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野火中烧》作者:齐花山/nomorePi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三观不正 - 强强 - 互攻   -   “因为我想让你对我多少有一点同情。”   -   何满x 辛悲慈   冷脸暴戾音乐老师与归乡浪子小混混的故事,也是同一个家庭两种身份却同样不受待见的人的故事。   -   零五年春天,何满还在当上门女婿,干得多,挣得少,但他没想过走,也没想过会有人专程回来找自己,那人还是妻子的弟弟,他说:   “姐夫,我想待一阵子。”   何满当然不会答应,因为警察正在满城找他,他又说:   “我什么都会做。”   那天刚是四月初,阳光明媚,他用手梳着狐狸尾巴一样的红发,头也不回地躲进了姐夫的婚房。   -   小舅子文学,互攻!!互攻文!!   不是同妻文学,不是同妻文学,不是同妻文学,本篇与同妻、骗婚及相关内容完全无关,作者本人也完全不支持此类非法行为!!请看完再来评价!!   - 第1章   2005年的时候,发电厂还没倒闭,厂子附属的师专还在招生。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东北的春风总是很大,今天也不例外。关了门的教室能听到走廊呼呼的风声,这节课是何满的音乐课,没人敢说话,一是因为没人敢在他的课上出头,二是第一排正中间趴了个人,这在何老师的课上,可是一等一的死罪。   何满是发电厂附属第一师专的音乐代课老师,说是代课,这一代却是三年。他来了,原本上音乐课的陈主任乐得够呛,何满来的第一天,教学主任难得没迟到,进门跟学生们说这是何老师,以后音乐课他负责,然后一转头就出了校门,据说从此没人在学校见过他,倒是经常看到他在职工活动室跟人打麻将。   说回何满,他今年27岁,那时候的教师上岗早,他24岁来师专已经算是晚的了,因为他之前去读了大学,零几年的东北,大学生算不上稀罕但也不多见,他从辽师毕业回来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感叹师范大学好啊,回来当个老师铁饭碗,什么专业——表演是什么?怎么没去电影学院念?   这时候何满总会脸上笑着嘴里啥也不说,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人家学校没看上。那年辽师表演专业刚开始招生,不是说学校不好,只是他自己不上不下尴尬得很。   毕业那年,同期的学生都在忙着收拾宿舍的行李,有的准备拿了毕业证就进剧组,有的托好了关系准备进电视台,只有他卷了行头站在小卖部外,用公共电话跟家里人推脱毕业第二天的相亲。   但他最终没能推掉,22岁毕业,24岁入职,因为中间那两年,他去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娶了个教育局当官家的大女儿,她叫辛恩谢,相亲那天,她一直拿着化妆镜看自己新种的睫毛,结束还问了句,你叫什么来着?   或许这些就是他在沉默中爆发的根源——如果忽略他确实是吃着一碗软饭的话。发电厂附属的师专是中专大专一体化的民办院校,来上学的不是城东高中没考上的,就是城西初中退了学的,学生都难管的很,刚毕业分配来的老师常常被气得边上课边哭,来得久了明事理的,才知道不管学生干什么只管念教材,下课铃一响赶紧夹着教案跑。   何满刚来那天是新学年开学,八月末了天气还有些热,他穿了件白背心,外面套了短袖蓝色衬衫,向下是扣紧的黑色皮带,再往下看,浅木色讲台挡住了他的腿,随后那双腿从讲台后迈到了黑板边。   他面对着学生做了自我介绍,但也没人注意他说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在看他那张白皙俊朗的脸,再看他舒展宽阔的肩背,最后再回到他的脸,他正用手推脸上的琥珀色眼镜框,那只手上还带了银灰表带黑标盘的腕表。   有学生小声问:“这表是不是很贵?”   他旁边人凑过去答:“当老师哪有那么多钱,肯定是丈母娘给买的。”   这一刻,他在老丈人家当小白脸的形象在学生心里坐实了,不过无论身份,来这上课的老师始终都会被学生平等的对待——或者说是平等地欺辱。   那次本来也是,第一节音乐课用不上钢琴,何满还在黑板上写板书,他落笔一回头,教室里多了几个迟到进门的学生,正在第一排吃早饭,包子油条豆浆一应俱全。   何满看了眼,说:“收下去。”   那几个学生当然没听,还顶了句嘴,不过没人记得他们顶了什么,只记得接下来,这个刚来第一天的代课老师一脚踢在了讲台上,那个年代学校用的都是木板桌椅,压实的木屑做桌身,长铁钉钉上,木色漆一刷,就做成了摇摇晃晃的一套桌椅,虽然不稳当但也不至于散架,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挨过了一届又一届不成器的学生。   直到这天,那个本就摇晃着的讲台终于寿终正寝了,轰的一声化为了木屑翻飞的一地零件,何满捡了根木桌腿,他抓住上头的铁钉用了力,把它拔了下来,铁钉砸在后头的黑板上时有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几个顶嘴学生哭爹喊娘的叫声。   最后这事怎么了结的没人知道,不过那几个惹事的学生再也没来过。   他打人那天警察来了一趟,把几个作证的学生叫去谈了话,还顺便收走了散架的讲台说是做证据,唯独那根拔了钉子的桌腿被留在了角落。何满还是每天照常来上班,只是再也没人敢在他的课上闹事了,别说闹事了,他的课上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发一语。   有靠山,真动手,这样的老师再野的学生也不敢惹——但今天第一排趴着的学生,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没关系,班里的学生都清楚,于是他们看到何满去捡桌腿时,都自觉自动地向着两边挪。   左边学生说:“这人我们都不认识。”   右边学生应:“我们刚进门他就在这睡着了。”   何满走到趴在桌子上的学生前头,对着他脑袋边的桌面就是一脚,师专的桌子是用铁螺丝固定在大理石地上的,这一脚踹得连桌带椅差点儿一起蹦起来。   趴着睡觉的学生终于醒了,但他似乎不是被踹醒的,更像是从美梦中被清晨的太阳唤醒,他把扣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向后摘了下来,帽子下是一头染得火红的头发——这必然不是学生能染的颜色。   人虽然起来了,但他还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手揉太阳穴。班里没人敢说话,只剩下走廊卷进来的风声,风吹着教室的双开门响了几声,那人总算把眼睛睁开了。   跟他一起醒的还有他放在桌上的诺基亚手机。   那款诺基亚是04年夏天的的时候上市的,红边灰键盘,两个角尖两个角圆,说是功能好,但估计过去人也没记住,唯一让人印象清晰的就是大到课间操广播一般的彩铃声。   “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   红头发这下清醒了,他开始在兜里翻找,左兜找完找右兜,接着站起来摸索牛仔裤上的口袋,最后他低头看到了桌角的手机。   “我还是在等待,等待我的爱——”   下一句“你快回来”唱出来前,电话终于被挂了。红头发个子挺高,穿着连帽衫皮夹克,头发揉乱了,像一簇刚生起来的火。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扛着棍子看他的何满。   接着他像拉家常一样说了句:   “你怎么来这么慢,我这都等半天了。”   说着他开始左右找座位的出口,但是他两边都坐满了学生,现在对着抄着法器的阎罗王,没一个人敢动地方。   红头发又问了:   “姐夫,你咋拎个桌腿子?” 第2章 第2章   何满现在住的房子不算大,八十来平,是他和辛恩谢结婚时单位给分的婚房。虽说面积不大但朝向好,坐北朝南,下午时太阳正好能照进挂了两人结婚照的卧室。   他第一次见到辛悲慈就在这间卧室。   现在辛悲慈正在厕所洗脸,今天外面风大,卷着沙土吹了一路,不过何满载着他开车回来时关了车窗,想必是来师专的路上吹的灰土。   至于为什么来师专找他,何满没问,问了一定没有好事。   辛悲慈是他结了五年婚的妻子的弟弟,也是被整个家族放弃的,不成器的一块边角料,就像是师专教室里半死不活的木板讲台,不过辛悲慈在被自己家人一脚踹塌前远走高飞,飞到了东北熟人当家管不了的香港,但是他偶尔也会回来,就像洄游的鱼,每次家族里婚丧嫁娶,或者有大事发生时,他就会穿戴体面地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五年前婚礼当天,何满一进婚房就看到了坐在床沿上的辛悲慈。   那时候是春天,五月初七刚过了端午,东北的天气开始转暖了。婚礼从早上六点就开始操办,何满一路晕头转向跟着化妆师走,快到娘家才发现没拿进门的红包,他自己开车回来了,到新房看到门开着,一个穿夹克梳油头的男人拿着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婚纱照,坐在绣了大牡丹花的丝质床罩上,那时他还没染成红头发,他说:   “姐夫,祝你新婚快乐。”   何满和这个只活在家族传言中的小舅子从来没见过面,他也不知道,这个身影被家族影集剪去的人竟长得这么入眼。   他穿着件绛紫色的夹克,里面是开了领的白色衬衫,中间还夹着条印花长丝巾,打扮像是《家有喜事》中的张国荣,但是他身上的香水气味又充满了实打实的男人气息。   这人一只手向头侧划着梳了油的头发,狐狸眼上下打量了何满,他站起来,脸小又漂亮,个子很高身材也结实,乍一看像是港星。   他把相片摆回床头柜,问:“这张照得真好看,不是吗?”   接着他又说:“小时候总有人说我和她长得像。”   相片是在照相馆照的,两人笑着面对镜头,他们身后是金色的宫廷布景。那天的妆是辛恩谢自己画的,她很满意。   两人只看面相确实相似,毕竟是姐弟,但是那一刻何满被眼前这一张吸引了。辛悲慈仿佛驾着匹归乡的野马,卷着尘土踏进门,马蹄声阵阵又消失在远方,下一次的归期全凭策马人的心意,现在策马人已经走到了何满身边。   何满说:“这是新的,还没滚过婚床。”   何止没有滚过婚床,这床喜庆色昨晚铺好后,甚至没人进过这间房。岳父母家里人在乎好彩头,就等着今天三姑父家的小孙子来滚了——只不过丈母娘喜欢闺女,见父母那天她就看着何满说这小子俊,生女儿肯定好看。   现在好彩头没了,辛悲慈笑了,他说:   “我可是稀客,你就当是我祝福你们吧,早生贵子啊。”   稀不稀客何满不知道,但是之前就听过那一家子说起这个小舅子。   “他就是个死二椅子,不到二十岁就跟男人鬼混。”   这是他新婚妻子的二姑说的。   “你小心他回来闹,现在在香港混黑社会,将来就能回家杀人。”   这句是三姑父说的。   这时何满的丈母娘不乐意了,她连连合十着手掌。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们说这些干嘛,那些恶人下十八层地狱,咱们善人自有菩萨保佑。”   妻子一家都信佛,娘家是城里少见的独栋小楼,楼里最好的风水宝地都留给了佛台和白瓷观音像,每逢日子家里人都轮着去拜。   两人住的小房子自然也要请佛,不过装修那天被老丈人嫌过户型不好。   “这屋子里就没地方能放佛台的,风水忒差!”   最后在一家人的商量下,属于婚房的佛台被安置在了背对玄关的轻体墙下——只不过好像挨上了卫生间。于是老丈人又问:   “卧室不行吗?那屋坐北朝南风水最好。”   这时候丈母娘说你懂什么,佛台哪能安置在卧房,特别是新婚夫妻,说着瞟了眼何满,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只差再说一句赶紧生个孙女了。   何满是上门女婿,对家里事没有话语权,烧香拜佛他自然也掺和不上,每次这种时候他都自觉进了厨房。   他进门时才22岁,不过他倒是把这碗饭端得很平,妻子还是我行我素,但只要回家就被他哄得开心,这一年他没上班,金屋藏娇般躲在了坐北朝南的婚房里,准备着丈母娘不愿明说的事情,因为老丈人答应过,今年生个孩子,明年就给你安排个编制。   婚礼那天辛悲慈来了一趟的事,何满没说出去过,但是他的祝福的确来得快,两人结婚的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那时候是初冬,路上结了冰,何满刚去给邻里发过红包,一路小跑回到了妻子家的小楼。   那天家里人全都在,屋子里暖洋洋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虽说不是丈母娘喜欢的女儿,但她还是乐得很,对着菩萨像拜了又拜。   何满在厨房忙活过,又想起要给来生产过的妻子买鱼炖汤,他出门就在楼下看到了站在亭子下抽烟的辛悲慈。   那次他穿的是深棕色的皮衣,看起来有些累,他看到了刚出门的何满,弹了烟灰招呼姐夫过来。   何满问:“进屋坐坐吗?”   他没回答,反问道:“姐夫,你跟他们待一块还舒坦吗?”   这话就是在问一个捧着软饭碗的上门女婿寄人篱下的心情,把一个初为人父的年轻人从喜悦中兜头浇醒,何满也问他要了根烟,两人站在亭子前看了一会远处雾蒙蒙的天。   辛悲慈那天有些直不起腰,哑着嗓子说:“我回东北是来办事的。”   又问:“名字你想好了吗?”   儿子的名字何满早就想好了,丈母娘允许这个孩子跟他姓,但强调下个女儿必须姓辛。   天色晚了,亭子里没有风,但是说话时还是能呼出白色的雾气,这情景倒是很配何满想好的名字——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就叫何能尔。   辛悲慈说是个好名字,他掐了烟给何满塞了个红包,说给我外甥买点好的。   他走后,何满提着鱼进了屋子,他想起小舅子说的忙事情,装作不经意问了句家里人,恩谢她弟弟平时都忙些什么。   “还能忙什么,野男人找野男人,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天以后何满才反应过来,辛悲慈为什么站在门口时有些不稳,他眯着眼睛慢慢吐烟的神态,让何满忽然想知道他“见不得人”时是什么样子。   不过在此之前,来自辛悲慈的祝福来得快去的也快。   儿子出生的第二年春天,还没等他叫何满一声爸爸,就在一场雨夜后的低烧中永远的离开了。   取走儿子小小的骨灰盒的那天,年轻的父亲一直仰着头回忆着与这个小生命的相遇,短暂的五个月仿佛何满人生中的惊鸿一瞥,现在那个总是哭闹的孩子魂归天际,永远安静了。   那次辛悲慈没有回来。   那一年也是何满来到师专的第一年,老丈人给他安排了音乐老师的职位,不过没编制,只是代课老师,八月末开学的那天,何满再也没有隐藏自己内心迸发的暴戾。   至于后来怎么找人摆平,怎么与妻子解释自己不会对家人暴力相向,何满不想回忆。他在师专代了三年课,妻子一直在市里唯一大学的行政部门上班,他们此后一直没有孩子。   这几天赶上学校春招,她一直住在学校院内的职工宿舍,其实不只是这几天,自从儿子不在后,辛恩谢便总是找借口回娘家。   “姐夫,帮我个忙。”   何满正在厨房洗菜,听到喊声后擦了手,他不知道妻子什么时候回来,但还是会每晚做好饭等到五点半,今天也是,他也不知道辛悲慈要待上多久,更想不清该怎么跟妻子解释这个忽然到访的男人。   辛悲慈脱了外套站在水池前,卫衣脱到一半,他刚说要借下浴室,现在正开了花洒喷头,水汽混着他身上的香水味,何满一进门就觉得有些晕。   他说:“姐夫,我胳膊抬不起来——可以的话再帮我解下腰带。”   这下何满才注意到他卫衣下的肩膀上绑着纱布,两人差不多高,何满伸手帮他,辛悲慈一直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脸,今天他没有把头发梳上去,散下的红头发在浴室的黄光下像是一团野火。   何满弯下腰解他的腰带时,野火忽然问了句:   “做吗?”   浴室里说话声音很清晰,何满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看着小舅子。   “姐夫,借我躲两天。”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姐不在,我也没什么好补偿你的。”   辛悲慈握住何满僵在原处的手,把那只手掌拉到身前,覆在了自己起伏的胸口。   “把我当成她就行,做吗?” 第3章   现在两人的手掌紧紧贴着,何满能感受到传达过来的实在体温,还有清晰的心跳。   “我来之前做准备了,你直接插进来就行。”   何满把手从对方身前抽走了,他说:   “我们没离婚,我还爱她。”   辛悲慈笑出了声,他开始在裤兜里翻找,从左边兜里扯出了一长排塑料薄片扔到了地上,何满低了头,那是安全套。   “他们就是借你生孩子——早知道我就不准备这么多了。”   裤腰带已经被何满解开了,辛悲慈用没绑着绷带的手向下拉着裤子,踢到一边,他看着何满:   “我帮你含出来也行。”   何满把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拣到了旁边洗衣篮里,说了句不用。   “你要是走了比现在过得好,当老师有什么意思。”   辛悲慈接着说,他身上只剩下了套在卫衣里的白色短袖,当然内裤还在,他的手勾住内裤边的时候何满侧过了头,但是没从浴室里出去,他感觉花洒的声音有些吵。   红头发把内裤扔到一边后,勾手脱掉了身上最后一件短袖,何满余光看着那一团白色落在地上。辛悲慈向后坐在了浴缸边沿上,接着忽然问了一句非常不该问的话:   “我外甥呢?他怎么没跟着你。”   何满转过头去正视他,辛悲慈立刻就闭了嘴,何满已经跨了一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一只卷起袖子的手臂伸过来,关了辛悲慈身后的花洒,浴室里只剩下水流进下水道的声响,终于不吵了。辛悲慈仰脸看着姐夫拧紧的眉头,有水珠从他鼻梁边滑下来,不知道是汗还是水。   下一秒,他就被按着肩膀推进了浴缸。   何满跨进浴缸后,辛悲慈意识到了对方要做什么,于是他试着在光滑瓷面上直起身子,但是又被何满抓着脚腕拉倒了。   躺着也好,辛悲慈抬了腿架着浴缸边沿上,用手扯着何满的腰带,把他拉到自己两条腿之间,何满的手探到了他身下。   手掌有些凉,擦着他的腿缝摸到了后穴,但是手指没有继续往里探,被抚慰的快感停了,于是辛悲慈把没受伤的右手勾在何满肩膀上,胯往前顶了顶示意他接着动。长=煺>老錒姨政_理?   何满一只手去解腰带,问他:   “能行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会干男人吗?”   这句话问的不明不白,辛悲慈也没想清,他按着何满的手,把手指压进了自己的褶皱,那里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准备过了”,又湿又黏。   他抬了腰,放松了肌肉去吸那根手指,何满却把手抽走了。   辛悲慈啧了一声,干脆把架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直接按在了对方的下体上——明明硬了,红头发咧嘴笑了,他上下推挤着那处,一边直起身去啃眼前人的下巴。   紧接着他被第二次推进了浴缸,何满也随着压了上来。   是腰带解开的声音,辛悲慈仰起头来没去看,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接着何满向两边架开了他的腿,圆润的头在磨他的洞,动作不粗暴甚至算得上温柔——这是和女人做的习惯,可惜自己没有水,只有推进身体的润滑剂,想到这里他不耐烦了,他用腿去缠对方的腰:   “我不是女人,快点上我。”   不耐烦到此为止,他下面被塞上的同时,嘴也闭紧了。   这根的尺寸相当可观,看来自己刚才的准备不够,可能是隔了太久已经干了,也可能是这硌人的浴缸和该死的氛围,他低头去看自己被贯穿的穴,开始扭着腰去适应异物感。   但是根本适应不了,辛悲慈疼得一直吸气,他伸手去推何满,隔着对方还穿在身上的衬衫,他感受到了埋在自己体内的人微微颤动的腰腹。   “先别动……让我适应下。”   何满终于肯抬起头了,他的眼睛有些红,而且泛着水光。现在他已经完完整整地插了进去,这确实是第一次和男人做,他被吸得有些失神。   辛恩谢却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何满不合时宜的想到,他第一次和女人上床是在大三,女友是本地人,那时两人去当地剧院排练话剧,结束了就去了女友的家里,那天下午很热,两人接了很久的吻后倒进了床铺里,他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具体感受,只记得女友小声求他慢点。   那是1999年,人们对生儿育女以外的性事讳莫如深,何满也从没跟人提起过不该提的细节,但是那句恳求他记了很久。   就像现在这句压着欲望的求饶。   何满红着眼睛看发抖的身下人,最后说了句:   “好。”   辛悲慈已经疼软了,他向后仰靠在浴缸里,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在一起动都没法动,他只能支着何满的下腹上下晃腰,肩膀抖得厉害。他现在叫不出来,但是一直在喘。   他偏着头去看墙上的水珠,眯着眼睛用下半身去找感觉,疼归疼,麻与酸胀的感觉还是照样沿着尾椎追上来了。何满真的如要求的一样没接着动,两手卡住了他的胯,膝盖向前支住了对方,任他自由发挥。   在床上表现的像个称职的丈夫,这一点让何满心里的负罪感迅速膨胀。这时想到自己可能正在回家路上的妻子,他第一点想起的却是两人的性经历。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妻子的第一个男人,他也从来没有打探过,在贞操观重于生命的年代,这一份宽心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只是有一次,他偶然听到妻子在跟岳母吵架,岳母说叫你当时把什么都给人家了,二手货只能嫁上门女婿。   听到这里时何满正站在门口准备拿钥匙,他当场决定下楼再逛一圈——这并不是他能插嘴的事情,毕竟自己也是被贬损的对象。   他和妻子第一次做爱在新婚之夜,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名正言顺地牵起过她的手,关了灯和门,她就像一团温暖的海水,张开双臂包容了不被家人看好的丈夫,有一段时间何满沉溺过,但这个温柔乡并不长久,只留他到了妻子确认怀孕的那天。   眼前人和妻子在床上像不像这点,何满并不清楚,他与辛恩谢的情爱只发生在看不见彼此的夜里,就像偷情,反而现在这种不伦的情感却是袒露在开了灯的白天。   辛悲慈的脸没有看向这边,随着他身体的起伏,何满能看清他腹部紧绷着的肌肉轮廓,那里实实在在包容着自己,虽然并不能为他孕育生命。   接着,辛悲慈在这毫无保留的目光中开始为自己手淫,他哼出了声,带着笑去看何满,挡在头发后的脸充满了妻子凝望丈夫的情欲。   他说:“动。” 第4章   何满等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辛悲慈回过神来的脸,他直接挺身骑了进去。   辛悲慈被顶得叫出了声,他伸手勾住了何满的脖子,随后腰身就被抬了起来,何满向下用着力,进得又稳又狠。   这几下插得没有章法,但力度足够,辛悲慈绷着身子承受,猛然袭来的满足感让他忍不住向上顶,还是疼,但是不适感很快被压住了。何满的手卡住了他的胯,箍着腰往里送,辛悲慈觉得自己的头脑仿佛闷进了热水,全身上下只有相交的那点知觉被无限放大。   浴室里的声音听得清楚,现在灌进辛悲慈耳朵的除了两人撞在一起的肉体声,还有被带出体内的淫靡水声,没戴套,辛悲慈恍惚着揪住对方的领子,随后被一口啃在了脖子上。   他整个下半身发麻,穴里的感觉又清晰的要命,那根性器擦着敏感点直捣深处,他想喊何满轻点,但是随着满涨感而来的委屈感让他只想痛快哭出来。   眼眶热得发烫,他眨了眼睛没挤出眼泪,视线里却始终有水汽。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姐夫能直接同意与自己做爱,或许是憋太久,又或许是对家人的报复,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后者,何满对他完全没有对妻子的包容与爱意,自己仿佛被凶器钉在案板上的鱼,只能挣扎。   不挣扎了,辛悲慈揪着何满的领子把他扯到眼前。何满憋得难受,包裹着自己的肠道又绞得死紧,身下人叫得十分肆意,随着自己的每个动作抖着身子呻吟。于是他顺着对方的拉拽抬起了头,直视着辛悲慈充满情欲的双眼继续用力顶——估计自己的表情也差不多。   辛悲慈梗着脖子呜咽,他的前面没有被照顾到,自始至终被折磨的只有后边,这样射不出来。他伸手去摸两人的交合处,用手指去磨蹭何满没有没入他体内的阴茎根部,带出的体液又黏又滑,他一只手去撸自己的根,脸凑过去想讨一个安抚的吻。   还是没能得逞,何满推着他的下巴拉开了距离,辛悲慈接着服软,他偏过头去蹭那只手,手掌还是很凉,但是这次没有抽走,他低声问:   “能去床上吗?”   性事是委屈的,无论有没有被满足都是如此,辛悲慈喘着气等回答,何满没接着动,他能感觉到夹着自己的温热肉壁在轻轻瑟缩。于是他起身把性器拔了出来,收紧的后穴张力很大,何满抽出来时听到了一声淫荡的水声。   屋子里有两间卧室,一间是原本留给儿子的房间,那里现在已经搬空了,另一间是他和妻子的卧室,床头上方还挂着两人的结婚照,所以当然不行,何满不想带着偷情的人进任何一件屋子,换言之他只是不想面对自己对妻子不忠的事实。   辛悲慈张着腿支着身子看对方,充满水光的眼睛里全是困惑,他本能地伸手去触碰自己忽然空出来的洞,继续求饶:   “摸我,我好冷。”   他喘息着翻起身来,跪着向前蹭了两步,爬到何满身前和他四目相对,何满默许了他的第二个要求,伸手扶住了他,然后顺势沿着后背摸了上去,另一只手的拇指磨蹭他挺立的乳尖,辛悲慈满意地哼叫出声。   他有着典型的粉笔时代人民教师的双手,每天泡着石灰的指尖干燥且凉,但是又是弹过钢琴的修长好看的手,辛悲慈低头去看自己被拨弄的乳头——这是抚摸女人的手法,于是他把膝盖挤到何满的腿中间,抓着两人的性器上下磨蹭着,又把龟头并在一起,拇指压着打圈,何满也叹出了声。   何满的抚摸直白又温柔,辛悲慈再次提醒自己正在和姐姐的丈夫做爱,这个反复出现的想法让他兴奋不已,他眯着眼睛低头看,两人的阴茎差不多大,何满的颜色浅一些,但是捅在里面同样是凶狠又不讲道理,辛悲慈想着刚刚在自己体内的饱胀感,一边抖一边吸气。   随着短暂满足感而来的就是持久的空虚,于是他把另一只手伸向后穴。刚被抽插过的洞还不能闭紧,褶皱打开成一圈肉环,他用手指磨着自己肿起来的入口,然后推挤着两根手指插进深处。   找自己的敏感点总是很难,辛悲慈抖着腰用手指摸索,刚才何满操他没讲技巧,但是足够粗的阴茎确实磨得难耐。他不知道两人在浴室里折腾了多久,现在自己里面已经开始干了,他想逼自己赶紧射出来。   何满的一只手忽然从辛悲慈腿缝间钻了过去,手指捅进了他的屁股,他惊得吸了口气,何满和他的手指搅在一起,直接擦上了前列腺。   这下辛悲慈的反应大了起来,他挺着腰叫出声,不同于女人的叫床,辛悲慈是实在的男人嗓,现在浸着说不出的情欲和臣服在自己身下的卑微,何满觉得自己的头被叫得发烫,于是手上发狠去摩擦让辛悲慈发疯的软肉,靠上去在他耳边说:   “快点结束,我老婆可能会回来。”   辛悲慈正皱着眉毛晃神,听了这话他忽然抖着身子笑了出来,他不知道这一刻对方和自己谁更可耻,他眯着的眼睛里都是被逼出来的泪水,一边笑一边喘着用力去磨对方龟头上的脆弱洞口,现在何满也承受不住叫了出来。   两人都在对方的敏感点上用着劲,辛悲慈想说些什么回应刚刚的羞辱,但是现在脑子里只能想到自己被捅得发麻的屁股,忍得难受,浴室里满是雄性强烈的气味,辛悲慈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头晕。   何满折磨他的手法像是在摸抠女人的阴蒂,刺激感太强烈了,辛悲慈后撤想逃开些,但是膝盖刚挪开一点就顶着腰射了出来,他仰着头叫不出声,喉咙里满是呜咽,愣着神射了自己一肚子。   何满也吓住了,手从他体内滑了出来。   辛悲慈的脑袋糊成一片,喘了一阵从高潮中勉强回了神,他先想到的是何满还没射,又发现自己射精时一直抓在对方阴茎上,着实有点傻。   他松了手去摸自己的后穴,现在那里软得一塌糊涂,辛悲慈撑着坐下,觉得自己的膝盖和后背都硌得生疼,转着胳膊发现关节处也是一片通红,想必是刚才被推进来时摔的。他的头脑还不清醒,问了一句:   “你喜欢男人?”   何满说了句我结婚了,转身出了浴缸,把散开的衬衫下摆重新整好。他的反应的确不像是同性恋,应该是憋狠了又被对方刺激到,辛悲慈不是第一次和人主动要求上床,但这次绝对划得来,至少算是做了笔交易,他又接着问:   “那怎么对我硬的起来,憋太久了吗?”   对方还是没回头,辛悲慈看着他依然红着的耳背和侧颈,确认何满也得到了快感,只是没能让他缴械射出来。   “你没射吧,我帮你?”   何满答了不用,开了卫生间的排风扇,辛悲慈一直盯着这位刚做完爱就忙进忙出的丈夫,他在等他几乎不回家的妻子,而自己像是跟他偷欢的情妇,可以在两人打理的家里坐着看他做家务,于是他问:   “是因为我和她像吗?”   问这句时,何满已经出了浴室门,听得出他犹豫了一下,他动摇了。辛悲慈有一丝得胜的快感,自己睡了家人不懂珍惜的好丈夫,他盯着磨得发红的膝盖,问:   “我和她,上谁更爽?”   紧接着一道黑影猛然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白瓷墙面上,辛悲慈赶紧向侧面躲了一步,黑影打着滚掉落在浴缸里——是摆在浴室旁的青铜菩萨像。   浴室门口岳父母特地安置的位置,避开了新婚夫妻的房事,现在还能用来砸勾引人的野狐狸精,辛悲慈低头看着鼻子上蹭掉了一块漆的佛像,抬头就看到打开门重新进来的何满,他生气了。   辛悲慈迎着怒目走过来的何满笑出了声,紧接着被一拳抡在了鼻子上。 第5章   何满家的浴室是典型的北方家庭浴缸,砖垒好,铺一层防水再来一个陶瓷面,不舒适但是算得上宽敞,同时也稳得很。所以何满准备揍第二拳时,被辛悲慈卡着下盘直接拽进了浴缸——是用腿卡的,腿根夹着腰向侧边用力,何满撑了一下还是没稳住,上半身向下栽了进去。   虽说被辛悲慈垫了一下,但并不能缓解硬碰硬的痛,他感觉对方的头直接卡进了自己的肋骨。   紧接着辛悲慈马上从他身下翻了出来,这小子动作快得很,转眼就站了起来,扶着浴缸边跟何满四目相对,这一连串的动作确实利索,只是要忽略他向外蹿血的鼻子。   辛悲慈没穿上衣服,他光着身子半伏着,全身上下除了肉色就是脸上的红,还有左臂上包着纱布一截白。   何满低了头,自己的衬衫也蹭上了,看来血是被刚才那一下硬生生地砸出来的,他稳住身子想支起来,但是下一秒就被向前猛地拽了一下,是辛悲慈,对方揪着他的前襟把他反压到了浴缸里,上下位的瞬间颠倒让何满愣了一下。   先不说刚做完爱怎么能迅速反应过来把自己压住,况且出手还快准狠,何满现在怀疑刚刚的高潮是装出来的——不过射精可装不成,他盯着辛悲慈的脸,还能从他红着的眼睛里读出情欲,向下看嘴也红着,嘴唇均匀,带着情事过后的湿润和艳红,接着嘴张开了。   辛悲慈想说话,但何满不想讲道理,于是他抓住辛悲慈揪在自己身前的手,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他包着绷带的左臂,成功换来了对方一声吼,没办法,现在辛悲慈整个人只有这点布料能抓。   不过攻击伤口也没能让他收手,何满的肚子上也挨了一拳。   这拳没用尽全力但也够疼,没砸在何满的胃上算是仁慈,不过没能让他丧失行动力的反击,再次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火。   何满已经想到了两人扭打在一起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浴室要重新收拾,无论是血还是被打翻的杂物;晚饭还没来得及准备,水槽里还放着没淘洗的米;排风扇还要再开一会,因为房间里还有两人偷过情的气味。   不过他此时忘记了刚才做爱时最担忧的事情,那就是随时可能回来的妻子。   所以当门口传来钥匙串的响声时,何满一下子愣住了,辛悲慈还抓着他的领子,自己也正抬着胳膊准备接着反击,两人的动作都停了。   刚刚自己给了他几拳,也被对方回敬了好几下。何满赶紧用袖子擦鼻子,恍惚间以为自己也被打出了血,接着发现辛悲慈打自己没打脸,全都招呼在衣服遮住的地方。   显然辛悲慈是提前顾虑到了对方要见妻子,他看着何满慌神一下子笑了出来,接着把手放开从容地闪到一边,何满赶紧站了起来。   “没人知道你来吧,躲起来。”   何满拉扯着衬衫上的褶皱,眼睛还看着光溜溜站在一边的辛悲慈。家族忌讳的人不打招呼出现在了家里,现在还全身赤裸,不用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辛悲慈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耸了耸肩,何满还在整衣服。   “你看着挺好的,不像刚做完爱。”   辛悲慈说完笑出了声,这句话完全没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再次提醒了何满现在无论看着多正常,也实实在在地跟人偷了情,而且是跟男人,还是妻子的弟弟。   现在与偷了腥的丈夫相比,上门勾引人的第三者倒是从容不迫,他没有要躲藏的意思。   何满又强调了一遍躲好,出了浴室门,刚才进门时落了反锁,这一手是无心的,但却正好防住了忽然到访的妻子,于是当辛恩谢收了钥匙开始敲门时,“贴心”的丈夫拉开了门,微笑着迎接许久没回家的爱人。   辛恩谢戴着亮闪闪的珍珠耳钉,身上穿着米色套装,她今天剪了短发,何满开门时她正在整着鬓角的碎发。   年轻的妻子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也可能是因为除了生产外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丈夫操办,不过遇到出面的场合,辛恩谢还是会打扮光鲜后惊艳登场,这时何满总是温顺地陪在她身边,他不止一次被叫过“称职的丈夫”。   称不称职何满不清楚,不过辛恩谢强势又自我,以何满的身份这就是他说能做的一切,看现在辛恩谢打扮整齐,估计又是去参加单位的聚会。   “晚饭还没好,你先进屋看电视吧。”   “我不吃了,等下跟领导聚餐。”   她绕过何满进了门,语气算恭敬,但满是疏离感,她没察觉出何满身上的异常,或者说她的视线一直没有在丈夫身上停留过,辛恩谢脱了高跟鞋,她没有把鞋放进鞋柜收纳整齐的习惯,所以自然没发现辛悲慈摆进柜子的匡威。   不过她进了门就开始四下寻找着什么,何满后背猛然绷紧了。   “你看到我口红了吗,玫瑰色的那支。”   原来在找化妆品,辛恩谢平时会买很多瓶瓶罐罐,有的没的散落一桌子,何满也分辨不出种类,但还是帮她收拾整齐,都放在浴室洗手台前的架子里——辛悲慈还躲在浴室,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向着浴室过去了。   何满心跳得仿佛在鼓膜上蹦,只希望辛悲慈能藏得隐蔽点。   不过辛恩谢没注意到什么,也可能因为她半个月没回来过了,这期间家里的东西都微妙地变了位置,现在她看什么都一样,不过优雅得体的妻子很快注意到了气味。   “什么味道?”   她手在架子上的储物盒里翻找着,那只手依然白而修长,不是做家务的人能拥有的,她找到了那支想要的口红,又用力吸了气。   “我在这里洗了豆芽。”   何满迅速回了一句,视线向着浴缸瞟了一眼,看不清辛悲慈躲在哪里。   “为什么在浴室洗——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他愣了下,笑着整衬衫前襟。   “厨房水池里有鱼,我刚杀过鱼给你炖鱼汤。”   他转身去推了浴室的窗户,何满答得很自然,实际上他已经指尖冰凉,自己衣服上的血竟然忘记处理了,他想着刚才辛悲慈硌在身下的痛感,脑子里乱得一直响。   厨房没有鱼自己也没洗过豆芽,气味来源就是两人刚干过的事情,自己的回答说不说得通他也不知道,何满对着打开的窗户吸了口室外的空气,听到辛恩谢被自己逗笑了。   “这两个配着吃多奇怪啊。”   她把口红拧开擦在嘴上,一边抿一边说话,声音有些模糊。   “我下个月再回来住,你今天自己吃吧。”   辛恩谢涂完了口红,对着镜子来回看着,她微微皱着眉仿佛不太满意颜色,然后低头就看到了放在洗手台一边的套。   看不到也难,亮蓝色一长条,端端正正的摆在她的化妆品旁边,这怪何满,是他把这一条收整齐放在这里,或者更应该怪辛悲慈,毕竟是他带来的,而且还直接扔在了地上。   辛恩谢一脸疑惑的看着安全套,伸手去翻时被何满一把按住了,他按的是妻子的手,两人都停住了动作。   接着他转头吻上了自己的妻子,这是刚才辛悲慈没求到的慰籍,现在何满把它奉还给了自己法定的爱人。   他扶着辛恩谢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侧着头让两人的唇贴得更紧密。他用手指轻轻勾住了妻子的指尖,在那象征情爱的塑料薄片上划动着,在气氛变得暧昧前适时拉开了距离,辛恩谢喘着气看他,眼神带着惊异。   “这个颜色很漂亮。”   何满微笑着夸赞她,又伸手把她滑落的碎发别回耳后。   “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说着他又带着妻子的手拨弄安全套,意味不言而喻。 第6章   零几年的城市里没有自由奔放的爱,最大的叛逆就是高中情侣在小饭馆里的深情相望。何满突如其来的浪漫确实吓到了她,虽然丈夫始终英俊体贴,但不为生育的性终究是禁忌,于是辛恩谢说:   “我还不想再要孩子。”   他的手从妻子的黑发上拿开了,眼神还在勾着她的下颌和唇角。   何满的瞳色很浅,上课时他会戴眼镜,好看的长睫毛总是被藏起来,现在去了镜片才能看清那褐色的瞳仁。他眼尾有些下垂,平时眉头会轻轻蹙着,看起来有书生气,但更多是为人师表的威严,现在舒展开了,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学生。   但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像:   “我知道,所以才准备的。”   够浪漫,辛恩谢不自然地撩动了下发尾,转头看了眼镜子,被何满吻过的唇有些湿润,颜色好像确实不错。   她双手轻轻推开了丈夫,又帮他扯了下衣领,他的衣服从刚刚起一直有些不自然的褶皱,辛恩谢拉了又拉也没能扯平,何满心里确实像是拧了个疙瘩,他盯着妻子的眉头发愣。   辛恩谢的眉毛很好看,细而流畅,像春天新生的柳叶。他们结婚也是在春天,柳絮还在飘,他进了门看到了窗外的树芽,接着又看到了穿婚纱的妻子,但现在看她何满却堵得慌,因为辛悲慈也有同样的眉毛,而且生得更恰到好处。   辛恩谢是杏眼,新叶配杏核,飞上了自由的枝头再也没下来。   辛悲慈是丹凤眼,细眉挑起来像是荒原上的红狐,流浪只是消遣,终归还是要进人家,这次他进了何满的家门,而且缠住了男主人。   好在何满想起这只狐狸是怎么勾引他之前,辛恩谢放开手转了头,她一边再次打理头发一边嘱咐着丈夫:   “下个月我表妹的婚礼回请,到时候早点来别忘了。”   何满没忘,确切地说老辛家的事他都记得牢,东家大寿要带订三层带寿桃的蛋糕,西家百日宴要买兑在奶粉里的白糖,他都能办好,丈母娘总是在享受乡邻表扬时顺便提他一嘴:   “别看他现在装的好,没看家里事有多邋遢呢。”   说罢还要看他一眼,仿佛是想知道何满对着句诽谤的态度。老丈人这时就站在一边,不搭腔也不表态,因为他急着聚会完事就偷着跑去打麻将,毕竟只有宴请才有机会打两回,平时要是被丈母娘发现了准是一顿骂。   这时辛恩谢就显得极为仁慈,她会挽上丈夫的手臂说:   “说什么呢,明明比你老公靠谱。”   周围亲戚这时就会说这娘俩真和睦,只有丈母娘咬着牙笑得切齿,辛恩谢接着挽何满的手,到了没人的地方就会若无其事地放开,第一时间检查刚刚明争暗斗的拌嘴有没有花了自己的妆。   就像现在,马上要出门了也要翻开粉饼再检查一次。   她提上了高跟鞋,把挂在衣架上的长外套夹在手里,何满站在门廊前,他尽职的微笑一直追随到了妻子踏出房门,在防盗门被带上的一瞬间消失了。   他站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屋内,听着自己的心跳恢复了平静,辛悲慈还没出来。扣;群期=衣灵五+捌捌五九=灵<   于是何满转身回了浴室,推开了半掩的门——他果然正在后面,两手拄着膝盖蹲得从容,只是光着身子看着挺冷,毕竟四月的屋子里没有暖气,他问何满:   “晚上吃炒豆芽和炖鱼?”   辛悲慈仰头看他,脸上还带着笑,何满的气已经在刚刚和妻子的温存中消了,现在他像是被戳了个口子的气球,只剩叹气的份。   “我给你找件衣服,你洗澡吧。”   他关了门出去了,只留辛悲慈一人在浴室中。何满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六点半,距离自己载着他回来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天色开始暗了,房子里还里没开灯,一切都安静如常。   房间里只有墙上钟表的咔哒声,究其原因就是刚才浴缸里的胡搅蛮缠。何满听见辛悲慈把热水打开了,连在厨房的热水器亮起了火光,这次他没有招呼自己去帮忙。   厨房当然没有炖鱼,甚至连灶台的燃气都没有点起来,他面对亮着火光的热水器沉默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把从妻子进门起憋在胃里的无奈尽力呼了出去。   吃过饭再跟他具体谈吧,天晚了肚子也空了,别直接赶人走。   辛悲慈从浴室出来时,正对上在厨房端着汤碗的男主人,两个人都停住了。油烟机正开着,何满左边是冒着气的电饭锅,右边是还开着的水龙头,水池边有洗过的蔬菜,辛悲慈的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拿起饭勺还真挺像个优秀的丈夫,至少跟汤碗挺配的。   与何满的衣冠端正相比,辛悲慈依然一丝不挂,刚洗过澡的身体蒙了一层水汽,湿着的红发变深了,擦干了水向后撩起。   他的确有一具好看的躯体,结实又匀称,肩背宽而紧实,小腹平坦且四肢修长,现在赤裸着从容地走出来,像是视披挂为无物的狐狸精。   何满说:“衣服在沙发上。”   狐狸精打住了大大咧咧的步子,退回到客厅去拿衣服。何满给他准备的是一件黑色的卫衣和灰色的长裤,两人个头差不多,大小应该没问题。   在他穿衣服时何满进了浴室,室内还充满着潮湿的水汽。