跑,原来是老相好在这啊。”许建成故作轻松,手上却暗暗使劲把彭梦梦往他身边带,“这十多年,你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啊?”   “不过初恋嘛,白月光嘛,我懂。”许建成呲笑,“那又怎么样,你最后还不是跟了我,生下我的种?”   “是。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程宇收起手机,抬眼看许建成,“你说你们有了孩子,你会对她好。”   “——不是”许建成说,“是我强行让她有了孩子,强行和她一起。”   “你说什么!”程宇身体陡然绷紧,一拳挥向许建成,“你他妈混蛋!”   许建成擦擦嘴角的血,得意地笑:“哈哈哈,来来来,许月,快劝劝你程叔叔,让他别动气。”   许月:“你们的事,和我们无关,放开我妈。”   “怎么怎么不懂事!我能害你们,害自己老婆孩子?”许建成不放手,“你们今天哪也别想去。”   “倒是你,程宇,是你自己走,还是要我赶你?”   程宇从手机上抬眼,向许建成投去尖锐的目光。“你错了,许月不该叫我叔叔,而是该叫我——爸爸。”程宇举起手机,呈至众人面前。亲子鉴定证书最后一行赫然出现:支持被检父亲程宇是许月的生物学父亲   “如你所见,你帮我养了十八年儿子。”程宇张大嘴,夸张的感激他,“谢谢!”   许建成夺过手机,逐字逐句再看一遍:“好!很好!你们...你们的孩子....”   餐桌上还摆着小孩子用水果刀划过又没吃的水果,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许建成缓步过去,颓然坐下,疲惫地说,“算了,你们走吧。”   许月把外套给彭梦梦披上,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许建成,没有告诉他,有记忆以来,今天是第一次见程宇。   外面汽车鸣了几声笛,许建兴才想起刚刚擦了一下别人的车,车主还等着他拿驾照出去。他叹了口气,拍拍弟弟的肩膀,上楼拿驾照。   一场闹剧结束,所有人疲惫不堪。许月扶着母亲,迎面走来何迎寒熟悉的身影,来不及愕然,就听何迎寒向房子里喊道:“许先生,驾照找到了吗?”   “等......”   “许月——!”“梦梦——!”“哇——!”   “噗呲——”世界骤然安静,尖利水果刀刺进了柔软的腹部。   许月拨开何迎寒遮住他眼睛的手,挣开桎梏,奔向彭梦梦。   “妈妈!”许月跪在彭梦梦身边,血汇聚成血泊,浸湿他的膝盖,他手足无措,“妈妈,我、我帮你按住伤口,我、我给你止血,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再坚持一下。”   然而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何迎寒也跟着蹲下,说:“大动脉出血,等救护车来不及,我送你们过去!快!小心不要碰到刀!”   剩下的人在慌乱中惊醒,赶紧过去开车门。何迎寒帮忙把人搬到后座,血很快染红他的衬衣。   许璐本来由他妈领着出门,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地上血迹刺目的红,她大哭出声:“哇——,叔叔,叔叔杀人了,叔叔杀了叔母,我害怕!”   “别怕,月月别怕。”彭梦梦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妈妈会、会好起来的,我还没有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下去......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淹死你,我只是......真的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本来想带你一起走,但是被、被他发现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许月轻轻帮她擦去,说:“不,我不原谅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补偿我。”   时钟指针一圈圈转动。手术室外,许月身体缩成一团,靠坐在墙边,何迎寒陪他坐下,试图去牵他的手,说:“阿月,我在这,别怕。”   许月想也不想地抽开,头深深埋进身体,说:“何迎寒,你为什么要制止我,我离她那么近,肯定能救她。”   “......”何迎寒沉默,半晌后摇头,笃定说:“你救不了她。”   “我可以!”许月不甘心。   “阿月,我和你妈妈都是在保护你。”   “你还知道她是我妈,那是我妈!你不让我救她?”许月抬起头,面无血色地望着他,沙哑地质问,“保护我?!”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保护!何迎寒,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弱特别无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可怜我吗?哈哈哈......”许月笑得停不下来,“可怜我从小被家暴、被抛弃,长大了自闭还自残?”   何迎寒按住许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阿月,你冷静点。”   话刚说完,手术室灯灭了。   掀开彭梦梦头上的白纱,许月无力地跪在床边。最后还是没能留下她。   “何迎寒,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许月木然地说。   嗡嗡嗡,何迎寒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我不走,我......”接通的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何迎寒惊呼一声,“什么?!”接着准备走,走前又回来蹲在许月面前,说:“抱歉,在这个时候离开,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找你。”   时间滴答作响,许月在窗前守了一夜。窗外不知何时细雨濛濛,行人上班,来往匆忙,各自奔向各自的归宿。而许月在昨日过后,终于也再没有了归宿。   雨一连多日,殡仪馆外,迎接最后的告别。许月跪在他母亲身前,做着未竟之事:“我知道,我不怪你,我早就不怪你了。那些年,你走之前,都是你在保护我,许建成的拳脚一次都没有落到我身上。我知道,是因为你。”   整理遗物的时候,许月发现彭梦梦手机居然还没关机。他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么巧,彭梦梦会在许建兴生日那天回来。   试着输入彭梦梦生日,没有解锁,再输入自己的,打开了。通讯录里全是陌生号码。许月再点开微信,何迎寒的头像映入眼帘。   【你的照片对他造成了很多困扰,还有他小时候的事.......让他情绪总不稳定。】   【希望你能回去看看他,刚好他父亲也在,你们要不好好谈谈。】   自始至终,故事的绳结原来都绕在同一个人身上。命运之手最浓墨重彩那一笔,落下了许月自己身上。他忍不住拨通何迎寒电话:“你到底是来拯救我的,还是来摧毁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对不起。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许月:“不用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天以后,许建成被逮捕,程宇被带走配合调查,一场寿宴荒诞落幕。从那天起,所有人都不知道许月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把彭梦梦带去哪里。   芦苇疯长的池塘,和一座高山对望。许月带着彭梦梦的骨灰,登上山顶,迎着灿烂的晚霞,把骨灰洒在庙里那颗直入云天的松树下。   后来,元宵那天,许月回了自己家,在彭梦梦的房间呆坐一整天。   晚上月亮又圆又亮,挂在天边。月光凝成霜,铺满整个房间。到后半夜,忽地下起雪来,许月似有所感地推开窗,窗下站了一人,已是满头白芒。   何迎寒顶着严寒来见许月,一如许月当日。   “阿月。”两人目光相撞,何迎寒低低唤许月,说,“你说得对,我从来不曾相信过,你有保护任何人的能力。”   “我是帮凶,我杀了你母亲。”额角的疤在光下一晃而过,何迎寒微微低头没入黑暗,“现在才发现,我也一样,没有拯救任何人的能力。我是来摧毁你的,不是来拯救你的。”   随后,何迎寒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包裹的,擦干净血的铜铃,递给他,说:“这个还你,我们.......分开吧。”   --------------------   周四了,反正没有人,不如今天鸽了~~~~等周五 第23章 聚会   陆潜是在许月疯狂找人的时候才知道他和何迎寒的关系。不过陆潜的重点歪得很厉害,不问许月为什么瞒着他,反而恍然大悟:“难怪当年我喊他迎寒哥你会生气,我当时还奇怪呢。”   许月无声地笑了,说:“你那会儿改口倒是快。”   “呵呵.......”陆潜心说,脸都难看成那样了我又不瞎。   那年高考填志愿许月报了云州大学生物系。陆潜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想也没想抄了一遍。许月知道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谁知道最后陆潜真被录取了,还成了他室友。   从何迎寒走的时候到现在陆潜一直陪着,还是没让他走出来。没想到这几天许月整个人豁然开朗了,再也不提找人的事。   陆潜心想:还好高考填志愿抄了许月的,要是没有我,他钻进死胡同里肯定再也出不来。   后来一次期末复习,三人从湖心图书馆出来,汪舟诧异地问他:“陆潜,就你这个学习能力和态度,到底靠什么的云大啊?”   走在桥上,陆潜回头指指湖心馆,说:“靠这个。”   “卧槽,有钱。”汪舟说。   陆潜摆摆手,满脸不在乎:“都是靠家里,暴发户的儿子嘛。所以你们不要老说我土,都是遗传,我也不想的。”   三人关系一直很和睦,许月常常在各地奔波,剩下两人经常为他打掩护。请假请得许月家所有长辈都不在了,所有平辈都结婚了。   最大的冲突是上次许月发现写着自己名字的社团申请报名表被交了上去。那时候许月刚出车祸不久,陆潜认为他走火入魔了,必须用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不用你多管闲事。”许月要回报名表,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你他妈混蛋。”陆潜一拳打在许月脸上,然后点头说:“行。”   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社团迎新上,许月冷着脸坐在了正中。陆潜一进门就看见人,又惊又喜。   久而久之,陆潜成日混迹在社团和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只要许月有时间,一有活动一定会叫上许月。   ......   记忆如同退潮时的潮水,从声势浩大到不温不火,最后悄然退场。这些都是时间问题。   何迎寒盘算着向学校申请和别的老师一起上许月他们班的课,这样他出现的时间就能减少一半。课程已经开始了,处理起来有点麻烦,他想先给主任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刚拿起手机,通话界面亮了起来。   何迎寒接起电话:“你好哪位?”   “老师你好,我是陆潜,是这样——”   那边的清响一声,突然停顿。   何迎寒疑惑地“喂?”。   电话那头的人接着说:“我们现在和刘阳夏老师在一起,她喝多了,能不能来接下她?”   “好,我马上来。”   何迎寒来得很快,手里还拿着车钥匙。他一进包厢就看见刘阳夏趴在桌上,喝得迷迷糊糊还在聊天。   今晚是学生会聚会,迎新晚会准备了半个月,刘阳夏说要犒劳犒劳他们。   这会儿在座的还剩五个人,许月寝室的汪舟和陆潜都在,除此之外还有刘阳夏和一个穿洛丽塔的双马尾学妹。   包厢里光线有点发暗,整个空间被外面持续不断的乐声围着。包厢做成火车车厢的样子,嘈杂的音乐像是汽笛嗡鸣。   刘阳夏醉眼朦胧,何迎寒还没看仔细在座有哪些人,就被刘阳夏拉到身边坐下来。   陆潜还端着酒杯,看到何迎寒的瞬间啪地落了下来。“许月,他他他他,好像那个谁。”说话间陆潜已经绕到何迎寒身边,问道,“你好,请问您贵姓?”   何迎寒抬眼:“免贵姓何。”   陆潜瞥一眼何迎寒,又瞟一眼许月,见许月一副了然的模样,小声说:“卧槽,什么情况?”   何迎寒反问他:“不是你打的电话?”   刘阳夏说:“我让他打的,不骗你出门,你又要在家待一个周末。”   “我还有事。”何迎寒不愿留下。陆潜也生怕何迎寒又走,附和道:“就是就是,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何迎寒:“很快,下周一生化课就能见了。你这周没去。”   陆潜整个身体往后一缩,不敢说话了。   倒是许月,直到现在才说第一句话:“阳夏姐说想玩桌游,不过缺一个人。”   “玩我是卧底吧,六个人刚好!”双马尾学妹兴奋提议。   何迎寒应下:“可以。”   六人分成了两边,以陆潜为中心,左边是汪舟和许月,对面是学妹,刘阳夏和何迎寒。   正赶上音乐间隙,车厢停靠,四周安静下来。   几人进微信小程序抽牌。六张牌里四张平民牌,一张卧底,一张空白。卧底牌和平民牌题目相近,空白牌上没有题目。   六个人依次描述一遍牌面且不能出现关键字,每一轮下来进行一次投票,得票多者出局。若卧底撑到场上仅剩三人,也就是最后一轮时,则卧底或空白获胜,反之平民获胜。   外间乐声舒缓,靠站时间结束,列车徐徐前行。   大家很快抽好牌,陆潜宣布开始。   何迎寒轻点牌面——空白。   “从哪边开始好呢...”陆潜眼睛从左扫到右,落在何迎寒身上。   何迎寒搭在桌沿的手指蜷了蜷,正想说话   “——我先来。”许月主动站出来。   何迎寒手指蓦地一松,看向许月。   对角灯光不似何迎寒这边明亮,角落里的人似乎勾了勾嘴角,整个人从阴影里探了出来。   “黑色。”许月第一个开始。   汪舟:“有人会定期修剪。”   陆潜:“有人长得快有人长得慢。”   此时许月扫了陆潜一眼,何迎寒余光刚好瞟到,手指下意识在桌上轻点。   “你倒是快点...”轮到双马尾学妹时卡住了,陆潜催促起来。   学妹想了想,说:“可以染色。”   刘阳夏接着说:“好不好看影响颜值。”   何迎寒已经想好,他说:“有人生来多,有人生来少。”   第一轮结束,外面的温柔抒情乐恰好换成了民谣,干净的嗓音像在送别搭载破旧列车的友人。   许月不知不觉走神,陆潜喊他时他才反应过来到集体投票了。   “我数3.2.1,大家投谁指谁...”   汪舟,许月和何迎寒同时投了学妹,陆潜随手指了汪舟,刘阳夏把票给了许月。   许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学妹出局毋庸置疑,下一轮开始,场上还有五个人。   这次轮到何迎寒开始,他思忖后说:“打理起来不麻烦。”   刘阳夏:“对,我经常上手拔。”   陆潜倒吸口凉气,手放在嘴边说:“有的人没有。”   汪舟推了下眼镜,“女生花在这上面时间多。”   最后一个轮到许月,“描画工具从古到今不少。”   第二轮投票开始,许月目光在陆潜和何迎寒间逡巡,最后投给了陆潜。除了何迎寒把票给了刘阳夏,其他人全部指向陆潜。   陆潜出局,何迎寒宣告平民获胜。他把自己的“白板”截图发群里,笑着说:“我第一轮猜测是‘头发',没想到第二轮第一个开始,立刻露馅了。”   随后陆潜转头看完两边的牌,全是“眉毛”,把手机亮给他们,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咋还有女孩儿天天拔胡子的...”   众人忍俊不禁。许月也笑了,让大家想输了的惩罚。   “那就罚酒三杯?”汪舟说。   何迎寒“嗯”一声说:“可以。”   陆潜豪爽喝完。接下来轮到何迎寒。啤酒刚倒满,刘阳夏按住他手臂,仗着醉意说:“在这之前,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每次都被你岔开话题。今天你输了,我能不能再问一次?”   车厢浑浊的空气让何迎寒有些头疼,他闭着眼揉揉太阳穴,说:“你问。”   “对前任还念念不忘吗?”   何迎寒愣了一瞬,说:“不存在。”   “这样啊,那对我呢?”刘阳夏指着自己问。   何迎寒眼眸清亮,转头说:“会好好对你。”   “原来他们真的是一对啊。”学妹和陆潜窃窃私语。陆潜无心聊天,侧身看向许月。   许月往里移动,默然缩回角落。灯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酒吧的音乐风格不知何时换成了雷鬼,鼓点节奏附和着心跳猛烈冲撞。舞池里人影摇曳,沸腾的夜晚开始了。 第24章 检讨   外面刚刚下过雨,路面水洼泥水飞溅。四周人声杂沓。   何迎寒和陆潜的车停得很近,陆潜靠在车门上抽完支烟,让剩下的三个人等他一会儿。   “方便聊聊吗?”陆潜靠在公交站广告牌上,问不远处的何迎寒。   何迎寒让刘阳夏先去车里等代驾。   “聊聊?”何迎寒走过去,见陆潜不讲话,问道。   “你......”陆潜欲言又止,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最终什么话都没留下。   等他回到车上,刘阳夏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神色清明。她满足地说:“今晚真好玩儿。”   何迎寒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揉着眉心:“别添乱。”   “好啊,下次一定。”下次也不一定。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何迎寒拿出钥匙边开门边问:“你爸妈什么时候来?”   “下星期。”   何迎寒“嗯”了声,进了房间。书桌上电脑还开着,他拉开椅子坐上去,心绪万千。   周一上午,许月再次和何迎寒见面。课开始前,何迎寒把点名册放在一边,说今天多了些生面孔。   何迎寒扫过着许月那排,视线从他身上略过去,落在陆潜身上。   陆潜逃课逃得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汪舟让他别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看得出哪些人上次没来。   许月涂涂画画的手顿住,说:“他过目不忘。”   陆潜满脸写着你在逗我,说:“不会吧...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他,他路都不记。”   话刚说完,他手机适时震动了几声,包打听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奇怪得很,他从不点名,每个缺课的都去挂了。】   许月随口安慰:“他以前上课什么样你没见过,你不交作业次次被抓不也没告诉你爸?”   手机又响了一声,陆潜震惊地看眼许月又看眼手机,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   【挂了不走流程直接重修,学长说期末考过高级生化。】   陆潜:【可信吗,我室友说他可好说话。】   【好个屁......你爱信不信,到时候挂了别找我。】   “他以前不这样啊,中邪了吗我的天,完了完了完了,我的零花钱要被扣光了。”陆潜连珠炮一样说。   “完了完了。”汪舟也边摇头边说,“我家用了十几年的扫帚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坏。”   正小声说着,下课铃响起。何迎寒目光落下许月身上,说:“许月留一下,其他人下课。”   何迎寒:“门卡是不是忘记还了?”何迎寒问。   许月迎着何迎寒的目光,说:“嗯,丢了。”   “不小心?”   许月站在讲台下,抬眼和何迎寒对视,说:“故意的。”   何迎寒不解:“为什么?”   许月回答得直白:“想引起你的注意。”   “我以为你长大了。”何迎寒低头搓着手指上的粉笔灰,声音听不出喜怒,“两千字检讨,明天放我办公桌。”   第二天办公桌上检讨书没出现,倒是躺着个大大的粉色信封。何迎寒一进去,同事调侃他魅力大,女朋友情书送到办公室。   何迎寒朝他们笑笑,顺手丢进垃圾桶。 第25章 重新开始   当天下午,许月找去了办公室。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收垃圾的阿姨路过,一抹粉色格外明显。   晚上十点,许月在楼下大门口拦住了何迎寒。   许月:“我们聊聊,就这一次。”   何迎寒回想起重逢那晚的许月,下意识拒绝:“太晚了,改天吧。”   许月恳求:“就这一次。”   何迎寒勉强同意。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花坛,见许月一言不发,他蓦然回头,“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重逢。”许月无声地笑,“我该请你吃顿饭的,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从来没正经谢过你。”   何迎寒不以为意,说:“大恩不言谢。”   许月又说:“那那天晚上冒犯了你,请你吃饭道个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不必。”   一阵长久的沉默。   才过农历十五没几天,月亮还是很圆很亮。月光穿过路边乔木的枝叶缝隙,给路上蒙上层冷色的冰霜。   许月长长吸了口气,突然停下来伸手去拉何迎寒衣袖,说:“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口不择言,不该把帮凶的帽子往你头上套。是我太软弱无能。”   何迎寒平静地说:“都过去了。”   良久后,何迎寒又说:“你没有必要道歉,离开的人是我。”   许月垂下眸子,眼睫在月光投下片阴影,挡住了神情。   他说:“不,你们总是都在保护我,我妈是,你也是。”   何迎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别克停在巷口等人。坐在青石板上的人们带着嫌恶的眼神投向车窗,“就是他,刚刚在车上,和许家那个小子...两个大男人,啧啧啧。”   “你别乱讲!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家许月了?”   “这只。”那人指指右边眼睛,“那个男的把许月挡得严严实实的。嘿,不过我眼力劲儿好是出了名的嘛”   “肯定不是!”   “谁知道呢。”   “好像还是我家优优学校老师,家长会见过一面。”又有人边摆手边说,“不行不行,我必须去学校反映...简直太恶心了。”   “我早忘了。”何迎寒说,“你也忘了吧。”   许月声音喑哑,“不,我怎么能忘?”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我......”   “——别说了。”何迎寒打断他,看了眼旁边走过的学生,说,“你想明天所有人都知道?”   校门口右侧有汪湖,湖边种了不少银杏。秋日已近,银杏叶迎风飘落。这块地方远离宿舍、教学楼和食堂,少有人来,落叶快铺满树下的长椅。   何迎寒沉默着走过去,扫开树叶,在长椅一端坐下,心想:既然躲不了,索性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许月坐在另一端,他的肩背微微弓着,双手交握放在下巴,如同一座饱经风霜的石像。   半晌,许月试探着问:“你和刘阳夏是不是在一起?”   何迎寒“嗯”了声,“你昨晚听到了。”   “你...你喜欢她吗?”许月眼前浮现多年前在何迎寒家厨房门口偷听到的,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女的。”   “她不一样。”何迎寒说。   “她哪里不一样?”   何迎寒冷声:“和你无关。”   随后,何迎寒站起来把外套套上,说:“走了,以后有事去办公室找我。”   “不!你别走!”许月喊住他,试想着四年前的自己会怎么做。   几秒后,许月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留恋?”   何迎寒闻言摇头笑了笑,反问他:“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留恋?而且我这几年有时在想,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是迷恋被人依赖的感觉。”   “现在我慢慢把自己剖开,许月你看,你爱的人只是你的幻想。我和你认识的何迎寒截然相反。”   “是么?”   所有的伪装顷刻间被炸得粉碎,许月双眼通红,一把抓住何迎寒的手腕,疯了一般地凑过去想堵上何迎寒的嘴。   何迎寒被步步紧逼,不断往后退,后背砰地抵住了树干。   “唔...”何迎寒疼得闷哼出声。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何迎寒吸了口冷气。   见何迎寒始终皱着眉,许月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柔声说道:“别动,分开之前,让我再看看你。”   “混蛋!”何迎寒试图挣扎,反而被许月牢牢锁住双手。   他整个人被抵在树干上,眼前的人轻柔地理了理自己鬓角的碎发,露出他额角的伤疤。   “我很想你...”许月的目光在何迎寒的脸上逡巡,在何迎寒失神的片刻,吻上了额角的疤痕。   他的吻又轻又缓,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易碎的梦。   “滚开!”何迎寒恼又羞又怒,忿忿地瞪着许月。   许月置若罔闻,把手移到何迎寒的脸上,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何迎寒,你可以不原谅我,甚至可以不再爱我,可是你为什么说你从不曾爱过我?”   “哈哈哈...不爱我...”许月质问他,“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好?不爱我为什么要替我挡刀?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接吻?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躺上同一张床?”   刹那间,许月再次吻上何迎寒额角,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边用舌***伤疤,边说:“你看,这就是你没爱过的证据?”   呼吸的余韵全部洒在何迎寒耳边,就像树叶上的绒毛一下下地挠在他的痒处。   他垂下眼眸,看向远处,并不言语。   许月猜不透眼前人在想什么,用虎口卡住何迎寒的下巴,抬起他的头和自己对视,“你说啊,你狡辩啊!”   “你错了,你不是我的一场幻想,你是我一场真实的梦魇。”   “放开!”何迎寒不愿再听,使出全力挣开他的手掌,仓皇间,小盒子从外套口袋咕噜噜滚到许月脚下。   许月捡起来打开——黑色绒布里静静躺着两枚款式古旧的戒指,一枚男戒,一枚女戒。   月光在湖面结了霜,照得许月脸上惨白。何迎寒看着他紧紧攥着的戒指盒,说:“如你所见,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是......刘阳夏?”许月颤声问。   何迎寒默然点头。   那我呢?   何迎寒:“忘了吧。” 第26章 露营   不知人为还是巧合,这天以后,许月真的没能在私下场合见到何迎寒。何迎寒总是行色匆忙,许月几次叫住他,他只是淡淡地问一句:“有事?”   而下一句必定是:“去我办公室说。”   转眼几个月过去,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僵持着。   期末悄然临近,学生复习忙得昏天黑地,陆潜天天把椅子搬到卫生间背书,说是能提高记忆力。包打听不知从哪听来陆潜以前和何迎寒关系不错,撺掇他去问考试重点。   “你们搞错了,不是我和他关系好,是......”陆潜半捂住嘴小声说,“是许月和他关系好。”   “那刚好,你和许月好,你让他去问。”   “不去。”许月不同意,陆潜还在劝,许月只好实话实说,“我去你更问不到。”   然而就在考试前两天,许月还是陪陆潜去了趟办公室。   南方少见雪,这一日雪出奇的大,整夜过去,地面覆上薄薄一层。楼下盖在灌木丛的雪被拿去堆了雪人,何迎寒站在窗边刚好能看到三三两两堆雪人的学生。   余光觑到外面的人迟迟没进来,何迎寒扫了他们一眼。   陆潜踱过去,说:“额...那个什么,学委说您找我。”   何迎寒颔首,登陆学校教务部拉出平时成绩,说:“你交的作业都是零分,你查过吗?”   陆潜急忙把头探过去,页面上确实是零分,他回想了片刻,确定自己作业全交了,刚想辩解,何迎寒却让他不必说了,指指边上一直不出声的许月,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他说:“我有没有说过,抄作业两个人一起零分。”   陆潜睁大眼睛,说:“你什么时候说过?”   “啊...抱歉,我可能忘记了,默认你们清楚。那这样吧,明天之内补我一份,给你及格。”   “你简直是在为难我胖虎......”陆潜欲哭无泪,“能不能多给点时间啊老师?我连作业是啥都不清楚。”   何迎寒:“我已经很宽容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宿舍给你补课的时候有时候碰到还给我补,我怎么都听不懂,他就耐心讲,怎么现在这样......”陆潜边走边埋怨。   许月心想:那是沾了我的光。   “我不也零分?”许月损他,“有些人作业都不会抄。”   “嘿嘿。”陆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考完试带你出去玩儿啊。”   许月说:“不去。”有更重要的事。   两周后期末成绩出来,陆潜果然挂了,他没补交作业,考试也随意糊弄写完。许月虽说有认真准备,绩点也不高,有几份作业被陆潜连累。   许月还是一次又一次去找他,找得办公室老师都脸熟他了。有时候会开玩笑问他:“许月,是不是研究生想跟着何教授啊?天天来找他,要不跟我吧,我看你挺不错。”   “谢谢。”许月退出去,“何教授不在,那我改天再来。”   考完试过后就是寒假,社团居然临时组织露营,还是上次那些人。许月不置可否,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汪舟顺嘴问了何迎寒去不去,陆潜还沉浸在挂科重修的阴影里,咬牙切齿地保证那谁不会出现。   其实说是社团组织,不过已经开始寒假,不能以学校名义。社团老师也不想太多人去,出了事情不好交代,因此让陆潜悄悄通知,没在群里发。许月最后耐不住陆潜软磨硬泡点了头,但他没想到带队的是刘阳夏。   此行的目的地在云桥县白岩山,海拔两千米左右。陆潜仔仔细细查找了攻略,一一嘱咐下去。学渣除了学习不好什么都好,很快就把事情料理明白了。   冬日昼短,要在天黑前登顶就要早早出发。早上六点,天还没亮,路灯照出一张张困倦的脸。咔哒一声,许月背对众人,点燃了今晨的第二根烟。   烟燃到一半,刘阳夏坐在副驾驶隔着车窗朝几人挥手。汪舟不在,帮着买早饭去了,寒假食堂不开门。回来时除了许月其余人上车了,许月指尖夹着根烟,下意识皱起眉——他陪着她一起。   大概是完全没有预料,手中的烟烧到了手指,一阵刺痛。   上车时汪舟已经坐下,许月跨上去坐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哎,别——”拎着两袋早餐的陆潜猛地把伸进去的小半个头缩回来,吓得目瞪口呆。过河拆桥不少见,好家伙河这都还没过呢,就把人关外面了!还差点夹到脸!祖宗大早上的又在抽什么疯?   他暗叹口气,把早餐分了下去,最后把只剩瓶纯净水的塑料袋给了许月。水瓶嗖嗖冒凉气,许月开盖喝了一口,吞咽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刘菁菁吸了口热豆浆,“太冬天喝冰水,牛逼!这天气上完厕所洗手我都只碰个指尖。”   许月捻了捻手上的水珠,说:“还好。”   “他这人有毛病,你别理他。”说着他把热牛奶往许月怀里一放,“换换。”   女孩子笑他看不过去为啥还给人家买,陆潜就笑笑不说话。汪舟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讲:“人家青梅竹马乐趣你们懂啥?”   “是是是,我们不懂,你们小点声。”刘阳夏说,“别影响你们老师开车,好容易答应来。”   “啧啧,老师咱能不虐狗不?”   许月手肘撑在窗沿,别过了头。   阳光用力刺破雾霭,可见度不高。处处都裹着湿冷的雾气。冬日里路边树落了叶,褐黄色树皮上凝结着水珠,湿漉漉的。   何迎寒一直没怎么说话,天气不好要注意路况是一方面原因,另一个是没想到许月也在。明明昨晚刘阳夏明明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只有四个人。   白岩山脚下有不少农家乐,一群人十点左右到的,好几个早饭没好好吃,这会儿嚷嚷着饿了。点了些特色菜,许月没什么胃口,每个尝了尝放下筷子听他们聊天。   聊的左不过就是些老师同学的趣事,这些人都在一个学院,聊的话题自然总围绕着那些人。何迎寒在一旁听着,刘阳夏提到他他就接两句。刚考完试,何迎寒出的试卷难倒了而不少人,在座的都是他学生,人人心有余悸,不怎么敢主动问他话。   于是话赶话就到了刘阳夏身上。刘菁菁和她私下里要好,年纪也差不多,一双大眼睛闪着的八卦的火光,问她:“阳夏姐你和...嗯嗯嗯是不是快结婚了?”   “啊。”刘阳夏笑了,“应该快了吧,份子钱可以凑起来了。”随即用胳膊肘碰了碰何迎寒,说:“对吧。”   许月不知何时去了门口,依稀可见指尖升腾的烟气。   何迎寒似乎往那边看了一眼,说:“别闲聊了。天黑前得登顶,大家抓紧点时间。”   山里湿气重,路也难走,一行人互相搀扶,走得不快。上山会路过条小溪,据当地人说是山泉水,可以直接饮用。露营小分队于是少带了些水,登山包轻了不少。   何迎寒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陆潜、汪舟、许月和两个女生。为了照顾到她们,许月特意走得慢些,落后前面一截。没过多久汪舟和陆潜也慢了下来。何迎寒发现身后没跟着人,停下来等他们,等人到齐了再次强调天黑前要到露营的地方,不然不安全。   山路陡峭,几个男生只好拉着女生一起走。何迎寒抓着刘阳夏手臂带她。走了半天他有些累,说话声音带着不明显喘息,“你们为什么要这个季节来露营?”   “额...这个这个,今天天气好啊。”她捡了朵路边野花,“你看花开得多好。”   汪舟是个实诚孩子,说阳夏姐,那是别人发卡上掉的假花。   一群人“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刘阳夏叹了口气没说话,目光在何迎寒和许月间流连。   笑笑闹闹地,六个人赶在天黑前到了山顶。山上风大,许月嘴上说不愿意来,攻略没少看。走前特意嘱咐了要带双层帐篷,防潮垫也最好带上,以备万全。   帐篷扎在被风处,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帮忙,很快固定好,此时天也黑了。   --------------------   周五再改改 第27章 改道   山风渐起,树叶窸窣作响。几个小帐篷间亮起营地灯,六个人穿着羽绒服围坐成一堆。陆潜翻出扑克牌询问众人意见。众人纷纷表示每次都玩牌,太无聊。   风一阵阵地刮,没过多久竟有了呜咽之感。配上黑魆魆的四周景物,像是误入了某个拍鬼片的剧组现场。   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陆潜左手一副扑克右手一盒麻将问他们要玩哪个。   “玩儿牌,你那麻将贼小。”   麻将是便携的那种,摸起来手感和平时不一样,不太习惯。   “行。”陆潜把牌倒出来——二十张左右。他抿着嘴唇,“额...可能上次忘记全部装进去了,没事儿没事儿,小麻将一样打。”   “你们玩。”许月说。   在场俩姑娘齐上阵,牌桌一下热闹起来。何迎寒被起哄去帮刘阳夏看牌。打到第三圈时,刘阳夏再次胡牌。剩余三人相视一眼,齐齐发声:“何教授,不带您这样的!”   何迎寒算牌算得精准,谁手上有什么牌一清二楚,丢牌前不自觉地想对方手里的牌。刘阳夏嫌弃他,说:“去去去,换人。”   何迎寒指着后方的山丘,说:“那我去吹吹风。”   “你跟许月一起呗。”刘阳夏说,“万一你迷路怎么办。”   何迎寒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模糊在风里。   越往高处走风越大,敞开的外套吹得鼓起来。何迎寒“哗”地把拉链拉上,找了块石头坐下。旁边的火星忽明忽灭,烟味钻进了鼻腔。   两人离了有两米远,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山风停止呜咽,四周安静极了,烟草燃烧和打火机清响格外明显。等到第三次听到咔哒声时,何迎寒说话了。   他说:“少抽点。”声音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许月夹着烟的指尖顿了顿,说:“没事。”接着吐出烟圈,扯出抹笑,继续说:“忘了说,恭喜你们。”   何迎寒语气淡然:“谢谢。往事如云散。不要因为失去刻意夸大感情。觉得遗憾也未必就要补偿。衣服补了还有个疤,更何况是人?”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许月说,“我真的错得有那么厉害?何迎寒,你当年到底是因为我说你是帮凶离开我,还是你早就想离开了,恰好有个理由,不用白不用?”   何迎寒有刹那的愣怔,转身边往回走边说:“事过境迁,细节有些想不起了。”   “算了。”许月又点燃支烟,“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他们俩走后因为实在太冷,牌局早早散去。第二天一早,露营小队收拾东西下山。   陆潜和汪舟一人顶着个大黑眼圈,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疲惫。半夜温度低加上地面潮湿,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大家伙儿都恹恹的,何迎寒和许月也有点疲倦,不过看起来面色如常。他俩一个熬夜熬习惯了,一个通宵通习惯了。   在来时的农家乐随便吃了点东西,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这回许月说自己昨晚休息够了主动要求开车,何迎寒本想坐去后座,但太刻意了让人尴尬。   天还是阴沉沉的,阳光似乎被雾幔遮住,怎么也刺不穿。没过多久,下雨了。雾霾加上雨天,路上能见度变低,刚好又赶上下班时间,绕城高速口车队排起长龙,隔个红绿灯路口都能看见。   雨势渐大,车队移动速度变成更慢。许月在路口停下来,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雨太大,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许月说,“这里地势低,停在路边怕积水。”   “不能停这儿,天气预报说下午到晚上大到暴雨。”汪舟放下手机,“璐璐说三公里外有户农家乐。”   “哪儿呢,我看看。”陆潜点开手机地图说,“没看见啊。”   汪舟讪讪地笑了笑,说许璐他们家没钱做推广,地图上没标,她讲了地址。   许月光顾着追着何迎寒跑,没分出身来管汪舟勾搭了他表妹的事,想过两天再找他算账。对汪舟爱搭不理,沉闷地“嗯”了声,车子右拐了出去。   估计是许璐提前到过招呼,早早有个中年男人等在门口,众人一到就熟络地招呼。   “阳夏姐。”刘菁菁半掩着嘴附在刘阳夏耳边,看一眼笑得一脸谄媚的张叔,悄声说,“要不是认识人,我还以为进了家黑店。地图上都找不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都是山。”   “像不像山村尸店。”刘菁菁接着说。   “别怕,姐晚上给你画张祖传灵符,”刘阳夏随手折下根树枝,塞进她手里,“来,桃枝拿好了,辟邪。”   刘菁菁摊开手里还沾着水的松树枝,“......”   穿过农家院侧边一条林荫道,走上几分钟有栋小楼。楼前红梅枝丫凭空伸长,雨打落一地花瓣。   木质楼梯踩起来嘎吱响,张叔把他们往里面带,走到二楼最里间停了下来。“除了这间其余大家随意,院子正东边是餐厅,这里一直都是老板私人住所,一般不接外客,房间里没有座机。所以——”   他拿出名片发给众人,“有需要请随时找我。”   其余几人各自回了房间,傍晚时分几人相约去餐厅,敲了半天许月门没人应,猜测他可能睡熟了。陆潜下午还说脚疼得厉害,一有新鲜的什么都抛在脑后,最后留在小楼的只有何迎寒和许月。两人一个睡不醒一个忙不完,也就没有人再打扰。   雨势初停时已经暮色四合。星云钻出黑幕。少了驱不散的雾霾和高耸建筑,山里的夜空明净澄澈。月光从半翕的窗户透进来,地板上留下条洁白光带。   楼边东侧不过数十步有个亭子,亭边也栽着梅树,相比楼前那几棵枝干要粗壮许多,想来已度过漫长岁月。有几根枝条伸进去,影影绰绰,远看像缠绕在一起。走近再看,枝条下面站着个人。   “他们都以为你在房间。”何迎寒倚着圆柱,“许是这里风景别致。”   前后不接的对话,带着普通朋友间的心照不宣:不关心你的私事,你也不必找理由搪塞。   许月淡淡地“嗯”了声。“前面那座山景致很好,山下小潭有鱼。”他身体微微侧坐,视线从松柏移到何迎寒身上,“感兴趣么?”   “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愿单独相处,于是何迎寒又添了一句,“顺便叫上他们吧。”   早上六点,许月依次敲门,汪舟睡眼迷蒙地来开门,一听敲门的人说大早上又要去爬山,砰一声关了房门。木制房间隔音一般,众人听得分明,许月再去敲门时连门也没人开了。   何迎寒闻声开门,顿时哭笑不得。   离得不远,山里景致也确实不错,山道边栽什么植物,间隔多少都有精细布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理。不过有时精雕细琢的刻意设计反而失去天然粗犷的美感。何迎寒看得兴致缺缺。   许月当时随意一说,根本没想到何迎寒会来。凭着记忆到了山脚下的小潭。   来得仓促,渔具好久没用落了灰。   “会么?”许月把鱼竿递给何迎寒。前面的人冲他挑了挑眉:你说呢?   许月:“我来。”   鱼饵入水,过了片刻,许月估摸着差不多了使劲一拉,带上来一团水草。水草随着鱼线摇晃,何迎寒嘴角提起,表情有瞬间微妙,刚想说话——   “下次再来吧。”许月不甚熟练地收线,“天气不好。”   何迎寒别开脸笑了一声,说:“你真的没长大。”   许月也笑了,说:“回吧,山里风大当心着凉。”   这趟下来许月或许是真的想通了,脸上多了分平和少了偏执,何迎寒放下心来,说:“我很喜欢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很轻松。”   “嗯。”许月下意识摩挲手指,半玩笑半认真说,“是啊,你大可不必防备心这么重。”   何迎寒“嗯”了声,说:“那你也别天天找我,我忙。”   两人边说边往来时的方向走,有抱着花的人擦肩而过。何迎寒一开始并不在意,连续几人过去后才注意到抱着的白菊。   许月来的路上心不在焉,总往一个方向看。电光火石间何迎寒想到什么,疑道:“这里...?”   许月目光移向山顶,说:“是墓园。” 第28章 邻居   到了山下停车地方,果然有不少人前来扫墓。   “要我为你开车门?”见何迎寒站着不动,许月偏了偏头,又说,“老师?”   “既然来了。”何迎寒说,“该去看看。”   山原本是荒山,山顶还有座破庙。后来县政府规划了一番,建成了墓园。   半山腰风渐渐大起来,两人都穿得少,寒气径直往骨子里钻。许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试图挡住少许侧面的风。何迎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   “四年了,你一次也没来过,我以为你找不到路了。”中年人穿着黑色大衣,直勾勾地看着许月和何迎寒。   何迎寒留在原处不再往前,不好去听别人家事。   许月俯视中年人面前贴着他母亲旧照的墓碑,说:“大伯,有心还是您有心,在这代家母谢过。”   “唉。”许建兴叹了声,“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把她的遗骸挪进来,让她有个归处。”   自从墓地开售,许建兴就把许家先人散落各地的坟迁到了一处,没想好连彭梦梦的也有。   “她早和许建成离了婚,这里不是她的归处。”许月冷漠地反驳。   “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原谅你爸爸。”许建成习惯性劝和,“到底是你爸。”   “都怪程宇那个狗.杂种!”许建成说着说着牙咬切齿,“见不得我们家好!你爸以前对他也不薄,就连你爷爷......”   “——够了”许月听得不耐烦,打断他。   自家的烂糟事藏起来,错都推给外人,又是一团和气。总不能说他爸怀疑他妈给自己带了绿帽子,怀疑十多年来帮别人养孩子。   许家人太难堪了。只好极力遮掩真相,可剩下的蛛丝马迹成了亲戚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建成被判了十二年。今年第四年,许月一次也没去看过他。从小的语言暴力下许月对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有也只是六岁以前。母亲对他来说就更复杂了。   想到这里,一丝当年的细节探出了头。何迎寒当年主动联系彭梦梦回来,想来彭梦梦还算信任他。那他们的事何迎寒有没有向她透露,又或者说......   他像是瞬间领悟了关窍,陡然开口:“何迎寒,我跑去医院喊人的时候你和我妈单独在车上,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多年前的画面从何迎寒脑中窜了出来。   中年女人虚弱地捂着腹部,身上全是血,许月他爸被吓得僵坐在一边。他帮着把奄奄一息的人抬上自己车,一把拉起尚在呆滞的许月,钻进了车里。   失血过多的女人意识已经开始游离,却紧紧攥着他的手,嘴唇小幅度动着。最初何迎寒以为是无意识的呻吟,凑近一听才听清原来是在喊他。   “她当时确实喊了我,不过我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没力气继续说了。”何迎寒说。   “不,你听到了。”许月回忆彭梦梦当时的口型,肯定地说,“她说,许月就拜托给你了。”   何迎寒闻言抬眼,狡黠的笑闯进眼帘。   “骗你的,我又不会唇语。”   “所以她当时真的什么都没说?”   “嗯,没有。”   越往山顶走越荒凉,大面积黄土裸露。施工队几年前挪走了树木,如今还没开工。   破庙尚在,不过比以前更破了。残砖破瓦落得到处都是。壮硕的松树盘踞在屋中间。不知道为何没有移走,大概是怕动工时伤了根系,挪去别处养不活。   许月脚步停在破庙门口。何迎寒:“不是要拜祭你母亲?”   “到了。”许月低头看着松树的根部,说,“我们来看你了。”   何迎寒领悟了,说了声:“抱歉。”语意怅然,动了动嘴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枝叶蔓布,遮住了整个神台,要是神像还在,肯定会被遮得严严实实。即使盛夏屋顶漏雨,想来也不会打湿。何迎寒端详着树,一时间走了神。   “在许愿么?”许月见他岿然不动,说道,“别,它可一点也不灵。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愿望有实现。”   何迎寒随口说:“是不是你太贪心,想要的太多?”何迎寒随口说。   许月深深凝望何迎寒的侧脸,额角的疤若隐若现,他说:“是啊,我一向贪心。”   回去已近黄昏,两人别过。   踱步到小径。路边矮小灌木沙沙作响,没有起风,几声猫传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白色小猫从灌木丛跑到假山下面,低头喝小池塘里的水。   何迎寒蹲在对岸,撕开刚拿来的香肠,招招手说:“过来。”猫隔着半米闻到了香味,倏地跳了过来。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小猫似是听懂了,斜了他一眼,并不理它,从他手里钻出来就要走。何迎寒这才注意到,它头上有块橘色的毛。   “喵~”   “你和我邻居家的猫长得很像。”   “喵~”   “......”   太阳拨开云层,给一人一猫镶上道金边。   待何迎寒走后,悄然站在远处的许月收走地上的食物残渣,打开猫包说:“进来。”   下午一行人打道回府,在学校门口挥别。宿舍楼明天要封楼,许月回寝室拿行李去公寓。汪舟家里近,今晚就能到。陆潜买了明天一早的票,不愿意一个人住寝室,一定要去许月那儿。   “你是怕黑还是怕鬼。”汪舟笑他,“多大个人了,还不敢一个人住。”陆潜哼了声,傲娇地表示我乐意要你管。   门上卡了几张广告纸,陆潜边抱怨广告到处都是边扯下来。许月在下面被物业叫走说忘记拿钥匙给他。陆潜只好杵在门口给打电话。   “你到哪儿了?”   “电梯。”   对面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缝,暖色灯光泄了出来。门缝里的人一闪而过,陆潜不敢置信地揉揉眼,说:“许月,我挂科挂出幻觉了。”   应该不是他吧。   陆潜边想边敲了几下门,没人应。   要不再试一次?   “笃笃笃——”   “你在做什么?”许月拎着猫包从电梯里走出来,说,“敲错门了。”   “啊?”陆潜正想解释,门锁咔哒声响起,门都了——   何迎寒靠在门边,看着愣着不动的陆潜,说:“请进?” 第29章 揭开   陆潜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墙上的腻子有些地方已经脱落,留下几处坑坑洼洼。   何迎寒刚洗完澡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还冒着水汽,水珠沿着脖颈洇进藏蓝色浴袍领口。敲门声急,没来得及擦干头发,这会儿边擦边招呼二人。   脖颈上的水珠一直没干,灯光反射下的皮肤有种病态般的苍白,仿佛不需用力轻轻一拧就会应声而断。   “以前总不见对面开门还以为没人住。”陆潜说。   “许月好像是才上大学那会儿搬过来的。”他晃着博古架旁的铜铃,在叮当声一片低喃,“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   何迎寒摸着头发不滴水了,放下毛巾,正准备说话。   “——不打扰了,我们回去了。”