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朝鹤》作者:江JJ   文案:   没人不爱鹤连祠   “他是我朝首仰望,盘旋而不息止的白鹤。”   鹤连祠是人人都爱的浪子,像一阵擦过指缝的风,想抓的不敢抓,抓住的不敢留。除了唐朝,没人敢奢望和他天长地久。   cp:鹤连祠×唐朝   主攻视角,冷淡酷哥vs自恋症美人   HE 强强 主攻   阅前提示   见文案,攻会有多段情感经历,都没有好结果。受有自恋症,病理意义上的,对攻始于征服欲,终于爱情。   都不是好人,缺陷明显,魅力明不明显看个人感受。在作者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能接受就往后翻吧!   ps:番外基本是渣男们从良后的日常生活,看不看都没关系嗷 第1章   鹤连祠一只脚踏在地面,分腿跨坐在摩托上,把车熄了火。   他穿着黑色的针织衫,滑亮的灰色皮衣,扰了他一路的手机还持之以恒地贴着大腿震动。鹤连祠没有马上下车,先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看看是谁这么记挂他。   -   ……   【尼卜懂我殇悲】:哥?哥!!哥不会真的去找那sb了吧?都不理我们!   【祁】:都说了不可能,你烦不烦。   【尼卜懂我殇悲】:哥,哥,在吗?   【大圣】:刷尼玛屏呢?   -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群聊记录就停在这里,上面还有99+的消息,鹤连祠没往上翻。这个群不是什么私密小群,一共有一千多个人,都是他们学校里有同志倾向的。   取了个非主流名的小朋友他有印象,本名叫林学安。是隔壁系小他一岁的弟弟,有时候会来他们上课的教室蹭课,永远隔一个空位坐在他的后边。   鹤连祠动动手指,发了一个问号出去。   -   【白鹤】:?   【水房那一头】:!鹤神   【嗯嗯啊啊】:鹤神来了啊   【S那个M。主人】:鹤神约吗?   【尼卜懂我殇悲】:哥!!   【祁】:总算出来了。   ……   鹤连祠这个问号炸出群里不少人,他没回复别人,只艾特林学安问了一句怎么了。   【大圣】:刚刚有人骗他说你下午是去找rick,在群里嚎半小时了已经。   【祁】:噗......什么“有人”。藏什么,不就是你说的。   【大圣】:我说什么他都信?   【尼卜懂我殇悲】:QAQ   【尼卜懂我殇悲】:哥……   【白鹤】:没有,他骗你的。   【尼卜懂我殇悲】:!(☆w☆)   【狗男人】:日,我酸了。   【嗯嗯啊啊】:鹤神你和个非主流说话那么温柔??   【无1无靠】:男人的话不能信,1的话更不能信,技术好的大*1的话更更不能信。非主流,你鹤哥就是去找rick了!   【S那个M。主人】:鹤神约吗?   【尼卜懂我殇悲】:哥不会骗我的。   接下来就是群嘲林学安幼稚煽风点火的,还有人又把rick的事搬出来说,间杂着一些无意义的约炮信息。鹤连祠没再看,关了群,点了和林学安的私聊。   那个群里他没加几个人,曾经和其中两个约过一次,也是好友没加,直接短信联系。   但林学安试图加他好友的时候鹤连祠没多想就同意了。   【尼卜懂我殇悲】:哥!   【白鹤】:没去找,别想。   【尼卜懂我殇悲】:……!   【尼卜懂我殇悲】:我知道,哥在群里说了我就没想了。   【尼卜懂我殇悲】:哥特地来和我解释啊……?   鹤连祠看着屏幕上显得有点小心翼翼的省略号,垂下眼皮,指尖在手机上悬了两秒,慢条斯理地敲下一个“嗯”。   林学安有小鹿一样的长相,很朝气。他在网上尤其活泼,对着鹤连祠能一整天不停歇地自说自话。但在现实里就怂了,最多也只能做到跑到他在的教室蹭课,一节课偷瞄个几下。偷瞄的次数也不多,怕被抓住,常常因为没事情可干而在枯燥难懂的课上睡过去,有两次还是鹤连祠下课了把他喊醒的。   出了rick那件事之后,他也是群里唯数不多的几个不看热闹,真心为他生气的人之一。   鹤连祠回复完就没再多说,关了手机从摩托车上下来。   这里位于学校周边商圈的边缘,商铺开的不再那么密集,价位也比较高。最醒目的商铺是一家双层楼的西餐厅和旁边的大型网吧,餐厅是欧式风格,透过玻璃墙能看见里面从餐桌上垂下的花纹繁复的层叠桌布。学校里的小情侣偶尔会来消费,然后女孩子们跟着男生进边上的网吧,陪自己的男朋友打游戏。   鹤连祠在这里做兼职。   餐厅的员工分为普通服务生和领班,鹤连祠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就坐上了领班的位置,虽然都是端盘子的,也算是空降了。新领班辞职后一组内的老人暗地里较劲那么久,没想到一下就让人摘了果子,而且鹤连祠做的还不是长期,个个意见很大。   但鹤连祠是由老板亲自带过来的,揽着肩那种,他们不敢直接对老板提意见。而鹤连祠一米九的个头,肩宽腿长,垂眼看人的眼神冷淡又凶悍,似乎也不好惹。   一群人硬憋着怨,生生把表情都憋扭曲了,最后还是老板笑着打圆场。   “他其实不是来这里干活的。”老板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英俊,眼角微不可见的细纹沉淀着岁月赋予的包容力:“你们不用在意他,好好相处。”   这句话暗示着鹤连祠领班的位置有名无实,不在他们竞争的范围之内,互相没有利益冲突。   一开始老员工们疑心这是老板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他们放松戒备的。直到有一天两个员工晚间结伴下班,看见先他们一步的鹤连祠骑上摩托疾驰而去,胯下的机车发出类同野兽的低沉嘶吼,筋肉起伏的黑色车身跑在无人的柏油马路上像肆意在城市撒野的健壮雄狮。   意大利老牌车商杜卡迪生产的Diavel Titanium,外号大魔鬼。全网限量500台,报价40万。其中一个员工是车迷,一眼认了出来,第二天这个新领班骑四十万的摩托上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餐厅,没人再怀疑鹤连祠是来和他们抢饭碗的。   但不是来抢饭碗的,那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鹤连祠走进餐厅,现在是下午3点,午餐时间已经结束,晚餐还未开始。餐厅里只了了坐了几个人,值班的服务员都很空闲。   他和看过来的员工点头打了招呼,没去后边换衣服,直接拐弯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推开了经理室的门。   门内,这家西餐厅的老板窝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深蓝色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上面两颗,单手支着太阳穴,懒洋洋地抬眼看过来。   对上视线,郑青笑了一下,说:“好准时。”   鹤连祠没回话,沉默着走近了,隔着一张办公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郑青抬着头,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用手抚了一把空无一物的桌面,又说:“我把桌子整理的很干净。”   这回鹤连祠动了动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想在桌子上?”   等郑青点头,他就后退一步,用冷淡的嗓音说:“爬过来。”   郑青的指尖颤了颤,他的手掌撑在桌面上,接着抬腿,膝盖也压了上来。桌面还不够宽,郑青伏在桌上,在鹤连祠的眼皮子底下小心而缓慢地把自己的姿势调整成坐姿。   略微凌乱的短发滑落到耳边,他无声对鹤连祠投去渴求的视线。   鹤连祠从喉咙里发出很低的一声笑,他伸手扣上郑青的脚踝,手掌攥住西裤和黑色棉袜之间的那段白,不留力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拉——郑青霎时仰倒在桌面上,手肘仓惶地试图支撑自己。他的后脖颈在桌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脑袋悬空,变换后的视野里见到鹤连祠脱去了灰色的皮衣。   ……   秋初,窗户没打开。密闭的房间空气混浊,两人潮热的呼吸混杂其中,让经理室升了温。   鹤连祠脊背精实的肌肉贴着骨骼起伏,覆了一层薄汗。他压在郑青身上,微微蹙着眉头平复呼吸,郑青的手臂牢牢揽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耳朵。   片刻,鹤连祠准备起身,郑青却不放。很缠人的样子,鹤连祠垂眼,睫毛的阴影落在漆黑的眼睛里,他和郑青对视,挑起一边嘴角在人耳边低骂了一句脏话。   郑青的颧骨骤然升起两团红,抿紧嘴巴把脑袋贴到鹤连祠的胸膛上。   就在鹤连祠要继续的时候,经理室的门响了。楼下一个服务生上来敲门,问鹤领班在不在,有客人找。   鹤连祠和郑青有了一次后发展成了长期的关系,互相解决需求。来这里工作是郑青要求的,说这样比较名正言顺,还省了两个男的一起进酒店的尴尬。   鹤连祠随他。   不过虽然目的不太见得了人,但鹤连祠挂了领班的名头,来的时候该他干的事情他都会干。一个星期他来两三次,每次待一天或半天。他长得过分好看,身姿板正,穿上制服站在餐厅里会吸引很多有闲钱的人不自觉往里走。除开陪郑青的时间,鹤连祠处理了不少业务,很多客人是冲着他来的,所以订餐和招待方面的事必须要他亲自出面。   郑青知道这个情况后就按标准时薪给他发钱。   鹤连祠都会收,他不差这个钱,只是你情我愿的炮友关系,不收钱显得太过亲昵。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鹤连祠应声后就停了,能听到门口的人往楼下走。   郑青叹了口气,松开紧搂的胳膊,鹤连祠直起身,他就从桌子上下来,进了经理室内带的卫生间。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湿毛巾,手指有点发红。鹤连祠领班的制服一向是放在他这里,已经被鹤连祠从柜子里拿出来扔到了沙发上。   郑青走过去,湿润的毛巾贴上鹤连祠的肩颈——是热的,甚至有些烫。鹤连祠的身体紧绷一瞬,随即便放松下来,任由郑青替他擦去上身的薄汗。热毛巾自腰部向下,其余地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弄完之后毛巾就是温的了,郑青抬头亲了亲鹤连祠的下巴,然后退开一步,看着鹤连祠换上衣服。   黑色的领结扎紧衬衫领口,单手调整的时候展现出男人利落的颈部线条。裁剪流畅的燕尾服套上衬衫,层层衣料将隐晦未退的男性麝香裹藏其中。鹤连祠的手指穿进发丝将落在额前的头发上拢,抬脸时宽阔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勾连出一种顽固而坚硬的禁欲意味。   郑青眼里含着很浅的笑,熟练地为他喷上香水。幽而凉的薄荷香气掩去了似有若无的浅淡腥味,中和成了一种别样性感的气息,像蛇尾蜿蜒过雨后湿润的丛林。 第2章   鹤连祠从楼上下来,他常常会被老板叫过去,老员工们对这件事已经习惯了,私下里猜测他和老板有很近的亲戚关系,说不定那辆杜卡迪都是老板给买的。   既然是老板的亲戚,那和他们这些打工人必然是不一样的,而且鹤连祠每周来的次数都不多,他不在的时候还得有个常驻的领班负责店里的事情,鹤连祠只是短暂的挂个名头而已。   老员工们想通之后对他的态度热情了不少。   鹤连祠接过前台客人打来的电话,是一家三口,想给他们的宝贝女儿过生日,预订了餐厅的晚餐位。之所以订个西餐厅是因为之前店里做儿童节活动,派了两个戴着兔耳朵的店员在门口给路过的小朋友发棉花糖。   当时鹤连祠没去发糖,但在餐厅外面抽烟。他靠着玻璃墙,厚度适中的嘴唇抿出灰白的烟雾,极为自然地吐了个环形烟圈。烟圈升空消散,他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短短的五根指头张开,是人类幼崽的白胖小爪。   鹤连祠怔愣一秒,顺着这只爪看到一眼不眨盯着他的小孩,又扫向小孩几步外皱着眉头的夫妻。   其实这里和店门有一段距离,不过他身上的制服和那些发糖果的店员是同一卦的,能认出来属于一家店。   鹤连祠偏头朝旁吐出口腔里残余的烟雾,掐了烟,残留的烟蒂放进口袋,在家长忧心忡忡的目光里牵上胖爪,领着小姑娘到了店门口。负责发糖的员工手里拿着托盘,里面是各种造型的棉花糖,小姑娘选了一个红色蝴蝶结样子的,学着鹤连祠把糖果放进了口袋。   还郑重地拍拍。   鹤连祠被她逗乐了,用没拿过烟的左手轻微地贴了一下她的脸。后来小姑娘跟着她父母走了,这家人因为小姑娘的喜好成了餐厅的常客。   “嗯,都准备好了。”鹤连祠拿着电话,单手翻阅订单记录:“晚餐菜品是……”   他脊背挺拔,只是略微垂下头,眼睛朝下看时睫毛非常明显,侧脸的线条刚硬又锐利。声音却很平缓,咬字清晰,是让人很容易听清的音调。鹤连祠的长相似乎不太适宜从事服务行业,穿上燕尾服却又显得十足绅士,像十九世纪英国贵族庄园中彬彬有礼的上流管家。   菜品都是根据客人以往的用餐喜好来的,送了慕斯蛋糕和一小碗长寿面。那家人没听到什么忌口的菜,确认鹤连祠晚上会在店里后就满意地挂了电话。   “鹤哥,你好受欢迎啊!”   边上他们组里负责和客人沟通的妹妹露出羡慕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我嫉妒死了,我在这里干了这么久都没遇到多少这样好说话的客人。”   鹤连祠的确是不同的,尽管他本质上干的一样是端盘子的活,但很少有人会对他呼来喝去。也许是鹤连祠看起来不大好惹,又或者他的装束太应和店内的装修,将餐厅的整体气质都拔高了一个档次,来这里消费的客人也产生自己是“上等人”的幻觉,再干低素质的事就不那么容易。   对于其他员工来说也一样,他们偶尔和鹤连祠闲聊,但几乎不问涉及隐私的问题,连年龄都没问过,明面上都叫他鹤哥。   “没什么不一样。”   鹤连祠把电话放好,让出接电话的位置,走前对着她笑了笑:“你也很讨人喜欢。”   擦肩而过时闻到隐隐约约的薄荷香,是半个小时前郑青亲手喷上的气味。被说了“讨人喜欢”的妹妹留在原地,两秒后尴尬地摸了摸发烫的脸。   鹤连祠一直留到晚上陪那个小姑娘过完了生日才走,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郑青也不管他。还经常看不得他干活,总是捣乱在店里最忙的时候叫他上去,两个人一起摸鱼。   今天待的算是比较久了,他跨上摩托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亮了,洒下来的光正好照亮中间这弯灰色的长道。   夜间街上没什么人,但Diavel的速度还是跑不起来,极限车速的一半都不到。尽管这样也很快了,鹤连祠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灰银质感的皮衣让他像只在黑夜里滑行的黑鼬。   Diavel在到学校之前先停在了一家甜点店,因为鹤连祠在行车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挂着蓝牙耳机走进店门,电话那头一整个宿舍的孙子正在群魔乱舞地点餐。   他就读Z大金融系,加钱把宿舍换成了两人间,舍友是在读研究生的学长,已经跟着导师跑项目,神龙见首不见尾。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学机械的,寝室隔的不远,交情始于游戏五黑。   “小白要的蛋糕?”鹤连祠看了一眼橱窗,给店员指了一个全粉色带巧克力和坚果碎的,点名辱骂:“都长到一米八了,让他少吃点三岁小孩喜欢的东西。”   耳机里一片响亮的笑声,很快手机那头就换了个声音,清清亮亮的。   “鹤连祠。”一米八的三岁小孩说:“我要和你单挑。”   鹤连祠扬起嘴角,提过包装好的蛋糕转身朝门口走,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有人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很熟悉的声音,鹤连祠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Rick。   Rick是网名,真名叫陈止冬,他长了一双灿烂的桃花眼。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的时候对鹤连祠说他出生在春天,刚刚过完妈妈最讨厌的季节,所以被取名叫陈止冬。   朴实又浪漫的名字,不过这和鹤连祠没什么关系。   他和陈止冬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曾经的长期炮友,就像他现在和郑青的关系一样。   但陈止冬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是鹤连祠的前任。   Z大那个花里胡哨的同志群,群里的人最开始并不叫鹤连祠“鹤神”。进群先爆照是传统惯例了,那之后群友都喊他帅哥,骚一点的喊老公。称呼的转折点就是陈止冬。   鹤连祠在他们系乃至整个学院的名声比他在同志群还要响亮,新生刚入学看不出才能的时候他就因为脸火了一把,高考成绩被爆出来后又加上了学霸的光环,暗恋者多于过江之鲫。   有人爆料鹤连祠是gay,但从外表也不能得到鹤连祠是同志的证据,所以又有人反驳说鹤连祠是双性恋。关于性向的争论暗地里持续了一阵子,也没有人真敢跑到鹤连祠面前问。   陈止冬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认识的鹤连祠。   他在图书馆搭的话,态度其实很明显,鹤连祠挑人只挑脸,两三次“偶遇”两个人就在酒店过了夜。   陈止冬在床上很配合,长相也符合鹤连祠的审美,事后陈止冬问他还能有下一次吗,鹤连祠点了头。   两个人加了微信好友,发展长期关系,本来没什么波澜,直到有一天鹤连祠的QQ私聊被刷爆了屏。   一帮同性向的人私下拉个群目的当然是很明确的,这个群的日常就是相亲、发约炮信息,外加吐槽直男。   鹤连祠有两台手机,他惯用微信,绑微信的手机用来正常社交——长期炮友也算在里面。另一台用来应付不大愿意联系的人和419,QQ是上大学后新注册的,绑的就是这台手机。   陈止冬是搭上他之后才加的群,爆照环节发的居然是和他的床照。   照片看着是从视频里截出来的,鹤连祠没印象陈止冬在床上拍过视频,那大概就是陈止冬在他来之前先把手机摆好了位置,调成了摄像模式。   群里人疯了,都没来得及@鹤连祠,满屏都是求完整版。   陈止冬实在不怎么聪明,他问过鹤连祠用不用QQ,鹤连祠随口说也绑的手机号。他应该是在群里搜过了鹤连祠绑微信的号码,没搜到,就以为鹤连祠没在这个群。   他把群名片改成了13.14,正刷屏的群友立马八卦名片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和鹤连祠谈上了,陈止冬说是。   又说,13.14的意思是今天是攻略男神后的第13天,以及准备甩掉男神的倒计时第14天。   这句话说完群里陷入诡异的安静,有人问陈止冬:你不怕鹤连祠看到吗?   陈止冬说怕什么,他又不在群里。还让大家帮忙保密。   床照和聊天记录当天被几乎所有群友打包发到了鹤连祠的私聊,没人拆穿陈止冬,群里一千多人默契地围观他在倒计时14天里炫耀鹤连祠送他回寝室、给他买奶茶、为他吃醋……一半的事实加上一半的臆想,造就了群里持续了14天的集体狂欢。   倒计时最后一天陈止冬说要给群友直播他们的分手炮。   然而,那天的分手炮最终是用鹤连祠的手机播的。   ——当晚陈止冬被绑在床上,挨*挨到脱*。   鹤连祠全程没露脸,连喘息都轻微,声音被陈止冬的惨叫盖过。只能看见男人动作时山峦一样起伏的坚实背肌,直起身时舒张的健壮胸膛、淋着汗的腹肌和脖颈上如蟒般蜿蜒的青筋。   视频的最后鹤连祠用陈止冬瘫软的手指解了锁,当着所有人的面删了他手机里的偷拍视频,问他还有备份吗?   陈止冬双眼失神,满脸都是水,夹着汗和泪,呆呆摇头。   手机镜头完整地录下他被搞傻了一样的神情,接着听到鹤连祠低沉的一声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陈止冬的脸,直播关闭。   事后Rick退群,群友改口叫鹤连祠“鹤神”,直播录屏被奉为镇群之宝。   他和陈止冬也很久没见,鹤连祠意外会被陈止冬叫住,平静地和他打了招呼,准备走。   但没走成,陈止冬奔上来抓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我好傻哦,之前单开了一个分卷排雷,但是昨天看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为啥那章排雷显示到了正文后面。就重新调了一下格式,把排雷放到正文第一章 了...所以现在目录上每章前的序号和章名不一致,大家不要介意(流泪) 第3章   鹤连祠看了眼被陈止冬抓住的手,平静地问了一句:“怎么?”   他耳朵上还挂着一只蓝牙耳机,耳机里茫然地回了个“啊?”   面前,陈止冬抓着他的手没放,一张脸紧紧绷着,眼尾下垂,透出难过意味的同时居然还显得有点悲愤。   “你非要这样吗?”陈止冬开口,短短几秒内哑了嗓子。   鹤连祠惊异地挑了挑眉头。   “你就非要这样吗?!”像是被鹤连祠的冷淡刺激到了,陈止冬的声音大了起来,“那件事就算是我的错,你也报复回来了!我他妈……在医院呆了那么久,你都没来看我一眼。”   “到今天,整整两个月!我现在才见上你一面!”   他激动时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鹤连祠的眉毛轻微地拧了拧,按着他的手腕把人搡下去了,才开口道。   “所以呢?”   夜间的甜品店灯光暖黄,软塌塌的沙发椅里寥寥坐着几个客人。鹤连祠站着,他先前是寸头,现在留长了一些,黑色的短发在摩托上被风吹得不羁。他五官极硬朗,此刻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即使在柔和的光线下也显得不近人情。灰色调的衣服裹着精壮的身体,加剧了他周身透着冷意的气场,像只在休憩中被打扰的雄豹。   鹤连祠说:“你见到我了,还有什么事?”   陈止冬和他垂下的目光对上,动作一顿,嗓音轻下来。支吾两秒,才带点屈辱地问:“……你一点也不留恋吗?”   闻言,鹤连祠几乎一愣。   “止冬?”后方传来声音。   他们站的离店门不远,先前弄出的动静又大,店里稀少的几个客人都在看这里。陈止冬的身体忽然僵住,鹤连祠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穿着白色长裙披墨绿披肩的女生正提着裙摆走过来,停在他们两步距离外。   “止冬。”女生又叫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眼陈止冬,又看了看鹤连祠,小心地问:“怎么了……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陈止冬仿佛终于回了神,脸上露出惊醒的表情,仓惶抽离落在鹤连祠脸上的视线,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也没敢转身回应那个女孩。   鹤连祠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瞬间梦回陈止冬的倒计时14天,他始终冷眼旁观对方自我沉浸的大戏。   陈止冬大概是想好了借口,准备转身了。鹤连祠却抬手搭住了陈止冬的肩膀,他嘴角缓缓挑起,深黑的眼睛里漫出明晃晃的嘲讽,清晰到了扎人的地步。   鹤连祠单手按着他的肩膀,低头,忽然在他耳边开口。   “陈止冬,你好像弄错了。我们只是上过床的关系,就这你还没让我尽兴。”鹤连祠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不过,你女朋友看起来比你好操。”   陈止冬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鹤连祠却没再看他,松手推开甜品店的门走了出去。   陈止冬定在原地,手掌一点点攥紧,身后传来脚步声,女生上来牵他,不住关心地问:“没事吧?是你朋友吗?闹矛盾了?”   “……”   陈止冬猛地挥开了她。   摩托车在夜里发出嘶吼,车前灯如同巨兽的眼睛亮起,鹤连祠单腿轻跨地面,在Diavel飞驰而去的前一秒右侧骤然传来巨大的拉力——有人扑上来握住了右边的车把。   鹤连祠立刻稳住车身,他熄了火,掀眼看向拽着车把的陈止冬,眼神锋利的像刀:“你他妈疯了?”   陈止冬迎着他的眼神,微微颤抖起来,咬着牙道:“你才是疯了!”   他质问鹤连祠:“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我有错误,因为我做错了你就把我们的关系全盘否认了?哈!炮友?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别的感觉?!”   鹤连祠太阳穴轻轻一跳,他抬起下巴,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鲜明的情绪活了张扬的脸部轮廓,每一寸线条都透出凶悍来。   “是。”鹤连祠直视他,一丝停顿也无:“我当然没有。”   陈止冬的脸骤红,像是真的受到了重大打击般后退一步,语无伦次道:“你……但是,你、你有请我吃饭,你送我回宿舍……之前,除了你朋友只有我能站在你旁边,在图书馆你身边坐的也只有我。”   陈止冬未必有多喜欢他。   从他进群后迷一般的操作里,能看出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那时候Z大论坛对鹤连祠性向的争议正处顶峰,任何一张鹤连祠和别人走在一起的照片都能成为呈堂证供。在鹤连祠身边出现陈止冬之后,鹤连祠的性向之争才有了终止之势,认为他是纯gay的言论压倒了他是双性恋的发言。   陈止冬在虚荣里迷了眼,那个晚上他被鹤连祠按在酒店床上,对着手机摄像头被赤裸裸地撕下了体面。他应当完全认清了现实,但现实太难堪——他炫耀的时候鹤连祠就在旁观,群里其他人保持缄默,一千多个人把他当猴耍——他只能相信鹤连祠对他是有感情的,只是因为他在群里说的话生气,他的自尊心摇摇欲坠,这是唯一的希望。   但鹤连祠漠然地看着他,平淡地,毫不在意地踏碎了他最后的脸面:“我旁边不是只有你能站,这不是什么稀罕位置,谁都可以。”   Diavel的引擎再度轰鸣,鹤连祠跨上摩托,他的声音和车尾掀起的气浪一齐刮过陈止冬的脸。   “陈止冬,得了吧,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   安静如鸡的耳机在鹤连祠把车停到烧烤摊的时候活了过来。   摩托车在跑的时候只有风声,电话没挂,几千米远的男生宿舍里一帮大汉旁听鹤连祠和某人的狗血对话,憋了一路的沸腾心绪倾泻而出。   宿舍老大说:“你敢说你对我没有感情?”   老二说:“我看你是疯了。”   老三说:“我们只是炮友,请你认清自己。”   迟恭白说:“鹤连祠,你车跑这么快,我的蛋糕还好吧?”   鹤连祠把羊肉串递给老板,明橘色的火焰从木炭中钻出,在他脸上映出一抹光。   “刚刚那人上来抢我车把。”鹤连祠站在炭火边笑起来:“小白,你的蛋糕被甩出去了。”   迟恭白:“靠,我杀了他!”   烧烤摊就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比甜品店近多了,现在还热热闹闹的,老板的吆喝和学生的打闹声此起彼伏。鹤连祠在附近买了个专门的停车位,带监控和保安的那种。半个小时后,他裹着冷萧的秋意和满身喧嚷的烟火气走进2A308的宿舍,手上提着完好无损的蛋糕。   送餐小鹤受到了全宿舍的热烈欢迎,鹤连祠被扑过来的几个人淹没,差点连皮衣都给扯下来。   老二大喊“鹤儿我爱你”,鹤连祠说受不起。老大疯狂问“我的烤鸡胗呢”,鹤连祠说叫爸爸。老大毫不犹豫,响亮地喊了声爹,鹤连祠率先把烤鸡胗给了他。   迟了一步的老三和老大开始斗殴,为了烤鸡胗决一死战。   鹤连祠跨过战火范围把蛋糕递给乖乖坐着等的迟恭白,问他今晚怎么在宿舍。   迟恭白和鹤连祠家里有交情,他不是本地人,上大学才搬来Z市。开学的时候鹤连祠被家里特意嘱咐过要照顾一下。   当时鹤连祠看了照片,金发蓝眼的一个男生,还有点娃娃脸,一眼能看出是个混血。他以为会是个软脾气的小孩,见了面才知道对方也有一米八。混血儿是真的,但金头发是染的,脾气确实不硬,可也很会打架。   “今天你不在嘛,老大让我留下来打游戏,凑个人头。”   池宏君是寝室的老大,白岩老二,尉氏成排第三。迟恭白是老幺,他是个蛮恋家的小少爷,平时多住在家里,宿舍的床只是偶尔睡一睡。   蛋糕不大,宿舍其他人都不吃这个。迟恭白一边回话,一边用小勺子划拉了一块递给鹤连祠。   “他们打游戏,你留不留下来有什么区别?”鹤连祠把蛋糕捏着吃了,手指上的奶油擦到迟恭白脸上。   身为游戏废物的迟恭白无能狂怒,顶着脸上的一坨奶油给了他肚子一拳,拳头隔着衣服和腹肌相撞,鹤连祠闷笑着侧身靠上桌沿。   “要不是指望着你的夜宵。”迟恭白一边擦脸一边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手下留情了,我谢谢你。”鹤连祠懒散地屈着两条长腿。   两个人一站一坐,迟恭白安静地吃了会儿蛋糕,突然问:“你最近这么迟回来……都是去打工啊?”   他尾音变轻了,眉头也拧起来,看出是有点纠结的,像不知道该不该问。鹤连祠把视线从为了一串烤翅你死我活的三人战役中抽离,看向他。   “唉,我真是。”迟恭白抓了下自己的金毛:“那个唐朝,你还记得吗?他一直问我来着。”   除了鹤连祠自己,他的朋友们没谁知道他一个学金融的为什么去餐厅端盘子。迟恭白和他家境相当,还以为他是为了历练生活,自己也巴巴找了个酒吧驻唱的活儿,唐朝是酒吧里的调酒师,鹤连祠去捧迟恭白场的时候见过一次。   “问你什么?”鹤连祠问。   “问我你很忙吗,为什么不回他微信。靠,我连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的都不知道,这也问我!” 迟恭白道。   “觉得烦啊?”鹤连祠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神色:“那就别理。”   “你就是这么干的吧?唐朝又见不到你,你不理他我还能不理他吗,他也算是我老板了。”   迟恭白兼职的酒吧唐朝出了一半的钱,酒吧有一半是他的,迟恭白这话也没错。   鹤连祠的手在他脑托了一下:“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要是不讨厌,就给他回个信息。”迟恭白说:“要么就干脆让人家死了这条心。”   鹤连祠说知道了。   也不清楚到底是要回信息,还是要人家死心。   作者有话说:   除了这个寝室的人,任何有名有姓有戏份的配角都可能和攻有一腿 第4章   鹤连祠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唐朝的信息正好进来。   他和另一个学长住双人寝,学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晚上也没有回来。   唐朝的信息稀松平常,是躺在浴缸里的一张自拍,画面里只有小腿,雪白赤裸。一对曲线圆润的膝盖微微弓着,顺着修长的小腿往下,淌着水珠的两只脚踩在浴缸边缘。镜头还拍出了隐隐的水雾感,对方脚背的肤色和脚下白瓷浴缸的颜色几乎一致,脚趾和脚后跟又被蒸出一种靡艳的红,强烈的色差极富视觉吸引力。   ——唐朝惯常给他发这些身体的部位图,没有鹤连祠收到的其他带着暧昧意味的照片赤裸,但更加勾人。   只是鹤连祠从来没回复过。   唐朝似乎也不在意,自得其乐的像是把这个窗口当成了百度云,他在上传云备份。   熄了灯的夜,鹤连祠独身躺在没有声的寝室里,想起迟恭白的话,换掉了冷处理的方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对方作出提醒。   他没打字,直接发的语音,让唐朝安静,不然拉黑了。   声音通过电子产品的收录转送后有轻微的失真,鹤连祠嗓音的磁性被放大了,显得更低沉。话里总是带着的距离感却被弱化,沙沙的,搔着人耳朵。   唐朝毫无犹豫,没多会儿又发来一张图。   从浴室出来了,地点落在卧室的穿衣镜前。身上穿着黑色真丝睡袍,身形太瘦,撑不起那种成熟男人的华贵感,反而像穿了睡裙,是雍容的富太太。   他太会拍照,也知道怎么抓男人的心。卧室只远远开了靠近门的壁灯,昏黄,渗到穿衣镜里只剩一点儿。睡袍下的身体隐隐绰绰,只凹陷的锁骨,天鹅颈,半个下巴清晰。那么白,仿佛融了月光。   也照旧没有脸,黑色的长发落了满肩。   鹤连祠盯着看了一会儿,点了保存。   我给过机会了。他想。   唐朝发完照片就没再管,其实他心里没抱什么期望。这对他而言只算是一个小游戏,用来调剂心情,鹤连祠的回应只是决定了这个游戏的难易程度。   回应是在他躺上床的时候来的。   不是想象中的红色感叹号,竟然也是一张照片。   唐朝点开,看清内容时愣了一下,随后就笑起来。   照片里鹤连祠的睡裤往下拉,腹肌块块分明,两条深陷的人鱼线,赤裸而挺拔的一柄枪。   这样的图片唐朝也收过很多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以往看这种照片多是轻蔑,偶遇好的也会点评一翻。但鹤连祠和别人都不一样。   这张照片不同于其他人,性骚扰还没有自知之明——这更像是他通过了一小节关卡的通关奖励。   而且奖励还一点儿都不败兴。   唐朝舔了舔下唇,故意发过去一个问号。   鹤连祠的微信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没有无意义的试探,隔靴搔痒的撩拨,没有你来我往,手机里传出男人沉哑的低喘。   唐朝立刻明白了对面在干什么。   另一端,鹤连祠半靠在床头,上身微弯,手掌收拢攥紧了。他眉眼是松懒的,黑色的短发搭着额头,仿佛正在享受餐后甜点。   “叫一下?”他懒洋洋开腔。   电话里停顿了两秒,很快传出低低的声音。勾人的,缠绵的,一声尾音比一声尾音拖得更长。在安静的黑暗里如同一首暧昧的夜曲。   鹤连祠眯了眯眼睛,嘴角上挑,微微笑了一下。这滋味倒还不错,他听着手机那一头配合的喘叫声,在脑海里模糊地勾勒出唐朝的样子。唐朝没有给他发过正脸照,而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因此回忆变得困难。   印象最深的是对方的长发,越过了肩,几乎到腰。纯黑色,顺滑笔直,披散时像淌了一片墨。   鹤连祠抬了点头,将视线落向未开灯的寝室里暗色的虚空。他想着自己抓住唐朝的头发,用力,令对方被迫后仰,弓起细瘦的腰。黑发被他粗暴的握法弄得凌乱,其中就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凸起的脊骨活像白肉含了跳*,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细微地颤抖。   一切是无声的,鹤连祠连喘息都克制,只有小臂的肌肉曲张。直到最后才发出一声哑叹,仿佛自胸膛深处发出,经过喉腔的震动打磨,在暧昧的夜里像是浴室磨砂玻璃另一边的赤裸人影,因隐晦而性感。   唐朝原本是躺着的,后来叫了好一会儿,累了又坐起来。鹤连祠没给他什么回音,电话那头安静到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把手机撂着自己干别的事去了。   这种事怎么想都是鹤连祠能干出来的,唐朝想着难免有点气馁,但是自己停下来也很怪异。好像他失败了,在某种程度上认了输,于是只能把嗓音压得更缠人,去挑衅对面那片安静。   他如愿听到了鹤连祠到顶的声音。   那一瞬间唐朝身上像有电流淌过,有点类似先前鹤连祠终于回应了他的自拍的时候,只是现在这种感受更强烈。   征服欲被浅浅满足的兴奋,以及生理性的刺激。   唐朝目中无人,唐朝眼高于顶。他盘着两条长腿对听筒叫床,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脸蛋却百无聊赖,更遑论起性抚摸自己。   但在这一刻,他足足半个小时的等待,以鹤连祠极沙哑性感的低喘作为回应。那声音如迷雾般拂过他的耳廓,让他忽然起了满背的鸡婆疙瘩,在浴室被热气蒸出的红早已褪去,此刻脸上却又浮起新的红晕。   “操......”他小声骂了句脏话,捂住听筒没让鹤连祠听见。   与此同时,鹤连祠像一头得到满足的狮子。用一种十足渣男、任谁都能分出不是真心的哄人腔调说。   “小朝真棒,我很喜欢。”   除了父母,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唐朝。他愣了一下,随后笑倒在床上。   如果鹤连祠是真心的,他一定觉得恶心。正因为双方都不认真,这个肉麻的称呼反而可以一听,唐朝的声音变的甜蜜起来。   “你喜欢啊?那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我在唱独角戏。”   “没有反应,是因为我足够专心。”   “我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唐朝笑着说。   鹤连祠起身去了洗手间,中途又和唐朝聊了两句。第二次洗漱结束,鹤连祠挂断,两个人都没提别的。   没约个下一次,也没约见面。   .   迟恭白不常回寝室,他不在,宿舍差了个人就拿鹤连祠顶数,拉来打一把游戏。   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妹妹,昵称小飞,说话娇滴滴。游戏里哥哥、哥哥地叫,把一帮大男人叫的心花荡漾。这帮大小伙儿嗓子一压,语音频道里也能品出点磁性男主播的味道,妹妹被这群人围着也高兴。   老大刚被夸了一把精彩操作,留恋地咂摸两下嘴:“小飞声太甜了。”   老二也点头,心中挣扎:“就......也太菜了,刚刚我本来不用死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老大立刻反驳:“你死了还能复活,妹妹没了还能再有吗?”   老二顿悟,沉痛地点点头。   老三也关了语音,笑了两声:“再说,再菜能有我们小白菜?”   鹤连祠漫不经心地倚在宽大的椅背里,耳朵上扣着宝蓝色的头罩式耳机,闻言勾了勾唇角:“多损啊。”   没关麦,耳机里妹妹软软问:“什么呀?哥哥?”   鹤连祠回了句没事,妹妹还想说什么,鹤连祠随手就把麦闭了。   那边已经彻底把不在寝室的迟恭白拉入话题,老大聊到“实在没有妹妹可以让小白和鹤儿露脸卖艺”,老二反驳“那会被当成网照吧”,老三直接拍板:“那让他们搞付费直播,我们收门票钱!”   几个大小伙傻乐一通。   鹤连祠也笑,刚要开口,寝室门被推开,一金脑袋探了进来。   “哇哦。”鹤连祠咽下原本要说的话,吹了声口哨:“今天又回啊?”   “干嘛?”   迟恭白走过去从后面勒住他的脖颈:“不想见我啊?你现在坐着谁的地方呢?”   寝室就迟恭白的座椅空着,鹤连祠坐的当然是他的。有时候游戏打晚了,鹤连祠也会直接在他床上凑合一晚上。   “我可没这个意思。”鹤连祠将头后仰,发顶擦过迟恭白的腹部,“弟弟,他们让我和你去脱衣服卖艺。”   “哎哟我去。”   老大立刻叫起来:“鹤儿你不道德啊!队友卖得太快了!”   老二笑着说:“他还加料呢,谁让你们脱衣服了啊?”   “不是说付费直播间么。”   鹤连祠懒散地靠在迟恭白身上,斜斜勾着一边嘴角:“那不得脱衣服啊?”   “你说你长这么一张性冷淡脸。”老三受不了:“做人能不能正经点儿!”   “谁能有你们不正经?”   迟恭白无语:“我刚上走廊就听见你们在笑了,隔着十里地都能听到自己名字,给我留点脸。”   老大接腔:“那得怪学校了,什么破隔音。”   几个人又是一通乐。   迟恭白笑的时候腹部震颤,小腹的起伏传递到鹤连祠身上。鹤连祠拉下迟恭白意思意思勒着自己脖子的手,在热闹中低声问了他一句。   “你那酒吧老板送你回来的?”   迟恭白用了两秒才听清,点头:“嗯,是季哥。”   鹤连祠说:“你很喜欢他?”   迟恭白迟疑片刻:“这又哪儿看出来的?”   鹤连祠单手握住他的小臂,轻轻往下一拉,迟恭白便俯身。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颈侧,鹤连祠在他耳边说。   “把吻痕带回来了,弟弟。”   迟恭白的脸顿时烧红,下意识捂住脖子,又放开。强行镇定地说:“啊,嗯。那什么,成年人嘛。”   鹤连祠脸上的笑容扩大,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问:“哦?