何满脱了衣服,不知为何自己身上好像也有辛悲慈的香水味,他不懂这些,只觉得像是古玩店里的焚香味,贴近他脖子去闻时烧得更甚。   别再想了,何满伏身开了热水。他在炉灶上炖着鸡汤,整鸡腌制过熟得很快,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炖好,洗澡十分钟,出去再把洗好的菜炒完,一菜一汤吃完就劝他走。   何满洗得很快,穿整齐后才出浴室,辛悲慈正在厨房,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运动装的背影。他走近了发现洗完的青椒已经被他切好了,葱姜蒜也切碎码了整齐,何满走到炉灶旁边时,他正在向着鸡汤里加炖煮用的香料,反客为主得极其自然。   辛悲慈穿上运动服后没有了饱胀的色情意味,看起来干净又年轻,现在乖乖做饭的样子也像是个孩子。   何满问:“你今年多少岁?”   “快23了——上完才问年纪是不是不太好。”   辛悲慈回答时还行云流水地砸开两个鸡蛋,打在碗里加了盐和十三香。这确实是自己的错,对于这个被家人闭口不谈的小舅子,何满只是知道他的存在,现在从相识直接跳到了肉体关系,中间空缺了太多。   何满从他手里接过碗打着鸡蛋液,辛悲慈开了水龙头洗手。   “姐夫,我想待一阵子。”   何满把油烟机关掉了,厨房只剩下鸡汤的炖煮声。   “我会买菜、做饭、做家务,而且关于肉体上——”   辛悲慈吸了口气,语气里没有刚才的戏谑。   “肉体上的一切需求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会。”   就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妻子,入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现在金屋藏娇般躲进他的家门,荤腥已经给何满尝过了,现在求的就是个名分。   “她回来了我就会走,不会打扰你们,我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他能感觉到辛悲慈在看自己,但他没有回话,两人沉默了几秒,何满开了口:   “你吃完饭就走吧。”   辛悲慈没说话,他在一边的毛巾上擦了手,接着走到了何满身后,后者转身和他四目相对。   他向前挤了半步,两人的腰胯几乎挨在一起。何满向后躲了一下,两手撑上身后的大理石台面,背后就是橱柜,他现在无处可退。   辛悲慈看着他,接着扶住了他的腰带,但是手没有接着动。   他保持着手上的姿势缓缓蹲了下去,眼睛始终盯着何满,从咄咄逼人的平视降至自下而上的仰视,有水光的眼睛中带着恳切。   直到他的膝盖跪在地面上,他才偏头去蹭了一下何满的裤裆,那里带着刚刚洗过澡的肥皂气味,他又仰头去看他的姐夫,恳切中多了求欢,他把脸靠近何满尚且软着的下体,问:   “还有多久能吃饭?”   身前被对方温热的鼻息喷着,何满忍不住向后撤,但终究还是被台面卡住了,他看着冒了气的炖锅说:   “十分钟。”   “够了。”   辛悲慈直截了当地答了一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他又用指尖去磨对方腰带的搭扣,接着问:   “可以吗?”   这几句话间辛悲慈一直跪伏在地上,他仰头看着何满,咔哒一声打开了腰带的卡扣,何满感觉自己脑中的弦也跟着被扯断了,跟着那双手向着两边荡开。   何满没去触碰对方,向后撑了一下站稳,说:   “继续。”   辛悲慈像是得到夸奖一般笑了出来,拉开何满的长裤拉链,脸对着还套着内裤的性器蹭了上去,张开嘴模糊不清地说:   “行,都听你的。” 第7章   炉子上的鸡汤还在翻滚,辛悲慈略带潮湿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何满。   何满向下看着,眼神从还湿着的红发移到还舒展着的眉毛,再到贴着自己下体的唇,辛悲慈迎着直白的凝视张开了嘴,去包住还软着的性器,隔着内裤用舌面重重蹭了一下,紧接着开始侧着头用嘴去描那里的形状。   快感直截了当,何满抽了口气,视线开始飘忽,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对方舔舐着的一点,何满觉得自己的小腹绷得难受,向前轻微顶了一下。   他对眼前的人知之甚少,但是从对方那里索取的倒是丝毫不含糊——好在对方都回应了。   辛悲慈在他下一次顶弄前抬手压住了他的胯骨,手指勾着内裤向下拉,面对他暴露在空气中的阴茎吹了下口哨,仰起脸带着笑看他,已经完全硬了。   何满不打算回应这个带着戏谑的笑,他皱着眉喘气,无声地催促对方继续。   他的颜色并不深,换言之不像当过父亲的人该有的颜色,那里还有刚洗完澡的湿气,辛悲慈用手卡进末尾的毛发中,侧着头用嘴蹭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带着男性气息和一丝肥皂的碱石味道,很像是想象中会有的气味。   他偏着头从一侧舔了上去,从根部一直勾到顶端的孔,最后把肉头压在了自己舌面上,抬头正对上了何满有些失神的脸。辛悲慈笑了下,歪头含了进去,如愿听到了头上的一声闷哼。   比起吸着自己的高热口腔,更刺激何满的是眼前的样子。   妻子也为他做过这些,不过是两人备孕期间的事了,那时没有开灯,没有清晰的视觉刺激,更没辛悲慈现在跪伏在自己身前求欢姿态——而且他做得很熟练,还带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玩闹意味,每次舔到头部时总要抬眼看一下自己,只有低下头试着含进去时才会略显吃力地皱眉。   但始终没能完全吃进去,辛悲慈用手卡着他的阴茎根部,试图放松喉管去吞,但最后只得在泪水憋得涌出来前张开嘴,一边替他撸一边皱着眉头喘气。口交没快感,但是自己的感官还是向着下三路走了,他挺了下腰,感觉下腹正在绷紧。   何满的粗他是知道的,刚刚磨着他的前列腺爽得发疼,辛悲慈缓过神的神经又被带动了起来,他挪了下压得发疼的膝盖,但是始终没法缓解从腰向下弥漫的酸软,于是他开始手口并用,一方面想赶紧结束跪着的口活,另一方面想按时吃饭,鸡汤闻着挺香。扣;群^2*3O$6>9_ =2396每\日更新}   他舔掉溢出前端的腺液,洗过澡没什么味道,只有再次张嘴时才有涩味弥漫,尝到味道时他感觉自己硬了,但是不想管,现在下巴有些僵,收不住的哼声泻了出来。   眼前的阴茎一直硬挺着,辛悲慈没怀疑过自己的技术,但迟迟不射的鸡巴让他有些懊恼,正巧这时何满说了一句:   “鸡汤好了。”   辛悲慈张嘴放开了何满,皱着眉用空出的手擦嘴,拽出了一根被吃进嘴里的毛发,刚才那下含得深,何满这一句差点让他呛到,他被刺激的眼睛发红,嘴上满是水光,喘着气说了一句:   “闭嘴,快点射。”   声音充满了懊恼,他想接着啃上去时被何满撑住了头,这意味不明地举动让辛悲慈抬了头看他。   “别含那么深。”   这句话也意味不明,没人会觉得深喉不舒服,姑且当是对自己的关心,于是他拽着何满的手移到了自己头后,摸着感觉不错。   何满没把手拿开,就着这个姿势关了炉灶上的火,屋子里彻底安静了,辛悲慈含出的水声变得极为明显,他没有接着用力吞,转而用舌尖去刺激顶端,被戳刺的瞬间何满就弓着身子喘了一声,手指搅进了他红色的发丝。   辛悲慈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睛里还憋着泪,但嘴角尽是得胜的微笑。   这样的神情忽然让何满于心不忍,他在性事上再熟练也不过是个孩子,自己这个年纪时大学还没有毕业,对情爱也仅限于伴侣,直到今晚前他都不知道会有人这样神态自若地去邀请别人上床,而自己却是那个轻易答应的人。   如果他刚刚说的23岁是真的,那婚礼那天见到的就是刚刚成年的他,而那时辛悲慈已经成了家人口中和男人厮混的婊子,何满开始后悔答应了他肉体换居所的请求,是出于同情,两人都是同一家庭不同身份却同样不被待见的人。   何满用手按着他的头向下用了力,把带着泪的笑眼推出自己的视线,然后仰起头来把心里泛出的苦味吞回肚子。   辛悲慈没在乎他此时心里的苦楚,唇舌还在对方的阴茎上卖着力,他预感何满快到极限了,坚硬的性器在搏动着,他对着肉红色的顶端含了进去,何满本能地不想射在对方嘴里,推着他的头却被一口吞到了底,在后撤时交待在了对方嘴里。   射精的快感来得强烈,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向后撑着台面支住,嘴里满是被辛悲慈搾出来的喘息,对方就着他射精的姿势一声不吭地含了一会,然后把软下去的阴茎吐出来。   接着是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响,何满吓得连喘气声都顿住了。   辛悲慈愣着站起来,他跪的太久有些腿麻,一脸疑惑地瞅瞪着眼睛看自己的姐夫,过了七点,天己经开始黑了,屋子里没开灯有些看不清,但何满现在的表情是他没见过的,两人面对面愣了一会后,年长的先开了口:   “你去刷牙,新牙刷在柜子里。”   “啊?”   辛悲慈第一时间感到的是不解,他问:   “你不会是嫌弃自己的东西吧?”   何满没回答他,辛悲慈念叨着去了浴室,关了门传来水流的声音,不知道该说他是毫不设防还是有所隐瞒,何满直觉这种毫不隐瞒的色情意味是有目的的,但他猜不到这目的会是什么,他走到墙边打开了灯,让冰冷的室内稍稍有了一丝温暖感。   餐厅的灯是妻子选的水晶吊灯,零几年的北方住户家里很常见,不值几个钱但效果很好,能让家里看起来像是过得不错,但这个灯太亮了,何满看它觉得刺眼睛。   家里的餐桌是长方形的,平时何满总是坐在对着门的那一侧,今天要多添一个人,他想了下把碗摆在了对侧,在他转头去端炉灶上的鸡汤时,门被敲响了。   何满最开始以为被敲响的是邻居家的门,毕竟平时少有人来做客,这里是妻子工作所在大学的家属房,大多数邻居都不认识。敲门声急促起来后,他确认了门外人在敲的是自家的房门,他感觉自己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浴室的水声也停了,辛悲慈显然也听到了声响,何满走过去之前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但开门时的场景确是他没想到的。   门外站着的是两个警察,正穿着警用外套戴着警帽,手里还捧着材料。   “你好,人口普查。”   个子高的警察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矮个子的盯着材料没抬头。   “家里有几个人?”   “我和我太太,她在——”   何满说之前稍稍顿了下,接着说。   “她在洗手间。”   刚刚辛悲慈没来得及关掉厕所的灯,而何满觉得眼前警察绝非人口普查这么简单,因为矮个子的警察正在他说话时向室内看着。   他和辛恩谢刚结婚那年也遇到过一次上门人口普查,妻子还在念叨现在也不是普查的时候,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警察是为了排查躲在家属楼的杀人贩,那人是学校职工的远房亲戚,抢了武警部队的枪打死了站岗的兵,躲在他们隔壁单元,被抓到时还在跟着亲戚一家吃饺子。   眼前的场景和当时的记忆不谋而合,于是他问了一句:   “你们是在找什么人吗?”   矮个子警察也把头转向了何满,两个警察一起沉默盯着他。 第8章   矮个子的警察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比搭档和善些,他把手上的材料合上,直视何满问:   “您有什么能向我们提供的吗?”   走廊的声控灯灭了,高个子警察跺了下地,昏黄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这栋家属楼是99年新盖上的,现在挂在墙上的灯还算好使。   何满问他们刚刚那句话时没多想,现在看自己似乎是问快了,这几年日子是安生的,千禧年的时候北方打黑除恶,那几年睡觉都伴着警笛声,警察上门走访更是常有的事,这几年已经按说和平了,那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有可能是躲在屋里装主人的狐狸精——这是他当场想到的答话,想法确实荒唐,但也不是不可能,辛悲慈没来由的伤和跪伏前的恳求语气,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归乡的目的不单纯。   何满听到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辛悲慈推门出来了,他在警察看不到的一侧站着,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头歪向墙壁。   他在等着何满说下一句,门口的警察也在等。   走廊的灯又灭了,不过在高个子跺脚之前,另一个声音把灯喊得睁开了眼。   “你们刚从我家出来怎么又上这儿来了?有这么缠着人问的吗!”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口音浓重,还有着从棋牌室带出来破锣嗓音,听起来像是一口气吸完了两包黄金叶,接着这嗓子果然咳出了口痰,呸几声后踏着步子上了平台。   来人是辛高远,何满的岳父,也是辛悲慈的亲生父亲,意识到这点时他转头看了眼靠在墙边的人,后者姿势没变但眼睛瞪大了,脸上的从容开始动摇。   门外的中年男人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他已经走到了两个警察旁边,开始数落起二人。   “你们上午过来我就说了,人早就不在了,现在我们家人就当他死了——你们要找,难道我还能变出一个来吗?”   两人已经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给面前怒气冲冲的中年人留了个发挥空间。   辛高远今年53岁,高高瘦瘦,总是穿着米色外套和细格子衬衫,手一背像个老干部,他也确实是个干部,退役择业进了教育局,一路干到了副局长,倒不是他自己多有才干,他能一路晋升全归功于九几年的反贪行动,他上头的人被打掉了好几拨,而这位因为职位低贪得不够多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局里的得意人选。   但这四舍五入的进位关系影响不了他四处指导的气势,现在把袖口一挽,眼下又是要教人做事了。   “我跟你们局长可是多年老牌友了啊,我回去就跟他讲讲,你们这个效率有问题,就应该统一规划知道吗?”   他面向两个面色尴尬的警察,向着地面指点着,像是对着水泥地面上一张不存在的战略图出谋划策,何满还撑着防盗门站着,看起来辛高远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   “辛老师,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附近居民都要问一遍的……”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都不会事先走访,来之前都调查下不就结了吗?”   他说着指了下脸色变为疑惑的何满:   “这是我女婿,你们找的人是他小舅子,你说姐夫闲的没事会联系小舅子吗?跟我们家里人都六七年没联系了!”   这话逻辑很清晰,但论证结果确实走偏了,说到儿子时辛高远看了眼女婿,后者只能拉扯嘴角带出个尴尬的笑。   不过说到这里何满确认了,眼前的警察果然是来找辛悲慈的,比起警察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位亲生父亲倒像是个真正的仇人,他对自己儿子的控诉还没有结束:   “你们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欠下的事情我们还都还不完,生这个王八犊子就是造孽!”   辛悲慈和自己的父亲隔着一道墙,清晰地听着一切指向自己的骂声,在何满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爸。”   何满插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底气足,老丈人闭了嘴看他。   “您别动气,血压高危险。”   刚刚辛高远的几句话已经偏离了重心,他本意在指责两个或许尽责的民警,但结尾却转向了辱骂自家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原本的指点变成了骂街,辛高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清了下破锣嗓子止住了骂。   “你们,要问的我们都说了,该走了吧。”   辛高远开始赶人,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眼,矮个子对何满说了句:   “不好意思,如果您还有什么想提供的——”   “有什么好提供的!这人不认识,死了!”   这下民警彻底闭嘴了,把笔揣回外套兜里,一前一后下了楼,辛高远刚整出的动静够大,邻居已经有人开了门听声了,这两人估计是一时半会没法接着调查了。   辛高远混浊的眼睛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又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楼上楼下恢复安静后,他才转头看还站在门口的何满,两人都没开口。   老丈人不会不打招呼就独自来,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平常这时候都会被丈母娘看着在家待着,现在他不请自来,还风风火火带了一股家里不敢发的怨气,看来他的忽然到访只有一个可能性。   “您又去李叔那儿了?”   李叔住在发电厂的家属院,离大学的家属楼只有一个路口,但是从老丈人家走,可要坐上二十分钟公交,这在小城市是足以出城赶个大集的距离了,他肯走这么远倒不是为了这个老同事,而是为了他儿媳妇开的棋牌室。   他以前在棋牌室跟着搓麻将时正巧被丈母娘逮到过,她把一屋子的麻将桌掀了个遍,然后独自在床上躺了三天,把辛高远吓得够呛,但也没改,只是不敢明着去了。   按理说老辛家不缺这点非法赌博的钱,但是脱离手掌心是一家之母丈母娘心中最大的忌讳,所以在下属面前颐指气使的老丈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每次趁着下午偷跑后,都要来一趟何满这儿,再补上一句没意义的嘘寒问暖。   “恩谢表妹的回请,提前了一周你知道不?”   今天这句还真不是,对于亲戚排面重于一切的东北来说,这可是头等大事。辛高远说完还在背着手站着,他正把思维从泥泞的牌局里拔出来,过了半分钟他说:   “咱家招待所要拆迁了,你和她有时间再回去看一眼。”   招待所是丈母娘家的地方,她叫金玉,老金家早年做了点生意,招待所就是其中一个,刚迈进新世纪城建局就下了拆迁通知,她乐得不行,逢人就说自己有生意头脑。   不过进账归进账,出账是永远不可能的。所以拆迁前的检查工作还是丢给了子女——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捡剩,之前何满带着百般不愿的辛恩谢去过一次,他忙了三天清出了半屋子废铜烂铁,用年假换了聘请劳工的苦力费,不过也没收到费用,毕竟是一家人,丈母娘保证不会给钱。   都是家里人能麻烦到哪儿呢,这句话是丈母娘和老丈人常说的,何满只能回一个“好”,这次也是如此。   老丈人听完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还嘱咐了一句:   “记得跟你妈说我今天来找你了啊!”   他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何满才关了门,转头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辛悲慈,对方的表情没了往常的轻松,他正侧着头看墙上的万年历。   “吃饭去吧。”   这句话语气显得过于平常了,仿佛他们是关起门的一家人,他绕过辛悲慈去厨房端了鸡汤,等何满开了火炒完菜后,辛悲慈还在看着门愣神,他小声问了句:   “不想问我干了什么吗?”   何满还没坐,辛悲慈拉开了椅子,今天没开电视,但是两幅碗筷和两道菜,让木桌子显得亮堂了不少。   “我什么都能做,你不用太温柔。”   这句话让何满懵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了是指做爱,他拿着饭勺的手顿住了,抬眼去看辛悲慈,也许对方以为肉体是自己包容他的交换筹码。   和他上床的确很爽,但此时何满已经清醒了,辛悲慈没看他,两手放在桌子上,肩膀随着呼吸小幅度地抖着,可以看出他在克制。   他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   “射里面也行,尿里面也罢,就算你操完把我光着扔出去——”   说到这辛悲慈抬了头,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   “最后记得放我进门就行。”   连着解释的辛悲慈一点也不从容,他微微喘着气看何满。   “我不会的。”   何满回答的挺坚决,他把盛好的饭碗放在了辛悲慈面前,自己去盛下一碗,接着他回到了桌子前,辛悲慈吸了下鼻子,低头去看放在自己面前的饭。   “就算你什么也不做,这些日子我还是会留你。”   他把筷子向着对方推了一下,说:   “吃吧。”   番外   我一向讨厌大风天,今天也是如此,特别是对面还坐着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这是我家里安排来的第五个人,他是来和我相亲的,每次相亲我都在心里数,数到第五个时春天都过去一半了,但我还是没能记住一个人。   这次相亲是周五,我们在儿童公园旁的快餐馆见面,零零年时快餐店还是奢侈和新潮的代名词,市中心才有一家,而且一定要开在满是孩子的地方,因为似乎所有的年轻父母都肯心甘情愿地为孩子买这些花花绿绿的食物。   中午一过,孩子堆就会叽叽喳喳地从门口挤进来,背着印少年宫字样的书包,手里拽着公园门口卖的氢气球,那个男人还在说话,这一串孩子就从我边上钻了过去,我把自己的腿向里挪了挪,但还是被一个蹿得老高的男孩踹了一脚。   一脚正中我新买的花裙子,那一刻我打心眼里肯定将来要生个女孩。   原本我是从没喜欢过孩子的,现在居然迁就到愿意生一个,我想着自己的妥协笑出了声,对面的男人显然以为我在赞成他,说的更来劲了,狗屁,我连他名字叫什么都没听。   我现在相亲也是为了这个会哇哇乱叫的小东西,在我父母眼中,孩子是第一,事业是第二,而我自己的快乐只能屈居第三,至于偶像剧里常说的爱情,无论这个排名有多长,它都会是倒数第一位的。   这不是我在抱怨,我爱着自己的父母,但也许更多是可怜。   他们让我念书,让我从便宜的公立高中考上了名牌大学,升学宴那天,我看着四处敬酒的父母,忽然觉着这应该是我自己的功劳,毕竟在我高三一模时,他们还在指着我鼻子骂倒八辈子霉养我,但是他们苦,我心疼他们。   他们供我吃住,尽管家里算得上富裕他们还是教育我要吃苦,我妈做生意,每周都有新衣服,我爸当官,夹着皮包开着车,但还是有同学问我,辛恩谢,你怎么周末也穿校服啊?   我哪知道,于是我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打得闭了嘴。   我以前的同学都这么讨人厌,从那时起我就想离孩子这种东西远一些,听到这话我妈急了,她说你怎么能不喜欢孩子呢,不要可不行,那不绝后了?有孩子了你就喜欢了。   看着她在我面前摆弄给自己新买的裙子,我觉得她并没有喜欢上孩子。   为什么不提我爸?因为他在不在没区别,字面意义上的就跟死了一样,平时见不到人,高中上学早放学晚,只有进出门时能在全家福上看到他,逢年过节回来一次,就跟回魂显灵了一样。   人家祖先回魂都是托梦,我爸不一样,他是吵架。   有时候是中午开始吵,有时候是下午开始吵,但大多数是从早吵到晚,我妈问你怎么一天到晚不知道多关心关心我?他说,我这是事业上升期,你懂什么。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我爸没死,他只是在事业上升期。   高一时还没有晚自习,我放学就去补课班。那天我看到了他,他正跟李叔一块往麻将馆走,大白天,乐得眉开眼笑,我一时没认出来那是我爹,他看到我先是一愣,又说,别告诉你妈看到我了啊。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这份懂事的烦恼埋藏在了心底,他忙着加班不敢告诉家里人,我要好好学习报答他。   这份烦恼终究没能埋住,那天我妈又跟我说她造孽,说她自己命苦,说自己生了我是因为上辈子杀了牛,说这些时她还在拜菩萨,我不知道她对着自己的信仰怎么说得出恶毒的话,觉得她只是缺少点快乐,于是我把爸爸偷偷加班的事情告诉了她,满心期待她能乐起来。   结果她转头给了我一巴掌,冲出去找我爸了。   之后发生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就记着邻居一个脑血栓傻了三年的老太太跟我说,你妈把人家麻将馆掀了。   接着我妈在家躺了三天,从早到晚,像是死了一般盯着天花板,如果说我爸的死是物质上的,那我妈的死就是意识上的,那段时间学校刚讲了马克思的基本理论,我看着我妈发乌的脸,觉得这一定是唯心主义死亡,当时的我惊讶于她不信仰马列主义。   不过她又活过来了,在我爸回来后的第二天,从那时起我爸终于肯送我上下学了,他会开车送我一段,让我自己在路口下车。   那时候大家的条件都不好,谁家能开得起车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我自然也想,所以那天进校门时我感觉自己脚步特别的稳健,这时我班主任来了,他叫住我说:   “你不要那么物质,同学们都在看着,以后停车离远点。”   我挺不理解,答了一句是我爸开车送我,他表情尴尬地看了我一眼。   “瞎说什么呢,以前都是看一个老爷子推着自行车送你,他背书包,你走前头。”   我始终不知道他把谁错认成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头是谁,那一刻起我明确了自己留给旁人的真实印象:古怪、不光鲜、自我中心。   当然中间那点仅止于毕业前,小时候对物质的望而不得换来了成年后虚假的消费主义,每个再见我的同学都说你变样子了,确实,我以前哪有个人的样子。   不过前后两点依然没变,当对面的男人又叫了我一声时,我终于肯抬头看他了,他问我:   “你有谈过恋爱吗?”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那个认错我的班主任,因为他们俩说这话时都是一副打量的神情,还带着揣测我的笑。   我回了一句当然,之后把桌子上的餐盘扣在了他头上。   我头一次感觉大风天这么让人舒畅,这一刻我像站在雨中的肖申克,迎着风张开手臂。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传宗接代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要一天他们还是我父母,我就一天还在名为孝的牢笼中困顿着,我现在不是在迎接自由,整个故事在倒放,接下来我要回到牢中了。   回到笼中后,我妈又在我面前死了一次,她躺在卧室的花被单上,窗外是盛放的春光,她对我说,你是要逼死我,哪有女人这么大不生孩子的。   第一天这么说,第二天也这么说,那时我头一回觉得读书无用。   高考那次我考出了高三以来最好的成绩,连嫌我物质的班主任都要在下一届面前吹我好几次,而我妈却只高兴了升学宴那一回,往后的每一天都在催我生孩子,连中途的相识、恋爱和结婚都跳过了,话里话外都在孩子身上。   可是高中时她见到我和男生一起走,都要追问我是不是跟人家上床了。   毕业后我放弃了留校做辅导员,回到了家乡的大学做行政工作,这里远比不上我的大学,但是它是众人眼中温暖的家,我曾觉得家庭只会决定我的出生,没想到它连我的死亡都预设了,我的死是子孙绕膝然后孤独终老,在其他时候禁止去死。   在我妈唯心主义死亡的第三天,我告诉她我要跟下一个相亲对象结婚,无论他是谁,六六大顺。   这句话让她当场醒了过来,她跟我说,你性格确实很古怪,以后结婚了好好改。我当时感觉挺惊讶,本来还以为是她的错,原来是我自己的,那没事了。   第六个相亲对象刚毕业,小我两岁,母亲死于文革,父亲前两年也没了,他是被亲戚介绍来的。   我对着镜子照自己新种的睫毛,他声音很好听,清亮底气足,就当是听人讲故事了,末了我说了一句,爸妈不在了也是好事啊,说完才想起这话旁人听着得有多奇怪。   于是我把粉饼合上,问他叫什么名字,接着我说:   “何满,我们过几天去领证吧。”   婚礼在一个月后,五月初七,现场就在我家开的招待所,我刚进大厅就摔了一跤,可能是绊上了婚纱,不过我明明记得这段路平整得很。   接下来我们就过起了普通夫妻的生活,柴米油盐,做爱不讲爱,一切都是为了生儿育女。何满是上门女婿,不过他做得很好,聪明能干模样也不错,我爸前两年刚升了官,现在还在兴头上,拍着他肩膀说生了孩子给你整个编制。   我不知道编制对他而言是什么概念,他是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毕竟我觉得他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像是对着工作,早起做饭,定时看望我爸妈,他都做得很好,我始终认为他是个没有脾气的人,毕竟面对我父母也没有一句不痛快。   我妈似乎对我温和些了,但也是在我确认怀孕之后,我看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头一次觉得孩子生得这么丑,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父母是可以不爱孩子的,我觉得自己没有爱过。   我们的儿子出生在十一月,实际看起来还是比影像中好看些的,又小又热,哭起来却不含糊,气的我也想哭,于是我倒头就睡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爸,他都做的很好,尽职尽责,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像是假的。   全家人都很开心,我在柜子里找自己以前穿的衣服,那件相亲时被踹了个脚印的花裙子还挂在上头,但我穿不下了,我坐在马桶上哭,但不敢出声,每吸一口气缝了针的刀口都在钻心的疼。   他的名字是何满起的,他很爱这个孩子,至少比我更爱,我抱自己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总觉得他是烫的,提醒我青春不再,剩下的人生只能围绕着他。   我曾有一秒期待过他没有出生过,但从没想到这份阴暗的期许成真了。   那天我出差,早晨七点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骂了我一顿,说孩子感冒了怎么不早点告诉她,我说我又不在,孩子怎么样了,她说已经没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实在感,他存在过,又离开了。那时起我开始了逃避人生,我拒绝回家,拒绝承认现实,我开始和我过去的同学聚会,那几年东北娱乐行业烧得正旺,歌厅也好舞厅也罢,即使是吃烧烤吃到吐我也不愿意回去。   这时她的反扑再次开始,但我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于是我什么都没有跟家里说,我要晋升了也好,忽然对黄鱼过敏了也好,还有我遇见了那个高中陪我一起走的男生,这些我都没跟任何人说。   所以那天回家时,我跟丈夫说了谎,我说要去跟领导吃饭,其实那天是要见那个男人,他当时只说想跟我聊下大学的工作,我答应了,也打扮了,回家时却看到了洗手台上的避孕套。   何满说他炖了鱼,又说了些寒暄的话,不过那天屋子里没开火,一点饭菜的香气都没有,我惊异于事情想着我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他说的话我没怎么听,只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好。” 第9章   北方的春天过得很快,前一天桃花还没开满,今天树尖的枝条就抽出来了,何满盯着车窗外长了新芽的桃树,心里却没有感受万物生长的喜悦。   一是妻子又挂了他的电话。   倒也不是二话不说就拒接,她接了电话还温柔地应了几声,忙着呢,招待所我真去不了,不好请假,你自己去吧,反正你请假也不费事,晚点说啊我忙,然后电话就被挂了。   何满翻开了几次手机的通讯录,但是又退了出来,招待所的地方很难找,正门锁死了,后门是高墙,有钥匙也找不到对应的门,自己硬要去也不是不行,就是要做好满脑袋灰的准备。   他的车正停在出城的路口上,与其说是路口不如说是有岔口的土地,东北的路况一向差,今天更是差上加差,他看到拥堵的源头是一辆逆行的中巴,自己所在队伍从前到后的汽车都在按着喇叭。   这姑且算是第二件烦心事,何满靠在了座椅上,向右看到了第三件——坐在副驾驶的辛悲慈。   现在没到开空调的季节,车窗开着,他正吹着口哨看着窗外,眯着眼睛看一溜儿反光的车,完全没有被堵车影响到心情,昨天的他仿佛没存在过,现在他又是一团乱滚的野火。   昨天那顿晚饭是两人一起吃的第一顿,辛悲慈却完全没有不自在,前一秒说的话和鸡汤一起吞下了肚,吃过饭自觉去洗碗,何满在窗边给妻子打电话,接着就被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我陪你去,反正都是一家人。”   辛悲慈正在擦手,偏着头看这边。他和辛恩谢是亲人,辛恩谢是自己的爱人,何满盯着手机的黑白屏没说话,他也想不清家人的范围该是怎样。   于是辛悲慈就自然而然地坐上了副驾驶,跟着姐夫在一路拥堵中自在地放风。   度过了中巴这道劫,接着是一条柏油路,路应该是新铺好的,正午的太阳烤下来有一股烧灼轮胎的味道,何满重重呼了口气,感觉嘴里都是苦味。   去招待所的路何满找不太清,这里是城郊,没有地图也没有路标,他停在路口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确定该直走时,辛悲慈忽然说了一句:   “向左走。”   说这话时他把头探出了车窗,大风吹着红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你确定吗?”   何满放大了声音问他,左边是偏离了人工痕迹的土路,前方是开阔的柏油路。   “当然,听我的吧!”   辛悲慈缩了回来,又补充了一句:“上初中前一直在这儿住,和她,还有父母。”   他说话时尾音带着笑意,阳光下看他的脸更年轻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着。何满把视线转开打了方向盘,心里期许车子不会在土路上熄火。   颠簸了十分钟后,招待所灰色的后墙出现了。辛悲慈的记忆还算是靠谱的,土路的确是通往招待所的近路,一路上车被颠得咯吱作响,这车已经被东北的路况折磨了几年,现在像是在爬坡的老头般喘个不停。   在离招待所还有五十米的时候,何满一脚刹车把车停了下来,他们在一条商业街边上,现在这里已经破败了,只有街角的外贸服装店还开着门,门口两件老头衫迎风飘扬。   招待所离市区大概一小时路程,值钱的物件上次收走了,早上出发中午到,晚上回市里的家,周末两天大概能收拾完,何满对着院中的杂草地叹了一口,好一个春游。   进了门,大厅还跟之前一样灰沉沉的,一抬头大得夸张的水晶吊灯还在上头挂着,只是落满了灰尘,何满绕过前台,在配电室里开了电闸。   大堂里亮堂了,蒙了尘灯照旧发光,辛悲慈看着他问:   “挺熟悉地形?”   何满把走廊和客房的电闸也拉了上去,答到:   “婚礼就在这儿,我和她的。”   曾经喧闹着的,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厅堂,现在只剩下何满独自说话时的回音,结婚当天他从这里望出去是欢笑着的人群,现在只有灰暗的顶灯亮着。   辛悲慈从烟盒里拿出根烟叼在嘴里,伸手把烟盒递给他,何满看了眼吊顶上还亮着的烟感设备,对方含着烟模糊不清地说:   “坏了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这样。”   两人站在前台边对着门口点了烟,屋外是盛放的春色,屋内是过去的遗孤,何满看着进门的大理石步道说了一句:   “她进门时在那儿摔了一跤。”   “没事?”   “没事,我扶住了。”   辛悲慈叼着烟说话,语气还挺正经:   “我小时候也在同一个位置摔过,砸掉了半颗牙。”   何满一口烟差点呛进肺里,果然周末也不应该随便抽烟,还没来得及讲上课嗓子就要费,他把手中的车钥匙扔给了辛悲慈,支使他去把车停进院子。   对方憋着笑出去了,何满靠着柜台喘匀了气,听着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弹了下烟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呼了口烟。   接着发动机的声音停下了,辛悲慈原路走了回来,他转着车钥匙问:   “姐夫,你说路太颠簸车会不会坏?”   “当然。”   辛悲慈一脸恍然大悟,随即点头赞同,接着把车钥匙扔回他手上。   “果然是这样,车坏了。”   何满当场掐断了剩下的烟。   “可能是线路问题,不过我重接后还是没反应,该换车了。”   辛悲慈一脸自在地插着兜说着,直到看到了何满的表情,他脸上的笑意开始瓦解,两人沉默着,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汽车短路的焦糊味。   他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赶紧接着解释:   “如果不是刚走的土路应该没事,是颠坏的,要是走柏油路肯定没事……”   辛悲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声了,他现在像是面对老师批评的学生,眼睛看着旁边,嘴里不敢吱声。   还不如不解释,何满头一次在不加班的周六感受到了上班时的怒火,他把折断的烟扔向一边,只可惜这里没有趁手的桌腿。   辛悲慈还看着旁边,站直了身子大义凛然地说了一句:   “姐夫,你还是揍我吧。” 第10章   下午三点的太阳晒得正热,两人靠在洗衣房的空洗衣机上,对面的烘干机正在嗡嗡运作着。   洗衣间是辛悲慈带着路找到的,当时何满正在打电话给道路救援,那个年代救援设施差,信号也不行,绕了几圈终于在大堂角落找到了信号,对面的人却告诉他要明早才能过来,何满想接着打电话给家里时信号又中断了。   于是两人出门,来到闹鬼一般的商业街,在唯一开着的外贸店得知最近的街区距离八公里,步行最少两小时,而且到了也不一定找得到宾馆。   在车里过一夜,这是何满的主意,那就找旧床单盖,这是辛悲慈的主意,两个都不怎么样,但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烘干机里的酒店床单是在杂物间找到的,没有封存落满了灰,洗衣机转了两遍还满是尘土味,现在房间里除了洗水汽,似乎还有一阵泥水气息,没办法,不盖就要冻死在北方的春天里。   “姐夫,你还生气吗?”   烘干机还在响,辛悲慈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这句话让昏暗的室内更躁了,何满看了他一眼,拿了根烟在手里。   他没动手揍人,气也完全没消,回城后要修车,今晚还要想办法在荒郊野岭对付一晚,唯一的好事就是有个伴,这个伴儿看着还挺开心,完全没有刚刚承认错误时的愧疚样子。   何满平时不太抽烟,早年的表演生经历让他远离烟酒,教师职业也让他与市井无关,但与辛悲慈待在一起的氛围让他有了些实感,似乎让飞奔的时间踩了一脚刹车,现在连怒火都烧得更漫长了。   他手指抖了下,克制住再掐断一根烟的冲动。   辛悲慈在他旁边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气,向空中吐了个烟圈,他带来的烟是细支南亭,烟嘴甜味道淡,跟他挺配,辛悲慈没用手夹烟,舌头顶了下把烟叼稳。   何满注意到他在对着烟雾报警器吐烟,报警器的灯闪个不停,但除此之外毫无反应,他保持着叼着烟的姿势忽然说了一句:   “要不你上我吧。”   烘干机停了,机盖啪嗒一声弹开,何满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辛悲慈转身正对何满,把烟夹在手指间,自然地把塞进裤腰的短袖下摆拉了出来,他套着刚来时的皮衣,白色打底拉起来露出了一截腰,他拽着下摆看何满,等着对方同意他脱。   “不想揍的话,干我总下得去手吧。”   他用夹着烟的手去摸裤子的系带,视线从何满的下腹移到脸,最后两人四目相对。午后的洗衣房潮湿而闷,下水管里有水流声,从急到缓,最后消失在了远处。   “你等等。”   何满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用拇指关节揉眉心。   “穿上。”   刚刚中烧的怒火已经当场没了影,他伸手示意辛悲慈把衣服放下来。何满说话的样子的确像是个人民教师,底气足声音亮,辛悲慈被说得懵住了,默默扯平了下摆。   何满把手里没点的烟放回了烟盒,站直说:   “这是我的错,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不是怪你……”   这些是他一直压着的话语,从昨晚起每一刻都想爆发,主动承认偷腥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满低头深吸一口气。   “行行行我知道了——”   辛悲慈拖长声音打断他的话,转身把衣服塞回裤腰,撇着嘴拉扯运动裤,他偏着头不去看何满,伸长了胳膊对着水池弹烟灰,两人说话时烟已经烧出了一截。   他把剩下的烟吸得燃尽,对着天花板呼了出去,小声说道:   “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语气里还带着点不甘心,这个样子像极了被老师说教时勉为其难认错的学生,而何满正好对这种学生没有耐心,眼下场景让他无奈地想笑,他自嘲:   “至少我现在没生气。”   何满说这句话时语气还算温和,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最后一个尾音落在嘴角上扬的地方,但下一秒他好不容易抬起来的情绪又凝固在了脸上。   