许月移开自己停在何迎寒颈见的视线,突然出声,说完拉起陆潜往外走。   临到门边,许月突然停步,“头发记得吹干。”   “许月。”关了门,陆潜倚在门框上审视他。   不必明说,许月明白他的意思。这里装修和对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抹了腻子的白墙,家具摆放的位置,甚至有相同声响的铜铃。   “他要结婚了。刘菁菁都把这事传遍了。”   “我知道。”看到陆潜复杂的眼神,许月笑了一声,“别这样看我,感觉我是个有偷窥欲的变态。”   陆潜并不接话,一眨不眨地望向他,“房子重装一下行不行,你没时间的我可以,大不了跟家里说过年不回去,你这样我、我不放心。”   “你——”   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许月猛地拉开门,何迎寒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里。   “打扰。”何迎寒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你家有猫吗?朋友养猫买多了的玩具,堆在我这儿太久了,你要的话我拿给你,放着积灰。”   “好。”眼神又不自觉落在何迎寒没有系紧的腰带上,许月咳了声,“今天太晚,明天?”   “可以。”   “不早了,休息吧。”许月若无其事地说。   陆潜不打算再给他敷衍过去,直截了当地说:“许月,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你要找他我陪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不是以前的人了。他要和别人组成家庭。他会有老婆有孩子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许月斜眼逼视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陆潜紧抿双唇,吼出来一直想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明白,当初要是没有他你妈妈根本不可能出事!”   “不是。”许月漠然,“别再说了。”   越是避而不谈越是刺激到陆潜,他越发大声起来,“不是?不是他让你妈回来的?不回来能有那破事?”   “你他妈闭嘴!”许月反手把陆潜推到墙上,一边抓起领口扯向自己,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别他妈再让我听到第二遍。”陆潜被勒得大口喘息,“你、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   对峙良久,许月放开他,“你走吧。”   陆潜摊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双眼因委屈而通红。“许月......”   许月不看他,说:“你走吧。”   风吹得窗帘飘摇。许月疲惫地靠坐在床头,电话开着免提放在一旁,里面人声杂沓,似乎场面很混乱。许建兴还在那头不停说话,许月指尖火星明明灭灭,时不时应一声。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你爸?”   许月“唔”了声,说:“来年清明。”   一出门,到处是流光溢彩的景,音乐声震天。许月坐在吧台,一口口往嘴里灌酒。穿着深V吊带的黑发红唇女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捏着娇柔的嗓音:“小哥哥,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许月眼前一片光斑,迷离地看着她,“怎么?你要陪我?”   “是呀。”女人捂着嘴娇笑一声,随即往他耳边凑,“想我怎么陪?”   许月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背对吧台,正对舞池狂欢的人群。脚步声淹没在乐声里,分不清声音来源,人们沉浸在疯狂的愉悦里,像轮船上集装箱货物,无知无觉的飘荡在一望无垠的海面。   耳边的人还在说些什么,许月无焦距的眼神游移在台下。千篇一律的装扮里,许月居然发现了认识的人——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刘阳夏正贴在朋友耳边讲话。说得人家一直捂着嘴笑。   “感兴趣啊?”女人没有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劝你别。”   “嗯?”   “不会看上你的。”她指了指和刘阳夏挨得很近的女生,“人俩是一对儿。”   许月茫然地端起酒,嘴唇张张合合。   “不信啊?”女人倾过身在他杯壁上碰了一下,“她俩常来,很多人都知道。”见许月微滞的表情,她满意地喝完杯中酒,扭着腰肢走向下一个目标。   街道弥漫了雾霭,笼上一层淡灰色。许月靠在车门上等代驾。他脸颊泛红呼吸灼热,随后一阵汹涌的反胃陡然上涌。“呕...”许月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黑地。持续了几分钟,他颓然地坐下,自己仿佛融入了这满地的狼藉,等过几个小时垃圾清理员把一齐带走。   大概是味道实在难闻,又过了一阵许月终于撑着站稳。刚好代驾也赶到拉开车门把他扶进去。他靠在座椅上,脑海里一件件事情不断浮现,一切都要从重遇何迎寒开始。   事实上他清楚他们一定会重逢的,或许在某个关上门的清晨,又或是在某个关上门的夜晚。买同一所公寓前,他曾去物业旁敲侧击问过,套了半天话最后终于告诉他对门的房主没有换人。   许月无意识地摸出烟盒迷迷糊糊地往外倒,一根也没有。中年代驾大叔把自己烟盒递给他,许月摆摆手,笑着说算了,再闻烟味怕是要吐车上。   这家酒吧在单行道的巷子里,因为离公寓近许月偶尔过来。车缓慢行驶,许月降下车窗,夜风猛地钻了进来冷得他一哆嗦,酒稍微了醒一些。黑魆魆的巷子向来是谈情的好去处,一眼瞟过去能看见好几对。   “师傅等一下。”代驾以为他想吐了,迅速靠边停下。幽暗的灯光下,刘阳夏把人按在墙上亲吻,身下人裙子上亮片的反光清晰射入许月微微张大的瞳孔。   一直到进电梯,巷子里两人的身影还挥散不去。他有些记不清刚刚做了什么,好像给其中一个女的递了名片。   刘阳夏的话的刺激太大。许月大脑一片混乱,翻出钥匙就往孔里插,完全没察觉自己弄混了左右门。 第30章 入戏   门锁警报声大到难以忽略,何迎寒从梦中惊醒,过去一看究竟——许月蹲在地上,衣料边角像是都沾染了酒气,直冲冲地扑过来。见有人开门,许月恍惚地笑了,轻轻地向面前的人伸出了手。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许月食指勾住何迎寒袖口,又试图去拉他的手,模糊不清地说。   何迎寒讶然一怔,抽出手掌说:“不是幻觉,你开错了门。”   “没有......”许月摆手,“你看门口挂着的铜铃还是我买的,没走错。”   何迎寒“你在说什么?你好好看清楚,哪里来的铜铃。”   环视一圈,果真没见到。许月脸上挂着茫然无措,慢慢蹲了下去。   何迎寒向他摊开手,说:“钥匙拿给我,我帮你开家门。”许月仰头看他一看,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肯理人了。   “那你就在这呆一晚吧,室内反正也冻不死人。”   回卧室不到五分钟,卧室门开了条小缝。门边的人还保持着五分钟前的姿势。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sorry......”陆潜的手机打不通。   许月赖着不走,何迎寒也不打算收留他,尤其在他神志不清的状态下。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何迎寒以为他睡着了,抱了条毯子过去盖在他身上。   毛毯落下的时候有风在指尖滑过,何迎寒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在哭。   默默看了片刻,何迎寒说:“酒醒了就回去。”   许月吸了一下鼻涕,说:“我没醉。”   “怎样才能原谅我,迎寒?”许月抬头望着他,眼角溢出泪水,“我真的知道错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月......”何迎寒半跪在他面前,用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嗡——   手机在不停震动,消息全部来自微信群:1月15日订婚宴。   大家在最后一次确定明天的流程。何迎寒扫视一遍,把群消息设为免打扰。   许月还坐在门口,何迎寒收起手机,说:“把钥匙给我,乖。”   “不。”许月倔强地说。   叮的一声,客厅空调开到了30度。何迎寒说:“那你就在这呆着吧。”   准备好明天要穿的正装,看见群里有人@他:明天早点来接我爸妈。   是刘阳夏发的。何迎寒回了个“嗯”。   半夜醒来去卫生间。客厅落针可闻,何迎寒看到墙角里的人有瞬间恍神。思维漫游,忽然想起不知道谁跟他说过,喝醉酒的人不能没人照看,也不能平卧或者坐着,可能会窒息。   好像有细脚伶仃的飞虫在他的脉搏叮了一下,让他擦手时指尖有刹那的颤抖。   “许月。”何迎寒过去拍拍他的脸,“喂,醒醒。”   不见动静,何迎寒的手刚放到他肩膀上打算晃,手边的人挣开了一只眼睛。   “好吵。”   “有没有哪不舒服?”   “腿......”许月试着站起来,双腿一使劲就疲软下去,“难受。”   “嗓子也疼,想喝水。”   何迎寒接了杯水给他。他一口喝完,还杯子的时候顺势抱住何迎寒,说:“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知道去哪。”   何迎寒轻声叹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许月整个人都挂在何迎寒身上,何迎寒带他回卧室,感觉梦回大学3000米长跑。   “我还要喝水。”许月整个人呆呆的。   何迎寒又接了一次水,让他慢点喝。   “你帮我接水,那我帮你......”许月想了半天,“尿尿。”   “......”   “你不高兴了。”许月盯着他的脸说,“不说话就是不高兴。”   “没有。”何迎寒否认。   “那我也帮你倒水。”许月拿了床头保温杯,跌跌撞撞下床。   “不用......”   “就要去!”   算了,何迎寒心想不能和醉鬼讲道理。   一去就是十来分钟,许月再回来时何迎寒在小沙发等他等得快要睡着了。   “味道好奇怪。”有淡淡的类似泡泡糖的香味,何迎寒喝了一口才感觉辛辣,是酒。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响,寒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何迎寒瑟缩了下身体,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不清的视野让他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长时间蜷缩让他的手脚有些酥麻,他想撑坐起来,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   等等...何迎寒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不是梦。   “你醒了。”许月还躺在他床上。   “许月。”何迎寒按了按额角,“你给我喝了什么?”   许月撑着下巴,说:“五粮液和劲酒再加几瓶红牛。”   “有意思么?”何迎寒出乎意料的平静。   许月找到遥控器打开窗帘。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笑笑说:“有意思啊。”   何迎寒急忙去找手机,一阵翻看不见踪影。许月举起手机说:“别找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何迎寒撑坐起来想走。此时门铃陡然响起,两人同时看向门口。   与此同时,许月手机也在响。门外的声音和电话里重合:“喂,老板,开门!”   谢媚今天走知性淑女风,一身淡青长裙,头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额头。许月打量一眼,问:“你来做什么?”   “你昨晚让我帮忙送酒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谢媚不满地说。   “那谢谢。”许月说,“回头给你涨工资。”   “还有呢?”谢媚双手抱臂,靠在门边,“说好的以身相许呢?老娘来收人了。”   恰好有人出来倒垃圾,不禁对二人侧目。   许月把她拉进来,单刀直入:“让你办的事办好没?”   谢媚也不见外,拉开椅子坐下,开口就是吐槽:“老板你是不是单身久了见不得人家好,好好的订婚宴还定在咱家酒店,说给人取消就取消。”   她接着说:“你知道人海报和鲜花装饰我手下人弄了多久吗?说撤就撤?欢娱迟早给你闹倒闭了,来年清明看你怎么向你妈交代。”   哐当。卧室门倏地打开。谢媚往椅背上一仰视,说:“卧槽你家有人啊?”   许月:“什么时候说过是我家。”   掺了血丝的眼睛有漂亮的重睑,干裂的唇角在苍白面色的衬托下有病弱的美感。   谢媚咽了口口水,谄媚地说:“哪里来的漂亮弟弟。”转头又向许月眨眨眼,说:“难怪昨晚非不让我进门,原来金屋藏娇啊。其实姐姐我呢,是很开化的人,3P也不是不可以......”   许月一个抱枕怼到她脸上,说:“闭嘴。”   --------------------   朋友跟我说这样喝酒一杯倒。朋友上次一起玩的时候说,一直说好想好想睡那个漂亮弟弟,好几次和他喝酒把自己都灌醉了,还是没睡到。头快给我笑掉了。 第31章 闹剧   “这里是我家。”何迎寒摁着眉心,不耐地说,“二位打情骂俏麻烦去别处。”   接着他向许月张开手,说:“手机还我。”   目的已经达成,许月掏出手机还给他,带着谢媚离开。   许月双手插在兜里,说:“回见。”跟在屁股后面的谢媚趁许月不注意,向他抛了个媚眼,说:“下次有机会一起......”   “砰。”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许月替她关上了门。   谢媚“嘁”一声,边按电梯边说:“诶你着什么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呐,逗逗他怎么了?”   说话间有人进来,许月往边上靠了靠,正色说:“谢媚姐,你想逗谁想怎么样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电梯门一开就是地下停车场,谢媚摸出烟叼在嘴上,自下而上斜视他,说:“我要是不呢?”   许月接过她递过来的烟,云淡风轻地说:“那我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哎呀知道。”谢媚拍拍他肩膀,大大咧咧说,“逗你玩儿呢,别紧张。我谢媚,欢娱台柱子诶,什么小鲜肉得不到,想当年......”   又开始了......   谢媚母亲出生风尘,放谢媚在亲戚家十几年。谢媚第一次见到她妈的时候是在疗养院,她得了艾滋,没控制好病毒扩散,药石无灵了。   临终前把谢媚托付给了彭梦梦。谢媚在彭梦梦手底下养了十来年,脾气性格学了个十成十。   车开到欢娱酒店门口,谢媚终于说完了她的猎艳史,语气颇为自傲。   临下车前,许月随意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谢媚怔忡了下,笑说:“这不搁眼前了么。”   “你撒谎。你对我根本不感兴趣。”许月说,“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波澜。”   “波澜都给刚刚那个帅小伙了不是。”谢媚夸张地说,“别说波澜,那简直是波涛汹涌,洪水滔天,把人家心里的闸门都冲坏了呢。”   “......”许月欲言又止,“少刷点抖音吧。”尽学些土味情话。   “谢媚姐您终于来了。”前台打断了谢媚继续胡扯。谢媚换上严肃的面孔,点了点头,说:“辛苦了,下面的事交给我。”   二楼宴会厅叫烟云间。何迎寒和刘阳夏的订婚宴就在这里。此时烟云间花廊和照片已经全部撤下。空留一地狼藉。然而和厅中端坐的人相比,收拾残局都是次要的。   刘阳夏一身红色旗袍,不停安抚两位脸色铁青的老人。见了许月,刘阳夏急忙小跑过来,说:“你怎么来了?何迎寒呢?”   许月向她摇摇头,朝二老走去。“抱歉让几位就等,我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姓许。”   说着,许月递过去自己的名片和金色VIP卡,“因为突发情况不得不临时取消您的宴席,请谅解。我们免费提供五楼的豪华厅彩云间已致歉意,另外送一张五折金卡,终生有效。”   刘父接过卡,“哼”了声,说:“什么突发情况说来听听?”   许月余光瞥了眼外面的消防栓,说:“消防检查。”   “......”刘父勉强接受了这番说辞,转身问刘阳夏,“何家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刘阳夏捂住手机听筒里“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说:“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交通事故堵车堵到现在,马上就到。”   刘父抿紧嘴唇,手指边点桌面边说:“行,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说出朵花来。”   何家到场的是何迎寒的姑姑,这会儿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断给未来亲家倒茶,让他消消气。   “把几位请到楼下凌霜阁,好好招待。”许月临走前嘱咐服务生。服务生压根儿没见过许月,见谢媚点头才动身。   “老板你看,你再偷懒店可就是我的了。”谢媚懒洋洋地说。许月在一楼弦月阁坐下,置若罔闻,半晌后才说:“想要就拿去。”   “我才不要操那心。”谢媚接着说,“你偷听也讲点技巧好不好,和对面凌霜阁隔这么近,被发现了怎么办?”   “啪——”对面传来茶盏碎裂声。场面瞬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阳夏。   “爸妈,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要结婚,如果不是你们在家要死要活逼我,不会有今天这样闹剧。我们走吧,别再闹了。人家不稀罕我们家的人脉,更不是冲这个才和我结婚。是我求人家人家才答应和我假结婚。”   “你、你说什么?”刘父气得手指颤抖,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你给我滚,再也别想进我家门!”   刘阳夏捂着脸,在针刺般的疼痛下居然笑了出来,“好,好得很!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从不问我愿不愿意,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啪——”另一巴掌又甩了过去,刘母整个人都在颤抖,“我们哪里对不起你?小时候你说不喜欢弟弟妹妹,我怀孕三个月去做人流;你说你喜欢和邻居小孩一起玩,她搬家我们也跟着搬家。你高考失利,我辞了工作全职看顾你复读。我们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们想想?要你结婚不是为你好吗?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竹帘撩起一角,许月投去视线。何迎寒退在一旁不吱声,一只手紧紧桎梏住身后的林妙意。   但是宿醉让何迎寒体力不支,林妙意很快挣脱了他,冲上去挡在了刘阳夏面前。   又是一阵激烈的争吵。个个声嘶力竭,导致对门两人听不太清。   谢媚低头把玩刚做好的美甲,懒懒地说:“这女孩刚刚拿着你名片来找人,我还以为是你老相好呢。”   许月:“在你这儿我到底有几个老相好?”   “十个八个总有吧。”   “你话真多。”   “你也不少。”谢媚自豪说,“都是我带得好,你才来这儿都不爱说话。”   许月心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32章 扰乱   一场闹剧以刘家父母的愤然离席告终。何迎寒姑姑大老远赶过来,到现在都没有责怪何迎寒。何迎寒更愧疚了。   “抱歉,姑姑。”   “唉。”她摆摆手,说,“算了,只是老太太那边,要你自己去解释了。”   ......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下面让我们一起关注天气。今天下午6点市气象台发布寒潮蓝色警报,由于受到强冷空气的影响,我市气温将下降5到6摄氏度,在未来三四天将有可能进入这个冬季最为寒冷的时期。   南方的雪积不厚,行人熙来攘往,在人行道踩出道道黑脚印。滨海镇临山靠海,早几年开发了温泉酒店,山海拔高,常年积雪,后来兴建了滑雪场。一到冬天游客络绎不绝。   开发商有意把这里打造成云州后花园,让村民迁进城里上了楼。滨江疗养院在江边,独处云州地界边缘,和邻省隔江相望,环境清幽,空气质量比城里好上不少。除了要价不菲,没有任何缺点。   到处都铺了层薄薄的雪,风吹过林梢时噗噗倏倏到往下落,险些落到何迎寒头上。何迎寒关了广播,进门。   咨询台工作人员隔着老远笑着向他打招呼,何迎寒点头示意。登记完才注意到一旁站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女,一见何迎寒身影双眼放光,看清他脸又垂下头去。估计的某个大学的志愿者,带队的人迟迟没到。   今天虽说降温,太阳一出来还是有不少人散步,个个裹着颜色各异的羽绒服,手里揣着暖宝宝。何迎寒家的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在太阳下微微闪着金光。护理人员在离老人两步远的树下的枝桠后面。   何迎寒悄声走到树下,拍拍她肩膀:“她今天怎么样?”   小杨没察觉身旁有人,先是吓得轻轻“呀”了声,随即小声说:“这几天都挺好,你可以跟她说说话。”何迎寒颔首,走到老太太边上。老太太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撇撇嘴,“小杨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跟着我。”   “认错啦,奶奶。”何迎寒学她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晒太阳,”不是小杨,是小寒啊。”   老太太眼中迸发惊喜的光芒,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何迎寒的脸,轻轻拍了拍,随后不满地问他怎么现在才来看她。   “是是是,我不对。”何迎寒哄她,“以后常来。”   “你爸妈也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   何迎寒手指摩挲着老太太腕间的手镯,柔声说:“那你听话配合医生乖乖吃药,过年我和他们一起来。”   “那好吧,你不许骗我。”老太太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晒太阳的老人陆续由人带着往回走,小杨从树后过来提醒两人陶艺课要开始了。老太太像是恍然大悟,三步作两步地往陶艺室走,边走还不忘边赶人,让何迎寒去忙自己的,下次来时带上刘阳夏。   “阳夏她......以后不会再来了。”何迎寒踟蹰着说。   “为什么?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那肯定是你不对,我给她打电话,你给她道歉。”何老太太说着就开始找手机,“我手机呢?小杨我手机呢,我明明放在口袋了,怎么找不到了?”   左右找不到,老太太慌乱起来,站在原处不停揉搓衣服,嘴里重复:“不见了,不见了,都不见了。死了都死了,都不在了.....”   “奶奶!”何迎寒赶紧抱住她,一边轻轻拍她后背一边说,“在,都在,手机在,我让小杨去拿了。阳夏也在,过些天我和她一起来。”   几分钟后,老太太平复下来,嘟囔说:“那、那就好,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探视时间结束,何迎寒心事重重。靠在车上沉思,一时没有动。   直到冷风冻僵了手脚,何迎寒才上车。一打火才发现,车抛锚了。   “你好,需要帮忙吗?”一道人声插了进来。   “不用,谢谢。”何迎寒关上引擎盖,转身看向来人,愣了愣,“林景?”   林景颔首,向他的车努了努下巴,“真不用?”   何迎寒摇头,说估计是油泵过热烧毁了线路,可能是因为他经常燃油警示灯亮了才去加油。   “叫拖车送修理店吧。”林景说,“反正我也没事,刚好陪你等会儿。”   “不...”何迎寒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林景就说他见外,都是老相识了。   林景说前些日子去邻市区参加学术交流会,原本何迎寒也要去,赶上暴雨,耽搁在了农家乐。会开完有个饭局,林景和几个老同学不期而遇,几个人一合计干脆组织场同学聚会,日子就定在今晚。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林景转头看他,“今晚和我一起去怎么样,大伙儿叙叙旧。”   