那你晚上怎么不住他那儿?”   迟恭白的气势变弱了,清了半天嗓子:“我们......我们也还没到那个地步。”   为了打断接下来还可能会出现的盘问,他转移话题:“昨天和你说的,你和唐朝怎么样了?”   “唐朝人真挺好的,在酒吧也照顾我。他不是你喜欢的长相吗?”   “......确实很漂亮。”鹤连祠先应了一声,接着便停了。   他修长的手指搭着桌面,指尖小幅度地上下点动,过了一会才说。   “你好像很喜欢在那唱歌。”   迟恭白回答:“是啊,在那驻唱很好。虽然也有点麻烦,但还是高兴更多。”   “你老板对你好吗?”   “当然啦,你不是也说吗,我很喜欢他的。”   “好吧。”鹤连祠道,手掌覆上迟恭白的脑袋揉了揉:“在那好好待。”   迟恭白点头,他身为宿舍老幺,在寝室相当受欢迎,和鹤连祠没聊一会就被其他人拉去教着打游戏了。   他走后,鹤连祠拿出手机,干脆利落地删了唐朝的微信。   作者有话说:   给我收藏评论海星的都是我的大老爷!(暗示) 第5章   鹤连祠上午最后一节是大课,好几个专业的班掺在一起上,放眼望去大教室里乌泱泱一大片人,可惜没一个听课的。   鹤连祠也不听,讲台上老师对着ppt激昂地讲马克思,他把平板斜靠在前桌的椅子上看恐怖片,耳朵里戴着蓝牙耳机。   这个老师虽然讲课无聊——其实也不能怪他,估计没有哪个老师能把思修课上得吸引人的——但好在从来不叫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课上也不会闲的没事下来走两圈。课前课后各点一次名,中间这一个多小时随你干什么。   恐怖片是随便找的,鹤连祠带平板本来是要做上节课要求的分析表,但估错了时间,半个小时就搞定了,只能临时找点事干打发时间。   欧美的片子,屏幕上动不动就血红一片,断肢齐飞。他看到课间休息的五分钟就往后一靠,手指按着眼角歇眼睛,没点暂停,耳机里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鹤连祠的感知神经差不多被叫得麻木了,他把耳机摘了,正打算重新找个片子,胳膊肘忽然被轻轻挨了一下。   转头才发现旁边的位置坐着林学安。   鹤连祠记得刚上课的时候他身边没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挪过来的。林学安冲着他笑了一下,略微下垂的眼尾配上乖巧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狗狗。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轻,问:“鹤神......你在忙吗?”   鹤连祠没说话,侧了一下身体。   林学安随着他的动作一望,看到彻底显露在眼前的平板,屏幕中身上满是缝合痕迹的女人正抄着剪刀要剪男主角的手指。   “......”   林学案沉默一秒,很快开口道:“鹤神,这么恐怖的片子你都没被吓到,你真厉害。”   他们同在Z大的同志交友群,虽然林学安在网上一直是鹤连祠迷弟的身份,但他们毕竟私下里接触不多,现实和手机上聊天也有差别。鹤连祠被他这种张口就夸的说话方式逗的笑了一下,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被吓到?”   林学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鹤神你肯定不会怕啊,你的眼神都没变过的,看起来好专心。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学术论文,怕打扰你,你动了才敢和你搭话。”   说到这里林学安似乎还挺害羞,声音放轻了点:“......我坐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鹤连祠听完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地说:“但是我心里很害怕,已经在尖叫了。”   林学安一愣,傻傻地盯着他的脸。   鹤连祠任由他看,放松身体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他侧对着林学安的方向,单臂搭着椅背,垂下的手腕腕骨分明。黑色的长串珠随意地缠绕其上,手串掩映的间隙里青色血管在皮肉下微微隆起,蟒一样蜿蜒。修长的双腿也敞开,有一条不见外地伸到了旁边的地界,牛仔裤下的膝盖碰到了身边人的小腿。   林学安诡异地脸红了,他的腿缩了一下,幅度很小,是要往回收的趋势。但还没完成这个动作又后悔了,小腿僵着,又轻轻靠了回来。   这下两个人贴的更近,鹤连祠感受到膝盖上受撞击的力道,视线落到对方充血的耳垂,刻意逗弄。   “你猜错了,怎么办?”   林学安脸上的红晕扩散,眼下耳后红成一片。皮肤白,红的很明显,连带眼睛也显得湿漉漉的。他对上鹤连祠的眼神,停顿许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生出这个想法。   “那,鹤神害怕的话......”他张开手臂,讨食的小狗似的:“抱抱?”   语调是软弱的,抱抱两个字倒是说的很清晰。   鹤连祠闻言,出乎意料地扬了扬眉毛。他一时没动,林学安也没有收回手臂。鹤连祠看着他,对方脸上的红已经开始往下淡了,湿润的眼睛里头是隐隐绰绰的不安。他恶劣地想,自己这时候如果转身,不给人一个眼神、继续看这部毫无趣味的恐怖片,那小狗一定会立刻哭出来。   他坐在原位想象了两秒,最终还是倾身。   后背上几乎是立刻落下来两条胳膊,环着他,鹤连祠听到林学安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好像也挺可爱。鹤连祠唇角浮起细微的笑容,他用一只手搂了一下林学安的腰,一个拥抱后就放开。林学安很懂分寸,他抱鹤连祠的时候就没用力,此刻也很快就松手。   这个拥抱短暂的很,但等鹤连祠靠回到椅背重新看向林学安,发现他眸光闪亮,整个人像得了宝贝般精神。   “也来上课的?”鹤连祠把恐怖片暂停,主动问他。   虽然两个人的专业全然不搭嘎,不过大课一起上也是可能的。   没想到林学安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知道你来上课,才跟着的。”   大学里想打听一个班课表很容易,鹤连祠的课表更不是秘密,很早就被人发到了论坛上。刚入学那两个月很多人来他上课的教室看他,只是坚持到现在的为数不多,林学安算一个。   但林学安平时来蹭专业课的时候都安安静静的,也许是因为小班人少,他只会坐在教室角落看鹤连祠的背影,从不主动搭话。今天是第一次。   于是鹤连祠说他:“今天胆子挺大。”   林学安笑了笑,想了一会,回答:“今天是我生日。”   “说这个没有其他意思!我没有想要鹤神你送我礼物......”说完林学安反应过来什么,有点着急地解释:“不对,鹤神你刚刚那个,抱抱,就是很好的礼物了。就,也不是特别的日子,你不用放在心上......谢谢鹤神。”   他说得有点乱七八糟,大概意思传达出来了。一通话毕小脸又开始发红,染成栗色的头发和脑袋一起拉耸下来。   鹤连祠闻言只是想,还好刚刚没有选择看小狗哭。   他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抬起,很无所谓地揉了揉林学安的发顶。等人把脸抬起来,就说一句生日快乐。   生日的消息来的突然,鹤连祠手边确实没什么东西。他干脆把手上的串珠捋下来,黑色的串珠圆润光滑,严密地排列着,是上次他去山水景区旅游的时候在山上的寺庙里买的。戴久了的手串还残余着上一个主人的体温,鹤连祠握着林学安的手腕,把串珠给人缠上去。   黑色的珠子衬着白皮肤,鹤连祠觉得挺好看,屈指勾了下串珠末端坠着的银灰色流苏。   “没别的可送,将就一下。”他说。   林学安全程乖乖让鹤连祠摆弄,不错眼地望着他。直到被套上手串了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视线仍黏着。等上课铃响,鹤连祠把手放下了,他才醒神,略显仓皇地收回目光。   “谢谢......”林学安嗓子有点干,手掌握住腕上的串珠:“谢谢鹤神。”   鹤连祠没再多说,点了下头,重新把耳机戴上看电影。   耳机里全是尖叫,上课后老师尽职尽责地讲党史。等彻底熬过上午的课,鹤连祠提着背包起身才发觉身边已经没人了,在教室里环顾一圈,也没看到林学安的身影。   小狗,叼了礼物就心满意足地跑掉了。   鹤连祠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跟在人流最末朝外走。   他下午没课,走出教室门口的时候兜里手机震动,是郑青发来的消息,问他要不要来吃午饭。   配了张图,是店里的新品。   鹤连祠扫了图片一眼,没点开,大致觉得不错。正打算回消息,前方传来压低的抽气和惊呼,接着就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声音有点耳熟。   鹤连祠抬头,通过不知何时自动分开的人流,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唐朝。   今天温度不算高,十几度。唐朝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口上折挽到手肘,露出来的小臂和身上的衬衫一样干净。裤子是黑色的紧身牛仔,腰间绑着暗调蓝红格子的苏格兰裙,不规则的裙摆刚及膝盖,显出长裤下修长瘦削的小腿。   他一头黑发扎成了长辫垂在胸前,辫尾的墨绿色大蝴蝶结和他的脸一样引人注目。   一位陌生的,雌雄莫辨的美人。   原本赶着去食堂的广大Z大学子突然都不急了,脚下像生了根,视线不约而同地在唐朝和鹤连祠身上游移。   ——因为刚刚这位美人叫了鹤连祠的名字。   鹤连祠动作一顿,把没来及回复的手机放回兜里。做完这个动作唐朝已经穿过人流来到他面前,对方抬起头,天生微嘟的嘴唇像熟透的红果。   “你做了坏事,我只能来兴师问罪了。”红唇一开一合,唐朝踮起脚尖,贴在鹤连祠耳边说:“帅哥,为什么拉黑我?”   他们的距离拉近,周围视线的温度顿时高了几度。   鹤连祠不想再给自己多添一个艳闻,他扶上唐朝的腰,把人揽到自己身侧。面对面的姿态退至哥俩好的安全距离,鹤连祠在唐朝再开口前抬手拍了拍人后腰。   “安静。”他说:“跟我走。”   唐朝得到想要的,配合地闭了嘴,跟在鹤连祠身后下楼。   挤过人群时候还对着围观的众人很好看地笑了一下,牵住了鹤连祠的衣尾。   作者有话说:   美唐和酷鹤的爱情游戏从这章开启~(好土的称呼) 第6章   鹤连祠本来想领着唐朝去食堂,发现路上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后看了一眼唐朝的脸,脚步一转带人出了学校大门。   一路上唐朝都安安分分的,也没说话,跟在他后面。直到鹤连祠站在学校正门口没动,一时没想到该去哪儿,他才很自然地牵上了鹤连祠垂在身侧的手,撒娇说想吃港湾世纪五楼的牛蛙锅。   港湾世纪在市中心,是一座商贸大楼,离学校不近。   鹤连祠没拒绝,他手被握住,也没收回来。就着一只手牵着唐朝的姿势拦了个车,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鹤连祠单手拉开车门,扶住车顶侧身把唐朝让了进去。   唐朝弯腰坐进后座时发顶擦过鹤连祠的鼻尖,隐隐有荔枝的香气。   四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了港湾世纪前的广场。   正是饭店,广场上人不少。鹤连祠和唐朝一直牵着手,上车下车,现在也没放。   鹤连祠有一米九,唐朝一米七六*舍五入也有一米八了,两个男人,长得又好,鹤立鸡群地立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落过来的视线比在学校里只多不少。   但这里没人认识鹤连祠,怎么做都没顾虑,唐朝故意贴近了一点,把脑袋往鹤连祠身上靠。   他挨上来的时候鹤连祠低头扫了他一眼,唐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掠过,接着,鹤连祠与他相牵的手动了一动,往外抽。   唐朝的嘴角挑起来,略带胜利感的笑容。他不打算放手,想要去留鹤连祠的指尖,但没等他做什么鹤连祠已经调整好姿势,往外抽了一截的手停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唐朝的指缝,覆着薄茧的指腹按上手背,和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滋生的暧昧像涌流的温泉水。   唐朝微微一怔,鹤连祠已经在往前走,注意到他的停留转回头,锋利的眉眼平和,声音不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动作姿态,仿佛他们是一对下课了出来约会的恋人。   唐朝心里一瞬间涌出棋逢对手的兴奋,他几步跟上鹤连祠,依偎在他身侧。语调甜得像蜜。   “没事,我好饿,快去吃饭吧。”   吃过饭,鹤连祠付了钱。唐朝说想看电影,他们就坐电梯从五楼下到四楼,鹤连祠去买电影票。   一顿饭里两个人互相夹了菜,也吃了对方喂到嘴边的东西。然而鹤连祠没问唐朝为什么追到他学校,唐朝也没再提微信拉黑的事。   国庆刚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时间里没再有什么好片子。唐朝选了一部看名字就很庸俗的爱情电影,他们刷票进了放映间,果然也没有几个人。   座位也是唐朝选的,最后一排。整个观影区为数不多的人都聚集在前中排,他们前后左右都空着,像影院里的孤岛。   爆米花和可乐被放到了两个人手侧,他们中间的扶手被拉了起来。唐朝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鹤连祠老神在在地坐着,只管收一收长腿或者屈一屈胳膊,没帮忙的意思,但也没阻拦。   唐朝的打算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电影开场,广告的灯光映亮了两人的脸。等正片开始播放,鹤连祠感觉到小腿被碰了一下,垂眼便看见唐朝的足尖。对方穿的是棕色的圆头皮鞋,皮鞋前端正顶在他的小腿,像是感受到他望来的视线,那鞋尖不但没有安分,反而动作得更加嚣张。   ……   轻微的窸窣声里诞生出挠人的痒。   鹤连祠喉结轻轻一滚,他收回下望的视线,把目光放进巨大的荧屏。电影的冷光落在他脸上,打出一条暗与亮交接的分界线,被光映亮的地方是他高挺的鼻梁和冷硬的下颚曲线,冷色调的光源里有一种不近人情的俊美。   他上身是普通的短袖和休闲外套,唐朝的鞋尖还贴在他腿上,鹤连祠背靠座椅,没什么表情地把手插进了外套口袋,平静地看起了电影。   实行挑逗的唐朝盯着他,纤长的眉毛拧起,片刻又松开。   他凑近了,喘笑一声,吐息在近距离下拂上鹤连祠的耳垂。   抵在腿上的皮鞋挪开,啪嗒两声低响,几秒后,小腿皮肤骤然一暖。   鹤连祠第二次低头,没看见皮鞋,望到一只赤白的脚。脚尖被牛仔裤盖住,半个脚背连同瘦削的脚腕都露在外面。   那只脚调皮而灵活,五个指头在他腿上撒欢,连带其主人的足弓也一屈一张,晦暗的光线里仿佛一截弹奏下流曲调的白弦。   鹤连祠的眉头终于有细微的褶皱,他侧脸,看到唐朝屈着一条腿窝在红色的座椅里。脑袋枕着支起的膝盖,长辫垂落,发尾扫着赤足,用无辜的眼神对着他。   像另一条作乱的腿不是他的。   电影情节到了第一个小高潮,背影音乐拔高,鹤连祠和唐朝对视,用正常的音量说。   “我没有在外面的习惯。”   “我也没有。”唐朝回答,却收起无辜的眼神,灿然一笑,张开嘴巴给人给自己艳红的舌头。   鹤连祠的眉毛骤然一拧,他眼底发沉,看了唐朝半晌,放松身体说:“继续。”   唐朝弯着眼睛,冷光里也能看到眼角眉梢的妩媚,……鹤连祠没再看电影,只是看着唐朝。   唐朝有一双形状很美的杏眼,圆,亮,长。瞳仁黝黑,眼尾上挑,单纯又天真。里头有一对漂亮的小勾子,他用勾子把人招过来,让人看天真下的妩媚,单纯里的下贱。   鹤连祠的视线被缠着,勾着,男人毫不光彩的本能,野兽一样鲁莽地撞进对方眼底去。唐朝清晰地看见火焰在鹤连祠脸上燃起,……鹤连祠的呼吸变沉,在唐朝心满意足的眼神里攥住他的脚踝。   “……来。”他哑声,喑哑的嗓音像放映室里转动的磁带。   鹤连祠手臂施力,把唐朝往下拉。唐朝的腿却往回收,他蜷在宽大的座椅里,很无害似的咬着指尖笑。   “我没有在外面的习惯。”——唐朝提醒他。   鹤连祠以为这是一种撒娇,指腹蹭过掌下凸起的踝骨。哄人:“对不起。宝贝,小朝。”   他屈起指节一下下勾唐朝柔软的脚心,喉结滚动,说:“给我。”   唐朝脸上升起两团红晕,但他坚定地收回自己的腿,脚抵抗性地在鹤连祠的手腕上蹬了一下。脚掌探进白袜,唐朝重新穿好袜子,俯身慢条斯理地系好皮鞋的鞋带,打了两个标准的蝴蝶结。   接着,他懒洋洋地靠进椅背,眼睛看向鹤连祠隆起的牛仔裤,欣赏了一会儿,继而上移,停留在鹤连祠脸上。   唐朝饱满的唇挑起,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不、要。”   鹤连祠脸上残余着未退的火,他的眸色深黑,定定地看着唐朝。原先攥着唐朝脚踝的手掌还保持着空握的姿势,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片刻后,鹤连祠闭了闭眼睛,他张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上捋,身体坐直了。随着这一系列动作,他眉眼间压抑的焦躁、难耐尽数隐去,先前清晰显露的频临爆发的性欲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拿出手机,旁边的唐朝凑过来,乖乖笑着问:“哥哥,你没有生气吧?”   鹤连祠回了条消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没有。”   “那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嘛。”唐朝提出要求。   鹤连祠笑了一下,按他说的办了。   终于开始正常看电影,半个小时之后,鹤连祠起身,对唐朝说要去趟厕所。   唐朝神情自然地给他让位置,等鹤连祠离开,他脸上乖巧的表情收起。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种冷淡的艳,百无聊赖地甩着辫尾玩了玩,心底兴奋和倦怠混合。   坐了一会儿,唐朝看了看手机,十分钟,鹤连祠还没回来。   他也起身,出了观影区的门。这层走廊左转最里就是卫生间,一路走来各个影厅传来热闹的背景音,都在放映中。   卫生间里几乎没人,其他隔间都空着,只有最后一间上了锁。   唐朝停在最后一个隔间门口,在手机上看了看自己已经被放出黑名单的微信,想:开始没意思了。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隔间的门,问:“鹤连祠?”   沉默。   几秒后,门内传出男人的声音。沙哑,柔软,陌生。   唐朝敲门的手一僵。   “咔哒——”一声轻响,插销被拔出,隔间的门敞开一条缝隙。   鹤连祠只穿着短袖背靠光亮的瓷砖墙面,精壮的手臂肌肉隆起,抬着的手上掐着一支烟。   他面前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跪在脱下的休闲外套上,垂落的短发挡住了眼睛,后颈被鹤连祠托着。   灰色的烟雾从口腔吐出,鹤连祠隔着铺散的雾气和僵在门外的唐朝对视。两秒后,鹤连祠嘴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手一推将门再度锁上。   留给唐朝一个沉默的门板。 第7章   鹤连祠抽完了一支烟,这场突然的情事也到了尾声。   郑青仰着脖颈,下咽时太黏,他的喉结上下起伏,吞了很久。   抬头的姿态正好和鹤连祠相对,鹤连祠看他红肿的唇角和略微湿润的眼,仍搭在对方后脑上的手张开,五指探进温暖的发丝轻轻摩挲。   “怎么吞了?”鹤连祠问。   郑青的眼睛半阖着,缓过口中异味和喉咙的不适。撑在地面的指尖扶上鹤连祠的手腕,笑了一下。   “在外面,不方便。”   说完,他把眼睛睁开,从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给鹤连祠仔细擦拭。   刚才那支烟的时间里,郑青做的很注意,鹤连祠的裤子没有被沾上,现在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那个年轻人。”郑青把弄脏的帕子叠好,低头犹豫是扔进隔间的纸篓还是放回口袋:“你用我来气他啊?”   “扔了。”   鹤连祠看着他动作,掌心在他后颈勾了一下:“你以为他是谁,我男朋友?”   “我倒没这么觉得。”郑青看了手里的帕子两眼,还是依言把它扔了。一张俊秀而温和的脸抬起来:“你看起来不很喜欢他。”   “那就是了,我用你来气他干什么?”   鹤连祠说,垂手打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郑青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跪的久了,膝盖往下都发麻。他好歹是个大男人,鹤连祠一只手没能拉住,郑青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重新落回地上,连带的把已经直起身体的鹤连祠撞上了背后的墙。   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鹤连祠是后脑磕到了,郑青是脚麻。   “……还挺沉。”鹤连祠揉了揉太阳穴,出言评价。   他是在被唐朝撩起火来之后就给郑青回了消息,郑青来的也快,半个小时就到了。鹤连祠出了影厅把人带来卫生间,没多说别的,熟门熟路地开始灭火。   两个人的长期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了,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鹤连祠在床上其实比较粗暴,但那只是一种癖好,他本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比较快乐的。脸上爽快和狠戾混合的神情非常性感,很能激发床伴的性欲——至少郑青是这么觉得的,他很喜欢。   然而今天从见面起鹤连祠就没什么表情,灭火途中也一样,喘息声都压抑。郑青猜测他心情不佳,做得比以往更卖力。   不过现在他们一个摔一个撞,鹤连祠反而笑起来。不自觉沉着的眉眼舒展,难得有些少年气。他没立刻再把郑青拉起来,只是安抚性地又抚了抚对方的后颈,轻声说:“辛苦了。”   地上铺着鹤连祠一开始脱下来的外套,没有那么凉。郑青挪着发麻的腿调整了下姿势,变成坐着,艰难地忍受血液回流时针扎般的不适感。   他开口,转移注意力:“不是男朋友,那是约会对象?你被人家甩啦。”   鹤连祠听完神态还是轻松的,没避讳地讲:“吃亏了,被摆了一道。”   “你吃什么亏?吃亏的是我。”郑青笑,又叹了口气,脑袋一偏枕上鹤连祠的大腿:“年轻真好啊。”   鹤连祠没动,随他靠着:“你也不老,不用说这种话。”   郑青抬头去看他的眼睛,笑着问:“真的?”   鹤连祠和他对视,俯身冲他吹了记口哨:“老板,你很耐操。”   “……小混蛋。”   郑青无奈了。   他们留了一会儿,等郑青腿不麻了才从隔间出来。开门的时候唐朝已经不在了,鹤连祠拿出手机,微信上有对方发来的一个卖萌表情包。   他也回了一个,然后就不再看手机。   这个点正好赶在电影结束前几分钟,估计很快就会来人在厕所排长队。郑青在洗手台漱口,鹤连祠把外套扔进了旁边的大垃圾箱。   “那件外套不是挺贵的?就这么扔了,你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洗,洗完还是一样的。”郑青走出影院还在说。   “我不缺这一件衣服。”鹤连祠有点不耐烦。   郑青知道他不缺,其实他自己也有钱,没这么有节约精神。但他知道鹤连祠其实挺喜欢这件外套的,上身的频率相对来讲比较高。   而且高高帅帅的大男生穿这件衣服的时候确实很酷。   “想什么呢?”鹤连祠出声,伸手在眼神微微放空的郑青面前一晃:“你吃过饭了吗?”   郑青回神,握住他的手掌:“……吃过了,这都几点了,你没吃吗?”   “吃了。”鹤连祠也说。   他没打算去找唐朝,也不认为对方还会留下来看电影。此刻看向身边人,问:“现在……我送你回餐厅?”   郑青中午的时候在手机上问过鹤连祠要不要来,当时鹤连祠没回。现在知道对方是和年轻漂亮的小美人吃饭去了,也没恼。   “你还有精力?”他反问,又开玩笑似的说:“算了,你不累我还心疼。”   “难得出来一次,你们年轻人都玩什么?”   每次鹤连祠去郑青经营的西餐厅,都是默认两个人要做。因为顶着兼职的名头,做完之后鹤连祠还会下去工作,如果客人多的话,一忙就是大半天。   鹤连祠没对缺不缺精力这个话题发表看法,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郑青一眼。之后才随手指了下大楼内立着的路标,三楼有家电玩城。   “这个,要不要去?”   郑青看了看,觉得可以:“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和同学玩这个。”   电玩城和隔壁的VR游戏挨着,两家店都有人,不过现在还是电玩城的人多点。两人在前台换了游戏币,进门先试了一把投篮。   这东西就是反复的投篮动作,鹤连祠会打篮球——他这身高不打挺暴殄天物的——不过郑青的准头竟然也不错,十个里面能进八九。   鹤连祠有些意外,他没问,郑青先开口。   “别看我现在这样啊,大学的时候我是篮球校队的,还当过队长。”   “现在怎么了?”鹤连祠笑了笑:“没有违和感。”   郑青今年三十五了,但身材的确保持的不错,还有腹肌。只是社会人士,大半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皮肤成了少接触阳光的白,气质也内敛了很多。   不过配上他的身高样貌,和刚刚投篮的姿态,能够想象到他带球奔跑在球场上的画面。   “下次一起打球?”郑青邀请。   鹤连祠没有马上回答,他投完手边剩下的几个球,回头意味不明地打量过郑青的腰,才说:“如果到时候你还有力气的话。”   郑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推了他一把。   又记起他和鹤连祠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约好,他们互不干涉,有需要了才会见面。   之后他们又选了赛车和新进的一些双人竞技游戏,毕竟要跟上时代发展,新进的这些游戏也用上了VR技术。郑青还没试过3D效果的游戏体验,在玩一个需要高空坠落的双人关卡的时候差点没叫出来,难以自控地攥住了鹤连祠的一只手臂。   鹤连祠低低笑了一声,笑声盖在头盔底下,没人听见。   他由着郑青把自己小臂掐红一块儿,往郑青那边靠了靠。等到通关郑青已经完全倚在了他身上,放下头盔和手柄,整个人惊魂未定地喘。   “老板,你怕高?”鹤连祠问。   “当然不是。”郑青说,站直了:“这种玩法我还是第一次……挺神奇的,就是有点不适应,多玩几次就习惯了。”   鹤连祠没拆穿,扶着他从游戏仓出来,很信服似的,说好。   等到两个人尽兴离开电玩城,天已经黑了,他们干脆留在商场吃了晚饭,这一天以郑青送鹤连祠回学校收尾。   郑青是开车来的,私家车比出租快,鹤连祠回学校没用太多时间。   在外面呆了一天,秋天天黑得早,八点钟的光景校园里已经满是阴影。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了,把通往寝室的小道照得一段明一段昏,人的影子斑马一样拖长。   鹤连祠心情还不错,虽然今天唐朝的行为让他的情绪短暂地下坠了一会儿,但好歹郑老板来得及时。年长的情人包容中又显出平常看不着的可爱,十分动人。   不过当鹤连祠走到宿舍楼下,接着来的麻烦事让他不得不怀疑今日是否不宜出行。   男寝的宿舍楼门外立着个女生,漂亮,又孤零零。   旁观的人大多以为她是来等男朋友,还叹一声那男的真好命,鹤连祠目不斜视地路过,却被叫住。   那女生要和他单独到一边谈谈,鹤连祠本来没打算理——他也没搞明白——只是这女生多少有点眼熟。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鹤连祠想想,还是跟着女生挪了步。   他们让到边上情侣幽会的小花园,一男一女却是以对峙的姿态站着。   女生先开了口,自我介绍:“我叫徐莹莹。”   不远处路灯的光晕浮尘一样扩散,徐莹莹美丽的眼睛在隐晦的灯光里一眨,长睫上已染上水光。   “我是陈止冬的女朋友。”她说。   作者有话说:   鹤:晦气 第8章   陈止冬。   曾经是鹤连祠的长期炮友,后来在Z大官方gay群里大放厥词试图让众人以为传说中的“鹤神”对他求而不得,最终一场鹤连祠亲自下手的“调教”后脸面丢尽,黯然收场。   鹤连祠眉头动了动,平铺直叙:“他是纯gay。”   “他不是!”徐莹莹声音大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温柔地说:“……他喜欢我的。”   鹤连祠没回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沉默后徐莹莹也不再说话,几分钟的安静,鹤连祠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问:“那你来找我,有事?”   徐莹莹也许就是在等这个话头,让她说出已经组织好、又难以主动启齿的话,很快道。   “对不起,我知道很冒昧。我也知道……他和你有一段过去。”   “我明白gay很难扳直,但我觉得止冬不是对女生不可以,他高中的时候也和女生谈过恋爱。”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鹤连祠第二次看了眼时间,他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握在手里。   徐莹莹将他的动作看进眼底,有点难堪地咬了咬下唇,跳过了原本用来论证她和陈止冬感情的部分。   “上次在蛋糕店和你见过面之后,止冬就很消沉。”徐莹莹进入主题:“他常常发呆,有时候一直攥着手机……像是想联系某个人。”   “他没有跟我说到底怎么了,是我自己打听到了一些。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和他谈一谈。”   发觉鹤连祠的神情无动于衷,徐莹莹识趣地改口:“我想拜托你和他谈一谈。”   鹤连祠听进去了,他咬上烟,没点。问:“莹莹,你觉得我和陈止冬是什么关系?”   徐莹莹因为这种正常到甚至有点亲昵的称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空气中现任找前任谈判的火药味都淡去一点。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找你不合适……”   “不是。”   鹤连祠打断她:“和合不合适没关系。”   “我是成年人,陈止冬也是。对彼此的条件还算满意,上了两次床。”鹤连祠说:“就是这样。”   他们也只是这样。   徐莹莹呆立一会儿,有那么两秒以为鹤连祠在说谎,是他不想应付这种场面。   但观察下来,对面的男人眉宇间确有不耐,但还站在自己面前没打算走,态度也称得上尊重。   “你……不是止冬的前男友吗?”徐莹莹困惑地问。   这和她打听到的,以及试探陈止冬后得到的消息不一样。   “不是。”鹤连祠再次说。   ……这样的话,徐莹莹找他确实是无理无据。   毕竟两个人毫无关系,前任尚且会残余情感波动……但,陈止冬近来的消沉,难道是他单方面对鹤连祠……?   徐莹莹一时错乱,站在原地眼露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说到这一步,鹤连祠也明白这单纯的一个姑娘没看过那场直播后留下的录像,她所谓的打听,大概也只限于找闺蜜一起帮忙问问的程度。   鹤连祠不想对陈止冬是否是双性恋做评判,他认为事情说完,安抚性拍一拍徐莹莹的肩,做完原则上基本的怜悯,就打算走。   擦身而过时却被攥住了胳膊。   徐莹莹下意识留下了鹤连祠,实际上没想好要做什么。她停顿两秒才说:“但是,止冬他喜欢你……”   鹤连祠没动:“你之前说他喜欢你。”   徐莹莹被拆穿话中的自相矛盾,自己也脸红,强撑着:“我们有感情,我不想和他就这样结束。只是他……也许是他单方面对你有过喜欢,他还没完全走出这个坎。”   说到这里,徐莹莹似乎理顺了逻辑:“上次他见到你,我就在旁边,你们不太愉快。我想是那次见面让他又掉回了坎里……我来是想找你帮忙,就算你们没有过恋爱关系,但起码……我希望你们能心平气和地谈谈。”   她开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鹤连祠。   女生细而长的手指搭在臂上,做了花样的长指甲浅浅刺着皮肤。鹤连祠托住徐莹莹的手腕让她松开,平静拒绝:“我没道理帮。”   徐莹莹不知其中内情纠葛,对鹤连祠的冷漠实在有点意外。   和自己有过身体关系的人,鹤连祠又不是讨厌同性,听说对方曾喜欢过自己,现在还念念不忘。甚至到了现任来求的地步……正常抱有虚荣心的人多少不是该有些反应?   居高临下的怜悯,或者心软的询问细节,总归会多说两句。   她有些机敏地问:“止冬做错过什么吗?”   鹤连祠没答。   徐莹莹看着鹤连祠嘴边的烟,以最大努力增加他的耐性:“你可以抽烟,我不介意。”   于是鹤连祠摸出打火机燃火,清脆的“叮”声,夜风拂过,蓝色的火苗微微一晃。   徐莹莹踮起脚尖,白皙的双手捧上去,绕着小火苗围成一个圈。   鹤连祠扬眉,看了她一眼,低头引燃了火。   灰色的雾气袅袅升起,在朦胧的光线下像放久了的油画蒙尘。鹤连祠是油画里得作画者精心打磨的主角,硬朗英挺的五官隔着烟雾和浮光,仍透出逼人的男性张力。   近距离下对视,鹤连祠盯着徐莹莹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他整齐洁白的牙齿咬着烟蒂,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点狂妄的坏。手指一勾盖让打火机重新闭合,伴随火苗熄灭时细微的咻声,鹤连祠用带一点温度的打火机边角碾过女生的脸颊。   “没别的原因。”他说:“我只是怕勾一勾手,你男朋友就上了我的床。”   徐莹莹猛地红了脸,她眼中眸光闪动,不知该不该给面前这个人一巴掌。但长达几秒的对视之后,她竟然没动。   没动手,也没退开。   只有脸一直红着。   “莹莹!”两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徐莹莹猛然醒神,做错什么似的,一下后退好几步,和鹤连祠隔开距离。   鹤连祠在抽烟,从烟头上燃起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朝前吐去,浪潮般追着退开的徐莹莹。   他直起身,把打火机放回兜里。   陈止冬已经跑到近前。   这个唇红齿白的大男生惊疑不定地分别看了看两个人的脸,而后按捺心绪,勉力镇定地问徐莹莹。   “我从你朋友那里知道你来找他……你找他干什么?”   那阵雾气已经消了,徐莹莹站在遗留的烟味里,像受了刺激。红着眼睛道:“你让我怎么办?你想着他,我只能来找他。”   陈止冬面露难堪。   他微微偏头,畏惧地瞧一眼鹤连祠,但隐隐约约的,那张脸上竟有些微期待。   鹤连祠被这一眼的情绪弄的一怔,不由回忆上次和陈止冬见面的场景。   实在不算好看,也没留期待的余地。   他深深抽一口烟,过了肺。终于觉得这一桩闹事毫无意思,一点耐心也没了。   “陈止冬。”他开口间雾气吞吐,眼神毫无所谓:“你现在跟她分手,我和你谈。怎么样?”   陈止冬不习惯烟味。   因为那一晚鹤连祠在他身上烫过烟头。   漫不经心的姿态,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粗暴,惯来自信到自我的气场。   ——和渗入鼻腔的烟味一起,让陈止冬情不自禁地发抖。   他喜欢徐莹莹的。   徐莹莹温柔又聪明……又,不太过聪明。他刚丢过大脸,女性温和的抚慰和崇拜的眼神能治愈他心理上的伤。   但如果鹤连祠最后还是和他在一起了……那丢人根本不能算丢人。   而且。   陈止冬手指蜷曲发颤,踉跄地朝鹤连祠挪了几步,被鹤连祠伸手扣住后颈。   他几乎是下意识用额头抵着对方的手腕,习惯性表示顺从。在浓烈的烟味里撞上鹤连祠的大腿,在运动裤底下可怜兮兮的——朝带给他阴影的施暴者致敬。   那一晚让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他忘不了。   阴影太重,光线不能及。徐莹莹看不清陈止冬底下的反应,只能看见他无声的、用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去挨鹤连祠。   露出的这种表情……根本不能让人相信他能爱上女人。   徐莹莹不可置信,一双总是温柔的眼睛睁大,缓缓地反应过来,竟有些恶心。   “你,你是什么意思?”徐莹莹声音起伏不定:“我找他,是想让你走出来——你找他是什么意思?!”   她骤然大声道:“你这样、你这样,那你找我又是什么意思?!”   陈止冬忽喘了口气,像是终于惊醒。他没打算转身,想开口说对不起,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   但一直没太多反应的鹤连祠调换站姿,大腿重重擦过相触部位,高傲的眉目垂着,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陈止冬只有力气忍住喉间呼声。   因此徐莹莹只得到一个软弱的背影和一片死寂。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男朋友,耳边突然响起几分钟前鹤连祠说过的话。   ——我只要勾勾手指……   只要勾勾手指。   这种男人,这种男人……根本还不如……   徐莹莹脸颊一痒,莫名想起鹤连祠近在咫尺的脸,蓝色的火焰燃起熄灭,她被用打火机轻轻蹭过。   鬼使神差地,她抬头去看鹤连祠。   现在鹤连祠已经没在看她的男朋友,在看她。   站在对面的男人眉宇舒朗,眼神深邃。片刻的对视后,一点一点的,狭促地眯了眯眼。   徐莹莹身体一僵,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留下一声色厉内荏的冷哼,转头跑走了。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算是吗?)   有存稿的人发文时间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第9章   徐莹莹跑走的脚步声让始终沉默的陈止冬脸上露出羞愧。   但心底深处又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三个人的场面太过尴尬,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   陈止冬抬眼,情不自禁用一种湿润渴求的眼神望着鹤连祠——鹤连祠被这眼神逗得笑了一笑。   因为他和先前徐莹莹看过来的视线如出一辙。   这对男女朋友,一个为了对方“弯变直”,一个大义凛然替对方找“前任”帮忙,看起来情深义重,实际上感情不过薄如一张白纸。   没意思。   鹤连祠扣着陈止冬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搡,已经靠在他身上的陈止冬便被掀开几步。对方诧异地看过来,像是很不解。   “怎么了……”陈止冬扯了扯上衣下摆,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我刚刚,我已经选你了。你想要我说出来?”   他看着鹤连祠的眼睛,脸上羞惭交杂,竟还有一种奉献的神色。   “我可以和莹莹分手,那我们……”   “等一下。”鹤连祠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陈止冬一愣,连一直拽着衣摆的手也松开,露出不太得体的部位。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听了那些话,你还以为我会跟你谈?”鹤连祠说。   “你什么意思?”陈止冬面色发青:“你耍我?”   