烟雾报警器炸响了,紧接着和声音一样震撼人心的水柱倾泻而下。   在此之前何满从不知道屋内下暴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报警器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威力,原因八成是辛悲慈对着天花板吐的烟,报警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驱赶那一点火星,顺便浇灭了两个大活人跑到嘴边的所有骂声。   两人迷茫地坐着汽车前盖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最开始想试着止住水流,但拧紧了水闸后水流的轰炸更加畅通无阻了,两人从洗衣房跑出来时,像是刚刚赶海归来的二傻子,而且是穿着衣服赶的。   于是他们只能在招待所杂物间找能借穿的衣服,好消息是作为曾经辉煌的宴请场所,杂物间确实有封存的衣物,坏消息是只有西装。   虽然比光着好,但真空西装未免太怪了,于是两人又去了一趟整条街唯一开着的外贸店,门口挂着的两件老头衫现在归他们了,何满穿那件条纹的,辛悲慈穿那件大红大紫印花的。   所以他们一起穿着西装加印花衬衫坐下时,只在想明早怎么跟拖车师傅解释两人的经历。   两人对着土路望了将近一个小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路边还是没有一丝人烟,看来今晚不得不在车里过了。   何满穿的这件没有另一件花哨,但是红灰相间的条纹衬衫也挺扎眼,不过倒是相当合身,敞开衣领露出的脖颈白的发亮,辛悲慈瞅了几眼转过了头,把嘴边那句“还生气吗”咽了回去。   “我去看看屋里水排干净没有。”   辛悲慈从前盖上滑了下来,刚才跑得急,烘干机里的床单没来得及拿,他们来时穿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铺在大厅里,从外衣到内裤,现在两人都挂着空档,走一步路冷飕飕,这下不盖点什么真是要冻死在春天。   何满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又抬头看着开始靛蓝色的天,开始怀疑自己出行的目的,他想不出自己该怎么熬过这一晚。   这时何满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最开始他以为是幻听了,毕竟这一天被叫“姐夫”的次数超过了以往的总和,而且每次叫准没好事。他闭上眼睛试图消除杂念时,那个声音由远及近的跑了过来,最后一下子扑在了车前盖上。   何满一转头就看到了辛悲慈火红的身影,他趴在车上兴奋地说:   “姐夫,我们得救了!”   这话乍一听实在像是骗人,何满将信将疑地跟着下了土坡,他现在的脑子麻木得很,想不通有什么人能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救他们。   结果还真不是,后门停了辆皮卡,一个面熟的中年人正对着他们招手。   这人不是别人,是开麻将馆的李叔,老丈人经常去的就是他家。李叔家里原来是经商的,在市里开了好几家棋牌室,结果生意做大之前就被整治了,据说是涉赌,总之只留了辛高远常去的那一家,已经交给儿媳妇打理了,他现在郊外开五金杂货店。   他用牵引绳固定了何满的车,准备载两人到他所在的商业街。   “开麻将馆的李叔,打牌手最臭的就他。”   辛悲慈没轻没重地来了一句,被他揭短的大叔“哎”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丝毫不快,一脚油门把皮卡开了出去,两人并排坐在后座,后视镜里能看到李叔红润的笑脸。   按理说周末不是进货的日子,李叔把皮卡开过来实属偶然,正好撞见两人也是巧合,也碰巧救了他们一命,何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嘴里松了口气,辛悲慈正在和李叔拉着家常。   说来奇怪,家里人提起他都是一副踩了地雷的模样,眼前这个李叔倒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像是跟辛悲慈很熟。   “你们这是去参加婚礼了?”   李叔问了一句,两人沉默了几秒一起笑出了声,都穿着花衬衫和西装,一副乡村雅痞模样,着实像是从一场不着调的婚礼上回来。   后视镜能看到李叔和善的面容,他向着后座看了一眼,又问:   “诶不是,怎么还在外头乱跑呢,最近不是有警察找你吗?”   两人一起看向了李叔,但谁也没敢答话。 第11章   看两人都没说话,李叔忽然干咳一声笑了起来,他拍着方向盘说:   “你们怕什么,我是能报警还是能怎的?”   何满还绷着,辛悲慈却跟着乐了起来,说:   “怪我怪我,这点信任都没有。”   李叔又补了一句:   “这里可是东北!警察找错人常有的事。”   何满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李叔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的确有安慰到他一天上窜下跳的情绪,何满和辛悲慈对视了一下,后者一直咧着嘴笑得开心。   李叔转了方向盘开上大路,跟两人拉着家常。   “你是不知道啊,他小时候总惹事。”   这点何满的确不知道,他对辛悲慈的了解仅止于他人的非议,现在眼前有血有肉的鲜活模样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何满应了一声,李叔接着说。   “那前儿谁见了都要说一句这孩子长得好看,结果呢,一点没让人省心!”   辛悲慈笑着喊他别说了,他靠在座椅上侧头看何满,眼睛亮亮的,嘴角也勾着。   不是孩子,但确实好看。街边只有零星的路灯,昏暗的光描着辛悲慈流畅的下颌线,何满盯了一会他湿润漂亮的唇,不适时地想到了一些画面,于是他转头开了车窗,接着听到辛悲慈小声笑了一下。   路两旁开始有了烟火气,沿路不再是荒山和土,视野中出现了竖着铝合金招牌的街道。   李叔把车停在了门市房边,人行路上坑坑洼洼的,车晃了半天才停稳当。正是路边小吃出摊的时候,他们停在了一横排大排档店面前,从荒原重返人类文明,空气中飘着东北初春特有的炭火味。   李叔锁了车,问:“喝两杯?”   两人西装革履地坐在烧烤摊前的样子着实有些怪,他们并排坐在塑料桌边仰头狂灌冰啤酒,然后放下酒瓶齐刷刷长叹一声。   店员小妹拿着餐单来回看两人,一脸疑惑地问:   “你们刚参加婚礼回来?”   辛悲慈从容答道:   “其实是这样——我是卖房的,他是卖保险的。”   看着小妹犹豫着点头,他又说了一句:   “还有警察正在抓我,你们最好别报警。”   这下她彻底明白眼前这个红头发在瞎几把说了,当场把圆珠笔插进围裙兜里,掉头就要走。   坐两人对面的李叔赶紧拦着人,一边笑着骂辛悲慈净乱说话。   远处响起了秧歌队的锣鼓声,东北的烧烤摊卧虎藏龙,被天王老子追杀都不算大事,在摊上不吹上几句半真半假的牛逼才算是不解风情。这一刻闹市间忽然有种大隐隐于市的腔调,塑料椅上每一位都是风雨夜归人。   “别光喝酒啊,你吃这个。”   李叔说着把伙计刚拿上来的一把串向何满这边推了推,压低声音说:   “羊枪、羊腰子,枪弹炮齐全,你跟恩谢还得拼一个。”   辛悲慈当即笑出了声:   “我姐夫可用不着补,他行着呢,我替他吃吧!”   何满猛地吸了口气转头看他,李叔笑得前仰后合。   辛悲慈眼睛盯着何满,手里拿了串羊枪,没顺着钎子撸,直接用虎牙把枪从中间撕开了,烤羊枪正经是废牙的物件,钎子被弹着嘣的一声,辛悲慈倒是面不改色,把这截皮肉咬得咯噔咯噔响,说了句:   “有点咸,但还挺好吃。”   这是局外人都听得出来的荤话,李叔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相比之下何满的脸却越喝越白,他皮笑肉不笑地瞪着辛悲慈,手上倒酒心里想堵上那张嘴。   李叔是生意上的明白人,虽说之前跟辛高远是相识,但两家人的关系仅限于逢年过节互送两箱啤酒花生露,互相问下子女情况。与辛高远的官场相比,李叔在生意场上可谓是什么人都见过了,几人说话间,他从容不迫地推杯换盏,嘴里却一刻不停地套着近乎。   他这两年因为高血压跑过几趟医院,最近一次还住了半个月,虽说李叔自己认为身体还相当不错,烟酒都不忌讳,但棋牌室的生意终究还是交给别人了,不过他人精的本质没变,话里话外明白得很。   告诉李叔警察那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辛高远本人,前两天他从棋牌室出来,正巧遇到回城看孙子的老李,两人在街边饭馆喝了两杯,酒后辛高远就提起了自己儿子被警察找的事。   “真没想到是为了这事来的,都过去这么些年了。”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何满对此事毫不知情,看出他的疑惑后,李叔清了下嗓子问:   “能说吗?”   辛悲慈无所谓地点点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说:   “我杀了自己高中班主任,16岁那年。”   没人回话,他盯着杯中浮起的啤酒泡。   “不过在我看来他是自己跳下去的,真惨。”   何满没转头去看对方,他感觉辛悲慈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就像隔着墙听自己生父说话时一样,不过这份不安分只持续几秒,紧接着李叔放大声音转移了话题。   “往事就不提了,当年解决好好的现在又要重新查,这办出来的事没头没尾的!”   李叔作势敬酒,辛悲慈的态度也恢复如初,只不过圆滑地绕开了所有要紧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无关的事上绕,期间何满碰到了他扶着座椅的手,指尖冷得发抖。   三人离开烧烤摊时,正是小吃街人最旺的时候,从人声鼎沸的街道来到没什么人烟的后街,才发现李叔的脚喝得有些飘。这片街区不大,李叔的五金杂货店就开在附近,他脚步飘忽招呼两人去店里坐,何满答应着扶着他上了楼。   这是街边常见的二层门房,一楼开店二楼住人,现在只有李叔一人在住,何满下楼出了门,辛悲慈正在门口抽烟。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没接对方递过来的烟,辛悲慈开口了:   “当年家里人骂我是被男人睡的婊子时,他跟我爸骂得最欢。”   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刚刚李叔跟他说话时还眉开眼笑的,面前左右逢源,背后口蜜腹剑,在整个街坊都是社交群体的东北,一个人的偏见约等于全体成员的共识。   能自主思考的或许只有被排挤在外的自己,何满抬头看漆黑的天,又低头看脚下破裂的人行路。   他们开的是标准间,房间小而暗,这是街区仅有的一家宾馆,屋里只有一个电视两张床,两人都没说话,能听到街对面摊位的喧闹声。   辛悲慈脱了西装外套坐在床沿上,来回切换着电视频道,何满走到他对面床坐下,直视他的眼睛。   这个样子的何满不多见,辛悲慈疑惑地把视线转过来。   “我曾经有这样的学生,十六七岁不学习不回家,又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是人民教师,所以有义务去管。”   何满语气认真,双手握在一起,眼神恳切,相比之下辛悲慈一脸不解,他笑着问:   “我知道你是老师,怎么了?”   “或许我当老师时间很短,或许能做到的有限,又或许即使管了他长大后一样会犯错,没有学生来看我,我也不后悔。”   辛悲慈把笑容收了起来,视线移开,手撑着床叹了口气。   “现在我不是老师你也不是学生,但我认为你逞强的话不是本意。”   与脸上写着逃避的人相比,何满没转开视线,他向右挪了一寸让两人正对。   “所以你能跟我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辛悲慈低头看着两人几乎碰在一起的膝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伸手向后撩着红发。   “我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无所谓的笑又回到他的脸上。   “我的择偶标准一直是老师,我想让他嘴上说为了我好,胯下狠狠干我,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性感。”   何满脸上的认真消失了,一言不发,辛悲慈眯着眼睛看他,说:   “能给我口到射我就全告诉你,要在床上做。”   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何满果然当即站了起来,向着门走过去,紧接着是门被拉开的的声音,辛悲慈保持着支在床上的姿势,嘴边还在笑。门被重重带上了,他吸了下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重新坐正,搓着膝盖茫然地盯了一会电视,又把视线移到天花板上,那里有一条裂缝。   忽然门被用力拉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辛悲慈急忙转头,却被一只手猛地捞住了肩膀,拖着向床上拽了一段。   是何满,他跪在床单上,向辛悲慈脑袋边扔了一盒安全套,问他:   “现在就给你口吗?” 第12章   辛悲慈被扯得仰躺在了床上,他盯着何满支在自己脸边的膝盖愣了会神,小声说了句:   “我要的明明是口交。”   何满没答话,另一只手向床上扔了瓶润滑,小瓶装,砸在床上挺沉一声,辛悲慈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跟着震了下。   润滑的瓶子是红色的,印着“甜蜜草莓,性感诱惑”八个大字。   “这他娘怎么是可食用的?”辛悲慈眉头皱了起来,还躺着没动地方。   “前台只有这个,能换口味。”何满没看他,保持跪着的姿势开始脱西装外套。   “我还没准备。”   辛悲慈迅速说了一句,何满手中动作停住了,低头看他。   “啊?你不会以为男人脱了裤子就能干吧?”   两人都没说话,电视还没关,正在播天气预报。何满的思维停滞了一下,脱外套的动作也定住了,辛悲慈从床上翻起来。   “我要洗澡。”   何满吸了口气叹出去,把西装重新穿好了,对着浴室扬了下下巴。   “快去。”   人民教师西装革履跪在床上的样子特别色情,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冷光,等他把两条长腿重新放回地面时,辛悲慈才移开视线进了浴室。   浴室又冷又湿,他却热得头皮都在烧。   房间里只剩何满一个人,他感觉有点喝上了头,不然怎么会跟一个带着疯狂来的人讲道理。刚刚开得酒不多,但空腹喝下的啤酒还是即刻点燃了他的判断力,现在理性烧尽了,只留下了乱七八糟的想象。他坐在床沿上盯着电视,调大了声音盖住浴室的水流声。   辛悲慈出来时何满已经靠在了床头上,没了平时站如松坐如钟的气势,眯着眼睛撇了他一眼,懒洋洋站起来,看来是等困了。   打开了顶灯,何满才看清辛悲慈是光着出来的,手里拎了条毛巾,身上还在滴水。人脱了衣服总会局促,但辛悲慈的一丝不挂却无比自然,带着本真的从容。   “罚站呢?”   他嗤笑一声,把手里的毛巾甩在床上,铺平后跨了上去,拿过何满放在床头柜的润滑,用牙扯开塑封,向边上吐了口塑料皮。   “别愣着,过来。”   辛悲慈没有那么白,黄光打下来暖色的一团。他弹开润滑的盖子,眼睛追着走过来的何满,靠在床头大大咧咧支起了腿,向后支在了枕头上抬了抬腰,下身还软着。   电视被关了,何满西装笔挺地站在床尾,辛悲慈赤裸躺在床上,两人四目相对,紧接着后者就把润滑对着下身倒了上去。   草莓味比想象中好闻些,湿滑的透明液体顺着他绷紧的腹肌流进了下身的毛发,辛悲慈凉得吸气,用沾满润滑的撸动着性器,另一只手导着液体摸向后侧,穴口的褶皱还紧闭着。   何满一条腿迈上了床,床上的人正仰着头喘,眯着眼睛笑着刚要说话,就被按住了自慰的手。   “不是让我口吗?”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辛悲慈显然忘记了两人的交易,他的表情从眼神迷离变成了若有所思,最后放开双手看着对方。   “这是可食用的。”眼神诚恳,语气认真。   “你还不如让我往嘴里灌。”何满的普通话走了味,两人仿佛正在田间地头拌嘴。   说话时何满压了上来,两手支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他,辛悲慈被逼着向后挪了下,没了刚才自在勾引人的架势。他低头看何满包裹着西裤的长腿,那双腿向两边架开了自己的膝盖,抬头就被一个吻堵住了嘴。   这一刻辛悲慈肯定何满绝对是喝多了,嘴贴上的同时舌头就顶了进来,舌尖还带着酒精的苦涩,随后是烟草味的回甘,这个吻比起温存更多是侵略。   辛悲慈反应了一秒,紧接着偏头张开嘴去追对方的唇,舌尖纠缠的感觉软得让人发麻,他想把主导权抢回来,手绕到何满后颈,顶腰凑近时却被一只手按在了下边。   何满的手整个覆在他的下体上,手掌揉着囊袋,虎口卡着腿根,指尖滑进臀缝间在穴口戳弄着。忽然被抓住命脉的滋味并不爽,辛悲慈扭着腰想躲,两人的唇齿还纠缠在一起,下面被揉上面被堵,最后只能哼着声挣扎。   顶灯开在床对面的墙上,瓦数不高但能照得明了,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辛悲慈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欲望,这表情不常见,但相当配他那张平时只会一丝不苟的脸。   洞口揉软了,辛悲慈晃神看何满的脸,手指插进来时他整个下半身都跟着抖了下,夹着腿用力喘气,何满用另一只手压住他试图合拢的腿,手下用了力,内壁吸附上来裹住了手指,何满抽了口气转着手腕,听身下人随着自己的动作喘息。   辛悲慈用手背遮住了脸,绷着腿支起腰,对方的手指没了浴缸那次逼他高潮的强迫意味,弯着手指慢慢进出,退出来绕着没合拢的褶皱打圈,再勾着积在穴口的润滑插进去,肠道里带出了水声。   两次做爱都开着灯,细微的表情也看得真切,与平时步步紧跟的潮湿视线相比,辛悲慈被插时会皱着眉看别处,他会从何满的胸口扫到旁边,哼着声晃腰,被顶到敏感处才会回神看何满的脸,带着泪光叫出声。   昨天刚被插过的穴很快柔软了,何满抽出手,盯着几根手指间拉出的白丝,刚才润滑倒得多,透明的液体被进出的手指打成了白沫,他终于明白铺上毛巾的目的了。   何满在毛巾上抹了下手指,低头看辛悲慈有些茫然的脸,伸手脱了外套扔在一边,解袖口时被叫住了,辛悲慈声音带着鼻音。   “你穿西装特别好看。”   他支起来去解何满的裤子,晕乎乎地摸了几回才找到拉链,还挂着空档,拉开拉链就是完全硬起来的性器,辛悲慈仰头看他,眼下都红着,嘴边还在笑。   他们开的是标准间,床窄又挤,两人紧挨着,辛悲慈向旁边推了下何满,膝盖蹭着向前爬了两步,对着床尾趴了下去,脸贴在床单上声音有些发闷。   “别脱,就这么干我。”   这个位置对着关掉的电视,屏幕倒影里能看到两人,前面是赤身裸体的自己,身后人还穿戴整齐,拉链拉开的部分被挡住了,那里是对着自己勃发的欲望。   辛悲慈手肘支在床上,模糊地听着安全套包装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润滑剂盖子,周围满是草莓香精的味道,他吸了口气,喉咙里又干又甜,裹着润滑的性器顶上来时,喉咙里的甜味当场溢了出来,熏的他整个人发懵,好在对方蹭了下便识趣地捅了进来。   刚顶进来的触感特别明显,辛悲慈想躲,弓着腰向前挪,却被何满卡着腰拽了回来。   被拉回的一下让性器重重顶了进来,辛悲慈哼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抖着声音骂:   “你他妈……为什么要用螺纹的?” 第13章 第13章   身下人骂的那一嗓子全是愤懑,酒劲儿随着塌下的窄腰蒸腾走了,现在又被随着动作哼出的喘息拽了回来,他用手指翻过避孕套包装——螺纹的,醉着酒直接忽略了。   其实刚刚辛悲慈塌着腰趴下去时,何满就已经清醒了。   两人之间的触碰都简单直白的很,冲着下三路去,奔着发泄来。浴缸做的那次又潮湿又冷,从膝盖到胯骨都磨得生疼,这次跪在床垫上,扑进柔软的同时感觉也敏锐了起来,螺纹卡着收紧的肌肉,一圈一圈地磨,这几下动得慢,辛悲慈的喘气声有了鼻音,从嗓子里向外带着委屈哼声。   看不见对方的脸,听声音像是疼了,何满停了动作,向下看他火红的头发。后入进得深,腰胯贴紧,吸得何满有些不清醒,他俯身支在床上,向下贴近对方光裸的后背,随着动作而来的抽气声近在耳边。   螺纹不讨喜,入口蹭上去是麻,但是顶到深处就只剩下了酸,眼睛也跟着一起发涩,对方压上来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眼里全是泪,喘着气的哼声也变成了呜咽。   他在大臂上蹭了下眼睛,向斜后方看,穿着西装的长腿正架在自己光裸的下半身上,他忽然想接吻。何满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辛悲慈转头用嘴去追热气的源头,支起身子想向后撤,却被一条腿顶着膝盖重新分开了腿,他哼了声又趴了下去。   何满停了动作,支起身去捡丢在一边的润滑,辛悲慈愣着喘气。   “疼吗?”   他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在问自己,僵了一会还是摇了下头,紧接着就被拽着胳膊拉了起来。   说实话一点都不温柔。何满是对女人温和的类型,白净的脖颈,浅色的眼仁,不是时时带着笑,但却愿意俯身跟人讲话,像个合格的人民教师,那床上呢?辛悲慈的后背隔着衬衫挨上了何满的胸膛,两人的体温都很高,磨在一起发烫。   立着支起来的姿势压迫着直肠,辛悲慈慌着用手去摸小腹,怀疑那里被顶了起来,摸到的却是何满的手,手掌箍着他的阴茎开始撸动。宾馆的床很窄,两个人挤在一起腿都伸不开,这是偷情才会有的场景,穿正装的丈夫下班后避开人溜过来,接着就只顾挺着腰用力。   想笑,辛悲慈抓住何满卡着自己腿根上的手腕,另一只手向后抓住了对方脑后的头发,把他的头拉到自己的脸侧。   这一把抓得狠,何满疼得吸了口气,转头对上了对方湿润的眼睛,他微微张开的嘴近在咫尺,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辛悲慈知道何满不会在做爱时亲他,于是一口咬上了他的下颌。   何满按着他侧脸用了力才推开,能听到对方掺在喘息里的笑。这一口不重但满是挑衅,被啃的地方抽痛,他扳回了辛悲慈的脸。   要被打了,辛悲慈反射性地闭紧了眼睛,但伸过来的手只是托住了他的下巴。   何满的指尖还带着凉意,拇指蹭在他嘴边,从两边眼下擦过,抹掉了他流出来的泪。这本是个温情的场景,辛悲慈心中泛上来的第一个感觉竟是不自在。   “别管,自己流出来的。”   指眼泪,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选择了这句话。   “好。”   何满轻声答了一句。温柔是最让辛悲慈受不了的事情,于是他决定说点狠话。   “下次……换我上你。”   反正也不会答应,却听到何满的头埋在了他后颈,闷着答了一句“好”。   答的很坚定,辛悲慈腰向前顶了下,懵着想笑,一直压抑着的射精感猛地冲上了脑门——对方也注意到了,手上却卡住了茎头,拇指堵在洞口。他到了嘴边的笑又变成了哭叫,挣扎着胡乱去推那只手,想射精的快感逼得他穴里一直在绞。   刚刚是舒服的,但现在只剩下了委屈,他嘴里开始求着何满放手。对方前一秒的悲悯气息完全没了,按着他的腰向上顶,哼着声让他忍着。这几下又深又重,等身后人的动作没了章法,他的性器还被紧紧箍着没法宣泄。   何满的额头埋到了他的后颈,泄出了忍不住的呻吟声,他在性爱中没有太多声音,这几声模糊的喘让辛悲慈脑子里直接乱了套,要命。   他把手向身后伸过去,揉上了对方饱胀的囊袋,姿势有些别扭,前几次只抓到了揉皱的西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腿根在抖,射精的快感让何满没功夫去管对方作祟的手,他低头顶着辛悲慈的肩胛,喘息着交待在了夹紧的肠道中。   辛悲慈还没射出来,他慌乱支起来转身,看着挽起袖子靠过来的何满,本能地向后躲,伸过来的手握在他的脚踝上,拉开膝盖让两人正对。   西装革履、穿戴整齐,只是脸上还有性事过后的凌乱,辛悲慈还在发愣,就被压住腿根向下拉,何满跪着看他湿着的眼,低头含住了他还在冒水的肉头。   这是何满亲口答应过的,口到射。   辛悲慈直接弓起了腰,手脚并用的挣扎,被揉过的茎身敏感的要命,含到底时他被激得支着腰夹腿,嘴里叫不出声。   何满吐出了阴茎抬头看他,皱着眉偏头去舔流下来的体液,刚刚的深喉是硬着头皮在吞,满嘴是水差点呛进鼻子,他推着辛悲慈的腿抬起了腰,沿着茎体舔,舌尖向着会阴蹭过去。   腰被抬起来整个人没了支撑,辛悲慈无措地去推卡在自己腿间的头,这口活没什么技术可言,单纯直白的舔和吸,却逼得他眼泪一直在流。辛悲慈低头看他埋在自己下身的样子,仰头就被热而粗糙的舌面重重蹭上了穴口。   洞口被插软了,何满推着他的腰向下折,舌头戳着顶了进去,辛悲慈抖着腰挣扎,直接射了出来。这是何满没想到的过激反应,他赶紧放开了对方的腰,辛悲慈喘着气挡脸,遮不住的是强制高潮后红透了的脖颈。   等他喘匀了气放开手,发现何满一直跪在床上看他,嘴还红着,愣着的样子有点好笑。   辛悲慈笑一声支起身子靠过去,嘴贴了上来,两个人鼻子蹭在一起,只是嘴唇相贴的吻,保持了一会后何满先放开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舔过什么。   有点看不清,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辛悲慈的脸,他舔了下嘴角说:   “甜味的。” 第14章   初二那年暑假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穿校服,他穿衬衫,我俩隔着客厅对视了一下。   为什么我暑假还穿着校服,因为学校在补课,为什么他穿着衬衫我始终没想明白,大概是人民教师都会穿衬衫,不过蓝灰色衬衫很配他,就像他鼻梁上的大框眼镜一样,陈旧又保守,但是我喜欢。   我爸叫我过去,我就盯着这人裤腰带上系着的钥匙扣。那个年代的男人总喜欢系一个挂在腰上,下面拴着钥匙串和钱包,没有也不要紧,总之是要挂一个在裤兜上,就好像里面撑起的是行走社会的尊严。   我笑出了声,从旁人角度看大概就是我盯着他的裤裆笑个没完。于是我爸给了我一巴掌,下手一点都不含糊。   他说这是刘老师,今天起给你补语文。   好像还说了那人的名字,但我记不清了,应该是三个字,听着挺干净。我抬头看刘老师,他正看我,眼镜上映着窗外的树,我盯着那双眼,树枝仿佛在摇。   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迷恋,只知道问些让人讨厌的。   比如他在黑板上写板书时,我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补语文,他的手停下了,转头看着我。黑板是他自己带来的,实木架子,支在书房里的书桌上,他说:   “因为我是语文老师,把课本翻到沁园春。”   我说了句语文不需要补,总之是想质疑他为什么来。   刘老师正在用湿毛巾擦手,袖口挽起。那双手骨骼分明,小臂上是凸起的血管,正值夏天,他的手有晒过的痕迹,手掌颜色浅一些,虎口上是两色交接的分界线。   “因为你父母关心你,才让我来。”   他说起话来语速稍慢,声音很平和,不过毫无说服力,因为我父母不可能关心我。那时我刚十四岁,但是我心中有个恶毒的想法——刘老师来是有目的,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   所以我接着问,我说你在铁中教书怎么认识的我爸?铁中穷透了,教育局领导都懒得去听课。   也许是我年龄太小了,我自认为这句话足够重,但他脸上居然有了笑意,我隔着镜片看到了他沉静的双眼,他说:   “你不要那么物质。你姐也是铁中毕业的,她高一时的班主任就是我。”   这时我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姐大我六岁,这是最正好的年龄差,正好让两人形同陌路,家里好像有一套二进制,她在我不在,她走我才回,我保证她的记忆里没有我。   我妈倒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她,但只是骂。她会在早饭时说,中午回家时说,晚上她坐在电视前,眼睛盯着电视,脸被映得色彩斑斓,嘴里还在说个不停。她会说我姐在外面乱搞男人,说她不尽孝要逼死父母,说她脚大到要穿40码的鞋——最后一句在我看来实在算不上骂名,当然前两点也从未印证过。   她骂完反过来还要语重心长地劝我,她说你可要报恩啊,你们俩就照着这个起的,一个谢恩心,一个慈悲心,可不能啥都没有,都他妈是狼心狗肺。   那时我真以为这是苦口婆心,后来才知道她也经常跟我姐说过我,说我早晚要跟男人出去混,只是因为院口那个逢人就脱裤子的老疯子看中了我,我跑得比他快,他晃着老二追到了铁门那里就提上裤子走了,大概是因为天太冷,我妈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从此对我留下了这般印象。   这是后话了,当时我自认为在父母心中是三好学生,就是皮了点,于是我决定把皮贯彻到底——指上课时不停打断刘老师,就为了问些不相关的,但他读《沁园春·雪》时我闭了嘴,因为他读得真好听,初中以后课本没了“有感情的朗读课文”这一要求,但我居然从他平缓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磅礴。   他抬头看我,我转头看了眼窗外,屋外只有风吹树叶响,哪有什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从那天起刘老师每周六日上午八点来给我补课,两小时。   东北的夏天不热,但是晒得很,三楼能看到他推着自行车从土路上来,他袖口总是挽在同一个位置,手掌边缘的分界线更明显了,我曾好奇过衬衫下的皮肤是什么样子,这时他伸手把我的教材翻到了下一页,我闻到他衬衫上有晒过的床单味。   他说:“想什么呢?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回话,就当自己被打进来的太阳晒到失语,后来我才明白,被人当成实在的活物,对当时的我而言是一份恩赐,恩赐让我食髓知味,我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再也不满足只有荒芜和野草,这一刻我心里的树开始生长。   后来想想,我们交集也不算多,每周四小时,再加上偶尔父母会留他吃饭,我对他的记忆除了些细碎的对话,就是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的背影,我记性很好,他衬衫上每一道皱褶我都记着。   那时杂志上的心理测试刚开始流行,有一天上课我翻着玩,第一页就是“测测你有没有被家人关爱过”,结果居然是“你向来不受到关注”,又分析了一堆,比如什么父母对我的关心过少,冷漠如同陌生人,但却强加要求,导致我会希望有人重视自己,胡扯!我合上杂志一拍桌子,老子最坚强了!   紧接着我就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我盯着黑板,脑子里只有杂志测试下最后那一句话。   “你会被关心你的年长者吸引。”   此前我竟从未质疑过自己的父母,也许是因为我皮糙肉厚。   他们禁止我的一切娱乐活动,我就学会了自己跟自己说话;他们骂养我倒了八辈子霉,我会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就算他们把我衣服扒了扔到走廊里,我也只会光着脚在楼道溜达,那次我被一个好心的邻居拉进了门,虽然我爸很快就来了,骂着把我拽回了家,我一直没说话,也许是冻透了发不出声。   他骂累了关灯去睡,我在被窝里蜷着不敢出声,过了许久才用手去捂没了知觉的脚,脸埋在膝盖里,哭也不敢出声。   为此还有人夸过我,是院里一个脑血栓傻了快十年的老太太,她说你看你多好,谁说话都乐呵呵的,你姐不是,她从来没一个话,她现在跟你妈还打架不?   我终于懂了,原来她早就学会了反抗。我不知道自己的沉默换来的是爆发还是消亡,但我腹腔的火焰一直在中烧,烧过了春夏秋,冬天时仍没灭,甚至还在为我贫瘠的少年时代供热。   那年冬天特别冷,刚入了冬就开始下雪,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同。   我出生在三月,我应当被暗红格子纹的被子包起来,再被父母捧在怀里,但我独自成长至今。不过这一场雪后我彻底醒来了,盯着北国风光,忽然想要远走高飞。   决定高飞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爸吵了一架,可惜开局不利,这一架打折了我想飞的翅膀,字面意义上的打折了。   吵架的内容我早忘干净了,总之他开了门把我踹出去。那时候的房子出门就是楼梯平台,向上向下都是铸铁扶手,我被踢下去时沿着扶手滑了半层楼,刚放学,我还背着书包,有了缓冲我没被当场踹昏,但是这一垫,我左边的手臂当场失去了知觉。   我敲了半天门,说你不给外套好歹让我打个绷带吧,过了一会门开了个缝,扔出一打纸,我捡起来一看,居然是医保卡和病历。   雪停了,屋外静得很,我想着找个诊所先看看,结果出了院子就撞见了刘老师。   天冷了,他也不穿衬衫了,我差点没认出。那天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手里推着自行车,车筐里有韭菜和两打鸡蛋,他看到我吓了一跳,赶紧打了辆车去医院。   回来时,我手上打了石膏,他鸡蛋被偷了一打半,两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谁也没说话。   他接我去了他家,房子不大但很整洁,两室一厅,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刘老师脱了外套,里面还是件灰蓝色的衬衫,他去掏系在腰带上的扣,摸出了我曾经认定的“行走社会的尊严”——一块白色的手帕。   “你脸上还有血,擦一下。”   我正坐在桌前拿着筷子,面前的碗里是刘老师包的韭菜鸡蛋饺子,很香,只是鸡蛋有点少,左手动不了,右手不想动,我鬼使神差来了句:   “我胳膊抬不起来,可以的话再帮我脱下外套,热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挪着凳子靠近我,手帕从我脸侧擦过,向下划到嘴边时我才感觉到疼,他把手帕翻过面折好,我才想起血是刚刚被我爸一巴掌打出来的。刘老师让我站起来,把我校服外套拉到底,低头去解卡在下摆的拉链。   也许是平时吃得少,我的个子还没长起来,头一次见他低过我的视线,我嗓子有些干,问他:   “你会喜欢我吗。”   我的语气没有疑问,更像是自言自语,说出来后我自己都愣住了。房间里很空,说话声音很清晰,他抬头看着我。 第15章   刘老师直起身子来看我,说:   “作为老师,我会平等地爱每一位学生。”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缓,分不清是不是在故意放慢语速。   雪又下起来了,我头一次注意到下雪是有声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我转头看门廊,仿佛看到许多年后的我正站在门前,他转头看起身回到桌边的刘老师,又看着身穿校服、脸上还有血迹的我,我们对视了一秒,他的眼里全是自嘲。   其实这顿饭吃的并不沉闷,刘老师和我说了一些他年少时的事,他只读到了初中,家里没钱供他接着念,于是他去了师专,只为了毕业能有个分配,没想到快毕业了才发现名额有限,而且已经内定了,他花了些力气才到铁中当老师,虽然穷,但起码供得起一日三餐。   我问他花了什么力气——这个问题我自认为不好笑,他却摘了眼镜笑了起来。离开了镜片的双眼直视着我,我惊觉他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这双眼不像上课时沉静看向我的那双,他第一次见我时眼里映着窗外的树,现在屋外只有雪在飘。   “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恍然大悟,以为时间流逝就可以贴近他,后来我才知道,长大不只是时间在流,我对他的仰视也终将消失,总有一天我会平视他,然后俯视他,那时我就能看清他镜框后皱起的眉头,目睹他对敬仰他的学生不能说起的事。   吃过饭父母来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着老师的面,他们没责怪我,只是连着说给刘老师添麻烦了。我妈的手在我脸边盘旋了半天,最后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尖尖的指甲戳到了肩胛,我把校服拉链拉上了,刘老师在看我,他的眼镜又重新戴上了。   他们把我支出去,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总之再开门时,我爸脸上的表情有些诡谲。   在那之后语文补课班停了,我很久没再见过他。   自他走后,我妈偶尔会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走后才会转头跟我爸说话,而我爸会在我吃饭时直接坐到对面,大声说不要在外面跟男人上床。   可笑的是,那时我的生理知识仅来自于生物课本和同桌口袋里的小黄书,书还是盗版的,满本都把“性爱”印成了“牲爱”,虽然理论知识贫瘠,但父母眼中国我已经和男人颠鸾倒凤三百回合了,真好,真是望子成龙。   我开始想念他了,至少是想念有人跟我好好说话的感觉。   刘老师就住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小区,我每天都会绕路从他门前过,到他小区的必经之路是早市,散了场依然有菜叶和鱼头,雨天尤其不好走,但我坚持走,一整年过去了,从来没能见到他。   再见到是上高中那年,他站在讲台上,看到我时他愣了下。   我念的就是铁中,因为它便宜且离家近,本以为我爸官做大之后能花点钱送我上市一中,没想到他先给自己换了辆车,行吧,至少让我念上高中了。不过我没想到刘老师还在这儿教书,我不求上进,但在我心里他是有个追求的人,以为他会“花些力气”去更好的地方,没想到他没有走。   高中开课时的第一节通常是自我介绍,刘老师的课也是如此,九月份树还绿着,他新换了一副没有框的眼镜,不反光,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没一直看他,但他的视线跟着我直到下课。   下课后我走到讲台前,他低着头,把教材整理好夹在手臂间,他手掌上的晒痕早已消失,我发现自己可以平视他了。   他还没抬头,说:“你长高了。”   我没答话,他又说:“下节课讲《沁园春·长沙》,预习一下。”   回了座位一翻书,还真是续着初三课本的那篇。不过是两篇同词牌的诗词,却让那时的我有种他定时来见我的错觉,教室里喧闹的很,我心里却平静的像是下了雪的那一晚。   后来我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坏处是催作业收作业批作业,好处是以上都是为刘老师办的,我也顺理成章地混进了教师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几张木条桌拼出了三面办公室。语文组除了他清一色的女老师,每次来都在叽叽喳喳地唠嗑,门内的人脱离了谨言慎行,也难得能看到他笑着说话的模样。   我总会找机会去,老师们也很乐意看到我,大概是会说好话的毛头小子人人都爱——当然除了我父母,不重要,毕竟没人知道,所有人提起我都是“找刘老师那小子”,我很满意这个称呼,为了能被多叫一次,我会特意趁着自习课绕过班主任的办公室来。   有时他也佯装赶我回去学习,但大多数时候不会,他会用食指关节扶一下眼镜,再拉开身边的椅子招呼我坐下。我们很有默契,都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就好像向来亲密着。   一开始我会拿着作业来,后来又拿着试卷,考试前又假模假样地回归课本,铁中升学率不高,我算是一块难得扶的上墙的料,但无论如何我的语文就是扶不起来。   有一天,他座位旁的老师问怎么天天问语文也不见提高,刘老师正整理教案,闻言回身拍拍我肩膀。   “哪有,我们悲慈肯定能考个好本科。”   我连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我特别脆,他说的话像胶水,又把我从外向里粘合了起来,从身到心,我身上的校服很厚重,但依然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那时是十二月末,教学楼里供暖很差,办公室里开着发红光的取暖器,我被烤得有些困了,脱口而出就是:   “还是刘老师好,我跪着求我爸,他都不会多关心我一下。”   这句话让原本闹哄哄的办公室安静了一秒,随后炸开了锅,大多数是笑声,也有讨论声,甚至混乱中还有人鼓起了掌。   “你们父子俩关系可真好。”来凑热闹的物理老师说。   “就是,还能这么开玩笑。”隔壁班班主任也插了一嘴。   “我怎么觉得是夸张呢?”实习老师犹豫着说。   屋子里被哄笑声熏得暖烘烘的,只有刘老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有些迟疑地问:   “你说真的?”   我笑着回应其他老师的玩笑话,却不敢直视刘老师的脸。   这时铃响了,我吓得急忙站了起来。下节课是我们班的语文晚课,平常他会在铃响前五分钟就起身准备,铃响后踏进教室,关门上课。今天铃都已经响了,他还坐着,我却有些慌了,赶紧开了门先出去,我听到他跟了出来,语文组的门被关上后,走廊只剩下了寂静。   十二月天黑的早,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沉了,走廊里没开灯,一边是安静下来的教室,另一边是寒冷室外投进来的光。   