何迎寒经历了昨天的闹剧,昨夜几乎没睡,现下脸色苍白。他揉着眉心说:“下次吧,今天很累。”   林景一早就注意到了,自然而然地探探何迎寒额头,“嗯,没发烧,就是脸色不好,真不舒服的话就下次再聚吧。不过明天我们约好去医院看老师,你...”   早晚要见面,与其明天在医院被遇见熟人的时候找借口,还不如今晚一起,不过是吃顿饭。   学生时期,同学里面总有个长袖善舞的,能把个个都照顾周到。也总有爱八卦的,各个同学的近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们说谁没对象?他二胎都生了好吧,老婆还是我给介绍的。前不久还发朋友圈晒娃来着...”   “我那个课题...”   成年人的话题绕不过事业和家庭,酒精是最好的佐料。何迎寒精神不济,有眼力见的都不闹他,没眼力见的都被林景挡了回去。一边应付其他人,一边给何迎寒夹菜盛汤,偶尔低声跟他聊两句。   话赶话讲到了圈子里学术剽窃,去年有个研究生被学校开除,觉得没脸见人要去跳楼,最后还上了新闻,引起热议。   “听说摔断了条腿。”   “那小子好像是你学生。”说话时,那人转向何迎寒,“家里条件还不错。”   何迎寒颔首。正是因为条件好,每年给学校捐一大笔钱。而且学生本人也确实踏实上进,家长找来的时候,学校领导不好推脱,找何迎寒谈了好几次话,何迎寒最后勉强同意了。   其实当时何迎寒对章晟没有成见,学校好老师多得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要他。可能是因为章晟看他时眼睛太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来,以致于何迎寒感到困扰,也就对他格外冷淡。   “章晟,学校不会开除你,但是你不再是我学生了。”最后一次见面,何迎寒对章晟说。再后来见面就是在网上的现场图,标题:研究生被学校开除欲轻生。   事件热度居高不下,何迎寒来了云大以后,某次章晟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只是上天台吹风,没有想跳下去,只是很快网上就把他的事扒了个干净,他自惭形秽,才有了想跳下去的念头。   “退学和后来的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内疚。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何迎寒握着手机,最后轻叹一声,说,“保重。”   见何迎寒神色不虞,林景示意他们换个话题。林景还在上学那会儿就护着何迎寒,大家见怪不怪,不知哪个揶揄了一句,有人附和:“我说你俩这么多年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结婚不方便,饭总得请吧?大家说是不是?”   桌上顿时鸦雀无声。说话的人叫高信,和林景他们在同个实验室待过,林景和何迎寒在他们实验室是人尽皆知的一对。   林景主动跟高信碰了碰杯,笑着说他操不完的心,跟他妈一样。尴尬被一笔带过,在座有个小师弟,和林景在同个研究所工作过,随口问起他两年前怎么突然离职。   “研究所确实条条框框太多,不习惯也正常。”师弟见他不讲话,给自己找补道。   “那也倒不是。”林景拇指一下下拂过酒杯口,半晌后开口,“想做的事没有做完吧。”   确实也是。林景就职的跨国药企底蕴深厚,比起研究所每年能投入数以亿计资金用于新药研发,而且国外审批流程不比国内冗长,可以大大缩短新药从研发到上市的时间,获得成就必然更容易。   高信人如其名,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吃完饭非要拉着何迎寒和林景到烧烤店续摊。一坐下就哐哐哐两箱啤酒往桌下一放,“来,老同学好久不见,下次见面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今晚咱不醉不归!”   林景左右近日无事,酒量又不差,便一口答应下来。夜风一吹,何迎寒清醒了些,说他俩醉了自己好送,推脱了过去。   “呲——”高信把啤酒递给林景,“来!”林景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你也喝!”   随着地上空瓶越来越多,俩人开始大着舌头说话,框里啤酒还有最后一瓶,何迎寒给他们一人添了半瓶。   “不、不行,再、再来。”高信口齿不清,“老板——”   “结账。”何迎寒付完钱,准备送他们回去,却见两人坐着一动不动。   等了五分钟,何迎寒扫了他们一眼,“站不起来了?需要帮忙么?”   “不用!”林景和高信异口同声。   何迎寒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能丢下醉鬼不管,只能耐着性子等。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椅子嘎吱一声,高信歪歪扭扭走到柜台,问:“老板,洗手间在哪?”   “哈哈哈哈!我赢了!”林景大笑出声。   送完高信,林景闭着眼睛摊在座椅里。何迎寒以为他睡着了,摇上了副驾车窗。   林景大着舌头阻止:“诶,别、别关。”   何迎寒又按下来,问他:“你住哪里?”   林景往后一仰,说:“我睡着了。”   何迎寒:“......”怎么最近的人都喜欢装醉。   接着,他又喊了两声,林景似是打定了主意装死,何迎寒只好把他带回自己那儿。凌晨湿冷的风吹在脸上有刀刮的感觉,林景眼睛睁开条缝,窗外的景急速略过他的视野。   “停一下。”   白色低矮建筑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林景惬意地吐了口气,洗手的时候顺带洗了把脸,再走出来酒醒了几分。   “憋死我了,刚刚差点就输了。”   “你们什么毛病?”何迎寒颇为无语。   “这你就不懂了,这喝酒啊,谁能憋住不尿,谁肾就好。”   “不上厕所就能说明肾好?”何迎寒嘲笑他们,“幼稚。”   “那当然。”林景自动忽略后半句,趁着酒意突然凑到何迎寒面前,“再说了,我肾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那我还真不知道。”何迎寒懒于应对林景,把车停在路边说,“要么告诉我酒店,要么自己打车。”   “迎寒,我...”   还没等他说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车窗外抛来车的钥匙正好落在他怀里。   深夜寒风格外凛冽,四下寂然。一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自从许月出现,他的生活被强行扰乱,现在又多了个林景,简直一团乱麻。   何迎寒一边思忖该如何脱局一边往家走。钥匙刚插进锁眼,隔壁的门陡然推开。   “回来了。”许月目光环绕着他,“我们谈谈。”   何迎寒偏头看他一眼,砰一声关门。   空气里漫着他冷淡的话语:“免谈。”   --------------------   尾款人还在码字 第33章 碎裂   救护车鸣笛声划破静谧清晨,过往车辆纷纷让行。   林妙意也跟着让道。车上载着她哥林然。他昨晚在被丢在车里居然稀里糊涂睡着了,天亮了才给她打电话。说自己没睡好,没办法把朋友车开回去。   把何迎寒的车停到地下停车场,林妙意嘲笑起他哥来:“哟,臊眉耷眼的,行不行啊哥哥?”   林景正烦着,顿时恼羞成怒,“你又好到哪去?你那对象不还和别人有婚约?”   “别人”两个字被特意重读,林妙意乐了,说:“取消了啊,就前几天的事。”   林景:“......”   林妙意走后,林然用后视镜照照面容,勉强还算精神,随即带着花和水果进了住院部大楼。今天周末,去探望病人的人多,电梯迟迟不下来。   老教授形容枯槁,像冬日里风干的枯树枝,轻轻一碰就折断。他素来严厉,生了病也不见软弱,不少学生曾经很怕他。但一听他生病,纷纷前来探望。学生来看他让他很高兴,脸上绽出抹笑,松弛的脸皮舒展开,添了几分和颜悦色。   病房里没人敢大声讲话。只有老教授的不太清楚的嗓音。他抢救时插管伤了喉咙,声音带着沙哑,说话时又慢又费劲,学生们耐心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   等护士换过药,老教授让人把床调高了些,坐了起来。“迎寒呢?”他环视一圈,没见到人,“跑哪儿去了。”   林景刚好进门,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向老师问完好,说:“我打个电话问问。”   彼时何迎寒正在主任办公室,医生听明他到的来意,摇摇头说:“进展期胃癌本来预后就很差,况且已经肝转移...”   “国外的医疗技术走在更前端,但是老人家执意回来。”医生委婉地说,“常来看看他吧。”   生死最是无常,何迎寒早过了对无能为力生出怨怼,迁怒旁人的年纪,他刚出办公室就遇到了寻来的林景。何迎寒问他怎么知道他在这儿。林景朝护士台努努嘴,“最好看的白衬衫小哥哥。”   两人一同往病房走,何迎寒白他一眼,“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正经点。”   林景深深看他一眼,说:“我打算留在国内了。”   何迎寒视若无睹,“嗯”了声,说:“公司业务拓展?”林景怔然,露出抹苦笑,“是啊,下次...一起来看老师吧。”   等两人回去老教授已经体力不支睡下了,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师兄弟问候了老教授家人,结伴离开了。   何迎寒为昨晚的不礼貌,表示歉意,主动提出送林景回去。   踏出电梯没走几步,和来人迎面撞上。   “不好意思。”   “没事。”   车正要发动,窗户被外面敲响,何迎寒摇下车窗,看清来人微微惊讶,“许先生?”   许建兴一脸焦灼,一时没想起来眼前人叫什么,嘴里说着:“吴.......吴先生?”   “何迎寒。”何迎寒更正说。   “是是是!”许建兴不关心何迎寒的名字,只知道他找得到许月,求助说:“你知道许月在哪里的吧,赶紧叫他来医院,就说他爸出事了。”   电话拨过去,另一头无人接听。   何迎寒把手机调成免提,又打了一次,还是如此。   许建兴听完,急得边原地转圈边打许月电话,耳边反复提醒他暂时无法接通。   顾不上联系许月了,许建兴要先去弄清楚许建成的情况。   他一走,何迎寒收起手机,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却不小心滑到了拨号键。没来得及挂断,另一头传来了许月的声音:“你终于找我了。”   许月不知身在何处,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和石子落入深水的咕咚声。   何迎寒直截了当地说:“我在市一院,你爸出事了,你伯父在找你。”   “唔......知道了。”   如约把林景送到酒店门口,林景临下车前蓦然开口:“你知道每个路口你后面的车加起来按了几次喇叭么?”   何迎寒说:“什么?”   “没事。”林景说,“让你小心开车。”   与此同时,许月还是赶去了医院。仪器上只有平直的线,许建成没抢救过来。   许月掀开尸体上的白布,许建成苍白僵硬的脸出现在眼前。   鼻梁高挺笔直,下颌角清晰凌冽。对于美貌的人来说,眼角皱纹都是岁月精心雕琢的馈赠。许月鼻子和下巴和很像许建成。他伸手碰了碰,算作最后的告别。   许建成这些年情绪一直不稳定,也有过过量服用抗躁郁的镇定药物。这两年情绪越发不稳定,积郁成疾是迟早的事。   监狱里没有利器,能接触到的都是圆而钝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到的。   腕间的伤口上补了一道又一道。过程痛不痛苦旁人不得而知,场面倒是有够惨烈。   公共浴室关门前十分钟会开始赶人,但那天不知为何迟了。所有人都出去了,除了许建兴。   莲蓬头不断冲水,冲散的血迹混入其中卷进下水道,没来及的冲散的蜿蜒成长长的醒目条带泄了出去。   终于有人发现了异常。   直到许建成被推进焚化炉,许月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许月回想起最后一次见许建成。   隔着厚重的隔壁,父子俩无言以对。许建成始终低垂着眉眼,结束前最后五分钟,他终于开口:“如果我有一天我死了,让大哥把我和梦梦葬一起。”   许建成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全程不曾看许月一眼。   “你有没有...后悔过?”迟疑再三,许月终究还是问出了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有过。”   这就够了。只要他讲出这句话,许月就可以说服自己在他死后原谅他。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许建成抬眼望着许月,平静的脸上裂开缝隙,里面爬出来的恶魔在低语,“你早就该死了,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那天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许月:“程宇的亲子鉴定是假的。”   许建成像是没听到,或者说根本在意真相,只是断断续续重复:“那天,那天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第34章 疑惑   “你做梦,等你死了我就把你骨灰往荒郊野岭一撒。”许月说完放下电话,任由许建成疯狂拍打玻璃。   “吵什么!安静!”很快边上引起狱警注意,口头警告道。   许建成还说了什么许月听不到,仅仅记得他的眼神带了浓烈的恨意。   为什么?许月想不明白。   身后的脚步声让他回到了现实。许建兴和许璐来了。许璐用关切地望着许月,说:“你还好吧?”   “还好。”许月说。   “你还来干什么?”许建兴不悦,“你爸没你这种儿子!”   他还在责怪许月阻止许建成和彭梦梦合葬。   “让你爸妈葬在一起怎么就不行!”许建兴继续说,“好歹是一家人。”   “呵...”许月觉得好笑,“大伯,你在外面乱来的时候有想过伯母和许璐也和你一家人了么?”   许建兴脸臊得通红,急忙呵斥:“胡说!你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吵什么吵什么!”公墓管理员听到动静走了过来,“严肃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你家啊?”   “你他娘才住这儿。”许建兴说,“会不会讲话啊!”   “大声喧哗还有礼了是吧?没素质。”   没素质三个字戳中了许建兴痛点。他是家里老大,小时候不管是读书还是干活都比不过弟弟。读到初中就辍学出去打工,在外混了几年没混出名堂,年纪也渐长。好不容易才说了亲事,娶了邻村的老婆。可惜他老婆一直没能生育,遭了不少街坊邻居的白眼。   后来跟着许建成做生意有了起色,扬眉吐气,看够了“素质低下”的村里人,把老婆接到城里,从此变成了讲素质的城里人。   正当许建成想反唇相讥时,电话响了。他捂着听筒到了旁边,小声哄道:“诶在忙呢,晚点好不好?不生气宝贝......”   说完又数落了许月两句才匆忙离开,走前还不忘瞪管理员一眼。   “估计找小老婆去了。”许璐说,“听说是怀孕了,是个男孩儿。”见许月皱着眉不出声,许璐反过来安慰他,“没事,迟早的事,一辈子心结了。”   许璐又说:“诶,说起来你才出生的时候差点被过继给我爸。”   许月“嗯?”了声。   许璐接着说:“高考前偷听到的。他喝得烂醉,说自己没儿子,将来没人养老送终。还说要不是那个谁谁谁,你就是他儿子了...”   “其实从小就感觉我爸不喜欢我。”许璐摊摊手说。   许月:“所以你叫我改叫名字了?”   “这是一部分原因。”许璐说,“我长大了呀,天天哥哥地叫,好幼稚。”   “......”   “喂,说话!”许璐看他没反应,一巴掌拍在许月后背,许月猛地转头,背部一阵发麻。   “你能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不知道汪舟怎么受得了你。”   “受不了,我俩分了。”许璐无所谓地说,,“你说得对,我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上了大学啥样的没有,他打篮球我扔铅球,才不要汪舟这种斯文小白脸!”   二人告别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暮霭环绕,街景融在打湿的水彩画里。   许月漫步目的地上下公交,从城南到城北随意换乘。最后惊奇地发现——到了自己公寓楼下。   门口传达室保安手机开着外放,新闻播报漏了出来:插播一条新闻,一年轻男子从监控死角潜入某商场盗窃财物,得手后从天台....   “你也忘带钥匙了?”门卫记得许月,见他迟迟不进去又不像是在等人,以为他像刚刚那人一样,忘带钥匙了。   “身份证件?没有我可不会给你开门。”门卫大爷接着说。   许月拿出钥匙在他面前晃晃,说:“不用。”   “先森?您也是来看房的?”他刚出电梯,大咧咧的嗓音钻进了耳膜。   中介和许月搭了句话,接着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张先森您看,这套公寓很抢手厚。虽然不比小区,但是您瞧瞧这地段,离学校几公里,妥妥的学区房厚。您再看看这价格,要不是原房主急着出手,哪里去找呢?您得赶紧定下来,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中介个头不高,身材圆润,操着一口自认标准的南方普通话,抑扬顿挫自带喜感。见许月呆愣在门口,热情邀请许月进去,介绍起房子的位置和布局。   上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博古架上摆着个老式大陶瓷坛,看起来像装酒用的。许月打开不明紫色液体嗅了嗅——酸腐味里夹杂着酒味,像白醋腌过的腐烂果皮。   是自己酿的不知放了多久的葡萄酒。   许月手放在不平整的那侧坛口,熟悉的记忆涌了出来。   “许月,罐子洗了。”何迎寒边洗葡萄边指挥。   “好。”许月边往里放水,边左右摆弄大罐子,“好旧...”   “啧,废话真多。”何迎寒佯装不满,说,“好好干活。”   封好罐口,眼前一抹红色闪过,何迎寒停下来,问:“手怎么了?”   许月蜷了手指说:“没事。”   瞥到罐口凹凸的小颗粒,何迎寒了然。他找出创可贴,低头时呼吸全打在指尖,他说:“不要怕,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说完,在他的指尖吻了吻。   醒来时指尖好像还带着热意。何迎寒走后的那个夏天,许月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   在何迎寒家无数次从日升等到日落时,梦里的场景和现实交织反复在他脑海翻腾。   坛里的酸味经久不散,许月想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找蛛丝马迹,此时才发现,那仅仅是梦。   那面前这坛东西呢?又是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搏动,即将呼之欲出。   中介见许月要走,连忙递上名片,说,““先森要走了?有意向提前联系我厚,我好借钥匙带您过来。我跟你讲我们这里......”   中介还在后面滔滔不绝,许月接过名片,走楼梯跑下楼。   车过了杆,一脚油门踩下去,他完全没注意到门卫师傅从保安亭追了出来。   “喂!小子你等等!”   汽车绝尘而去,师傅手撑在膝盖上边喘气边打电话:“喂,你给我看的那人找到了。”   “找到了就找到了,你莫着急,追到人了?喘成这?”   “没、没追上,给跑了!”   “那咋的,赶紧报警啊!” 第35章 求解   警车鸣着笛从许月边上过去,他停好车,进了昨日酒吧。许月问了一圈,没人联系得上何迎寒,刘阳夏也不接他电话,只好到这里碰碰运气。   离吧台最远的角落,许月锁定了刘阳夏的身影。同桌的除了那天看到的女人还有个男的。刘阳夏一直在和他交谈,那人晃着酒杯听得很认真。   卡座桌与桌之间隔了镂空的墙。许月在他们邻桌坐下,打算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找她。他无意探听他们谈话,奈何隔断实在不隔音。   “听说你和别人订婚了?”林景说话间审视刘阳夏。刘阳夏手肘碰碰林妙意,林妙意在她腿上拍拍,让她放心。   刘阳夏承认说:“嗯,已经取消了。”   “你家里那边......?”林景问。   刘阳夏苦笑:“闹翻了。”   “当”地一声,林景磕了磕她的酒杯,“慢慢来,总有说开的那天。”   印证了心里的猜测,左右等不到单独见她的机会。许月准备离开。   没曾想刚起身就和送酒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果盘糊了他一身。服务生连忙道歉,许月那纸巾擦了几下,低声说:“没事。”   服务生大概是新来的,这几天闯了不少祸。带他的师傅很快过来把他领走,带到一边小声训斥。话说得重了些,小伙子刚刚成年,才出来上班,没受过委屈,辩解说:“明明是客人先撞到我的。”   说话的人板起了脸,说:“那要不要让他给你道个歉?”   服务生睁大了眼睛,说:“可以吗?不太好吧。”   “.......”   小事故引得附近人侧目。顺着服务生的视线,刘阳夏发觉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   “许月?”刘阳夏试探着喊了声。   许月脚步顿住,回头。几分钟后,许月林景旁边坐下。   林妙意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目光忍不住在林景和许月脸上逡巡,噙着笑等看修罗场。   订婚宴已经取消,许月也看到了那晚她和林妙意在一起,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刘阳夏向许月道明实情:“可能你不记得了,我四年前就见过你。”   许月说:“不,我记得,我那时候很讨厌你。”   “为什么?”刘阳夏的思路被带偏,惊讶地问。   因为他总叫你小师妹。   许月:“没什么,开个玩笑,你继续。”   她白他一眼,接着说,“何奶奶走之前嘱咐我要去给她的木槿浇水,我想起来就去,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中午,有时候晚上。”   “每次都看到你,我以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下次你还来,我就带你去见他。但是你没有来。”   “第二天高考。”许月沉默很久,说,“那为什么后来我问过你无数次,你都不肯透露他的行踪?一再欺瞒。”   “因为后来我了解了一些事。何迎寒不是良配。”刘阳夏说完,许月和林景同时侧目。   许月好笑地说:“上次露营是你组织的,明知道我在还要带他。陆潜跟我抱怨过,第二天天不亮你就拽着他们去晨跑,唯独没叫我和何迎寒。那么,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刘阳夏眨眨眼,说:“那段时间你的表现......我以为你放下了。大家都知道我和他要订婚了,就.....想创造个机会,让你俩告个别。”   “谢谢。”许月说,“您挺大方。”   “——不是”林景半晌后听出个所以然,打断说,“刘阳夏你说你之前是和谁订婚?”   刘阳夏:“我一个师兄,叫何迎寒。”   “那他呢?”林景偏头看许月,问刘阳夏说。   刘阳夏:“何迎寒前任啊,怎么了?”   不是,他不就我一个前任吗?卧槽?   “林—妙—意!”林景对抱着手臂看好戏的亲妹妹咬牙切齿,“跟我回家解释清楚。”   林妙意被林景强行带走,场上只剩刘阳夏和许月两人。灯影摇晃下,刘阳夏的目光藏在光斑,她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会告诉你何迎寒在哪。”   许月“嗯”了声,说:“我自己找。”   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手机新闻推送弹出来,许月瞥了一眼。随后习惯性翻开手机相册。脑中时不时浮现出何迎寒额角的疤,和他说是为自己留下来。   下一条推送又弹了出来,是上一个新闻的后续,分去了许月些许注意。   ......   接警中心接到警情:屡次在闹市偷窃行人的嫌疑犯,出现在恒光广场。警方第一时间派人前往。   恒光广场在许月刚上大学时开业,也曾人潮涌动,后来因为周边的都是些老旧居民区。商圈没发展起来,经营不善,渐渐无人问津。   商场不景气之后,有名商家纷纷退出,小店铺入驻变得很容易。靠着三楼常年优惠的KTV和自助烤肉店,商场苟延残喘到了今天。顶楼的店铺全关着,平日出了值班保安没人来,灯换成了声控的,监控坏了到了几次报告也没人来修。   没过多久,有流浪汉发现了这个谁也不管的好地方,撬开铺子门锁,当成了落脚地。   流浪汉不是想象中那副邋遢样,四十来岁,收拾得还算干净。   许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去年冬天。   那时脚边是开封的蚕豆和二锅头,杯子拿在手里。微微眯着眼扫视许月。谁也没跟谁搭腔。   这几年许月总是固定时间来,自从流浪汉第一次出现,每次来他都在。有时甚至三四个凑在一起打牌。   商铺外面一门之隔是半封闭天台,锁不知被谁撬开了,许月在的时候,两拨人装作谁也看不见谁。   这回去许月去的时候,流浪汉果然也在。