鹤连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陈止冬下意识想走上去拽他领子,走了两步发觉下身的不适,又难堪地停下来。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很难过地和鹤连祠对视。   “所以呢?耍我好玩?你在报复我?”   鹤连祠拧了拧眉头,报不报复的,他记得他们上次已经谈过了。   “我知道啊,是我的错。所以你说什么我都忍,你说了那些话我现在还想和你在一起,是我犯贱。”   陈止冬还在说:“是我犯贱行了吗!你还想怎么报复我?都来啊!直到你消气为止,行了吗?”   “我说了,我们两清了,没关系了。”   鹤连祠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这次是你女朋友来招惹我,烦。”   “哦。”鹤连祠说完,似笑非笑改口:“前女友。”   陈止冬听了,定了两秒,脸色比之前还糟:“你说那句话就是觉得莹莹烦,想让她走?”   “不是。”   鹤连祠否认,陈止冬眼睛刚亮起一点,就听他道:“不止是她。我觉得你和她一样烦,想让你们走。”   “这下听懂了吗?”鹤连祠问。   陈止冬心绪骤然起伏,暴怒、悲哀、烦躁等等情绪在他眼底交织。他身体的反应已经在鹤连祠毫不留情的话语中冷却,整个人却还是有被彻底在人面前摊开的狼狈难堪。   鹤连祠这样拒绝他,好像他身上丝毫没有吸引人的地方,这个男人对他毫无留恋。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半晌,陈止冬哑着嗓子说:“是我虚荣心强,做错了事,你才……你原来对我挺好的。”   鹤连祠笑了:“陈止冬,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们也只是炮友,我对你和对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我说过很多次了。”他道:“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算。”   时间走过九点,天更黑了。路灯变得蒙昧,夜风很冷。   冷得陈止冬打了个抖。   “……你真狠”陈止冬说,眼眶发红,鼻音浓重:“从头到尾只有我在烦恼,我在回忆过去,我在道歉。”   “你真狠,鹤连祠。”   鹤连祠漠然地看着他,说:“别再来烦我。”   陈止冬终于走了,不算壮实的身体在路灯下拖出一道瘦而长的影。   鹤连祠俯身捡起地上的烟头,走上前扔到宿舍楼门口的垃圾箱里。   他扔垃圾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他背后。   以为是陈止冬去而复返,鹤连祠耗尽的耐心成了负数,不悦的情绪鲜明地出现在脸上。他回头,眼皮上压着凶悍戾气,掠出的视线冷得像刀。   来人被这一眼盯得微怔,很快举起一只手:“不是别人,是我。”   是同寝室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长,许琛。   鹤连祠收回目光,捏了捏眼角。问了句学长好。   许琛也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们打完招呼,并排往宿舍楼里走。   学校分四人寝双人寝和单人寝,正常分配都是四人寝,双人和单人都要加钱。由于申请的人数不多,双人寝和单人寝都是直接夹在四人寝的宿舍楼里的,没有单独建栋楼。   鹤连祠当时申请的时候数量最少的单人寝已经满了,他就选了双人的。   由于许琛不常回来,两个人同住一个宿舍其实也不是很熟悉,互相认识而已。   他们从大楼门口回到宿舍,一路也没怎么说话。   许琛率先掏钥匙进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他一直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现在袋口松散,鹤连祠才看清里面装的是酒。   和以往不多的几次相处相比,许琛今天确实过于安静。   鹤连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拿出睡衣示意了一下:“谁先洗?”   许琛坐在椅子上,表情很淡然,但眼神没聚焦。听到鹤连祠的话后问了一句“什么”,等鹤连祠又指了指浴室,才慢半拍地回答。   “我不急,你先洗吧。”   鹤连祠就去洗澡了。   他今天倒是也没干什么,不过大概是糟心,站在淋浴底下的时候居然有些累。   鹤连祠以前是寸头,现在缓缓留长了些,但也就那样。洗澡时连着脑袋那么一冲,洗完拿毛巾随便呼噜两下就干了。   他料理完自己,浴室已经空了会儿,许琛坐在桌边喝酒,没有去洗的意思。   他始终很安静,等鹤连祠抬手关了自己这侧的灯躺到床上,又过了片刻,他才在回寝室后第一次主动开口。   声音比较轻微,不是很坚定。   “小鹤,你睡着了吗?”   十点半。鹤连祠不是很意外地侧身,面朝许琛斜倚在垫高的枕头上。   许琛坐在光下,寝室另一侧的灯已经熄了,光线是昏暗的。鹤连祠的凌厉的脸部线条被暗调的光线柔化,加上他眼角眉梢流露的惫懒,让整个人都显得好接近了许多。   鹤连祠本人不是多话的人,不做表情的时候看着很高冷,气场又强。他们不熟悉除了许琛回来的次数少之外,鹤连祠的看似不好亲近也是原因之一。   许琛看着这样的鹤连祠,自己也放松了一点,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他的后颈抵上了椅背的边缘,头略微后仰,目光虚虚地望着顶上形状单调的日光灯。说。   “我想和你说说话。”   鹤连祠半阖着眼,嗯了一声。   “我今天其实很早就看到你了,在花坛的时候,先是一个女生来找你,后来又是一个男生。”   许琛道歉:“对不起,我就在旁边没有走,我偷听了。”   也不算偷听,花坛边本来就是公共场合。鹤连祠没生气,只是懒得说话,就没有应声。   但一片安静中,由于气氛实在是很温和,许琛也仿佛意会到了他没有生气。   于是继续讲下去:“我也觉得,你很狠心。”   鹤连祠抬起了眼。   听到他接着说:“……我很羡慕。”   “我很羡慕你。”许琛加重了声音:“这样真好。”   从鹤连祠的角度,只能看见许琛的下巴和弧度秀气的一段颈。喉结伴随着说话的动作滚动,直到对方的眼泪顺着眼尾滴下来,在灯下反射了一抹光,鹤连祠才判断出许琛哭了。   情伤。   “我就做不到。既做不到不喜欢,也做不到不追,最后连分手都舍不得,我也在犯贱。”   鹤连祠抬手压了压额角,嗓音因困倦而微哑:“那个人不喜欢你?还是你们不能在一起?”   许琛闻言停顿了一会儿,没预料到鹤连祠的敏锐。他捂住眼睛,缓缓把头低下来,几秒后说:“我们不能在一起。”   “……大概,他也不喜欢我。”   他的嗓子也哑了。手松开去拿桌上开了罐的酒,一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已然通红,渗血似的。   鹤连祠没说话。   情绪已经开了口,倾诉者是不需要太多回应的。   许琛又喝下半瓶酒,目露痛苦:“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爱上他,只用了几次见面。之后我一直追着他,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让我干什么我也尽力去做。”   “我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可,想明白没有用,他已经有家庭了,就算我能过自己这关,条件也不允许。”   “我没打算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正常来讲,我想通之后应该离他远一点。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再然后,他的家庭有了矛盾,他想离婚,我们……”   许琛说到这里,语气变得艰难起来,像有什么在压着他:“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以为他们会离婚,但是现在。”许琛说:“他们和好了,我从头到尾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压着他的是无望的感情,和正常人应有的社会道德感。   “男的?”鹤连祠问。   许琛无声、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的导师?”鹤连祠接着说。   许琛身体猛地一僵,他凌乱的大脑有几个瞬间在思索鹤连祠是通过哪句话猜到的、被他猜到要不要紧,然而下一刻,他就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咽呜,伏在了桌面上。   喝空的啤酒罐被他的胳膊一碰,叮叮哐哐倒下,从桌子滚落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 第10章   鹤连祠倚着柔软的枕头,沉默地看着许琛发泄。   他闭了会儿眼睛,直到哭声渐弱渐歇,才开口。   问:“你们现在还在一起?”   得到肯定答复后就说:“分手吧。”   许琛哭了一通,表情有些放空,心里的郁结却没有好转。   哭是没有用的,他已经为了那个人哭了许多次,没有哪一次哭完就好了,就开心了。他的情绪是牵动在别人身上的。   “没有那么简单。”许琛喃喃地说:“分手……不是上下嘴唇一碰,说完,就能分开了。”   鹤连祠又想抽烟了,他提醒许琛。   “不简单,也没你想象中难。”   “既然你听到我和那两个人在花坛旁边说的话——那个男的没选他女朋友,他们就分手了,他女朋友知道他不爱自己——你也应该明白,你说爱的人,他在你和家庭里选了家庭,他也做好了选择。”   “你是被抛弃的那个,分手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是你觉得难而已。”   鹤连祠以前没有和许琛这么聊过、说这许多话。许琛首次听到,因为心里堵堵,脑里空空的缘故,也忘了是自己主动找鹤连祠说话,郁燥着想要反驳。   “我是觉得很难。”他说:“但也是……但也是他一直挽留我,一直说爱我,好像很迫不得已。”   鹤连祠陈述事实:“他没有选你。”   既然已经选好了,那么虚假的爱语和贪婪的挽留只是矫饰。身陷其中的人才会恋恋不舍,旁观的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许琛听懂了,很虚弱地垂下了头。   “可是……”他哑声自语:“怎么做得到呢?干脆利落的分手,怎么才能这样?”   人的感情难道能说断就断吗?如果可以,他一开始就不会追着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导师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怎么能轻易承受失去的代价?   许琛不是傻子,心底深处懂得鹤连祠劝分的道理,只是情感上太难割舍。   两个男人,又是师生关系,可以说是不伦之恋。许琛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段感情,他和鹤连祠明明不熟悉,却突然把一切诉诸于口。可能是因为他在花坛边听到了鹤连祠的隐私,也可能是他潜意识里在求救,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明知的道理。   因为一个人对抗自己的感情太不容易,事实摆在面前也会找诸多借口。他放不下,断不了,想要个人拉他一把。   许琛一下下捏着手里的啤酒罐,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他眼神放空,不自觉地制造噪音,鹤连祠被闹得有些头疼,开口让他安静。   许琛闻言就望过来,视野里出现鹤连祠后视线有了焦点。他的目光很沉,心绪太杂,满溢出来的东西都在眼睛里坠着,随着这一眼也压到鹤连祠身上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鹤连祠窝在床上和他对视,在这种目光下不得不抹了把脸坐起来。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背心,精壮的肌肉贴着骨骼山峦一样隆起,长腿在被下盘着,一条赤裸的胳膊随意搭在床沿。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鹤连祠说:“我跟着心走。”   许琛立刻迷茫了:“跟着心?如果跟着心,我肯定还是……”   鹤连祠平静地打断他:“我的心是我自己。”   许琛怔住。   “我做事只为了自己高兴,活得自我一点,把自己摆在更高的位置。”   鹤连祠抬手:“酒给我一瓶。”   许琛下意识听话,把塑料袋里剩下的一罐啤酒扔了过去。鹤连祠用手指套住拉环,手腕微微用力,胳膊上的肌肉随之屈张,啤酒罐就开了口。   他仰头喝了口酒,喉结上下起伏。许琛看着他连贯的动作,想起对方的许多传闻。   明面上是男神,学霸。   私下里又传玩得很花,每天带不同的人上床,眼光高,选炮友像皇帝选妃。   “我学不了。”许琛在对比中生出不甘,不甘里又有无望的委屈:“我的心是别人的,和他在一起我才能高兴。”   “你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呢。”   鹤连祠捏着酒瓶问:“你高兴?”   许琛一时沉默。   “不是那么回事。”他说:“跟他分开我也不高兴。”   鹤连祠却道:“反正都是不高兴,你为什么不选划算点的?”   许琛看过来,鹤连祠和他对视。   “你现在和他在一起除了不高兴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背负曝光后足以影响前途的后果。你分开了,虽然不高兴,起码还有自尊心。”   鹤连祠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吗?”   自己骂自己犯贱,和别人骂自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许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羞耻和酒精的效果混杂,红了一整张白净的脸。   “你好像把自尊心看得很重要。”他低声说:“爱情里是没有这个的。”   “是吗?”   鹤连祠笑了笑,说:“没有自尊的爱情一文不值。”   许琛抿紧了嘴,忽然发问:“你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今天那个男生求你,你不答应?”   他像是要捍卫自己的爱情,语速加快,情绪有些激烈:“我倒佩服他的勇气——你觉得他没自尊,抛弃女朋友也要追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自尊心旺盛、不再和你聊感情,他就永远没了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他说了这么多,鹤连祠却没有露出一点被撼动的表情。   反而问:“难道你以为,他现在就有机会了?”   “不求的话肯定没有。”许琛坚持:“就像我,也许我们追求的姿态一样难看,但就是因为这份难看、我抛下自尊,我才拥有了。”   鹤连祠静静地看着他,问:“你拥有了吗?”   他的声音低且轻,平缓得像一波潮水,却在漫到许琛脚下时轻而易举地融化了他的幻梦。   许琛艰难地喘了口气:“……至少我曾经拥有。”   嘴上这么回答,许琛却无法自控地回忆起自己和那个人朝夕相处的一幕幕。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仅仅两个月——这两个月对方也未离婚——曾经的甜蜜现在回头去看莫名像年代久远的涂鸦,斑斓的色彩风干一片片剥落,只剩下崎岖不平的灰暗墙面。   许琛恍惚地想,这就是我曾经拥有的。   他心底深处开始质疑起自己的所得,视线触及到鹤连祠的脸,见他张开双唇。心里竟生出畏惧,握着酒瓶的指尖轻微发抖。   鹤连祠却没有对他的“拥有”展开追问。   “或许吧。”鹤连祠只是说:“你抛下的自尊换来了暂时的快乐和现在的境地,并持之以恒要为这份快乐买单。我不会做这种选择。”   他说完仰头喝干了手里的酒,掌心一握把啤酒罐捏扁。手一抬一抛,啤酒罐就落到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许琛看着他,忽然觉得鹤连祠的动作像是他对待感情,如果被归类为垃圾就能轻易扔掉。   “你不会舍不得吗?”心里这样想,许琛也就这样问了:“今天那个男生,我知道他叫陈止冬,你对他一点也没有舍不得吗?”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鹤连祠看着他:“你知道他的名字,我和他的事难道什么都没听说过?”   拜这场闹剧收尾的那段直播所赐,陈止冬和他的纠葛在Z大gay圈传得沸沸扬扬。   许琛也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然而酒精放大情绪,感性占领高地。他红着眼眶,固执地问:“他不是你的前男友,所以你这么冷静……假设他是呢?假如你们本来在谈恋爱,然后发生了后面的事,他做错了,你就直接分手吗?你不会舍不得吗?”   “舍不得也没用。”鹤连祠眼神坦然:“再舍不得也得分手。”   强烈的自尊心,自我主义——它们也许无法给人带来爱情的甜果,同样也杜绝了拖拖拉拉的感情带来的苦痛。   鹤连祠是贯彻此道的佼佼者。   许琛却摇摇头,像给实验结果下定义:“你没有真的喜欢他、和他在一起过,才会这么说的。”   闻言,鹤连祠笑了。   来自寝室另一侧的灯光柔和地铺到床边。他懒散地倚靠着墙,面对许琛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来没主动过,没追过人?”   “学长,你真的以为我没谈过恋爱?”   …   所有的灯都熄了,喝光了的酒瓶胡乱塞在垃圾桶里。对侧的床上传出酒后不平缓的呼吸声,许琛睡着了。   他们的这次谈话终止于鹤连祠自爆恋爱史,许琛“你没爱过所以你不懂”的自我安慰被打破。鹤连祠对着双眼含泪的许琛最后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对自己好点儿,一句是晚安。   傍晚的烟,一罐啤酒和情感疏导,让鹤连祠陷入了两个小时的深度睡眠。   凌晨一点,他被手机的震动吵醒。   睡前太困,忘了关机。鹤连祠眉头压了座山,眯着眼睛看半夜扰人清梦的是谁,贴在屏幕上的手指已经出于惯性点上了拉黑键。   两秒后,鹤连祠的动作顿住。他用力抚了把脸,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把寝室大门打开。   门外,一头金色卷毛的小少爷单手勾上他的肩,露出自信又灿烂的笑容。   “鹤儿,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第11章   迟恭白,不知人间疾苦的迟小少爷,和自己驻唱酒吧的老板开始不清不楚后住寝室的频率飙升。   他在酒吧待到太晚,抱着鹤连祠搞不明白的坚持没在酒吧睡,翻墙回了学校。   凭一张脸卖好哄被吵醒的宿管大爷放他进门,同在一栋宿舍楼,没带钥匙不忍打扰室友睡觉,就来敲他的门。   鹤连祠叹了口气,心里叫了一句祖宗。   “……你已经睡着了啊?”迟恭白后知后觉,表情开始不好意思。   “没事。”鹤连祠抬手搓了搓他脑门:“但是我室友今晚在寝室,你只能和我一张床。”   迟恭白会来找他还有一个原因是许琛也经常不在寝室睡,他来之后可以睡鹤连祠的床,鹤连祠睡许琛的。   之前有一次他在床上吃面,支着的桌子翻了面撒了一床,他就找鹤连祠救过急。也经过了当时人在外面的许琛的同意。   “啊?”   迟恭白更加惭愧:“那我还是去叫醒那帮傻狗……”   “算了。”鹤连祠笑了笑:“来都来了,挤一挤吧。”   “能挤得下吗?”迟恭白挺担心。   寝室的床真挺小的,他人生头一次住校,当时还冲着1.2米的单人床唏嘘好半天。   “总能睡的。”鹤连祠犯困,答得漫不经心。   迟恭白听他这么说也就进来了,寝室门带上,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上床。   都是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这么一张窄小的宿舍单人床,迟恭白不得已靠上了鹤连祠的肩。   很别扭的姿势,鹤连祠也就算了,不知道小少爷这一天干了什么体力活,两个人眼睛一闭上,没几分钟居然都睡熟了。   只是鹤连祠这一觉还是没能睡到天亮。   迟恭白当胸一个肘击让他被迫脱离安眠,醒来肩膀发麻胸口阵痛,鹤连祠眼底充血,差点没对床上的小混蛋动手。   最后也只是报复性地捏了捏迟恭白的耳朵。   他跨过人下床,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出了寝室在走廊尽头对着窗户接连抽了几根烟。   昏暗中一线天光亮起,伴着腾升的灰色雾霭。鹤连祠干熬两个小时,六点一到就携着满身烟气回去把某人喊醒,拎着领子叫他滚蛋。   迟恭白有早课,吭哧吭哧爬下床。临走前还敢胆大包天顶一句“我就说两个人肯定睡不好”,被骂了没良心。   鹤连祠调了个闹钟,倒回被窝补觉。   他其实今早满课,但现在大脑供血不足,什么都得为生活质量让道。   一觉睡到闹钟响,起来许琛已经不见了。九点五十,是上午两堂课里最长的一个课间。   寝室桌上摆着早餐和第一堂课的笔记。旁边放着迟恭白留下的纸条和早上他从鹤连祠这顺走的钥匙。   上面说笔记是他从别人那里借的,让他用完记得还给人家。   鹤连祠于是拿了笔记本看,封皮上却没人名,只是里面的字迹有点眼熟。   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的。   鹤连祠打算回头找迟恭白问问,把早餐和笔记本一齐归进背包就往上课的教室去。   秋末的天气,风里已经渗满了凉。他睡前一罐酒,又就着冷风抽了两小时烟,在教室啃面包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异常干涩。为了下饭灌了两口矿泉水,凉水一下肚,早餐刚吃完喉咙就肿了起来。   鹤连祠以为是上火,一堂微观经济学清了好几下嗓子,坐在旁边的女同学问他是不是感冒了,鹤连祠还摇头,没放在心上。   结果上午课没上完人已经开始昏沉,头隐隐作痛。鹤连祠开了录音笔放桌上,单手抵着额角撑过最后一堂课,女同学细心地用纸杯接了教室饮水机的热水递过来,鹤连祠也喝了,头重脚轻地出了教学楼。   他早餐吃得晚,现在也没什么胃口,还有点恶心,干脆还是直接回寝室。   许琛在早上醒来以后就没见人影,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鹤连祠也放松。他无声地在床上躺十来分钟,没睡着,倒是头一阵一阵的疼,又感受不出具体疼在哪儿,掌心也开始发冷。   鹤连祠被摸不准根源的痛感弄的有点烦躁,没什么作用地按了会儿太阳穴,索性爬起来写作业。   他没下床,把枕头立起来靠着,被子卷到腰间,笔记本电脑隔着被子压在膝头。   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录音笔也拿过来了,就扔在腿边。鹤连祠课上间隔着有那么几十秒钟意识模糊,他凭自己的思路做,卡壳的地方才返回去听录音。   电脑的蓝光映在他的手指上,虽然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感冒了,鹤连祠还是没穿外套上床。他上身只有一件黑色的短袖,手臂肌肉在空气中毫无束缚地舒张,敲敲打打一个小时,作业进度和录音一起拉完。   下午还是满课,因为省了吃饭的时间,现在倒是还有一会儿的空闲。   鹤连祠没再尝试睡觉,靠在床头刷手机。郑青发消息问他今晚过不过去——今天是周五,晚上过完就是周末。   他自认现在状态不佳,没法让双方尽兴,回消息拒绝。郑青返回来一个问号。   郑青:“小鹤,你昨天不回消息和小鲜肉约会。今天又拒绝我,这不符合契约精神。”   换在以前郑青其实不会这么说话,但他们毕竟在电玩城过了一天,终于做了除上床之外的其他事情,距离多少拉近了些。   鹤连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昨天对方临时来救了场,本来他该投桃报李。   只是……鹤连祠打字:“老板,我生病了。”   他顿了顿,多加两个字。   “难受。”   鹤连祠等了一会儿,郑青没再发消息过来,就退出了微信。   下午不仅是满课,还都是专业课。图标折线数字看得鹤连祠头昏脑涨,大脑一抽一抽地疼。   喉咙也像烧火,灌多少水都没用。   他原本以为只是感冒,但症状过重。放学去校医院量了体温才知道是发烧,顿时还有点稀奇。   鹤连祠习惯健身,身体素质很好,因此在生活方面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烟酒不禁地过了这么些年也没有怎么生病,上一次发烧都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这回只是冲着窗户吹了吹风就着凉。   他们学校校医院配置挺齐全的,鹤连祠图省事,也很难记得按时吃药,医生就给打了一针。   药水没那么快见效,鹤连祠带着手背上的针眼出了校医院,风吹过还有点冷。   他把万年敞开的外套拉链拉上了,往食堂走的时候郑青打来了电话。他有点意外,接了,郑老板让他来侧门。   学校侧门正通小吃街,夜市无比热闹,平时鹤连祠去西餐厅也是从这个门出去。   郑青能过来是鹤连祠没想到的,他挂了电话转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想,把拉上的外套拉链又拉下来了。   门外,郑青倚着车前盖站着,已经在等他。   鹤连祠不知道自己的脸被冷风吹的有点发红,他顶着鼻尖上一块红,脸色还是淡淡的,走到郑青面前问。   “怎么来了?”   郑青从他出现起就一直看着,现在忍不住笑了一下,双手覆上他脸颊搓搓。开玩笑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用生病骗我……看来没有骗人。”   “我有必要吗?”鹤连祠垂眼和他对视:“刚在校医院打完针。”   郑青听完还挺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抬起来看了看,青筋起伏的手背上贴着个棕色的创口贴。他用指尖轻轻地在上面抚了抚,低声说。   “打完针,痛痛飞。”   哄小孩子的话,鹤连祠听见了,没作声。   气氛开始变了,有些微妙起来。   郑青意识到什么,态度自然地放下了他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脖颈。   “这是发烧了吗?”他贴在鹤连祠耳边说。   鹤连祠点头,他便接着道。   “听说,发烧的人……那里都很烫。”   鹤连祠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怎么,你想试试?”   郑青笑着朝他耳垂吹了口气:“我不能白来啊。”   鹤连祠扫了一眼停在旁边的车,语气还在斟酌:“今天我不一定能让你爽。”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动。”郑青注意到他的目光,拿车钥匙解了锁:“我们还没试过在车里。”   鹤连祠就不再拒绝,被他拉进了车。   现在六点不到,外面的小吃街还没开始热闹。郑青开着车随便找了个冷清的巷子停进去,开门从驾驶座绕进了后车厢。   鹤连祠在闭眼小憩,听见郑青进来的动静掀了掀眼皮。他不废多余的力气,烧烫的掌心抚上郑青的脖颈,贴着那一段皮肉说“脱”。   郑青在他的手掌的掌控下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腰背,过了会儿才放松下来,主动脱掉了下半身的衣物,还帮着解开了鹤连祠的裤子。   他跨坐到鹤连祠身上,车里东西都有,他身体微微抬高,手绕到背后给自己做准备工作。   这过程中,鹤连祠只是用一双深黑的瞳孔盯着他,郑青羞耻地半阖上眼,睫毛颤抖。   无人的小巷里,黑色的车身开始晃。郑青的车车厢不高,他动作不能太大,否则头会碰到车顶。因此一直是小幅度的,鹤连祠手掌托着他的腰,两个人挨得很紧。   ——果然很烫,生病的人也的确没有出力气。   两个人都开始升温,鹤连祠感觉到渴。他用接吻来解,郑青却脱离了他,东西碰撞的动静和塑料扭曲声响起,接着贴上来潮湿的嘴唇。   郑青喂了他一口水。   鹤连祠余光扫到车上打开的储物箱和里面一个白色的药装塑料袋,他配合地打开口腔,尝到了细微的苦味。   混着水吞下去了一颗药丸。 第12章   头一次,鹤连祠先结束。   他头往后仰,脖颈拉伸出富有张力的线条,喉结在淌着汗的皮肉下滚动。   不同于之前被冷风吹的,此刻鹤连祠颧骨鼻尖连着额角都有一些红,像是喝醉了酒,眼神沾了汗似的迷蒙。   郑青还没好,他坐在鹤连祠身上,没着急自己,一直凝视着鹤连祠的脸。   直到鹤连祠的神情逐渐清明,他才收回视线。   两条长腿垂着,脚趾抵着车厢内的地毯。郑青的呼吸发烫,这才开始……。   鹤连祠嗓音喑哑,说了一句抱歉,抬手覆上他手背。   有了他的辅助,郑青速度快了很多,没一会儿就趴在了鹤连祠肩上。   “和你说了我今天状态不好。”鹤连祠摩挲着他后颈。   郑青疲懒地闭上眼睛,额角顶着他颈窝蹭了蹭,缓了一会儿才说。   “没有……我很喜欢。”   鹤连祠笑了一声:“喜欢时间短的?”   “是啊,以前太长了。”郑青跟着他开玩笑,声音里带着被满足的鼻音:“……这样是不是能治病?”   说到这里,鹤连祠问:“你刚刚喂我吃的是药?特地给我送来了?”   郑青略微直起身体,去够储物箱里放着的药袋。   “是啊,春药。”   郑青故意说,又把袋子抓到手里,拿到近前给鹤连祠看:“你今天打过针,有和医生给你配的药冲突吗?”   鹤连祠盯着那药看了两秒,没回话,只是伸手把药抽走扔回了储物箱。他挑起唇角,拍了拍郑青的后腰。   “谢谢老板,药效挺好的。”他贴着郑青的侧脸:“再来一次?”   郑青见到他没收药,也不多说,只配合地用双臂抱紧了鹤连祠。   鹤连祠其实不太有精神,但他主动提的,这次就没让郑青出力,状态和以往差不多。郑青三十多岁的人,体力到底不能比,到最后浑身酸痛,靠着鹤连祠沉沉呼吸。   他刚刚脑袋有几下磕到车顶了,休息的时候鹤连祠的掌心就搭在他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揉。   没开窗,车里气味不太好闻,但两个人身上逼出的热气也闷在里面,有一种粘稠的暖和。   郑青的体温高,鹤连祠抱着他,眼睛半阖。   但这时候嫌碍事被随手扔到座椅下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安静的车厢内尤其明显。鹤连祠动了动眉头,郑青就弯腰去够了递给他。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鹤连祠看了一眼,挂了。通话请求切断后屏幕上弹出微信消息提醒,郑青现在坐在他身上,弹屏谁都能看见。   郑青难得没尊重他的隐私,没转头。鹤连祠也没避讳,他点开微信,唐朝给他发了六条消息。三个卖萌表情包,两张自拍,最后一条问“哥哥正在干什么?”。   微信是在电影院的时候加回来的,那天后唐朝有陆陆续续地给他发消息,内容无关痛痒,就是普通撩骚。鹤连祠偶尔才回复,但这样对方反而热情更高。   鹤连祠看完消息,把手机切到拍摄模式。他和郑青说了一声趴下,就抬手拉远手机镜头,对着两人拍了张照。   照片效果是穿着衬衫裸着双腿的郑青伏在他怀里,只露出一段带汗的脖颈和湿润的黑发。他自己正面入境,眉宇间透着隐晦的餐足,散漫地看向镜头。   鹤连祠拍完只扫了一眼,就切回微信发给了唐朝。   郑青的头抬起来了,他目睹全程,琢磨了一会儿,问。   “这是之前那个小年轻?”   鹤连祠息屏把手机随手扔到旁边:“嗯。”   郑青打量他:“你在钓他啊?”   鹤连祠笑了,手掌摩挲郑青的腰线:“我也不能白白被耍了一个人被扔进厕所隔间啊。”   “那是一个人吗?”郑青啧了一声:“你不是使唤了我?”   鹤连祠就闷笑两声,揽着郑青说。   “所以还是老板比较好。”   他们在车里呆了一会儿,之后郑青开窗通风散气。鹤连祠做的时候没脱裤子,现在长裤已经被造得没法看了,手头也没能换的衣服,郑青干脆没问鹤连祠的意见,直接把车往家开。   鹤连祠开始没问去哪儿,以为是要去店里。开了一段路才发现不对,问了郑青,知道目的地后一愣。但路程都过了三分之一,他就没扭捏喊停,放松地靠着椅背玩了一路手机。   郑青家离学校比较远,靠近市中心。独套单身公寓,一厅一卫一厨加两个房间。   鹤连祠是第一次进老板家门,装修简单大气,很有生活气息,从生活痕迹来看只有一个人住着。   郑青进主卧给他找了件宽松的休闲裤出来,让他去浴室洗个澡,自己进了厨房。   都在人家里了,鹤连祠没犹豫就进了浴室。他用正常速度洗了澡,重新穿上自己的上衣,换了郑青的裤子。出浴室的时候顿了顿,把弄脏的裤子扔进了脏衣篓。   公寓不大不小,一推开浴室门就能听见厨房里的动静。鹤连祠放学就去校医院输液了,后来又被郑青一个电话叫到校门口,现在肚子确实有些饿。   那边动静不小,鹤连祠认为老板要做什么好菜招待,他从没进过厨房,这时候也自觉不去添乱,安分地等在客厅。   郑青出来的速度却比想象中快,一手一碗端了两份泡面出来。   鹤连祠本来站起来准备帮忙端菜了,看到是泡面笑了两声。   “就吃这个啊?”他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我以为你怎么也得招呼一下客人呢。”   郑青老神在在坐在他对面:“招呼了,也不是一般泡面。”   他指点鹤连祠:“你翻翻。”   鹤连祠顺着他的话用筷子搅了两下面,从碗底翻上来好几块叉烧鱼豆腐和几株翠灵灵的小青菜,撇开油沫,汤呈现出奶白色,   “汤底是我用棒骨另煮的。”郑青笑起来,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我觉得泡面的面饼比较好吃。”   这样子看起来是挺丰盛的,鹤连祠低头先喝了一口汤,再送面进嘴里。咽下去后点点头,说很好。   郑青挺高兴的样子,又去厨房端出了个小瓷碗。里面盛着几个黄澄澄的溏心蛋,他放了一个进鹤连祠碗里,其他的摆到旁边。   两个人开始吃面,都没刻意说话。浓郁的骨汤香气在餐桌上方浮动,客厅安安静静的,傍晚的光透过窗户落进来,明暗各一半。   鹤连祠先吃完,他生着病本来没胃口,但毕竟出了半天力,吃得还挺香。郑青慢了一会儿吃完,收碗的时候发现鹤连祠连汤带面吃得挺干净,不自觉笑了笑。   随手洗了两个碗,郑青出来开了客厅的灯。鹤连祠站在窗边抽烟,他太高了,不像寻常人被窗户框进去。微微躬身的姿势,反而像把窗杦撑起来,手臂和肩膀线条裹在衣服里,看不清细节,只显出很有男人力量感的一个大体轮廓。   他单手撑着窗台,手指夹着烟朝下望。郑青慢慢走过来和他一起看,发现是楼下两个小孩在小公园堆沙。   郑青目光放柔,问旁边的鹤连祠。   “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鹤连祠说:“也不讨厌。”   他是独生子,家里亲戚也没几个小朋友,有血缘的兄弟姐妹们年龄差距不大。鹤连祠其实没怎么接触过小孩。   “我喜欢。”   郑青还看着那两个小朋友:“很可爱的。”   这语气带出了点别的情绪,鹤连祠的手指摩挲了两下滤嘴,忽然反应过来郑青的年纪。探究地开口:“你……”   郑青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笑着对鹤连祠说:“我有一个女儿,五岁。”   “啊。”   鹤连祠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礼貌性点了点头。   他猜测郑青要接着和自己说什么,关于这个孩子。他平静地等着,呼出一口烟,但郑青似乎没有继续的意思,反倒伸手把他的烟拿走了。   “感冒到要吊水的人别抽烟。”郑青半批评半无奈:“你喉咙没有不舒服啊?”   确实挺干的,还有点痒。只是人烟瘾上来就这样,鹤连祠也无奈了:“就抽了两口。”   郑青没听他说什么,去茶几的烟灰缸里熄了烟,拿回一杯热水递给鹤连祠。   鹤连祠喝了两口,没什么味道,就握在手里。   郑青见了,问:“给你加点蜂蜜?”   “别了。”鹤连祠有点受不了:“哄小孩呢?”   他仰头把热水喝完了:“再说我也该走了,我那件裤子放你衣篓里了,你到时候帮我拿到店里吧。”   郑青给他换的是夏天的裤子,薄,很有垂感。特地买大了一码的,郑青平时直接当居家裤穿,套在鹤连祠腿上也能勉强遮住脚踝。   但长度凑合,搭配鹤连祠整整齐齐的上衣走出去还是有点奇怪。   “这么晚,你怎么走?”   郑青问。没等鹤连祠说打车,就径直开口:“留吧。把你弄回来就是让你留下的,你周末不是没课?”   鹤连祠把杯子放到窗台上,杯底撞出轻轻“哒”的一声。他侧头看向郑青,四目相对,鹤连祠挑了一下眉毛。   “欠干啊?”他问。   郑青舔了舔下唇,凑过去吻鹤连祠的嘴角:“……欠你干。” 第13章   说是欠干,其实这个周末两个人并没有做什么。   鹤连祠其实是受风着凉,不是流行性感冒。不然就他们周五傍晚那一顿闹,郑青早传染上了。   但可能是后知后觉想起感冒可能会传染,郑青没再主动对鹤连祠发浪。   这套公寓只有一个卧室,本来鹤连祠以为另一间是客卧或者书房,开门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儿童房。   当时鹤连祠已经把上身的衣服也换下了,穿了郑青给的白T当睡衣。他征得郑青同意,打开了没上锁的房间,入目是一片温馨的粉色,墙面上贴了许多卡通图案,床边都摆着玩偶。   鹤连祠慢半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房间。   门外,郑青斜倚着墙,笑着说:“别看了,没骗你。你只能和我睡了。”   鹤连祠面色如常地把门带上:“她平常不和你住吗?”   郑青点头:“嗯,平常给奶奶带。”   说完,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等上小学就要从老家接回来了,在市里念书比较好。”   鹤连祠看着他,看清他眼底分明都是笑意,就也应和性地点了点头。   于是就在主卧睡下来,鹤连祠和郑青肩并肩躺了两个晚上,都只安安分分地睡觉。   白天两个人就各忙各的,值得一提的是郑青家里有台游戏机,款式很潮,看起来不太像是郑青的风格。据说是那天他们去游戏厅玩过后老板有感而发,觉得人老心不能老新购的,吃完饭两个人会一起打游戏消食。   饭是郑青做的,除了头一顿煮的是豪华版泡面,接下来都是家常菜,味道竟然还不错。   饭后郑青会盯着鹤连祠吃药,就留在车厢里的那一袋子,郑青拿上楼了。鹤连祠待到周日下午才走,被这么养了一个周末,病好得差不多。他原计划是去校医院挂两天水,现在也不用了。   鹤连祠走的时候没让郑青送——老板也没有送的意思。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挥了挥手,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炮友,这会儿才有了点亲近的感觉。   鹤连祠本人也有些意外。   来郑青家是郑青自己促成的,但鹤连祠没想到自己会留这么久。大概是生病了确实不舒服,而老板家里的床很暖,饭也很好吃。   又过一晚,周一鹤连祠基本就好全了,人精精神神地去教室上课。   他背包里放着上次迟恭白留在他寝室的笔记本,笔记记得挺细致的,只是封面上没留名字,他也没法靠笔迹认人。   鹤连祠逮着上课铃响前五分钟在班里问了一圈,没人认领,他只能先收着,上课的时候发消息问迟恭白。   对面回得倒是很快,一看就没认真上课。   “叫什么……林学安吧?”   迟恭白说:“好像叫这个。那时候赶时间给你送过来么,我进你们教室后门随便抓了个人,他当时好像也正找你呢,问我你怎么了。”   鹤连祠扫过消息,发了个“嗯”就没再回。   他的确没想到——林学安来蹭课他一直知道,然而他以为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认真听课,还记笔记。   鹤连祠挺稀奇地重新翻开笔记看了看。   之前他没往前翻,现在发现有一节没一节的,来听课的几次笔记确实都做得很好。正好让自己派上了用场。   