他快步跟了上来,我转头就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只不过没了沉静,他问我: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还那么对你?”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姐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估计到时候他们会转移目标,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长而枯燥的学业让我暂时离开了他们,但我最终还是要回去,回到本应该是庇护所的地方。我会像每周日离校的下午一样,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惊醒,又在一片混沌中睡去。   于是我问了一个长久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后来不教我了?”   我们都知道“后来”指的是哪件事之后,刘老师的手肘间还夹着教案,他犹豫着比划了一下,说:   “我被安排去相亲了。”   上课已经快十分钟了,能听到走廊里传来读书声,我们还站在原地,这个场景有些好笑。   他没结婚,这双手我看过无数次,指间从来没有戒指,当然这不会是永远的,我不知道是该为他肯停下脚步劝我而喜,还是为他终有一日会结婚而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你把我说的话告诉了他们,以为你说我是个勾引男人的烂婊子,所以他们让你逃远点,再也别回来。   原来不是你,是我误会了,你仪表堂堂站在我面前,我怎么敢怀疑你背后的作为?脑子里的自卑混着窃喜,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刘老师的表情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说:   “先去上课,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考完试可以找我,我们有时间聊聊。”   整整一节课我都趴在桌子上,没听课也没睡着,从腹腔到脑子里都烧着,我侧头就能看到窗外满天的蓝,感觉自己在这片钴蓝下烧成了火,火没有向外温暖他人,而是向内烧干了我。他站在讲台上旁观着,语气平静的讲着试卷,放任我在座位上独自燃烧。   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说话。   期末很忙,时间又很长,我偶尔担心他会忽然抛下我,走进某个家庭成为某种角色,但更多时候是期待着他所说的“有时间聊聊”。我不止一次想象过那个场景,也许是下课后没有人的教室,也许是哄闹的语文组,也许是抬头就能看到晚霞的走廊。   没想到再见他是在他的婚礼上,地点就在我家开的招待所。 第16章   楼下的早点铺子传来吆喝声时,辛悲慈已经睁眼睛半天了,他转头看窗外,天彻底亮了,再看电视柜上的座钟,五点半。   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中自己穿着校服,个子还没长这么高。梦里头自己好像挺开心,但醒来后只剩下满脑子空虚和倦意。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覆在脸上,才发现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是哭肿的。   做梦也会哭吗?不可能,肯定是昨晚做爱时哭的。   他掀开被子,本来是想一气呵成地坐起来的,一是因为屋子里冷,二是自己还没穿衣服,但腰疼腿也疼,最终只得挪着站起来。他向左看了眼丢在床尾的衣服,向右看到了背对自己的何满,对方还睡着,没什么声响。   辛悲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声穿上衣服。   何满是被开门声吵醒的,他睁眼先看到拉了一半的窗帘,能看到屋外晴朗的天。   他又闭上了眼睛,喝下去的酒后劲现在才上来,脑子有点混乱。他支起身子,看到了斜对着床的电视机——这里是宾馆,昨天去了郊外的招待所,走了土路还颠坏了车。何满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花衬衫,没错,还炸了烟雾报警器。   再抬头时,视线对上了站在床边的辛悲慈,他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惊坐起的姐夫,说了一句:   “衣服干了。”   指昨天被报警器浇透的衣服,辛悲慈已经换好了,何满那套被放在床上,两人沉默着对视。   自己跟妻子的弟弟上床了,应该说是再一次。   何满没开口,伸手去揉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才说:   “你下楼去拿的?”   “我还修了车——用你的钱。”   后半句声音变小了,辛悲慈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何满的钱包,没直视他,回身放在了电视柜上,又说了句:   “照片拍得不错。”   指何满钱包里的照片,是一张他和妻子的合影,拍婚纱照时附赠的两人头像,只洗了一张,被何满夹在了钱包里。不打招呼就拿着钱包出门修了车,还顺便欣赏了夹层里的家庭相片,虽然两人的实际相处时间不到三天,但这的确像是对方做得出来的事情。   毕竟自己婚礼那天,辛悲慈就坐在婚床上大咧咧地观赏婚纱照。   不过他这次没说那句“我和她很像吧”,只是把手插在皮衣兜里,光打在床上,这一刻忽然有种错位感,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婚礼那天,只不过何满心里没有结婚时的欣喜,反过来全是混乱和懵,远方也没有等着自己接亲的新娘,只有一辆刚修好的破车。   而且明天还是周一。   何满一言不发地换衣服,他的不爽已经溢到了脸上,辛悲慈的步子绕着他画了个半圆,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早上吃什么?”   何满拉开了窗帘,外面是充满黄土味的典型东北街道,他说:   “先去李师傅那儿道谢。”   两人退房时,前台的老板娘正一脸狐疑地左右看着,她表情从昨晚起就是这样,毕竟这两个西装革履地来开房,其中一个半夜还下来买了润滑和螺纹安全套。何满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干脆没抬头,低着头把柜台上的押金收走了,辛悲慈倒是不在乎,还对着老板娘笑了一下。   红发扎眼,又笑得阳光明媚,老板娘脸上的表情更怪了。   李叔的店在两个路口外,早上的街区没什么人,天亮了,霓虹灯也灭了,整条路没什么色彩,走到五金店在的商业街时,辛悲慈忽然问了句:   “姐夫,你和他们待一块还舒坦吗?”   何满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房子,两室一厅,每天下午会充满阳光,然后想到了师专闹哄哄的课堂,最后是站在讲台上的自己。他一时没回想起任何关于家人的事情,但他还是答:   “还行。”   辛悲慈迅速说了一句:   “没有他们你能过得更好。”   这句话也是在说自己。家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避风港,眼前这个人被避风港一脚踢了出来,但似乎飞得挺自在。   何满作为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身份端正,仪表堂堂,但唯独对“家”这个字狠不下心。于是他反驳了对方。   “不会的,人都需要家庭,都需要与家人相爱。”   辛悲慈笑了,开始摇头,何满向前看着路,余光里只有一跳一跳的红色。   “那他们爱你吗?”   被问住了,他思索了一会措辞,最后选择了老师面对难缠学生时都会使用的话术——绕开话题。   “当父母很难,有的人很久都学不会,我就没学会。”   但这招对辛悲慈不管用,他一秒就接受了新话题。   “那你还会要孩子吗?”   走到楼下了,五金店招牌对着两人。见姐夫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   “反正我走的挺开心,至少我想睡谁睡谁——这就是婊子的自觉。”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后半句咬得尤其清楚,街上没什么人,“婊子”这个词从他嘴里冒出来,又撞进了何满的耳朵里,他对辛悲慈不分时间地点说荤话见怪不怪了,但听眼前人这么评价自己,他感觉自己的眉头又拧紧了。   何满转头盯着辛悲慈,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去把车开出来。”   原来是赶人,辛悲慈颇感无聊地啧了一声,接过车钥匙转头就走,何满又叫住了他。   “然后我们去吃早饭。”   辛悲慈愣了一会,应了一声,走的时候脚有点飘。   五金店大门的卷帘门还紧闭着,何满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门,有道折角楼梯直通二楼,他走上去后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没人应门,何满伸手推了下,门虚掩着。   二楼进门就是层叠的货架,架子上是缠着黄胶带的纸箱,起居室在后头,没开灯,一眼看不到人在哪儿。他向里走了几步,却听见屋里传来了电话的拨号音。   零几年,住家用的还是连着电话线的座机,夜光九键,数字键有提示音,听不出具体,只有音调的起伏,座机七位就响七声,要拨外地账号就加上四位区号,一共十一声。何满站在架子后,听到屋里的拨号音只响了三声。   这三声结束后,何满刚好进了里屋,正对上了拿着听筒的李叔,对方背对着自己,没注意到屋里进了个人,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李师傅?”   这下李叔整个人猛地抖了下,慌忙转了头。   电话接通了,屋子里很静,听筒那头的声音也很清晰。   “您好,街道派出所,请讲?” 第17章 第17章   五金店是门市房改的,屋顶低,面积又小,整间屋子只有靠着墙一扇矮窗。借着窗子透进来的光,何满才看到李叔一头的冷汗,又走近了两步,发现对方的面色比想象中的更难看。   李叔猛地退了一步,一只手捂住了听筒,另一只手向这边举起了什么。   “你别过来!”   何满停在了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眯着眼看清了李叔手上的东西——螺丝起子。   比起黄黑柄的一字螺丝起子,更吓人的是李叔此时的样子,他拖着电话线停在了墙角,隔着半个屋子向这边喊:   “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吗?”   李叔蜷在角落,见对方摇了头,张嘴想继续说话时,却听到何满发问了:   “你要报警举报他吗?”   李叔迅速点了头,眼神还警惕着。何满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看向墙边的窗户,屋子里又陷了一片寂静。片刻后,李叔忽然叹了气说:   “我不想跟你们家作对,你们也没拿他当家里人,对吧?”   何满把视线移了回来,李叔的神情稍微平复了些,但是握着听筒的手还在抖,他倚着窗边站直了身子,接着说:   “我把他送走,就当帮你们家一个忙,是不是?我图的也不是钱,再说也没多少奖可拿。”   原来还有钱,真是打得一手好牌。他再次把头转开了,脑子里乱得很,李叔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听不太清,他的视线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满眼五金配件的暗色,只感觉自己头更疼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何满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   “如果我不答应呢?”   李叔哽了一下,拿开了捂在听筒上的手,放轻声音说道:   “那只能连着你一起告了。”   屋子里忽然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你告吧。”   李叔吓得整个人震了一下,迅速把头转向了声音的方向,是辛悲慈。   他正站在靠墙的一侧,背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步向这边走来,这下李叔彻底没法冷静了,他原本半蹲着靠在墙边,手脚并用的撤了几步,举起螺丝刀大喊着:   “你别过来——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喂!”   电话里却已经没了声响。   他慌忙低头去扯电话线,抬头对上了走到面前的辛悲慈,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向地上扔了一截东西,是扯断的电话线。   接口敲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李叔抖着坐在了地上,只剩手里的螺丝刀还抬着。   再转头时螺丝刀也被夺了,李叔惊恐地看着左手钳住自己的何满,他右手向下用力夺过了螺丝刀,反手向后扔了出去。螺丝刀横着敲在了地板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段后,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直起身后,何满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刚进屋我就跟上了,不放心。”   他僵硬地转了头,这时才感觉到手心满是冷汗,后背有些发麻,辛悲慈正看着这边,他也没有想象中冷静,肩膀还在起伏着。两人都对视了一下后一起转头看向李师傅,他正歪在地上,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这时辛悲慈先开口了:   “你走吧。”   “什么?”何满皱着眉,脑子里一片混乱,张嘴就是一句质疑。   “我没事。”辛悲慈直截了当答了一句。“但我不能害你,我已经走不了了。”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何满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笑,但肩膀却清晰地颤了一下,辛悲慈向后仰了下头,把这表露在外的恐惧压了下去,接着说:   “你走后我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他瞎说。”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笑着说话,一双眼睛眯着,但这次他只笑到了嘴边,眼睛平淡地看着对方,何满盯着他,混乱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烦躁。   “怎么处理,你要杀了他吗?”   他整个人转向了辛悲慈,声音忽然变大了,听到这句话李叔呜咽了一声,嘴里开始求饶,何满把头转向他,一字一顿说了句:   “你闭嘴。”   这人马上息了声,他又把视线转回到辛悲慈脸上,对方瞪着眼睛愣了一下,干笑一声说:   “可以啊。”   何满深深吸了口气,扬头示意了下说:   “我们出去谈。”   出去其实就是货架后面,绕了个弯,李叔抖筛子般的身影看不清了,辛悲慈身子转向了何满,脸还面向屋子里。   “看我。”何满说了一声,声音还算平静。   辛悲慈刚转了头,就被一腿狠狠踢在了胯骨上,这一下子用了全力,他扶着货架才没直接啃在地上,架子上的箱子被撞得直晃,半晌他撑着铁架子起身,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视线里对方的脸都模糊了。   何满张了几次嘴没说出话,最后压着嗓音问了一句: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说话底气足,今天还带着腔音,音量直接大上了一倍。   辛悲慈还支在货架上,轻声说了句:   “何满。”   第一次被对方直呼名字,何满愣了,这声叫得轻,抬起头脸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怒意,下一秒他就扑了过来,抓着何满的领子向下,膝盖向上,重重顶在了他肚子上。   这一刻何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幸亏早上没吃饭,不然要吐死在这里。   他猛咳了一顿才缓过来,眼前还是一片黑,黑还没过去,他又被拽着直起了身子,后脑直接撞在了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一膝盖被踢傻了,这下居然不那么疼。   辛悲慈双手把他压在墙上,脸上依然是冲冠的怒容,他哑着嗓子问:   “上了我又揍我,你他妈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吗,啊?”   何满没回话,喘了几下后箍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把手扯开了,辛悲慈向后挪了半步,他以为对方要打回来,结果却是何满平静的嗓音。   “我让你留下不是为了放你干傻事的。”   两人拉开了点距离,没了戏谑模样的辛悲慈像只暴起的狼崽子,他炸起的红毛却被这句话顺了下去。   “你走了,我看不见了,怎么样我都不会管你。”   何满眼睛看着他,手慢慢把前襟的衣服拉扯平整,语气放缓了些。   “要是生气,我揍也让你揍了,要操我你也尽管来。”   他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荤话,接着压低嗓音开口:   “别他妈在我面前干傻事。”   两人对视着,辛悲慈忽然移开视线笑了一声,胯骨还生疼,眼底却生出了一股不合时宜的热,两人都没说话,何满在等着他开口,他在等这股热回到脑子,再被咽进肚子里,过了半晌他带着鼻音说了句:   “你可真是个无聊的老师。”   何满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屋内,却发现李叔的位置已经没了人,他感觉自己干疼的头一下子清醒了。视角一转,却发现李叔没走远,他正趴在离楼梯不远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脸直挺挺贴着地。   喊了一声没回应,他上前刚一低头,李叔忽然干咳了一声,整个人猛地抽搐起来。 第18章   急诊室面着一条走廊,窗户正对着医院大门,能看到楼下过往的人。   “家属还没来吗?”   医生开门又问了一次,何满把视线从窗外转向了门口,答了句没有。   急性脑梗塞,住院,发病前喝酒或者情绪激动了吗?都有?观察后准备静脉溶栓治疗,家属去签字。说完这些医生抬了头,眼前的两个人显然不是他家属。那就等家属来吧,最好快点。   李叔的床位在急诊室最里面,中间隔着好几道帘子,什么都看不清。   医生关门前说了一句:“你催下,挺严重的,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从挂号办欠费到打电话通知完家属,一共只用了十分钟,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何满都站在窗口等,看着楼下救护车进出了好几回,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他抬眼看了表,十一点半。   急诊室门口的保安也出去了,走廊里只剩下了何满,辛悲慈也不在。   等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时,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团红,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何满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手盖住脸深吸了一口气,辛悲慈在他旁边坐下了,手在皮衣兜里翻着。   “你干什么去了?”   辛悲慈嗯了一声没答话,往他的外套口袋里塞了个东西。何满没转头,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把不老林糖,紫皮亮闪闪的。   “从哪儿找的?”   “儿科诊室拿的。”   原来是出去逛吃的了,他又把糖重新揣回了口袋,肚子上挨的一脚现在还在疼,人到了医院,最后一点胃口也没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也是在问自己,两人并排坐着,能看到窗外的天,这会儿蓝色不见了,满眼都是阴沉沉的白,要下雨了,但天还闷着,灰白一片透不过气。   “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等着吧。”   辛悲慈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站起身向楼梯间走去,何满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才发觉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一顿烧烤一打啤酒,喝出了一趟医院外加一个仇人,不知道李叔醒来会说什么——前提是他醒来还能说话,何满叫住了他。   “我也出去。”   楼梯间里光线稍暗,带着地下室的潮气,他刚迈进楼梯间就听到辛悲慈问了一句:   “你不怪我吗?”   何满本来就晕得够呛,这句话冲到耳朵边来,他只觉得胃里的火又烧上来了,脑子里想着刚才那场架,到嘴边却只剩下了叹息,他站在楼梯间门口半天,最后一言不发转头进了洗手间。   他没答话不是想跟眼前的人置气,是因为实在晕得厉害。   医院的水压很不稳,水也很凉,何满洗了脸,又盯着洗手台中的水流看了半天,他撩开帘子出来时,辛悲慈正站在门边等着,何满绕过他走到窗户边,从兜里拿了块糖放在嘴里,没嚼,他听到身边有人靠了过来,两人并排站在了一起,这时辛悲慈忽然自嘲地说了一句:   “我特别擅长给人找麻烦。”   他没搭话,等着对方继续讲。   “我小时候就是,我爸妈都这么说——不对,现在是不是该叫咱爸妈了。”   尾音还带着笑,何满一直没转头看他,今天的糖好像特别硬,抵在舌尖半天都没尝到甜味。   “后来他们给我找了个老师,每周来给我上课,再后来我去他教书的高中上学,每天都能看到他。”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接着迅速吸了口气。   “我喜欢过他,不只是敬仰的喜欢。”   何满转头看他,他带着笑问了一句:“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贱?”   这是一个真心的笑,发自内心的轻蔑的微笑,明明糖还在嘴里,他却感觉到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涩。   两人沉默了一会,何满没再去看,伸手僵硬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同情,手收回来后,辛悲慈又开口了。   “他对我也没有多好,偶尔也会跟我生气,但我却觉得他是特别的,多他妈好笑啊。”   “后来他结婚了,我走了,听说他过得很幸福,还有了个女儿,那段时间我过得糊涂,跟很多人上过床。”   楼梯间里很安静,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再后来他死了,自始至终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把手插进了口袋,颇感无趣地长叹了一声。“早知道我就先睡他了。”   叹息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何满先开了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证明自己烂吗?”   “啊?”辛悲慈扬起了眉毛,带着嫌弃质疑他。   “按你说的,跟人上床就是贱,那我们已经睡过了。”他语气平缓的说着,紧接着发问。“我算是什么?”   何满放慢了语气,接着缓慢道:“我是烂人,也很窝囊,但你绝对不是。”   整句话里字字向内,他却没有一个音节在呼痛。   “还有不要叫自己婊子,不适合你。”   辛悲慈眨着眼向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口笑出了声,他转头看何满。   “你这么说话是要遭报应的。”   何满没回头,应了一声:“嗯,尽管来。”   这句话直接让辛悲慈愣了一下,他盯着何满。   “看着我说。”   何满吸了口气转了头,却被扳住了脖子,辛悲慈的贴上来时直接张了嘴,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对方的舌头缠着自己的转了一圈,他一手推上了辛悲慈起伏的胸口,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鼻尖相碰,目光相交,辛悲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张嘴。”   两人又吻在了一起,何满偏了头,唇舌相接的感觉让他更晕了,他努力去适应对方的节奏,却被逼得一直喘,一路被撞着顶在了墙上,这一刻他忽然怕了,怕眼前这只闻到了肉味红了眼的狐狸,他听着对方追过来的喘气声,感觉自己要被吃了。   两人再次分开时,辛悲慈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睛眯着,还有水光,片刻之后他说了一句:   “报应还是我来吧,你可要好好活着。” 第19章   何满的手还扶在辛悲慈的后颈上,他向上探了下,发现有点不对。   “你发烧了?”   辛悲慈脸色如常,但手下传来的温度却是实打实的热,他正眯着眼睛盯着何满,偏着头乖顺地去蹭对方的手心,鼻子里哼了一个音节,也不知是认同还是疑问。   两人四目相对,辛悲慈笑着看他,嘴里动了下,何满才意识到刚才吃的糖不见了。   他没去管这人的小孩子把戏,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辛悲慈又闭上了眼睛,任由对方的手从脸侧划到额头,问了一句:   “是吗?我没感觉。”   “我带你去挂个号。”   何满把手收了回来,低头才发现对方的手还按在自己腰上,完全没有拿走的意思。   “我没事,不去。”   辛悲慈低着头,声音有点发闷,他这个样子像极了不愿意看病的孩子,何满想推开他,但最后只是扶住了他的手。   “去打个针开个药就好,之后我带你——”   “带我回家吗?”   外面起风了,能听到穿过走廊的风声,辛悲慈抬头看着他,眼睛很亮。   “我是不是该走了。”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慢慢放开了手,指尖在对方身侧停留了一下,接着又开口了。   “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是不是能一起走?”   何满愣着看他,没听懂“这样的关系”指什么,可能在说两人是亲人,也可能是在说两人明明是亲人却爬上了一张床,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走廊里又传来了说话声,不知道是医生还是病人,远远的听不真切。   “你发烧了。”何满又重复了一遍。“别想那么多。”   辛悲慈还绷着,听到这话忽然笑了出来,点着头答了句:“好。”   他笑得很无力,嘴角只勾了一下,何满看着他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两人只是沉默着对视。这时走廊传来了医生的喊声,何满转了头,听出是在喊自己,他拉扯了一下揉乱的衣襟,离开楼梯间前转头看了一眼,辛悲慈还站在原地,背着光看不清脸。   “你别走,我等下来找你。”   他轻轻点了下头。   何满向前走了几步又回了头,楼梯间在走廊尽头,门像一个画框,辛悲慈站在正中央,身后是灰白的天,他又用口型重复了一遍“别走”,太远了,看不清对方有没有再点头。   楼梯间到急诊室有一段距离,中间有一个转弯,医生正在门口等,看到何满后伸手示意了下。   “病人家属已经来了,对了,还有个人在找你。”   何满抬起头,顺着医生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对上了从急诊室出来的辛恩谢。   她还穿着上班时常穿的深色呢子大衣,额角的头发有些乱,她走到何满面前,拢着头发说了句:   “李叔就交给他家里人了——你脸色不太好啊。”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愣着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辛恩谢正整理着手中的收据,听到这个问题抬起了头,脸上有些疑惑:   “你给李叔儿子打完电话,他们就叫我来了啊,怎么了吗?”   来医院的路上,他准备了一整套说辞,救护车在鸣笛,他在打腹稿,为什么会遇到李叔,李叔为什么发病了,他又是怎么自己把人送到医院的,如果要面对李叔的家人,他能滴水不漏地说出事情的整个过程,还能省略掉那个人的存在,但这一刻见到了妻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医生叫住了辛恩谢,两人说了几句李叔的状况,情况比较严重,不保证能恢复到发病前,目前来看恢复意识也需要时间,何满回头向着拐角看了一眼,这里看不到楼梯间,只能看到走廊的窗和屋外的白光。   余光里的两人结束了对话,妻子又走到了他面前。   “你没事吧?”   何满没说话,她微微皱起了眉,但没继续问,片刻后他开了口。   “我以为你会嫌我添麻烦。”   她听到这话笑了,何满不合适宜的觉得这笑跟另一个人有点像,但她的笑只维持了几秒,接着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   “我来之前倒是刚跟我爸吵完架。”   两人都没说话,急诊室门口有些嘈杂,何满看到她肩膀上有一片细小的枯叶,抬手把落叶扫去了,视线移回妻子的脸上,他发现她正看着自己。   这种时候应该有温情,拥抱或者是迎接家人的笑,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妻子的手臂抱上来时,何满低了头去迎接。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有一丝诡异的温暖,是来自家人的,来自朝九晚五的生活的温暖,但这温暖不实在,像是在雨季趟水,裤子贴在腿上,磨着发热;又像是在冬天正午赶路,脚踏在雪地里,明明冻透了,却总觉得滚烫,她单薄而温暖的肩膀还在自己怀里,此时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也许自己应该回去,过寄人篱下但归根结底算是安稳的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着妻子的肩膀,两人分开了。   辛恩谢转移了话题:“你吃饭了吗?”   何满摇了下头:“我不饿。”   “那我们回家?累了吧。”   他放开了推着妻子肩膀的手。   “你先上车,我马上回来。”   从拐角跑过去的时候,何满好像听到妻子在叫自己,但这声音很快化做了风声,消失在了身后,走廊的尽头是楼梯间,门已经被关上了。   门轴有些生锈,楼梯间里没有人。   何满向着楼梯扶手间的空隙看了一眼,上下都是层叠的转弯,没有人影,他又对着走廊喊了声名字,没人回应。他站在楼梯间里,向上向下看着楼梯,不知道人向着哪里走了,也不知道该向着哪个方向追,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窗户上,起风了,灰色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了。   他爬上楼梯时意识到了两件事,一是明明可以走电梯,二是辛悲慈这个名字叫出来非常好听。   跑到顶楼时,他的心好像在耳朵里跳,放眼看,压在天上的乌云已经飘远了,满眼是碧蓝的天。顶楼视野开阔,能看到四面低矮的楼,何满眯着眼睛看远处,去找那个红色的身影,风吹过来,仿佛又闻到了楼梯间的潮湿味道,他的舌尖还有一点甜味,脑子里只剩刚刚那人说的“我是不是该走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满眼都是红色。   回到车里时,辛恩谢正在副驾驶位上照镜子,看到何满回来她合上了挡板,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了手指,何满扶上了方向盘,正午的太阳有些晒,他眯着眼睛没发动车。裙er散伶鎏韮er}散韮鎏   “你怎么没戴戒指?”   他张开了左手,低头看了一会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头向后靠在了座椅上,轻轻说了一句:   “好累。”   -   放送一张惊喜小舅子!! 第20章   正午的路上没有多少人,车很快就开到了市里。十字路口是红灯,何满踩了刹车,他和妻子一路无话。   “你和爸为什么吵架了?”   辛恩谢正看着窗外发呆,听到他说话转了头。   “没什么,就是说了点我的事。”   何满想了下没开口,绿灯亮了,妻子又转头看着窗外,在车的启动声中小声说了一句。   “他们想要我再生一个。”   他没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车已经开出去一段了,最后只能装作没听见。   屋子里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下午的阳光正好照进来,小房子里很亮堂。何满已经很久没这样和家人共处过了,他推开了厨房的门,手支在橱柜上,听着屋里妻子带来的响动声。   当老师的这三年过得很快,仿佛前一天刚拿着教案进教室,后一天桌子上就堆满了书和文件,翻开书,每一章的标题和概要他都熟悉,却不记得怎么讲的,什么时候讲的,就像现在,他记得拧水龙头的力道,水流的压力,打开煤气灶的声响,放盐罐的位置,结婚五年来应该有过很多个这样的日子,但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   午饭后何满回了房间,卧室开着门,桌子上是翻开的教案,明天又要恢复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视线瞟到了窗户,边角上还有一个没撤掉的喜字,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从刚才起一直不敢看红色。   屋子里充满阳光,他的手碰到了教案边的水杯,明明是温水,却烫得他缩了手。   他会去哪里?这地方说大也不算大,从上班时经过的两排道马路再到师专灰色的正门,好像一共只有这么两条路,但辛悲慈是自由的,他能溜进师专的教室,趴在位子上等他来,也能直接转头消失在楼梯间。何满重新握上了那杯水,像是最后摸在他侧脸上,那个热却实在的温度——他还发着烧。   盯了一会儿教案他才发现自己没戴眼镜,于是拉开了抽屉,把镜框架在鼻梁上。   还没问过他喜欢吃什么,平时的爱好是什么,不知道他会不会像自己二十出头时一样莽,如果他没自己跑出去,应该能好好读到大学,念了书他肯定不会染出那一头野火,也许他毕了业会远走,也可能留在城市里,像自己一样做个普通职工,何满眨着眼,总觉着能想象出那样的他。   他又想了很久出了门该去哪里找他,开车还是走路,但最后只是愣着看教案,手里默默翻了下一页。   辛恩谢难得在家住了五天,至于老丈人的那句“你们再生一个”谁也没有再提,何满每天都比妻子醒得早,下床前会转头看一眼她,两人一左一右睡在床的两侧,像是在压一杆按不平的秤。   四月了,天气转暖得很快,站在讲台上看窗外,能看到开了桃花的树枝。何满发现自己上课多了个习惯,讲课前会抬头在教室里扫一圈,以往从来没有,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些学生的面孔好像很少打量,他低下头翻教材,只觉得红头发的那个是见过最好看的,可惜他不是学生。   周五的最后一节是晚课,五点半才下课,下课铃响完,何满还在收拾讲台上的教案,妻子已经回职工宿舍了,再开家门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他再抬头,教室里没有学生了。   门被敲响了,何满转了头,是同组的老师。   “何老师在吗?办公室有人找你。”   他愣了下,一时没想明白谁会来找自己,下意识问了句:“谁?”   同组的老师也有些茫然,手指对着自己头发画了个圈,说:“红头发的。”   教室在一楼,办公室在五楼,何满跑过最后一个转弯时才意识到累,黄昏了,走廊没开灯,他盯着门把手喘匀了气,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伸手去推门。办公室的灯还开着,但屋里没有人,他的工位在最里面,桌上还码放着书和教案,他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椅子被拉开了,显然刚刚有人停留过。   门口忽然有了一声响动,何满猛地回了头,正对上了站在门口的人,他正看着自己,手里还捧着什么,一脸茫然。   辛悲慈看起来瘦了——也许只是错觉,他头发还火红着,身上穿着走时的那件皮衣,内里的白色打底换成了灰色的摇滚短袖,上面印着冒了火的骷髅头,一脸凶神恶煞,跟他现在的表情截然相反。何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办公室外是晚霞,屋里是盖满书本的桌子,两个人在屋子两侧,一左一右的对视着,一个是老师,一个不像学生。   下一秒他就把手中的书摔回了桌子,向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几步走得气势汹汹,辛悲慈向后退到了门口,把捧在手里的东西举到了胸前,何满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捆芹菜,这个场景很诡异,两人离得近,芹菜捧在胸前像是一束花,他抬了头,辛悲慈正一脸无辜地看他。   “你去哪儿了?”   “我去撒尿……”   “我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他的神情稍微缓和了点,整了整衣襟后退了半步。   “我没走远——看你挺忙的,这几天下了班也不回家。”   “我那是去找你了。”何满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一句。   红头发小声“哦”了一声,抬眼去看他,对方却躲开了视线。   “我说过她来了我就会走,不会打扰你们。”   对方没回话,辛悲慈又接着说,语气里还带着笑。   “你看我这不是躲得好好的,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还是没说话,抬手去扶眼镜,眼镜推上去了,手却没放下来,食指和拇指扶着两边镜腿,沉默着叹了口气,辛悲慈又补了一句:   “你戴眼镜挺好看的。”   何满终于是开了口:“你这几天在哪儿住的?”   听了这问题,辛悲慈脸上有点不屑。   “你担心什么?我以前总往外面跑,跟人睡觉就能换来住的地方,之前有一次——”   说到这里打住了,他注意当何满正盯着自己,神色有些愠怒。辛悲慈做错事时总像个孩子,先会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紧接着站直,这次也是。   “我在诊所躺了四天半,吃饭在马路对面盒饭店,临走时在旁边的浴池洗了澡。”   他直视着何满,接着说:“我以前做的不好的事,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   说着一手撩开了外套,亮出了骷髅短袖的全貌。   “我还换了新衣服,内裤也是。” 第21章   太阳刚落,路灯还没开,两人从教学楼下来时经过了球场,场里还有学生在摸着黑打球。辛悲慈走在何满右边,手里还捧着芹菜,眼睛在看球场里的学生。   “买这个干嘛?”   那人没转头,他似乎对学校里的事物很感兴趣,眼神追着学生手中的球,半晌才答话。   “你不觉得这特别像一束花吗?”   这个样子像极了贫嘴的学生,仔细一想他确实也是该上大学的年纪,何满没回话,两人走了几步,辛悲慈服输般补充了一句:   “我想吃芹菜馅饺子,家里有肉吗?我包的贼好。”   何满停在了车门边转头看他,车在校门口的空地,位置高,一抬头就能看到整个学校,这个时间宿舍已经亮起了灯,辛悲慈站在原地,背后是晚霞烧红的天。   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对方在示意自己上车,带上车门后,他听到何满小声说了一句:   “家里什么都有。”   两人一路无话,天彻底黑之前到了家。何满先进了屋开灯,边脱外套边进了厨房,辛悲慈在屋里里外转了一圈,最后也绕到了厨房。饺子皮和肉馅是路上买的,芹菜被晃折了好几根,剩下的也攥得打了蔫,好在碎成馅都是一个样子。辛悲慈在厨房门口探了头,何满正在收拾桌面,向着他招了招手。   “我看看你包得怎么样。”   辛悲慈脱了外套,乖乖走过来摊开皮去加馅,何满靠在橱柜上看他火红的脑袋,他低了头包饺子的样子倒是像模像样,包完了一个,他抬头看何满,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何满先绷不住笑出了声,他连着说“好看”,转过身去洗手,其实只是想藏脸上的笑。   