烟雾缭绕里,他拎着他那瓶怎么也喝不完的二锅头走到许月旁边,又摸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次性纸杯,满上递给了许月。   “风大,来,这可是好东西。”   许月接过,转了转杯口,绕开沾了的污渍,抿了一口。流浪汉瞥到了他的小动作不以为意,爽快地笑着说:“这就对了嘛。”说着挪到许月旁边和他并排,问他讨了根烟。   “美酒香烟,法力无边啊...”流浪汉深吸了一口,感慨道,“现在的日子他娘爽了,不用上班,有烟有酒还有人陪。”   许月觑他一眼,淡淡地说:“次次都来同一个地方,不腻?”   流浪汉摇头,用下巴努努对面高楼,问:“今天不带望远镜了?次次偷看同一个人,你不也不腻?”   接着,他又说:“难怪我和你投缘。”   许月随口说:“那可不见得。” 第36章 缓和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啥都没干啊?在商场天台上蹭个地方住也违法啊?”流浪汉一句接一句辩解。   “少说废话!没证据我们会抓你?”一个民警铐住流浪汉。另一个年轻些的厉声问许月,“你,身份证拿出来,在这里干什么?”   许月递出去身份证,偏头看一眼被铐住的流浪汉,说:“我和他不认识。”   警察打量他一眼,说:“一起带回去!”   审问室内,警察在许月对面坐下,开始做笔录。   “你和张春旭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警察摁下签字笔,说:“那你去天台做什么?”   “吹风。”许月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在他来之前,我就经常去那里。”   警察“嗯”了声,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核实完他的身份就让他离开。   半小时后,警察折返,翻开资料,说:“许月,云桥户籍,云大大三在读,是吧?”   “对。警官,有什么问题?”   “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经常去天台?”   许月镇定地说:“我说了,去吹风。”   “大冷天零下七八度去天台吹风,你这身板挺好啊!”警察不再跟他周旋,直截了当说,“张春旭说你经常用望远镜看对面那栋楼,你在看什么?”   “没有。”许月辩解说,“看的不是对面那幢楼。”   “有人看见了。”   许月摆摆手,承认:“好吧,在看那边有没有人住。”   “你想做什么?”   “谋财~”许月慢悠悠地说,“那户人家很有钱。”   警察“啧”一声,耐心耗尽,一叠资料拍到他面前,说:“骗鬼呢!云州最豪华的欢娱酒店,幕后老板是你吧?恒光对面的公寓楼多少年前建的了,你跟我说谋财?!我警告你,老实交代,别妨碍司法。”   许月摩挲着手腕,说:“你大可以去核实,我在这等你。”   同一时间,身在疗养院的何迎寒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接待的人比刚刚那个年长些,问何迎寒认不认识许月。   何迎寒回答得很快,说:“认识,他是我学生。”   又问他和许月有没有什么过节。   这回何迎寒思忖了良久,说:“我间接害死了他母亲。”   记录员诧异地看何迎寒一眼,刷刷刷写下几行字。   “那你知不知道,他经常在你家对面的广场顶楼天台偷窥你?听说持续了四年。”   何迎寒怔然,说:“不知道。”   说完,年长的警察离开了。又过了很久才回来,嘱咐他说:“考虑到许月没有对你造成实际性伤害,除了拘留和罚款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你要是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记得第一时间报警。”   何迎寒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把许月当罪犯预备役了。还没来得及为他说话,谢媚带着许月跟在年轻警察身后出来了。   考虑到许月还是在校学生,通知学校记过处理,处罚金小惩大诫,事情了结。   “学校那边......”谢媚不确定地问何迎寒,“你会为他说情吧?”   “不会。”何迎寒冷着脸说,“他自己闹出来的事要自己承担,更何况,我勉强也算个受害者,对我提出这种要求你觉得合适么?”   “不去就不去。”谢媚嘟囔,“凶什么凶嘛,上次见面多可爱......”   紧接着,谢媚回头对许月说:“算了!不管你的破事了,姐回去睡回笼觉了。”   许月:“下午五点,睡什么回笼觉,这个月账本什么时候给我?”   谢媚变挥手边上车,说:“有空再说。”   待谢媚走后,许月趁何迎寒不注意抓住他手臂,说:“迎寒,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们谈一谈。”   何迎寒深深看他一眼,说:“你要找我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传回学校流言会很难听。”   许月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比这更难听的我小时候都听过。”   “我确实在经常去那里。日复一日,窥探你出现的痕迹。可惜一次重逢前一次也没有。”许月无奈地笑,“迎寒,你看,你离开这些年,快让我变成个疯子了。”   何迎寒听完后久久沉默,心里的弦乱了节拍,耳边杂音不断。   夕阳斜照,何迎寒站在逆光里,影子被拉得颀长。他说:“给我一点时间。”   电话、微信拉进白名单。何迎寒虽然不见许月,但开始接他电话。才开始只是静静听,次数多了,也会接上两句。   几天后,许月罕见地收到了何迎寒的求助。   【今天我车限号,方便的话来滨江疗养院接一下我。】   许月捏着便利贴一角,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今日周六,限行尾号为5和0。   通途路直通城外,不断有大货车驶过,整个路面都在震动。路上扬尘大,行道树蒙上层灰。   路上除了何迎寒坐的出租车还有辆私家车,一路上和他们走同一个方向。   何迎寒在司机小声的车载广播里昏昏欲睡。他很久没有这么疲倦过了,浑身骨头像被抽走了,完全使不上劲。   今天何老太太精神不济,没和他说上两句话要休息,倒是没吵着要见刘阳夏。何迎寒本来想跟他提一嘴许月,想想还是算了,不要惹老人家心烦。   等老太太睡着了,何迎寒从疗养院出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个熟人。车窗露了条缝,来人半躺在驾驶座上,似乎睡着了。何迎寒走上去敲敲窗户。车里人一下惊醒,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哑然失笑,“你吓我一跳。”   何迎寒向车窗抬抬下巴,“还好开了条缝,不然就不只是吓一跳了。”   林景从车上下来,“我没开暖气,怕睡着了碰不到你。”   林景的话说得直接,何迎寒也不拐弯抹角。   “什么事?”   “听说你和那个小朋友在一起了?”   何迎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朋友是许月,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监狱预备役?   一阵风过,又扬起一片尘土。   何迎寒一早来得匆忙,穿得单薄,林景让上车何迎寒也没跟他客气。   “你没开车?”林景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回去?”   “嗯,限号,有朋友来接。”   “你车尾号不是6么...”   何迎寒没接他话,转头问他,“来这儿看病人?”林景“啊?”了声,说:“对!朋友家里人在这,我刚好顺路过来看看。”   “嗯。”何迎寒抬手看看表,说,“那你去吧,我不耽误你了。”说完,何迎寒就要下车,林景手臂横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林景认真地说,“跟我出国吧,带上奶奶,我认识个教授,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我们团队在研发新药,离成功...”   “——我等不到。”何迎寒无奈地笑笑,推开林景的手臂,“好意心领了,不过太麻烦你了。”   “你跟我这么客套做什么。”见何迎寒不松口,林景只好无奈地说,“那不然我先麻烦麻烦你?咱们就扯平了。”   何迎寒挑眉看他,林景想了想说:“我年后入职,在这边无亲无故的,怎么着,过年收留收留我呗,老同学?”   这人还是还是吊儿郎当的最让人习惯。   何迎寒笑了声,拿出手机解锁:“那怎么着,我过年也不在家过,要不给你订张机票?”   “行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何迎寒斜了他一眼,“你家哪里的?”   林景正想讲话,何迎寒手机响了。他看了眼,顺手挂断,临下车前回头说:“一天天正事不干,多大个人了。”没等林景接话,何迎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以后别跟着我。”   何迎寒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林景微微一怔,接了句“知道了。”   车上的许月等了五分钟,看到人下来,打了下双闪。何迎寒坐上副驾驶,许月无意间碰到了何迎寒手背,默不作声地车里温度调高。   一人不说去哪,另一人也不问。下了环城高速,许月转过头示意旁边的人。“回去吧。”何迎寒一直手遮住眼睛,声音有点沙哑。   许月在楼下药店停了下,再上车时发现何迎寒已经睡着了。许月把外套盖在他身上等他睡醒。   等何迎寒睡醒天已经擦黑,他张张嘴,发出了几个沙哑的音节:“怎么不叫我?”   许月听着他粗粝的嗓音,跟被沙子磨过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感冒了。”   何迎寒伸手探探额头,说“好像是。”   刚刚吹了冷风,最近又一直睡不好。何迎寒烧到了39度多。   许月让他吃了药。他想煮完粥再走,煮完粥又想何迎寒醒了说一声再走。最后等到何迎寒睡醒了也舍不得走。吃完饭,何迎寒瞥了眼许月身上的衣服,从衣柜拿了套睡衣给他。   衣服上有很淡的青柠气息,像沾着冬日里的太阳,穿在身上很暖和。   卖房子的事被束之高阁。一个没问,一个也没让走。许月就这样住了下来。 第37章 密雨   博古架上装酒的陶罐不知移去了何处。许月每天路过时总忍不住瞄几眼。   寒假档上映的电影有恐怖片,国产恐怖片票房一向不好。主演是刘阳夏朋友,接她的光拿到了几张赠票。   刘阳夏送票的时候特意嘱咐要何迎寒多带些人。何迎寒都送了学生,最后剩了两张放在茶几上。   许月故意把水杯放在上面,察觉到压住了东西又连忙拿起,问何迎寒是不是要出门。   电脑还亮着,何迎寒在帮学生改论文,说:“桌上还剩两张票,你可以叫上个朋友一起。”   “我没有朋友。”   “陆潜和汪舟不是?”   “一个闹翻了,一个回家了。”许月眉眼低敛,笑着说,“算了。”   何迎寒回身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地说:“一起。”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午夜档,电影院情侣三三两两,基本都占着后排座位。他俩的票位置靠前。女主独自深入黑不见底的洞穴,手里的手电筒光幽幽地射在屏幕上。   何迎寒突然想到,许月怕黑。于是他的头轻微偏移,想看许月现在的表情。许月似是注意到了,装作没看见,说:“女主要遇到鬼了。”   话语间红光一闪,一缕黑发缠上了女主脖颈。许月坦然地偏头,距离何迎寒耳边不到十公分,说了句“你看。”   比这更亲密的接触之前也有过,却比不上此时此刻。像是干旱许久的土地,突然降下的雨。才沁进去的时候还有龟裂,湿润后裂缝平整愈合,却贪心地想要汲取更多。   想要一场漫无天际的雨,如同电影里那样。如珠如串的雨,把主角笼进雾里。   有一瞬间,何迎寒想进入这场电影,借着层层叠叠的雾,借着眼前人不识的机会,说些痴妄的话。   奈何后排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何迎寒低头笑了,笑自己刚刚奇异的想象力。   听到他的轻笑,许月又偏过头,“笑什么?”   “没有。”何迎寒敛却笑意,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只好瞎编一个,“在想女生的最后会查出来得了哪种精神病。”   许月也乐了,说:“我还以为你听见后排有人在接吻才笑的。”   “嗯,是听到了。”何迎寒说,“还不止一对。”   “你说他们亲完,一回头屏幕里女鬼突然窜出来。”许月凑过来坏笑说,“会不会吓软掉?”   何迎寒瞥他一眼,“那要看女鬼扮相了。”   话音刚落,女鬼的脸印在大屏幕上。一只眼睛只有眼白,另一只眼睛粘连在眼皮上。嘴巴撕裂到腮边,头扯断了堪堪挂在脖子上。   何迎寒指指屏幕,说:“这种有可能。”许月趁他不注意,拉过他的手放在大腿上,意有所指,说:“那也不会。”   何迎寒默不作声收回手,结束以上话题,说:“后面没什么可看了,我先回去了。”许月拉住他毛衣衣摆,说:“一起。”   凌晨街上寂而不静,无边的雨幕笼盖。时而有车驶过,听不见引擎声,只见地面水坑掀起一阵水雾。   雨幕潇潇,雨刷来回摆动,可见度只到跟前。前方临时施工,道路禁行。一场暴雨,把两人困在了车里。   许月把窗开了个缝隙,拿烟盒在何迎寒面前晃晃,说:“不介意?”有雨丝顺着飘进来,点了几次才点燃。许月吸了一口,心里躁意减去几分。   烟味在小小车厢逸散,伴着浓烈的焦油味。何迎寒扫了眼未燃尽的烟丝,喃喃说:“云烟啊,我爸很喜欢。”   “......”许月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讪讪地说,“那我送他几条。”   何迎寒摇摇头,前言不接后语:“不喜欢雨天。”云低雾绕,像藏着自然的阴谋。   身上沾上了烟味,何迎寒闻闻指尖,向他伸出手,说:“给我一根。”许月整盒给了他。吸入第一口他皱了下眉,像是不习惯这么冲的味道。很快,他身上自带的青柠味和烟味均匀混合,自成一调,勾得人心猿意马。   “很早之前就想说,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许月手指在方向盘轻点,这时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我去香水专柜闻过很多次,碰到过特别像的,不过细闻又不像。”   “入骨之钉。”何迎寒告诉他,“我也是用了好几年才知道它的中文名。”   “哦。”   车里的人同时沉默,只剩窗外淋漓大雨。   “你心情不好。”半晌后,许月转过头说。何迎寒从自己的世界抽离,低低地应了一声,拉开他这侧的窗户,雨丝瞬时湿了半个座位。   脸边的凉意让何迎寒清醒,抽出手机说:“我看看雨什么时候小。”趁他看得专心,许月摁关两边的窗户,抽了张纸巾附上他的右脸。   细细地擦干每一滴水珠,手指情不自禁地滑到了那个伤疤。面前是何迎寒错愕的脸,许月轻柔地滑过,问他:“还疼不疼?”   “不”字卡在喉咙间没有出声,因为眼前的人低头吻在了自己额角。   起身时他的眼神清光流动,不带任何情欲,只是虔诚地望着他。   咫尺距离,何迎寒能看清许月脸上每一根绒毛。软塌下去的,沾了水珠的,顺着呼吸道进入身体,化作缠绵的痒意。   不知道是谁先吻了上去。许月梦境里的场面悉数出现,枯枝断裂处沾着的白色汁液移到了眼前,等待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尽数冲洗。   略去不知道多少字。   --------------------   云烟味道贼冲,许月一看就是老烟鬼了。 第38章 嫉妒   雨下了整夜。翌日清晨,云收雨歇。两人无言地望了许久,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有想象中的温情,何迎寒下床离开许月卧室。在房间里呆了一早上。再出来的时候,恢复如常,对昨夜的事闭口不谈。   那些脆弱又真实的情绪只在夜里包裹下才敢探头。许月隐隐感觉何迎寒瞒了他很多事。至今他也没想明白,当初何迎寒离开他的真实原因。直觉告诉他:肯定不全是因为那些话。   然而每次许月想问,何迎寒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转移话题。   兜兜转转,马上就要过年,许月和何迎寒的关系比之前亲近很多,有肢体接触,会拥抱。   但也有些时候,聊着聊着天,就会陷入诡异沉默。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到了小年,何迎寒起了个大早。客卧离厨房近,锅碗瓢盆撞在一起,声音很清晰。   许月从客卧出来,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白粥油条和小菜。旁边还放了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鸡汤。   简单地吃完早饭,何迎寒把保温桶装上保温套,说:“我今天要去趟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么犹豫,应该是想避开我。许月想着,顺势说:“不了,我还有事。”   “好。那...”何迎寒顿了顿,从鞋柜上快递袋压着一角下抽出钥匙,递给他说,“记得带钥匙。”   许月怔忡接过。两人分头出门,最后还是在医院碰了面。原因无他,老教授来电话了,说想见许月。估计是林景在他跟前说了什么,说得何迎寒没法拒绝。   “林景跟你说什么你别理,他一直这个德性,别放心上。”何迎寒边走边回头跟许月说。   “你知道他是林妙意哥哥么?”许月问他。   何迎寒:“林妙意是?”   “刘阳夏她朋友,那天在欢娱你见过。四年前和我们一起去过云桥。”   “是她。”何迎寒眼前浮现出样貌,“我记得那时候她俩非要玩刺激项目,把你折腾得够呛。”   “嗯。”许月说,“后来我们吵了一架。”因为那只铜铃。   何迎寒联想到它沾了血的样子,不作声了。倒是许月还在说:“想玩的话改天陪你去,我现在不恐高,也不怕黑。”   语气轻松,说话间还对何迎寒耸耸肩,何迎寒刚想说话,林景迎面走来。   许月对林景这个人和他的名字都很敏感。前几天刘阳夏带着林妙意约何迎寒吃饭,许月也在场。有林妙意在,就不可避免的提到林景。   在场的人都知道何迎寒和林景是同学,还是室友。林妙意就一口气说了他哥不少糗事,大多数何迎寒都知道,会顺着话茬补充两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妙意突然感慨起来:“你俩那时候是真好啊,好到旁人都羡慕。”   何迎寒不接话,用明亮的眼神和她对视。林妙意微微移开视线,还是没有噤声。   “他俩那会儿是吴老教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SCI一篇又一篇。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又闪耀又般配...”   许月这才确认她说的“好”是他以为的那样。这事儿连刘阳夏都不知道,就在林妙意还要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刘阳夏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妙意装作没看到,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湿巾,拉着刘阳夏的手擦干净她手指沾上的油渍。   林景自称是何迎寒初恋,还是十八岁一见钟情的那种。当然,是林景对十八岁的何迎寒一见钟情。何迎寒不排斥,但也谈不上喜欢。他以后一定会回国,不可能留下。而林景一开始就是不喜欢国内科研环境才出来的。   何迎寒寝室有个空位,林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换了过来,强行成了他室友,天天在他眼皮子地下晃。有时候何迎寒跟他妈视频,林景也会过来混个脸熟。   时间久了,何迎寒他妈徐思也会主动提到他,甚至还乱点鸳鸯谱。她觉得儿子的室友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能力还出众,比起她以前看到的照片上那些肌肉男好出不少。   再后来因为什么答应他的,何迎寒有些记不清了,好像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   林妙意边说边吐槽他哥:“啧,追人追得轰轰烈烈,分手分得无声无息。”   何迎寒笑了下,说:“你知道的挺多。”   对象像吃了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刘阳夏东瞟一眼何迎寒,西瞟一眼许月,吃个饭吃得心惊胆战,在林妙意说完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直在她视线里的许月却像个局外人,目光越过何迎寒落在他身后的绿植上,全程不置一词。   “我以为你那天会问我点什么。”何迎寒看了眼林景发过来的病房号,缓缓地说。许月唔了声,“都是过去的事。”   何迎寒关聊天页面的手顿了下,回头讶异地看了眼许月。许月迎上他的目光,在“叮”地一声中,提醒道:“电梯到了。”   比起上次,老教授又憔悴了几分。满头白霜,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像秋日里的枯树。两人进去时老教授半眯着眼睛,看起来等了很久。   “来,离我近点。”老教授一看见何迎寒就叫他过去,等何迎寒到他身边,又向站在后面的许月招手,“孩子,你也过来。 ”   “这么多学生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老教授握着何迎寒的手,颤声说,“林景要是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四年前何迎寒回来后执意不再回去,甚至想放弃即将完成的学业,老教授以为是林景的原因,年轻人意气用事,连前途也不顾。那段时间没少发邮件,恨铁不成钢地骂他,说不回去就不认他这个弟子。   何迎寒也不反驳,只会一遍遍说抱歉,什么解释都不给。   如今这次说抱歉的人反了过来。他拍拍老师的手安慰:“都过去了。”   老教授瞬间红了眼,别过头去不看他。许月听着他们打哑谜,找不到机会插嘴。这时老教授抽出只手拉住他,说:“孩子你多大了?”   “22。”   “好,毕业了没啊?”   “明年毕业。”   “家住哪儿啊...”   “......”何迎寒无奈了,“老师,您别,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老教授还想拉着他们再说会儿话,奈何精神不济,勉强喝了两口水躺下休息了。躺下前支开何迎寒,单独跟许月聊了两句。走出医院何迎寒问他。许月说左不过就是那些。   感觉到何迎寒的紧绷,许月以为是何迎寒猜测两人谈及了林景,试探说:“四年前,你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林景?”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呵......你刚说我和你也是普通朋友,你会和普通朋友上床?”许月顿了顿,补充说,“那应该怎么形容?炮友?”   何迎寒立即冷了脸,“你非要把我们的关系形容得这么不堪?”   许月“哈”了声,“那抱歉,玷污了你们的关系。”他的目光在何迎寒冷峻的脸上扫视一圈,手抵着下巴说:“就是不知道你在林景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柔情似水。”   “啪——”耳光落在了许月脸上,何迎寒忍着怒气:“滚回去!在这里发什么疯。”   医院人来人往,人声杂沓。一记耳光声音不大,但周围还是有人听到了,用猎奇的目光打量他俩。   许月被一巴掌打懵了,耳边嗡嗡响着,是老教授刚刚的话。他告诉他,林景才是能帮助何迎寒的那个人。他说相信许月在未来某一天能功成名就,大有作为。但是何迎寒等不到,也等不起。   嫉妒的江水就这样决了堤。林景拥有过他不曾认识何迎寒的那几年,见过他没见过的他,抢先进入了他的生命。凭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就要白白让出去?   一时冲动下,许月说出了那些话。再想收回时,何迎寒早已拂袖而去。   行人熙来攘往,红路灯交替闪烁,许月不知站了多久,才发现何迎寒连背影早已消失了。   绿灯即将转红,斑马线前,男生抓住身边想往前走的女生的棉服帽子,“过不去了呐,等等嘛。”女生任由他拉着,说你别把帽子上毛扯掉了。   飞絮一般的绒毛飘到了许月身上,他恍惚想起从前许月也有件这样的外套,白色短款,毛茸茸大帽子许月每次都想上手。不过那时候他总小心翼翼,只敢想想。   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可以说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许月安慰自己:   没关系,多加几分厌恶罢了。反正他不爱我。   自欺自人的心理疏导后,许月的不安减少了几分。   回去后,两人碰面,谁也没有提医院的事。就像上次那个雨夜,好像都不提就会自动过去。   何迎寒似乎很忙碌,每天起早贪黑。