一堂课上完,鹤连祠正想着怎么把笔记本还给好心人,手机刚刚切到qq界面,站起来一转身,发现教室贴后门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林学安就坐在哪儿,书包本子笔一个不落,眼睛也朝着他望过来。   鹤连祠扬了扬眉毛,他阔步走过去,用笔记本的书沿敲了敲桌面。   “上周五,这是问你借的笔记吧?”   林学安边点头边收拾东西,他手上戴着鹤连祠上回送的串珠,黑色的珠子衬得手腕细白。他整理的时候鹤连祠就在边上等着,等他弄好,鹤连祠开口。   “谢了,中午请你吃饭?”   “好。”林学安背上书包,鹤连祠还回来的笔记抱在手里,慢慢道:“能帮上忙就很好了。”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鹤连祠,虹膜的颜色很深,像两团凝固的墨。因为过于深了,会让人有些不自在。   鹤连祠没太在意,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肩,两个人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林学安安静静的,影子似的贴着他。   他似乎不是这种性格,鹤连祠觉得他今天分外话少,随口问了一句。   林学安一开始没回答,走到食堂门口了才支支吾吾地问鹤连祠知不知道学校的论坛,里面有一个关于他的新帖子。   论坛鹤连祠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平常都没有兴趣刷,他提了才拿出手机看。   ID卡让林学安拿去点菜了,鹤连祠在二楼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翻了翻就知道林学安指的是哪个帖子。   没加精,但也挺火的,浏览量和回复量都很高,排在前三的位置。   帖子里主要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他穿过人流走向穿着白衬衫的唐朝。另一张是学校侧门口,他和郑青站在车边,郑青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教学楼和校侧门都不是人流量少的地方,被拍到也不奇怪。   回帖刚开始一半是在舔鹤连祠的颜,另一半在感慨他艳福不浅。   后来就统一起来,有奖竞猜这两位哪个是正主,价码都已经加到了一千。   当代大学生钱多事少,帖里热热闹闹半天,可惜一千块也没砸出什么有准确度的料。   林学安点完菜回来,他拿了三份小炒和一碗排骨汤,米饭和ID卡一起推到鹤连祠手边。   鹤连祠关了论坛,已经明白林学安想问什么。   他送了口米饭进嘴里,戏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想要帖里的奖金?”   林学安有点脸红,下意识摇头。埋头吃了两口菜,又想到得问出个答案,就狠狠心说了句“是”。   “一千块钱呢。”他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别的味道:“那么多人都想知道。”   带的是酸。鹤连祠笑了笑,没回话。等林学安也反应过来了,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态度也小心起来,他才开口。   “都不是。”鹤连祠道:“这一天天的盯着我,不是无聊么?”   林学安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立刻点头。   “我也觉得。”   他觉得为什么那么多人要盯着鹤连祠,有那么闲吗?那么闲就不能干点别的?   但是他自己是完全排除在外的,无聊根本不存在,看着鹤连祠已经成为他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原来鹤神平时不看论坛啊。”林学安得到答案,话也多起来。   “你在论坛很受欢迎的,里面很多你的帖子。”   鹤连祠喝了口汤。   林学安不用他回话,自顾自继续:“不过打开论坛里面都是自己的话确实和看别人不一样,鹤神你qq也不常上,那你平常都干点什么呢?”   “我给你们创造素材。”鹤连祠说。   林学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声辩解:“我不发你的帖子的。”   话落,他沉默半晌,默默看着鹤连祠把饭吃的差不多,忽然问。   “我能成为素材吗?”   鹤连祠的动作顿住,看向他。   林学安鼓起很大勇气,脊背也挺直一点,认真得像是应聘。询问鹤连祠:“我可以吗?”   他有点太郑重了。   脸长得很显小,又很单纯的样子。看起来很真心,是一只渴人的小鹿。   因为这样才不能碰。   鹤连祠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动作温和地捏了下林学安的脸。   “我也没那么贪。”他说:“不需要那么多素材。”   “哦……”   林学安失落地垂下眼睛,但鹤连祠的手指还留在他脸上,所以他还蛮高兴的。   他蹭了一下鹤连祠的指尖,自荐:“那鹤神你换素材的时候找我吧?我会好好做的。”   以后找工作也这么积极就好了。   鹤连祠被他逗乐,开玩笑一样答应了。   和林学安吃完饭,现任素材发来了消息,是唐朝。   从电影院回来的时候鹤连祠和他还有断断续续的交流,周五傍晚鹤连祠一张车震照,让两个人的私聊窗口好一阵冷寂。   今天才重新热闹起来。   只不过鹤连祠一直没回,唐朝打了语音电话,鹤连祠在上课也没接。   现在他也没打算回。   直到一天的课上完,未回复消息累积到二十三条,鹤连祠拿出手机,直接拨了唐朝的电话。   电话没多久就被接通,鹤连祠漫不经心地叫:“小朝。”   那头停顿一秒,很快传来甜腻的一声“哥哥”。   “哥哥终于理我了。”唐朝撒娇:“我以为你要和别人一起,会再也想不起我。”   “就像是上次在电影院,我明明在等你看电影的。但哥哥却叫了人去厕所办事,把我忘了。”   鹤连祠闻言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和他掰扯其中的逻辑,直接道:“是我错了。今天有空,要不要我陪你?”   唐朝的声音欢快:“好啊,那我请你喝酒。”   “我会打扮得很好看的,哥哥也要准时到啊。” 第14章   鹤连祠准时到了。   而唐朝到得更早。   他按照对方微信上发来的地址骑摩托到了酒吧门口,这个酒吧不是学校旁边迟恭白打工那家,在市区这块的酒吧一条街。   市中心晚上繁华,一条街上灯红酒绿。鹤连祠的摩托速度开不起来,停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几乎没有那种刺耳的摩擦声,只有一声短暂的尖啸。   野兽似的黑色车身歪斜着,鹤连祠裹在牛仔裤下的一条长腿支着地,另一条仍跨在车上。他双手摘下银灰色的头盔,随意甩了下头,被头盔压得凌乱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短短的弧,在酒吧莹蓝的灯光招牌下反出一点光。   他停车,上锁。把头盔搭在车上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上来两个人,来要电话号码。   鹤连祠拒绝,径直进了酒吧大门。晚上十点钟,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门里门外两个分贝。设计得相当个性的天花板上各个五颜六色的灯球乱转,有一束光扫到鹤连祠脸上,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   再睁开就在一片迷乱里看见唐朝,他孤身坐在吧台边上的高脚椅上,黑色的长发高高束成了马尾。唐朝穿着一身黑,黑色的v领针织衫和紧身长裤,头上的发带却是红色的。非常正的红色,垂落的长度能贴到脸颊,这色彩既端庄又艳丽,让他在人群里变得极显目,也让一张白皙的脸颊显出妩媚。   鹤连祠在人流的间隙,暧昧的灯光中不可避免地捕捉到唐朝的半张侧脸。   追求美是人类的通性。   他走到唐朝旁边的时候,对方另一边已经坐了个几个男人,身体往这边倾,搭讪的态度很明显。   唐朝不知道有没有回应,手里把着一杯鸡尾酒一直在笑。不是客气的微笑,是比较灿烂的那种,这种大幅度的笑容让他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像个小孩,透出一股天真。   那些男人的声音传进鹤连祠的耳朵里,是在用没新意的话语夸唐朝漂亮。   鹤连祠扬了扬眉毛,在唐朝端起酒杯的时候伸手扣住杯口,俯身贴着唐朝的耳朵道。   “一眼就看到你了,公主。”   唐朝的笑容一顿,他瞥了眼鹤连祠,似乎在确定这句话出自对方之口。两秒后,他侧头,轻声问:“这是夸奖吗?”   鹤连祠低低笑了一声,嘴唇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脸颊,反问:“你说呢?”   说话间温热的吐息游移在唐朝面上,热而潮,被鹤连祠嘴唇擦到的地方泛出轻微的痒意,唐朝脸红了。   他们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鹤连祠站在唐朝身后,以半环抱的姿态搂着他。而唐朝乖顺地待在他的包围圈里,睫毛在眼下落出两道矜持的阴影。   先前正和唐朝搭讪的两个男人不太乐意。   “哎。”挨得近的那个喊了一句,冲着唐朝问:“这人谁啊?”   唐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我男朋友。”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往鹤连祠脸上看。鹤连祠接到他的视线,颇有些纵容意味地拾起唐朝垂下的发带,低头吻了一下,坦然说。   “我的公主。”   闻言,那个男人连着他的同伴表情都诡异起来。   他们是来钓人的,吃这份狗粮味道和狗屎差不多。   “有病,是不是有病。”   男人把脸转过去了,没加主语,但声音很清晰:“有对象不早说啊,还出来玩。笑那么开心,跟婊子一样。”   他的同伴出声应和。   唐朝的表情冷下来了。   同时,鹤连祠松开搂着他的手,一条胳膊搭上那个男人的肩。对方肯定是比鹤连祠年龄大的,一看就已经工作了,眉眼都带着点经过社会打磨的成熟和郁气。   可鹤连祠身高一米九,现在站到坐着的男人身后,几乎挡住了所有落过来的光线,笼罩下的阴影彻头彻尾地将男人盖住。   他手掌宽大,指头上带着敲代码留下的薄茧。这么扣着对方的肩膀施力,就让人感受到山一般不容撼动的力道——更何况鹤连祠眼底是冷的,笑也是冷的。他就这样笑着攥住男人的肩,商量般地说:“兄弟,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对象有意见。”   但尾音重重下沉,不留商量的余地。   那个男人没再吭声,他同伴看了鹤连祠一眼,也闭上了嘴巴,把头低了下去。   鹤连祠等了两秒,随后拍了两下对方肩膀,松了手。   他转身的时候,唐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已经重新露出笑容。有点娇地冲着他张开双臂,鹤连祠弯腰,唐朝就搂上来,声音很大也很直白地夸奖。   “你好帅哦!”   鹤连祠揽着他的背,胸膛微微震动,说:“喜欢啊?”   唐朝点头,吻了一下他的脖颈。   几句话间,旁边始终维持着死一般的安静。直到鹤连祠要了瓶威士忌搂着唐朝离开吧台,那个骂了婊子的男人才骂骂咧咧地揉了揉肩膀。   鹤连祠和唐朝到了卡座上。   这家酒吧的卡座是沙发椅,唐朝没有坐在鹤连祠对面,直接坐上了他的大腿。   鹤连祠也随便他,脊背往后一靠,眼睛朝桌上示意了一下,唐朝就俯身替他开酒。   浅棕色的酒液涌入酒杯,唐朝端着尝了一口,眯了眯眼睛,之后才送到鹤连祠嘴边。   “你喝这个?”唐朝笑着说:“小白只喝牛奶。”   他指的是迟恭白。鹤连祠听完也笑了一下:“他要保护嗓子,我又不用。”   这笑和唐朝见到的都不一样,他盯着鹤连祠看了一会儿,开玩笑似的问。   “小白很受欢迎啊,在我们那儿可多歌迷了,我们老板也喜欢他……你好像也挺喜欢。”   鹤连祠喝完杯里的酒,掀眼看他。   两秒后,他单手扣上唐朝的脖颈下压,两个人的距离猛然拉近。鹤连祠几乎贴着唐朝的嘴唇问:“……我不是最喜欢你么?”   唐朝垂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坠进对方深渊般的眼睛,他的心跳加快。生理上本能地抗拒另一个人主动发起的触碰,他的劣根性却让他小猫似的、情意绵绵地探出舌头一下下舔鹤连祠的嘴唇。   “我也好喜欢。”他尝到辛辣的酒味,滚动着喉结:“好想要哥哥。”   鹤连祠的手掌揉上他的腰,缓慢摩挲了两下,随即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放进了他的长裤口袋。   唐朝屈起的腿被硌到,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红色的房卡。   他难得愣了一下,询问性地看向鹤连祠。   鹤连祠对他说:“我的邀请。”   唐朝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勾出一个过于妩媚的笑容,小臂像水蛇一样缠着鹤连祠。   “哥哥已经开好房了?在来的路上就想……操我?”   “很巧。和你很搭,不是吗?”鹤连祠的手指勾住唐朝的发带,往下一拉,和房卡同色系的发带软绵绵落下,黑色的长发瞬时披散下来。   鹤连祠手腕缠着发带,掌心贴着长发上揉,五指穿进发丝,温柔地摩挲唐朝的后脑。   “公主能不能给我操?”   垂落的头发衬得唐朝的面颊更白,酒吧昏暗的灯光更模糊了他的性别,只分明显出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他顶着鹤连祠低哑喊出的“公主”的称谓,骑在鹤连祠身上,快乐地微微摇晃起身体。带着一点得意,一点勾引,低头让对方闻自己脖颈处的香。   居高临下说:“那要哥哥,好好说多想要我才行。”   鹤连祠埋首在他颈间,喑哑地笑。他用鼻尖亲昵地碰触唐朝的脉搏,类似出水荔枝的果木香气绕在长发之下,他握着唐朝软而白的手贴腹下,再贴心脏。   如任何一个深陷情欲的男人,沉沉道:“我想得快要死了。”   热度从手掌烧到大脑,唐朝脸上显出一种兴奋的、不正常的红晕,一下抱住鹤连祠的脑袋。   “我给你。”他吞咽着口水,“我给你。”   鹤连祠被他搂着,侧脸从对方怀里挣出可供呼吸的空间。他的嘴唇和下巴被唐朝的胳膊盖住,一抬眼正对上一道落过来的视线,来自对面的卡座,清凌凌的男孩子,圆寸扎眼地染着粉色。   男孩对着他笑了笑,银色的唇钉在灯光下微微一闪。   最后鹤连祠和唐朝喝完了这瓶酒才离开,摩托车还停在老地方,但喝了酒不能开。唐朝蛮喜欢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还摸了摸,接着才牵住鹤连祠的手说走。   开房的酒店正好很近,五分钟的步行路程,是这条街边上最贵的酒店。   唐朝故意骂鹤连祠流氓,说他早算计好的。   他的样子明显在撒娇,鹤连祠直接在酒店大堂把人扛上了肩,在前台下意识的惊呼中坦荡地把人扛进了电梯。   唐朝打实蒙了一下,被放下来之后又笑个不停。   他们在走廊边接吻边跌撞着刷卡进门,酒精,香水,和酒店特有的香薰的气味。仿佛一对极渴望彼此的热烈纠缠的爱侣。   唐朝把鹤连祠按到床上,他发丝凌乱,嘴唇像涂了口红。细白的食指点着鹤连祠的脸颊:“哥哥……你要去洗澡,出来才能抱我,好吗?”   鹤连祠纵容地看着他,说好。   唐朝便笑起来,奖赏似的,落下一个甜吻。   鹤连祠接受,然后当着他的面脱衣,精壮有力的身体以强悍的视觉吸引力放肆地裸露在外,他在唐朝的注视下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快响起水声。   唐朝歪了歪脑袋,看了磨砂的玻璃门一会儿,动了动嘴唇。   “哥哥,再见。”   他小声说。放轻脚步出了房间,房门关上的响声掩盖在水声下面。   不一会儿,鹤连祠围着浴巾从浴室出来。他平静地面对空无一人的大床,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对着上面的数字打去电话。   半个小时后,粉色寸头的男孩按响了门铃。鹤连祠给他开门,两个人相拥着滚上大床。   没有人关注的手机扔在一边,微信上唐朝发来消息:“哥哥,我忽然有事,下次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本章别名《演员的诞生》   顺便颤巍巍举起要评论海星收藏的破碗 第15章   鹤连祠和男孩做了三次,早上醒的时候对方还在睡。   房间内开着恒温空调,白色的被单盖到男孩前胸。他的脖颈上留了一些痕迹,睡得很熟,半张脸朝鹤连祠的方向侧着,脖颈枕着鹤连祠的手臂。   维持这个姿势好几个小时,鹤连祠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男孩在睡梦中察觉到他的动静,瞬顺势一滚,从他臂弯滚上了前胸。   鹤连祠随手揉了揉他粉红色的脑袋。   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是提早调好的闹钟,他早上还有课。   鹤连祠把手机拿到手里,关掉闹钟。时间显示上午八点,微信有不少消息提醒。   唐朝除了昨天晚上发来的那句话陆陆续续又发来几条消息,无非都是“哥哥不想理我了吗”“哥哥不要生气”之类的。   有意思的是最后还发了一张很大尺度的自拍,说:是我的不对哦,哥哥寂寞就看看照片吧。   ——言下之意就是让被放了鸽子的鹤连祠看着照片撸。   鹤连祠无声地嗤笑,关掉和唐朝的聊天窗口。浏览消息列表里剩下的一排红点,看到迟恭白的名字后点了进去。   “去哪儿了?”对方问:“来找你晨跑,没看见人。”   鹤连祠在学校的时候有晨跑的习惯,不过迟恭白一向没有,一般是有了烦心事了才会早起去跑两圈。   他先回过去一个问号,接着随意地打开微信自带的摄像头对准床拍了张照片。   他露了正脸,男孩趴在他胸前睡,只露出扎手的粉色短寸和一只戴满了耳钉的耳朵。被单枕头都是白的,酒店的特征很明显。   发完照片,鹤连祠捞起男孩的脑袋把他移到枕头上,自己下了床。   他没有感冒刚好的自觉,习惯性去浴室冲了五分钟的澡,水温调得不高。出来后晨困完全消解,他穿上扔在地毯上的衣服,给还在睡的男孩子叫了一份早餐,然后离开酒店。   回到昨天的酒吧门口,跨上摩托车的时候鹤连祠看了一眼手机,迟恭白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   鹤连祠笑了一下,驱动摩托,引擎在浅金色的阳光下发出如雷的咆哮。   他回了学校,车停回车位,手里还提着路边买的早餐。   上午的课是十点零五分开始,鹤连祠还有空回寝室拿书,早餐也在寝室吃了。   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是许琛也在。   自从上次许琛酒后对鹤连祠吐真言,讲了自己对已婚导师求而不得的事之后,他在寝室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可能是已经跟对方断了,又或许是为了逃避对方。   但虽然人在寝室的时间多了,他和鹤连祠的话反而少了,当夜那种上头的情绪一过,面对自己秘密的知情人多少有些别扭。   鹤连祠也不在意,毕竟他和许琛本来就不熟。   吃完,鹤连祠换了身衣服拿了书就去了教室。上完课后他在教室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没多久教室门口探进来一个卷毛脑袋——迟恭白早上没蹲到他,中午就来找了。   两个人肩并肩到了食堂,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小炒,迟恭白请的。鹤连祠没客气,大爷似的翘了个二郎腿,边吃边问迟恭白有什么事。   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猜到多半是感情问题。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迟恭白就开口道:“季哥他……”   季哥,迟恭白驻唱那家酒吧的老板,兼他的暧昧对象。   鹤连祠安静地听。   说来也奇怪,鹤连祠明明白白一个玩咖,真心谈过的对象寥寥,身边人遇上情感问题却喜欢找他倾诉。   尽管他自认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可提,回复的语气也一如既往冷淡。可大概就是他这种旁观者、理中客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觉得能看到一团乱麻的感情的另一面。   迟恭白洋洋洒洒讲完,鹤连祠已经下去半碗饭。   其实天真无邪的小少爷也没有什么大的烦恼,无非是“他好像对我太好了”“我喜欢他吗?当朋友的喜欢?当爱人的喜欢?”等等。   这种小苦恼从迟恭白和他那个老板暧昧起来之后鹤连祠隔三天都得听一遍,他耳朵起茧,也照样用老一套说词应付。   而只是想找个情感抒发口的迟恭白丝毫没觉得被敷衍,眼也不眨地听套话听的很认真。   鹤连祠都被他那样子逗笑了,最后和他说:“别烦我,再烦我就劝分了。”   迟恭白表面上懂事地点点头,心里则一点也不以为意,鹤连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聊完自己的情感问题,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准备走的时候迟恭白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   “鹤儿。”迟恭白说:“唐朝是不是给你发消息你又没回啊?他今天找我了。”   “找你干什么?”鹤连祠问。   “他问我你今天看起来高不高兴,还问我知不知道你昨天去干嘛了。”迟恭白回答。   说完,他上下看了鹤连祠好几眼:“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今天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啊。”   “没事。”鹤连祠道:“你怎么和他说的?”   “他问的时候我都还没看见你呢,就说不知道。后来你回我消息……你和小男孩那样我也不好意思说了。”迟恭白想起那张照片,露出牙酸的表情。   鹤连祠笑了笑,屈指懒洋洋地敲了敲桌面:“不用不好意思。”   见迟恭白不理解地望过来,他直白道:“你把照片转给他,照实说我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就行。”   迟恭白想了两秒才缓慢道:“那早上我们的话题都已经结束了,我是等到他再问的时候发,还是直接发啊?”   “直接发。”鹤连祠说:“现在就可以。”   迟恭白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鹤连祠坦然地看着他,抬了抬下巴,他就拿出手机照着鹤连祠的意思发了。   “我不懂你们的把戏。”迟恭白叹息一声。   鹤连祠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条消息的效果立竿见影。   迟恭白是中午发的,下午的时候唐朝就打过来两个电话。鹤连祠在上课,都没接,放学了才回过去一个。   铃响到三十秒的时候电话被接通。   “哥哥。”唐朝声音清醒地说:“刚刚在午睡,没有听到,不好意思。”   鹤连祠没有拆穿,只是温声说:“是我吵到小朝睡觉了。”   唐朝没有说话,通话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鹤连祠先开口,问:“下午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一下唐朝回得很快:“没有事情,就是想哥哥了。”   他问:“哥哥没有生昨天的气吧?”   “当然没有。”鹤连祠说:“我不会生小朝的气。”   唐朝又问:“那你昨天一个人在酒店无不无聊?”   鹤连祠满眼冷淡,声线却柔和低沉:“确实有点无聊,还好小朝有发照片陪我。”   唐朝停顿两秒,笑着说:“这样吗?那太好了。”   唐朝给鹤连祠发了很多消息,鹤连祠一句都没有回。可他表现得好像没有脾气,仍在电话里温和地叫“小朝”。   而昨天在唐朝毫无所觉的时候,鹤连祠就在酒吧接受了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无缝衔接地在他走后和另一个人滚了一夜床单。唐朝也装聋作哑,依然为昨天“忽然有事”道歉。   他们你来我往,共同上演这幕不能说真心话的戏剧。   唐朝问:“昨天错过了,哥哥给我补上好不好?”   鹤连祠问他怎么补。   “这周末,能和我出来玩吗?”   “我很想去。”鹤连祠说:“但是,小朝,我怕你又会有事。”   唐朝保证道:“哥哥是不相信我吗?这次绝对不会的。”   鹤连祠低低地笑了一下:“我相信小朝,所以我也想看一看小朝的诚意。”   唐朝在那头扬了扬眉毛:“你想怎么看?”   “小朝这么漂亮。”鹤连祠道:“打扮成女生应该也很合适吧。”   通话第二次安静下来。   唐朝的朋友圈没有设限制,里面大部分是他的自拍,间或夹杂两条酒吧的广告,几句英文歌词。   最近的一条是文字信息,他骂男人,也骂女人——那些认为他留长发就是婊子,或者有性别认知障碍想去做变性手术的人。   他用了几个脏词,情绪表达的相当强烈,并表示自己就是自己。他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相当完美,不会做任何改变。   也不会去照着某一种性别的特征去倾斜。   比如剪头发变得更男人,或者穿女装变得更女人。   这一次安静的时间过于长了,鹤连祠平静地问:“小朝是不愿意吗?”   几秒钟后,唐朝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那天穿什么款式的裙子会比较好看。”   “我很期待。”鹤连祠讽刺地挑了挑唇角,对着手机收声口吻了一下:“周末见。”   唐朝甜甜地说周末见,却没有回应这个吻。   挂线前鹤连祠听到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房间里挥手把装饰物重重扫下。   鹤连祠眼中透出恶劣,他不紧不慢地打开浏览器,随便挑了几个带蕾丝的女裙图片发给了对方。   鹤连祠:“公主,我喜欢这样的。”   唐朝:“ ^_^ ” 第16章   这一次是鹤连祠先到约定的地方。   前两次约会的结果都算不得太好,介于此,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电影院和酒吧,约在周六下午,一家猫咖。   这家猫咖是最低消费制度,只要消费满五十就能随便在这待多久。里面猫的品种主要是布偶,另有两只田园猫和一只英短。   地方是唐朝选的,离学校大概三十分钟的车程。鹤连祠出发前思索了两秒,放弃骑摩托选择了打车。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座蛋糕塔。店员过来送蛋糕的时候脚边亦步亦趋跟着一只布偶,这只布偶的毛发灰白分明,脖颈上绑着一个金色的铃铛,步伐很矜持。   它跟着店员来,在店员把食物放下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留了下来。   鹤连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它。   过了一会儿,布偶把自己的一只脚搭在了鹤连祠的鞋面上。   鹤连祠喝咖啡的动作一顿,低头对上一双蓝宝石似的猫眼。   他没有把脚抽走,布偶猫举着爪子在他裤子上挠了两下,灵活地攀着他的小腿窜上了椅面。   墨绿色的单人沙发容纳一人一猫刚刚好,布偶端庄地蹲坐在鹤连祠身边。   即使是鹤连祠,也很难克服一只猫咪蹲在身侧的奇妙感受。他的视线朝旁边落过去,发现它在看桌上摆着的三层蛋糕塔。   鹤连祠说:“你不能吃。”   布偶“喵”了一声,低头开始舔自己粉红色的肉垫,好像原本就没这个意思。   鹤连祠看着它舔了一会儿。   猫咖的门口挂着风铃,有人进出都会响起风铃的声音。而店里的店员在客人来时会说“欢迎光临”,在他们走时说“欢迎下次再来”,这两句话总是伴随着清脆的风铃碰撞声。除了这些声音,店内就只有聊天的低语,比较安静,也很惬意。   然而这一次鹤连祠只听到了风铃响,没有听到店员的招呼声。   他好奇心很有限,没有抬头,但有不少人下意识看过去。   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一位美人。   来人很高,目测有一米七五。他的长发过肩,松松地披散下来,发尾烫出了柔和的波浪卷,海藻似的缠绕在肩臂上。很典型的一张美人面,小而白,上挑的杏眼带出腮上两抹淡红,桃花般生晕。直挺的鼻与丰满的唇,唇角微微翘着,天然在微笑的样子。   洁白的额头下是浓淡恰到好处的眉毛,细细地弯着,像月色下两支小舟的倒影。   他穿着收腰的长裙,裙摆贴到小腿,带着湖蓝色的褶皱。裙摆往上颜色越发的浅了,腰往上已经是纯白,抹胸的设计,露出显眼的锁骨。蕾丝系带吊着整条裙子,在肩膀上绑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也遮掩了较一般女性更为宽阔的肩线。   卷发,蕾丝,和浅色调的长裙。   这一切让这位高挑的美人透出蛊惑人心的清纯,让他像一株雨后待放的白玫瑰。   也像一份待人拆开的礼物。   店员迟了许久才把该说的那句“欢迎光临”补上,而唐朝已经抬步走向鹤连祠。皮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让不少看呆的顾客回神,纷纷收回视线。   不少人的手指在键盘上激烈敲打。   皮鞋的声音停在鹤连祠桌前。   这时候原本端坐的布偶已经软倒在鹤连祠膝上,鹤连祠的手搭在布偶的铃铛上,猫咪蹭动间铃铛轻轻作响。   眼底忽然探进来一只属于另一个人的手,上面涂着靛蓝色的指甲油。   鹤连祠终于抬头,看见了唐朝的脸。   四目相对,唐朝缓缓地勾唇一笑。他脖颈上带着一条细蕾丝choker,正中央吊着一枚小小、小小的银色铃铛。   细微的铃铛声停了,布偶支起上身,对着唐朝“喵”了一下。   唐朝俯身,先一步垂落的长发触到了鹤连祠的睫毛,接着滑落,唐朝的脑袋靠上了他的颈窝。   带着香气的长发自上而下一路游离,脖颈在与发丝的摩擦间挠出磨人的痒。鹤连祠侧了侧头,听到唐朝抬起下巴对准自己的耳廓,低低地发出一声:   “喵。”   鹤连祠用力闭了闭眼。   唐朝喵完之后就起身,鹤连祠把膝上的布偶抱下去,期间布偶挣扎着扭动身体,鹤连祠没管。   他放下猫,拉着唐朝让对方坐到怀里。胳膊揽着人被裙子衬得格外细的腰,沉默两秒,叹息一声。   半真半假的,他贴着唐朝的发顶,喃喃自语道:“差点舍不得了。”   唐朝没太听清他的话,抬头看向鹤连祠的眼睛:“嗯?”   “没什么。”鹤连祠笑了笑:“我说小朝今天好漂亮。”   唐朝愉悦地眯了眯眼睛:“哥哥喜欢吗?”   鹤连祠道:“当然。”   他思考两秒,补充:“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闻言,唐朝脸上的笑容更大,他甜蜜蜜地枕着鹤连祠的肩,撒娇:“这件衣服还是新买的,我本来不想穿这种,谁要你还喜欢蕾丝。”   “很漂亮。”鹤连祠又说了一遍,摸了摸他的波浪卷:“头发?”   “用卷发棒烫的。”   唐朝无所谓地说:“要做当然就要做到最好。”   顿了顿,他又去搂鹤连祠的脖颈:“但我为哥哥这么辛苦,哥哥看起来也很满意,今天是不是能好好弥补我错过的那一次了?”   鹤连祠沉沉笑了两声。   他的手贴着对方的腰线暧昧地摩挲:“如果小朝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我想要啊。”唐朝垂眼,用皮鞋鞋尖把重新跑过来往鹤连祠裤腿上扒的猫咪挑走,笑眯眯地说:“我一直想要哥哥嘛。”   单人沙发能容纳一米九的鹤连祠和一只猫,但把猫换成唐朝,这张沙发就显得有些拥挤。   能让两个人舒舒服服坐下,无非是因为唐朝的大半身体压在鹤连祠身上,两人紧紧相贴。   鹤连祠在唐朝说完之后用手指勾了勾他颈环上只有装饰作用的铃铛,问:“现在?”   “对啊。”唐朝嘟起嘴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好不好?”   鹤连祠说好,要起身的时候又被唐朝压着。任性的美人眼珠子一转,得到肯定答案后又改了主意,要求先尝尝桌上的蛋糕。   三层的蛋糕塔一层都还没动过。鹤连祠今天的脾气出人意料的好,他把蛋糕拉近让唐朝自取,又扫码给人点了一杯合口味的饮品。   在唐朝吃甜点的时候,他就懒洋洋倚靠在沙发里,一只手勾着对方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圈。   他们两个的外貌都醒目,坐在没拉窗帘的落地窗边,在阳光的晕染下像某种艺术画,店员送来唐朝的饮品时问能不能拍一张照片。   猫咖的墙壁上钉了许多照片,只不过大部分是人和猫咪的合影,纯人像的不多。   鹤连祠刚要拒绝,唐朝已经从甜点中抬头,说:“哥哥,我要拍。”   这句话说得比较响,周围暗暗关注这边的顾客都听到了。旁边桌的俩女生没能忍住,搭话问他们是情侣吗,又解释说他们真的很相配。   唐朝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马卡龙,被问后就笑着去贴鹤连祠的脸。   说:“是啊,他是我男朋友,很爱我的。”   接着寻求认同:“对不对,哥哥?”   “对。”   鹤连祠纵容他贴过来,用拇指指腹蹭掉他唇角沾上的碎末。而后看向等在一边的店员,说:“拍吧。”   在两个女生羡慕的声音中,店员拿着照相机,留下了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照片里唐朝志得意满,漂亮到刺眼的地步。而鹤连祠低头望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却莫名透出一种缄默的温柔。   店员说会把这张照片洗出来贴到墙上,鹤连祠和唐朝都没有选择带走底片。   等唐朝把桌上的小蛋糕都尝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手牵手准备离开猫咖。   推门的时候那只金铃铛的布偶过来找鹤连祠,鹤连祠本来想俯身摸一摸它,但唐朝拉着鹤连祠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猫咖门口,鹤连祠用手机叫车,旁边唐朝举目望了一圈,挨过来问。   “哥哥,你的摩托呢?”   鹤连祠叫完车,收了手机。说:“今天没开。”   “为什么啊?”唐朝有点失望,“我想坐,下次哥哥可以开车载我吗?”   鹤连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这要看小朝表现。”   唐朝立刻道:“我乖的。”   两句话的功夫,网约车到了。鹤连祠把唐朝让进车里,手扣在车顶上替他挡了挡脑袋,和唐朝说了一句,我相信小朝。   他们外观上看起来是一男一女,相貌出众,目的地是市中心最好的酒店。网约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克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后瞟,神情有些暧昧。   鹤连祠坦然接下这种目光,唐朝发现了,还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   目的地到了。   鹤连祠先下车,把唐朝牵出来。唐朝一只手搭在他宽阔的掌心上,低着头,另一只牵着飘荡的裙摆。黑色的长发如墨般流淌在肩颈上,风拂过就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如此符合鹤连祠调情时叫出的称谓,他下车的姿态真的和公主一样。   从南瓜马车里出来的公主笑着,清清纯纯又毫不抗拒地被男人领上了酒店六楼。 第17章   两个人开了大床房,直上六楼的房间。   一进门,唐朝就缠着鹤连祠往床上倒,他宽大的裙摆随着纠缠的动作卷上鹤连祠的小腿,像某种柔软的猫尾。   鹤连祠干脆俯身,手掌贴着唐朝的脚踝一路上滑,裙摆层层叠叠被掀起,他的手掌按住唐朝的大腿。紧实的腿部肌肤被手指下压出浅浅的凹陷,鹤连祠发力,便把人整个抱起。   唐朝的两条长腿缠上鹤连祠的腰,湖蓝色的裙摆挡住大腿。   他们一同倒在大床上。   上次虽然开了房,实际上鹤连祠一根手指也没有碰到唐朝。他们一个进浴室洗了个澡,一个只在床上躺了那么几分钟。   今天不同了。   唐朝微微蹙着眉,脸上有一种复杂的隐忍。这种隐忍让他看起来像个被强行触碰的处女,更清纯,也引发人施虐的欲望。   鹤连祠以为这种神情是增加情趣的戏码,他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粗暴的动作。拆礼物一般,过程中在唐朝锁骨、腰肢和大腿上留下红痕或者指印。   当唐朝肩上的两条蕾丝肩带被彻底松开,裙子的前襟下滑,虚虚掩在胸口。他敞着若隐若现的白皙胸膛、锁骨,脖颈拉出瘦削的线条,长发在大床上铺开。他躺在黑发里,如深海贝类中的一抹珍珠,眼中半含着泪水,虚弱地喘息。   在这时候,他的手指勾上了鹤连祠的衣领,喊,哥哥。   鹤连祠一只手已经去够床头抽屉里放的套,闻言,停下动作。耐心地发出一声:“嗯?”   “我不想用酒店里的。”唐朝抬头,用头顶贴着鹤连祠的脖颈蹭了蹭:“我觉得好不干净。”   鹤连祠望着他。   “哥哥给我买好一点的好不好?”唐朝撒娇。   鹤连祠收回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唐朝脸侧。他打量着唐朝的模样,再一次问:“现在?”   唐朝缓慢地调整了姿势,摆出毫无保留呈现在对方眼底的模样,表现得好像给出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一只手搭在鹤连祠胸前。   眼神湿润,妆容天真。又好清纯地说:“现在。我在这里等哥哥,用哥哥喜欢的样子,你快去快回好不好?”   唐朝的嘴唇张开,饱满的双唇仿佛因为吐息微微颤抖。他说:“不然我会过敏的。”   鹤连祠保持着撑在他上方的姿势几秒,随后直起身体利落地下床。   他的衣服也脱了,上身精壮结实的肌肉毫无保留地敞露在外。躬身穿上衣的时候背肌隆起,肩背的肌肉线条山峦一样起伏。   唐朝看着他穿衣服动作,忽然从后边抱上他的背。两条胳膊环上鹤连祠脖颈,问:“哥哥,你会回来的吧?”   鹤连祠扣好牛仔裤的搭扣,侧头吻了吻唐朝的脸颊,他看着唐朝的眼睛,说:“十分钟。”   眼睛缓慢地弯了起来,唐朝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要薄荷味的。”他道。   鹤连祠蛮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唐朝松手倒回床上,凌乱的长裙像一块漂亮的不规则布料盖在他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白得晃眼。   鹤连祠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时动作一停,回头扫了一眼床上的唐朝。   他浓眉扬起,眉宇间张牙舞爪出不得满足的凶悍。神情不耐和躁动交织,说:“回来干死你。”   房门关上了,鹤连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唐朝微微一怔,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回味了鹤连祠离开前的表情好几秒,一下子笑开了。   他快活地在床上滚了好些圈,没管身上被揉按得隐隐作痛的地方,抱着枕头自语道:“……赢了?”   另一边,房门带上后,鹤连祠脸上的欲燥一扫而空。   他抹了把脸,眼神清明。和唐朝说了“十分钟”,下电梯的动作却不疾不徐。   他笔直地路过前台,离开酒店。在酒店边上燃了一支烟,透过腾升而起的灰色雾气散漫地注视街上熙攘的人流。   一支烟抽完,他把烟头熄灭,走进这片热闹。   楼上,唐朝整理好着装。满是褶皱的裙摆被抚平,唐朝哼着歌对镜子擦掉唇边被抹开的口红,顺了顺自己的长发。   他掐着时间,欲要在十分钟内离开这个房间。去拿房卡的时候动作却猛地僵住。   下午三点整,天光还大亮。