那人在他背后大声抱怨着,何满憋到了脖子红,他包的饺子的确好看,弯弯的像个元宝,躺在沾了白面的手心里,但他笑得不是这人的饺子,是他孩子般等着被夸的样子。   两人傻傻地乐完了才回案边,何满也卷了袖子帮着包,但他包的没辛悲慈好,最后只能擦干净手在一旁看着。   “我像学生吗?”   辛悲慈开口时,何满才注意到自己盯着对方低着头的侧脸看了半天,他收回了视线,眼神瞟向窗外。   “不像,头发要是染回去还能考虑。”   “染黑了能当你学生吗?”   何满转回了头,辛悲慈还在低着头擀皮。   “你到二十三岁了吗?”   “快了。”   “那你得去大专部,我教的是中专。”   “这还分年龄啊,当你学生有这么多讲究。”   他拖长了声音说,把装了饺子馅的碗搅得直响,何满叹了口气。   “师专没什么好的,当老师也没前途,再加上我算不上什么好老师。”   辛悲慈没答话,手边是排整齐的饺子,他去拿下一张饺子皮时,何满开了口。   “去学学其他的,当学生也挺开心的。”   “开心吗?”红头发闻言抬了头,眼睛亮亮的,“你上大学时每天都干什么?”   “那时候也没什么有特别的,上课、逃课、看书、爬山、约会、去同学家——”   “你还会约会?”辛悲慈笑得乱晃,“倒也不奇怪,我要是女人也喜欢你这样的。”   他说得泰然自若,手里又捏起了面皮,何满移开了脸,觉得嗓子里有点烫。   “约会完,你会带她回家吗?”   辛悲慈忽然发慢了语速,中指划到了合起的饺子皮间,屋子里很静,能听到饺子馅带出来的水声,何满的视线从他手里的饺子移了上去,正对上一脸戏谑的笑。   “我会让他——”何满停了下,一字一顿地接着说,“给我包饺子。”   红头发愣了下,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个,何满听着他抱怨,笑着转头去开冰箱。   “你喝什么?”   “有甜的吗?”   “没有,喝啤酒吧。”   他拉开了啤酒的拉环,把冒着冷气的易拉罐递了过去,结果对方两只手都沾满了白面,两人拉扯半天,最后他直接把啤酒送到了人嘴边,辛悲慈看了他一眼,顺从地张嘴去接,这下何满手抖了,酒灌进去一半洒出来一半,被灌的人倒是不介意,对方手撤走时,他还仰着脖子追了一段。   咽下了酒,辛悲慈偏过头用肩膀擦了嘴角,说了一句:   “谢谢何老师。”   何满停住了,这句叫得他忘了要干什么,鬼使神差也跟着喝了口,灌进了肚才想起明明可以再拿一罐,他放下酒去看辛悲慈,这人笑得眯起了眼睛。   于是他直接打开炉灶烧水,留下一句“水开了你下饺子”,转头往浴室走。   “你怎么跑了啊?”辛悲慈笑得更欢了。   “我是要去洗澡!”他头也没回喊了一句,屋里只剩下那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关上门后,何满对着镜子看了一会,眼镜还没摘,耳朵有些红,屋子安静了,能听到自己撞着胸腔的心跳声,于是他开了花洒,正盯着水流发呆时,外面的脚步声绕到了门口,水流声很大,何满只能听出他在叫自己。   “门没锁,你进来说。”   门外的人没动地方,又接着说。   “你进来说!”他放大声音重复了一遍。   门开了一半,辛悲慈钻进了半个身子,何满对着镜子,脸面向他,手勾着鼻梁上的眼镜,慢慢摘了下来。   “什么事?”   “我要看着电视吃。”   “行。”说罢脱下了开衫,袖子退出来后问他,“还有什么事?”   何满把手里的衣服扔到了一边,接着去解衬衫领口的扣子,辛悲慈愣了一秒钟,直接迈进了浴室,回手关上了门。   他见过何满西装革履的样子,也见过被逼红了眼在自己身上撞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主动去脱衣服,就像现在。辛悲慈不是没想象过这人衬衫包裹下的肉体,确切地说,从抖动的喉结到顶动的侧腰,再到贴在耳边的低喘,他全部都想象过。   辛悲慈低头看何满穿着西裤的腿,他现在只想要这双腿架在自己身上。   “想什么呢?”何满忽然带着笑问了一句。   辛悲慈的视线回到他上半身,何满正在解袖口的扣子,他又把手移回胸前,盯着眼前人,把最后几颗一拉到底。   “在老师面前怎么能想别的呢?”他压低声音说着,向后掀开了衬衫。   他身上白净得晃眼,脱了衣服没有讲台上看起来那么精瘦,肩背和手臂线条流畅,舒展又结实,紧接着那双手又向下摸上了腰带。   辛悲慈觉得自己的大脑当场宕机了,他眨着眼睛,再仰起头时脸上也带上了笑,向何满这边迈了一步。   “何老师想要我做什么?”   何满慢慢褪下了腰带,放在一边的洗手台上。   “你不是要上我吗。”   两人四目相对,何满轻声说:   “来试试,看你能不能满足我。” 第22章   何满一直觉得红头发是差生标配,翻墙就会被抓,逃课一准是他——就像手里正抓着的这一簇,这是第一次摸,说实话摸着比想象中软,于是他手下用了力,把红色的脑袋从自己脖子边拉了起来。   辛悲慈被抓得仰起了头,倒是没挣扎,就眯着眼睛看他。   两人刚一路撕扯到花洒底下,衣服扔了一地,何满舔了下嘴角,嘴被咬得有些麻。   “你身体没事吗?”   他的手向上摸到了辛悲慈额角,手指向后梳着他被打湿的红发,没了头发遮挡,辛悲慈的眼神也更加肆无忌惮,眼睛直直盯着何满,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晚了,有事我也不会停下的。”   说着他向后探进了何满腿间,这下两人的呼吸都乱了,只顾低下头看紧贴的下半身,何满更白,颜色也浅,两根勃发的柱体撞在一起,色差让辛悲慈觉得眼角发烫,他的手指找到了地方,戳着褶皱打圈。   何满顶了下腰,他比辛悲慈高一个头顶,这个位置正能看到这人微微皱起的眉,他有点想笑,凑到对方耳边。   “你真急。”   辛悲慈忽然抓住他的腰往墙上撞了下,何满赶紧勾住了对方的脖子,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鼻尖碰在一起,辛悲慈咧开了嘴,伸手去旁边拿了什么。   “我可不敢怠慢了你,何老师。”   紧接着是盖子弹开的声音,何满偏了头,看清拿的是润滑和套,什么时候准备的?他对上了辛悲慈戏谑的脸,于是干脆移开了视线,避孕套包装被撕开,带着橡胶触感的手指又回到了他腿间,又滑又凉。   “你别用力,抓着我。”   辛悲慈的声音近在耳边,压低的嗓音带着鼻音,另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前胸,拇指揉着尖端,这下很用力,何满被刺激的张嘴吸气,又被捅进来的手指顶得息了声。   最开始只是胀,辛悲慈小声在他耳边哄着,弯着手指戳弄着入口,他的两只手还架在对方脖子上,意识好像也被抬了起来,随着水流带出来的蒸汽浮到空中,再也下不来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壁在瑟缩,不受控地推挤着辛悲慈的手指。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张开腿让别人插,也没想过自己被插时会哼出来,辛悲慈转着手腕又捅进了一根手指,何满听到了自己腿间传来的水声,腰开始跟着水声打颤。   胀痛过去了,紧接着是麻,他意识到自己正跟着手指顶胯。   两人额头相抵,辛悲慈的视线一直没移开,何满平时没什么表情,偶尔的笑也带着疏离,但现在不是,他眉头放松了,凌厉的眼神也带了些其他的意味,像是疼,又像是忍耐,何满不会像辛悲慈在床上那样肆意地叫,但偶尔泄出来的哼声更刺激人,辛悲慈的手指勾了一下,何满的喘息忽然变大了。   这是他没体会过的快感,想喊出来,但最后只是咬着牙哼声,辛悲慈在他腿边顶着腰,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秒,紧接着一口啃上了他的脖子,又一路向下舔到了胸前,舌尖抵住了挺立的乳尖,打着圈又咬又吸,又继续向下,直到最后跪在地上,他仰脸看着何满,手指圈住了他勃发的性器。   辛悲慈张嘴含住时他差点直接射出来,腿软得向下滑,又被推着重新靠回墙上,后面还被插着,前后同时受难的感觉爽过了头,何满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推了好几次腿间的红色头顶,终于让人松了口,辛悲慈仰起脸看着他,表情有些茫然。   “姐夫,你用后面好敏感——”   还没说完就被按住了嘴,何满的拇指抵住了他的牙关,中指食指箍住他的下巴。   “别那么叫我。”   他被征服感冲晕了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何满排斥不是自己那句露骨的荤话,而是“姐夫”这个叫法,他认错般张嘴去含对方的手,任由拇指在嘴里搅动着,舌头讨好地去缠,眼睛向上乖顺地看着何满,模糊着应了一声“好”。   何满把食指也探进了嘴里,夹住了他的舌头,辛悲慈当场息了声,眼睛带着水向上看,何满慢慢弯下了腰,平视着眼前的小鬼,如果不是他的脸上还带着肆虐的情欲,真的像是抓住了犯错学生的合格教师。   他用沾湿的手指磨蹭着辛悲慈泛红的唇,轻声说了句:   “我们去床上。”   两人滚到床上时,身上的水还没擦干,这是之前辛悲慈没能爬上的婚床,床上铺着象征恩爱的红花床单,这家的丈夫正仰面躺在红色中,抓着他偷来的人往床上带。   卧室没开灯,借着门廊的暖光,辛悲慈看到了何满张开的腿和腿间深红的褶皱,他的拇指再次探进那湿润的洞里,听到了对方难耐的喘气声。   “可以吗?”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两人从浴室一路“打”到了床上,临门一脚却犹豫了,他手上全是湿滑的体液,于是干脆偏头用牙撕开了避孕套包装,何满的手臂一直架在脸上,看不清表情,辛悲慈膝盖蹭着床单向前爬了两步,性器在他腿根碰着。   他支起了何满的腿,茎头找准了地方,对方的吸气声变重了,肩膀有些抖,辛悲慈俯下身贴近他,撒娇一般说着:   “看我。”   何满的手没动,辛悲慈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直接向里顶进了头,身下的人马上闷哼一声移开了手臂,眼里全是被激出来的水光。   屋子没拉窗帘,这时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间,窗户投进了晚霞最后一点光,何满眯着眼向前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他勉强抬起头,看着深色的器官一点点挤进了自己腿间,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视觉带来的刺激太大了,他缓了一秒才感觉到痛,开始抖着喘气。   他之前怀疑过那么大的物件究竟能不能插进来,现在看来真的可以,只是要扒一层皮,腿间的酸胀逼得他几乎要哭出来,他想抬起腰去适应,却被按在了胯上。   何满终于看清了辛悲慈的脸,奇怪的是他眼睛里也带上了泪,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放松点,你要把我夹断了——我还没全进去呢。” 第23章   辛悲慈抬起一只手在眼角擦了下,声音带上了鼻音。   “是我太急了……”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第一次跟女友过夜的男大学生,明明还趴在人家身上,自己却委屈得够呛,何满也难受,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没动地方,僵持着缓了一会,辛悲慈先把手从对方胯上移开了。   借着光,何满看到身上的人还在盯着自己,眼睛红通通的。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委屈不是因为这场跌跌撞撞的性事,而是源于对自己的急,这一刻他才想明白,辛悲慈对自己的莽撞也许有渴望的成分,可他们终究只是在主人的婚床上偷情。   何满抬了手,推着对方的胸口往后撤,辛悲慈还在吸着流进鼻子的泪,由着他一点点退了出来。   两人彻底分开了,何满直起身,平视着跪在床上的辛悲慈。他上次坐上这张床时,何满刚结婚,他记得床头挂着夫妻倆的婚纱照,现在抬头看,照片还挂在那里,晚霞的光转瞬即逝,天彻底黑了,看不清照片有没有褪色,只能看到一左一右模糊的两张脸。   在微弱的光线里,何满向前靠近了辛悲慈,背对着曾经象征和美的照片,手按在他肩膀上。   “换个姿势。”   辛悲慈没明白他要干什么,愣着答了一句:   “什么姿势?”   何满没答话,继续推着他向后坐,膝盖分开,跨到了他身上,辛悲慈仰脸去看,何满也正低头看着自己。   “这样进去会疼。”辛悲慈劝了一句。   “我之前上你时,难道你就不疼吗?”何满没犹豫,语气里还带着些愠怒。   他的表情带着平时看不到的焦躁,自暴自弃般说完这句话,放轻声音补充了一句。   “我无所谓,随便你弄。”   这个位置正对着何满起伏的胸口,辛悲慈没再继续说话,向前扶住他的腰,茎头卡准了位置,重新插进去时艰涩感少了些,何满的手还勾在他肩膀上,放松了腰配合着顶进来的性器。身体被打开的感觉很陌生,肠道不受控地绞,堵的是下面,眼泪却总要涌出来,顶到深处有了水声,何满抖了一下,喘气声带上了颤音。   辛悲慈喘息着去探两人交合的地方,压着身上人的胯一坐到底。   何满的呻吟还卡在喉咙里,又被直捅进来的疼堵了回去,他的体重压在辛悲慈身上,身下痛得发麻,他后知后觉地反省起自己刚刚的决定,视线有点模糊,能感觉到辛悲慈的鼻息从自己胸前移到脖子边,最后停在脸前,接着向前去亲吻自己的唇,他摸着近在眼前的红色头发,随着身下大起来的动作哼了出来。   辛悲慈的动作说不上粗暴,说实话很有技巧,但是终究没有对女人的温柔,一开始的疼劲儿已经过了,何满的声音也不再是干喘气,性器退到穴口打圈时,他的腰忽然不受控地向前顶,陌生的感觉让他想逃。何满在面对快感时没有辛悲慈那么恣意,明明都写在表情上,却要皱着眉头不出声,一脸痛苦却难耐,禁欲之人动情,这样才更符合他老师的身份。   这个反应再明显不过了,辛悲慈的手绕到前面握住了他的性器,茎头已经全是水了,显然找对了地方,他凑近了何满的脸,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恳求。   “看我。”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时,辛悲慈的心里忽然涌现了很久没有过的占有欲,随之而来的就是破坏欲,他猛地推着身上人的腿根向床上压,何满后背撞在了床板上,闷哼一声后被堵住了嘴,辛悲慈的舌头顶了进去,阴茎也重新插了回来,这个姿势没有上位进得深,但正好撞上让他发疯的点。   比射精感来得更快的是窒息,辛悲慈偏过头去吸他红肿的唇,在他彻底窒息前放开了他,听他随着喘气泄出来的呻吟声,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何满被托着腰干,只感觉自己身下不会出水的器官仿佛被撞出了汁液,他的腿夹紧辛悲慈的腰,手伸向自己的下体。   辛悲慈放慢了动作,低头看自己的性器缓慢地进出,带着对方的腰一下下地抖,何满自亵到射精的样子让他晃了神,他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带着水的眼睛迷离地看自己,脸上还带着说不出的情欲。   他推着何满的腿弯压了下去,哑着说了句。   “再陪我一会儿。”   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比刚才更用力的顶撞,何满刚射了精,重新冲回来的快感让他直接哭了出来,仰着头去推不停撞上来的小腹,直到对方的动作慢下来,何满才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太多平时没说过的话,他看着辛悲慈软下来的性器退出自己体外,带出来的液体滴在了红色的床单上。   辛悲慈还支在他身上,两人长久地对视着,何满想说些什么,但他总觉得现在流露的话语会让自己后悔,于是他由着辛悲慈继续看了自己一会儿,直到他下床去洗澡。   何满站在炉灶前,用手探了探关了火的燃气灶,一点温度都没有,看来自己刚进浴室时就被关了,他转头看向始作俑者——辛悲慈刚洗完澡,披着毛巾在电视前发呆,这人显然是带着预谋去找自己的,他事先就笃定了两人要折腾很久。   时间久的下场就是饺子皮塌了,端出锅时坏了几个,辛悲慈坐在何满对面,先夹走了煮烂的饺子。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辛悲慈没吭声,咽下了嘴里的饺子,转头反问他:   “你还疼吗?”   这句话显然是想岔开话题,何满夹走了另一个煮开的饺子。   就像辛悲慈自己说过的,留在这里,什么都干,只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一刻何满忽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己去上课,把他留在家里,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但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切实际。   “刘向斌。”何满放下了筷子,“这是你的刘老师吗?”   他叫出这个名字时,辛悲慈猛地抬了头,半晌怔怔说了一句: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   两人都没继续说话,辛悲慈盯了一会儿自己的碗,开口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他的事情有人在处理,我明天要去见他家人。”   何满没继续动筷子,眼睛直视着他,语气中带着恳切。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第24章   辛悲慈忽然笑了,他慢慢摇了摇头,直视何满问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小,屋子里只有电流的嗡嗡声,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饺子,两人之间的温度却直降冰点。何满皱了下眉头,开口说:   “为什么每次从床上下来都要吵架。”   辛悲慈直接笑出了声,转头盯着电视,眼神却很飘忽。   “我也想问。”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看向这边。“你给我地方住,我也不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这么想的。”   辛悲慈终于转过了头,眼睛睁大,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那你要赶我走吗?”   何满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胳膊支上桌子,凑近去看他,反问道:   “如果我想赶你,直接交给警察不就行了。”   辛悲慈愣着盯了他一会,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去揉自己还乱着的红发,眼神里充满了委屈。   “可是我不想见他,我就想和你一起吃饺子。”   气氛从剑拔弩张骤然变成了和孩子拌嘴,何满保持支着桌子的姿势没动,眉毛轻轻抬了下。   “我以为我们很好,可我刚从你床上下来,你就赶我出门。”   他接着说,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响,只是皱着眉头。何满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一会,也泄了气,起身重新开了罐啤酒放在他面前,辛悲慈接过了易拉罐,眼睛还没从何满身上移开。   “关于他的事情,我问过你家里人。”   “你姐姐,她跟我说了辛高远想出钱私了刘向斌自杀的事,所以我认为他的事情——”何满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不像你说的那样全是你的责任,对吧?”   辛悲慈没去喝手里的酒,食指在铁皮上敲着,接着他直接拿过了何满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倒进了自己的易拉罐里,回身把他的玻璃杯放在了洗手台边,坐下对他说:   “第一次容易发烧,酒我替你喝了,你早点休息。”   啤酒还在冒着气泡,沙沙的声响像是心中的小手,挠得何满闭上了眼睛,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抬起手拇指揉了揉眉头。   “那你考虑一下,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辛悲慈才应了一声,何满站起来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放进水池时,辛悲慈正在喝那罐倒得过满的啤酒。何满转身回了卧室,他胃里有股无名的火气,明明都是成年人,想进一步时像是互相试探的孩子,自己都过不好却想带着别人向前走,去过两人谁也没见到过的生活。日更-期:衣+龄午+扒扒午;九龄.   晚上九点半,何满备完课开了卧室门,客厅收拾得很干净,灯也已经关了,唯独电视还开着,辛悲慈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脸朝里,何满关了电视,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那一晚辛悲慈睡得很不踏实,何满也是,他听着客厅里的翻身声到凌晨才停,合上眼时啤酒的气泡声仿佛还在耳边响。   第二天,何满是被关门声吵醒的,来到客厅时辛悲慈已经买了早饭,正隔着桌子看他。   “你发烧了吗?”   他偏过了头,一边倒水一边答了一句“没有”,答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得生硬,想补充一句时辛悲慈却先开了口。   “我陪你去见他家里人。”   这倒是何满没想过的答案,他愣着说了“好”,拿着水杯差点忘了喝。   他有些想笑,昨晚那个气势汹汹闷啤酒的人正坐在桌子边,服输般看着他,何满拿着水杯走到辛悲慈面前,而他的视线正跟着自己。   “先找件衣服盖盖你的红头发。”   刘向斌家不远,就在两公里外的十字路口上坡处,挨着早市,紧邻一个小型儿童活动区。这里是新建的,鲜艳的滑梯对着沙坑,坑边是留给家长的长椅,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两边,辛悲慈左手拿着公园门口买的甜筒,右手拿着没点燃的烟,转头问何满:   “你有火吗?”   何满从外套兜里翻找了下,扔了个打火机过去,本来他手里也有一个甜筒,辛悲慈买来硬塞给他的,但他不想吃,所以现在那小子手中的是第二个。   刘老师的妻子姓齐,叫齐明心,他们的女儿在附近的小学读书,今天是周六,她在陪女儿上学校的补课班,说是要等一会儿,直到辛悲慈把第二个甜筒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家属院门口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是不是在躲着我?”   他把烟点着了,两人看着滑梯发呆。   “你去诊所的那几天我问过你姐姐。”何满把打火机收回了口袋,“辛高远赶我去收拾招待所,其实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不过她还是告诉我了,如果顺利的话,他家里人应该很快会收到这笔钱吧。”   公园里起风了,辛悲慈叼着烟没说话,出门前何满替他找了件灰色的帽衫,让他盖盖那头不合适宜的红毛,不过他刚摘了下来,现在红发正随风翻滚着。   “他可真会算计。”他忽然说了一句。   何满转头看辛悲慈,他手指夹着烟,向着沙坑里弹了弹烟灰。   “我曾经问过姓刘的一句,他会不会喜欢我,结果他原原本本把这句话告诉了我爸妈——也不算原本吧,他应该还说了别的,估计接下来的传言也是这儿出来的。”   辛悲慈正望着远处,手里的烟烧出去了小半截,烟灰没落下去,他也没继续弹。   “他还跟我说要继续找我谈谈,如果我再接着说,想必他是会去找顶上的玉帝王母请赏吧。”   何满吸了口气,风中满是春天的草木气息。   “现在他不在了,还有人出钱替他养老婆和孩子。”   他说话的尾音带着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模糊不清,远处传来了孩子嬉笑的声音,看来已经到了附近补课班放学的时间。   “你们是……”   两人一同循着声音转了头,沙坑边的路上站了个矮小圆润的女人,脸上带着笑意,脑门上还在冒汗,看起来刚刚赶路到这里,她肩上背了个粉色的书包,书包的主人从她身后探出了头——是一个黑且瘦的小女孩,还穿着校服。   辛悲慈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是先戴上帽子还是先站起来,女人的视线移到了他脸上,表情有些意外,大而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   “这不是辛悲慈吗,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的手抖了一下,那半截烟灰终究落了下来,正好掉在他腿上。 第25章 第25章   辛悲慈马上按灭了烟头,迅速拍了几下裤子上的烟灰,腾一下站起身,乖乖叫了一声:   “齐老师。”   女人正带着一脸笑意擦着汗,回身叫女儿出来打招呼,小女孩本来就一直向后退,看到忽然站起来的红头发更是吓得躲到了母亲身后,但脸上倔强的神色没变,初生牛犊一般打量着两个男人。   何满也站了起来,说实话这是他没想过的画面,辛悲慈见她有种见到长辈的乖顺,而她看起来却还不是当长辈的年纪,眉眼舒展,还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女儿的认生也没能让她眉头皱一下,她回身招呼两人上楼,又捉住了想躲的女孩,把钥匙扔过去喊她开门。   小女孩接过钥匙,转头又看了他们几眼,她还是在操场上疯跑的年纪,晒得有些黑,虽然瘦,但步子很快,几步就跑到了楼道前,途中还回头了几次,大眼睛始终在辛悲慈的头上看。   母女二人的房子在二楼,两室一厅,进门先是向左的玄关,再往里是绿白相间的皮革面沙发,铺着米色的编制垫,小女孩已经拿过书包跑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大人。   “真没想到你能长这么高,当年看你时还又瘦又小的。”   齐明心又感叹了一次,手里倒着茶水,一脸欣喜地打量着两人,辛悲慈正笑着揉头顶的红发,赶紧伸手接过了茶,开口问道:   “我记得之前这里是桌子?”   “是啊。”她又倒了一杯递给何满,“后来就搬走了,先生走之后搬的。”   说到这她停住了,两手在毛巾上局促地擦了下,笑着说了句去拿水果便快步进了厨房。   她倒的茶水还烫着,何满把杯子放回了茶几,却看到辛悲慈实实在在闷了一口,咽下去后小声说了句:“我真傻。”   何满夺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反问道:“你想烫死自己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烫到了,辛悲慈的眼圈有点湿,他没回应何满的责怪,自说自话般说着:“她真的是个好人,很好的人。”   齐明心再回来时端了水果和糖,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何满不动声色地拍了下辛悲慈的后腰,主动转移了话题。   刘向斌和她的女儿今年六岁,上学比较早,现在已经是一年级下学期了,齐明心在女儿的学校教美术,周末会去少年宫教书,母女俩的日子过得算得上有不错,女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对两人的到访也是带着十足的求知欲,但关于父亲的早逝她没有过问,齐明心觉得总有一天女儿会想知道,而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我们只告诉她父亲是意外去世的,没有提到他是自杀。”   说到这里齐明心的声音变小了,手指又搓上了毛巾,辛悲慈忽然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   “齐老师,我一直在找跟你当面道歉的机会。”   她惊异地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不解。   “这件事一直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他吸了口气,双手拿到了桌子上。   齐明心愣了下,脆生生笑了起来,她这样的神色倒像是个年轻姑娘,她的手掌覆上了辛悲慈颤抖的手背,明亮的大眼睛里还带着分明的泪。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辛悲慈还在上学时,齐明心也是铁中的老师,她和刘向斌是单位联谊认识的,同年就结了婚,当然,她也很快认识了辛悲慈,那年他还没长高,头发还是黑色的,眼睛里还有少年的单纯,以及对自己师长不同于他人的渴望,这点齐明心当然也看出来了。   “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喜欢别人怎么会有错。”   他牵动着嘴角勉强笑了下,眼睛里却全是懊悔,齐明心收回了手,眼神里带着看孩子般的关切。   “你走了以后,一切还好吗?”   “一开始不太好。”辛悲慈瞟了旁边的人一眼,何满也在看着他,“现在都好。”   齐明心笑着看两人,轻声说:“那我希望你们一直都好。”   接着她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站了起来:“你们留下来吃午饭吧,我买了羊排——不用帮忙,你坐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又按住了起身要帮忙的何满,自己风风火火去了厨房,留下两人坐在沙发前。齐明心带来的氛围很奇妙,像是过年时那个最热情的长辈,又像是熟人中总是乐呵呵的那个大姐,换句话说,很有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仿佛很快就会破碎,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何满先开了口:“你之前怎么没提过她?”   “我怎么敢提。”辛悲慈的手肘拄在膝盖上,手掌托住了下巴,另一只手从果盘里摸过一块酥心糖,“她从来都那么好,还留我吃饭,还给我收拾了空房间,那时我爸还总是打完我把我赶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撕着糖纸,眼神却在看着别处。   “我走之前,刘向斌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父母,之后不久,我到处跟男人睡的事情就传遍了。”   厨房里已经传来了炉灶的声响,听起来很有烟火气。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个人传错了,传成我和他上床了,再后来他就自杀了。”   糖纸终于被撕开了,他把糖扔进了嘴里,紧接着他迅速吸了口气,可想而知,被烫破的嘴又被糖划到了,何满想起身给他接了杯水,却被拉着重新坐回了沙发,他问何满:   “你猜刘向斌为什么来给我补语文?”   何满叹了口气应了一声,示意辛悲慈接着说。   “因为他——”   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小女孩拿着课本径直走了过来,绕过愣着看她的两人,向着厨房大声说了句:“我要在外面写作业!”   齐明心在厨房里模糊地答应着,声音很快被厨具碰撞声盖过去了,两人一起看她,辛悲慈眼神示意着自己旁边的位置,从容不迫地答了句:   “好啊,你坐这儿。”   小女孩眼睛看着他,脚步却划了个半圈走到何满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了。辛悲慈倒吸一口气,一声脆响咬断了嘴里的糖。   她坐下后摊开了手中的课本,是语文书,但她的视线还在两个人身上,没了一开始的胆怯,现在满眼都是好奇,视线最后停在了红头发上,辛悲慈乐了起来,问了句:“够喜庆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孩忽然发问了,辛悲慈又拿了块糖,撕开放在嘴里,心不在焉地嚼着问:   “谁?”   “刘向斌。”   又是一声脆响,他咬断了第二块糖。 第26章   一个孩子一个大人,一句不得不回答的问题,这个场景让辛悲慈想起了些之前的事,特别是这间房子还是七年前那副样子,他看着小女孩,甚至觉得她就坐在之前自己的位置上。   客厅里开了窗户,风吹进来时他先感觉到了烦,接着才是茫然和不安,他把手肘支在了膝盖上,眼睛看着她。   “首先,他是你爹。”他咬着嘴里的糖,糖渣子有些划嘴,“另外,有些事我们也说不准。”   女孩没答话,嘴抿了起来,后背贴上了椅背,辛悲慈脸上没了笑,整个人带着的痞气让他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坏人,而和他对峙的是一个被吓到的孩子,这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辛悲慈换了副表情,他支起身子带着笑看她。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想问我们呢?”   紧接着一只手就捂上了他的嘴,推着这张吓到孩子的脸向后坐直了,辛悲慈被拍得懵了一下,偏头就看到了皱着眉看他的何满。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吗?”   辛悲慈想反驳些什么,但那只手还结结实实按在嘴上,他最后只能闭了嘴,把视线移回女孩身上——她已经从正对两人变成了斜对着,一只脚踩上了地面,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逃跑。手上被热气喷得有些痒,何满松开了手,女孩虽然有些怕,但还是和红头发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两人像一对张嘴就要吵架的兄妹。   何满把视线移到了桌面上摊开的课本,是一年级下册的语文书,正翻开在一篇课文,标题上标着拼音,文章只有一页,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俯下身去看,手指点上了课文,指尖划过标题,是一篇小男孩走出天山去看北京的故事。   “我之前也备过这篇。”   辛悲慈抬了下眉头,何满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些,他所知的仅仅只是一个音乐教师的身份。   “我本来是想去北京念书的,但是我父亲不同意,我当时说了很多气话。”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她,神情缓和了许多,或许是何满天然的教师气质,女孩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略带困惑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要是当时的我知道那是他陪伴我的最后几年,肯定不会说那些话。”   女孩没有答话,齐明心还在厨房忙活着,热油的滋滋声传了出来,客厅里却安静得很,何满忽然笑着问了句:   “其实你也知道些什么吧?”   这下女孩怔住了,显然他说中了。语文书被风吹得翻了几页,眼看就要合上时,何满伸手按住了书页,眼睛直视着她。   “他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说得很坚决,这句话和她稚气未脱的嗓音相去甚远,两人都愣住了,同时说了句“不是”,又一起停住了,沉默一阵后何满先开了口,他放缓了语气说:   “每位父母都不一样,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爱你。”他停顿了下,努力把声音放平,“你可以对他们有意见,但不代表别人会去左右你的想法。”   “我也有过孩子,我后悔没能多陪伴他一段时间。”   辛悲慈看向他,眉头轻轻皱了下,何满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所以我相信你父亲不是故意离开你的。”   面前的孩子好像还带着不解,他开始感觉自己说出的话太果决了,伸出手指揉上了眉头,辛悲慈忽然从后面凑上前,看着小女孩认真说:   “不要在乎像我这样的陌生人,你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好。”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倔强化为了喜悦,这一刻她才看起来像个孩子。   何满也直起了身,接着辛悲慈说:“你很幸运,你和你母亲都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总之——”   “总之有些事情以后再想吧,你会好好长大的。”辛悲慈接过话茬,从容地说了一句。   这样一起说话的感觉从未有过,两人贴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辛悲慈的心跳声从旁边传过来,他才注意到自己也同样紧张,不仅是为了挽救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敬仰,更是因为承认美好的感觉真的让人心弛神往。   这时厨房里传来了齐明心的问话声:“你没写作业在这儿干嘛呢?”   她猛地合上书跳了起来,看着辛悲慈迅速说:“还有一件事。”   他抬起眼看她,点了下头示意她接着问。   “以后我也想染你这个头发。”   这是句意想不到的话,辛悲慈抬着眉毛质疑地“啊”了一句,小女孩却一溜烟跑进了屋,关门前还留下了几声笑,像极了她那乐观的母亲。   离开齐明心家时正是正午,太阳晒得有点热,路边抽了芽的柳树被风吹出了响。   “你没告诉过我你教过语文。”   辛悲慈忽然说了一句,他正走在何满的左边,兜里装着小女孩硬塞给他的酥心糖。   “也没告诉我你原来打算去北京。”   见对方没回话,他又接着说。   齐明心做了一桌子菜,羊排也炖得香,这顿饭吃的有了些家的氛围,也没人再去提关于刘向斌的事,直到两人从充满热气的小房子出来,又回到了一片寂静的现实。   路两边是没什么人的门市房,这个时间正是午休,路上安静得很,过了半晌何满才答话。   “你先讲讲为什么刘向斌去给你补课。”   “因为他看中了我爸的官职,想和我姐结婚。”   辛悲慈迅速说了一句,紧接着便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长久沉默,这个家里什么都变了,没变的只有那个在门前等在门外的孩子。何满仰着头看着路边的树梢,怔怔说道:   “我现在不想提她。”   他太久没有提起辛恩谢了,这一年春天妻子几乎没再回来过,他对她的记忆仿佛停在了那身米色套裙上,其他的一切都迅速远去了。   “如果她没嫁给我就好了,是我害了你们。”   “你瞎说什么呢?”辛悲慈笑了一声,“等我走了你们还要接着好好过。”   何满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辛悲慈本能地顿住了,开始思索刚才的话。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没想到他问的是这句,辛悲慈也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   “想听。”   何满似乎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下接着说。   “但是我的故事很无聊,有些——”   “我想听。”   辛悲慈又重复了一遍,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转过身正对着他,正午的风在吹,街道上只剩下对视着的两个人。   “你先陪我回趟家。”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辛悲慈却没动地方。   “哪个家?”   何满这才注意到他的语气里带着犹豫,他想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   “你上一个家,爸妈的家。”   他愣愣地转头看着何满,小声说:   “我不喜欢那里,不能回现在的家吗?”   何满叹了口气,往回走了几步回到辛悲慈面前。   “我有东西留在那里了。”他思考了下措辞,指尖按上了太阳穴,“是我上学时参演的电影。”   辛悲慈绷着的气松开了,他抬了下肩膀,语气里有了些笑意。   “如果你演爱情片主角我可不看。”   “差不多。”何满躲开了视线。“我演是情色片主角。” 第27章   家里的摆设还跟之前一样,只是四处都显得旧了些,地板是九十年代的窄条深色木板,踩上去已经没了之前的韧性。辛悲慈的手沿着墙一路划到了客厅,视线停在了电视后的全家福上。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在家?”   “恩谢表妹结婚——也是你表妹, 他们去跟着置办了。”   辛悲慈抬了下眉毛,他还记得这事,辛恩谢回家时说过一次,辛高远也是,在这家人看来没什么比一场和和美美的婚宴更重要了,于是他又把脸转回了墙上的相片。   全家福挂在电视墙上,照片上有四个人,是两人结婚后带着父母去照的,本来还想等孙辈出生后再去照一张,结果一直没等来,这张照片一挂就是五年。辛悲慈站在相片下看了一会儿,转头又说:   “看过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何满正低着头把柜子下的整理箱向外拽,答了声“没有”,他好像从来没看过这家的相册,也从没想过翻。辛悲慈走过来蹲在他旁边,从箱子里拿过一个硬壳布面的相册,站起来,对着阳台刚一翻开,灰尘马上就炸成了烟花。   