在许月起床前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   渐渐连礼貌性问好也不再,偶尔碰到一次居然会尴尬。   他和何迎寒的关系在莫名其妙的突飞猛进中急转直下,连表面的客套都快要难以维系。   终于在过年的前几天,许月想找时间把事情摊开谈谈,一回去发现何迎寒在茶几上留了纸条:去趟外地,归期未知,勿念。 第39章 咀嚼   许月反复回想他和何迎寒这段关系,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从四年前到现在,一直在给何迎寒带去很大困扰。为了减少困扰,何迎寒只好态度缓和下来。都是在他死缠烂打下做出的妥协,都是不得已。   自何迎寒走后,偌大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许月像是进了个死胡同,进退维谷。他不搬走,也不打听何迎寒去了哪儿,就一直住在这里。   直到大年二十九晚上,何迎寒还是没回来。   许月习惯性地去楼下川菜馆吃饭。走到一半,他才恍然想起,昨天老板告诉他今天要回去过年了,本来早几天就该走了,东忙忙西忙忙拖到了今天。明天都大年三十了,老板笑得和善,说该回家了。   往回走远远遇到老板。老板拖着两个行李箱,媳妇牵着儿子跟在后面。下楼梯时他媳妇脚扭了一下,还好扶住了扶手。老板放下行李过去看,不知说到什么,两人争执了几句。   刚巧许月走近,听到他媳妇儿说:“好好好,我不看手机了。”   老板又说了句什么。俩人抬眼看见许月,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随口向他拜了个早年。   饭馆老板是这一片有口皆碑的热心肠,谁家有点难事都乐意帮忙。有时候懒得做饭,大家都会去光顾他。所以看见许月天天一个人去吃饭也没好开口说“你别来了,我要回去过年了。”   这不就拖到了最后一天。   许月明白他的好意,勉强扯出个笑,朝老板娘点点头。   走出去一公里,许月也没找到尚在营业的饭馆。门上皆贴着——过年歇业。   超市处处是大红色的装饰,进门就是春联,年画,和各种鲜亮包装的年货。左弯右拐到了生鲜区,售货员卖力推销礼盒装的车厘子,许月不由得想到了个人,拿了两盒。   许璐和陆潜性格有点像,喜欢的东西也差不多。说起陆潜,自从上次闹翻过后,他俩没再见过面。正想着,陆潜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月,我在你家巷子口。”   许月怔忡,陆潜肯定知道他不在。这货小时候明明是个胆小鬼,可是不知道去哪儿学了一手,溜门撬锁特顺溜。有次许月被许建成关起来,最后也是许璐带着陆潜去救的他。   这么明显的示好,许月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他没打算回去,说:“别等了,我不回来。不如你有空来我找吧,一起打球。”   另一边的陆潜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你和他和好了?”许月正想否认,陆潜抢先道:“恭喜恭喜,终于得偿所愿。”   许月张张嘴,把“没有”换成了“谢谢。”   挂断电话,许月拎着一小袋食物回去。每到过年,大城市的街上变冷清,车水马龙开到了小城镇的双车道或单行道上,换成另一幅拥堵不堪。   不远处的地铁施工前几天停工,各处一片寂静。许月看了眼公交站牌,上了车。   “753路公交,开往云州大学...”   坐错了,算了。   车上几乎没人,许月坐在最后一排,感受着时不时的颠簸。可能是没人上下车,很快到了终点站。见许月坐着不动,司机提醒他下车,自己要下班了。   学校门开着,对面的情人巷——也就是小吃街全部关门了。许月上次去还是和陆潜,讲黑巷子闹鬼,笑自己求而不得。   现在求仁得仁,和何迎寒的关系反而陷入了僵局。   他苦笑着摇头,过马路到对面的公交站。回去的公交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汪舟的微信弹了出来:   【我刚问了陆潜,说你没回,帮我宿舍开下电脑,把论文初稿发我呗。】   【...为什么不带?】   汪舟发了个讨好的表情,说:【我忘了...】   【......】   宿舍楼大门已经上锁了,许月扫了眼摄像头位置,把刚从便利店要来的黑塑料袋套了上去,接着单手一撑,踩着门闸翻了过去。   他边拍手上的灰,边开了宿舍门。里面还是离开时乱糟糟的样子。许月跨过门口陆潜床边上一袋撑满的黑色垃圾,到最里面开了汪舟的电脑。   文件显示发送成功,许月低头关机,余光瞥到自己的抽屉没有完全合上,里面的信封露出一角。许月打开抽屉,一沓粉色信封露了出来。这是他重遇何迎寒后忙碌一晚上的成果。   每个信封都有信,封封内容不尽相同,但是每一封的开头都是:你好哇。   许月暗笑他当时为这份小心思洋洋得意,结果别人根本看都懒得看。颓丧隐隐冒头,远没有想象的平静。何迎寒走了十来天,虽然许月刻意避免想到他。   然而在此时此刻,粉饰平静的水面还是被暗流和漩涡打破,更深处的东西趁机冒出了头——如果他明白就好了。   争吵那天许月原本想心平气和地问何迎寒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可林景这个人和这个名字无孔不入,生生地在他们中间撕开条裂缝。   下车时夜色已深。市里过年禁止放烟花,又少了过往车辆声,显得格外静谧。许月收起桌上的宣传单,摆上今晚的晚饭。   傍晚时物业来过一趟,嘱咐过年回家要断电断燃气。确认单上要业主要签字,许月忖度着签了何迎寒的名字。   恰好物业认识何迎寒,说:“何先生要是不在可以签您自己的。”   许月把笔还给他,问:“他经常不在么?”   物业发了张宣传单给许月,“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也没见你们家来过别人。”   “我们家?”   “啊,何先生之前特意交代过,说家里人在这里,如果忘记带钥匙就帮忙开一下。”   家里人......   许月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完全没注意到米饭已经冷硬结块。就着凉透的饭,吞下一截黑溜溜的菜心。   加多了老抽的菜心又苦又涩,许月像是尝不出来,吃完了整整一盘。   --------------------   “你好哇”是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每一封情书的开头 第40章 团聚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建兴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月拿手臂遮住眼睛,直接挂断了。过了几分钟,铃声再次响起。   “大伯,什么事?”   “小月,我是婶婶啊。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啊,全家人都在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   “婶婶,我在忙,走不开。过段时间再回去看您。”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小月,我答应你妈妈要照看你,你四年没回来了。我今天整理东西,发现还有你妈妈的。”   “好,我下午回来。”   云桥县城这几年变化很大,高楼越来越多。很多乡镇上的人都搬到了县城,乡下远不如从前热闹了。   许建兴他们家依旧在许家旧宅过年。旧宅是许月太爷爷那辈修的,到现在快有百年历史了,许建兴接手的时候翻新了一下,不然压根没法儿住人。许建成结婚后搬出去另外修了楼房,后来又嫌邻里吵,在云桥和云州买了房。   许月到的时候,许璐在院子打电话,她妈张燕在取竹竿上晾着的香肠。一看到许月,张燕连忙上去,问他累不累,午饭吃过没。许月冲她笑笑,说吃过了。   “你爸呢?”许月问许璐。   许璐黑着脸说:“今天一大早出去的,说是今晚回来。”   张燕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把家里打整得紧紧有条。许建成在云桥名声不好,连带着许建兴一家也不受待见,背后没少听闲话。张燕愣是当做没听到,谁家有点事都乐意去帮忙,十几年下来,邻里关系倒也算和睦。   所以许建兴每次什么时候回来过,带了谁一起,张燕心里都有数,可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说不出离婚。她只能在丈夫和孩子都出去后,一个人默默守着这个家。   下午六点,天光几乎完全黯淡下去,许建兴还是没到家。   张燕手头翻炒着菜蔬,时不时仰头看一眼天色。   许璐注意到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说:“妈——,他儿子都要生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啊?”她也不忌讳,当着许月的面,还扯扯他袖子让他帮腔。   张燕责怪地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离什么离!离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许璐撇撇嘴还想再说,她妈把一篮豆角塞到她怀里,支使道:“大过年的,别弄得大家都不高兴,择菜去。”   “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许月主动帮忙择菜,安慰许璐说。   电视里传来春晚主持人欢畅的报幕,张燕、许璐和许月各坐一张椅子,桌上的饭菜源源不断往外冒热气。   “下面有请相声演员XXX给我们带来的作品...”   场下掌声雷动,许月拿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关小,对张燕说:“婶婶,我们不等了。”   “诶。”张燕应下,“你们俩饿了先吃,我再等等,再等等...今晚是大年三十。”   许月暗叹口气,不再劝她,问道:“我妈在你那儿留了什么?”   “你跟我来。”张燕说。   许月跟她回了房间,又见她找出个打开手机手电筒去了杂物间。“灯坏了一直没换,等她爸回来...”她想到什么,顿时收了声,默然地走向放在墙角的箱子。   老式的木箱,表面有斑驳的红漆,八九十年代的乡下,通常送这样的箱子当嫁妆。   拂去盖上的一层灰,伴随着嘎吱一声,合叶上的铁锈掉进了箱子。最上层是个封皮素净的笔记本,许月恍然想起,小时候偷翻他妈妈的抽屉时见过。   抽屉平时都上着锁,就那一次,钥匙挂在锁上没有拔下来,年幼的许月打开笔记本,看到了自己妈妈和陌生男人的合照。   许月愣怔了一下,手悬在空中不敢碰笔记本,那是瘟疫之源。感染的人会变得疯狂。   注意到许月的反常,张燕把套在笔记本上的防水套取下来,递给他,说:“放心,没人看过。”   回到餐桌,许璐还在吃,发泄似的吃完了小半桌子,许月过去捏捏她肩膀上软下来的肌肉,玩笑道:“好不容易练出来,都要成肥肉了。”   许璐白了他一眼,边往嘴里塞烤鸭边说,“许建兴刚来电话说今晚回不来了,明天一早回。”   张燕皱着眉头,有些着急地问:“你没问他去哪了?怎么就回不来了?”   “也许在医院吧。”许月直接断了她婶婶的希望,“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打电话我听到一点。”   张燕和许璐对视一眼,转身回了房间。许璐瞬间也没了胃口,去沙发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说:“许月,来,陪我坐一会儿。”许月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在她旁边坐下。   正要说话,春晚倒计时响起——   10——9——8——7——6——5——4——3——2——1——过年好!   砰——   千百簇烟花同时炸响,天空姹紫嫣红一片。   “小寒老师,一起来放鞭炮!”   鞭炮声炸得何迎寒脑袋嗡嗡响,他大声喊道:“你们去玩吧,小心点!”   何迎寒不放心,盯着一群孩子远远的把小原围在中间。有个小孩儿听不见,直勾勾盯着火光。边上的小孩儿拿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再给他也捂着,头抵在一起,咯吱咯吱地笑。   村里过年的气氛比城里浓很多,今晚鞭炮和烟花要放一整夜。何迎寒躺在教室宿舍床上,上铺是小原,来义教的老师。外面没个消停,今晚估计是不能睡了。两人搭了张桌子,端上毛豆和花生,一人一瓶江小白。   酒瓶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字,小原乍一撇过去:“我是我,你是你,醉后我们在一起。”   何迎寒微信塞满了拜年信息,正在挨着回,没反应过来,说了句:“什么?”   “醉后我们在一起。”小原把酒瓶给何迎寒看,何迎寒笑了一声,放下手机。两人酒杯轻轻磕在一起,异口同声:“过年好。”   “叮叮——”何迎寒又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拿起杯子抿了口酒,辣得直皱眉头。   “与其悬着心等,不如主动联系。”小原托着腮看他,“天天看着手机我都替你累。” 第41章 兜转   “你说得对。”何迎寒说,“不过这个点家里人应该睡了。”   “我还以为你在等女朋友消息。”小原低头剥着花生,“我和我女朋友吵架那会儿也这样,眼睛都要长到手机上去了,都想着对方先低头。可惜两人脾气都倔,最后就这么散了。”说完他呷了口酒,继续说:“我后来一琢磨,分了也挺好,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小原喝红了脸,一直絮絮叨叨。一轮烟花爆竹声过去,周围骤然安静,小原也清醒了几分,愣愣地望着窗外。   “去找她吧。”何迎寒说,“施工已经在收尾了,不用坚持留下来,想走就走吧。”   小原摆手,“不说这个,该睡了,明天校长估计得过来。”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校长果然敲响了他们宿舍的门。昨晚鞭炮吵了一整晚,两人几乎整夜没睡着。何迎寒边打哈欠边开了门。   刚下过小雨,学校在翻修,一路过来都是泥路。何迎寒跟校长打了招呼,刚想问来意,校长让边上一让,说:“小寒老师,有个人一大早来敲我门说是你朋友,这不,给你带过来了。”   许月手里拎着个行李箱,裤腿上沾满了泥水和草屑,煞有介事地问:“小寒老师,我能进去么?”   当着校长的面,何迎寒不好拒绝,只好跟校长道了谢,让许月进门。   离这不远的地方在修高速,重卡每天拉沙石和水泥把沿途的沥青路压得坑坑洼洼。许月坐车一路颠着过来,没来得及吃饭,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下过雨的乡间公路积水不少,还一直有车开过,明明只湿了半截裤腿,许月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泥,踏上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   两人隔着台阶对视。“怎么找到这儿的?”等校长一走,何迎寒直截了当地问。   “你觉得?”许月在行李箱上坐下,低笑,“刘阳夏说快被我烦死了。”   这所特教学校十多年前建成,家长陆陆续续往这里送孩子。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有些家长放假了来接走,有些就直接放着不管了。孩子越来越多,每年政府拨的钱有限,修不起新宿舍楼,只能八个人甚至十个人挤一间。   何迎寒四年前接替他父母开始捐助他们,每年放寒暑假过来一趟,今年来得晚,索性就没回去。知道这事的只有不多,何迎寒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这里条件有限,劝你还是早点回去。”何迎寒边说边带许月去隔壁宿舍。隔壁也是上下铺,原本住着的两个老师都回家过年了,他指指床说:“你先休息。”   床板上积了些灰,何迎寒找来抹布擦干净,转背去屋外公用的洗手台洗手。   许月注视他走上去,眼睛停留在他的弯曲脊背上。脑中闪过他情动的时刻,脊背也是这样弯曲着,像把撑到极致的弓。无形的箭附着了欲望,在呼吸交融中化成爱意,淌入许月的手心。   “抱歉。”何迎寒蓦然出声,“那天不该动手。”   眼见何迎寒的手掌被冷水冲得通红,许月过去递上纸巾,接话:“该道歉的是我。”   洗手台和宿舍门口中间的水泥地有几道不规则长划痕,是当年才铺好时,顽皮学生拿树枝划的。不止这里,划痕不规则分布在整条走廊。   小原拎着水泥桶过来,一眼就看到两人站在外面吹冷风,谁也不说话,就盯着对方。“干什么呢?大冷天的,演牛郎织女呢?”说着拎高水泥桶,“赶紧走!你们挡我干活了。”   何迎寒和许月各回各的地方,小原哼着小曲蹲在地上干活。几分钟后,许月找上了他:“请问你们这有多余的床单吗?”   小原侧头睨他一眼,放开了嗓子:“小何老师——”   何迎寒闻声推开门,问:“什么事?”   “不知道。”小原说,“你问他。”   许月只好自己过去找他,表示自己虽然带了行李箱,但是没想到这里的床真的只有床。   “本来不想打扰你休息。”许月看着他泛青的眼下说。   “没事。”何迎寒替换的床单和被套找出来递给他,随口问,“会铺床的吧?”   许月不言语,只看着他眨眨眼。   上下铺的铁床。和从前一样,许月睡商铺。铺好的床单中间有条折痕,何迎寒抹了几次怎么也抹不平,索性不管了。   “还有什么问题?没问题我走了。”何迎寒边说边从梯子下来。他没听见许月的声音,回头一看,许月低头揭下了块干在手腕的黄泥。   许月“唔”了声,很快把手放下去,说了声回见。   虽然一晃而过,何迎寒还是看到了——有血浸染了许月掌纹。   回到隔壁宿舍,小原干完了活回来已经睡熟。何迎寒昨晚熬夜熬得头疼,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许月的到来让他始料未及。昨晚雨下了一整夜,小路全是水坑和泥浆。眼前闪现沾了血的掌纹,何迎寒翻了个身。   半小时后,他起身下了床。   施工的工人已经回家过年,没装好的铁架床成堆堆在屋檐下,半挡住休息室的门。何迎寒侧身挤进去,按开灯,从置物架上拿走了药箱。   快到中午的时候,校长叫他们三人去自己家吃午饭。到的时候院子中间已经摆好桌。校长家的橘猫蜷在草垛上晒太阳,何迎寒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许月一路上都跟在何迎寒身后,跟得紧又板着脸,像个收钱办事的保镖。   小原抱着手看着他俩,这时候才说:“小寒老师,你还没跟我们介绍客人呐。”   “你好,我是许月。”许月越过何迎寒,主动上前,“谢谢这段时间照顾迎寒。”   “原铮。”小原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眼,张口就来,“不敢当,都是小寒老师在照顾我。别看我这么大一个子,其实我怕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多亏小寒老师收留。”   许月讶然:“你们...睡一起?”许月讶然。   “是有点挤,不过——”   “小原。”何迎寒喊住小原,随即转身进了主人屋说,“我先去跟校长打个招呼。”   --------------------   明天再更,今晚想早点睡。 第42章 访友   校长是六几年下乡的知青,在农场干活时和村里的女子结了婚。高考恢复那年他考到了云州师范,读到一半家里媳妇突发急病无人照料,只好退学,从此在这个镇上扎了根。   熟稔地打过招呼,校长端上来几个菜,对几人说:“家常便饭,大家伙将就将就。”   “叔您客气了,每年都来叨扰。”小原赶紧说,“是您不嫌弃。”   校长摆摆手,“不说这些,来来来,吃饭吃饭。”   小原在何迎寒边上坐下,又给校长和自己杯里都倒上酒,“叔,别的不说了,有什么需要找我。”随即给何迎寒和许月都倒上,众人一起碰了个杯。   酒过三巡,校长又站起来:“这杯酒敬小许。一捐钱就是一百万,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啊?”   “您说哪去了。”许月端起酒跟着起来,“我老师来这好几年了,信不过您还信不过他么。”   校长也乐了,跟何迎寒说:“敢情是追着你来的。”   “是啊。”许月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何迎寒一眼,“一走十多天没个音信。”   “他这么大人了, 还能走丢不成,时间到了自然就回去了。”何迎寒还没说话,小原就插嘴道,“再说他天天看手机,我也没见你...”小原还想再说话,何迎寒夹了块鸡肉放进他碗里,说:“菜要凉了。”   “来来来,吃菜吃菜。”校长招呼道,然后又跟何迎寒说,“小寒你等会儿带你学生到处看看,李林他们家不用担心,我明天去,他爸妈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在家。”   回去路上只有何迎寒和许月两个人,小原留着陪校长下棋了。雨今早停,中午太阳一照,路上干了不少,绕开坑坑洼洼,勉强可以过去。何迎寒领着许月走的小路,在斜坡上停了下来。   许月顺着何迎寒的视线看过去,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弯着腰在地里割草。他背上背了个背篓,里面的杂草从边缘探出头。何迎寒一直看着他,过了几分钟,他背篓装满回去了,何迎寒才说:“走吧。”   许月“嗯”了声,抬脚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才注意到:男孩走路的姿势和平常人不一样。   学校建在坡上,二十多年是个庙,据说某年夏天打雷墙被劈开了一半,从此就有了名字叫半边庙。九几年村里要办小学又没有地方,就修缮了一下临时充作教室,现在已经建成了教学楼,只不过普通学生都去镇小上学了,身体残疾的孩子才会来这里。   走的小路不是近的那条,而是绕了半个村子。何迎寒穿着有点发旧的军绿色棉袄,两只手垂在两边,步调不紧不慢。旁边的许月转头看了一眼,蓦地说道:“我们以后来这里养老怎么样?”   “我可以来,你有你的去处。”何迎寒说,“这里风景和空气比城市好。但是医疗教育和基础设施都不完善,并不宜居。不过我到那时候也不需要。”   说着,他朝前面的山坡扬扬下巴,说:“就前面那个山头,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好。”   许月听了他的话不高兴,一直皱着眉。何迎寒没看他,越过去进了学校铁门。   进门就是操场。有几个小孩围着个篮球,平时也没人教过他们,都是几个人轮流投着玩。何迎寒进去的时候,几个人突然齐刷刷地看向他。   里面有个小孩不会说话,见何迎寒他们回来马上跑过来不停跟他比划,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何迎寒摸了摸他的头,说:“慢慢讲,不要着急。”哑巴男孩的动作慢了下来,边比划边红着眼眶看何迎寒。站在篮筐边上的其余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刚刚小哑巴问校长那时候说李林过几天就回来,都过去十几天了,他是不是不回来了?何迎寒想不到委婉的说法,谎话总有别拆穿的一天,那时候他们更伤心。   十有八/九是不会回来了,何迎寒心想。但他不能打破他们的希望,只好说:“我和校长明天先去他家看看,你们不要着急。”几个小孩又比划了一阵,跑开了。   许月插不上话,在一边等何迎寒。何迎寒看了眼手表,说:“这个点有热水了,回去拿衣服吧,澡堂在学生宿舍边上。”说完就带着许月往左拐。   许月一把拉住他往另一边,“往这边走。”随即又笑道:“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么,怎么这么小的地方也迷路。”   何迎寒不知想到什么,淡淡地说:“可能我老年痴呆提前了吧。”   许月玩笑道:“刚刚那几条七拐八绕的小路怎么不见你迷路?”   何迎寒敷衍着“嗯”了句,不打算告诉他其实自己在那边迷路过无数次了。   集体澡堂没有取暖设备,不知道昨天谁最后一个走,忘记关窗户。许月脱完衣服才意识到,一阵风进来,冻得一直皱眉。热水也不怎么热,匆匆洗完澡,许月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回去。   走到自己屋门口,许月脚步一顿。何迎寒不知何时搬了个小板凳,靠在墙上撑着脸打瞌睡。一缕阳光穿过屋檐缝隙落在他小巧的鼻尖上。呼吸时鼻翼微微翕张,透着股孩子气。   这两天许月发觉,何迎寒特别放松的时候会透出点孩子气,和当年一样。也许是远离喧闹和快节奏的生活,他原本的性格活泛起来。   许月忍不住捏他的鼻尖,手刚碰到,何迎寒乍然睁眼,“干什么?”许月收回手刮了下自己鼻梁,说:“你鼻子上有个小飞虫。”   何迎寒用指关节蹭蹭鼻子,干干净净。“早飞走了。”许月一边开门一边说,“等我多久了?”   何迎寒说:“没多久。”   许月推开门,把手里的脏衣服放进脸盆,让门外的人进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他说:“把裤子撩起来。”   “裤子收脚的不好撩。”许月错愕,根本没往歪处想,愣怔着说,“只能脱。” 第43章 琐碎   “你非要把涂个红花油描述得这么...”何迎寒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把红花油往桌上一放。   许月立刻拉住他,把红花油塞回他手里,撩起裤腿,果然膝盖上有青紫。   何迎寒:“难为你还知道换条裤子再过来。”   许月刮了下鼻子,不做声。   