酒店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明亮的光线落进来,两张房卡都扔在桌上。   ——鹤连祠没有带房卡。   下电梯按一楼不需要房卡,但上楼的时候需要扫房卡电梯才能运行,刷卡进门也比按门铃方便。   鹤连祠是着急忘记了,或者……他原本就不打算要回来。   唐朝的动作静止,他盯着那两张房卡看了好一会儿,猛地回身坐到了床上!   他想着鹤连祠离开的表情,他的声音,那一切。   他不信邪,他要赌。   鹤连祠走到了附近的超市。   他无视就放在收银边上的各色小雨伞,走向零食区挑了一瓶功能饮料。   回来结账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收银台前已经有了人,郑青抬着手提筐,正把里面的零食一样一样样外面拿。   鹤连祠顺手把自己的饮料放上去,从后面搭上郑青的肩,头挨过去,亲昵的姿态。   “老板,我要喝饮料。”   郑青不像被他的忽然出现吓到,却一时没有动弹。   鹤连祠心里升起点疑惑,正要发问,不远处跑过来一个穿着泡泡裙的小女孩,小炮弹似的抱住了郑青的小腿。   清脆的童音:“爸爸,我要吃冰激凌。”   鹤连祠:“……”   郑青终于动了,他笑了两声,先把鹤连祠的运动饮料推过去,对收银员说“一起结了”。这才侧头狭促地看了一眼鹤连祠,又俯身摸了摸女儿的脸,接过她手里的冰激凌放在柜台上。   “我女儿,小贝。”在等待结账的间隙,郑青对鹤连祠介绍道。   小贝看了眼柜台上自己的冰激凌,又看了一眼鹤连祠。   鹤连祠被五岁的小孩看着,难得生出些微的尴尬。他顿了顿,把自己搭在郑青肩上的手放下去,犹豫了一下,没说算了我自己结这种话。   收银员动作干脆利落,很快装出一个大袋子。   郑青付完钱,把里面的冰激凌拿出来递给小贝,袋子递给鹤连祠。   鹤连祠条件反射接过,他一只手提着袋子,郑青抱起女儿,然后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小贝自己撕开了冰激凌吃起来。   鹤连祠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地跟着郑青回了家。   进门换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超市离郑青住的这栋公寓确实很近。   袋子放到了茶几上,鹤连祠把饮料拿出来喝了一口,转头看向已经朝厨房走的郑青。   “袋子帮你提回来了,老板。”鹤连祠说:“……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啊?”   郑青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又转身继续往厨房走:“三点多了,留下来吃晚饭吧。”   鹤连祠迟疑一会儿,还在吃冰的小贝倒到了他腿上。   鹤连祠:“……行。”   郑青进厨房了,外面就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贝先开口,问:“你是谁?”   鹤连祠沉默。   小贝又说:“大哥哥?”   鹤连祠半蹲下来,抽了张纸巾擦掉她脸上蹭到的冰激凌:“叫叔叔。”   小贝疑惑地瞅了他两眼,觉得不是很像叔叔,跑进厨房问爸爸去了。   不一会儿,听到郑青的笑声。   “是应该叫叔叔……不过小贝想叫哥哥也可以。”他说。   鹤连祠有些奇妙的不好意思,他把这归结于自己小小年纪不着调去玩人家老爸,转念一想是郑青主动的,也就坦然地坐到了沙发上。   小贝再回来的时候叫他叔叔。   鹤连祠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我五岁。”小贝很积极地和他聊天:“上快乐太阳幼儿园。”   “我二十。”   鹤连祠放下手机和她对话:“上Z大。”   “哦哦。”小贝说:“你好高,叔叔。我现在有105厘米。”   鹤连祠看着比自己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我有191厘米。”   小贝张大了嘴巴。   厨房的方向又传来笑声,鹤连祠看过去,发现郑青乐不可支地靠在门框上,已经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你爸爸笑你。”鹤连祠对小贝说。   “爸爸你干嘛!”小贝立刻生气,冲向郑青。   郑青笑着张臂把她抱起来:“爸爸笑你可爱……今天还没有睡午觉呢。”   “宝贝困不困?现在去睡觉吗?”郑青温声问:“睡醒爸爸叫你吃饭。”   小贝已经吃完冰激凌了,她今天见到很久没见的爸爸有点兴奋。缠着郑青陪她到现在,后知后觉打了个哈欠。   “那爸爸要叫我喔。”她说。   “当然啦。”   郑青抱着她往儿童房的方向走:“今天想要谁陪你睡觉?小熊还是……”   声音减轻,儿童房关上就听不到了。   鹤连祠看着他们,心里还没感受出什么情绪,房门已经重新打开。   郑青走到他面前,在他脚边跪坐下来,用脸贴了贴他的大腿。   然后仰着头说:“小鹤,你也可爱。” 第18章   鹤连祠和他对视,心动了一下。   郑青穿着银灰色的西裤,因跪坐的姿态质感良好的布料绷出了大腿的轮廓,脚上是一双没有杂色的白袜。他的腰臀比例非常好,窄腰和丰臀连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此刻被藏在衬衫与西裤下,只隐隐能窥见一点,是性感的留白。   这样仰着头与人对视的时候,垂落的短发贴在鬓边,眼神有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的包容力,英俊的五官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非常柔和。   鹤连祠抬手按住了郑青连接着发尾的一段白颈,开玩笑道:“你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你女儿。”   郑青也笑了,眼睛微微上挑,用脸贴上鹤连祠的腿根。   “你当然不是。”他说:“你是我男人。”   这句话不轻不重,没有在客厅里砸出痕迹,却鹤连祠耳边砸出了回响。   他感受到被满足的征服欲,和一种背德的刺激。   鹤连祠抬眼看向小贝的房门,关得好好的。   郑青发现了他的目光,说:“门不能开。”   “我没这个意思。”鹤连祠要被他气笑了,“我是想说……”   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   他盯着郑青看了两秒,收回嘴里原本想说的话,改口道:“算了。”   鹤连祠的手掌上移拢住郑青的后脑,命令性地往下一按。   郑青的眼睛里渗出媚意,他两只手隔着裤子按上鹤连祠精悍的大腿。张口,牙齿咬住牛仔裤的金属拉链缓慢下拉,客厅里响起暧昧的链条摩擦声。   鹤连祠垂眼看他,指腹揉了一下他耳后细腻的皮肤,说:“好狗。”   侮辱性的词汇,或者是鹤连祠调情的动作,郑青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浮起兴奋的潮红。   他尽心尽力,像一只被彻底训化的犬类般,为主人提供一场打发时间的娱乐。   他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多,这足够两个人探索完毕彼此的身体,摸清对方的敏感处和喜好。   郑青用三十分钟让鹤连祠结束。   到的时候鹤连祠掐住郑青的脖颈,强行让他仰起头离开。郑青不受控制地后倒,被鹤连祠的手掌托住。   坐定后,郑青看着面前的地板,有点可惜地说:“地板弄脏了。”   鹤连祠提醒他:“等一下就要吃饭了。”   郑青的唇角、下巴都有痕迹,闻言笑起来,嘴唇艳红:“小鹤好贴心。”   鹤连祠没领这张好人卡,直白地说:“我不想尝到。”   “哈哈哈。”郑青被他逗乐,用纸巾帮他处理干净。拉上拉链后说:“不会尝到的,只是一起吃一盘菜,又不是我用嘴巴喂你。”   鹤连祠不作表态。   郑青笑完,去卫生间漱了口。回来之后发现地板已经被擦干净了,鹤连祠正把拖把放回客厅角落。   “好棒。”他从背后搂住鹤连祠的腰,下巴靠上去,夸奖道:“好能干。”   鹤连祠肩膀被他的下巴抵着,郑青说话时的震动他都能感受到。过于亲昵的姿态让鹤连祠挑了挑眉毛,他抽身,抬手握住郑青的双颊。   “我就拖个地,这是在夸什么呢?还说没把我当女儿?”   郑青笑着说没有,张大嘴巴给他看,湿润的舌头吐出来。   “能,干。”他舔着嘴唇,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鹤连祠松手,骂他骚。   郑青似乎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应下了这句话,倾身吻了一下鹤连祠的唇角,回厨房看他正在炖的汤了。   四点过半,鹤连祠在客厅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没多久小贝自己醒了,摇摇晃晃地打开房门走出来。   鹤连祠叫了郑青一声,郑青已经做好菜,洗了手出来抱小贝。鹤连祠进厨房把菜都端了出来。   三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韭菜牛肉、糖醋鱼和冬瓜排骨汤。   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郑青给小贝夹了一个玉米,给鹤连祠夹了一块排骨。   小贝用筷子插进玉米里面,举起来啃得很香。   鹤连祠吃得也不错。   晚饭结束,小贝瘫在椅子上消食,鹤连祠起身告别,把时间还给这对难得见一面的父女。   他走出大门,郑青靠着门框送他,小贝从椅子上跳下来,也跑到门边,举手和他挥挥。   鹤连祠摆了摆手臂,和这一大一小告别。   他打车回学校,路上看到唐朝打来的电话,平静地按掉。   唐朝打了三个,他一个都没接,最后手机也不再响。   鹤连祠看着三个未接来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回到宿舍已经是五点多了,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鹤连祠进浴室冲了个澡。   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条纹睡裤,上半身露在外面,脖颈上搭着一条毛巾。鹤连祠低头用毛巾擦头发,听到声了才发现许琛也在。   “你……”许琛刚开口,看见鹤连祠抬起的脸时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喝不喝东西?”   鹤连祠开电脑,笔记本流畅地启动。他一只手撑在桌上,看了许琛一眼,问:“又是酒?”   许琛苦笑了两声,没说话。   “少喝点吧。”鹤连祠随口劝一句,不多说:“也不管用。”   桌面亮起,鹤连祠抓了件外套穿上,屈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敲键盘。   外套没拉拉链,敞着,腹肌在微微躬身的状态下很明显。   大一课排得还不太多,周末基本是空着的。鹤连祠闲着就自己在寝室开电脑盯几支股票,他学的是金融,上课老师会建议他们练一练手。因为鹤连祠自己感兴趣,他家里也会派人教。   折线在屏幕上拉出绿色的轨迹,一条条上下起伏,像不稳定的心电图,每个跌宕都牵连着无数人的心跳。   等鹤连祠将手头几支快攀顶的股票出仓,合上电脑,才慢一拍发现寝室里已经安静多时。   抬眼,许琛听了他的劝,没喝酒。装着啤酒罐的袋子胡乱丢在桌上,许琛本人正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袋子发呆。   明明之前天天都好像很忙。   鹤连祠叹了口气,换了身衣服走过去敲了敲许琛面前的桌子。   “学长。”   许琛一惊,这才回神。看了眼鹤连祠的打扮迟疑着应道:“嗯……你要出去?”   鹤连祠点头,问:“你要来吗,兜风。”   许琛不确定地看着他。   “我有一辆摩托。”鹤连祠没细讲,多么好的引擎和续航力,和外行说了别人也听不懂。   许琛缓慢地反应过来,出人意料地笑了笑,说:“杜卡迪那辆?我见过。”   鹤连祠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头。   许琛说:“我有辆隼,不过很久没开了。”   铃木隼,日系摩托里的典型代表。车的结构和鹤连祠那辆比起来轻一些,是非常追求速度的一种车型。   鹤连祠闻言惊讶的表情更明显,不太相信许琛这种性格会飙车的样子。   “别这样。”许琛看着他的脸:“我本科就是在这儿读的,刚进来也是风一样的少年。”   鹤连祠终于收了表情,抬手带了一下许琛的肩。   “那正好,你车停在哪儿?让我见识一下风一样的你,学长。”   他手上微微用力,许琛配合着他的动作起身,问:“要比啊?”   “我现在不行了。”许琛说:“车就停在旁边那个地下停车场,吃了很久的灰了。”   说是吃了很久的灰,其实整辆摩托车都被用亮灰色的绸布盖着,保存的很好。   鹤连祠到了才知道他们放车的是一个地方,只不过一个停在地下一层,一个在二层。   许琛攥着绸布边角一拽,极深的、接近黑色的一辆蓝隼就撞进眼底。鬼脸,驼峰式的座椅壳,车身线条极其流畅,两个突出的转向灯像飞隼上挑的利眼。   鹤连祠吹了声口哨。他喜欢车,没成年的时候就开始玩,家里有一个车库专门用来放他的摩托。隼他也有一辆,不怎么开,是白底红纹。就外观来看和许琛的这辆蓝隼是两个味道。   许琛站在车前,心里的情绪相当复杂。   这辆摩托陪了他四年,上了研究生见到那个男人之后,他基本放弃空余的娱乐时间,天天跟在对方后边跑。难得坐一次对方的副驾驶座,要高兴很多天。   几乎忘了自己也曾经是踩油门的那一个。   许琛盯着蓝隼看了很久,叹了口气,摸了摸鬼脸上的转向灯。   他跨上车,有点孩子气地用脚尖拨拉了两下地面,笑着对鹤连祠说:“走吧,学弟。”   鹤连祠颔首,比了个手势。   他走在前面,许琛在后。鹤连祠下一楼把他那辆Diavel开出来,两辆车便一前一后滑出了停车场。   鹤连祠带路,他们离开学校周围的商区,一路往少人的城市边缘开。   Z大在南方,南方多山。   远离市区的一座山被承包商包下,改建成了竞速场。绕山建了很宽阔的盘山公路,从半山腰一直绕到山顶,公路用路障和可拆卸围栏分成了好几条车道,既可以竞速,也可以选择自由行。   半山腰下是入场口、宾馆和汽车商店。还有好几家竞速俱乐部。   两辆车停在山脚,竞速场是会员制,再往里就需要核验身份进入。鹤连祠拿出手机给安保扫完,在安保看向许琛的时候正要说话,就见许琛熟稔地从手机里调出了自己的会员码。   “好巧不巧。”许琛对上鹤连祠的视线,笑了一下:“我是老玩家。” 第19章   “哪个老师啊?”   鹤连祠问,首次对许琛的感情生活起了好奇心,实在是有点想不到现在看来还蛮“酷”的学长,到底是为怎么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磨平了所有棱角。   “我们又不是一个专业的。”许琛无奈地笑了笑:“你哪认识。”   鹤连祠耸了耸肩:“我就是问问。”   他们顺利通过身份核验进山,两个人沿修出来的马路从山脚往上开。现在是傍晚,天灰黑的,仍有余亮。马路周围的人不多不少,在商店内进出。   车到山腰的时候人骤然多起来,路边停着好几辆摩托,都是很亮的颜色,挨在一起挺炫酷。一小堆一小堆的,抱着头盔的男人聚在一起闲聊,里面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士。   鹤连祠常来这里,但他没加入过俱乐部,因此不打算停。许琛的车也跟着他,继续往上开的时候却被两个人拦下了。   “琛哥?琛哥是你吧?!”   两个人留着羊毛卷的男孩站在许琛的车前,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车把,表情挺激动。   “琛哥?”另一个也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许琛的车完全停了,他顿了顿,摘下头盔。有些迟疑地打了招呼:“黄毛……小军?”   “是我是我!”羊毛卷立刻应道:“哥我好久没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退俱乐部了。我问他们要你登记的号码他们也不给我!”   被叫小军的那个赞同地点了点头。   许琛仔细看他们的脸,表情有点恍惚。黄毛和小军是他大二那年在俱乐部认识的,当时这俩还只是高中生,跟着家里长辈混进来玩的。见识了一次赛车就爱上了,因为俱乐部不收18岁以下的,读高一的俩小孩就要死要活硬是留下来在俱乐部打杂了。   不仅没工资,有时候几个俱乐部出人竞赛,还要给本俱乐部拿第一个的那个人红包。   这红包是全体成员都会给的,多少不重要,主要是表示一下“你真牛逼”。   俩小孩对红包传统没有一点儿不乐意,他们家里条件不错,每次给的红包还都挺有分量,占了自己一个月零花钱的一大半。   那时候羊毛卷还不是羊毛卷,特叛逆地跟老师杠着染了一头黄,结果在俱乐部留了一个黄毛的外号。   那时候红包拿得最频繁的就是许琛。   时光荏苒,许琛自从上了研究生就再没有摸过车了,和黄毛他们也有大半年没见。   “亏你们还能记得我。”许琛挺感慨:“怎么认出来的?”   这回小军先说话:“认车。”   “是啊是啊!”黄毛爱惜地摸了摸蓝隼的鬼脸:“这里这么多车,哥,我还是觉得你是最快的。”   许琛摇摇头:“现在不行了。”   “真的。”瞧着黄毛激动起来立刻就要反驳的样子,许琛补充道:“这一年我都没摸车了。”   黄毛的表情萎靡下来,有点不解地“啊”了一声。   小军看出许琛不想多谈这个,拉了黄毛一下,转移话题:“哥,今晚八点俱乐部有联赛,你要留下来看吗?”   山腰几个俱乐部常常会组织比赛,他们在的这个位置就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会实时播放拍到的情况,没参赛的俱乐部成员有一半会在这里看。   另一半在山顶,也就是终点,那里也有一块屏幕。   许琛听完,了然。怪不得现在山腰上聚了这么多人,现在已经六点多了,还有不到两个小时联赛就要开始。   他想了想,朝鹤连祠的方向看过去。   鹤连祠停在他斜前方,许琛被拦下来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沉默地等着,长腿放松地跨在摩托上。   两辆车的位置不远不近,黄毛和小军现在顺着许琛的视线一望,才反应过来他们琛哥好像有同伴。   鹤连祠见他看过来,抬手把头盔摘了,黑色的短发从头盔下挣出来,露出一张英俊到扎眼的脸。   “都可以。”鹤连祠扬眉,他眉骨的形状太锋利,平平无奇地一个动作也透出凶悍,让人感觉他有点不耐烦:“我无所谓。”   黄毛有些胆怯地咽了咽口水。   又偷偷欣赏了两秒鹤连祠的车,被旁边的小军打了一下手背。   许琛点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算了,下次吧。今天打算来兜风的,放松放松。”   他对俩小孩道:“你们玩得开心。”   黄毛看起来挺不舍得的,但还是说:“那好吧,琛哥,下次见啊!你记得来!”   许琛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   去山顶有两条路,一条是赛道,另一条用来自由行,去往山顶的方向一左一右。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赛道上做准备,另一条路就冷清了不少。   鹤连祠和许琛到路口的时候正好七点,公路两边的夜灯发出轻微的声响,准时亮了起来。整齐的两道,沿着公路一直向上,照亮了深灰色的路面。   天更暗了,两辆摩托在路灯下拉出野兽似的影子。鹤连祠的鞋底踏在路面上,侧头看着许琛,开口道。   “学长,你先走。”   许琛一愣,但见鹤连祠已经放开车把,直起身体跨在车上,俨然是不准备出发的姿态,只好叹了口气应下。   他和鹤连祠说自己曾经也是风一样的少年不是吹的,可快一年没碰车也是事实。   许琛重新带好头盔,躬身攥住车把的那刻感受到加速的心跳。   鹤连祠,一个懂车、懂竞速的人正在旁边盯着他。眼前是熟悉的开阔的公路,胯下是他的蓝隼。   他感受到一丝不想丢脸的紧张,还有更多更多的怀念。   蓝隼骤然发出一声咆哮,许琛拧紧油门冲了出去。   快,也不是很快。   许琛没有托大,是适合他现在状态的速度。   蓝隼优越的性能完全能驾驭住这个车速,山野的风声如雷般在耳边滚过,许琛在骑行间逐渐找回原来的状态。   也仿佛碰触到原来的自己。   突然,后方传来马达高频的震动声。许琛在后视镜里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两条公路上只有两辆车,两个人。他在前面骑着蓝隼,现在鹤连祠要超他的车。   几乎是本能的,许琛把重心压低同时提速,短短两秒内就飙出了近两百米,车速拉到了88m/s!   但后视镜里那道影子仍然在,甚至更加清晰。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绕山的一个拐弯,Diavel的前胎甚至要擦到他的车尾。   来自另一辆车的震动、声音,在空气中掀起波浪。对于位于前方的许琛来说,这股音波仿佛具象化了,它推着他,催着他,逼着他。   逼得他热血沸腾,专心致志。眼中只有前方,心里只有速度。   许琛的大脑连日来第一次这么干净,几乎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仅剩下身后的Diavel。   他甚至一度忘记驾驶它的人是谁,忘了鹤连祠。忘了这是一场散心、兜风。   蓝隼的功能性被发挥到极致,两辆车一前一后奔驰在宽阔的柏油公路上,风声嗬嗬中,像幽灵或者鬼魅。   快到山顶的时候,鹤连祠的速度降了下来。   许琛一直从后视镜里紧紧盯着他,已经做好冲刺的准备。发现他减速,先是疑惑,随后在迟疑中反应过来——他现在的速度已经到了蓝隼的峰值,和他以前飙车的速度一致。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有点太快了。   许琛的理智逐渐回归,他也选择降速,两辆车平静地滑过终点。   山腰上的比赛还没开始,现在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鹤连祠停车,头盔挂到车把上。他额头上沾了细微的汗水,朝许琛吹了一记口哨。   许琛陡然发觉自己呼吸困难,他快速摘掉头盔,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息。   天天泡在实验室,他很久没有这种强度的运动了。   激烈的情绪过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和手腕都在微微颤抖。   汗水沿着脸部轮廓淌下,许琛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忽然笑了一声。   手掌盖住脸颊,许琛越笑越大。他的腰弯下来,人还跨在车上,没停稳的蓝隼因为他的动作往一边倒。   鹤连祠已经下车,用手握住蓝隼的车把,连人带车推回去。   许琛被晃直了身体,他放下手,眼尾亮晶晶的,看着面前鹤连祠。说:“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图什么。”   鹤连祠点头:“正常,我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许琛又开始笑。   鹤连祠没办法,帮他把车停好了。   许琛边笑边从车上下来,忽然发现今天夜空没有云,特别干净的一片,全都是星星,亮得好像随时能掉下来。   八点到了,从山腰隐隐传上来引擎声,尖叫声。风送上来的,散开就没了。山顶仍然安静,路灯投下树的阴影,除了巨大的显示屏,旁边还有一座小亭。   “我们去那儿。”许琛指着亭子对鹤连祠说。   鹤连祠没有意见,两个人于是坐进亭子里。   “其实今天我和那个人彻底断了。”许琛的表情还算平静,大概是刚刚那一场车耗去了他大半力气,现在听起来不怎么生气:“我确实挺贱的……之前和你聊过之后,我心里清楚,但是还是断不了。”   “今天看见他妻子来找他,他们两个人就在走廊上站着说话,手都没挽。我那么看着,就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我断了,他也没怎么挽留,只是让我不要说出去。”   “我……”许琛说到一半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回事啊?”   鹤连祠一直安静地听,这时候答:“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算了。”   许琛说:“我感觉我现在有一点好。”   鹤连祠看着前方的重重树影,淡淡道:“恭喜。”   许琛又说:“其实我现在看你也有一点好,要不然我追你吧。”   鹤连祠收回视线,立刻说:“别了吧。” 第20章   语气挺强烈的,许琛被逗笑了。   “干嘛啊。”他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抬胳膊杵了一下鹤连祠:“你看不上我啊?”   “我不喜欢盲人。”   鹤连祠讲完,补充:“没有看不起残疾人的意思。”   “你没有,你只是拐着弯骂我眼瞎。”许琛笑着说。   鹤连祠看向他,然后坦然地点了点头。   “哎我……”许琛被他整得上来点活力了,推了推鹤连祠。   两个人典型小男生打架似的动了一会儿手。   闹完,许琛心里才缓缓升上来一点惆怅的情绪。他很长时间没有和朋友这么闹过了——如果鹤连祠能算是他的朋友的话——他陷在一段失败且不怎么道德感情里,像赌徒,越想翻身越翻不了身。   静下来,人也比较清醒,就有点遗憾。   觉得这一年来失去了很多东西,觉得如果让自己重新来过的话,应该不会再选择去抓这份感情。   “挺好的。”鹤连祠说:“能这么想说明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许琛闻言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我觉得你挺神奇的。”   许琛由衷地说:“怎么感觉对你就藏不住话……但今天真的,谢谢你。”   鹤连祠没接他前半句话,主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就只是道:“不客气。”   夜风吹过,又送来一阵车声。轰隆隆的,雷云一样。他们并肩坐着,眺望山顶下方的盘山公路,摩托车胎在路面摩擦,五颜六色的影子跑在车道上,头盔在两旁笔直竖着的路灯下微微反光。   架在空中的显示屏实时播放着车道的情况,陆续有人上山顶来。   没有什么再坐下去的必要,鹤连祠率先站起来,在夜幕星空之下侧头,对许琛说。   “走吧。”   他的脸被暧昧不明的光线涂出雕塑般的色泽,既淡漠,又很稳定可靠。   许琛静静望了他两秒,站起来向前走,说:“好的。”   周六的夜晚就这样结束。   但在这之后,原本总是很消沉的许琛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起码不会动不动就长时间发呆。   周日鹤连祠哪都没去,许琛早上去了趟实验室,还给鹤连祠带了饭回来。之后他们各自在寝室里干自己的事,谁也不吵谁,两个人的气氛却融洽了很多。   有时候抬眼,视线对上了就自然而然搭几句话,正如所有关系不远不近的舍友。许琛没再为自己的秘密别扭。   鹤连祠手上的股票赔了一支,严格来说不能算赔,只是他经验不足,没达到峰值就把股抛了出去。   他老爸派来教他的人用微信和他联系,公事公办地批评他胆子不够大。他爸多的是钱让他赔,他完全可以放手干,拖到股价走下坡路也没关系,眼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鹤连祠在学习这块儿从不跟专业人士唱反调,没什么傲气地接受了批评。   只不过专业人士太实心眼,向老板汇报太子爷学习动向的时候直接复述聊天记录,鹤连祠没什么想法,他爸倒是憋了一肚子鸟气。   毕竟自己儿子自己都没说过,但气归气,又不能骂手下人不懂事,怕妨碍儿子成长。   只能捏着鼻子往鹤连祠账户里打钱。   鹤连祠收到短信提示的时候刚掐完几天来唐朝的第五个电话,这几天唐朝也没给他发消息,就只是时不时一个电话。   不管发生了什么,唐朝在微信上总是表现得很乖顺很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鹤连祠和他不一样,鹤连祠懒得做戏,通常见面了才开始演。   这回唐朝不选择先发消息,鹤连祠猜他估计也是有点演不下去。   想到对方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发火的样子,鹤连祠相当恶劣地感受到愉快。   而在打不通电话的第五天,唐朝又一次来了Z大。   他这次穿的还是女装,头发用发棒卷成了大波浪。墨绿色的长裙,开衩,大腿往下笔直流畅的腿部曲线从裙子里露出来,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反光。   红色的高跟鞋,一只脚踝上绑了细细的银链,吊着个小铃铛。   卷发都拨到一侧,妆也很艳。妩媚到一进校门所有人都以为是个模特,即使在学校见过他的人也全没认出来。   他就以这样的姿态堵到了鹤连祠。   鹤连祠当时正准备上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离开始上课不到五分钟,教室后门忽然传来不容忽视的议论声。   一如既往,鹤连祠没有回头。   但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身后,唐朝脚踝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   细微的铃铛声传进鹤连祠的耳朵,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转头。   唐朝俯身,在他脸上留一个吻。   对方脖颈上漫来熟悉的荔枝的香气。   人已经站到了面前,鹤连祠不能免俗,和教室里的所有男男女女一起看了唐朝不短的时间——确实是,一个极其风情万种的美人。   在上课的前一分钟,有个男性同学吹了声口哨,蛮响亮。   让很多人回神,也打破了教室里微妙的窥探气氛。   鹤连祠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随后脸上恢复成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他用这短短的深呼吸的时间,消化掉对唐朝这副模样的惊艳,并同时理清了唐朝突然造访对当下以及后续会产生的影响。   鹤连祠拉开凳子起身,对周围的同学点头示意,用恰到好处的音量道一句抱歉。接着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书和背包,另只手扣住唐朝的手腕,把他带到教室最后排的角落坐下。   再往后看的话就太刻意了,同学们纷纷转回视线。   老师恰好在他们转头的时刻踏进教室。   唐朝全程都比较安静,倒也没折腾出什么意外事件。跟着坐到后排之后,才开口叫了一句哥哥。   小声的,清朗的少年音,也很干净。   和这一身打扮有截然不同的清纯感。   鹤连祠本来打开笔记本给他写纸条,但听见这声音后看了唐朝一眼,最终凑到他耳边用低沉的嗓音哄道:“乖。”   哄完,手上的纸条也推过来,唐朝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   [公主,现在先自己玩。]   刚刚被鹤连祠说话时的吐息熏到的耳朵后知后觉地发起热,唐朝过来之前本来的打算是闹一闹,他知道鹤连祠能在表面上容忍自己一些不过格的任性。   ——那是这场游戏里的情趣。   可看到这张纸条,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还真的“乖”起来。   唐朝其实比鹤连祠大,鹤连祠上小学前在家里接受了比较长时间的学前教育,二十岁读大一。而唐朝的父母都在国外,除了给钱不怎么管他死活,他一个人住着原本该一家人住的小别墅,叛逆期持续了一整个高中,没有选择读大学。   他自己去学了很多东西,乐器、绘画甚至插花,林林总总,其中他最喜欢的是调酒。   于是后来他用父母给的钱资助了初中时很喜欢的一个地下乐队,和里面才华不得施展的作词人合伙开了一家酒吧,给了濒临解散的乐队一个去处,也让自己正式成了一名调酒师。   他今年二十二岁,脸长得很嫩,用同性恋里很普遍的叫法叫鹤连祠哥哥,即使刻意发嗲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鹤连祠也很平常地接受了。   唐朝出于好奇,踏足过好几所自己未有机会涉及的大学,本地最有名的Z大自然也逛过。   但像这样坐在课堂里面听课还是第一次,尽管讲课的内容他一窍不通,讲台上的老师看起来也很严肃的样子,唐朝还是有一种很纯粹的新鲜感。   他没有玩手机,看一会儿讲台,看一会儿做笔记的鹤连祠。   鹤连祠投入到一件事里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种隔离外界的专注,这让他的表情很沉。中性笔的笔尖在纸面上快速滑动,墨水淌出锋利又漂亮的瘦金体。   上课的地点是小教室,唐朝被鹤连祠让到了里面,靠着墙,左侧是鹤连祠握笔的右手。   那只手攥住笔身时指骨的凸起分外明显,手背随着发力偶尔上鼓一条青筋,整只手很大,也很有男人味。   唐朝奇迹般口干舌燥,抬手摸了上去。   鹤连祠手背上的筋脉在他指尖下起伏,书写时微微颤动。   唐朝整只手都覆了上去。   鹤连祠下笔不停,直到被完全贴住才一顿。唐朝掌心柔软,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他眼也不抬,把笔换到左手,右掌反握住唐朝,继续用左手写字。   鹤连祠的手指嵌进指缝,唐朝忽然和他十指交握,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想问,但鹤连祠似乎觉察出他的心思,和他握着的手晃了一晃,唐朝就不自觉地收回了口中的话。   任性的美人安静下来,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直到下课,才有机会张嘴发问。   “原来你是左撇子?”唐朝看着鹤连祠把笔和书都收好。   “小时候是。”鹤连祠提起背包:“后来为了方便学了右手,之后就都用右手了。”   唐朝跟着他站起来:“那你没有忘记左手怎么用吗?”   鹤连祠看他一眼,眼神暧昧,凑近了一些。   “偶尔也会用到左手的。”他说:“公主。”   唐朝不自觉去瞥他的手,也许是挑剔的审美被满足,他又一次脸红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铁铁们,看情况我又增加了点阅前排雷,可以翻回去再斟酌。看小说就图个高兴,大家随心看,随缘走。这本书可能不太讨人喜欢,但我还是会慢慢写完。 第21章   下课了,有充分的时间发挥好奇心,不少人往他们的方向聚拢。   鹤连祠在被包围之前背起单肩包,握住唐朝的手腕带他出了教室。   结果没走几步,碰见匆匆往这边小跑过来的林学安。   今天没见到他来蹭课,看现在这模样,大概是有事耽误了。林学安一开始没发现他们,快跑到面前了才急刹车,脸上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愕然。   鹤连祠平静地看着他,抬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帮人站稳了。   “来找我的吗?”他问。   林学安的视线无法自控地往唐朝身上瞥,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鹤连祠的问话。今天没能蹭上课,他其实只是想来看鹤连祠一眼,但现在……   胸腔挤出酸涩的情绪,林学安勉强笑了一下,轻轻地拉住了鹤连祠的袖口。   “鹤神你……有事吗?”他小声说:“我本来想约你一起吃晚饭……”   林学安穿着最普通的休闲套装,运动鞋,栗色的短发下一张清清秀秀的脸蛋,一眼看过去就是很简单干净的男大学生。   低声说话的样子像个小孩,容易让人心软。   鹤连祠刚想开口,另一只攥着唐朝腕子的手背忽然一凉,似乎砸落了什么液体。他侧头去看,唐朝居然哭了。   也不算是哭,只是很漂亮地掉了两滴眼泪。   他没戴假睫毛,自身的睫毛已经够长了,上下睫毛向不同的方向打开,把一对杏眼衬得大而媚。黑亮的眼睛里聚起那么几颗圆润透明的泪水滚下来,像扇贝吐了珠。   鹤连祠看着一怔。   “你让我等很久了。”唐朝压着嗓子,少年气没了,喑哑的中性声音。   “上次我就没有等到你,哥哥总是让我等。”他说。   鹤连祠从唐朝那滴眼泪带来的震撼中回神,手搭上他裹在墨绿色布料下的细腰,自然而然地低头认错。   “这回不让你等了,宝贝。”   唐朝就垂眼,难过又有些开心地笑一笑。   再看林学安,他拉着鹤连祠袖口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   “不好意思。”鹤连祠对面前的林学安道:“我今天有事,下次吧。提前给我发消息。”   林学安一只手背到身后,缓缓收紧了。悄摸声围观的人变多,大部分视线集中在唐朝身上,他天生就有吸引人目光的能力。   无声的,林学安几不可察地张开嘴,深深、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他抬头,先前摆在眉宇间的沮丧已经没了,和往常一样阳光地笑起来。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对,忘记和鹤神说了,直接跑过来。”   “那……”他期待地看着鹤连祠:“之后我可以给你发信息吗?”   鹤连祠刚准备点头,旁边的唐朝伸手贴上他的脸侧,插话到:“哥哥,这个小帅哥是谁啊?”   林学安的笑容一僵,鹤连祠顿了顿。   林学安从头到尾就不打算问鹤连祠唐朝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因为他知道。   别的人认不出来,可他在日日夜夜对着论坛里的那两张照片翻看了无数遍。鹤连祠和郑青,鹤连祠和唐朝,只要是站在鹤连祠身边的人他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上次问过了,在食堂,鹤连祠说他单身。   那林学安就当做鹤连祠单身——或者,不单身也没关系。可现在唐朝又站到了鹤连祠身边,他们可能还并肩上了一堂他错过的课,他避免去问唐朝的身份,就是为了躲开炫耀。   可唐朝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接下来互相介绍是顺理成章,他凭什么这么有信心?他和鹤连祠的关系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林学安不自知地收紧手掌,微长的指甲抵在了手腕缠着的曾经属于鹤连祠的串珠上。   他盯着鹤连祠。   鹤连祠扫了一眼唐朝,没多余情绪的眼神,说:“隔壁系的同学。”   “嗯嗯。”唐朝点头,微笑着看向林学安:“同学你好,我是鹤连祠的……”   他故意停顿,回身伏在鹤连祠的胸膛,两只手攀在鹤连祠肩上。这个角度,唐朝故意一蹭,他胸前柔软的布料就泛起褶皱,多了空隙。V领上下,天鹅似的颈,两片瘦削的锁骨,白皙的胸膛连同若隐若现的两点连成一汪好风光,坦荡荡地呈现在鹤连祠眼皮底下,引诱他来看。   唐朝踮起脚尖,林学安的角度看来,他像是吻了一下鹤连祠的耳朵。实际上,好胜心强劲的美人正在贴耳呢喃。   “哥哥,我好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今天随你怎么样。”   包括磨蹭在教室门口就是不走的吃瓜群众,所有人等着鹤连祠续上答案。   耳边的热气消散,鹤连祠抬眼,眼底春光灿烂的景色消失,看见林学安略显苍白的脸。   他沉沉地笑了两声,胸膛贴着唐朝起伏,一只胳膊揽上对方的腰。开出的条件不错,他就着这个姿势捏住唐朝的下巴,轻轻抬起他的脸。   “我的。”鹤连祠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够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他仿佛很爱惜地用眼神摩挲唐朝的脸,缓慢地说:“是我的女人。”   因为语速慢,爱欲的味道减了,莫名透出珍重来。   