那叠光碟就在整理箱底,自放进来起就没有人动过。他拿着影集站起身,辛悲慈正举着相册翻开的一页对着他,是一张全家人在照相馆的合影,九十年代照相馆的质感,背景是蓝天白云草地布景,照片上的辛恩谢看着二十出头,还留着女学生式的长发,岳父母也没老去,丈母娘的细眉还有些黑的过头,好像刚纹上去。   何满有点想笑,却忽然意识到照片上少了个人。   辛悲慈把手伸进相片夹层,照片太久没拿出来了,表层的颜色有些失真,他翻过去看了眼,随即展平了相纸——他的身影被折到了相片后面,照片上的他没有笑,带着一脸稚气凝望镜头。   “我那时16岁。”   他的长相没变太多,相纸上的少年也一样眉眼流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被叠在背面,总觉得他的五官要更清晰些,房间里很静,甚至能听到身边人浅浅的呼吸声,但是何满不敢转头,这个模样的辛悲慈太遥远了。   他决定转换话题,扬了下刚翻出来的影集。   “找到了,走吗?”   对方应了一声,想把相片重新折好,结果那半张弯折相纸当场裂开了,飘飘悠悠落在了地上,停在两人中间,辛悲慈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把纸捡了起来,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喃喃自语道:“就剩这一张了。”   “给我吧。”何满拿过了相纸,“下次帮你放好。”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了,天气有些转阴,没拉窗帘,屋子里光线昏暗。   辛悲慈点上了烟,从何满手中接过了烟灰缸,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影片开场的几分钟一直是闪回的风景片段,看起来是夏天拍的,他弹了下烟灰说:   “没想到你居然会拍这样的电影。”   何满也点了烟,眼睛盯着屏幕。   “当时说会有补贴,还有可能参加电影节。”   “所以你就参演了?”   镜头还在摇晃着,辛悲慈的视线移开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何满。   “我那时很缺钱——”   紧接着电视里传出了一声女人的喘息,辛悲慈抬眼正对上了看着镜头的何满,他顿了一下,随即马上去弹烟灰。屏幕上的何满头发比现在短些,眉宇之间满是英气,那时的他还没有皱眉的习惯,从骨子里透着年轻。   镜头转了下,一个女人正跪伏在何满腿间,他向后仰着头缓慢地喘息,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的习惯,这个冲击性极强的画面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帧镜头就拉回到了何满的脸上,他拧着眉头闭着眼睛,表情是显而易见地情欲,接着便是一声短促但清晰的呻吟。   辛悲慈当场按灭了烟,他不合适宜的感觉到了热,说实话这个场景比想象中刺激得多,特别是何满本人就坐在身边。   这场性爱镜头并没有持续很久,画面很快转向了女人,她正穿着艳粉色的短裙,身后是路灯亮起的街道。   影片的剧情算不上有新意,一个年轻的摄影师和一个专拍裸体的人体模特,两人在合作中渐生情愫,镜头切得很快,大多数时间在拍路边的树木和湖水,还有女主角金色的细跟凉鞋。   电影的细节何满几乎忘光了,不过再看到时却也没有太多无措,他表情平静地叼着烟,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是电影拍完后补贴并不多,也没参加任何展出。”   “所以你们是在真做吗?”   辛悲慈忽然直截了当问了一句,眼睛还看着屏幕,镜头到了何满,晚风正吹着他的头发。   “是真的。”何满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在那之前我还是处。”   这句话换来了一声质疑,辛悲慈翘起了腿,后背靠上沙发。   “零经验上阵?”   何满指了下镜头,女主角的正脸终于出镜了,是一张猫一样的小脸。   “她当时是我女朋友。”   辛悲慈的表情定住了一秒,接着便转过脸认真的打量起她。   “一开始不是,她主动要求演女主角时我还有些意外。”他停顿了下,“我当时很喜欢她。”   “床戏开拍前她把我叫到她家里去了,她家就在本地,之后没多久我们就确定关系了,那时候戏还没杀青,我也经常去找她。”   这时何满意识到辛悲慈半天没有答话,他似乎在看着荧幕出神。   “我想听细节。”他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细节?”何满转头看他。   “你们做爱的细节。”   辛悲慈偏着头,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容,神情像极了阴影里的狐狸。   “她经验很多,也很主动。”何满倒是没有忸怩,语气平静地继续说,“只是她求我慢一点,我好像太急了。”   辛悲慈模糊地应了一声,影片再次切回了性爱,只不过这次是在床上,镜头上的两人正耳鬓斯磨,下一秒就推搡着扑进了被子。   “然后她靠近我,压在我身上,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荧幕上的女人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两人下身肉眼可见的紧紧相连,导演没拉进镜头,能看到何满用力的后腰和女人花白的乳房。她揽着何满的肩膀,腿缠上了他的腰,呻吟声大了起来,电视音量并不大,但这喊声响起来时却有些刺耳。   “其实第一次比我想象的久一些,记不清了,当时很着急。”   何满的手指按上了眉角,不知道是不是氛围问题,他总觉得思考有些混乱,再开口时嗓子有些干涩。   “后来有一次她把我绑在了椅子上——不知道她怎么会打绳结,那次我们折腾了很久。”   他把视线转向了屏幕,镜头正停在女人脸上,她半张着嘴,不断地恳求身上的男人,口中的呻吟变成了叫喊。   辛悲慈忽然把手里的遥控器扔了出去,一下砸在了开关键上,电视当场闭了嘴,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他转过头看何满,满脸孩子般得胜的神情。   “我不想听她喊了。”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你继续。” 第28章   辛悲慈这个样子并不多见,他直直盯着何满,嘴角还带着笑意,但他很明显在生气。   “忘了。”何满答了一句。   “啊?”辛悲慈放大了声音,脸上又显出了不满。   “做了那么多次,哪能记得细节。”   辛悲慈默默靠回了沙发里,又起身捡了自己扔出去的遥控器。   何满拿过烟灰缸站起了身,脸上的燥热还没散去,空气中有弥散的烟草味,闻的人头晕目炫,他走到水槽边倒掉了烟灰,抬头想开窗却发现窗户从来都没关上。   “她打的绳结我也会。”   辛悲慈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晃晃悠悠堵住了他的路,这个样子有些好笑,何满反问他:   “你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   “一样让你动不了。”   说着他从旁边衣架上抽了什么出来,啪的一声。何满低了头,是之前没收起来的领带,红色的,辛恩谢嗔怪过颜色太鲜艳,他也就没再戴过。辛悲慈的眉头鲜有的拧了起来,像是对着什么较劲,而这个神情让他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冲动,于是他向前一步,顺从地递上了手腕。   “试试。”   辛悲慈单手卡住了他的手腕,把领带搭了上去,红头发下的眼睛还盯着他看。他们的手掌差不多大,何满的白皙些,手指修长,手背上是泛青的血管,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互相瞪着,直到辛悲慈松了手。   结打得很漂亮,何满试着转了下手腕,够结实,至少只靠自己绝对挣不开,视线回到了辛悲慈脸上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他就被拉着绳结向前拽了几步,手肘重重砸在桌面上,整个人向下趴上了桌子。紧接着辛悲慈的手压上了领带,勾着绳结卡在了桌角,这下他彻底动不了了。   何满支在桌子上,脑子还懵着,理石面硬得很,手肘下闷着痛,他刚想抬头就被一只手按住了后颈,那手向下用了力,缓慢而不容拒绝,直到他额头抵上桌面才停下,他勉强向旁边侧了下头,看到了辛悲慈的脸。   辛悲慈正蹲在桌子旁看他,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开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开口却是和动作完全不一样的语气。   “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他慢慢站起了身,踱步到何满身后,“我现在很生气。”   这一刻何满忽然感觉到了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辛悲慈,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他试着去挣手上的结,纹丝不动,再张嘴时语气还算平静,但声音已经细微地抖了起来。   “你疯了?”他又试着起身,但这个角度站不直也趴不下,“至于因为这些生气吗?”   辛悲慈扶在他后腰的手顿了一下,没接着说话。何满的脸贴在石面上,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清,他吸了口气,尽量放平了声音:   “你先放开我。”   后面的人没说话,手直接向前伸进了他的衣服,勾住皮带,咔哒一声打开了。指尖很温暖,何满却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你害怕吗?”辛悲慈的手继续向前描摹着,去解他裤子前的暗扣,“我这个样子。”   何满把脸埋进了手臂,没去回应这句挑衅,这个位置看不见身后的人,屋子里静的只有流水声,他屏着呼吸去听声音,辛悲慈的手忽然向后移了些,滑进了他腿间。   碰到入口时何满猛地抽了口气,酸胀劲从尾椎骨冲了上来。这里正对着客厅的窗户,窗子还开着,两人之前做爱都是在逼仄的小屋子里,这次却亮堂堂站在了白天,他的脸还没有从手臂间抬起来,鼻子间哼出了一声喘,紧随其后的就是涌上来的羞耻。   辛悲慈的手指在褶皱上按压着,那里昨天刚被使用过,红肿而软。   “肿了。”他的鼻尖在何满的后背上蹭着,鼻息温热,“我干的。”   对方没答话,俯在桌子上的肩膀有些抖,辛悲慈直起身来,这副不说话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干脆向里用了力,手指硬生生挤了进去。何满被捅得喊出了声,紧接着马上闭了嘴,桌子晃得直响,那声短促的呻吟让辛悲慈尝到了甜头,他转着手指去找身下人的敏感点,但只听到了几声难耐的喘息。   挫败感瞬间升了上来,他又捅进了一根手指,肠道里很软,但终究不够湿,手指也动得艰涩,何满的后腰也跟着抖了起来,却始终闷着头没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了。”辛悲慈的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后颈,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把电视打开让她陪你叫?”   何满偏过了头,能看到通红的耳尖和湿润的眼窝,他张了张嘴,声音带了些鼻音。   “疼……”   他身上只穿了衬衫,这个姿势正好能看到背上收紧的肌肉,语气很轻,像是委屈了,又像是在求饶,他难得有认输的模样,辛悲慈忽然莫名感到了心软,他凑上去,隔着衣服啃何满的肩膀,轻声问:“我惹你生气了吗?”   何满的气息还乱着,低着头没答话,过了一会才哑着嗓子答了句:“套在抽屉里。”   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太静了,何满听到了辛悲慈轻轻的嗤笑声,他说:“听你的。”   柜子就在餐桌边,东西都在里面,辛悲慈伸手翻了几下,又重新回到了桌子旁,甩开了润滑的盖子。手肘支得有些酸,何满挪着腿去适应,却被一把按住了后腰,带着凉意的手指又回到了捅开的穴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被人绑住了手脚,除了身后被安抚着的一点,其他一切都在叫嚣着渴求。   他开始追身后的手指,堵住了上面的嘴,下面却又传出了水声,羞辱感混着快感,他连声音都憋不住了。   “你今天反应好大,里面一直夹我。”辛悲慈的手绕到了前面,隔着布料搓他挺立的乳头,“我都没动你前面。”   他挤到了何满腿间,脚向两边分着他的膝盖,小腿却被身前的人猛地蹬了一下。   “戴套。”何满放大了声音,有点自暴自弃。   辛悲慈没回话,取而代之的是腰带解开的声音,何满埋着头,腿根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但他没听到避孕套撕开的声音。他回了头刚想说话,就被顶出了一声喊,紧接着就是身体被破开的清晰快感,他慌忙扶住了桌沿,努力把泄到嘴边的叫喊咽回去。   完了,他把额头重新抵上了桌面。 第29章   何满绷着后背仰起了头,羞耻感让他闭紧了嘴,被填满的快感却细细密密地挤进来,喊声涌到喉咙边,又硬生生的变成了喘。第一次的时候只是疼,这次却多了些麻,他挣着手上的绳结想站稳,却被重新按回了桌子,辛悲慈卡着他的腿根往桌子上推,直到何满喊疼才松手,他又转了方向,开始向下用着力。   这下终于让身下的人张开了嘴,收不住的呻吟随着喘息一起冲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辛悲慈总觉得何满在抖,他拉着肩膀把人拽了起来,嘴凑近身下的肩膀,开始啃他脖颈的皮肉。   “疼吗?我轻点。”   他用嘴去描着何满的侧颈,手从下面伸进了衬衫,指尖还带着湿滑,凉飕飕地蹭上了胸口,绕着乳尖打转。何满被刺激的直吸气,但还是顺从着支起了身子,后入进得深,起身又让压迫感重了几分,他勉强架起了手肘,向后侧着头说了句什么。   辛悲慈向前贴住他的后背,下颌凑到了肩膀上,何满的声音太小,只听了个大概。这里正能看到他咬红的下唇和流畅的鼻梁,两人相贴的地方起了层薄汗,他张了下嘴,声音有点抖。   “干完我能消气吗?”   这句话听着不像提问,反倒像是质疑。辛悲慈的下巴还闷在他肩窝里,乖乖答了句:“能。”   何满重新趴了下去,埋在桌子上喘着气,声音里竟然有些豁出去的意思。   “好,我陪着你耗。”   辛悲慈愣了下,盯着何满红透的后颈笑出了声,他两手支在桌子上,向下看着面前颤动的肩胛骨,下身退到穴口戳着,一寸一寸向里找着敏感点,没了橡胶的阻隔,肉贴肉的满足感让他收不住的想往里面撞,阴茎撤到一半,何满猛地向前顶了下腰,看不见他的脸,但还是能听到他溢到嘴边的哼声。   要了命了,何满把头闷回手臂间,预感自己再也忍不住下一声喊了,他眯起了眼睛,体内冲撞的感觉无比真切,滑腻的茎头滑到穴口,又蹭着让人发疯的那点冲回来,他开始无意识地跟着身后的人动腰,把自己内里的敏感送上去,再随着对方毫不吝啬的给予浑身战栗。   他攀住了桌沿,想在袭来的快感中努力留住意识,辛悲慈的手绕过来照顾他的阴茎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全是泪了。   “湿了。”   辛悲慈自言自语般小声说着,手指卡住了涨红的性器,下身继续追着他的敏感点撞,内壁又软又湿,吸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他感觉自己像是渴极了的鱼,非要钻到哪里去找水,他把额头抵上面前的脊背,抽插也乱了阵脚。   身后没了章法的动作让何满震了下,他慌忙想回头,辛悲慈却卡住了他的腰,他被撞得重新扑回桌子,断断续续喘着气,想张嘴说些什么。   “想说什么?”   身后的人凑了过来,舔着他的耳后。   “别射在里面……”   辛悲慈顿了下,用力啃上了他的后颈,身下的动作发了狠。   “你求我。”   何满没继续说话,呻吟声放轻了些,听得出他在拼命咬牙忍耐。辛悲慈又回到他的耳边,语气充满了恳切。   “别忍着——你求求我,就一下。”   俯在桌子上的肩膀抖了几下,但始终没有像辛悲慈要求的那样求饶,挫败感十足,辛悲慈把脸从他后背上挪开了,闭了嘴,胯下开始接着用力。   如果说刚才几下只是试探,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暴行,他腿软得发抖,被人架了下才没直接跪下去,身下抚慰着阴茎的手伸了过来,略带粗暴地撬着他的嘴角,像是想把那一点求饶和软弱掏出来。何满偏了头,视线模糊着,身后的感觉愈发明显。   被内射的滋味很怪,就像是自己忽然出了水,下面温温的,眼睛里却止不住的淌眼泪。他仰着头大口喘气,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里面的精液正在向外流。他用力挣了下手上的领带,发现手肘已经疼得麻木了。   辛悲慈支着桌子,射精的快感还在向外涨着,他低头看向两人交合的地方,向外退了出来,身下的人跟着颤动了一下,哼出了一声细微的喘息。两人贴合的地方一片狼藉,辛悲慈的手指蹭上了肿胀的入口,泛红的边缘正渗着淡白色,他用指腹把液体重新推了回去。何满还在喘粗气,刮着穴口的手指让他浑身发抖。   “放开我。”   他的声音有些鼻音,辛悲慈应了一声,却压根儿没打算动。   “放开。”何满又重复了一边,声音清晰了些,“我想亲你。”   这是一句谁也没想到的求饶,何满还跪趴着,看不清表情,但听声音却是在服软,辛悲慈的手停住了,随即把领带从桌角扯了下来,架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身,两人四目相对。   何满的手还被绑着,他用袖口擦了下带着泪水的眼角,顺从地把双手伸到辛悲慈的脑后,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这个主动的吻让辛悲慈有些受宠若惊,他张了嘴,偏头去加深这个吻,下一秒脑后就响起了一声布料挣开的声响。   果然如此,辛悲慈忽然有些想笑,紧接着他就被扯着领子一路拽出了餐厅,仰面摔进了沙发,何满紧跟着他迈上了沙发,膝盖压住大腿,跨坐在他身上。辛悲慈赶忙举起了手,一脸无辜地看向身上暴怒的人。   何满的衣服还乱着,领口敞开,脖子上有他啃出来的红痕,他舔了下嘴角,手摸上压住自己的腿。   “你要揍我吗?”辛悲慈笑着躺回了沙发,还带着情欲的脸上透出了戏谑。“还是说你要用我?”   何满反手甩掉了碍事的衬衫,看着他说:   “我们继续。”   “好啊。”辛悲慈挪着肩膀,由着何满扒掉了自己的裤子,他的视线移到对方光裸的腿上。“你后面还夹着我的东西呢。”   何满向着旁边扔了衣服,毫不犹豫地把手探向了后面。这个角度看不清手指的去处,但能清楚听到内壁撑开的水声,辛悲慈喉结抖了下,盯着他腿间流下来的液体,何满皱着眉吸气,把手指抽了出来。   他探身从地上捡起了润滑,抓着身下人的脚腕向着自己拉过来,把瓶子丢在了他脸边,辛悲慈被拽的有些茫然,抬头正对上了双带着急躁的眼睛。   “自己做。” 第30章   明明刚才喘得厉害,现在却反过来压得自己动弹不得,辛悲慈感觉有些莫名的不爽,他抬脚踩上了何满的膝盖,借着力大咧咧张开了腿,接着明知故问。   “要我做什么?”   他反手摸着脸边的润滑瓶子,拇指在瓶口画着圈,脚又划到了对方的胯上,脚趾轻轻蹭着他腰上结实的皮肉,结果却又被钳住了脚踝,何满没去管他欲擒故纵的话语,手指直接压上了穴口,辛悲慈倒吸了口气,赶忙去按身下的手腕。   “让我自己弄。”他讨好地勾着对方的手指,“你好好看着。”   沙发并不宽敞,辛悲慈窝在深色的扶手上,把灰色的上衣向上拉了拉,带着液体的手指滑进了两腿之间,何满从矮桌上拿过烟盒,重新坐回沙发,膝盖支开身下人的腿,按亮了打火机。   辛悲慈咬了下嘴唇,飘过来的烟草味让他有些馋,他喘着气向里面用力,软肉绞上了手指,有段时间没做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饥渴,手指一点点向里,他开始绷不住的顶腰,肠道好像渗出了水,他偏着头,听到了愈发明显的水声。   客厅里有些暗,何满叼着烟,看着他带水光的手指从穴里抽出来,又抖着重新送回去,辛悲慈从不掩饰快感,手指在身体里搅着,他仰起头开始呻吟,脚趾在何满大腿上抓了下,何满被挠得猛地咽下了一口烟,听着辛悲慈笑出了声,他才意识到对方的反应有故意的味道。   何满把剩下的半根烟扔到了旁边,兜头扯掉了辛悲慈的上衣,这下拽得他有点懵,愣愣看着压过来的人。   他很少近看何满的脸,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他看着眼前漂亮的眉眼,又盯着挺直鼻梁下的嘴——没想到对方先动了口,何满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一路向下舔到了胸口。许久没来的抚慰让辛悲慈哼出了声,腿勾住何满的腰,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索求着。何满抬起了头,下巴支在他的胸口,两人的眼睛里都带着些急迫,辛悲慈勾着他的脖子,交换了一个潮湿的吻。   辛悲慈向后躺了下去,湿润的茎头戳到了腿间,他绷直了脖子,久违的硬物由外向里捅了进来。   他对这种快感再熟悉不过了,但总觉得这次不一样,眼眶又湿了,有舒服的成分在,但更多是一种道不明的难过,于是他向前抓住了何满,把那双他渴望已久的手拉到自己身上,下身向上顶着,跟着性器进出的节奏动着腰,努力把脑子里的不快挤出去。   说实话这个姿势有些尴尬,沙发太窄了,又被两个人的动作被撞出了响声,辛悲慈听着身下布料的摩擦声,笑着把脸转向里侧。   “你怎么……这么有精力?”   辛悲慈说得断断续续,被撞得声音里带上了喘,何满没答话,把散下来的头发撩向脑后,卡着他的腿窝用了力,辛悲慈忽然迅速问了一句:   “用前面舒服还是用后面舒服?”   说着他的手划到了何满后腰,手指向下送进了臀缝,激得何满抖了下,辛悲慈另一只手拉近了他的肩膀,手指捅进了软而温热的穴口,腿攀上了他的腰,前后一起进攻着,直到何满憋不住喘了一声,他才放肆地笑出来。忽然插进来的东西让何满有点失神,刚被折磨过的肠道敏感的要命,他支着沙发,嘴中是止不住的喘息,辛悲慈仰着头看他,笑着舔上了他的嘴唇。   “想射吗?”何满的动作慢了下来,辛悲慈小声问着,“射我里面,我不会怀孕。”   身上的人顿了一下,短促地说了一声“别闹”。正面进得不深,但无套的湿滑感让辛悲慈有些晕,性器每下都撞在那一点,他把捉弄人的手指拔了出来,两手拉近了何满,哄骗般又重复了一遍。   “射进来,又不会真怀了。”   “不行。”   何满直接答了一句,辛悲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服软地凑上去,侧脸抵在对方的脸边,小声说着。   “求你了。”   何满推着他的肩膀,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不行”,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辛悲慈才看清他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内疚,他皱着眉,从对方身体里轻轻抽了出来,性器贴在一起,他伸手握住了两人通红的茎头。   辛悲慈的视线从他脸上回到了下身,随着手掌的摩擦叫了出来,他顺从地握着对方的手,两人的手一同包住了欲望,水声溢了出来,他眯着眼睛看向何满,情欲终于又回到了他脸上,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不分你我的喘息,辛悲慈向上咬住了他泛红的嘴唇,感觉到有液体喷溅到了自己的小腹。   何满偏了头,把他试探着的舌头卷进嘴里。   沙发上太挤了,辛悲慈先爬了起来,他穿上了内裤,转了一圈又披上了外套,晃晃悠悠绕到了桌子前,找自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的衣服,何满的衣服在厨房的椅子上,他把几件衣服一起收进怀里,刚刚那个神情让他有点愧疚,他试探着问了句:   “你刚才在想什么?”   何满趴在沙发上没动,哼了一声没说话,辛悲慈回到了客厅,把衣服堆在扶手椅上,何满翻了个身看他,眼睛有点红。   “想儿子。”   这个场景很诡异,甚至有点好笑,客厅没开灯,凌乱的衣服和挥之不去的气息,一切都指向一场来得疯狂的性事,但现在回归了现实,情色味道就像熄灭的烟,味道顺着窗户走了,只剩下两个无处安身的人。辛悲慈愣住了,他没想到何满承认的这么痛快,他怔怔看了一会地面,发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跟我说这些。”他蹲了下来,发现是何满的钱包,“你就那么相信我吗?”   尾音带了点笑意,他想打破这种压抑的氛围,但总觉得屋子里越来越静了,钱包侧着,他鬼使神差翻开了封口,却正看见了自己——是全家福上掉下来的一角。   “相信啊。”   何满闷着的声音从沙发后传过来,辛悲慈的鼻子猛地酸了一下,他愣着蹲在地上,指尖蹭了下鼻头,把这来得奇怪的动情归结在肉体上,他捡起了钱包,笑着说了声。   “别这样,你都不知道我回来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沙发上的人听着有些累,声音带着鼻音,这句听着不像是真想知道,倒像是在顺着他的话接着说,何满很少有这样没防备的样子,辛悲慈把钱包折了起来,小声吸了下鼻子。   “你知道我刚来时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吗?”   过了一会何满才“嗯”了一声,语调示意他接着说。   “我自己捅的。”   辛悲慈深吸了口气,努力把语气放得轻松,伤口已经好了,但现在说着好像又重新刺痛了起来。他从厨房回到了客厅,盯着背对自己的沙发,慢慢走上前去。   “因为我想让你对我多少有一点同情。”   沙发后没了声响,何满的头靠在扶手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辛悲慈盯着他的脸,缓缓松了口气,不知道他听没听清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他把钱包放回了茶几,坐在何满脚边的沙发扶手上,叼了根烟点了起来,又从旁边扯了条毯子,盖在了熟睡的人身上。 第31章   何满很久没做梦了,前一秒还靠在贴了花的沙发上,下一秒就再也睁不开眼了。他好像模糊着听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最后只是把头靠回扶手,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梦境。   梦里和现在一样,也是刚入春,正是正午起风的时候,他走在一条柏油路上,看周围的建筑像是学校。他意识到有个人正和自己并排走着,那人个头跟他差不多,步伐也相似,每一步都和自己迈在同样的节奏上,两人没有交流,却并不感觉陌生,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但何满没转头。   不过那人并不介意,依然安静地迈着步子。这条路很长,尽头是座图书馆,路边花坛的泥土刚刚翻过,空气中有着潮湿味,他先开口说话了:   “好在你还记得我,她应该已经把我忘干净了。”   是个好听的青年嗓音,语气里带着自嘲,梦里的响动总是听不清,但不知为何这次听得无比真切,风吹树叶的窸窣,脚踩柏油路的声响。何满有些疑惑,明明感觉很熟悉,他却对这人没有印象。   “不过终于有机会感谢你了,谢谢你给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何满僵住了,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他猛然停住了脚步,身边的青年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才慢慢停下,他没有回头,仰着头看面前的建筑,两人已经走到了柏油路的尽头。   “如果我还在的话,应该会考上这样一所大学,你会来送我,我们会一起走到图书馆前,那时候你应该也老了。”   何满怔怔站在原地,这里能看到青年穿着浅蓝衬衫的背影,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对眼前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从他出生,到啼哭,再到离开,最后到郊外山上的一方坟墓,何满都一直记着,他不是没想过儿子长大后的模样,也不是没想过他会长大成人,独自离开,留自己在故乡变老,但这些想象都止于他离开的那一晚,那晚辛恩谢一直没回来,何满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口,所有的记忆和期待都随着黑夜一起去了,黎明的光洒下来,他才站起来,发觉眼睛模糊到看不清升起的太阳。   “你已经不在了。”何满的嗓子有些堵,他仰起头,看向青年略显青涩的背影。“再说开学是在秋天,我们不可能在春天见面。”   青年轻轻笑了一声,喃喃说着。   “这样啊,我还以为所有好事都应该在春天。”   他向后撤了一步,转过了半个身子,何满猛地别开了脸。   “你不想看我一眼吗?我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校园里起了风,路边没开败的桃花沙沙地响,何满看向远处模糊的蓝天,喉结抖了下。   “不。”他迅速答了一句,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些,“别这样,我不敢。”   他吸了口气,把喷涌而出的感情强压回去,只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懦弱又好笑,何满没转头,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慢慢移开了。   “当然我也可能长成不如意的样子,带着满身流言蜚语离开,那样你还会想念我吗?”   “我也不是个如意的父亲。”何满站直了身子,“我会一直想念你,然后努力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风停了,他听到那人带着笑意答了一声:“好。”   他转过身,背对着何满,把脸面向前方。   “你该走了,沿着来的方向回去,有人在等你。”   何满转了头,来时的路看起来一片光明,但却怎么也看不清尽头。这一刻他忽然害怕了,猛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却只看到了一片空白,刚才还在的图书馆消失了,路两端都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平原,只剩他站在路中间。他在路当间踟蹰了一下,最后把脸转向了来时的方向。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脚下的地颤动起来,他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脸向下砸向地面,跌倒在一片下坠的黑暗当中。   何满在沙发上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正枕在扶手上,这里没有学校,没有柏油路,更没有梦里的人,他想重新闭起眼睛,却听到有什么在自己身后炸响了。   “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   他盯着沙发背上的花纹,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声音的来源。   “我还是在等待,等待我的爱——”   伴着歌声来的还有一串凌乱的脚步声,那人从浴室一路跑回了客厅,噪音的源头被他匆忙拿在了手中。   “你快回来——”   在下一段前奏开始前,他终于按下了挂断,何满吸了口气翻过身,正对上拿着手机愣愣看着他的辛悲慈,这人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你醒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何满的思维在古怪的梦境和震耳的铃声中跳跃了几次,最后选择了停下,他应了一声。辛悲慈只穿着内裤,上身套着皮衣外套,头发湿漉漉的向后梳着,发尖还在滴着水,一副刚从花洒下跑出来的样子,他蹲在矮桌边,手里拿着红白相间的诺基亚,视线跟还没起身的何满平齐。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何满缓缓起了身。   除了突然惊醒带来的不快,还充斥着怅然若失,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到了黄昏,梦境中的一切像水一样迅速流走了,他眨着眼把脚挪到了地上,辛悲慈已经套上了裤子,正把一条毛巾搭在头上。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吗?”   他被何满忽然的发言问住了,摇了下头。   “我那时很需要钱,我父亲一直在医院,我还需要念书。”   辛悲慈看着他,擦头发的手停住了。   “所以我才去拍没人接的电影,还考了教师资格证,去给附近的孩子上课,我以为他快好了,我以为我有广阔的未来,直到我毕业的那年,他进了重症监护室,时睡时醒。”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何满拿过一边扶手上的衬衫,慢慢穿上了袖子,眼睛还在看着旁边。   “我负担不起,但是我不想失去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决定结婚,非常懦弱的决定。”   他把视线转向辛悲慈,手里系着袖口的扣子,他的手指有些抖。   “我以为只要我付得起病床钱,他就能多陪我一阵子,但是在婚礼前一周他心脏骤停了。”   房子里安静极了,何满把手放在了另一颗扣子上,却迟迟没有系上。   “但我还是结婚了,我很想要一个家,至少当时还算是个家。”   他没接着去系领口的纽扣,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辛悲慈面前。   “所以我对你的并不是同情。”何满深吸了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觉得我们现在多少算一个家,我实在太喜欢有家的感觉了。”   辛悲慈看着他张了张嘴,忽然笑着摇了下头,像是忽然松懈了,无所谓的笑又回到了他脸上。   “我很喜欢你这个说法。”说着伸手从旁边拿过了自己的上衣,但他的笑容收起的很快。“我也喜欢有家的感觉,好喜欢。”   何满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绕过辛悲慈走向浴室,他在门口停下了,忽然转头说:   “如果有人敲门记得开。”   “嗯?”   辛悲慈正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他颇感意外地看着何满,没想到对方避开了视线。   “明天是你生日吧,照片后写的,我中午给你定了蛋糕,这会应该要送到了。”   说完就钻进了浴室关上了门,辛悲慈盯着门好一会儿才掏出了打火机,但却一直没去点烟,过了许久才细不可闻的说道。   “为什么要对我好。”   敲门声比预想中来的晚些,何满已经出了浴室,辛悲慈给他递了毛巾,转头间门就响了起来,门外的人似乎有点急,下手也很用力,见没人应门又敲了几声。   这敲门声着实急促了点,何满疑惑地看向门口,辛悲慈先答应了一声,绕过去开门。   挂了门闩的铁门很厚重,他推了几下才开了门,不过门后站的并不是拎着蛋糕的店员,而是一左一右两个人——是之前来过的警察。这次先发话的是矮个子,他扶了扶脑门上的警帽,眼睛看向辛悲慈。   “终于等到你了,可让我们好找。” 第32章 第32章   门口警察的视线游移了一阵,从一脸惊诧的何满回到了辛悲慈脸上,后者缓缓吐了口气,把手撑在了门框上。   “我说了之后会给你们回电话。”   矮个子警察双手抱胸,表情倒说不上严肃,他反问辛悲慈。   “我们可是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等您的电话了。”   “等一下。”何满上前了一步,两个警察又把视线投向他,“你们不是来抓什么人的吗?”   说着他瞟了一眼辛悲慈,门口的两人面面相觑,矮个子把抱在胸前的手臂松开了,又换了个方向重新交叠起来。   “您可能对我们的流程有什么误解。”他直视着何满,又看向了他旁边的辛悲慈,“我们找的是证人。”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但是没人出声,四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着,辛悲慈撑着门框把脸转向何满。   “我等下再跟你解释,好吗?”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歉意,屋子里灰蒙蒙的,红头发顺下来,看起来像是笼中的困兽。何满盯了他一会,默默退了几步,最后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靠在了客厅的墙上。   高个子警察清了清嗓子,楼道的灯又亮了起来,两个警察互相望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矮个子先发了话。   “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别的,考虑到涉及到的人是您的父亲——”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楼下看了一眼,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头顶的灯泡滋滋响着。辛悲慈能清晰的感觉到何满的视线又回到了自己脸上,他没说话,也没转身,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示意门口的人继续说。   “所以我们建议您来一趟局里,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   楼下忽然传来了铁门拉开的声响,一阵脚步声向着楼上跑过来,还咳了两声喊亮了灯,听得出来者是个男人,这像极了上次,仿佛骂骂咧咧的辛高远下一秒就要冲出来,两个警察一齐退了半步,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只眼睛盯紧了楼道。   没想到上来的是个年轻人,他手里拎着蛋糕盒子,看到眼前两个警察先是吓了一跳,又低头确认起了送货单上的地址。   “给我吧。”   何满从客厅过道里钻了过来,绕过门口的三个人,蛋糕盒子沉甸甸,何满从辛悲慈身边伸出手接时,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声,但他没转头去看,视线里红色转瞬消失了,他拎着蛋糕回了厨房,独自坐在了没开灯的餐桌前。   门口的交谈没有持续很久,何满偏着头看窗外的天,天阴了,没有晚霞,在最后一点太阳落山前,防盗门被关上了,何满挪了下椅子,靠近餐桌,去拆蛋糕盒子上的绸带,余光里看到了走过来的辛悲慈,他站在厨房门口,远远的看着何满。   “我骗了你。”   辛悲慈的声音有些发闷。绸带被打开了,蛋糕很漂亮,何满盯着蛋糕顶上的奶油花。   “你最后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说我过几天会去找他们。”   何满点着头,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   “你坐下说。”   他语气很平静,但屋子里却透着种说不出的压抑。辛悲慈向着他走了几步,没有坐下,只是停在了餐桌前,他看向何满。   “他们说我每次都是赶着大事回来。”他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收起了笑容,“这次也是。”   何满把视线从桌面上移了回来,两人四目相对。   “我能想到你一定会生气。”   “我没能想你会骗我。”   椅子上的人迅速说了一句,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沉默。这一刻的平静像是暴雨将至,天花板上仿佛正翻腾着乌云,辛悲慈清了下嗓子,只感觉屋子里的气压向下沉着,重重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我之前对你没有过任何期待,我只是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他们不喜欢的人。所以我没有对你说实话,一开始是不能,后来是不敢。”   “所以我现在要说,”他听到屋外起风了,紧接着是细微的雨点声,“骗你的不止是我,是整个家。”   何满猛地抬起了头,辛悲慈向着他走了一步,低头看着他的脸。   “警察真正要找的人就是辛高远,他坐官位上几年,他就贪污了几年,这件事全家都帮着他瞒。”裙er散伶鎏韮er}散韮鎏   “想想他为什么安排你来师专。”辛悲慈放轻了声音,“因为你是他女婿,你的工资可以直接进他的口袋。”   “所有人都以为刘向斌是因为谣言死的,辛高远愿意出钱私了是因为他可怜那对母女,但其实根本不是。”   何满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辛悲慈的手臂撑上了桌子,侧着头和他对视。   “因为人就是他害死的,我只是替他背了罪。”   “刘向斌能有高中编制就是因为辛高远帮了忙,但他不满足,他想去更好的学校,甚至还想当官,所以他掏了自己的所有积蓄给辛高远。