瓶盖打开,红花油的味道很快挥发出来,充满整个空间。许月拿起药油直接往膝盖上倒,药油沿着小腿滴了一地。   何迎寒不耐烦地夺过药瓶,先把手掌搓热,再倒在手心,轻轻按上去。   温热的手掌贴在冰凉的膝盖上,暖意沿着皮肤纹路一路延展到胸腔。许月低头俯视坐在脚边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可以了。”   “我有东西...”   两人同时出声。   何迎寒示意许月先说。许月一只脚没有穿鞋,单脚蹦到洗脸台边,从换下来的外套里掏出了红色的小布袋,再蹦回何迎寒面前递给他,说:“送你。”   黄色小布上绣着‘开光护身符’。何迎寒心里有些触动,不自觉手指轻轻摩挲布面。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两面翻看了一番,发现这个平安符有些不同,问道:“哪里来的?”   许月“唔”了声,犹豫着说:“买的,有什么问题么?”   “那倒没有。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何迎寒把捏过平安符的拇指和食指给他看,“平安符会掉色。”   “?”许月捏住何迎寒手指翻看,上面果然染了层红色。   何迎寒斜仰着许月,许月抿了抿唇,说:“镇上车站门口有个和尚...”   “——说要募集善款,修建庙宇,还说平安符都是开过光的,20块一个是不是?”何迎寒说。   许月点点头,“差不多吧,不过20是很多年前,现在要100。”   “嗯,好意心领,你自己收着吧。”何迎寒冷冷地说,说完径直出门。   路过走廊和从校长家回来的小原擦身而过,小原还没来得及讲句话,何迎寒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回头看到许月还望着何迎寒背影走神,小原吹了声口哨,说:“哟,还闹别扭呢?”   许月说:“关你什么事。”   “对我客气点,我好歹是你老师室友,虽然只是个临时的吧...也比你天天追在后面跑好啊。”   许月还赶着去找何迎寒,随口打发小原:“客气点能和我换地方住么?”   小原愣了愣,说:“可以啊,不过有条件。”   落日从天边退去,校长坐在屋檐下藤椅里,抽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支,又递了根给边上的何迎寒。   “以前没见你抽过烟,还以为你不会。”校长调侃说。   “很长一段时间不抽了。”何迎寒指间夹着烟,微浓的焦油味让他皱了下眉,“我想知道,在您眼里,我到底什么样?”   “你自己不知道吗?”片刻后,校长又说,“你知道,但你不想承认。”   何迎寒不知该如何接话,只一味沉默。   “如果无关世俗道德,没有大是大非。”烟熏得校长眯了眼,他说,“那么我送你八个字:‘行止由心,且探且行’。”   校长回忆起当年何迎寒他爸半夜找他。两人蹲在檐下,抽的也是同一种烟。   “你说说我该怎么办?”何心远一根接一根抽烟,“孩子信任我才把这事儿告诉我,但是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找对象,什么性别的对象都无所谓,我和他妈妈从不干涉。但是怎么能是他学生?人家才刚刚成年。”   “问我怎么办。”校长按灭烟蒂,“我说我咋知道怎么办,又不是我儿子,你自己想去。后来他还真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想了一下午,还是我去敲开的门,对着我长叹了口气,再也没听他讲过这个事。”   “我爸最后还是妥协了。”何迎寒感慨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估计连我妈都不知道。”   校长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刚点燃下一支烟含在嘴里,校长老伴黑着脸过来直接抽走了,走前留下了轻飘飘一句话:“这个星期的份额今天全用光了,后面几天你自己看着办。”   校长“啧”了一声,抱怨说还有小辈在这里,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从堂屋出来瞪了自己家老头一眼,转头和蔼地跟何迎寒说:“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不了,婶婶。”何迎寒婉拒说村里路灯还没通电,晚上夜路不好走。   校长送他出去,路上又说起李林家的事。李林今年十岁,生下来腿脚就不好,他妈跟着别人跑了,他爸出去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回来一次。家里只剩一个爷爷,全靠他照顾长到这么大。   现在他爷爷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他爸原本计划回来务农。现在国家有政策帮扶,他们家又符合低保标准,日子是艰苦一点,还是能过得下去。   “没想到他爸年前带回来个婴儿,说是他弟弟。”何迎寒摇着头说。校长跟着摇了下头,“你明天去看看李林吧,顺便把他跟我要的书带过去。”拿了奖状的学生可以提个要求,李林想学画画,想要本书自己跟着学。   大概四十多分钟,何迎寒到了学校。学生已经吃过晚饭,正端着脸盆排队洗澡。   食堂阿姨是在村里请的,初一到初七这段时间每天过来给他们做午饭,早饭晚饭要何迎寒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好在小原会做饭,留在学校的学生也不多。   平时何迎寒会帮忙,今天有许月在,应该忙得过来。想到这里,何迎寒加快步子往食堂走。   食堂后厨亮着灯,何迎寒推开门进去,菜还冒着热气,小原一只手撑着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许月腰上系了个围裙,正在翻炒锅里的菜。   油煎的爆裂掩盖了何迎寒进门的声音。何迎寒也不出声,静静地站在许月身后。   同样是狭窄的厨房,空气里散着油烟,记忆中的影子和许月重合,他从身后抱住另一个人,说:“我好喜欢你。”   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许月呆滞了一瞬,说:“你回来了。”小原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说菜凉了都热了一回了。   “下次不用等我。”何迎寒说。   许月连忙说:“没事。”许月连忙说。   学校的菜是年前买的,那时候便宜些。放到现在已经不太新鲜,而且来来去去就白菜和青菜。许月其实很少下厨,做的菜没比食堂阿姨好吃。   不过在这里也不讲究这些,能填饱肚子就行。   吃完饭,许月主动收拾碗筷。何迎寒想帮忙,小原拉住他,说:“小寒老师,跟你说个事儿呗?”   何迎寒“嗯?”了一声。   “今天不是轮到我做饭了嘛。”   食堂阿姨回家之后,剩下的老师轮流给学生做饭。何迎寒点点头,“所以呢?”   “我让许月替我了,所以得帮他个忙。”小原说,“要不我换隔壁去住吧,省得我晚上打呼影响你睡觉。”   何迎寒白了他一眼,说:“你睡觉不打呼。”   “那你打!”小原张口就来。   “......” 第44章 心思   十来分钟后,何迎寒端着小原的脸盆往隔壁走,和许月狭路相逢。   许月怀里抱着被子,让在一旁等何迎寒先过。何迎寒看了一眼他,说:“忘记跟你说了,你不用搬。既然小原想和你住,搬过去我没意见。”   “迎寒,我...你别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何迎寒反唇相讥,转身走了。   深夜,如水月色照了一地。许月和小原都忘记拉窗帘,月光打在窗棱,地板上留下道道残影。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许月轻声起身。   “还没睡?”小原翻了个身问。   许月把玩着打火机说:“睡不着。”   “熬夜会脱发。”   “......”   火星在黑暗里忽明忽灭,阳台推开一小半,冷白月色照出的人影,有些凄清的意味。小原已经睡醒了一觉,乍一看阳台有个人,瞬间清醒了。   “杵在那儿你是想吓死谁?”小原边披衣服边说,“换个地儿盯吧,咱这儿也没啥值钱的。”   许月似乎笑了一下,说:“抱歉,打扰到你了。”“我过几天就走。”他接着说。   这回换小原惊讶了,问他不是追着何迎寒来的么,怎么说走就走?   许月:“他不信任我,什么也不肯说。”   小原搬了把椅子,许月面对他坐在栏杆上,看着落了一地的影子。也许是对面的人毫不相干,许月突然有了倾诉欲。他看了眼空掉的烟盒,默默放回兜里,说:“我妈临走前把我托付给他,让他好好照顾我。”   “很好笑是不是?我和何迎寒非亲非故,我妈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俩的关系。”许月讲得自己笑了起来,“她凭什么啊?”   “小寒老师答应了?”小原问。   “嗯。”许月沉声说。   “那他怎么...”小原想问那他怎么放着你不管,话到嘴边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不合适讲这些。许月听明白小原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那他怎么消失这么多年?”   “我有次在我妈墓前问过他。”许月感觉嗓子有点发痒,咳嗽了两声,说,“他没回答。我刚刚突然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是种绑架,他是不情愿的。”   小原一时也找不到话安慰他,只说让他不要多想,很多事要问过本人才知道。   “无论是我现在成熟些的样子,那是过去稚气的样子,我都试着表现过。”许月声带像结了层冰渣,嘶哑地说,“他不愿意。”   于他而言,我是困住他的牢笼,我妈是那把锁。   第二天一早,许月拎着热水壶出门打水。锅炉只有两个热水龙头,许月刚把热水瓶放好,何迎寒过来了。水瓶里汩汩冒着声,盖瓶塞时热气喷了何迎寒满脸,睫毛也挂上了水珠。   许月余光早就瞥到了他,说了声早。何迎寒也说:“早。”   临转身前,许月想到什么,说:“老师,我买了初七的票,这些天麻烦您了。”   何迎寒闻言转过头,无意识皱着眉心,眨眼之际睫毛积聚的水珠顺着眼睑流了下来,有种美人落泪的错觉。他低头拿手背擦去,不经意间看到许月手指在颤抖。   “好,我知道了。走前来找我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何迎寒又看了眼许月的手,说,“热水瓶太重了?”   许月不明所以,“什么?”   何迎寒不答。两人并排同行,走过学生宿舍时看见学生们都起来了,有几个在晒太阳。何迎寒放重脚步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柔声问:“早上想吃什么啊?”   “小寒老师!我想吃油条!”   “包子!”   “葱油饼......”   何迎寒摸了摸其中一个的头,想了想说:“只能选一样。豆浆油条好不好?我今天起晚了。”   “好!”几个学生齐声答应。   穿过走廊,到了教室宿舍。小原已经起来了,看他们走过来,正想说话,何迎寒先开口:“昨晚睡得怎么样?”   小原盯着两个大黑眼圈,“没睡好,我打呼。”昨晚从阳台回去他就没睡着。   “没睡好也要跟我做早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何迎寒放好热水瓶,在自己宿舍说话。两个宿舍一墙之隔,传过去的声音很清晰。   “那还用说?”何迎寒出来时,小原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往小原身边一瞥, 许月果然也在。视线相碰,一触即收。许月谦卑又平和地说:“老师,我也去帮您。”   何迎寒的目光在许月脸上流连,他发现一夜过去,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许月既没有前几天那种幼稚的讨好,对也没有成熟的逢迎。平和的神态里终于有了成年人的样子。   但何迎寒却并不高兴,许月的平和里藏着漠然。   转眼到了初六,雨势没有消减。到镇上的小路被雨浸得全是泥浆,大路积水深,运泥沙的货车不得不暂时停工。   离镇的客车也受了影响。许月决定回去,又迟迟买不到票。而何迎寒靠着校长的关系弄来了车票。不过不是给许月的,而是给自己。   初七一早,何迎寒在电话里向何水远辞行。何水远劝他:“老一辈说七不出门八不归,小寒,过两天再走,等雨停了。”何迎寒少见地犹豫了。然而他奶奶不见了,他不得不回去。   以前何迎寒总是独自离开,这次有许月相送。两人穿上雨靴走的小路,泥浆飞溅。   走到柏油路上,脚步声渐小。像是嘶鸣的蝉骤然噤声,无形的沉默蔓延开来。一个没说为什么急着走,另一个也不问。许月至今没有提问何迎寒当年为什么如此狠绝,不留半分痕迹。   两人默契地避开,如果默契的禁忌被打破,那谁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们知道,只有不解释,不追问,才能维持表面的平衡。   何迎寒走在许月斜前方,白皙的侧脸倒映到许月染了雾气的眼眸。   许月别过眼侧对何迎寒,离售票窗口一米开外等他。   “身份证。”人工取票,售票员僵硬地伸手。   拿到车票,半只脚已经踏上大巴台阶,何迎寒转头,罕见地解释:“我奶奶情况不太好,今天一定要赶回去。”许月“嗯”完一声,把票给了他。   “再见。”许月挥手同何迎寒告别。何迎寒手轻轻抬起又很快落下,说:“再见。”   大巴启动,何迎寒看了眼机票,还有回云州的。这时他有点庆幸天气不好,出门人少。   出门时雨基本停了,这会儿又滴滴沥沥响起来。一路颠簸,过了镇上地界就平稳了。倦意上涌,何迎寒昏昏欲睡。   邻座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车底行李箱塞不下就塞到了座位底下。一双长腿蜷在那里,不自觉往何迎寒那边靠。   两人近乎肩膀挨着肩膀,却始终没有碰到,何迎寒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男孩敏感地感觉到了,偷偷瞄了他一眼。车窗开了条缝隙,风雨趁机钻进来,打湿了何迎寒头发。他像没有知觉,脸朝着窗外,视野被路旁荒山填满。   就在这时,后面那辆大巴超车,司机骂骂咧咧地避让,所有乘客因为惯性身体向另一边倾斜。   后车很快没了踪影。路越来越窄,车辆夹在山壁间,缓缓前行。何迎寒注意力一直在窗外,前面是一个弯道,他低声问道:“前面是悬崖吗?”   “是啊。” 第45章 保护   “不是,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联系我啊?”晚上十点,刘阳夏接到许月电话,不耐烦地损人,“你找不到他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没习惯呢?”。   “......”   刘阳夏还想继续说,许月那边占线了。   来电的是校长,说他们这儿雨一大就容易山体滑坡。许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就听校长说:“现场有大巴车残骸,你先别慌,救援队已经赶过去了,不一定是他。”   “他在哪儿?”许月面沉如水,“不用了,我看到新闻了。”   “现场封锁了,有二次坍塌的风险,你去了也没用!喂?许月?”校长急得想捏碎手机,吼道:“你去有什么用!”   此时的许月听不进任何话,一心只想过去。学校离事发地几十公里,许月骑着摩托车,冲进雨幕。行驶速度太快,溅起满身满脸的泥浆。他顾不得许多,一路奔驰,一个小时不到赶到了现场。   周围一圈拉着黄色警戒线,能进现场的除了救援人员只有闻讯赶来实时报导的记者。闲杂人根本混不进去。许月被拦在警戒线外。正一筹莫展之时,小原来了电话:“看到女记者左边那个矮个子没有?去找她,她会带你进去。”   “你进来也没用,整个车身都被埋了...”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偷偷放了许月进来,把雨衣递给他,嘱咐他别乱走,前面随时可能再次塌方。   路被拦腰截断,一大块山体坠落崖底。救援人员已经从崖边小路下去,下面有微弱的灯光。唯一的小路边缘泥土有松动的痕迹,为了防止人误入,专门派了个小年轻看守。   “喂!那个谁!你做什么?!”小年轻边喊住许月边往他那走。许月回头看他一眼,一个轻巧的迈步跳出了他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时泥块哗啦啦的掉落声,小年轻赶到的时候许月正徒手抓着树根一点点往下探,大半个身体悬在半空。   小年轻看得心里一紧,赶紧报告上级。   雨还在下,救援紧张有序地进行。雨幕里视线模糊,没有人注意到许月从树影遮挡的一边靠了过去。   上空直升机嗡鸣,现场浑浊的泥土包裹碎裂石块,救援人员徒手搬开,时不时有鲜亮的衣物露出来。   四周聒噪不停,许月耳膜不断在嗡鸣。他听不清,甚至看不清,只知道何迎寒在等他。他跪在那里,发了疯一样刨开土堆。   “没有...不是他的衣服...”许月手掌血肉模糊,捧着块碎布,回头对搬石块的人说,“不是他,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生命探测仪显示这里没有生命迹象了。”有人忍不住说,“回去吧,剩下交给我们,这里太危险了。”说完叫人合力把许月扛了起来。   他被送回了崖上安全的地方。坐在地上,见人就问:“没有生命迹象了是什么意思?”声音被雨声掩盖,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中。有人安慰地拍拍他肩,有人怜悯地看他一眼。只有放他进来的女记者接了他的话:“就是永别的意思。”   许月似懂非懂地望了他一眼,喃喃地说,“何迎寒,你又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何迎寒把伞往许月头上偏,然后向他伸出手,“起来,别赖在地上,净丢人了。”   “迎寒...”许月愣愣地喊。   “在......”   “——让开!”何迎寒话说到一半,许月猛地推开了他。   “轰隆隆——”山石滑落声直冲众人耳膜。许月把何迎寒扑到身下,脊背险险擦过巨石。   ......   耳边隐约有虫鸣声,有风过树梢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周围魆黑,何迎寒被护在怀里,抬手就是许月温热的身体。   他拍拍许月的胳膊,无人应声。又扯扯他的耳朵,许月还是没醒。“许月。”何迎寒这回拍了下他的背。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让小小空间里空气震动。   随着一记沉重的呼吸,许月从何迎寒身上起开几寸。山体有一处凹进去,事发时许月把何迎寒带了进去。狭小的凹处仅仅能容纳一个半人,许月的脊背抵在山石上。   “你怎么样了?”何迎寒声音透着镇定。“还好。”许月轻松地说,“就是背有点痛。”胸口也痛,好像五脏六腑被搅碎了一样。   “那就好。”何迎寒安慰说,“救援很快就到。”   许月“嗯”了声。   手机早已不知去向,何迎寒勉强看了眼手表,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山风钻进石头间隙,一滴冷汗从许月额头滑落。“哒”地落在何迎寒手背。   何迎寒连忙伸手他额头,果然摸到一手冷汗,用手揩去很快又冒出来。“你发烧了。”何迎寒沉声说,“你刚刚骗我。”   “你也骗了我。”许月虚弱地笑,“我们扯平了。”   发烧的人体温变低,何迎寒把许月拉过来笼在怀里。许月低头把汗擦在何迎寒颈间,“我妈拜托你照顾我是不是?”何迎寒不语,拢了把许月后脑勺翘起来的头发。   “我看了她落在家里的日记。”许月又说,“她比想象中要爱我。”   “别说话了。”感受到颈间的高温,何迎寒声音少见地慌乱,“保存体力。”   许月摇摇头,继续说:“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和她联系过那么多次,多少对她的为人有点了解。为什么当年要阻止我拉她一把。”   “因为......”何迎寒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电光火石间,许月居然在这种环境下想通了关窍。   “因为,许建成想杀的人是我,对不对?”说着许月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让疼痛加剧。   他混混沌沌地想:还好,这次终于是我在保护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狭窄空间氧气有限,许月整个人软在何迎寒身上。   “许月!许月!”何迎寒一次次喊他,然而他的身体已经由凉转热,浑身滚烫。   “不要睡好不好,阿月。”何迎寒抵着许月额头,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慌乱,“等你醒了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告诉你。”   怀里的人似是动了下,气若游丝:“我好像等不到了。好痛,迎寒我好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何迎寒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用石块拼命敲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你一定不会有事。”   许月却吃力摇头,缓缓说:“出去了找......找谢媚,我所有的资产她都知道,密码是......”   “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不......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话音一落,许月彻底没了声响。   --------------------   晚一点再更 第46章 无恙   重新听到人声,何迎寒有恍若隔世之感。救援人员挪开碎石,七手八脚把许月抬了出去。何迎寒这才看到他嘴角的血污。紧跟着上了救护车,急驰向医院。   抢救室绿灯亮起,何迎寒不能自制地回想起那天。彭梦梦紧紧攥着他的手,嘴唇小幅度动着:“她说,老师,拜托你,要是我......以后能不能帮我看、看着点他?”   何迎寒当时回答的是——“放心。”   可是他却害得他生死未卜。何迎寒垂着头,无力地想。   正想着,抢救室灯灭了。何迎寒急忙上前,医生说许月肋骨骨折,全身多出挫伤,还有感染情况,要在ICU观察。   许月在ICU住了七天,何迎寒就在外面守了七天。七天后,许月情况好转,移到普通病房。   新闻详细报道了此次事故,沉痛地宣告乘客无一生还。何迎寒默默关了电视,用棉签沾湿许月嘴唇。病床上的人包得像个粽子,一正常说话就牵动伤口,只能用眼神示意。眨一下眼是喝了,眨两下眼是饿了。何迎寒说:“医生说你还不能吃东西。”许月艰难摇头,连续眨了三次眼。   何迎寒蹲到床边,凑到他头边,说:“什么?”   “啵。”许月偷亲完,笑意盈盈地看他。何迎寒擦擦脸上不存在的口水,也笑了。   两人在医院呆了大半个月,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不过何迎寒坚持带许月回云州再看看。出院那天许月坐在轮椅上。小原和校长来送他们。校长那天也被吓得够呛,第一时间联系老友确定何迎寒在不在车上。得知车上乘客没有何迎寒这号人才松了口气。   “给我老头子吓得不清,握着硝酸甘油才敢听电话。你婶婶说要去寺庙给你求个平安符,到时候给你拿过去。”何水远拉着何迎寒不放心地嘱咐。何迎寒从口袋拿出个褪色的平安符,“已经有了,别麻烦婶婶再跑一趟了。”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小原问道。   “车站临时加的加班车,中途等乘客耽误了一阵,赶时间超了我那辆。本来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道二次塌方。”   小原一阵唏嘘,直叹生命无常,接着又说:“多亏了许月。你俩没事就好。”   人生无常。那踌躇多年以后有概率发生的事没有必要。何迎寒许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在蓦然间释怀了。   云州第一医院。何迎寒带许月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说骨头愈合得很好。挫伤是皮外伤,除了会留疤,没有别的影响。   从门诊出来,何迎寒让许月乖乖坐在走廊长椅上等他,自己去了临床心理科。   进办公室,临床心理科主任庄凝比了个请的手势。   庄凝问:“最近怎么样?”   “去乡下住了段时间,失眠和焦虑都好多了。”何迎寒继续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   “那挺好的,恭喜你。”   “嗯,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可以。”庄凝说完起身送何迎寒出去,一开门和许月撞了个正着,打趣说,“我这门,隔音不太好呀。”   回到公寓,许月手臂浅浅地环着何迎寒。他的手背还有没脱落的痂。穿着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趴在何迎寒背上像个笨拙的大型犬。睡衣口袋浅,手机最多能放进去一半,消息提醒一震动就滑落出来。   “喏。”何迎寒递出去。许月瞥了一眼,让何迎寒帮他打字。