围观群众里传来低低的抽气声。   唐朝在他专注的目光下,竟也恍惚了一瞬。   但下一刻,鹤连祠已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蛋,把他从身上拨下来,换成了牵手。   唐朝心里诡异地泛空,因此他朝林学安露出灿烂的一个笑容。   对方看似镇定的眼睛里翻滚着剧烈的不甘和嫉妒,“我赢了”“我比他好、我好多了”这个认知让唐朝的大脑神经微微颤抖,兴奋感很快填满了心脏,驱逐了前一刻那奇怪的空荡感。   鹤连祠仿佛没看到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和林学安告别。   林学安望着鹤连祠,小声说了再见。   驻足的人流也满意地散去,只有站在林学安后面的人无意间一转眼,发出了一声惊呼。   鲜血沿着手指淌进指缝,藏在掌心里。唐朝朝他笑的时候林学安抵着串珠的手指太过用力,手指一滑掀起了小半指甲盖,整根指头已经血红。   林学安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缓缓咬紧了牙关。   同一家酒店。   鹤连祠和唐朝在附近吃了晚饭,接着坐到了酒店的床上。   上一回,唐朝不相信鹤连祠会去而不回,他攥着两张房卡等到天黑,被鹤连祠挂了三个电话,终于认清事实。   鹤连祠没有为他着迷,理智不动如山。   当时汹涌而至的挫败感几乎把唐朝淹没,他花了好几天才消解了这种愤怒,并情绪上头又一次穿了女装来找鹤连祠。   他第一眼就知道,这种打扮在鹤连祠的审美点上。   今天本应该是他的主场,但在林学安面前,鹤连祠一句“我的女人”配合了唐朝。为了这种人前更亲昵的称谓,他在这场拉锯战中主动退了一步。   所以他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办了。   鹤连祠并不着急,他坐在床沿回了微信上的几条消息,一抬眼发现唐朝脸上有着罕见的犹豫。心领神会地挑眉,心中提起恶劣的趣味。   从第一次电影院吃瘪,他一直觉得唐朝很有意思。   关了手机扔到一边,鹤连祠拉起了唐朝,推着人朝浴室的方向走。   “一起洗个澡。”   唐朝的身体在掌下紧绷起来。   但他仍然被推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浴室的玻璃门骤然拉开,汹涌而出的水蒸气雾一样涌出。穿着浴衣的唐朝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被地毯一绊,跪倒下来,沾着水汽的脚趾搭在花纹繁复的毯面上。   鹤连祠只围着浴巾,左侧胸肌上有一道挠痕,走到唐朝身后。   他垂眼看着唐朝头顶上小小的发旋,慢条斯理地说。   “小朝,你不喜欢我碰你。”   鹤连祠问:“是只有我,还是所有人?”   唐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脚趾抗拒性地蜷缩。鹤连祠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慢慢笑了一下,下了结论。   “看来是所有人。”   唐朝闭了闭眼睛。   他挺自恋的,一直都是。而自恋这个词在生活中很普遍,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唐朝的父母是搞学术的,怀揣一种莫名的清高,对国内的学术风气失望透顶。很早就去了国外,在美国一所大学任教。   他们问过唐朝的意愿,但唐朝英语不好,也讨厌美国,没有顺父母的意思直接移居国外。   发现自恋还有一个心理上的学术名词,可以构成一种心理疾病的时候,是有一次父母回来看望他。   那是时隔很久,他们和已经长大的唐朝共处前所未有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有一天母亲忽然严肃地把盯着镜子的唐朝叫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让他去见一见医生。   名片的地址是一家名气很大的心理诊所。   唐朝对自己的状况多多少少有一些察觉,去咨询后得到专业结论,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有自恋症,沉迷自己的脸,乃至身体。来自他人的赞美和爱慕让他兴奋,有多时候他为了获得这些,会主动去引诱他人。   但几乎所有时候,他对自己所引诱的人是看不上的,他不会被别人碰,也毫无一丝渴求。他只需要他们求而不得的眼神。   鹤连祠是个例外。   大概是因为他太难搞定,唐朝第一次对人生出“我很想要”的心情——当然,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愿望,为了满足自己的病症。   即使鹤连祠在外条件接近完美,以唐朝挑剔的眼光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甚至偶尔也会产生性吸引力。   但真正被主动碰触,唐朝仍然完全生不起旖旎的心思。   他的神经在发烫,操控他的身体,让他打从心眼里觉得。   鹤连祠配不上。   “怎么会呢?”唐朝抬起头,黑色的卷发如波浪般自他两颊散开,他对鹤连祠露出甜蜜的眼神:“我很喜欢被你碰的啊,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恩评论支持的铁铁们。下章不知道会不会被锁,明天还是差不多这个点更新,可以趁审核上班前来看(…) 第22章   没有诱饵的鱼竿是不会有鱼上钩的。   正像他于鹤连祠,如果对方明明白白知道了什么也得不到,以鹤连祠那种理性,绝不会让自己沉沦下去捞一场空。   唐朝清楚这一点,不打算露怯。   比起最后的奖励,一想到鹤连祠用那种极度渴求的眼神望着自己,唐朝几乎要快乐到流泪。为了这个,过程中一点身体上小小的抗拒,需要忍受的东西不值一提。   他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转了个身,挪动膝盖往前蹭。   浴袍的系带绑得仓促,很松,胸膛露了一小半。雪白的下摆盖在他大腿上,长发披散,让他像是小说里温顺的和服女妓。   唐朝挪到鹤连祠面前,白生生的胳膊圈住了鹤连祠的膝盖。脸颊也贴上去,在大腿上蹭了蹭。   这样臣服的姿态,鹤连祠眼底却无波无澜。他平静地抽出自己的腿,在棕红色的沙发上坐下,对地上的唐朝说。   “小朝,我们换个玩法。”   唐朝一顿,不解地挑起眉毛。   “今天随我怎么样,是么?”鹤连祠微笑着说:“我不碰你,你来碰你自己。”   “……”   唐朝看着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鹤连祠抬起胳膊,对他招了招手。   唐朝呆坐在地上两秒,脸上略带迷茫的表情让他显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接着,他手扶着地面,直接挪动小腿到了鹤连祠身前,他的臀部压在脚掌上,只露出十个珍珠般圆润秀气的脚趾。   鹤连祠抬着的胳膊向下,搭上了他的肩,用力。唐朝便领会他的意思,顺着力道起身,从地毯坐到了他的大腿。   这不是唐朝第一次坐鹤连祠大腿了,或者说,他们采用这个姿势相当频繁。因此唐朝很快就在鹤连祠怀里调整出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脚后跟贴着鹤连祠的小腿,脑袋靠上了他的肩。   这个姿态让他们的身体完美契合,然而两人此刻都不像平常衣着整齐,鹤连祠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唐朝的浴袍也只比鹤连祠多了一点上半身的遮掩。   空调下的恒温房间,两人的体温并没有在冷空气下降低。这就让他们在亲密接触时体温相互传递、流转,带着刚从浴室出来的水雾潮气,相触的皮肤在无声间升温。   鹤连祠低头,下巴抵在了唐朝的额角。 他握住唐朝的一只手腕,带着他,探进了雪白的浴袍。   “小朝。”鹤连祠低声,似哄似诱:“自己做。”   唐朝的手被迫搭在自己身上,拧着纤细的眉毛看了鹤连祠一会儿。   他是自恋症,并不是性冷淡,再加上性取向是自己,他像任何普通男人一样会在家里进行基本的生理疏解。   被别人碰不太行,被自己碰确实可以。   唐朝猜测鹤连祠在床上不喜欢床伴抗拒的表情,又琢磨着对方针对自己的病症猜到了多少。他在心里掂掂量量,如果鹤连祠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结论,猜得也八九不离十,那么在给不了对方什么好处的情况下,只能让鱼饵本身足够诱人,让人愿意去空捞一场月亮。   想明白之后,唐朝拧着的眉毛松开,缓缓扬起一个笑容。   “好啊。”他轻声说。   虽说应下了这个要求,但到底是第一次在人前做这种事。唐朝最开始有些微的不适应,不太能进入到状态。   鹤连祠看出来了,就用手臂揽着他,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背慢慢抚。不带欲色的安抚,像触摸一只刚出巢手足无措的小动物。   唐朝的身体不自知放松了点儿,鹤连祠就一下下轻吻他的额角脸侧,夸奖到。   小朝真棒,小朝好漂亮。小朝,声音也要出来。   唐朝被鹤连祠温和的安慰和不间断的赞美包围,放松的同时好胜心也萌芽。毕竟他不是真来和鹤连祠上床的,他是要让对方为自己发疯。   谁是主导者,谁是猎手?   唐朝进入状态后神情就变了,他上挑的眼尾下红晕弥漫,迷离的眼神像湿润的勾子,似有若无地去勾鹤连祠黑色的眼睛。   他光滑修长的小腿在动作中屈起又垂下,脚后跟随之贴着男人的小腿皮肤上上下下摩挲,时轻时重。   浴袍的系带系得那么随便,唐朝稍微一动弹就往两边散开,像扇贝张了双壳。白瓷似的脖颈淌了汗水,在酒店昏黄的照明下微微反光。   他空出一只手环住了鹤连祠的脖颈,细白的五指上有着湿润的光。他用这只手去攥鹤连祠的肩膀,手掌松松紧紧,鹤连祠的肩头也留下几道湿痕,像爬过了柔软的蜗牛。   这一场鹤连祠要求下的“自己碰”,被唐朝彻底展现为了个人秀,成了一场表演赛。他是主角,而鹤连祠是观众。   “哥哥,哥哥。”唐朝哑着声音叫,那么缠绵,那么多情。他散乱的头发缠了鹤连祠满背,令人有种被爬山虎笼罩捕捉的错觉。   鹤连祠眼底的黑色微微晃动,他理智清醒,但也难以避免地沦陷于这片景色。   和任何感情都无关,这纯粹是对男人本性的色诱。   鹤连祠不仅是男人,更是一头更贪婪的野兽。因此他的吻更温情,安抚唐朝的手更温柔,他近乎深情地叫他“公主”。   唐朝在这样的回馈里飘飘然,神经都舒张,心理得到极大满足,仿佛他已经提前领取到了自己的奖励。   然而,就在他的快乐将要到达顶峰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鹤连祠沉默了,没有环抱,没有轻吻,也没有夸奖。   只是用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唐朝无处宣泄,感受到生理和心理上共同的疼痛。   首先当然是身体上的,唐朝下意识挣扎,以为鹤连祠在闹他,习惯性撒娇。甜甜地喊哥哥,不要。   但鹤连祠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嘴角的弧度带着嗤嘲。   这就让唐朝感觉到鹤连祠一点儿也不“爱”他了,前后的区别过于明显,唐朝不能不感到不适,然后就发现没有人再抚着自己的背,吻自己的脸了。   这时候心理上的空虚才一点点漫上来,除了“你一定要爱我”的病理性欲求,又似乎多了一点什么,让他先前被鹤连祠碰触的地方泛出痒,像蚂蚁在爬。   “我做错了吗?”唐朝静坐着忍耐了这种感觉片刻,吐出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去贴鹤连祠的脸:“哥哥突然这样,是不开心了。要罚我吗?”   鹤连祠和他对视,目光冷淡,却说:“不,我很喜欢小朝。”   唐朝控制不住握紧了空荡荡的手,在鹤连祠这句话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焦躁,不耐烦到:“那是怎么了?”   鹤连祠只是看着他,等唐朝快要控制不住情绪,才抬起他的下巴,给了人一个深吻。   唇齿交缠的间隙里,还能听到鹤连祠低笑一声,说“脾气真差”。   凶猛又热烈,接近一分钟的吻,还有鹤连祠恢复温度的声音,此刻极其敏感的唐朝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可,一个吻结束了,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唐朝仿佛一块融化的糖人一样伏在鹤连祠胸口,眼睛湿润到要滴水,可鹤连祠不为所动。   他憋闷到想要自己来,又被鹤连祠的手挡住。   他被人掌控,找不到出口,短暂得到满足之后反而更加渴求,整个身体都升温。焦躁感无处可去。   唐朝咬紧牙,在沸腾的情绪里忽然注意到鹤连祠的嘴唇。   很适合接吻,鹤连祠接吻的时候也很热情。   唐朝喉咙干渴,小兽般扑了上去,控制不住力道,咬破了鹤连祠的嘴唇。   嘴里尝到血腥味的时候他瑟缩了一下,担心这个吻会被结束。   但没有。   鹤连祠耐住疼痛,温柔地吻他。   这种状态下的唐朝轻易就沉醉了,情绪起伏得很快,容易生气,容易害怕,也很容易觉得舒服。   一个吻结束,发觉鹤连祠有和他拉开距离的意思,唐朝条件反射地着急起来。   他去贴鹤连祠的脸,耳鬓厮磨。又吻鹤连祠高挺的鼻梁,他的颧骨。鹤连祠的体温,他身上的气息,他的一切,在唐朝的急迫下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原本不在意的,他本该看不上的。   此刻都散发出病毒般的诱惑力。   唐朝又去吻鹤连祠的嘴唇,被对方纵容。   一个吻接着一个吻,中间只留了唐朝喘息的间隙。鹤连祠什么时候放开手的他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只有眼前人的体温,他病理性的抗拒被鹤连祠用一种更迫切的渴望盖过,现在还没回神,沉迷于难得的和人亲密接触感受中。   记忆变得混沌,好像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唐朝清醒时已经浑身虚脱地伏在鹤连祠的肩头,男人的手一下下抚摸他汗湿的长发。   鹤连祠的声音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说:“做得好,小朝。”   随着神智一并回来的还有强烈的好胜心,唐朝恢复理智复盘刚才的一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鹤连祠简直是在训狗。   他的手指轻微地颤抖,手背上青筋鼓起。鹤连祠发觉他异常的沉默,垂眼看他,表情无懈可击。   “小朝不高兴吗?”   唐朝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他的脖颈,笑着说:“没有。” 第23章   鹤连祠在给唐朝打电话。   手机铃声响到快四十秒的时候唐朝才接通。   “对不起,哥哥。”唐朝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在忙呢。”   以前是唐朝比较主动联系鹤连祠,无论是电话还是微信,鹤连祠很少回。但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鹤连祠现在基本上会秒回唐朝微信,并且常打电话约唐朝出去。   唐朝一直是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的性格,在鹤连祠转变后没两天就懒散下来,不多么热情了。五次约会里,也只有一两次会答应出去。   鹤连祠却奇迹般的不生气,给出的宠爱让人有种他身处热恋的错觉。   这一回也是,他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透过电流传输轻轻震着唐朝的耳膜:“是我打扰了,公主好忙。”   唐朝在那头抬起下巴,发出不大的一声“哼”。   “今天晚上能出来吗?”鹤连祠问。   唐朝没有马上回答,通话陷入沉默,鹤连祠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大概有三十秒,他开口。   “出来做什么,喝酒?”   “如果你想的话。”鹤连祠道。   “好啊。”又安静了一会儿后,唐朝说:“好啊,那就去喝酒吧。”   “老地方?”鹤连祠问。   “老地方。”唐朝应下。   鹤连祠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的意味说不出是什么。挂断前他用嘴唇贴了一下手机听筒,做足了宠溺的架势。   挂断后,唐朝却扔了手机,将脑袋重重埋进枕头里。   缓慢地蠕动两下,黑色的长发有几缕被折腾的翘起。他挣扎出一张漂亮的脸,下巴抵在枕头上,喃喃道:“这样不行……”   那次在酒店,唐朝在最后一刻借着鹤连祠的手抒发,接着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没留宿,两个人都洗了澡就离开了。   但从这以后,鹤连祠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唐朝首次应约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的第一站是曾经的那个电影院,鹤连祠在那被唐朝吊过胃口,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这回去的时候主动撩拨的一方变成了鹤连祠,清醒状态下唐朝对来自他人的碰触仍然无感。但他经不起耳边鹤连祠的激将,也经不起鹤连祠的温声夸奖,情绪上头就配合了对方的动作。   他配合,后续的发展不知不觉间就和那天在酒店重合。   唐朝回神时电影已经结束,而他枕着鹤连祠的肩,额上的汗蹭到了对方的脖颈。   鹤连祠的手厮磨着他,他的身体在短暂的时间里未生出一丝抗拒性反应。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唐朝赴过几次约之后终于明白,鹤连祠是要让他“脱敏”,他要他的病症放下对人的抗拒,并且是有针对性的,只对鹤连祠一个人开放。   他富有挑战欲,鹤连祠也是。   他想要征服对方,鹤连祠也是。   ——想明白的那天唐朝怒火中烧,同时,他的好胜心和意志力也千百倍的膨胀起来。这是他继续赴约的原因。   从那天到现在,中间的这许多次约会中,有时鹤连祠会满意而归。而有时候,唐朝又会像是一座不能被融化的冰美人,只会对碰触他的人投以冰冷厌恶的眼神。   非要从中找出比例的话,可以说是五五开,唐朝满意和鹤连祠满意的时候各占一半。   但还是不行。   因为太久了,对于唐朝来说太久了。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他和他的奖励之间的距离却没有实质性缩短。   “我要……”唐朝轻轻咬了一下指甲:“想个办法……”   今晚约会的地点在他们曾经一起喝酒的酒吧。   其实猫咖鹤连祠也约过,但唐朝拒绝了。   这次还是鹤连祠先到。   这几回唐朝一反初见的时候,都到的比较晚。鹤连祠熟门熟路,坐在吧台给自己要了杯酒。   旁边坐着的是个女生,还带着点学生气,要了伏特加兑雪碧。看见鹤连祠的那刻愣了一下,犹豫两秒,上来要联系方式。   鹤连祠婉拒,但女孩看起来挺稚嫩的,性格却比较大方。没有气馁,就地和鹤连祠聊了起来。   她也在本地上大学,不过不是Z大,是旁边的一所二本院校,也属于综合性大学。   他们聊了大概有三十分钟,换做平常,唐朝也应该到了。现在却还没见到人,鹤连祠低头看了眼手表,眉头皱了皱。   旁边的女孩误以为他是对自己不耐烦,勉强笑了笑,找了个理由告辞,坐回了边上。   鹤连祠到后第四十分钟。   十点整,整个酒吧的光忽然熄了。一束光打到了舞台上,照亮了正中央的钢管。   钢管舞?酒吧里坐着喝酒的人都兴奋起来,窃窃私语。可惜的是在议论声中没出来舞娘,光束扩展,笼罩了整个舞台,原来是一整支乐队。   贝斯先响,很热闹的一手英文歌,架子手在敲棒的时候快要把头甩掉了。底下本来有点失望的人因为有两个女生先跳上音箱跟着晃起来,也跟着投入进去,很快舞台边缘就聚了一堆摇摆的男男女女。   鹤连祠习惯这种氛围,因习惯而百无聊赖。但一首歌毕音乐忽然一转,五颜六色的灯球疯转的速度变慢了,颜色也以酒红为主,舞台上的光束又缩小。整体氛围变得暧昧缠绵起来。   等看不见乐队的时候,一只雪白的胳膊勾上舞台中央的钢管。酒红色的衬衫,扣子只从下往上系了三颗,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还涂了精油,在迷离的灯球下反光。   瘦削的腰身,牛仔裤把一对圆臀裹得紧紧的,腿长而细。攀上钢管的时候又透出力度与韧劲,赤着的脚在昏暗的光线下像酒杯里晃动的牛奶。   节奏性极强的鼓点,勾在钢管上的人赤足一下下踏着地面,随着某一个拔高的音调,那人胳膊用力,猛地上攀。扎起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个圈,随后垂下,散了满背。   光影晃动,那个人把脸转过来了,左边的上半张侧脸用银色的颜料描了个面具的图案。饱满的嘴唇中间含着一支去了刺的红玫瑰,眼睛一睁一抬,艳丽到整个酒吧正望着舞台的人在这瞬间忽视了他的性别,齐齐爆发出刺耳的叫声。   鹤连祠也正望着舞台。   ——那是唐朝,在一束光下像绽放在月色里的玫瑰,周围的尖叫和口哨络绎不绝,鹤连祠没有觉得他们吵。   唐朝随着音乐搂着钢管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即就从上面滑了下来。   下滑的过程中他的目光穿过晦暗的空间、憧憧人影落向鹤连祠。在脚尖触及地面的那刻他拿下口中咬着的花,把它朝那个方向拋了出去。   这个距离是扔不到鹤连祠手上的,鹤连祠没有动。   玫瑰落下的地点人头攒动,男男女女都情绪上头,下意识去拾。   唐朝也看见了鹤连祠没动,但在越发响亮的呼声里,他只是站在原地,对鹤连祠露出了一个万分灿烂的笑容。   鹤连祠的喉结轻轻一滚。   不觉得四周太吵,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光线没有变亮,音乐却鼓噪起来。这家酒吧一开始是唐朝定下的,他惯常会去的地方,对同性恋的态度自然也比较包容。   或者说,同性恋的比例占很大一部分。   唐朝还站在舞台上,乐队往后挪了,主唱没再唱歌,只是配合着DJ时不时用话筒喊几声把气氛炒得更热。   有一就有二,一个人从音箱跳到舞台上,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爬上去。不分性别年龄地一通乱摇,唐朝被有意无意地围在了中间。   有几个女生在摇摆间被人摸了胸和屁股,也有男人。   还有很多只手伸向唐朝。   唐朝没躲——他也没什么空间躲,做出的唯一反应是踮起脚,朝鹤连祠的方向看。   他不念书的时候什么都学过,舞蹈作为一种漂亮玩意儿,他当然也有学。   但就舞种而言,钢管舞他当然是没学过的。可他今天跳的也不算什么钢管舞,只是爬上去用胳膊揽着转了一圈就下来了,不过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的灯光,刚刚的音乐,刚刚好的出场。   和他能抓住所有人视线的脸。   只不过今天……不,这一阵子以来,唐朝最迫切的,最想要抓住的,现在只有一个人。   他在等着那个人嫉妒心发,把他从人海里拽出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宣告主权。加快这场游戏终结的速度。   他今天够漂亮了。   经过这么久的“脱敏”,他知道鹤连祠藏在人模人样的皮囊下的毛病。他要控制唐朝的病症,但只要自己一个人被接纳,占有欲强得过分,把领地内的东西看得很牢。   然而。   他没等到鹤连祠。   人太多了,步伐杂乱,唐朝被绊倒。没摔在台上,摔到了一个陌生人怀里。   他不够高,踮起脚尖也看不清鹤连祠。但他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对方从吧台走到舞台。   有人把手伸到了他的衣服里,被猝不及防被摸到的那刻唐朝汗毛竖起,他条件反射推了那人一把,终于开始挣扎。   挣扎的幅度大,空间小。他最后还是摔在了台上,周围一时间为他让出了空间,然而很快又在几个人的带领下聚拢。   外围的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摇自己的。   最里面的几个男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唐朝,手朝他伸过去。   唐朝抬头,只能看清模糊的脸部轮廓,和一双双有着丑陋影子的手掌。   “……鹤连祠。”唐朝轻微地咬住了牙齿。   一个人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发上,粗鲁地,摩挲中拉扯下几根头发。   头皮发疼,唐朝握紧拳头,愤怒地在舞台上捶了两下,终于闭上眼睛泄气地大喊。   “鹤连祠!!”   似乎只是几秒钟的事,又或许是唐朝在急切中生出的错觉。   人群被以不容反抗的力道一层层拨开,唐朝再睁眼时就看见其中一个蹲下来想摸他的男人倒在舞台上。鹤连祠半蹲在他身前,用一只手牢牢压着那个男人的头,让对方的脑袋紧贴着台面。   另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没涂颜料的另外半张脸。笑着说:   “我等你叫我很久了啊,公主。” 第24章   光线半明半暗,唐朝脸上的银色涂料泛出金属般的光泽。但他此刻的神情和金属的特征一点也不相干,毫无“冷感”,怔怔地,眼中含着恼怒和惊吓后的水光,某种无害的小动物一样看着鹤连祠。   鹤连祠也看着他,他按着倒地男人脑袋的手掌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鼓起。另一只抚着唐朝脸颊的手却很温柔。   “吓到了?”鹤连祠问他。   几秒后,唐朝垂眼,点了点头。   “我修理他。”鹤连祠笑了笑,和唐朝说:“别怕。”   光线还是不清晰,音乐也过分大。但出了一个人硬生生从外挤进来,且眨眼间就把一个看着挺壮实的男人掀到了地上的事,周围情绪上头只知道摇脑袋男女们也清醒了些。   至少已经不往里挤了,纷纷后退让出了位置。   鹤连祠松开了按住那个男人的手,起身挡在了唐朝身前。男人是膝弯被踹了一脚,头着地,眼泪都被压出来了。但他爬起来之后盯了鹤连祠好一会儿,没有扑上来。   他翻下舞台走了。人群里还挤着几个占过、或是试图占唐朝便宜的,他们彼此之间互相不认识,自然也就憋着声,没主动上去触霉头。   更何况这么一看鹤连祠和唐朝好像是一对儿,本来就是他们不占理。   人走了一个,剩下的也安安分分,鹤连祠环顾一圈,没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俯身把唐朝从台上打横抱起来。唐朝的脚还是光着的,鹤连祠低声问他鞋放哪儿了。   “后台。”唐朝说:“给老板塞了钱他才让我上来跳的,哪知道……”   他没把这句话说完,仿佛刚刚不是故意让自己身处险境,抬起下巴对鹤连祠笑:“下次我单独跳给你看。”   鹤连祠也跳过他们之间那场无声的、小小的交锋,说好。   他抱着人从旁边的阶梯下了舞台,转弯朝后台的方向走。这时候边上没有人了,唐朝手臂攀上鹤连祠的肩,上半身抬起一些,贴着他的耳朵说:“给哥哥跳脱衣舞好不好?”   鹤连祠和他四目相对,视线很温和,还是说:“好。”   唐朝在他的目光下抿了抿嘴唇,靠回了他的肩膀。   他们在后台找到了唐朝的鞋子,黑色的皮鞋,鹤连祠探了探鞋底,觉得不太好走路。   但是唐朝很自在地穿上了,说他就算腿断了也要漂亮。   还做了个芭蕾转圈的动作,笑着问鹤连祠他像不像美人鱼。   “不像。”鹤连祠说。   唐朝还没来得及发作,鹤连祠已经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出了更衣室。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可靠,低沉:“别当美人鱼了,会变成泡沫。还是老老实实当公主吧。”   唐朝停顿两秒,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走,问:“那我会嫁给王子吗?”   鹤连祠微微弯腰,嘴唇触着他的额角:“会嫁给我。”   唐朝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两个人走出热闹的酒吧。   出来这一条街都是很夜生活的店,五光十色的。现在快要到十一点,店里面的热闹被隔绝,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   今天约的时间就不早,鹤连祠来的时候店前的车位已经满了,他的摩托停到了街的另一边。   对面有一家卖甜品的,唐朝进去买了个小蛋糕,出来后两个人慢慢往外走。   路过一个转角,昏黑的一条巷,站在内侧的唐朝忽然被拽住了胳膊。   唐朝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鹤连祠几乎和他同时转头,和巷子里的人对上视线——是那个酒吧里被他按头倒地的男人。   黑魆魆的巷子里几点闪烁的火光,里面还有不少人,正抽着烟守他们。   “还真巧。”男人领头,一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他还攥着唐朝的手,眼神阴沉:“老子刚叫完人你们就出来了,没让我们久等。”   在酒吧里没骂一句就走,敢情是能屈能伸,不敢单独对上鹤连祠。   唐朝似乎想到了这点,也不慌了,手上的小蛋糕猛地往对方脸上砸过去。男人避开,下意识松了手,唐朝立刻后退到鹤连祠旁边。   “我以为你多大本事呢,原来找个茬都要成群结队,下次耍流氓是不是还得请几个贴身保镖啊?”   唐朝抱着胳膊冷笑,长长的马尾搭在胸前,路灯的白光下一张脸又冷又艳。   男人被他嘲讽的脸色发青,眼神又忍不住追着他的脸。胸口狠狠起伏两下,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小妞,你嘴再怎么会说,等下还不是得老实的被我摸屁股?”他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鹤连祠:“你经得起揍吗?”   “你经得起吗?”   鹤连祠把唐朝拉到后头,正面对上男人,他直接比对方高了一个头,背光时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某种兽类:“废话挺多。”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话,鹤连祠已经抬腿一蹬!运动鞋鞋底蹬在他肚子上,男人几乎是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被其他人接住。   “他妈的……”男人骂了一句粗话,没能立刻直起身体。他领着的人也一时被鹤连祠的气场镇住,没有马上冲上来。   唐朝望着鹤连祠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眉宇间刚露出点得意,忽然听到鹤连祠压低声音说了句。   “跑。”   唐朝一愣,下一刻,鹤连祠已经转身,拽住他的手腕朝停车的地方飞奔。   形势急转,对面的人也愣了。过了两秒才急急追上来。   还夹杂着几句“没种”的叫骂。   鹤连祠跑在前面,唐朝在后,马尾都被风吹得摇摆起来。他踉跄好几步才跑稳,不理解地问鹤连祠。   “我们跑什么?”   鹤连祠没回头:“他们十来个人,四个人手里有钢棍,其他几个没看清,可能是刀。”   他的声音清晰,镇定反问:“不跑,你以为我是叶问?”   唐朝闻言,突然笑了。本来还是小幅度的,忍耐一会儿后笑容越来越大,控制不住声音,还被风呛到了。   鹤连祠脚步放慢了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逃跑呢,笑什么?”   “没别的意思。”唐朝一只手用力捂着肚子,努力迈开脚步:“哈哈哈,就是……就是你原来也会跑啊。看起来那么牛,我以为你能一打十呢。”   “少看点电视剧吧。”鹤连祠道。   这个转角过去后路上几乎没有人了,灰色的街道在霓虹灯的照映下反射出一块一块的色斑,像那种老照片的滤镜。   两人没敢停步,大步往前跑着。鹤连祠紧紧攥着唐朝的手腕,后方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两束白光笔直的射过来。鹤连祠回头,看见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不用怕。”   唐朝也看见了,在他开口之前,鹤连祠已经道:“跟着我,公主。”   被攥住的地方起了一层温热的薄汗,唐朝没有抗拒这样的接触,连悬起的心都安稳下来。   “好的。”他低声说。   这条街不是很长,他们抢在被面包车追上前到了地方。鹤连祠单手解了车锁,跨上摩托,唐朝坐在他后面,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面包车一头往车后胎撞过来,两车将将相碰之际,Diavel像离弦的箭般极速蹿了出去。   鹤连祠把车速拉起来之后,塞了十来个人的面包车就远远不能比了。   秋天,夜晚,冰冷的风呼啸在耳边。街道两旁的景象都成了残影,只在眼球上留下模糊的颜色。唐朝这两个星期来也坐过两次鹤连祠的车,但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速度。   他们都来不及带头盔,唐朝眯着眼睛勉强能看清鹤连祠飞舞的短发和一段后颈。   “你喝酒了吗?”他忽然问。   “什么?”鹤连祠没听清。   “我说!鹤连祠!”唐朝大声喊起来,灌了满嘴的风:“你喝酒了吗!”   “从酒吧出来,你说呢?”   鹤连祠的声音也抬起来:“再喊,喊大声点,把警察叫过来!”   “哈哈哈!”   唐朝又笑起来,胸膛挨着鹤连祠的后背震动。过了一会儿,面包车跑动的声音已经落在后方,逐渐听不清了。鹤连祠开玩笑问。   “没头盔,还酒驾,有人在追杀——公主,你怕不怕?”   “末日逃亡啊?我喜欢!”唐朝脑袋后仰,长发在风中上下起伏。   他笑着大喊:“我不当美人鱼了,我要当鹤连祠的公主。我要浪漫,我不要命!”   摩托车一路疾驰到最近的星级酒店门口。   鹤连祠先下,唐朝被风吹了一路,脑袋不怎么清醒,下车的时候腿软了一下,被鹤连祠扶住。   之后就干脆一直半靠在他身上。   鹤连祠搂着他进酒店、在前台开房、上电梯,期间唐朝除了回答了前台几个问题,一直在笑。   房门打开,房卡插进卡槽。鹤连祠把人推到了墙上,他手掌撑在唐朝脸侧,垂眼看他的眼睛。   “别笑了,不知道的以为我给你下药了。”   唐朝眉眼弯弯,两条白胳膊环上鹤连祠的脖颈,垫脚将嘴唇印在鹤连祠的唇角。   “我忍不住啊,哥哥。”他说:“今天你好帅,我要控制不住爱上你了。”   鹤连祠定定看着他,挑眉:“没有一打十也帅吗?”   唐朝又想笑,好容易忍耐住,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鹤连祠撑着墙的那条胳膊上。   “没有一打十也帅,逃跑也帅。”   他用明艳的笑眼望着鹤连祠:“我打算爱哥哥了,哥哥也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酒驾违法,剧情需要。大家都要遵守交通规则~ 第25章   两人对视,鹤连祠把唐朝一缕贴在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漫不经心道。   “好啊。”   唐朝眨了眨眼睛,鹤连祠低头吻他的嘴唇,笑着说:“哥哥爱你。”   酒店房间有一整面落地窗,厚重的双层窗帘敞开着,玻璃外是漆黑的夜色。风声听不见,黑云更低沉,压着人间,好像要下雨了。   唐朝放松身体和鹤连祠接吻,鹤连祠搂着他的腰,他们从墙边滚到床上,再到浴室。唐朝在这阵子连续的调弄下没对鹤连祠的接触表现出抗拒,在今天,鹤连祠也没强制性继续唐朝对他的“脱敏”。   他们像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缠绵亲昵,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也算是一场双方都很满意的情事。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面果然下雨了,玻璃墙面爬满了蜿蜒的水珠。唐朝穿着白色的浴袍,湿润的黑发披散,手指按着玻璃看向下方在雨中模糊的霓虹。   他和鹤连祠在浴缸里胡闹一通,浴室里遍地都是水迹。鹤连祠又冲了个澡,他擦着湿发出来,看见唐朝在酒店灯光下显得莫名忧郁的侧脸。   鹤连祠走过去,毛巾搭在脸上,他从后面抱住唐朝。下巴抵着对方的额角蹭了蹭,嗓音喑哑低沉,问:“怎么了?”   “没有。”唐朝笑了笑,往后靠上鹤连祠的胸膛,说:“我喜欢下雨。”   从他们的视角看,外面雨夹着风,在夜幕下构成一片灰色的雾,迷迷蒙蒙地笼罩着这座城市。高楼,店铺,灯光,一切在雨雾涂开,像渗了水的油画,只能看清一团颜色的轮廓。   唐朝问:“哥哥喜欢吗?”   鹤连祠认真想了想,他没有太在乎过天气。阳光灿烂,刮风下雪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他干过雨天不撑伞在马路上奔跑的少年傻事,也随着年龄的增长习惯于坐在放着音乐的咖啡馆静静看外面风雨交加……天气伴随着的记忆对他来说只是某阶段的一个过程,他对自己历来的记忆没有哪里不满意,因此就没有特别讨厌的天气。   鹤连祠至今为止的人生十足明媚。   于是他说:“不讨厌。”   唐朝问他有特别喜欢的天气吗,他说也没有。   “哎。”唐朝好像起了兴趣,指着玻璃上攀爬的水珠,侧身对他道:“那我要让哥哥记住我喜欢的天气。”   鹤连祠问:“你要怎么让我记住?”   唐朝歪着脑袋,额头抵在玻璃墙上,长长的睫毛在上面投出一片倒影。思索两秒后,他冲着鹤连祠挑起一个笑容。   凑到他耳边问:“……脱衣舞?”   鹤连祠眉心一动,看见唐朝转过来,靠墙正对着自己。他身后是广袤的夜色,身前一双白皙的手松松搭在浴袍系带上——鹤连祠望着他,后退两步。他开了冰箱拿出一罐冰啤,对着唐朝举杯,说,继续。   唐朝脸上的笑容很媚,对鹤连祠道。   “哥哥,选一段你喜欢的音乐。”   ……   鹤连祠和唐朝厮混一夜,第二天上课好险没有迟到。南方雨水多,这一场雨一下就是好些天,气温也因为连日的雨水变凉,学校里感冒的人多了好些。   鹤连祠本来对天气没什么感觉,最近看到雨水倒是都会想到唐朝。   想到玻璃墙上那一道赤白的身影。   不过因为下雨,出门不太方便,他们已经有两天没见了。都是通过微信和电话聊天。   周日天气预报显示的是小雨,但当天云层散去,太阳出来了。唐朝给鹤连祠发了一张自拍,身上的秋服单薄又好看,约他出门踏青。   鹤连祠多看了照片两眼,问唐朝去哪儿。唐朝说没想好,就是想出门。   鹤连祠便把他上次和许琛去过的那座山的定位发过去,道:“带你玩车。”   唐朝发了好几个欢呼和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他出门前又拍了张照片发给鹤连祠,全身照,双手空空,脚上是一双看着就挺好穿的运动鞋。之前他俩在酒吧门口被追杀的时候唐朝被皮鞋磨破了脚后跟,离开酒店前鹤连祠还给他买了药。   “鞋鞋。”唐朝说。   鹤连祠看完,没回他的装嫩卖嗲。只是出门前多背了个单肩包,从衣柜里抽了一件外套塞进包里,又放了两把伞。   他开车,先一步到了山脚。刷卡进门的时候给唐朝发了个消息,让人到了之后给他打电话。   山脚不是停车的地方,鹤连祠把车开上了半山腰。今天可能有雨,没安排比赛,来俱乐部的人也少了一些。不过鹤连祠看见了上次打过照面的黄毛和小军。   一面之缘,他没打招呼。在山腰上等了一会儿,唐朝打电话来说这套衣服不好看,他要回去换衣服,让鹤连祠等他半个小时。   鹤连祠感受了一下今天的气温,山风吹过指缝时有被冰擦到的错觉。   他想起那张自拍上唐朝飘飘然透肉的白衬衫,又想到自己包里多带了一件的外套,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让唐朝多穿一点。   “我不是怕冷。”唐朝在电话里说。   鹤连祠笑了两声,把电话挂了。   唐朝来还得等会儿,鹤连祠往上看了看,重新跨上摩托,拧动油门跑了一趟山顶。   