这笔钱的一大半被他花在了李叔的棋牌室,钱进了棋牌室,李叔自然也帮着瞒,所以受害者又多了一个我,而剩下一小半——”   辛悲慈重新站直了身子,手指向玄关门口的佛台。   “让我妈花在了请菩萨上,只为了图个心安理得。”   “每个人都以为我回来是因为犯了事。”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看向窗外,喃喃道。   “因为他们眼中的我都是个婊子,后来就连我自己也这么以为了。”   窗外的风声变大了,雨点声也响了起来。辛悲慈从没有过这个模样,他紧缩着眉头,退后了几步,窗玻璃上的痕迹变成了雨幕,他颀长的身影也跟着模糊了,他像是雨夜里被淋湿的火把,火苗扑朔着。   何满慢慢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坐了许久,关节酸涩着,脑子里只剩下了窗外的雨声。   “你回来的那天是在骗我吗?”   辛悲慈别过了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惊异。   “让我别去问你干了什么,求我留下你,求我别告诉别人,这些——”何满向着他迈了一步,“都是在骗我吗?”   黑暗中,他看到红头发的人笑了起来,又缓缓摇了下头,轻声说:   “如果我说是呢?” 第33章   春天的雨总是来得急,这次也是,雨滴连着敲向玻璃,却显得屋子里更静了。   “所以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   尾音没有上扬,更像是一句无所谓的陈述句,何满自嘲地笑了一下,绕过了愣在原地的辛悲慈,向着窗户走去。雨下得很快,风也不小,窗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水,窗户被何满用力关上了,他又回头看向辛悲慈。   “你不如直接说你在利用我。”   “我没有。”   辛悲慈直截了当答了一句,随后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我只是想要你别管我。”   关了窗子,屋子里仿佛成了一个温室,疾风骤雨都隔在了外面,只留燥热在屋内蔓延。两人隔着几步远,都没望向彼此。   “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会自己走。”   “那我呢。”何满抬起了头,把脸转向他,“我要继续生活下去,装作你从来没出现过吗?”   辛悲慈肩膀抖了一下,怔怔看向地面,这种感觉他厌恶极了。何满走到了他身边,他没抬头。   “你觉得警察真的能抓走辛高远吗?”   他猛地对上了何满的眼睛,对方没了刚才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恳求般的语气,他放轻了声音。   “即使真的被抓了,他又能坐牢多久呢?说不定他很快就出来了,到时候又知道是你干的。”   辛悲慈和他对视着,牵动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我,或者想办法来杀我。”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辛悲慈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靠上了沙发,何满的手扶上他的手臂时,他整个人僵住了,直到对方的手向一边轻轻地推了推,他才意识到何满只是要绕过他去拿矮桌上的打火机。   “你恨他,可以说这点我跟你一模一样。”   何满的指尖在打火机的塑料外壳上缓慢摩擦着,另一只手撑在了沙发背上,两人离得很近,他能听到辛悲慈的呼吸声。   “他到现在都在催我和辛恩谢再要一个孩子。”   “可是之前的那个呢?他不在乎,连他自己的女儿要再遭一次罪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着餐桌走去,这一刻辛悲慈发现他的背影十分疲惫,像是个撑起一家的男人,又像是个无处可去的流浪者。何满拉开了椅子,手放上了桌面,辛悲慈悄无声息地跟到了桌前,坐在了他对面。   “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所有能让他坐牢的证据。”   白底蓝花的蛋糕隔在中间,两人越过桌面对视,一左一右,像是一条河到不了的两边。   “笔录我来替你做。”   何满按亮了手中的打火机,晦暗的屋内终于有了一点光亮,这点火光跟着他的手,挨个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桌子两边的人,却没能让冰冷的四壁温暖起来,他盯着燃起的火苗,把打火机放回了桌面。   “你吃完这顿饭就走吧,我给你煮面。”   刚来的那天何满也说过这句话,现在一张桌子两个人,确实比那时候多了些过日子的意思,辛悲慈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他干笑一下,眯着眼睛看向蜡烛。   “值得吗?”   对面的人把视线投向了他。   “值得吗?”辛悲慈又重复了一遍,“为了我做这些。”   他的眼睛亮亮的映着火光,摇着头,嘴型说出一个“不”字。何满用力吸了一口气,把视线投向窗户,雨快停了,玻璃上有些许的雾气,烛火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跳动着,没人去吹灭这本应象征美好的光。   辛悲慈偏着头看蜡烛,已经有一滴蜡油流到了边缘。   “如果我这次没遇见你,应该还能过得自由快活吧,就算这之后选择去死也是自由的。”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说明我和你不是一种人吗?”   “我是想说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   他放大了声音,胸口起伏着,何满的表情意外的平静,他双手撑上了桌子。   “可我还想给你过生日。”   辛悲慈笑了一声,刚才的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重新靠回椅背,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滴蜡油落在了蛋糕上。   “为什么我们要一直互相攻击,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   他停住了,脑子里的情绪像是炉灶上的沸水,没法停下,只能喷涌而出。   “彼此在乎着吗?”   何满眨了下眼睛,缓缓说道:“辛悲慈。”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辛悲慈收回了视线,和他对视着。   “我很想爱你。”   蛋糕上的蜡烛歪了一下,向着侧边倒了下去,扎进奶油里,噗地一声熄灭了,辛悲慈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这无关家庭,无关性别,无关你我的身份,我——”   紧接着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铃声,屋子里安静太久了,这声音就像是忽然打开的窗户,烈风般卷进了客厅,何满坐直了,意识到是屋外的电话在响。两人都没说话,可电话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一阵一阵,响得人心里发毛。   直到对面的人起身走了,辛悲慈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探身拎起了蜡烛,向后扔进了水槽。   门厅没开灯,只有电话显示屏上微弱的光,何满低下头看,发现是辛恩谢的手机号,这很不寻常,妻子很少打家里的电话,他揉了下额角,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脚步声,随后响起了妻子的声音。   “李叔醒了。”   何满马上拿走了听筒,手背抵住额头,另一只手撑在墙上,过了半天才重新接起电话,轻声应了一下。辛恩谢没有马上回话,电话里只有电流的声响。   “他跟我说了郊外的事情,当时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整个人向着墙壁靠过去,仰起头,后脑抵在墙面上。   “是。”   电话里的脚步声停下了,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我不管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明天来找我一下,好吗?” 第34章   辛恩谢比何满到的早些,正坐在深红色的沙发上,她望着旧舞池,那边的工作人员正整理着设备,直到何满坐下,她才撑着下巴回过头。   两人约在了酒吧见面,说是酒吧,其实前身是歌舞厅,现在没了过去的繁华,舞池改成了歌手驻唱的舞台。下午四点正是刚开门的时间,店里没什么人,一眼看去全是空着的卡座,只有门口的黑白瓷砖才能看出过去舞厅的样子。辛恩谢把垫着餐纸的咖啡向他推了过去,何满发现她还戴着结婚戒指。   两人都没说话,辛恩谢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转着发尾,再次把目光投向舞池。   这酒吧他们刚结婚时来过一次,那时比现在繁华些,辛恩谢叫了自己的朋友,几个人喝了酒,聊了些有的没的,但新婚的热情走得很快,就像歌舞厅一去不复返的繁荣,只留下没人的舞池和磨损的婚戒。何满接过了杯子,咖啡还冒着热气。   “李叔昨天下午醒的。”   辛恩谢先开了口,她的头发长了些,没来得及卷,正披在肩膀上,她去撩耳边的碎发,戒指不合时宜的闪了下。   “他刚出监护室,现在神志还不是很清醒,所以我在怀疑——”   “是真的,这几天我的确跟他在一起。”   何满打断了她的话,辛恩谢盯着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以说是真的?他回来了?”   酒吧的驻唱歌手还没到,音响正放着萨克斯乐曲,她把杯子重新放回桌面,向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卡座上只开了侧灯,何满猛然觉得姐弟俩仰起头的样子有些像,他偏过了头,盯着墙边的绿色假藤蔓。   “我还以为你出轨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卷着头发的手指却停了下来,另一只手敲着杯子下的白瓷托盘。两人的视线错向两边,辛恩谢轻轻吸了口气,把头转了回来,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先开了口。   “我是出轨了。”   何满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在说些两人都知道的事。她猛然顿住了,敲着碟子的手却没停,杯子向着旁边倾了下,咖啡洒了出来,何满先站了起来,他越过桌子把餐巾递上来,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碰触在一起,辛恩谢自言自语道:   “我是不是该生气?”   他坐回了位置,看向自己的妻子。   “喝酒?”   辛恩谢没否认,何满叫了服务生。夜场的人还没来,酒也上得很快,一左一右两个同样的玻璃杯,辛恩谢愣愣地转着杯子,她伸手摸向风衣口袋,又像想起了什么般收回了手,何满看着她,拿出了打火机。   “你知道我会抽烟?”   她犹豫着问了一句,把烟放上了桌面,何满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点亮了火,辛恩谢叼了支烟在嘴里。   “我知道。”   他替妻子点燃了烟,这是他们结婚五年来第一次,辛恩谢从没在他面前拿出来过,何满也一直装作不知道,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偏着头笑了一下。   “那我猜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   她说得不轻不重,像是在讲着玩笑话,她今天的妆很淡,但涂了大红色的口红,奇怪的是这样的妆容很配她,特别是她拿起烟的样子。   “我也知道。”   辛恩谢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何满举起了酒杯,她用夹着烟的手按住额角,沉默着将杯子迎上去,他把杯口压得比妻子低了些,轻轻碰了一下。   酒是辛恩谢喜欢的生啤,啤酒没什么旖旎的腔调,气泡滋滋地往上涌,何满问她:   “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傻?”   这句话并不好笑,辛恩谢却笑出了声,她细白的手指支在下巴上,轻声回答了一句:“是。”   何满本以为两人之间没什么柴米油盐,但现在看来,她跟自己还是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他知道妻子为什么一直不回家,每次见到她时那光鲜而自由的模样,很明显是去赴什么人的约,何满放下了酒杯,冰凉的酒液也没能让他清醒。   “关于我,”辛恩谢侧过了脸,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你就没有过怨气吗?”   他的视线却没移开,简单直接地回答她:“没有。”   这是实话,他原本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起色了。   辛恩谢长叹一声,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支住了头,垂眼看着啤酒杯上滑落的水珠。   “我丈夫出轨了我弟弟,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夹着烟深吸了一口,火光亮了起来。   “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对我来说更像是陌生人。我本以为我父母对孩子的爱不足以支撑他们再生一个,结果他们还是又要了一个。”   “他比我善良,没有我薄情,所以他们伤害他应该比我更深——他走之前我甚至都没关心过他,我还以为他和父母是站在一边的。”   何满没答话,她所说的是一个从没听过的辛悲慈,这一刻他只想到了那人孩子般莽撞的神情,他默默喝了口啤酒,辛恩谢弹了烟灰。   “他走的那年我大学毕业,那天正好在家,快零点的时候我起床喝水,看他在门口。”   “那时我才意识到他是我弟弟,他要走了,他看着我有些紧张,估计是以为我要去告诉爸妈。”   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气说了太多,何满微妙地觉得辛恩谢的声音在抖,她扯了扯肩上披着的风衣,把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   “我让他等等,回屋给他找了自己存的现金,还有一把伞,因为我觉得外面要下雨了。”   她抬起了头,语气轻松地说:“我也应该早点放你自由,不是吗?”   “你也得放自己自由。”   何满挪过了烟灰缸,帮她把还亮着的烟蒂彻底按灭。辛恩谢手肘支上桌子,看着自己的丈夫。   “你很适合当老师,比当演员合适得多。”   他没抬眼,无奈地笑着说:“或许是因为我演得好。”   对面的人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嬉笑。喝了酒,她的面色却看着更白皙了,她再次靠上椅背。   “我忽然有个想法,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挺好的。”   她用手指拢着发尾,淡然说着。   “我们各过各的,逢年过节一起吃饭,他也不用再——”   音响里放的乐曲停了,辛恩谢也没再说话,她叹出一口气,重新拿了支烟。时间刚过五点,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   “我在说什么呢,明明不敢逃的是我。”   她没去点烟,转头叫了服务生,接着仰头喝光了酒,何满陪着她一起喝空了杯子,替她接了送上来的生啤,辛恩谢问何满:   “你开车来的吗?”   其中一杯啤酒灌得满,泡沫溢出来了些,他把那杯挪向自己,倒得刚好的另一杯推给了对面,低着头回答她:   “他会来接我的。”   她意味深长地抬了下肩膀,主动碰上了何满的酒杯。 第35章 第35章   下午四点的时候天阴了,辛悲慈关上电视,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他很少自己在这屋子里待着,今天似乎是第一次。他站起来,逛到了卧室,走到床边关小窗户,忽然想起这应该是自己第二次独自在家,上次是何满结婚那天。   那年他趁着结婚偷偷进家门也没别的用意,纯粹是想回来看看,于是他趁着婚礼那天来到了新房,这小区还算新,一楼新装了防盗网,他顺着铁网蹬上了姐姐的新家,进了窗户才发现房门压根没锁,拍着脑袋想起开着门是要等新人。   然后他就开始等那个新郎进门,现在新郎不是新郎了,他还是在等。   这让他有些烦,扑腾起来出了卧室,因为这里有何满的味道,那味道他说不好,但闻了总能想起黄昏后的教室。   两个人都在时房子不大,一个人时却觉得屋里空得要命,他干脆披上了外套,开始在各个房间划圈。还没到晚饭的时间,但空气中有了股开火做饭的味道,辛悲慈翻开书桌上的教案,想起何满走前让自己先吃饭。   “我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先吃。”   说这些时镜子前的男人正整着领子,他今天穿了件米棕色的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阳光下的芦苇,精神而挺拔,但辛悲慈没多看,他在忙着闹心,只是背对着何满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听到了。   现在想想真是像小孩子置气,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教案,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对着窗户,能看到屋外灰蒙蒙的天,冰箱里是男主人早上买的菜——他独自出门买的,辛悲慈醒的时候只看到了重新关好的冰箱门,现在他又把这门关上了,因为他看到昨天没人吃的蛋糕还在冰箱里,盒子也封好了,只是没系绸带。他沉默着盯了一会儿窗外,转头坐上了沙发扶手。   他们现在干什么呢?   辛悲慈向后倒去,躺进了沙发里,这几天他都是在这里上睡的,除了两人在沙发上折腾的那个下午,他觉得这地还算宽敞,他拉过了扶手上的毯子,昨天何满也盖过这条。   会不会一拍即合,合起伙来把自己供出去?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但很快又笑不出来了,一个人闷着的滋味难受极了,身上的毯子也像是个铅板,箍得难受,他翻了个身,意识到难受是因为自己外套还没脱,于是又起身把皮衣甩到了沙发背上,重新躺了回去。外面又下雨了,他清楚地记着何满走的时候没带伞。   辛悲慈把头钻到了抱枕后,等着困意把自己的焦虑统统带走。   十分钟后,辛悲慈沿着厨房外的防盗网一路爬到了一楼平台,迎着外面老太太和她小孙子的视线,一个鱼跃跳进了花坛里。小孙子看着他,抬起手来刚要指,老太太当场按下了他的手,一脸警惕地看着花坛假山上的红发男人,那人向后撩了把头发,迈着步子从花坛踩到了地上,雨不小,但他没把伞撑起来。   那个完蛋玩意儿走的时候居然把家门锁了,还他妈是反锁!   家里的防盗门是单向锁,外面锁上后里面打不开,人也出不来,辛悲慈不理解这样的门设计出来是用来防什么的,他向着小区大门走了半天才想起来把伞打开,外面有点冷,他又把手插进了口袋,或许何满是真的怕自己跑,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跟着吸了下鼻子。   路上没什么人,辛悲慈走了两个路口到了中央大街,他不知道何满去了哪里,路又这么长,他做好了溜达到天黑的打算,结果刚走进第一条巷子,就看到了墙边叼着烟望天的何满。   看不见也难,他的棕色衬衫还是很显眼,只不过没那么有精气神了,芦苇被雨打趴下了,他也不再站得笔直。这巷子是歌舞厅的后门,何满正靠在防雨棚下的柱子上,烟向上升着,他的视线正在跟着那条白线走,没了平常那股端着的劲儿,整个人懒洋洋的,要不是这时下了雨,他真的像是在晒太阳。   何满先注意到了这边,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转了身,辛悲慈才看到他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一颗。   他也到了防雨棚下,何满正直直地看着他,辛悲慈被看得有些发毛,那人却忽然摘了烟凑了上来,按着他后颈,偏过头亲上了他的嘴,不是温情也不是缠绵,更像是在亲什么老伙计,很用力,啪地一声,紧接着分开了。   辛悲慈愣着缓了几秒,然后把他手里的烟头抢走了。   “你喝了多少?”   何满身上没什么酒味,但嘴上有,他酒量不差,现在绝对是喝了不少。   “祝贺我。”何满没来由的念了一句,说着又向前凑过来。“我离婚了。”   雨小了些,雨点声也清晰了,辛悲慈猛地把伞丢给他,转身向着外头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听到何满跟了上来,两人停在了路边,中间隔了半米,前面的红头发先转了身。   “我操了——你是不是想死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路上没有人,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辛悲慈很少这么生气,他这一嗓子相当用力,何满被喊得愣了一下,面前的人抹了把头发上的水,喘着气移开了视线,自言自语般说着:   “我问过了,辛高远被抓不会连累你们,我姐的编制自己考上的,你们也没人花他的钱。”   他平复了些,看向何满。   “我是劝你离开过,可你还听不明白我这是在犯傻逼吗?”   何满用手掌擦了下睫毛上的雨水,深深吸了口气。两个大男人不打伞站在雨中,这个场景着实很诡异,辛悲慈转了头想走,嘴里接着说:   “你现在这样就回不去了,你有想过接下来——”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何满忽然打断他的话,向着他迈了一步,辛悲慈停住了脚步。   “逃,继续逃。”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逃跑这种事他再熟悉不过了。辛悲慈没转头,但能感觉到何满正盯着自己。   “那我跟你一起逃。” 第36章   走廊里灯很暗,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前。何满掏了钥匙开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辛悲慈:   “你怎么出来的?”   辛悲慈也在看着他,手里甩着袖子,雨滴洒了一地。   “我没出来,你喝太多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幻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又挨了浇,何满看起来的确没有平常的气势,要是平时,这句玩笑话足够他眉头锁上一阵子,而现在他只是眯着眼睛看面前的人,回头开了门。   门里一切如常,只是辛悲慈来时走的窗户没关,何满先开了灯,把手里的雨伞扔在地上。他们从巷子里出来时就没打伞,雨虽说小了但一直没停,两人从路口走到小区,走了快二十分钟才想起来手上还有把伞,到了楼梯口两人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的狼狈。   辛悲慈跟在他身后,皮衣沾了水变沉了,掉在地上一声闷响,他瞥向何满,那人没穿外套,比他浇得更惨,何满正解着衬衫上的扣子,忽然抬了头,两人对上了视线。   他忽然有点想笑,他们就像是下了课遇到暴雨的孩子,不打伞一路跑回了家,到了玄关又没法进屋,只能站在原地脱衣服。何满湿了水的头发撩到了脑后,辛悲慈觉得自己能想象他学生时代的模样。   “看我干什么。”辛悲慈还是没憋住笑,“赶紧去洗澡。”   何满看着他去解袖口上的扣子,语气平静地说:“一起洗。”   这下辛悲慈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了,收住了笑,反问他:“你逗我呢?”   对方没回话,径直走进了浴室,步伐稳健的不像是喝了一个钟头的酒。   没一会儿浴室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辛悲慈正背对着门发愣,想了一秒,还是转头开了门,何满刚脱了上衣,浴室开了灯,相比之下玄关冷清得很,他看着门口的人,自然地说了一句:   “进来关门,外面冷。”   辛悲慈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响声的来源,站在原地不前不后,待得难受,他干脆跨了进来,回头关上了门。   这个浴室里发生过很多,以至于现在一关门,什么声音都清晰了,浴缸的水流声,风扇的呼呼声,还有何满解开腰带的声响——但现在没了以往挥不散的暧昧味道,直到这人拿过花洒开始冲水,辛悲慈才意识到他真的只是要洗澡而已。   “你说的跟我一起逃,是真的吗?”   问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没听到何满回话,那人正靠坐在浴缸边,眯着眼睛,手里的花洒对着脖子下冲,过了半晌他转头看辛悲慈,充满疑惑的“嗯”了一声。   辛悲慈问他:“酒劲儿上来了?”   对方又“嗯”了一次,这次是肯定语气,他叹了口气,接过何满手中的花洒。   何满的头发比看上去软些,沾了泡沫,滑溜溜的从手指间钻过去,辛悲慈把他湿了水的头发向后拢,盯着他的长睫毛看了一会儿,这是他第一次帮人洗头发,感觉比想象中好些,何满仰着头靠在浴缸里,他坐在池子边,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他腾出手甩了甩泡沫,去脱箍在身上的湿衣服。   “是真的,我想跟你走。”   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睫毛抖了一下,辛悲慈正在脱袖子,手里的动作停下了,紧接着他把衣服扔到一边,猛地拉着何满的头发向下拽,直拽到两人四目相对,何满吸着冷气,偏头看他俯视自己的脸。辛悲慈的脸背着光,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浴缸的进水口还在汩汩冒水,何满伸手关上了龙头,发尖还被身上的人卡在手里。   浴缸里的水冒着热气,两人对视着,在他抬手想挣脱之前,对方先松了手。   “冲水。”   辛悲慈站起了身,何满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头上的泡沫,他拿过搁在浴缸边沿的喷头,模糊着听到了布料的摩擦声,接着浴缸里就钻进来一个人,他用肩膀蹭了下脸上的水,抬头看到了挤在自己对面的辛悲慈,浴缸本就不大,这下水彻底漫了出来,何满挪了地方,正对着他。   水温有些高,辛悲慈绷着的神经缓和了些,他把手撑上浴缸边,长长出了口气,望着半空中盘旋的蒸汽发愣。   “你知道我这些年都靠什么活吗?”   “收过租,催过债,给人看过场子,我之前在浴缸里跟你打架的身手就是以前练出来的。”   何满不合时宜地向下瞟了一眼,水很清,辛悲慈又岔着腿,他忽然觉得自己酒醒了,抬起视线看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膝盖。   “这头发染得——”辛悲慈从水里抬起了手,向后梳了自己沾湿的红发,“也是为了能看着凶点。”   说着他笑了下,这样子让何满想到他第一次进家门时,拉着自己向后倒进浴缸的样子。   “红头发挺适合你的。”   他说完便沉默了,房间里只有水滴进浴池的声音。   “你当时为什么选我下手?”   辛悲慈抬起头看他,一条腿自然地撑上了浴缸壁,何满又把视线抬高了些。   “我当时要是知道你这么行肯定不选你,干得我肚子疼。”   又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两个人谁都没笑出来,他斜着身子,向后靠上了墙。   “要是我当时没选你,还能有现在吗?”   “我可能被人扔出来了,也可能被报警抓走了,也可能扔出来又被抓走了。”   何满向后抹了下脸上的水,看着水面被自己带出来的涟漪。   “谢谢你选我。”   辛悲慈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吸了下鼻子,接着说:   “如果要跟你待在一起,我没法继续过去那种活法了。”   他收起了支在半空的腿,整个人向下没进水里,眼睛瞟向天花板,何满问他:   “我会拖后腿吗?”   话音刚落,那人就从水中扑腾了起来,支着身子坐直,放大了声音。   “我是说我要好好活!”   浴室里说话总觉得声音特别大,何满被喊得有点懵,辛悲慈忽然冒出来的气焰也很快消了,沉默着转开了视线。两个成年人,都二十好几了,现在一句接一句倒像是闹着别扭的中学生,两人都没说话,何满先站起了身。   “我有点晕,先出去了。”   浴缸空了,温度也像是被带走了,辛悲慈蜷起了腿,把手支上了膝盖,何满没回头,但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跟到自己出门,再到门被关上。   辛悲慈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他正准备直接裹了毯子上沙发,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来屋里睡,外面冷。”   他愣了下,没想到何满还醒着。屋子里很暗,只有浴室开着灯,借着漏进卧室的光,他看到何满正坐在床沿,何满瞧见他眼圈有点红。   “至于吗……”   何满说得很轻,向里挪了下,把床边让给他,辛悲慈没看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过来,背对着他躺下了。   “你灯还没关呢。”   他没吭声,何满叹了口气,迈过他下床,再回到床上时,辛悲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准备躺下时,身边的人忽然发话了。   “你要是真想跟我走,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何满支住了身子,看向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明天是他们亲戚答谢宴,恩谢不在,我答应过要去帮忙——然后跟他们提离婚的事。”   “他们会放过你吗?”   他没接着说,谁都知道这家人对婚姻的态度,可以貌合神离,但是不能真离,他无声地躺下了,看着枕头边红色的后脑勺。   “我想见他们一面,再帮你把户口本拿过来,我去迁户口,你去离婚。”   何满刚挨着枕头面的头又抬了起来,问他:   “你想怎么拿?”   “然后我们一起走,就明天。”   辛悲慈没回答他,直截了当地来了一句,何满的视线晃了一下,离开的路近在眼前,他却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害怕,面前的人没转头,又说:   “还有一件事——你能离我近点吗?”   说完他停住了,接着后背缓缓起伏了一下。   其实这句话他本不想说,辛悲慈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有声音靠近了自己,他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何满的手落在了他缩在身前的手臂上,紧接着把他向床里拉了拉,脸贴上了他的脖颈——他正在拥抱自己。   依偎在一起的感觉很温暖,何满的手温热地覆在他的手腕上,没有多余的意味,只是紧紧贴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听到身后有一声模糊的:“好。” 第37章 第37章   到父母家时天色还早,屋子里没开灯,何满轻声关了门,辛悲慈先他一步进了客厅。   昨晚下过雨,天气也仿佛一夜之间变暖了,向窗外看能瞧见树木长出的新叶,但这绿色却显得屋子里更冷清了,辛悲慈的手插在口袋里,他今天没穿以往那件皮衣,要见许久没见的父母了,何满帮他找了件针织衫,干干净净的像个学生,只是头上的红色还很扎眼。   何满挽着衣袖,说了一句:   “他们应该还没回来。”   屋里很陈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门前玄关还供着佛台,案面上是新鲜的瓜果,铁盘里有一根还没燃尽的香,白烟向上直指着天花板,辛悲慈一路逛着走到了佛台前,和慈眉善目的菩萨对视了一阵,抬起手戳灭了那截横在烟灰中的香。   答谢宴在中午之前,他们两个应该是出门张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辛悲慈回了头,问: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们吗?”   两个人凶神恶煞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等人,其中一个还是六年没回家亲儿子,这样子想想就吓人,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从门口绕进了厨房,老屋的地板有些旧了,踩上去咯吱作响,辛悲慈的手指划过冰箱上的印花盖布。   上次来取照片时没看仔细,现在瞧,这屋子还跟六年前一样,只是一切都像蒙了层灰,又或者说掉了层色,他的手指落在橱柜上的热水壶上,壶里还有刚烧开的热水,旁边是盛了茶叶的玻璃茶壶,看起来刚有人在厨房忙活过。   “你说他们看到了我会有什么反应?”   何满跟到了厨房,在乌木桌子边坐下,反问他:   “总不能直接动手吧?”   辛悲慈耸了下肩膀,说:“有可能。”   两人都没说话,辛悲慈转头拉开椅子时,房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紧接着是一阵钥匙声响。   门没反锁,推开时两人正对上门外的人。   金玉站在中间,她身边是辛高远,身后是一群宾客,正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喧闹声停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先看向屋里站着的两个不速之客,又看向站在身前的夫妻二人。   辛高远还是老样子,瘦高个子,而母亲看起来老了些,她穿了件深红色的长褂,喜气洋洋,但脸上却已经没了血色,她把中的提包扔在地上,径直穿过门廊,停在了多年没见的儿子面前,紧接着她捂住了脸,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门前的人都愣在原地,辛高远向前迈了几步,视线一直停在辛悲慈的脸上。   “我没想过,没想过……”   金玉的声音有些抖,接着小心翼翼地上前拥住了他,辛悲慈本能地想退,却被沙发挡住了脚步,他的表情由惊愕转为了疑惑,接着把脸转向了何满,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母亲的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   来的人都是参加答谢的亲戚,聚会打牌是一家人的传统,不过女主人向来不许辛高远参与,所以客人们进屋支上牌桌时,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面向自己的儿子,一家三口仓促重逢了。   “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母亲已经恢复了平静,正用手抹着脸上的泪痕,牌桌上打得正欢,客厅满是嘈杂。与金玉久别重逢的喜悦相比,父亲却没什么喜悦的神情,一双混浊的眼睛在辛悲慈身上扫着,最后盯在了他的脸上。   “儿子啊,”他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   说着他伸手去搭身边人的肩膀,结果辛悲慈向后退了半步,从容地躲了过去,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平静。   “是不是以为我死外面了。”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辛高远本就笑不开的脸马上拉了下去,他迅速清了下嗓子,把脸转向了屋里的宾客。   “瞅瞅我这儿子,跟我关系还这么好,还是这么犟!”   这下厅里几个人全跟着他一起笑了,牌桌上的人继续甩着扑克,金玉却忽然没了刚刚的叙旧模样,板起了脸,压低声音问辛高远:   “你回来前是不是又偷着跑去打牌了?”   辛高远目光躲闪着,对她摆了摆手说:   “你别念叨,喜庆时候说这些干啥,心烦劲儿的。”   说着他起身招呼起了屋里的宾客,不敢再去看自家的女主人,金玉怒目瞪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满身烟臭。”   中午之前,几伙打牌的人停了手,大桌子被清空了,客人都围坐在了厅里,何满随着金玉上了楼,辛悲慈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前,他磕着果盘里的瓜子,抬头就看到桌上的人都在看他。   说实话母亲的反应他压根没想到,印象中她会雷厉风行地进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而不是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更不会伸手拥抱自己,这种温情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不过他倒是知道家里人会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你走这几年,可够你爸你妈呛啊。”   这话是他身边一个大妈说的,倒是挺意外,辛悲慈正咬着瓜子,满是疑惑地应了一声。   “听你爸说他们出钱把你送出去读书了,外面还是没家里好吧?”   瓜子皮当场戳进了嘴里,辛悲慈用手背擦了下嘴,环视了一圈桌子。何满跟着金玉上楼帮忙了,辛高远正坐在对桌笑呵呵地看着他,除此之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生面孔,虽然生,但每个人都带着熟人般的笑,辛悲慈收回了视线,看着问话的人说:   “那是,我们家可是赚了大钱。”   辛高远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用手支住了腮帮,桌上的人吵吵闹闹,纷纷起哄问他怎么不早说,辛悲慈把手放回桌子下,指尖冰冷到麻木。不过这老头果然是个精明人,他顺着转移了话题,屋里的人唠得热火朝天,很快把那个红头发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喧闹起来的屋子让辛悲慈觉得很无聊,他转头离了席位,他想去找点有温暖的地方,比如何满身边。   二楼跟楼下比起来安静得多,平台没有人,进屋时何满正在向着柜子上放整理箱,金玉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她看到了开门的辛悲慈,赶紧伸手招呼他过来,脸上还带着欣喜的笑。   “来看看,我们刚找到了你的照片。”   这确实没听说过,明明家里关于他的照片都被藏起来了,辛悲慈走到沙发边,果真看她手里捧着本影集。封面是九十年代常用的硬纸壳,里页有些变硬发脆了,塑料膜内封着几张旧照片。   “那时候总有人说你好看。”   辛悲慈坐上了扶手,这沙发还是六年前的那套,海绵垫棕布面,坐上去整个人都向下陷,他看向母亲手中的相册,还真是几张他上次没找到的,她指向的是一张彩色照片,是他和辛恩谢的合影,那时应该是冬天,他穿着鼓囊囊的花毛衣,看着镜头的样子像是被毛衣勒得难受。   “我怎么这副表情?”   金玉凑了上来,盯了一会他手指下的照片,说:   “你们俩那时刚吵完架,她朝你鼻子打了一拳。”   仔细一看鼻子还真有点肿,显得不太协调,辛悲慈憋着想笑,往上看到辛恩谢的脸时,嘴角却又收了回去,因为她的表情真的很懊恼。   “她怎么样了?”   母亲和善的面容忽然转为了阴沉,她用手擦了下鼻子,低着头一言不发,拉扯着沙发盖布上的褶皱。   照片中辛悲慈正上小学,辛恩谢刚上初中,那时候他们的确不常说话,他偶尔能跟父母说几句话,但她永远都是皱着眉,把下巴埋进拉高的校服领子里,除了书本谁也不理。父母怪过她不说话,她也从不回答,这时候母亲总会跟邻居说,长大就好了,长大就知道孝敬父母了。   但辛悲慈没能知道后来的她是怎么样的,因为他远走高飞了。   正是中午,二楼窗户开着,风穿过门廊吹进了客房,母亲抬头问他:   “悲慈啊,你会孝敬我和你爸的对不对?”   他的眉毛扬了起来,疑惑地看向母亲,回答道:   “我刚才问的不是我姐吗?”   “别说这些了。”   何满的手伸了过来,拉住了辛悲慈的胳膊,他倒是听话地跟着站了起来,不过眼睛还盯着母亲。   “你说她怎么了——她对你们还不够孝敬吗?”   辛悲慈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愠怒,这次轮到金玉沉默了,她把视线转向一边,开始抹着鼻头,何满用力拉了他一下,把人拽回自己身边,辛悲慈没去看他的眼睛。   楼下的喧闹声小了,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来到了屋门前,辛高远那瘦高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人都在啊!”   