“跟陆潜如实说我没法去。”   不停弹消息的是高中班级群。年后要组织个同学聚会,艾特了全体。何迎寒按许月的意思发送,退出群聊界面。手指按锁屏键前,余光扫到眼左上角。   何迎寒说:“名字有点眼熟。”   “?”许月瞟了一眼屏幕,说,“徐盈然,当年你课代表。”   “是么?”何迎寒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不去?”   许月想说不是,两人的才和好,他不想提及从前。   但何迎寒说:“我跟你一起。”   聚会地点在许月高中外面那条街的中餐馆。约的中午11点,许月他们到的时候基本上到齐了。何迎寒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当年只任教了几个月,在座几乎都没认出他,只当是许月带的朋友。   倒是吓了陆潜一跳,眼睛一直往何迎寒身上瞟。   “怎么?”何迎寒问他。   陆潜摆摆手,“没事没事。”   说完在许月边坐下,最后没忍住问了怎么受伤的。   “不小心磕的。”许月不在意地说。   “......”陆潜心说你当我瞎吗?你磕一个给我看看?   “我们班那会儿复读的还挺多。”陆潜还在想怎么问,同学们聊了起来,“没想到最后考得最好的是许月。”   “这谁想得到啊。”有人开玩笑说,“那会儿休学谁都劝不住...”   何迎寒本来默默替许月加菜,闻言抬了眼。许月停下筷子,解释道:“你知道的。”   何迎寒只当他说的是家里的变故,没再多问。   当年喜欢许月的女生组织的聚会,少不了被大家打趣:“你要不问问人家现在是不是单身,你还有机会不?”   徐盈然眨眨眼,大大方方地说:“怎么说,许月?”许月看见她不免想起程阳,诸多联想,有瞬间的失神。   长久无言,徐盈然尴尬地撩了下头发,“看来我魅力不够啊。”   “哪里,你很漂亮。”何迎寒适时出声。   “他就这样,闷得很。”陆潜说,“那会儿一定要休学,你问他为啥他也不说。”   “最后逼急了,蹦出几个字。”陆潜学许月当时冷着脸说,“找人。”   晚上的活动许月以身体不适推脱了,回程路上何迎寒开车。两个人都心不在焉,装作若无其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上了高速,许月视线有意无意往窗外瞟。那片芦苇丛多年后依然茂密。许月收回视线,闲聊似地说:   “那里面有个深谭,水很冷。”许月蓦地出声。   时隔多年,许月第一次吐露当时的感受。还好身边的人握紧了他的手。   “我那会儿才,“许月想了想,“五岁吧。跟着我妈来的。”   许月继续说:“现在想起来她那天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浑浑噩噩,大概是被许建成关久了。”   行驶到国道,何迎寒靠边停了下来。在这里隐约能瞥见那几丛芦苇。这时候,他才发现,葬着许月母亲的那座山就在对面。 第47章 终章:霜月   夜已深,满月高挂。何迎寒把车开到山脚,沿小路上山。“这条路小时候我妈带我走过几次。”   何迎寒夸奖说:“那你记性不错。”   “昂。”许月玩笑说,“不像某些人,老迷路。”   何迎寒轻笑一声,停了下来。细小的石子掉进了鞋里,硌得生疼。他在树桩坐下解鞋带。没想到许月直直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一手托住脚,一手取下鞋。   抖去石子,重新给他穿上,再慢慢系上鞋带。何迎寒的俯视他,眸光扫过他硬挺的眉弓和鼻梁。月影扶疏,树叶重影落在了他的脸上。何迎寒不自觉抚上去。   空气里响起他轻柔的声音:“我没有骗你,我是真迷路。爸妈离世诱发了我家老太太的老年痴呆。很长一段时间......”   许月陡然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妈妈出事后几天。”何迎寒说,“遇到了山体滑坡。”   “是不是......”在那个悬崖。   何迎寒点头,“他们知道了我要延毕,赶回来劝我。”   许月低头闷声说:“原来都是因为我。”   兜兜转转,原来所有的结都系在许月身上。真相像即将愈合又被生生撕开的伤口,新鲜的皮肉下勾连过去和现在的痛。许月久久不能起身。   乌云遮月,可视度直线下滑。何迎寒拉起眼前的黑影,一滴热泪落在了他手背。何迎寒拥住他,“和你无关。不关是你妈妈还是我,都甘愿挡在你前面。至于我父母,带走他们的人不是你,是世间无常。”   许月紧紧拥住何迎寒,直到何迎寒说自己快喘不上气。“要憋死了。”片刻后,何迎寒提醒许月。许月这才放开,俩人继续往山顶走。   松枝在夜风中摇曳,枝叶向外延伸,像接受八方朝贺的君主,它一颤抖,千叶寂声。   许月凝视松树,说:“她过得很好。”转身对何迎寒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许月从何迎寒口袋掏出钥匙,说:“去我家。”   铁门钥匙早不知丢去了哪,许月摸摸口袋,掏出根一字发卡。只用了几秒,伴随咔哒一声,锁和锁链同时落地。   何迎寒没忍住多看一眼,“溜门撬锁跟谁学的?谢媚?”这回真把许月给问住了,挑挑眉说怎么会想到她?   “她不是自称一向开化?我以为她什么都会。”何迎寒和许月并排,两人手牵手,边走边说。   许月不由得想起这几年谢媚的风流史,点头说:“她只在那方面开化。”   何迎寒一直好奇,现今终于问出口:“你在她哪里到底立了什么人设?怎么动不动就是3......”   没等说完,许月捂住了他的嘴,支支吾吾说:“就,我头两年找你找疯了。就想着,反正人生荒诞又无趣,不如用爱和欲填满自己。”   何迎寒“嗯”了声,说:“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用爱和欲填满自己的?”   “没——有——”许月晃晃两人交握的手掌,进了他房间,“后来谢媚带我去了次,我进去绕了个圈就出来了。”   何迎寒问:“去的哪?”   许月老实交代:“欢畅会所。”   何迎寒心下了然。欢娱欢畅,估计都是彭梦梦留下来的。何迎寒心下了然。其实他不打算翻旧账,就想逗逗眼前的人。于是他故作深沉,垂着眼不理人了。   任凭许月解释得唾沫横飞,也不置一词。可惜憋笑的功力太差,没一会儿就被许月发现。   “好啊你。”许月一把扑倒何迎寒,压在自己身上,左右夹击开始挠他痒痒。   何迎寒笑得喘不过气不停求饶:“停停停!你看窗外。”   开始是细碎的雪粒在路灯下飞舞,渐渐大起来,给地面染上点点白霜。“你是不是看了天气预报。”何迎寒猜到许月带他回家的意图。   “对。”   许月旋即拉起何迎寒往屋外走,一直到他房间窗户正对的路上。他站定,何迎寒走向对面。   何迎寒站在了四年前他站的位置上,不偏半寸。在朔风寒雪中,一步步走向许月。   无边月色下,两人深深拥吻。时光的缝隙就此弥合,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   时隔多月,这篇文终于完结了。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到此完结,这两天会修一下,大致剧情不会改。番外也会更。有缘下一篇再见。   下一篇开个短篇,吸血鬼和猎鬼人的故事,大致是:“你的心肠好热,摸起来一定很暖和。” 第48章 独揽后记   写这本书战线拖得有些长,持续了小一年。其实早在四月份就已经完结了。重新翻出来的时候是九月,怎么说呢,几乎全部推翻重写吧。   不过依然有很多不足,拙劣的文笔,通俗的情节,以及时不时崩一下的人设。一言蔽之——乏善可陈。   囿于文笔,写得磕磕绊绊,很不顺利。   为什么写文呢,我问自己。也许是因为:人的一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要不断舍弃一些东西,行途才会更轻松。我曾经一度也这样认为,于是不断舍弃不断逃离,以求片刻喘息。   但时至今日,我不仅不想舍弃,还想——背道而驰。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你。 第49章 番外一 老婆   何迎寒最近新添了个国内外合作的项目,审批时找人脉找了一圈,最后绕到了谢媚那儿。谢媚自然是要和许月拿乔的,让许月答应帮她替岗小半年,自己带着男朋友环游世界去了。   其实在许月眼里,不需要名誉、财富,声望,这些凡俗点缀,何迎寒什么都是好的。不过当这些真正笼罩他时,他又觉得他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然而这样也有烦恼,那就是何迎寒太忙了。忙到天天六点出门,回家倒头就睡,甚至有时家都不回,直接实验室通宵。   连续很长一段时间,许月在五点多醒过来。不管怀里的人起床动作多小,他都能感觉到。   次数多了,某天早上,何迎寒提议说:“要不我睡隔壁?早上总吵醒你。”许月嘟囔着“不要”箍住何迎寒的腰不让他走,说:“今天分床,明天就要分居。”   何迎寒拍拍环在腰上的手臂,笑说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我送你。”许月说着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许月坚持天天送他,何迎寒怕他睡不够,总说:“不用,你多睡会儿,我自己开车。”   没到早高峰时间,一路畅通。校门口早餐店是夫妻店,老板身形微胖,嗓音洪亮。百米开外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老婆,快给我搭把手,好烫!”   一进门,刚出炉的一大蒸笼包子已经搁在门口铁台上,潺潺冒着热气。许月跟在何迎寒边上坐下。老板又喊:“老婆,豆浆来一壶!”   老顾客在他们家堂食送豆浆一壶,多少年的规矩了,到现在还保留。两人一人点了碗小馄饨,何迎寒边看手表边吃,一副来不及的模样。倒是许月,慢慢悠悠撑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何迎寒放下汤勺,说:“我来不及了,你慢慢吃。”话音刚落,许月也跟着放下碗筷,跟条尾巴一样黏在他身后。   许月让他刚吃完饭慢点走,说:“你又不用打卡,不用这么赶。而且我还有话跟你说。”   何迎寒“嗯?”了声,说在学生面前要有表率不能迟到。接着问道:“你想说什么?到办公室等我一会儿。”   拿着钥匙,许月轻车熟路进了何迎寒办公室。在靠窗沙发坐下,许月百无聊赖地捋着离他最近的绿萝叶子。   窗台上摆了一排绿植,数过去是吊兰、芦荟、虎尾兰,许月最喜欢的末尾的万年青,因为这盆是他买的。   因此他对它格外上心,每次来都要看看。这回也不例外。刚走到盆栽前,门咯吱一声,何迎寒进来了。他边解衬衫第一颗扣子边说话:“抱歉,多耽搁了会儿。”   “没事。”许月的整个心思都在万年青身上,他把蔫儿的叶片托在手心,瞧着盆里的积水说,“你是不是洗完茶杯顺手就倒进去了?”   “当然没有。”何迎寒又坐到电脑面前开始看数据,“兴许是我水浇多了。”   许月瞥了眼泥土残留的茶叶残渣,垂了眉眼说:“我回去了,你先忙。”   到了中午,何迎寒给他打电话,开口就是:“每周一早上开组会,有个学生每次拿自己杯子挨个给绿植浇水,刚刚我一一‘查问’了,人赃并获。万年青喜旱,估计是救不回来。”   许月在另一头不说话了,何迎寒知道那是他特意挑的,歉意道:“是我不好,没看牢的你买的宝贝。”   “没关系,一盆绿植而已。我不在意。”许月挥挥手,大度地说。   “嗯,抱歉,我下班再去买一盆。”   “不用。”许月说,“我没生气。”   凭何迎寒现在对他的了解,这人十有八九是不高兴了,哄道:“好了,别生气了。”   “可以。”许月想也不想地说,“那你,和你那个学生,一人一千字检讨,明天一早,交到我手上。”   “......”何迎寒沉声说,“你再说一遍?”小兔崽子。   一连几个月,许月天天送他。俩人天天光顾那家夫妻店。大嗓门老板依旧天天老婆长老婆短。   许月也依旧一坐下就撑着下巴神游天外。终于有一天,何迎寒忍不住问:“看什么呢?墙上贴修仙秘籍了?”   许月“啊?”了声,眨眨眼说:“我在想,什么时候你也让我叫老婆。”   何迎寒:“......”做梦的时候。   项目收尾那天,陆潜和他未婚妻的在欢娱举行订婚宴,邀了一众好友。许月和何迎寒自然也在列。   日照西斜,下班时间已过,何迎寒办公室还门没关。许月进去发现空无一人。按理说应该忙完了才是,许月凭着记忆往实验室方向走。距他本科毕业已经五年,许月已经记不得实验室是什么样。不过据何迎寒说,实验室的装潢和设施翻新了些,不过依然寒酸。   虽然没继续读研,但他对云大很有感情,这里让他重遇了何迎寒。他决定今晚多灌陆潜两杯酒,趁机让陆潜明年和他一起捐赠。   门大敞着,里面传来玻璃碰撞的声音。水槽里放满玻璃平皿,一堆泡沫浮在上头。几个学生带着塑胶手套,用试管刷不停刷洗。   见许月进来,几人纷纷侧目。“何教授呢?”许月问。   “刚刚出去了,培养室培养箱要清理,他找人帮忙去了。”正说着,何迎寒和几个男生一人搬个大纸箱进来了。   许月赶紧过去帮忙,人刚靠近,一股恶臭窜了出来,全是培养完微生物的余味。“学校怎么不请人清理?”许月说,“你这堆了多久了?”   何迎寒瞥一眼平皿上封口膜的日期,叹了口气:“三年,三年前的毕业设计。”   许月啧地一声,把纸箱放到实验台面上,同情地看着洗刷刷的学弟学妹,问道:“你们大几了?”   有人回他:“大一。”   “主动来实验室帮忙?不错。”   学弟摇头说:“有工时,每学年要24个工时才能毕业。”   许月恍然点头,想起自己当年也有这个规定。   等到晚间,许月坐在何迎寒旁边,借着长桌布遮掩,有一下没一下地玩何迎寒垂在桌边的手指。“迎寒,我当年能顺利毕业,你是不是偷偷放水了?”   “什么?”   “那什么工时我刚刚才想起来有这回事。还有......那次在派出所,会记入档案的那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何迎寒勾勾许月的小指,嘴角流露笑意,说:“是啊,我放水了,你要怎么回报我?”   许月双眼放光,说:“不如今晚多几次?唔......”何迎寒面色如常,只有许月的角度能看得到他红了的耳垂。许月还想说话,被捂住了嘴,只听到何迎寒自顾自说:“工时是小事,学校不会因为不够不让学生毕业。另外一件事,是谢媚摆平的,你要谢就谢她。”   “嗯,她一天天看着不着四六,其实不是。”许月说,“她是我妈的养女,以前吃过不少苦...”   正说着,陆潜牵着未婚妻出来,先是感谢各位的到来,接着开始絮絮叨叨怎么和未婚妻相识到相爱。   汪舟和许璐在两年前修成正果。许璐在家里说一不二,汪舟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   这次许璐有事没有来,在场皆是些老练社会人。在许月注意到汪舟的时候,他就被灌得不行了。   “来,喝!”不顾陆潜还在讲话,汪舟的杯子已经和他碰响了。“好好好,我订婚,兄弟高兴坏了,我先干为敬!”陆潜一口气下肚,没想到头才从杯里抬起来,汪舟已经软倒在他身上。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吃好喝好,三楼麻将打好,我先失陪一下。”陆潜一边说一边扶着汪舟交给了许月。   “你妹夫就交给你了哈,等会儿给人送回去。”陆潜说完又不放心地交代,“别告诉许璐,记住了啊。”   许月颔首,辞别陆潜,和何迎寒一起送汪舟回家。汪舟酒量极差,在车里睡得直打呼噜,到了自家小区,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说今晚真高兴,一会儿说陆潜未婚妻哪有璐璐好看.......说着就到了家门口。   楼道声控灯亮着,远远见到门口放了一根麻绳和一块木板。何迎寒和许月面面相觑。恰巧有邻居出电梯,见汪舟塌在许月身上,浑身散发酒味,调侃道:“兄弟,你老婆这是打算让你跪在板子上,拿绳子抽你啊!”   汪舟打了个酒嗝,义正辞严:“错!我老婆这是让我咬住绳子,拿板子抽我!”   何迎寒听完,附在许月耳边,揶揄说:“现在你可以叫我老婆了。”   --------------------   写着写着给自己整笑了。陆潜深受他爸影响,年纪轻轻,暴发户气质就很浓郁 第50章 番外二 茑萝   新一年九月开学的第二周,云大社团组织志愿者活动,去给周边几所小学的低年级小学生上堂自然科学课。   活动组织过很多次,已经很成熟,有专门几个学生负责带队。就在活动前一天,负责带队的学生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而剩下的人各有各的安排,刘阳夏在外地参加会议,一时找不到人,找了同办公室的小杨老师。   小杨老师本科毕业,在学校后勤工作,学生眼里他算半个老师,在正经老师眼里他算半个学生。什么琐事都要帮着管,日常忙到昏天黑地。   虽然忙碌,但也井然有序。她会按事情的轻重缓急排好序,贴在工位的电脑上。可惜前日最后走的同事忘记关窗——便利贴被吹掉了。第二天一早保洁阿姨再一打扫,就彻底无影无踪。   小学离云大公交十站路直达,一般社团会组织报名的志愿者中午十二点集合,刚好赶上小学下午最后一节课。周二中午,参加活动的学生三三两两散落在学校后门门口迟迟等不到带队的人出现。   有人拨通了刘洋夏电话:“喂,请问是刘阳夏刘老师吗?”   “你好,我是,哪位?”会议还在继续,满坐寂然,刘阳夏躬身接电话,压低了声音说,“黎辉同学,带队的小杨老师没来是吗?我把她手机号发给你,再不行去找生物系的何迎寒教授,我现在在忙。”   不等对方回复,刘阳夏挂断电话,把以上两人的联系方式给了出去。   小杨老师的手机没人接,黎辉刚好是生物系的,上学期还挂在了何迎寒手里,此时只好硬着头皮给人打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有瞬间的寂静,黎辉还以为自己手机坏了,连“喂”了好几声,另一头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听到了,不聋。”   何迎寒瞥他一眼,从许月手机接过手机,三言两语弄清了始末,答应了下来。   “我下午有事,改天陪你去露营好不好?”何迎寒和许月商量说。许月在边上听了个大概,不太乐意:“刘阳夏行不行?这么点小事也要找你?我后天要出差,半个月才回来。”   何迎寒抚平他头顶翘起那缕头发,折中说:“那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吧,老...”见何迎寒横他一眼,许月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何迎寒不答应他这么叫,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他老师。心想反正也只差一个字,四舍五入等于没差。   九月日头正烈。公交十站路要晃四十分钟,晃得何迎寒昏昏欲睡。“到哪儿了?”何迎寒迷迷糊糊问,许月揉揉被压酸的肩膀说下一站就到。   拿出学校开的证明,小学门卫放行。何迎寒照例一丝不苟,走在最前面,后面跟随东张西望的一群。许月掉队走在侧边,觉得场面莫名喜感,感觉就像猫妈妈带着她的一群猫崽。   前面只管走自己的,后面又想玩又不敢,生怕被发现。   到了休息室,按照名单各自分好班级。众人准备接下来讲课的内容。   下课铃响,最后一节课在十分钟后开始,志愿者各自去到自己负责的班级。   休息室黑板还留着板书,许月拿起黑板刷边擦边跟何迎寒聊天:“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送过你一本书?”   何迎寒忘了,问他:“什么时候?”   “高中。”   何迎寒思忖片刻,没回忆起来,又问:“送的什么书?”   许月:“《情人》”   这样一说,何迎寒想起来了。许月确实交过一本书给他。不过那是云桥中学每年上半学年的捐书活动.....   “你看了没?”许月还在问。   “......”何迎寒说,“没看,先不说不知道捐给哪个地方图书馆了,即便真收到,我也会还给你。”   “为什么?”许月愣怔,停下来问。   何迎寒吸了口气,问他有没有看过《情人》,许月如实说:“没有。”   “那为什么送我?”   “因为....”许月犹豫说,“里面夹了张纸,陆潜当时跟我说跟喜欢的人表白最好委婉一点。”   何迎寒想起这人当年明目张胆偷亲,笑说:“那你真够委婉的。”   许月心说,还不是因为没收到回音,顺带吐槽陆潜果然不靠谱,难怪毕业这么多年才脱单。   上课铃响,学生陆陆续续回教室。操场只剩上体育课的几个班。何迎寒踱到走廊,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阿月当年是真的不学无术,不然肯定不会看也不看就送这本书,想讽刺他年纪大,老牛吃嫩草么?   “回神了老师,有人在向跟我们打招呼。”许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旁边,趴在栏杆上说。何迎寒往下看,果然有个年轻女教师在向他们挥手。   女教师自我介绍姓乔。何迎寒礼貌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乔老师说自己要带学生去野外——其实也就是学校后山,上一堂自然科学课,给他们讲解一下周边植物。   好不容易得到学校批准,但又担心她一个人看不牢半个班十来个孩子,所以想让他们帮忙。   “刚刚问了门卫,他说你们是云大来的老师,麻烦你们了。”乔老师说得很诚恳。   何迎寒看了眼手表,离下课还有四十分钟,便答应了下来。   沿水泥小路上山,一路上乔老师都在讲解:“同学们还记得老师上节课讲植物有哪几个部分么?”   稚气的声音响一个接一个起来:“叶子。”、“花。”,“种子。”   “非常好!”乔老师表扬道,接着说,“看到前面的亭子了吗?那就是我们今天上课的地方,同学们排好队,不要落下。”   集思亭少有人来,积灰层厚厚一层。乔老师挨着擦干净让同学们坐下,自己从旁边草丛中挑了一些植物,当做教具。   “刚刚同学们说得很好,但是没有说全,植物的结构分为根茎、叶、花、果实,种子......”   何迎寒原本站在亭下,见学生都乖乖坐着听老师介绍一个个植物,顺着小道缓缓踱步。   几分钟后,许月跟上,“你怎么偷偷溜不叫我?”   “看你听课听得入神。”何迎寒又想起刚刚对许月不学无术评价,说,“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   许月:“......”   走出百来米,路旁红色星点小花攀附在树枝上,灿灿烈烈开了一簇,很是喜气。许月不由停下来,盯着那些花瞧。   “那是茑萝。”何迎寒说。   许月:“原来如此,乡下小孩都叫新娘花。”   何迎寒看了眼时间,提醒道:“该回去了。”出来十分钟,另一边应该快结束准备回学校了。   “好。”许月让何迎寒先回去,自己要回个工作上的电话。   通话结束,许月追了上去。山间静谧无人,何迎寒自然而然地去勾许月的手,没想到许月往后一缩。何迎寒诧异地瞥他一眼,刚想说话,乔老师点完名带队出来了。   护送一众小朋友回到学校,再次点名,一个也没少。乔老师松了口气向何迎寒和许月道谢,许月点头欣然接受。何迎寒则表示没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   回教室的路上,一个头上扎满五颜六色小辫儿的小女孩扯住何迎寒衣袖,“老师,后面那个大哥哥手里有好多小红花呀,我可以要一朵吗?”   何迎寒蹲下去,说:“可是我又没有小红花,你要问他呀。”   小女孩嘟嘟嘴,偷偷瞟一眼许月,说:“他好凶,我不敢。”   何迎寒让女孩等在这里,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哥,请问你能给那边的小女孩一朵小红花吗?”   “不可以。”许月笑盈盈拒绝,“这是新娘花,我要带回家,送给我的新娘。”   小红花浮在装满水的敞口玻璃小缸,层层叠叠挤了一缸。许月把玻璃缸摆在卧室最显眼处,一连几天,何迎寒一见到它就移不开视线。   许月出差前一晚,芙蓉帐暖。许月困在何迎寒身下,舔他眼角滑下的泪,鬓角滴落的汗。面前的人眼里氤氲着雾气,蹙着眉,脸颊染了红霞。   许月把自己交到何迎寒手里,“老师博学多才,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何迎寒被烫得蜷缩手指,别过脸,缓缓动作。好不容易戴好套套,许月一把扯下,哄道:“我们今天不用好不好?”   “不.....”抬眼瞥到那片红花,何迎寒妥协,“好。”   “接下去呢?”许月像诱拐孩子的那样,温柔耐心。但骗子始终是骗子,终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事前说好的到了这时完全不做数,明明说试试看,到现在不做到不罢休。   许月胯挺到极致,脚趾轻轻摩挲何迎寒脚背,暗示他可以下来。何迎寒眉头越皱越深,整个房间回荡许月的呼吸声。他的手搭在何迎寒背上,用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让自己不要往下按。   “不要停,还差一点。”许月抚平何迎寒眉心,感觉身上的人不动了,自己迎合了几分。   “嗯......”终于到底,何迎寒艰难的沉吟出声,许月动了动,问他,这是什么?   何迎寒在微痛中清醒,吐出两个字。许月仰头看他,耐心纠正:“不对。”   不断颠簸,起伏中浪花溅了满身,沾在床单上开成点点白痕。许月掌着船舵,在一次次沉浮中纠正他:“是我的根系。”渗入肌理,缠绕进生命。   --------------------   茑萝总缠绕在其他植物上,《诗经》云:“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比喻相互依附。   《情人》是杜拉斯的自传小说,讲自己十五岁时成为了别人的情人。   番外到这里就结束了,求收藏评论。   应该大概不会被锁吧,我这么小心翼翼......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