跑的还是自由行的路线,冷空气下结了小水珠的柏油马路散发出湿润的气息。鹤连祠飙到山顶没用多久,一双手被山风吹得冰冷,但衣服下都是热的,肌肉陷在紧绷的兴奋中。   鹤连祠摘下头盔,本来还明亮的天已经变得阴沉,阳光收进了云层里,空气也变得潮湿。   他看了看周围,把摩托车往山顶的雨棚里停。中途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叫“小鹤”。   鹤连祠转头,看见跨坐在摩托上的许琛。   蓝隼滑近了,近来重新拾起摩托的许琛搭上鹤连祠的肩,问:“你今天也来跑?”   鹤连祠出门的时候寝室只有他一个人,原来许琛是先到一步。   他没说话,许琛便接着道:“你跑完了吧?这天看着也快下雨了,你回不回学校?我们一起走?”   鹤连祠开口:“你先回吧,我等人。”   许琛这才发现他肩上还背了个包,微微一愣后挑起了眉毛:“……来约会啊?”   他现在精气神好多了,时常和鹤连祠玩笑打闹,两人的关系近了很多。   “嗯。”鹤连祠应了一声。   许琛接着问:“和对象?”   鹤连祠顿了下没反驳,仿佛是默认的意思。许琛很稀罕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挥了挥手骑着蓝隼先走了。   他走后,鹤连祠把车停进雨棚。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鹤连祠给唐朝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嘈杂的鸣笛声,唐朝一口气说:“哥哥我堵车啦!这破路堵了好久,怎么大冷天的这么多人出门啊!”   鹤连祠看了一眼天气,说:“没事,但今天应该不能玩车了,要下雨。”   “没关系。”唐朝立刻道:“我就去看你一眼也行。”   鹤连祠就没有拦他。   雨棚下面闷,鹤连祠把车停好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这个天气山顶上也没什么人,零星的几个都在往山下走,他一个人在这站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没多久,随着沉闷的一声雷,云层载不住似的往下一压,雨水就哗啦啦地漏下来。很大的一场雨,砸落的水珠连成了笔直的一条线,地面被击打出微微的响。   风一刮,雨线就斜了,四面八方往凉亭里扑。鹤连祠不得不往中间靠了一点,周围的树林沙沙摇晃,秋风冷如刮骨。   这片区域里只剩了鹤连祠一个人,放眼望去整个山顶上都是迷茫茫的白。雨水反着光,天上地下分不清颜色。   鹤连祠的外套被风吹得贴在了身上,雨棚在雨水的撞击下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又响过好几声雷,鹤连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未接来电。他打电话给唐朝,手机铃持续响完三次,对面没有人接。   点开微信,聊天记录还停在唐朝发的表情包上。   鹤连祠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总算回过神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脸,低低笑出了声。   他拉出迟恭白的号码打过去,对方的声音很快响起来。   “怎么啦鹤儿?”   “你现在在哪?”鹤连祠问。   “在酒吧啊,晚上有我的场。”迟恭白道。   “那唐朝呢?”鹤连祠又问。   “他也在。”迟恭白好像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你找他有事?”   鹤连祠说没有。   “别说我问过他。”他道。   “哦哦……”迟恭白有点迷茫地应了两声。   电话挂断。鹤连祠闭了闭眼,嘴角的幅度缓缓收敛,定格在面无表情上。   “哥哥。”唐朝的声音耳边响起:“我要让你记住雨天。”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低喃道:“……鹤连祠啊鹤连祠。”   雨没有小下去的趋势,鹤连祠把额前的头发抄起,重重吐了一口气。   接着,他眼中翻滚着的多余的情绪都被压下,平静地迈入雨中。从凉亭到雨棚,雨水顷刻浇湿了全身,鹤连祠跨上摩托打火,Diavel咆哮着滑了出去。   经过路边的垃圾桶时他一扬手,黑色的单肩包沉沉地砸了进去。 第26章   秋到冬的过渡快要完成,十月份就要结束了。   雨早就停了,那天鹤连祠被放了鸽子之后他和唐朝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太大变化。唐朝一如既往地在次日来电,撒娇说那段路太堵了,又下雨,所以他就回家了。   问一句“你生气了吗”,又问“哥哥没有一直在那里等我吧”。   鹤连祠平静地回复没有,也一如既往的叫公主、小朝。   只是气氛多少微妙了一些,真实情况大家心知肚明——鹤连祠不再约他,唐朝同样不主动。他自认快要通关,奖励已经拿了一半,沉浸在这份快乐中暂时丧失了挑战欲。   唐朝再度约鹤连祠出来是因为看到了鹤连祠新发的朋友圈。   鹤连祠的朋友圈一向很干净,发的东西都不是很生活,看起来比较装逼。比如摩托车的某个零件,又或者带图的几个英文字母。发得不怎么勤快,删的频率倒很高,没有一条会留很久。   这是他时隔半个月更新的第一条朋友圈,一张照片。看样子是从车内往外拍的,车窗和窗外的风景都出镜,还露了本人一半修长的手。   照片只配了一个字:走。   之所以能引起唐朝兴趣,是因为车窗的反光里映出了另一个人,就坐在鹤连祠的身侧。   唐朝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鹤连祠正坐在郑青的车上,他们要去乡下,郑青的老家。   当时是周五,鹤连祠惯常来到餐厅。他和郑青做完,打算走的时候老板问他周末有没有安排,要不要和他出去走一趟。   鹤连祠接受了邀请。   郑青坐在驾驶位上,听到鹤连祠的手机里传出声音。   “哥哥。”唐朝问:“你要出去旅行吗?”   鹤连祠懒散地靠在副驾上,回:“算是吧。”   唐朝说:“怎么没有邀请我啊,我很想你的。”   鹤连祠坦然道:“有别人,你也要一起吗?”   通话里安静下来,郑青侧头看来一眼。   几秒钟后,唐朝压低了声音:“哥哥想要的话,有别人我也可以的。反正哥哥不会让别人碰我的,对不对?”   鹤连祠笑了两声,脸上没带什么情绪,语调却很纵容:“对。小朝只让我碰。”   “那哥哥能只碰我吗?”   唐朝顺势问。但鹤连祠没说话,他等了一会儿,很自然改口:“开玩笑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出去玩。”   鹤连祠这才道:“周一回来,小朝定时间。”   唐朝甜甜地说了句好,又在电话里和鹤连祠腻歪了两句才挂电话。   郑青专心开车,只在中途扫了一眼。等鹤连祠讲完电话,才笑着开口。   “对象?”   鹤连祠没有停顿,说:“不是。”   郑青点点头,片刻后,又问了一句:“我还在想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地答应和我出来,原来是因为他?”   这回鹤连祠没有反驳。   郑青知道了答案,倒也没生气。只是空出手摸了摸鹤连祠的发尾,说:“我不懂你们小年轻。”   鹤连祠握住他的手,直白道:“别懂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郑青老家在全市范围内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村庄,从市里开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鹤连祠和郑青换着开,郑青开前半程,鹤连祠开后半程。   中途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会儿,停车的地方就是大马路边,也没有个休息站什么的。熄了火,两个人下来走两步。   这条道就是往乡下开的,没有别的目的地,因此路上的车不多,放眼一看路边就他们俩人。   郑青在边上抽烟,给了鹤连祠一支。就一支烟的功夫鹤连祠的手机都一直在响,全是唐朝发的微信消息。   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表情包占了一大半,寥寥几句擦着边问和他一起的人是谁,男的女的。   鹤连祠咬着烟,没正面回答。   十来分钟的休息时间,鹤连祠光用来回消息了,郑青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抽完烟,郑青叫了他一声。两个人回到车上,换鹤连祠来开。   周六出发,他们是早上八点钟开始走的,天冷了太阳升的晚,现在阳光才完全亮起来。   鹤连祠开车的时候就不回消息了,郑青在旁边头枕着车窗,眼睛闭着,像是在补觉。   鹤连祠不鬼混的话作息很健康,习惯早起,现在也没有觉得困。路上的车辆越走越少,两旁的丘陵多起来,看着一切都是静的。怕吵到郑青,他也没放歌。   导航提示快到了鹤连祠才松懈了些,他单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消息已经爆了,唐朝一个人刷了满屏。   最新一条是尺度挺大的一张自拍照。   鹤连祠挑了挑眉头,低头打了两个字,没等打完整个车身突然一震。即使有安全带拉着,他的身体还是免不了前倾,胸口就要撞上方向盘的那刻旁里探过来一只手,用力隔开了他和方向盘。   脊背随着这股力道倒回座椅,耳边听到郑青隐忍的一声痛哼。鹤连祠猛然踩了刹车,迅速解开安全带查看郑青的情况。   他被推回来,郑青的手腕就狠狠砸在了方向盘上。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一些红,但光从撞击的程度就能判断骨头可能有损伤。   鹤连祠的眉头拧着,手掌握住郑青手腕靠下的位置。他这才有空看一眼事故起源,是车头撞上了路上停的农用脱谷机。   农村没什么交规意识,这些机器常常是拉到马路上随便一停完事。鹤连祠走的是直线,一路开过来知道前面没有行车,本来靠边慢慢开低头回个消息也不会出事,没想到有辆农用机停着。   然而再怎么说,还是因为鹤连祠低了头,否则怎么也能避过去。   “对不起。”鹤连祠抬着郑青的手:“老板,我的问题。”   “你没事吧?”郑青问。   鹤连祠还盯着他的手腕,那块皮肤已经开始发肿了,说没有。   “没有就行。”郑青笑了一下,把手抽回来,开玩笑似的教育:“下回多大的事也还是别在开车的时候处理了。”   鹤连祠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当着郑青的面,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不处理了。”   他说:“老板,先别去你家了。最近的医院在哪儿?我们先去看看。”   去医院前鹤连祠下车看了一圈,郑青的车车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被撞的农用机倒结实,一点问题没有。   这也省了和主人协商的麻烦,鹤连祠上车,根据郑青报出的地址直接跟着导航开车到了镇上。   他们本来已经进村了,现在成了路过,村里和镇上隔了十来分钟车程。   郑青难得回来一次肯定不是光玩的,有事要办。鹤连祠问他会不会耽误。   郑青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低头扫了一眼时间,才认真地回答说:“没有,还早呢。什么时候办都行。”   鹤连祠浓黑的眉毛微微松开点儿,郑青摸了摸他的眉尾,笑着说真的没事。   鹤连祠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已经发紫了。   到了医院,鹤连祠挂号刷卡,送郑青进诊室,又去拍片。最后诊断为轻微骨裂,给严严实实包了一层纱布。   出来后鹤连祠一只手拎着药袋一只手扶着郑青,那姿态跟对待重症病患似的。   郑青坐回车里还笑他:“我是手伤了,你扶着我走路干什么?”   鹤连祠打火的动作顿了顿:“……没缓过来,很少有人为我受伤。”   闻言,郑青的表情也收了些,淡淡地微笑:“平常都是你保护别人,是吧?”   鹤连祠沉默了会儿,说:“反正是我的问题。”   “哎。”郑青叹了口气,靠在座椅里看着鹤连祠把车开得稳稳当当,说了一句:“小鹤,你才二十岁。”   有时候犯点错误,被人保护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从镇上回来已经到了饭点,乡下的房子只有郑青的父母在住。虽然在村子里,但是现在都有政策,每家按人头出几万块钱就能建新房。田野旁边一溜的三层小套房,和鹤连祠想的很不一样。   郑青走在前面,边和路上的邻居打招呼边给鹤连祠介绍。哪套房子是他家的,他家的田又在哪里、有几亩……反正都是很生活的东西,有些朴实到鹤连祠都没听懂。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等了很久的小贝冲了出来,就要往郑青身上撞。鹤连祠拦了拦,还被小贝瞪了一眼。   “哎哟!”   郑青见着了,刻意喊了一声,把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抬起来。小贝发现了,表情紧张起来,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郑青的父母也跟着从屋里出来了,看见郑青的手都吃惊,围上来问情况。   鹤连祠站在人群之外,作为罪魁祸首相当沉默。   但郑青没多说自己手的情况,只说不小心撞到。没裹纱布的那只手探出去拽住了鹤连祠的衣服,把他拉到身边来。   “爸,妈。我带了个朋友来,怎么样,帅不帅?”郑青笑着说。   郑父郑母都五十多了,看见年轻的小朋友就稀罕。连连说:“这小伙子好啊!高,又精神!”   郑母还上来摸了摸鹤连祠的胳膊,第一次被这样对待,鹤连祠尴尬地停了两秒才找回状态,对着长辈们笑了笑。 第27章   郑青的父母早早就开始张罗起菜,他们到了就一盘盘端上来,还是热的,摆了满桌子。   圆桌,几个人围坐。鹤连祠坐在郑青的左手边,小贝坐他右手边,郑父郑母坐在对面的位置。   都是家常菜,还炖了自己家养的老母鸡,放了野菌菇,汤很鲜。   郑青伤了手,虽然是左手,但也不太方便夹菜。郑母本来想给他拨一些菜到小碗里去,但没等起身郑青的碗已经被鹤连祠接走。   鹤连祠低声问:“要吃什么?”   郑青一愣,很快笑了笑,点了两道菜,鹤连祠给他拨了一小份进来。顺手还给打了碗汤。   “哎,这就是伤患待遇吗?”郑青接汤的时候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做客的。”   郑青母亲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有点不太理解了看了看自家儿子,又看了看鹤连祠。   “妈你别管他。”   郑青笑着说:“我平时可照顾他了,这回他来蹭吃蹭喝的,不得对我好点儿啊?”   “怎么说话呢!”郑母听完凶他:“你白吃白喝我好多年了也不见得对我多好呢,你这样谁还跟你过来玩。”   她骂完郑青,又给鹤连祠也打了碗鸡汤。   “小鹤,你别理他。多大人了还闹呢!”   郑青已经给老俩口介绍过,郑父郑母跟着郑青叫他小鹤。   鹤连祠谢过郑母,摇头,说:“郑哥确实很照顾我。”   他平时要么叫老板,要么直接叫名字。第一次叫哥,郑青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顿饭下来,郑青作为伤患受到了着重照顾,只有年纪最小的小贝会肆无忌惮地使唤他。   鹤连祠和郑父郑母也熟悉了一点儿,饭后还被塞了一杯小贝同款的自制土奶茶。   下午郑青要带小贝去办转籍的事,小贝去市里读小学需要用到这个。郑青现在开不了车,鹤连祠想要送他,但老板说路不远,还要陪小贝散散步,就把他哄到了楼上。   三层的小套房,一楼有客厅、厨房和洗手间,上面两层都是卧房。郑父郑母住在三楼,空了一间客房,郑青和小贝的房间在二楼,父女俩分开住。   鹤连祠本来要往客房去,然而郑家父母没想到客房能派上用场,在三楼两个房间的阳台上都养了蜜蜂。   在老人家担心的眼神下,鹤连祠只好去郑青房间。   这里卧室的布置和郑青在市里的房子区别不大,只是颜色更素一些。朝阳,被子上有着很干净的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是专门打扫过的。   鹤连祠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没想到有什么事干,就躺到了床上。   他把关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机开机,有几个未接来电。他爸的,还有一个朋友,一个骚扰电话。   鹤连祠给他爸和朋友各回了一个,说完事就挂了。点开微信,唐朝的未读消息已经累到了一百三十条。   关卡难度增加的时候唐朝总是很积极的,被鹤连祠晾了这么久也不见他生气,此刻鹤连祠上线给他回了个句号,他都秒回了。   “哥哥为什么回的这么简洁啊?”   唐朝发了条语音过来:“是因为在和人干坏事,腾不出手吗?”   只回个句号是因为鹤连祠只看了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前面的都没看。   但他没说,问唐朝:“什么叫坏事?”   又是一条语音。   鹤连祠点开,是唐朝的叫床声。沙沙哑哑的,故意勾人。   唐朝发消息补充:“这样的坏事。”   “这是坏事吗?”鹤连祠道:“可是听起来小朝很享受。”   唐朝很快回:“哥哥跟我做的话,当然就不是坏事了。”   他问:“要做吗?”   鹤连祠的手指悬在唐朝那条叫床语音上方,思索时对面已经弹来一条视频邀请。鹤连祠顿了两秒,还是拒绝了。   唐朝发过来一个问号。   鹤连祠说:“留给别人了,下次再给小朝。”   唐朝没再发消息过来。   鹤连祠放下手机,他和郑青一路上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但现在在人家的房间里,躺着人家父母亲手给准备的干干净净的床单,就是鹤连祠也没脸把这块地方弄脏。   一顿饱饭,奶茶也喝了大半杯,鹤连祠有点轻微的饱困。左右也没什么事,就直接睡了过去。   睡醒时郑青正坐在床沿看着他,鹤连祠还有些不太清醒,随意地伸手去抓他。   老板很轻易就被抓住了,顺着他的力道俯身,两人接了个迷蒙的吻。   唇舌交缠,鹤连祠清醒了。   两个人分开,鹤连祠先扭头看了看房门。   “锁了的。”郑青笑着蹭他的唇角:“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鹤连祠手掌贴住他后颈,摸猫似的捋了捋:“废话,我在这待两天就走了。你呢?”   郑青品了品这句话:“小鹤,你担心我啊?”   鹤连祠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被老板压上来重重又亲了一口。郑青很喜欢似的抚着他一边脸,笑眯眯地说:“我们小鹤真是懂事,好男人。”   第一次收这种夸奖,鹤连祠无奈地把人推开了。   他有时候在想,除了在床上,郑青是不是都把他当做和小贝同龄。   “事情办好了?”鹤连祠问。   “办好一半,明天还得出去一趟。”郑青道。   鹤连祠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有些吃惊。   睡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困,这么一睡却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时候郑青已经走到了书桌边,他把鹤连祠剩的那半杯奶茶端起来晃了晃。问:“不喜欢啊?”   “不是。”鹤连祠说:“太甜了。”   “他们按小贝的口味做的,是有一些。下次你喝让他们别给你多加糖了。”   郑青低头尝了一口,把冷掉的奶茶喝完了。   鹤连祠不可能使唤郑青爸妈再给他来杯奶茶,就是老人家主动,他大概也只会客气说不用。   但这话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鹤连祠想到另一茬,问:“三楼养了蜜蜂?”   “嗯,我爸养的。”郑青说:“所以我都不去外面买蜂蜜,自家养的味道正多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说实话,鹤连祠还没接触过这种养殖蜜蜂。多少有点好奇,但也有点怕被蛰。   “没事的。”   郑青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笑着去拉他:“蜜蜂其实脾气挺好的,你离远一点看,不惹它们就不会蛰人。”   鹤连祠被说动了,两个人上了三楼。   去前阳台的话要进郑家父母的房间,郑青就把鹤连祠带进了客房。   客房的窗户是大开着的,一进房门就看见了房间里有蜜蜂在飞,有几只在窗户和房间里进进出出的。   鹤连祠下意识往后退,但郑青已经走到阳台门边了,转身朝他招手。   鹤连祠看了那些蜜蜂好几眼,还是走过去了。   到这里,郑青和他说“你别再往前走”,就抬手拧开了阳台门。   蜜蜂飞舞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嗡嗡的。鹤连祠脑子也蒙了一下,顺着郑青手指的方向,才看见了蜂群在哪里。   阳台最边上的地方垒了两三个蜂箱,从外面看过去就是几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有条形的空隙,上方团了好些蜜蜂转着圈飞着。还能看见一些蜜蜂爬进蜂箱,也有些从蜂箱里爬出来。   “我没有那个水平,不然我现在就进去弄一点蜂蜜出来让你尝尝。”郑青可惜地看着蜂群。   “免了。”鹤连祠立刻说:“老板,我们还是安分点。”   他语气难得挺急促的,脸上的表情也很谨慎。郑青被他逗笑,问。   “你怕啊?”   “我不应该怕吗?”   鹤连祠反问,拉着郑青的胳膊往后走。郑青把阳台门关上了,走出客房还在笑:“哎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误解我了。”鹤连祠没停顿地说。   小贝被送进房间午睡去了,他们下到一楼,看个蜜蜂看了半小时,三点多了,郑母已经在准备晚饭。   “我爸呢?”郑青四处看了看。   “出去打水了,你不是喜欢喝茶么?”郑母边切菜边说。   “溪水封了吧?爸去哪里打的?”郑青问。   他们这附近本来是有条溪的,都不能说是小溪,挺丰沛的一条溪流。大家把上下游分的很清楚,吃用都去上游打水,洗衣服游泳都去下游。   但后来政府把溪两边砌上了石头围墙,不让用水了,不知道是为了发展旅游还是保护环境什么的。现在想去接水的话就要去挺远的一座山,那座山不是南方常见的小丘陵,还挺高的。从山顶一直有山水流下来,一年四季都是清凉的。   “山上啊,他开三轮车去的。”果然,郑母说。又转头看向鹤连祠笑着问:“小鹤爬过山没有?我们这里的山也不错的,高的矮的都有,让郑青带你去玩。”   开三轮去郑青就不说什么了,也去看鹤连祠,仿佛才想起来:“是啊,我带你去玩吧?”   鹤连祠被这样两道视线盯着,再一次感觉自己缩龄了。刚想拒绝,郑青已经和郑母道。   “我才想起来能去爬山呢!本来还想带他去农家乐……妈那我们就不吃晚饭了,你简单点随便煮个面给我们吧。”   他道:“早去早回,不然晚上小贝没见到我可能要闹。”   “行啊,反正料都有呢。”郑母应下,又犹豫着说:“不过才这个点呢,小鹤现在吃得下吗?”   “少煮点就行,我和小鹤分分。”   郑青对郑母说,又搭上鹤连祠的肩膀:“到时候带点吃的过去,我带你看星星……去我的秘密基地。” 第28章   郑青的秘密基地是一座建着学校的小山。   小学,周末不上课,学校里安安静静的。不大的一所小学建在山脚,他们往上走的时候能看见学校里灰黑色的硬石子跑道,还有漆得雪白的墙壁。   鹤连祠没见过这种跑道,在山腰上往下盯了好几眼,问旁边的郑青。   “这个不是橡胶的么?”   郑青一开始没明白,鹤连祠给他指了一下,他瞧见就笑了:“你说小学操场啊?不是,哪有那么好……都是碎石子用压路机压平了,踩上去还有小颗粒。”   “不扎脚?”鹤连祠拧起眉毛。   “不是有鞋么。”郑青似乎习以为常:“留在道上的石子都很碎了,隔着鞋底踩上去没什么感觉。就是跑起来容易起灰。”   见鹤连祠仍是不能理解的样子,他笑着补充:“真的,我小学就是在这读的,初中在镇上,高中才去了市里。”   “这种操场平时跑步还行,遇上大风会起飞尘的天气体育老师就让我们自己玩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男生调皮,具体干了什么不记得,老师罚我们在跑道上做俯卧撑……手一撑上去我就哭了,太扎手,怎么也起不来。后来想想老师估计也就没打算真让我们做,就是给我们个教训。”   鹤连祠在边上安静地听着,郑青讲的这些东西有点像他在那种乡野小说里才会看到的。配合着他在讲述时候脸上怀念的笑容,让人感觉到轻松、质朴。   是听着就觉得值得追忆的过往。   “你小学不是这么上的吧?”郑青说完,问。   “不是,我上的私立小学。”鹤连祠很诚实地说:“学费一年两万,每学期要学的兴趣班都不一样。绘画、国际象棋、跆拳道……什么的。”   “啧啧。”   郑青配合着发出了酸溜溜的声音,感慨道:“那得有十二门了吧?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鹤连祠平静地说:“跆拳道。”   郑青等了等,没等到下文,顿时大笑起来。   鹤连祠在他的笑声里露出点无奈的情绪,像补充也像解释:“学那么多学不精也没用。”   “这倒是。”郑青的眼尾仍弯着,道:“学我们小鹤最喜欢的就好了。”   鹤连祠在他的视线里不知为何沉默,两秒后道:“我也不是很喜欢打架,只是有用。”   而且装逼。   他说什么郑青都点头,说:“小鹤说得对。”   学校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了,他们越来越往上,郑青的秘密基地是他在读小学和同伴来后山探险时发现的——靠山顶的地方有一所废弃的小木屋。   先有的山,后来才有的学校。不知道这座山一开始是用来做什么的,也许这所小木屋是以前的护林员留下的,也可能是村民建来打猎。总之年代太久远,真正的主人已经无法追溯。   木屋用的木料应当是很好的,这么些年过去,破败却未腐烂。密密布了一层灰尘,但嘎吱作响的木门一关,还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密闭的空间。   当时郑青和他的同伴们因为发现了木屋兴奋了好一阵,后来就随时间淡忘了。直到他上了初中,心理上真正启蒙,才从回忆里拾起了这个地方。   郑青打头,带领鹤连祠来到木屋前的空地,背对木屋张开双臂。   笑着朝鹤连祠说:“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现在的木屋已经是全新的样子了,房顶和墙都被加固过,里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从树干上绕过来的爬山虎挨上屋檐,密密麻麻织了一墙面。现在天气冷,有些已经干枯了,像某种特色的后现代装饰。   鹤连祠打量着木屋,休整过的木门上还挂了锁。他扬眉,问:“这是你建的?”   “不是。”郑青摇头,转身边开锁边道:“但是你即将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一样一样,慢慢囤进来的。”   他手指勾着钥匙圈摇了摇,推开了木屋的门:“请进。”   鹤连祠被勾起兴趣,配合地往里走,进门的时候还低了低头。   木屋不大,大概只有郑青家里卧室的大小。里面没有床,地上铺了个类似榻榻米的东西,比地面高出一点儿,上面堆着看起来就很柔软温暖的毛毯。   旁边还扔了两个蒲团,应该是用来坐的,或者搭脚。有一张桌子,配了一张圆木凳,桌子底下放着小型的烧烤架,木屋角落还垒了两箱啤酒。   墙上钉了两幅画,笔触很稚嫩。鹤连祠以为是小贝的手笔,郑青却说这是他小学美术课的时候画的,还得过一百分。   除此之外还有装饰用的小毛毡,毛毡下面钉了两排置物栏,鹤连祠看到两个玻璃酒杯,几袋香料。竟然还有一盒安全套。   发现鹤连祠视线变得微妙,郑青看了一眼,举手解释:“我没带人来乱搞啊,我自己用的。”   他说:“秘密基地嘛。”   鹤连祠想问那你怎么带我来了,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咬下。他环顾一周,最后在榻榻米上坐下,身体落下时往上弹了一弹,仔细观察才发现是罩了床单的软床垫。   “祖宗。”郑青喊了一声,自己在边上的蒲团上坐下了,抬手拍了鹤连祠支过来的大长腿一下:“我自己都不敢穿着裤子往上折腾。”   鹤连祠一愣,本来想站起来,看清郑青的表情又改变主意。道:“那我把裤子脱了?”   郑青是笑着的,眼神也很放松,甚至愉快。他并不真的介意这点小事,又或许是容忍鹤连祠的越界。   “可别。”郑青道:“你要是把裤子脱了那我脱不脱啊?”   鹤连祠也笑起来,说:“你想脱就脱呗,还有其他想法我也一并满足了。”   郑青上下捋了两把鹤连祠的小腿:“小伙子,大气。”   鹤连祠故作谦虚:“你是老板,我应该的。”   两个人对视,郑青弯着眼睛用手指点了点他。   这里离郑青家步行大概十分钟,他们吃了郑母做的面出来的,那时候差不多四点。现在爬上山、在木屋里随便扯了会儿皮,外头的天已经黑下去,伶仃的几颗星出来了,手机上的时间快要跳到五点。   郑青说:“饿的话可以把烧烤架拉出来,我们弄点东西。”   出门前郑青准备了一大袋子东西,大多是零食,还有几个鸡蛋和一盒冷冻的小黄鱼。   鹤连祠点头,说:“现在还很饱。”   左右没事,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郑青翻出了一盒扑克牌,两个人打了一个小时残疾版的斗地主。   打完屋里不开灯几乎就没有光了,木屋没通水电,郑青在桌上点了两根蜡烛,用灯罩罩着。另外提了一盏海豚造型的小夜灯领鹤连祠出了门。   两个蒲团由鹤连祠负责拿,他被指挥着一手一个把蒲团摆到木屋前面,小夜灯就摆他们中间。   这样的位置坐下能靠着木屋的墙,郑青又进去拉出了一箱啤酒,零食也抱出来了。   “小鹤。”郑青坐下后说:“看星星,还有和我聊天。好吗?”   鹤连祠笑了一下,点头:“听起来很好。”   他往后,脑袋靠在了木屋墙上,这样正好能看见被黑暗笼罩的天空。Z市雾霾少,农村就更干净,夜幕像被布擦过,满天星子仿佛有人握着钻石随手一撒,肆意在天上发着亮。   鹤连祠其实去过某个观星台,肉眼见过,用天文望远镜也看过。但那时候和现在又有些不一样,少了新奇,多的是如温泉水淌过的柔顺和平静。   “好看吗?”郑青问。   鹤连祠点头。   “本来我应该给你介绍点什么。”郑青看着天空道:“什么座什么座,还有北斗七星什么的,我也弄不明白。”   “我弄得明白,我可以给你讲。”鹤连祠接话。   郑青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也是私立小学的兴趣班学的吗,又主动掐断这个话头,抬了抬手。   “下次,下次你再给我说吧……其实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郑青转头面对鹤连祠,勾了勾唇角:“那些我都介绍不了,那我,就给你介绍介绍我自己吧。”   他的侧颜在夜灯的照映下温润非常,鹤连祠罕见地心神一晃,回神时已经应声。   郑青听到他答应好像挺开心,自己开了一瓶啤酒。   “这个秘密基地呢,小学的时候被我发现,初中才真正派上用场。”   他从这座木屋起头,引出自己的故事:“因为初中我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喜欢挨着小女孩,而我喜欢挨小男孩。”   “那时候获取知识的渠道不多嘛,家里也没个电脑什么的,智能手机都没有。慌,每天来这里逃避现实,里面的垃圾都是我一点一点清理出来的……现在看着很好吧?”   “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我这样的是同性恋。上了大学见的世面更多了,遇到一样的人也更多,还第一次去了gay吧。”   “男朋友也谈过,一路下来怎么说,反正确认了自己对女人不行吧。”   鹤连祠听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小贝的脸。   紧接着,郑青就道:“你看这里的环境挺好的,人也都很好。可就是守旧,我知道我父母绝对接受不了,在他们催婚之前就找了个人形婚。对方有女朋友,还带来给我见过。”   “但是……”   郑青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她们分手了吧,或者怎么的,那段时间她很消沉。我照顾了她一阵,有一天她突然和我说要么我们就真这么过吧,我让她别开玩笑。”   郑青说:“结果她不是开玩笑。”   “后来,可能是我喝醉了。又……”   鹤连祠注视着郑青犹豫的表情,猜测他想说的真相大概是“她对我下药了”,听到郑青跳过这一节,继续道。   “总之,我们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那一次就有了小贝。我当时完全接受不了,她查出怀孕后直接走了,小贝出生了才带回来给我看。”   “我们尝试着一家三口过了几个月,我没办法,她也死心了。就散了。”   “小贝是我主动要的,一开始我对她其实没什么感情,就想着有了这个孩子我爸妈就不会逼我再婚。”   “我挺自私的吧?又胆小,到现在还没和父母出柜。”郑青喝空了一罐啤酒,笑着对鹤连祠举了举空罐,眼神里带着轻微的忧伤。对鹤连祠道。   “小鹤,我向往你。真的,我向往你的年轻、洒脱,还有勇敢。” 第29章   当天晚上他们在木屋前聊到很晚,郑青说完了那些话后鹤连祠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本应该说点什么,对郑青包含迷惘和苦痛的过去做一个表态,发出“没事,过去了”之类的慰问。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无法感同身受。   郑青经历过的那些鹤连祠都没有经历过,他成长的环境开放,父母知道他谈男朋友时态度也相当包容。他感受不到对方身为当事人的苦楚,自然也无法轻松做出安慰。   只是要让他像郑青的“自我介绍”一样,礼尚往来在这里把自己的一切往事交底,他也做不到——郑青图的也不是这个。他只是想说出来,对鹤连祠说出他的心情。   最后,鹤连祠探手过去握了握郑青的肩膀,说:“老板,你是个好爸爸。”   不管初衷如何,过去怎样,至少现在是。   郑青对他笑了笑,说对。   后来他们又聊了别的,漫无边际、更轻松随意的一些话题。随着夜越深,山上的气温变低,郑青去木屋里把毯子抱了出来。   两个人挤在一张毯子下面,靠得近了,小夜灯挤在他们中间,闷闷地发着亮。   郑青起头,他们都喝了酒。聊着聊着就在呼啸的山风里睡了过去,鹤连祠下午睡过,只是迷迷蒙蒙眯着,郑青睡得熟了。   两个人从五点待到晚上十点,睡了一觉才下山。郑青把蜡烛熄了,锁了木屋的门,他走在前面,手里提的夜灯照亮了下山的路。   这座山是村民常走的,路已经被踩出来、踩实了,走的时候并不困难。   但夜间行路总归有安全隐患,郑青时不时会回头看鹤连祠,遇到陡坡就回身用一只手牢牢握着鹤连祠的胳膊。   鹤连祠一米九的个头,跳过伞,攀过岩。骑机车玩极限运动的大小伙其实不需要郑青这样照顾,可也许是因为他们刚刚促膝长谈完毕,又或者只因为今夜的星星太亮。鹤连祠没说话,也没挣扎,顺从又安静地任对方牵住自己,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到郑青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小贝还没睡,坐在楼下等郑青。郑父郑母已经休息了,她是偷偷从房间里跑下来的。   郑青脸上本来带着残余的困意,见到小贝后就抹了把脸让自己精神起来。他弯腰抱起小贝,小贝等久了不高兴,还挣扎了一下,郑青就和她道歉。   “对不起啊,宝贝。”他和小贝贴脸,下巴上的青茬故意扎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爸爸和叔叔看星星去啦,让你等好久。”   小贝的嘴巴撅起来,是委屈的。郑青难得回来,她光顾着缠郑青,其实都没和鹤连祠说过话。这时候才看一眼这个见过一面的叔叔,酸溜溜地说。   “叔叔,你这么大还看星星啊?”   鹤连祠没忍住笑了笑,点头:“对,我没见过。”   他说谎话也坦然,小贝听了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连星星都没见过。为难一会儿,问。   “那你不会怕黑吧,今天我想和爸爸一起睡的。”   郑青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鹤连祠本来还想逗逗小姑娘,当着老板的面实在没好意思。抚了把小贝的脑袋道:“让你爸爸陪你,我一个人睡。”   小贝高兴起来了,胳膊抱着郑青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   鹤连祠也不想再打扰他们,和郑青打了个手势就先上楼了。   夜里,郑青把小贝哄睡。他洗了澡,端着一碗酒酿小圆子进鹤连祠睡的房间,但鹤连祠也已经睡着了。他便摸了摸鹤连祠的脸,把温热的夜宵放回了厨房。   第二天清早郑母看到还很新奇,后来知道是郑青昨晚做的,改口骂他少折腾手。   鹤连祠不知道这些,他出去晨跑了。   原定是今天下午等郑青办完事就回去,但出了点问题,郑青得留一天,周一才能走。   鹤连祠本来要请假,郑青不让,让他开车先走,说自己可以搭同村别人的车回去。   “你的手还伤着。”鹤连祠眉毛蹙着,觉着不合适。   “我受伤所以才不开车,搭别人的车正好。”郑青催他:“你明天满课呢不是,赶紧的吧。”   这样的安排挺合理的,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大概因为车是郑青的,郑青的手也是为他伤的,现在他孤身先走,怎么都有些心理上的过不去。   出于这份过不去,鹤连祠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第一次回了头。   车钥匙已经给了,郑青在原地笑着对他挥手。   鹤连祠回了学校。   郑青的车他直接开回餐厅了,到时候郑青要用方便。他在微信上和老板说了一句,之后才看起了唐朝的消息。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鹤连祠在郑青老家就不怎么看手机了,不止是唐朝的,微信聊天列表里积了一溜小红点没回。   鹤连祠看完,先逐个回了别人的,随后直接给唐朝打了电话。   唐朝这段时间来难得秒接,大概是猝不及防,公主的架子忘端了。听到鹤连祠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他的电话,笑着说。   “是你啊哥哥,我以为你出去走得太开心,已经把我忘光啦!”   “怎么会?”鹤连祠漫不经心道:“我放在心上的第一个人还是小朝。”   “是吗?那哥哥来看我调酒吧,我会调让你很开心的东西。”   唐朝的尾音上扬,一贯的勾人。鹤连祠笑了两声,配合地压低了声音问:“能让我多开心?”   “开心到……”唐朝的嗓音也轻下来,耳语般说了句话。   鹤连祠垂眼应了一声,久违地感受到血液加速。   他说:“第一次看小朝调酒,不如小朝再送我一样礼物。”   周四鹤连祠课少,他们约在了周三晚上。   当天鹤连祠到时酒吧正值最热闹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乐声震天。   这家酒吧是唐朝和人合开的那家,也就是迟恭白驻唱的地方。不过迟恭白今天没来,另一个老板也不在,酒吧里只有一支缺了主唱的乐队,声嘶力竭地弹着重金属。   唐朝依旧是群魔乱舞里最醒目的那个,而作为调酒师,他又站在了本身就醒目的吧台里。双重加成之下,几乎像是开了一束聚光灯,要把自己推到所有人眼球上去。   ……更何况,他今天的打扮那么特别。   酒吧里开了空调,并不冷。唐朝上半身穿了一件正正经经的白衬衫,连扣子都扣到最上面那颗,下半身却配了一条中央分叉的黑色褶皱长裙。裙摆过了膝盖,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从中露出,大腿上戴了袜夹,细腻的丝袜自袜夹下三公分一直裹到脚底,藏进了厚底皮鞋之内。   