他没注意到屋子里的凝重气氛,回身带上了木头门,外人的吵闹都被关在了楼下,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一家人。   “何满啊,”他抬起手用拇指搓了搓眉头,混浊的眼睛看向女婿,“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我儿子说。”   忽然被破锣嗓子叫了一声,何满转了头,他深吸了口气。   “用不着,有什么话是一家人不能听的?”他眼神示意了下屋门,“再说你门也关上了。”   辛高远显然没想到话会被顶回来,干笑了一声,插着口袋向这边走了几步。   “父子俩叙叙旧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搭上了何满肩膀。   “你先上楼下喝喝茶,我陪我儿子好好唠唠——”   “看你这样子不像要叙旧啊。”   辛悲慈插了一句,接着猛地攥住了父亲的手腕,推着他离开了何满。   六年前的他刚过辛高远的眉梢,现在却已经可以向下俯视父亲了,辛高远一脸惊愕地看向儿子,胳膊顿在了半空中,反应了好一会才甩开被箍住的手,清着嗓子退后了一步,辛悲慈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轻声说:   “让他留在这,你说你的。”   金玉已经站了起来,刚刚的柔弱模样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抿着嘴唇怒目看着丈夫:   “吵什么吵!刚回来就要打架吗?”   辛高远手里整着衣袖,他没回头看金玉,一双老眼左右两边转着,目光顿在辛悲慈脸上时,他忽然笑出了声,这声音听起来活像是唢呐在吹,笑声停下了,他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儿子。   “好,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我就知道你回来准没好事。”   他背起了手,脚下向前踱着步子,继续问道:   “我就知道你是来争我财产的,我没猜错吧?” 第38章 第38章   老家这栋房子风水很好,坐北朝南,金玉总在家里人面前夸自己选房子的直觉,因为这屋子窗户多房间多,正好多放两个佛台,楼上一个,楼下一个,保佑一家老小平安。   楼上这台正对着窗户,香炉还没点上,从辛悲慈记事起它就一直在,现在父亲正和那佛像站在一侧,慈眉善目的菩萨和怒目圆睁的父亲,两张面孔一起望向自己。   “你认真的吗?”   他莫名其妙的有些想笑,嘴角抖了下,语气还算平静,呼吸却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我过了这么久才敢回来,你居然以为我是来争财产的?”   楼下不合时宜地传来了笑声,辛高远正站在阴影里,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在吹着哨子,他拧着鼻子,放低声音说:   “家里的钱不是我不想留给你,但这么多年邻里乡亲都帮忙,你和你姐我们也没借力——”   “说什么钱的事!”   金玉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是这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在这点上辛高远也怕她,他没转头,挥着手说:   “你别吵吵,这不是讲道理吗?”   她倒是不含糊,放开了嗓子继续喊:   “讲什么道理?家里的钱都让你祸害去了,当官一共就挣那么几个钱,都留给牌桌了吧!”   他咬着牙看向妻子,狠狠低声说了什么,那女人也不甘示弱,眼神没有躲闪,直直瞪着他。   时间仿佛一下子倒回了学生时代,几人还坐在桌前,穿着校服的辛悲慈在一侧,永远生气的父母在另一侧,这桌子可能是客厅的茶几,餐厅的饭桌,房间的书桌,甚至有可能是教室的课桌,无论在哪里,吵闹声都永远不停歇,辛悲慈皱着眉缓缓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恶寒扑面而来。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着辛悲慈向后拉,他被拽离了回忆,重新跌回坚实的地面,他猛地转头,对上了何满的眼睛。   “我来说。”   辛悲慈深吸了一口气,父母的谩骂声还没有远去,他轻声说:   “他们可听不进道理。”   何满的手还没离开他,按着他推倒了自己身后,回答道:   “谁说我要讲道理了。”   他声音里带着怒气,那两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一齐转头看向挡在面前的人。何满个子高,不说话时压迫感很强,尤其是现在,他仰着脸俯视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平缓得吓人。   “我想要你们放过他,还有辛恩谢。”   辛高远先转过了身,盯着他的脸走近了一步,反问道:   “为什么?”   对方没答话,中年人接着问:“这‘放过’又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是我强迫他们了?”   何满眨了下眼睛,绷着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他只觉着自己头上有挥之不去的雷雨云,现在只能放轻声音。   “过去的辛恩谢对你们已经足够好了,至于未来,无论她怎样,我会尽力给你们养老,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那两人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神情和墙边的佛像如出一辙,但这表情不是惊讶,而是冷漠。何满侧过了身,指向辛悲慈:   “我要他归我。”   但那两人还是木然地看向他,连眼睛都没眨。   何满想象过他们的反应,或许是暴怒,又或许是嘲讽,但没想到会是目空一切的麻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过去二十多年辛悲慈在与什么人斗争,铜像一般的脑袋,任何话语都融不进去。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张口:   “让辛恩谢和我离婚,放她自由。”   屋子里好像一下子灌进了风,满耳都是强风吹过走廊的呼啸声,四人相向而立,都没说话。奇怪的是,无论是那句尖锐的“放过他”还是这句直白的“他归我”,对面的人都没在乎,但说到“离婚”时,他们的木然一秒就倒了,剩下的全都是对这象征着不圆满词汇的恶。   金玉忽然用手捂住了胸口,向后跌坐在了沙发上,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辛高远站在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什么?”   “他归我。”   何满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辛高远眯起了眼睛,慢慢摇着头。   “下一句。”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离婚。”   话音落下后,丈母娘的呜咽声彻底放开了,紧接着就是辛高远的一句怒吼:   “你敢离婚我他妈杀了你们!”   他向前走了几步指向何满,又迅速退了回来,像是在找件趁手的兵器,几秒之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屋角的佛台上,佛像没固定住,辛高远一手握住了它的头顶,菩萨像一个倒仰,被整个拎了起来,镶金底座被磨脱了色,直指向对面的两人。   金玉马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合十着手掌,嘴里念叨着“大不敬”,不知道是不是佛像太沉,辛高远的手臂有些抖,开口时声音嘶哑得要命。   “我告诉你小子,别想搅乱我们家的事。”   他的手又转向了儿子,何满背对这边,当场退了一步,手拦在了辛悲慈身前。   “你当年走的时候我不在场,现在你所有的亲戚都在外头,我只管张口,你们看看他们听谁的!”   辛悲慈顿住了,一股诡异的热喷涌上来,他反压住了何满的手,让枪管一般的菩萨像指向自己,张嘴再想说话时,面前的煞星却忽然停住了,手也放了下去。   但叫停他的不是忽然到来的清醒,而是门外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声音从楼下来,一路奔着楼梯从下到上,停在门口,喊声却没刹住车。   “辛高远!你快开门,出来跟我把这账算清楚!”   随着吵嚷声而来的还有拍门的响动,楼下的声响早就停住了,辛高远没了上一秒的凶狠,金玉也止住了抽泣,先望向了门,又转头看向了一脸惊恐的丈夫。   二楼的门锁不结实,还没等门外的人上脚踹,门板就晃晃悠悠地开了,那儿站着一个女人,头发凌乱,气势汹汹——是李叔的儿媳,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门口的中年人,几步奔到了他面前,把手里的一沓纸甩得啪啪响。   “我今天才知道,我爸就是让你气病的!”   说罢她把手里的纸摔在了他身上,辛高远缩着头躲了一下,纸片在半空中炸开了花。   “你自己在牌桌上欠了这么多一直不还,现在欠条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看着办!” 第39章   比起辛高远,金玉先反应了过来,她几步冲到两人之间,不过她在乎的是地上雪片一样的账单。   辛高远手里还拿着菩萨像,但那铜像已经变成了退了膛的枪,垂头丧气地停在他身侧,辛高远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在金玉抬头前,他就连着退了几步,直到家里的女主人瞪向自己,他后退的脚步才停下。   “你他妈是不是——欠了这么多钱让我怎么活!”   女人大喊一声,步步紧逼到了他面前,辛高远从刚刚起就一路退着,这下更是直接被逼到了墙角,他眼神示意着门外,试图劝面前暴怒的母狮。   “亲戚都看着呢,给家里留点面子。”   李叔儿媳冲进来时门没关,楼下打牌唠嗑的客人已经跟上了楼,正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一时间屋里成了戏台子,家里的主人成了戏搭子,不过金玉不在乎,她只考虑眼前这个打牌欠钱又撒谎的老头,于是她弯下了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欠条,对着辛高远翻起来。   “四月份、三月份、二月份……你就没有哪天没去吗?”   对面的辛高远一直低着头,看她开始数钱,又一下子焦躁了起来。   “别数这些,我肯定能搞到钱——”   “你还搞钱。”金玉猛地放下了手中的纸片,直视辛高远,“你之前搞来的钱都哪儿去了!”   与他的唯唯诺诺相比,金玉却显得有恃无恐,赚大钱这件事,亲戚们都知道了大概,但没人敢明说,眼下从女主人嘴里溜了出来,辛高远先是肩膀颤了下,先看向了门口的观众,又看向了手中的佛像,缓缓抬起头看向妻子。   “金玉,你做人不要太绝了。”   这一秒辛悲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环视了一圈,二楼没有电话,他又看向门口,人群木然地望着屋内,前来讨钱的女人还站在原地,辛悲慈转身叫住了她。   “你还想不想要钱?”   女人没反应过来,只是直直看着他,半晌才点了下头。   “去报警,快去!”   她被喊得顿了一下,赶紧向着门口跑,辛悲慈替她拨开了人群,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骚动。   他再转头时先看到了落在自己脚边的佛像,紧接才听到声响,这响动来得慢到诡异,他盯着正对自己的铜像脸,发现上面沾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深色液体,很快他意识到了人群骚乱的源头不是这一声,而是不远处倒下的人。   辛悲慈猛地抬起了头,声音一瞬间灌进了耳朵,叫喊声、脚步声、呼救声,四面八方都是响,他奋力从逃跑的人群中回过了身,看到了正用力按住辛高远的何满,他手下的中年人脸涨得发紫,刚刚还拿着的佛像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他的手还在不停挥舞着,嘴里还在叫喊。   “我让你数钱!我让你数!”   地上的人背向这面,已经没了动静,辛悲慈冲到了人面前,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扶,他低头向下,看见了地板上渗出的血色。   警察比预想中来得快一些,救护车也是。问询室内很安静,对面的警察正低头看着材料,他把笔推向何满。   “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何满接过了笔,却迟迟没动,警察又开口了:   “关于你母亲——岳母的事去医院办下手续就可以了。”   他终于抬了头,看向对面。   “他呢,他能跟我一起走吗?”   警察耸了下肩,听得出他在说刚刚接受问询的红头发男人。   “你们只是目击者,接下来配合调查就行了。”   “不过你父亲的事情——”   何满刚刚落笔,听到对方的话时,又抬头看向桌子对面。   “接下来还有回访,之前接到的贪污一事还会继续调查,但故意杀人这点,”警察推了下帽檐,“证据确凿。”   名字签过了,他把材料翻转方向朝向对面,眨着眼睛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声:“以后他们不是我父母了。”   正是下午三点,警察局走廊却没照进阳光,楼道有些冷清,何满站在楼梯口,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揉着眉心。   说实话他刚从发生的事中抽离出来,从老房子到医院,再到抢救室,最后到警察局,他的脊背一路绷紧着,现在从后背到肩膀统统酸麻成一片,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自己去逞英雄发表的“讲话”,意料之中的没奏效便是了,不知道辛悲慈怎么想当时的自己,他大概会笑出来。   这时何满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无比自然地想到他,就像松懈时的袭来的疲惫,自然而然地钻进了脑子。他一路沿着楼梯来到了大厅,窗口也没什么人,从屋里向外看,投进来的光洒满了整个地面,厅里却没有他在找的人。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辛悲慈逃跑时总是一言不发的,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一点上何满很羡慕,也同样很恼火。   车门带上时,何满觉得自己带着一股没来由的愤怒,他直接奔着住处一路开了回来,他有种直觉,那人会回家。   二楼走廊没什么声响,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他对上了一手推着门的辛恩谢。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角有些红,手里是收拾好的票据,她看见何满先是愣了下,接着迅速抹了下眼角,尽管那里的泪痕已经抹净了。   “你……”   何满停住了,他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节哀顺变,守灵我们都会去,他会收到应有的惩罚的,我会帮你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你要坚强,但他最后只是把手伸向了外套内里的口袋,掏出了一张红色的硬卡。   “戒指我卖了,钱已经存好了。”   辛恩谢愣住了,他把存折放在她手里,低着头没去看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你受了太多苦。”   她翻开存折看着,接着抬头望向何满,轻轻笑了一声。   “别总把我当受害者,而且说实话。”她重新和好了存折,直视着他,“你尽力了。”   “还有我刚把我所有的钱给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   辛恩谢把门彻底推开,从容地从他身边绕过,站在楼梯口回过头。   “他在屋里等你。”   屋子里一切如常,何满走进客厅时,转头便看到了站在厨房的辛悲慈,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他又重新穿上了皮衣,手插在外套口   两人对视几秒后,辛悲慈先发话了,他咧了下嘴角。   “我过去的家彻底没了。”   听起来很轻松,语气也是毫不在乎,但何满没笑出来,也没答话,只是向着他那边走了几步。   辛悲慈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直直盯着面前的人,直到他走到自己眼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肩膀,过了许久,他才把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双手攀上了对方的后背,放轻声音抖着说:   “除了你什么都没了。” 第40章 尾声   炉子里的水翻滚着,何满把挂面倒进了锅里,辛悲慈正靠在他旁边的橱柜上,眼睛盯着电视。   “你为什么先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他愣了下,紧接着站起了身。   “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鼻音,但情绪已经恢复了以往,他绕到冰箱前,回头看着何满,眼睛亮亮的。   “我想先回来吃蛋糕。”   冰箱门打开了,前几天拆开的蛋糕盒子还在原来的位置,没人动过。何满有些语塞,半晌才动筷子搅着挂面汤,看着锅没转头。   “可能坏了,不然我给你买新的吧。”   “反正都是你买的,这个先让我——”   他忽然停住了,举着蛋糕盒子没继续说话,又抬起头看了看何满,表情有点委屈。   “怎么了?”   何满放下了筷子,转身朝向他,这里看不清蛋糕,只能看到辛悲慈摇着头,似乎在整理措辞。   “你知道猪网油吗?”   “没吃过。”   “猪血呢?”   “……蛋糕现在看起来像猪血?”   “像是蒸过火的猪血,上面还包着猪网油。”   两人同时沉默了,辛悲慈把盒子转向了何满。   “你要看看吗?”   他迅速别过了视线,连说了好几次“不要”,辛悲慈没继续说话,面煮好了,何满关了灶台的火,听见身后的蛋糕盒子重新被合了起来,接着是垃圾袋的噼啪声,他盯着锅迅速说了一句:   “之后给你买新的。”   辛悲慈正蹲在垃圾桶前,默默给袋子打上了结,接着忽然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当我是孩子?”   何满从碗橱里拿过了碗,盛着锅里的面,面汤加了西红柿,闻着很香,他端着碗放上了桌子,转头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小子。   “快来吃饭,给你加了鸡蛋。”   辛悲慈站了起来,从何满手里接过了筷子,但没挪地方,他盯着面前这张看过无数次的脸,猛地想说些什么。   厨房的窗户也朝南,这个时间屋子里很亮堂,能看到空中细小的尘埃,每一颗都在反着光,就像是这一秒跑出来的回忆,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炸了出来。辛悲慈眯起了眼睛,意识到何满正看着自己,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嘴笨的要命,像是上初中谈恋爱的傻学生。   何满张了张嘴,说了句很没情趣的话:   “再不吃面要成坨了。”   辛悲慈没答话,听话地坐下了,肉眼可见的垂头丧气,何满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轻声说:   “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六月之后,天气很快暖和了,街边也不再是只有学生和早起的摊贩,城市里也似乎一夜之间变热闹了。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的引擎盖上,他们把车停在了后山上,这儿紧挨着出城的隧道,面朝城里,背靠远方,能向下俯瞰不再年轻的城市。从这里看,小城似乎没那么破旧了,远处是新盖的楼房,塔吊正运转着,能听到机械臂转动的声响。   辛悲慈手里托着个纸盘子,盘子上是切好的蛋糕,他嘴里叼着叉子,把脸转向何满。   “我怎么觉得这蛋糕有点化了。”   后备箱装满了东西,车子也跟着动力不足了,爬坡费了点时间,现在引擎盖还热着,何满回头看了眼正放在引擎盖正中心的蛋糕,上面的奶油花已经歪向了一边,他又把视线转回到辛悲慈脸上,对方不再接着说话,一口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转身去切下一块。   蛋糕是新买的,车刚刚去洗过,两人也换上了初夏穿的薄衣服,辛悲慈的黑头发也长出来了些,脑袋上不再是纯粹的红,现在看起来稍微乖了点。今天天气很好,蓝天上有着大朵的白云,站在高处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却唯独看不到原来住的家属楼。   “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发吧。”   何满嘴上催促了下,却没站起身,两人一起面朝着城市,看向层层叠叠的建筑。   金玉送去火葬场那天,辛高远被批准逮捕了,接下来就是整整一个月的奔波,等这些事都忙完,山坡上墓地里新种下的树苗已经生了根,那次何满是跟辛悲慈一起去的,他觉得这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来看她了,所以多在墓园站了一会儿。   “你会想念这里吗?”   辛悲慈转头看向何满,山腰上起风了,远处塔吊的声响变大了。   “我不一定,总觉得以后回来这里只会越来越老。”他顿了一下,反问对方,“你呢?”   他望着远处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把手里的纸盘子放在了身旁,从引擎盖上跳下来,钻进了车后座,拽出了来时穿的皮衣。   “其实我有样东西想留在这里。”   他把手从皮衣内里伸进去,掏出了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纸张展开后,里面躺着把折叠刀。   “我来之前用它捅了自己。”   何满没说话,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截白纱布。   “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   辛悲慈停在他面前,笑了一声,自嘲式地说道:   “不止这些,我还想过警察带不走他我就直接送他走,我再自己走。”   他说着弹开了匕首,刀很长,也很锋利,何满彻底闭了嘴,辛悲慈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但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接着他合上了匕首,用报纸包裹好,对着山下空地用力扔了出去,匕首划过了半空,坠地声淹没在了风声里,他转头看向还坐在引擎盖上的何满。   “我们走吧。”   下山时太阳偏西了,何满开着车,辛悲慈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入夏了,黄昏的天也不再火红一片,回头向城里望去,城市的灯火正在迅速远去,前方是一望无边的道路,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辛悲慈把视线转向前方,忽然开口说:   “我之前骗了你。”   他吸了口气,两人都没看向彼此。   “我其实很怕你把我扔出去,很怕你不留我,我一直都害怕,所以——”   车拐进了高速,何满伸手挂了档,路两旁彻底变为了一片黄昏的深蓝。   “我很想要你爱我。”   “我会的。”   旁边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辛悲慈依然没转头,接着说:   “我也会努力回应你。”   何满没答话,扶在换挡杆上的手抬了起来,在他后脑上迅速揉了下,紧接着手收了回去,但却没放回方向盘。何满很少会有这么温情的举动,辛悲慈僵住了,小声说:   “单手开车很危险啊。”   意料之中的没回答,何满只是鼻子里应了一声,辛悲慈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憋住了溢到嘴角的笑。   他抬起眼睛看向天空,碧蓝的空中已经升起了月亮,和将来一样遥远却明亮。   (全文完) 第41章 后记   其实我最开始写这篇时,是为了发泄工作压力,想着撸胳膊挽袖子来个无脑车,然后be。   当时是春天,想得也痛快,一个满头红色穿着皮衣的痞气男人,和另一个穿着蓝衬衫带着银边眼镜站在讲台上的男人,最后让那个戴眼镜的留在那个每眼都在变老的小城市,等他个十年二十年,到时候听到街边二元店音响放放这首《春天花会开》,却不知道那个当年那个带着这首歌风一般来找自己的人身在何方(其实可能已经不在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大概是到在五金店对付李叔那儿吧,我就觉得,这俩人干的事,也不听我的啊,吾儿叛逆伤我心了真是,我想让他们唠嗑,他们就吵架,吵就吵吧,然后又啃在一起了,我就拿着本来的剧本站在旁边,很是尴尬。   所以我就把台本扔了,跟着他们开始跑,快跑到结局的时候回了趟东北,其实我对东北小城的印象就跟文里一样,灰蒙蒙的,即使天是晴的,建筑上也挂了层灰——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我梦里最多的场景就是小学时,春天,吹着大风的黄土操场,不知道他们走时的心情是不是跟我一样,但我相信他们会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长久的怀念这里。   说到这里,我非常想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大家,其实我今年三月才刚开始开文档写文,高中时候有脑洞,被同学嘲笑了,放弃,大学时候又有脑洞,又被嘲笑了,继续放弃。今年年初我开始感觉生活越来越快,睁眼,工作,刷手机,睡觉,我说去他妈的,我要开始放飞自我了,于是就这样写了第一篇文。   对我来说,我首先想感谢喜欢这篇的读者,我笔下漏洞太多了,谢谢你们愿意看到最后,其次我想说谢谢同为写手的其他亲友,谢谢陶妈咪的插画,钱老师的设计,包子的每日鸡汤和鼓励,还有诺哥让我追星成功哈哈哈,还有许许多多没能写到的好朋友,谢谢你们的喜欢!   关于下一篇文,应该会是轻松得多的故事,主角三个人,要素比较多,主要是美强。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期待下次见面! 第42章 番外   双星/舔/蹭一蹭   车刚开出服务区,离开服务区的匝道上一辆车都没有,辛悲慈靠在后座上,眼睛盯着窗外。   不过说起来,他根本没心思享受初夏夜晚的凉爽空气,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而这不对劲是身体上的。   他们来的这一路很顺,车也少,辛悲慈靠在后座昏天黑地睡了半天,醒来后到了服务区,他浑浑噩噩地下车想去放水,结果刚踩到地面就停住了,面朝沉下去的晚霞,忍住了不顾世俗的眼光把手伸向裤裆的冲动——但那里感觉很怪,有种诡异的拉扯感,而且潮湿到难以忽视。   “你睡傻了吗?”   何满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辛悲慈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奔着厕所去了。   厕所也没什么人,他带上了隔间门,靠在门板上清醒了几秒,低头解开了腰带。   这种潮湿感以前从没有过,就像是去洗澡没带毛巾,又挂着空档直接出门,但他不是没这么干过,按理说这几步路足够没来由的水自行蒸发了,除非流水的源头是自己。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从旁边扯过了纸,拉开内裤,另一只手探了下去,紧接着他的嘴角就僵住了,这水的来源还真是自己,准确的说,是来自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卫生纸很薄,指关节停在两腿之间,本应是阴囊的地方异常的平滑,他吸了口气向下,隔着纸摸到了一个又软又热的缝隙。   辛悲慈的头还靠在玻璃上,何满扶着方向盘没向后看,车没提速,他把脸转向前座,迅速问:   “如果我变成女人你会怎么办?”   前面的人打方向盘的手挺住了,但没回头,后面这小子说怪话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未免有点太怪。   “我觉得你需要看看。”   辛悲慈对着后视镜拉开了衣服前摆,两人目光相交。   “我现在很怕。”   方向盘当场就被打死了,车直接调了头,原路回到了原来的停车位,辛悲慈被突如其来的转弯压得歪向一边,直到何满拉开安全带打开后座门,他还耸着肩贴在玻璃上。   “让我看一下。”   “你怎么比我还急?”   何满一条腿伸进了车厢,膝盖跪在座位上,又重复了一遍。   “让我看一下。”   辛悲慈没再质疑什么,手探向裤子,眼睛盯着他。   “你把灯关上。”   车门打开了,车顶灯也跟着亮了,何满把手伸到他脸边,关掉了车内唯一的光源。   展示身体这种事情,以往的辛悲慈绝对不会在乎,他会先直截了当地躺下去,再旁若无人地张开腿,末了还会抬起头来问,要不灯再打开?但这次不一样,何满拽着他的手帮了一把才拉开了裤子,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辛悲慈盯着何满的头顶,那人正低着头看他的胯下,瞧不见表情。   “我是不是得去医院……”   “说实话我没看清。”   辛悲慈闭了嘴,两人面面相觑。   脱了裤子,腿中间的热好像没那么明显了,车门没关,夜晚的风有些凉,带进来凉气让他腿间瑟缩了起来,他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怒气,推着身上的人想支起来,却被猛地卡住了腿根。   车停在服务区的角落,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远处的加油站亮着灯,辛悲慈侧开的时候,何满清晰地看到了他腿间新生的器官,平滑的隐藏在原有的性器下,柔嫩而红,在他的注视下泛着水光。他嗓子有点干,憋了半天才说:   “是女人的。”   辛悲慈不是没碰过女人的身体,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腿被抓住了,嫩肉没了遮挡,他有些不自在,想翻身藏起来,但何满按得很结实。   “疼吗?”   何满抬起了头,声音有些哑,辛悲慈缩在座位里没吱声,只是摇头。   “痒吗?”   他连头都不摇了,抬手挡住了嘴。   “其他感觉呢?”   车里彻底没了动静,何满没继续问,拇指划了过去,刚碰到外侧身下的人就马上弹了起来,用力按住他的手背。   “我洗过手了。”他轻声说了一句,辛悲慈正皱着眉看别处。   “让我看看,好吗?”   他用力吸了口气,向后重新靠回车座,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两只手臂交叠着,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确确实实是属于女人的器官,这样的缝隙出现在了男人身上,除了诧异,何满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热,他右手托住了辛悲慈的腿根,左手拇指按上了阴唇,身下的人跟着抖了下。   手指拨开了外侧的肉,湿滑的内里吐了出来,缝中是嫩肉遮挡的红色穴口,正随着主人的呼吸颤抖着。   辛悲慈从没这么紧张过,袖子蒙在脸上,压住自己想翻身逃跑的冲动,按住他的人一言不发,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正烧着自己身下的地方,他带着凉意的手指盖住穴口时,辛悲慈整个人震了下,一股没来由的热涌了出来,顺着股缝向下,一路温热。   他猛地拿开了脸上的手臂,压低声音问:   “你找洞怎么这么准?”   何满的手定住了,指尖的潮湿难以忽视,他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有醋意。   “我结过婚,”他抬起眼睛看辛悲慈,语气有些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说话了,何满的手指沿着缝隙上下滑动着,在流水,但不多,手指最后停在了洞口。   “我探一下,你别动。”   辛悲慈看着他,嘴里没出声但眼睛憋出了泪,他动了下腰努力躺得舒服点,胯下的手指对准了入口,中指推了进去。他猛地吸了口气,短促地“啊”了一声,紧接着捂住了嘴。   他做爱时喜欢出声,但多少有故意的成分,不过这次不像,他捂住嘴后再没了声响,脸也转向了一边,手指刚没进去一个指节,湿热又紧密地箍着,何满忽然有点不敢动了,辛悲慈缩在椅子上,自己半截身子放在车门外,他没见过这人如此不从容的样子。   用这里的滋味很怪,和后面完全不一样,疼,但却牵着身上每一处的感觉。手指挤进来的感觉异常明显,能抓到每个推进的指节,直到何满伸过手来抓他挡着脸的胳膊,他才慌乱去擦被激出来的眼泪,努力喘着气恢复神志。   两人四目相对,借着加油站投过来的光,他看到面前的人脸上也写上了情欲。   手指向外抽着,他努力想藏住自己写在脸上的失神,但胳膊被紧紧抓着,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那充满侵略性的视线下,动弹不得。中指离开时,他听到了不舍的水声,紧接着是从小腹升起的,从内向外的空虚感。   “你还有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有些闷,插过自己的手指没彻底离开,正沿着缝隙重新侵入进来,指尖勾着穴口,但没有下一步动作。辛悲慈觉得自己头脑是没法清醒了,干脆自暴自弃地笑了出来:   “我好想做。”   他起身覆上了何满的手,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阴阜。   “就用这里。”   何满没回话,拉着身下人的腿拽向自己,脸凑近了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不会看着这个硬不起来了吧?”   辛悲慈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但听得出是虚张声势。车不算宽敞,身前的门还开着,下身一阵阵的凉。   “但你太浅了。”   何满说了句他没想到的话,过了半晌辛悲慈才“啊”了一声,完全没懂。虽然听起来像是否了,但对方的手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换句话说,你放不下我的。”   他被刚刚那一下拽的躺在了车座上,干脆仰脸去看顶棚,何满的话像是在小看自己,但他一时没想好说什么反驳。车座传来了响声,何满的膝盖向后退了些,视线从辛悲慈的脸向下,一路划到了下身,盯着藏在腿缝里的细孔,辛悲慈除了裤子什么都没脱,却总觉得身上的衣服被这视线看得一件不剩。   车里除了自己的喘气声,隐约有些不属于男性的腥味,辛悲慈最受不了这种沉闷,他扬起脸压低声音说:   “那你想办法弄湿我。”   何满的手支在他腿两边,抬起头,眉毛扬了一下,他再低头时,辛悲慈当场开始后悔自己说的大话。   他的嘴带着热气,直接偏头压在了流水的阴唇上,手摸上了他没完全硬起来的性器,拇指按在口上,辛悲慈的腰跟着猛地弹了起来,他闷哼一声捂住了嘴,用力把扬起来的尾音咽回去。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直挺的鼻梁陷进了肉缝里,嘴唇分开了,带着热度的舌头舔进了缝隙,舌尖软,阴唇更软,闭合的肉被推开了,热源一路向下舔到了阴道口,快感浪潮一般涌了上来,辛悲慈慌忙着想去推腿间的头顶,但手只是伸进了他的头发,他感觉下半身都浸在热水里,逼得眼睛里都是泪。   紧接着就是响起来的水声,还有何满的吮吸声,他知道那张漂亮的脸蹭上了自己的水。   这里很敏感,舌尖刚蹭了几下,软肉就跟着红肿起来,头顶传来了压抑的喘息声,嘴包住了肉瓣,舌尖探进穴里,温热而腥的水马上涌了出来,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收不住的呻吟声,辛悲慈抓住了他的头发,腿根想要夹紧,却又被用力分开。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真的很有技巧,舌头在洞口打着圈,再用力探进去,勾出更多的水和叫喊,只是没能兼顾到硬起来的性器。辛悲慈催促着按上他的手,带着上下撸动起来。   何满的舌从软烂的穴里退了出来,舔着嘴边的液体,眼角湿润着看向他,食指重新塞回了肉缝,另一只手包住他的性器,如他所愿地抚慰着顶端,身下的腰拱了起来,他的闷哼开始带上了哭腔。   新生的器官很窄小,没什么毛发,内里的小阴唇随着动作翻了出来,手指被紧紧吸着,何满的喉结动了一下,抬头看向辛悲慈,他正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身子下湿得一塌糊涂,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咧着嘴笑了一下,问:   “你想用吗?”   这次他没等何满反驳,略带强硬地说了一句:   “拿出来。”   深红的性器放了出来,肉头顶在阴唇上,这视觉刺激太大了,辛悲慈仰着脸看他,晕乎乎小声说:   “我会怀孕吧。”   何满用最后的理智回答他:“不插进去。”   说完柱身就挤进了缝隙,贴着紧闭的软肉,缓慢动了起来。   阴唇没有内里那么实在的快感,但被阴茎摩擦着,心理的快意让他止不住地冒水,辛悲慈一只手圈住了自己的性器,另一只手去拢何满的,把那硬热的柱身压向自己,直挤到阴唇变形,对方也充满默契地架起了他的腿,埋头在他的肉缝之间顶撞。   辛悲慈的上衣撩了起来,他抚慰自己的手开始向上滑,按在乳头上打圈,他还是男人的身体,身下柔软的蚌肉的确不应属于他,但却能让他跟着每一点摩擦呻吟出声,何满压着龟头顶上了阴道口,头挤进了一半,对方却慌了神,性器拔出来带着水声,何满把两人的柱身抓在一起,低头啃上了他的嘴。   自己的味道并不好吃,又腥又热,但他不想先放开何满的舌头,他偏着头和那带着陌生味道的嘴交缠了一会,再放开时笑着问:   “你说我会用上面射还是下面射?”   何满没回答,挤进了两只手指,勾着内里层叠的肉,发着狠动了起来。   辛悲慈重新倒回了座位,委屈和满足一起涌了上来,小腹发着酸,眼角被泪水浸得生疼,他去推何满的手,恳求他慢一点,但这手指只会让他快乐,不会管他死活,折磨着发红发肿的器官,他感觉穴里流出了粘稠的水,一起来的还有不受控制地强烈射精感。   再睁开眼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驾驶座上的何满,辛悲慈愣了一秒,猛地把手伸向了下面,直到前面的人开始盯着后视镜,他才把手移回到腿上。   没有肉缝,没有流水,更没有做爱。   丢大人了,他捂着嘴重新躺了回去,自己竟然像个高中男生一样做了春梦,还是这么离谱的春梦,车窗外有了灯光,他知道要到服务区了。   “你梦见什么了?”   何满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要怪就怪那人睡到一半忽然惊醒,第一件事还是弹起来摸自己的裤裆。   辛悲慈没说话,他的衣服还盖在腿上,车开进了服务区,何满打着方向盘倒车,瞟了眼后视镜,他已经支起了身子,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停远一点。”   他终于发话了,嗓子有点哑,何满看着他重新挂上了档。   再停稳后两人都没说话,车没熄火,车窗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辛悲慈吸了口气把手搭上前座,低声说:   “我梦见你了。”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做了,辛悲慈的这句话既不是荤话,也没带什么色情的字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何满总觉得车里变热了,他熄了火,咔哒一声打开了安全带,抬头在后视镜里看着他。   “你说,我们从这里跑到最近的宾馆要多久。”   这个服务区不算小 ,何满转头看窗外,另一头的招待所亮着灯,其实也不是很远。   “很快。”   他也如实回答了,但两个人都没动地方,一个看着前座的人,一个看着后视镜,车里只剩下了呼吸声。辛悲慈看向旁边笑了一声,向后靠回车座,缩进了阴影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命令般的话。   “过来。”   车门当场就被推开了,等何满迈进后座时,领口的扣子已经解开了,辛悲慈抬腰迎着他伸过来的手,还没等开口嘲笑他的急躁,就被带着温度的嘴封住了剩下的话。   他偏头张开了嘴,眼前人的双眼在黑暗中亮着。很好,他闭上了眼睛,美梦成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