如果是女生这么穿,只能算作打扮风格较为哥特。但这一套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就显得十足的不伦不类。   但唐朝又是个极漂亮的男人。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上那种矛盾感被这身衣服放大,束起的头发、握着取酒器的手指和袜夹下白皙的大腿,一切都传递着一种中性的性感和性渴望。   他偶尔从吧台出来送酒的时候,注视着他的人都会变得安静。   安静,且眼神热烈。   唐朝是个大美人,也是个花花公子。酒吧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然而他的一条铁则是不和店里的客人搞,因此大多数客人虽然心里痒痒,碰了钉子之后只好过过嘴瘾。   鹤连祠在电话里要唐朝穿着裙子给他调酒,只是没想到对方选择的是这样的款式。   他站在不远处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走近被男男女女包围的唐朝。   唐朝站在吧台里,看见鹤连祠过来立刻露出一个笑,隔着吧台用手搭上他的胸膛。   “哥哥。”他亲亲热热地叫。   这种语气惹来了周围所有人的注目,旁边一个熟客问了一句:“小唐儿,这谁啊?”   唐朝用眼睛睨鹤连祠,笑着问:“哥哥,你是谁啊?”   鹤连祠攥住了他贴在自己胸口的手,说话时胸膛震动,平静地说:“你男人。”   周围人顿时:“哟——”   起哄的声音包围了吧台,唐朝故作不好意思地抿唇,引鹤连祠就近坐下。   围观的人多,拦不了人家看——唐朝也没想拦,他俯身,长发从背后滑到肩膀,给鹤连祠推过去一份酒单。   “哥哥有想喝的吗?”   “你不是说要给我调让我开心的东西?”鹤连祠问。   “那个当然也会调。”唐朝笑起来:“我以为你要先喝点别的,礼物要放到后面拆。”   “我喜欢先拆礼物。”鹤连祠和他对视,手指暧昧地捻过唐朝的发尾。   “那你已经拆了一份了,满意吗?”唐朝压低声音,一只手撑着吧台,另只手略微往上提了提裙摆。   鹤连祠不说话,只含笑看着他。   唐朝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鹤连祠用手点了点酒单,道:“拆完礼物再告诉你。”   他软硬不吃,唐朝仿佛很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动手调酒。   细长的宽口玻璃杯,唐朝熟练地往杯底加入三分之一的Bols Curacao糖浆,接着用小银勺引流,缓缓倒入柑曼怡柑橘味力娇酒,最后用白朗姆把酒杯填满。   酒杯垫在倒扣的铁器皿上,高度正好把一只酒杯完整地展示在众人眼前。玻璃杯底的Bols Curacao透出宝石似的蓝,往上的柑曼怡是红橘色,顶层透明的白朗姆在酒吧摇摆的灯球下折射出光,迷乱。   这杯酒过于艳丽,清澈如日暮的大海,又像雨林深处含有剧毒的芬芳花卉。   ——很有调酒师本人的风格。   唐朝拿起喷枪,冲着鹤连祠笑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扣下,火焰从枪口喷入酒杯。上方的朗姆酒顷刻燃起,随着时间收束,在酒杯正中央聚成一朵小小的火苗。   他端起酒,稳稳在鹤连祠面前放下。鹤连祠垂眼,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燃烧的火苗,他握上酒杯。唐朝也还未松手,指腹往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管它叫‘末日’。”唐朝低声说:“这是我自己取的。它还有个常用的名字,大家一般叫它……”   鹤连祠动了动手,捏住了他的手指,接话道:“‘偷情’。” 第30章   火焰熄灭,鹤连祠喝完了杯中的酒。   唐朝叫了店里的另一个调酒师顶上,自己从吧台里出来,和鹤连祠到了酒吧后门的偏僻角落。   他们勾勾缠缠,鹤连祠把唐朝抵在墙上。后门拐弯是一条不见光的小巷,暧昧的声音顺着夜风从巷子里飘过来,爬进打开的后门,在他们耳边摇旗呐喊。   “我调的酒好喝吗?”唐朝环上鹤连祠的脖颈,笑盈盈地问。   “不赖。”鹤连祠道。   “那……我今天漂亮吗?”他又问。   鹤连祠笑了两声,带着柑橘味的酒气拂上唐朝的脸。他低头,嘴唇挨着对方的耳朵,道。   “漂亮到我想掀开你的裙子,让你朝我分开大腿。”   会让你开心到像我正在对你分开大腿。   ——这是唐朝在电话里和他形容酒的味道时,那句压得极低的耳语。   闻言,唐朝脸上的笑容变得暧昧。他放松地往后靠在墙上,在鹤连祠拢下的阴影里微微屈起一条腿,膝盖从中间开叉的裙摆中探出。唐朝双手扶住两边裙摆缓慢朝侧边拉开,对着鹤连祠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问:“要摸摸我吗,哥哥?”   鹤连祠眉毛扬起,没客气,手掌往下贴上了他的腿侧。   他的手凉,覆上来的时候唐朝身体一颤。但在和鹤连祠你来我往的拉扯中,他已经习惯了鹤连祠的触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抗拒性的反应。   “有点冷。”唐朝说,合拢了一点双腿。   鹤连祠的手掌被夹在他的腿间,柔腻的触感和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手掌游移,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撞进手心,鹤连祠笑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袜夹。   轻轻的,“咔哒”。   唐朝微微阖上眼,被动被抚摸的姿态,一条套着丝袜的腿却勾上了鹤连祠的腰。   从后门吹进来的冷风被鹤连祠用脊背挡住,后巷里的动静更大了,夹在风声里。   唐朝学着哼了一句。   鹤连祠眸色变深,贴着他大腿的手掌更用力,就要低头吻下去时一个人经过了他们往门口走。   余光里那个人垂下的左手牢牢缠着雪白的纱布。   鹤连祠动作一顿,猛然侧头——对方走出了后门,是个长相陌生的人。   他怔着,过了两秒才回神,眉宇间的欲色淡下去一些,低头时对上唐朝的眼睛。   “砰!”   唐朝的眼睛黑而冷,片刻的对视后放下了勾着他腰的长腿,手掌攥住他的衣领用力,两个人调换了位置。   鹤连祠放任唐朝把自己推到墙上,他的后脑磕了一下,唐朝今天穿的鞋鞋底很厚,稍微缩小了两个人的身高差。   对方的小臂压上他的胸口,此刻唐朝脸上那些装出的天真、刻意做出的妩媚都收敛,没有表情地盯着鹤连祠。   他扬眉,眉宇竟然透出凶戾。一字一顿问。   “鹤连祠,你刚刚在想谁?”   .   鹤连祠站在郑青的公寓楼下。   今天周三,郑青已经从老家回来了,他的公寓亮着灯。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暖黄。   他开到餐厅的车也已经停在了楼下的车位上。   从老家离开之后,鹤连祠和郑青就没有再联系过。这种断联是双向的,仿佛一同达成了默契,等待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某种氛围消解。   口腔里还留着残余的酒味,朗姆酒的刺激被柑橘味力娇酒的甜味盖过,这种甜度对于鹤连祠来说其实有些太腻了。   他站在路灯下面点了一根烟,烟草的苦涩覆盖味蕾。鹤连祠呼出一口灰白的烟雾,低头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没等几秒郑青就接了,声音里带着笑意。   “怎么了小鹤,找我有事吗?”   鹤连祠咬着烟去看他的窗户,问:“手怎么样了?”   郑青答得很快:“差不多好了。”   鹤连祠说“别扯”,郑青就笑起来。   “那你想我怎么说啊?”他问:“骨裂了能那么容易好么……但是真不怎么疼,不用担心。”   鹤连祠沉默了会儿,说:“明天我下午没课。”   郑青:“嗯?”   鹤连祠说:“我陪你去市里的医院看看。”   这回沉默的人换做郑青,他反应了好几秒,才道:“你陪我去啊?”   “嗯。”鹤连祠问:“你有事儿?”   郑青回答:“没有……哎,突然这么上心,给我整不适应了。”   鹤连祠笑了声音,口中呼出的烟气顷刻消散在呼啸的冷风里。他问:“我以前对你很差啊?”   郑青也笑了,立马道:“我可没这么说啊。”   说完,他顿了顿,问:“小鹤,你现在在哪儿呢?”   鹤连祠把烟在路灯的灯柱上熄了,最后看了眼公寓的方向,转身:“没哪儿,准备回学校了。”   刚走出两步,电话里传出阵阵动静,郑青抬高的声音从很远的后方和听筒里一起递过来。   “……小鹤!!”   鹤连祠的脚步停住,回头,看见郑青的窗户已经打开。老板穿着睡衣伏在窗框上,用力朝他挥手,暖黄的灯光自屋内溢出,映亮了对方的脸。   “来都来了。”郑青的声音微喘,在电话里说:“不上来坐坐不好吧。”   鹤连祠于是坐电梯上楼。   进门的时候郑青塞给他一杯蜂蜜水,客厅的窗户已经关上了,室温比外面高好些。   手里的蜂蜜水是热的,鹤连祠喝完,把杯子还给郑青。问。   “老板,听声辨位啊?这也能知道我在楼下。”   “我哪知道。”郑青接过杯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放:“我就听到风声了,开窗户随便看看。”   鹤连祠笑了笑。   郑青态度很自然,没问他来干什么,也没问什么时候来的。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被冷得抽了口气。   “怎么手这么凉?骑摩托来的?”   他看了眼挂钟的时间,边推着鹤连祠往卧室走边说:“也挺晚了,你明早没早八的话住这得了。”   “没有。”鹤连祠顺着他的力道:“但我不想大早上骑摩托车。”   “什么毛病。”   郑青说他,进卧室给他找了套能穿的居家服扔床上了。抱着胳膊说:“那明早我开车送你,行吗祖宗?”   鹤连祠熟练地换了郑青的衣服,笑着说:“谢谢老板。”   郑青没办法地摇了摇头。   时间的确不早了,鹤连祠从酒吧出来已经快十一点,打电话的时候郑青已经洗完澡躺上了床。   郑青问他要不要洗澡,鹤连祠没带换洗衣服就摇头,两个人关灯进了被窝。   安安分分一觉到天亮,鹤连祠在郑青调的闹钟响前睁眼。他把郑青的闹钟关了,没真把手残的伤患喊起来给自己开车,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就骑摩托回了学校。   中午吃完饭,鹤连祠拿出手机,昨晚不欢而散的唐朝没动静,聊天列表里有郑青的未读消息。   老板问他下午是在医院集合吗。   鹤连祠留下的字条上写了医院名字和时间,郑青伤的是左手,用右手勉强能开个短途。   “别了。”鹤连祠回消息:“我去接你。”   郑青回得很快:“不用,我打车。已经在车上了。”   鹤连祠一顿,有点无奈,说行。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碰头,鹤连祠提前约好了医生,领着郑青掐着预约的点进了诊室。   主任医生经验十足,已经有一把年纪。郑青在他面前坐下,左手搭在了桌子上,旁边的护士过来给他解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郑青这只手在镇上看过一次就没再动它,这回解开,里面的骨头怎么样了不知道,外头皮肤上的肿胀已经消下来。只留撞击后沉甸甸的黑紫色淤血凝固着,狰狞地覆盖在手腕上。   鹤连祠的眉毛拧了起来。   郑青注意到他的表情,分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哄似的:“看着严重而已,别怕。”   老医生阅尽千帆,只看伤手。倒是年轻的护士听见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没觉得一米九的大小伙还需要被安慰。   接下来就是重新拍片,开药,包扎。一套流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好消息是郑青的骨头状态挺好的,不折腾的话能保证恢复的速度。   他们从医院出来,鹤连祠下午没事,干脆送郑青到家。   坐上出租的时候鹤连祠和郑青闲聊,问他在老家的事办完没有。   “麻烦。”郑青叹了口气:“拖拖拉拉的,这周末还得回去一趟。”   他说要回去鹤连祠就看了他一眼,郑青赶紧挥挥伤手补充:“我坐顺风车来回,自己不开车。”   鹤连祠收回视线,安静片刻后道:“我跟你回去。”   郑青下意识“啊”了一声。   鹤连祠问他:“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郑青回过味来了,犹豫着:“我这回不定留多久呢,办完事才走。你还得上课。”   说完,他就笑了笑:“小鹤,你别觉得我这手是你的责任。那换成谁在我旁边我不得拉一把啊?没必要太惦记着,你要来回替我开车也挺累的,干你自己的事去。”   “你会拉谁都已经拉了我了。”鹤连祠道:“我没什么事。”   郑青还想说什么,鹤连祠直接截了他的话头,问什么时候走。   那语气比老板还老板,郑青看了他半天,点点头,把时间说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都是郑老板的part,直到郑线结束,总共大概3、4章,34章起唐会持续出场。 第31章   第二次到郑青老家,鹤连祠没空着手,装了一后备箱礼物。   郑父郑母稀罕地站在边上看鹤连祠从郑青的车里往外搬东西,郑青就在旁边笑。   “你还笑,有什么可乐的!”郑母拍了一把儿子的肩:“不就是过来玩两趟,小鹤客气,你也不拦着他。不害臊!”   郑青笑着说:“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他想送么……你们小鹤可有钱了,随他。”   这回郑爸爸也开口了:“人有钱咋了,有钱你就收人家东西?”   郑青投降地举了举手:“得得,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这手就是为了他弄伤的,这是赔礼呢!”   郑父郑母不说话了。   两口子盯了他一会儿,郑母先关心儿子:“你手怎么样啊?骨头能长好吗?”   郑青让他们放心:“去市医院查过了,就是轻微骨裂。不严重,很快就能好的,不闹腾就不影响。”   郑父闻言松了口气,又道:“那没事你收人这么多赔礼干什么?”   郑青:“……”   他们是周五鹤连祠上完课出发的,来的时候他在家看着鹤连祠从出租车里拿出这么多东西也吃了一惊。但鹤连祠东西都搬到他家了,再搬回去也不现实。   更何况这买的都是高档的保健食品药品什么的,还给小贝带了一大盒乐高,带回去鹤连祠也没什么用。   郑青知道他不差这些,所以也没怎么管。   这回被爸妈骂了一顿,看着两口子围上去照顾鹤连祠了。   “没事。”鹤连祠也说,没让郑父帮忙提东西,打头往屋里走。   他人高马大,两趟的功夫就把东西放到屋里了,郑父郑母在旁边插不上手,连连客气了几句,又瞪了一眼郑青。   郑青假装看不见。   他们回来都是吃晚饭的点了,天黑沉。小贝去邻居家玩了,郑青过去叫了一句,很快被黏上。   父女俩相处的时间还是少,上回郑青在这待了三天,小贝也没和他处腻。现在还是恨不得坐到郑青怀里的样子,在饭桌上吃两口米饭就得看一眼爸爸。   郑青是提早说过鹤连祠也要来的,因此桌上郑母特地做了上回鹤连祠吃得多的菜。   鹤连祠吃得挺好,郑父郑母看着也放了心,毕竟刚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呢,不招待好多亏心啊。   一顿饭一家人加个鹤连祠,气氛也算其乐融融。   饭后,老两口串门去了。小贝平时也要找小伙伴玩,郑青在她就不走了,鹤连祠给她拆了那盒新乐高。   小贝是第一次接触乐高,郑青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市里那套公寓的儿童房都被娃娃堆满了。但也只是娃娃小裙子这些很女孩儿气的东西,别的还真没想到要买。   小贝也很喜欢娃娃,所以郑青其实还有点担心,担心小贝不会玩,没耐心、不喜欢。   结果他的担心多余了。   鹤连祠拆礼盒的时候小贝就盯得很认真,等乐高从盒子里都倒出来,鹤连祠对着展示图帮她拼了几个,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现在坐在二楼的儿童房里,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海绵垫。小贝已经被乐高包围了,郑青就剩一只手也不好操作,往鹤连祠那里挪了挪。   “干什么?”鹤连祠看他,晃了晃手里的乐高:“会玩儿吗?”   郑青笑着摇头:“我不会,我没这个意识。”   他真没有这个意识,这么多年了也没想到给小贝买一盒,他小时候也不玩这个。   郑青问:“你是不是玩这个长大的?”   鹤连祠说:“算是吧,我什么都玩。”   “大少爷嘛。”郑青想到今天自己挨的那顿骂,又乐了:“明天带你玩我以前玩的东西。”   鹤连祠又拼好几块,递给了小贝:“还有其他的啊?”   他开玩笑挤兑郑青:“我以为你只有木屋和星星呢。”   “别小看你老板。”郑青说:“我有的可多了。”   ——老板有的是一屋子小鸡。   村里也不是所有房子都建了套房,郑青上大学的时候郑父郑母自己掏钱在溪边盖了间小平房,原本打算是这套好的房子就给儿子和儿媳妇住,他们自己住到溪边去。   没想到儿子出息,自己在市里有了店面买了房。媳妇倒是也娶了,但是离得飞快。溪边这间房就闲置下来,郑父没事干就来扒拉两下,现在旁边已经开了两块小田种种果蔬,还养了一屋的小鸡崽。   鹤连祠此刻就站在鸡崽堆里,都不敢动。   郑青在鸡群外已经笑没了,还用手机给他拍照。鹤连祠无奈地看着他:“能给帮帮忙吗?”   “帮什么啊?”郑青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想干嘛啊?”   鹤连祠说:“我想走出来。”   郑青说:“那你走出来呗。”   谁不知道走出来,鹤连祠是怕把鸡踩死。   他手挥过,也用脚轻轻踢过,可这群小鸡不知道怎么的,格外亲人。根本不带怕的,鹤连祠一抬腿就有鸡蹿到他鞋面上。   而且鹤连祠也怕直肠子的鸡崽们在他周围干点什么,他再踩到点什么。   鹤连祠不说话了,沉默地站在叽啾乱叫的鸡崽堆里看着居然还有点委屈。郑青总算良心发现,也可能是笑够了,去厨房随便捞了把米过去往鹤连祠不远处一撒。   刚刚还对鹤连祠感兴趣的不得了的小鸡们立刻抛弃了他,叽叽奔着米去了。   鹤连祠站得腿都僵了,周围没鸡了就活动了两下小腿。   郑青看着又想乐,忍住了,凑过去和鹤连祠说话。   鹤连祠一眼也不看他。   “别生气嘛。”郑青用肩膀碰他,语气软了:“我给你看看照片?拍得挺好的。”   鹤连祠就是本来不想生气听到他这句话也得继续气了。   平时特知情识趣的老板现在跟看不见他表情似的,还真拿出手机来翻,嘴里念念有词。   鹤连祠极其无语,随便扫了一眼,视线却忽然顿住。   手机上一张张都是他的脸部特写,没有照到底下那群黄灿灿的小鸡崽,也没照出他脸上的无奈。只惯常带着的一点不耐,形状锋利的眉毛不自觉拧着,在午后明亮的光线里显出年轻人逼人的英俊与鲜活。   郑青的手指抚过屏幕,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很喜欢的。”   鹤连祠看向他,眼神微怔。不远处小鸡啄米吃得正欢,他刚要说什么,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鹤连祠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唐朝的电话,他动手挂了。   郑青见了,问:“有人找啊?有事吗?”   鹤连祠说:“没,不重要。”   郑青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不要紧,反正闲着,你回人个消息也行。”   他主动往旁边走,留给鹤连祠处理的空间。   鹤连祠在原地站了两秒,低头打开微信——自从上次他们在酒吧分开,唐朝再没有给他发过消息。刚刚那通电话是这两天对方第一次主动联系。   他手指滑着屏幕,扫过和唐朝不多的几条聊天记录,指腹贴在输入框上。   没多犹豫,鹤连祠发出了一条微信消息。   我们别玩了。他说。   几乎是立刻,唐朝把电话打了过来。   鹤连祠接了。   “哥哥,你在开玩笑吗?”唐朝的声音现在还是带笑的:“是不是我上次太凶,你吓跑了?”   鹤连祠没接腔,只是叫他的名字:“唐朝。”   语调平静,且冷淡。   唐朝在另一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认真的?”   鹤连祠拿着手机,目光落向郑青的侧影。此刻老板正俯身喂鸡,不时有毛绒绒的鸡崽去撞他的手指。鹤连祠看着抚摸鸡崽时对方脸上无声的笑容,一时没有答话。   唐朝这种寂静中感受到什么,语气冷下来,轻声说:“鹤连祠,你想开始就开始,你想结束就结束。是么?”   他说:“你凭什么?”   鹤连祠把电话挂了。   他总共没说两句话,走到郑青身边的时候老板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这就处理完了?”郑青问。   “说了没事。”鹤连祠道,半蹲下来和他一起看小鸡。   虽然现在还很小,但小鸡们的嫩喙已经很厉害,啄米的时候跟打桩机似的。   他这样说,郑青也就不多问。跟着蹲下来,还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米。   “你别被鸡啄到。”郑青嘱咐他。   鹤连祠笑了两声,一点一点在地上把手里的米撒完了,转头看向郑青。   “老板,你是不是老把我当小孩哄呢?”他和郑青对视,眼睛里头缓慢爬出久违的侵略性,野兽一般凶。道:“我不是。”   郑青在他的视线里神经一颤,不自觉舔了下嘴唇。   “也没说你是啊……”   他说着,头下意识往另一边偏,被鹤连祠扣住了后颈。   郑青动不了,只好僵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鹤连祠。   鹤连祠凑过来吻了他。   郑青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突然的吻。但他在鹤连祠的碰触下很快放松了身体,胳膊环上来,去抓鹤连祠的后衣领时手掌一松。哗啦啦的,掌心里攥着的米撒了对方一身。   生硬的米粒顺着衣领滚进去,鹤连祠动作一顿。郑青臊红了脸,赶紧去帮他抖衣服。鹤连祠也拉着自己的上衣下摆,抖着抖着,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鹤连祠说“老板,对我好点儿”,郑青一边给他拍衣服一边说“知道了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发个作话,给大家打预防针:   1.已经快存完全文的稿,所有的故事发展都没有受到评论影响   2.官配不拆不变,推得很慢且曲折(强调),但无将就,无强求。结局两个人真心实意的HE   3.对不起大家的追文投喂,实在烂文一篇。不单指哪条线,这本书后面的发展应该都是大家预想不到的。没法剧透,又很怕大家踩雷,真的请及时跑   鞠躬 第32章   他们在房间里接吻。   从溪边的小房子回来,吃完晚饭。两个人没再出门,鹤连祠的手扶在郑青的脖颈,压着他,上了锁的房间内温度暧昧地上升。   郑青抬着脸,脸上唇角都红,鹤连祠的手往下探。就在要进一步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小贝在门外叫爸爸。   她来找爸爸陪自己睡觉,郑青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推开了鹤连祠。   “我……”他说。   “下次吧,老板。”鹤连祠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了一边,郑青站起来,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尾。   “给我记账。”郑青说。   鹤连祠用小臂压住了眼睛,平复身体的躁动。闻言笑了两声,懒洋洋朝他挥了挥另一条胳膊。   房门开启又关闭,郑青抱小贝去睡觉了。   今天已经是周六晚上,鹤连祠下午开车送郑青出门办事,然后两个人去看了鸡。按今天的情况顺利走流程的话周一事情就能办完,鹤连祠给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   次日郑青按时出门,鹤连祠本来要送,但郑青惦记着昨天他在车里干等无聊,让他和郑父去溪边的房子收瓜。   木头栅栏里开垦了小小两块方田,眼见的马上就要入冬,郑父才想起来里面还有些小香瓜小黄瓜没收,不知道烂完了没。   车程很短,走路去也不远,正好天气也好。鹤连祠看着手拉着手的父女俩,没坚持,帮忙提了个水桶和郑父去溪边了。   这种种着玩的东西,郑父没有按时播种,想起来了就栽些种子小苗儿进去,活不成也不可惜。   不过南方温暖湿润,种下去的苗一般都能活。老两口时不时来摘点东西回去吃,最近天冷了才耽搁了。   鹤连祠陪着郑父寻宝似的在地里搜刮一圈,还真找到三四个没烂的香瓜,白大圆,长得好好的。放在鹤连祠的桶里了,剩下没摘的黄瓜也都扔进去。   他们回来郑母一看见桶里有东西就“哟”了一声,挺惊喜地说:“还真有啊,我以为不能有呢!”   她把黄瓜收到一边,洗了个香瓜。这香瓜很标志饱满,郑母给劈了,去了籽,切成一瓣一瓣的,水灵灵的相当惹人喜欢,端到鹤连祠面前。   贴心,上面还插着两根牙签。   “小鹤,你吃。这瓜一看就甜。”郑母说。   鹤连祠让他们先尝,旁边的郑父哎了一句,说这些东西他们都吃腻了。让他先吃,剩下那些等郑青小贝回来了再切。   他们这么说,鹤连祠就不推辞了,抱着盘吃瓜。确实很甜。   “好吃,以前没尝过这个味儿。”   鹤连祠挺认真地点头,郑父郑母听完都高兴,要等人回了劈个大的,给他切瓜心吃。   ——然而说好的瓜心鹤连祠到底没吃着,郑青带了个客人回来。   这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父母住在郑家隔壁的隔壁,两家人很熟,她和郑青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常常跟着郑青后面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用两家父母的话来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她大学毕业那年郑青结的婚,现在就在市里当老师,周末回家看看,正好和郑青碰见了。   郑父郑母看见她脸上立刻就带了笑,真心实意的亲热。家里好吃好喝的连带刚摘的香瓜都盘点好了端过去,叫她茵茵。   林师茵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她看了眼旁边,郑青隔了段距离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把装水果的盘子递了一个过去。   “郑哥。”她叫。   郑青把盘子接过来给了小贝,说:“小茵现在也这么大了。”   林师茵乐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呢……我这都快三十了,是吧伯父伯母?”   她看向郑青的爸妈,两口子一起点头。目光在她和儿子之间流转,带了些明显的热切,郑父说:“这么久不回来一次,都生疏了。还不好好和茵茵聊聊!”   郑青露出无奈的表情:“上周才回来过……”   但已经没人听他说话了,做爷爷奶奶的把挨着他腿的小贝拉过来,让她坐到林师茵身边去。小贝半是胆怯半是期待地睁着大眼睛,被林师茵牵着手带了过来。   “小贝长得真好看!”她笑眯眯地,摸了两下小贝的头,还开玩笑说了句:“这大眼睛白皮肤,像我小时候。”   “哎,是是……还真有点!”郑父郑母接话,笑得开怀。   小贝第一次亲密接触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在林师茵柔软的掌心下也不好意思地露着笑容。   这时候坐在边角的鹤连祠站起来,声音不大地说出去抽根烟,郑父郑母其实没听着,光顾着和林师茵聊天了。   只有时不时看过来一眼的郑青留意到了——他领着林师茵回来,自进门起就被父母包围了,都没来得及和鹤连祠说上话。现在没耐住站起来,问鹤连祠。   “你去后门吗?”   他们坐在前门进来的客厅里,后门靠山,不热闹,只有鸟鸣。   鹤连祠点头,还对着郑青笑了一下,说:“就一根烟,老板。你们聊。”   他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模样,郑青抿了抿嘴唇,还是坐了回去。   鹤连祠出去了。他人高腿长,只穿着薄薄一件外套,被从后门吹来的风扬起一点儿,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和别人的不一样。   这边在拉家常,鹤连祠从开始就自觉自发地坐在客厅边角没插嘴。他是头一次这样没存在感,林师茵被郑青这样一招呼才看见了他。   “原来还有个人呢?”她看见鹤连祠的脸,惊艳一下。但没太在意,和郑青搭话到:“郑哥,他是你朋友吗?”   郑青垂眼:“嗯。”   林师茵又问:“那他怎么叫你老板啊?哈哈哈,不会是你的外号吧?”   这回郑青没来得及回话,郑父郑母已经抢先说起他在市里开餐厅的事。连小贝都仰头说了一句,爸爸的店可漂亮啦!   林师茵揽着她,顺势说“那我下回一定得去看看”。   这么聊了一会儿,林师茵开口说得回家了,郑父郑母让她等会儿来吃晚饭,叫上她爸妈,她也笑着应了。   鹤连祠在后门抽烟,地上已经有了两段烟头。他敞着外套,看隔壁家小孩在后门玩蚂蚁,就这样看了这么久。   郑青过来的时候他第三支烟已经抽了一半了,老板把他的烟拿走放进自己嘴巴里。   “累死我了。”他说。   鹤连祠由着他把烟拿了,手掌空空就揣进兜里。听到他这句话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没说话。   家长里短的,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不好说。   郑青按着他的手贴到脸上,问:“冷不冷啊?”   脸颊的肉嫩,又暖。鹤连祠感受到鲜明的温差,温和地反问他:“不冻脸啊?”   郑青眯了眯眼睛,去蹭他掌心,说:“我给你暖暖。”   “行了。”鹤连祠贴了一会儿,把手抽回来:“再给你冻坏了。”   郑青笑着:“哪能那么快就冻坏啊。”   父母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他过来只随手带了一下后门。现下用手臂抱住鹤连祠的背,大胆地去吻他的嘴唇。   郑青在双唇相贴的间隙里呢喃:“……我换个地方给你暖。”   鹤连祠托住他的腰,眼神扫过周围一圈,没有人,那个玩蚂蚁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他们专心投入到这个吻里,刚刚说怕把人冻坏的鹤连祠一只手探进了郑青的衣服下摆。微凉的掌心贴上来,郑青微微瑟缩,把鹤连祠抱得更紧。   接吻不仅能够取暖,还容易擦枪走火。鹤连祠在这之前扣住了郑青的腰,终止了这个吻。   老板靠在他肩上喘息,鹤连祠无意间一抬眼,却看到后门敞开的空隙。   小贝就站在这道空隙后,不能理解、直勾勾地望着他们——鹤连祠和她对视,猛然一怔,下一秒小贝就转身跑了回去。   “怎么了?”   郑青忽然被鹤连祠推开,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看,只见到小贝跑动时飘扬的裙摆一角。他语调变了变,反应不过来似的,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鹤连祠沉默,手掌用力攥着他的肩膀。顿了顿才道:“小贝好像看见了。”   其实没有好像,鹤连祠难得一次委婉,但他们心知肚明。   郑青的表情有两秒钟的空白,这时候屋里忽然传来郑父叫郑青名字的声音。鹤连祠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整个人微微一抖,停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我……”郑青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进去。”鹤连祠的手掌贴着他的背。   似乎从他这多少寻到了点支撑,郑青挺直了后背进门。   厨房里热火朝天,郑母在切菜。郑父把他叫进来后随口抱怨了一句找不见人,让他帮忙处理螃蟹。小贝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低着头,安安静静的。   郑青看了看厨房里的父亲,又看了看女儿,意识到什么,肩颈绷着的肌肉骤然放松。   ……小贝没说。   他往厨房里走,顾不得身后的鹤连祠。经过小贝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小贝没躲,他松了一口气。   郑青进厨房了,客厅的动静被吵闹的油烟机声、切菜声掩盖,鹤连祠尝试坐到小贝旁边时被推开。他动作停住,换了离得较远的一张凳子,被小姑娘在脚底下砸了一个陶瓷杯。   喝茶用的,小小一个,弹起来的碎片溅到了他的运动鞋上。   鹤连祠看了瞪着自己的小贝一会儿,站起来拿扫把把地扫了。 第33章   郑家父母和郑青从厨房出来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他们端菜的时候林师茵和她爸妈刚好进门。   客厅的灯被打开,热热闹闹的一通寒暄,没人注意到茶几上的陶瓷杯少了一个。   一张大圆桌,满满当当摆好了热菜。郑林两家父母一起坐,小辈们都还站着,林师茵脸上摆着矜持,站在郑青几步外。   小贝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拽住郑青的手把他拉到了林师茵身边。   两家长辈看了大笑,夸她聪明。小贝和郑青却都安静,郑青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鹤连祠,低头和女儿黑魆魆的眼睛对视片刻,到底和林师茵挨着坐下了。   小贝在他的另一边坐下,郑母满面笑容地招呼鹤连祠坐到她边上去。   鹤连祠沉默落座。   一顿饭郑父和林父推杯换盏,两家的女主人聊天也热闹。不时点一点两个小辈,话语里的暗示几乎已经成了明示。   郑青结过婚,但两家人知根知底,晓得这是个好孩子。再者人在市里有店面有房子,一个女儿也是乖巧的性格,很能算一个好女婿人选。   更重要的是林师茵喜欢。   林家人热情,郑父郑母更是操心儿子的感情生活已久。两家人一拍即合,小贝甚至站在凳子上给林师茵夹菜。   这行为又逗乐了长辈们。   郑青的默然被掩盖在周围包裹着他的热闹之下,而鹤连祠的沉默无人注意,他是这张圆桌上唯一一处冷清。   饭后,郑父郑母送走林家三口,回来就拉着郑青教育。   他们开口刚说两句郑青就让打住,先把小贝抱起来送到了楼梯口。   “宝贝先上去自己玩。”郑青蹲在楼梯口前看着她:“等会儿爸爸就上去陪你了。”   小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郑青这才转身回了客厅。   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鹤连祠也不在,他下了饭桌就又出去抽烟了。   “你把小贝抱走干什么,有什么她不能听啊?”郑母说他:“你一直不找下一个是不是觉着小贝不同意呢?我跟你说这你就想错了,小贝这孩子别提多想有爸妈陪着……”   “幼儿园放学都是我和你爸去接的,上回同班的一个小孩儿问她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她就拉着我的手跟人家说她有爸爸的。”   “回来就哭了,问我妈妈在哪儿。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妈妈。”   郑母说到这里抹了抹眼睛,对郑青说:“你就是为了小贝好也应该再找一个,我们也不是想逼着你和谁在一起,但你总得有个人陪吧?”   郑青没说话,郑父在旁边开口:“茵茵这姑娘挺好的,虽然也挺久没见了,但她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我们都能看出来。”   “你也不用担心她对小贝不好,两家人都这么熟了,她不能干那种事。”   鹤连祠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先看到了小贝,她站在楼梯口,贴着客厅的墙边,静静地往里看。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客厅里的情况,就听到郑青说。   “爸、妈,我不会再结婚了。”   郑母的声音明显急了:“不是……为什么呢?茵茵不喜欢,你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不结婚算怎么回事?”   郑青问:“我都结过婚有孩子了,怎么就非要再找一个了?”   接下来是郑父拍桌,已经被郑青的话顶得有点生气了。高声让他为小贝想想。   “我们是为你好!”郑父指着他:“你现在图自由,老了怎么办?再说,你不能只贪自己的快活,小贝往我们这一扔十天半个月才来看一次,你让孩子怎么想?!”   他们都以为小贝已经上楼了,争执没顾忌。鹤连祠压着眉头看旁边掉了满脸眼泪的小姑娘,手掌动了动,最终还是探过去打算捂住她的耳朵。   但,“啪”的一声,小贝用全身力气挥开了他的手。   鹤连祠的手背撞到了墙上,发出不轻的动静。客厅里骤然安静了,三个人一起看过来。   小贝站在他们的视野里,握紧双拳喊了一句:“我讨厌爸爸!”   然后就哭着跑了出去。   现在天已经黑了,外面是很大的风。郑父郑母顿时着了急,这时候也顾不了别的,郑青匆匆安抚了他们两句,拔腿就去追。路过鹤连祠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她刚刚……你跟她说了什么吗?”他问。   鹤连祠一愣,大概是愕然的神情太明显,郑青也回神,重重抹了把脸。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说不下去,皱着眉心看外面。   “没有。”鹤连祠很快说,看见他的表情:“先去找人吧,我和你一起。”   郑青哑着嗓子说谢谢。   这么耽搁一会儿,门口已经没了小贝影子。后门外是一条长道,往左是村子里面,往外就是出村的路。   小贝往熟悉的地方跑的可能性比较大,村子里郑青也比较熟,见了人更容易问。他们便分开,鹤连祠沿着路往外找,郑青往里找。   这时候郑父郑母待不住也出来了,和郑青一道。   鹤连祠一个人往外走。   村子里还有灯光,映着路。出来光线就微弱了,今天有云,夜空不亮。鹤连祠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路往两边看。   主干道旁边也有些小路,那就太黑了,也很不好走。再怎么的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应该也不至于往里跑,鹤连祠在每个路口喊了两声,没回应就继续走下去。   这么走着,周围的景象忽然有些熟悉——郑青带他看星星的山就在附近,只是上回走的不是这条路。   鹤连祠在原地思索了会儿,还是拐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看见了地面的湿泥上有小孩子的脚印。   他立刻用手机给郑青发了信息,自己快步往山上走。   鹤连祠是奔着山顶的那座木屋去的,但刚到山腰就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哭声。今天风大,因此偌大的山林中一切动静也清晰起来,鹤连祠追着这点哭声往里走,看见了蹲在一个陡坡边的小贝。   她应该是走到一半没力气了,坐在厚厚的枯叶上,棉裙子盖住了屈起的两条腿,胳膊抱着膝盖。   脸上都是泪痕,有一缕头发黏了上去。整个人看起来很可怜。   鹤连祠见到人吐出口气,放慢了动作往那边走,脚步声很小。   “小贝。”差不多距离了,他才放低声音叫了一句。   小贝身体剧烈一抖,是被吓到了。猛地转头看见是他才放松下来,又很生气。   “你别过来!”她站起来了,面对鹤连祠。很大声地说:“我讨厌你!”   鹤连祠停下脚步,没多表现出什么情绪。半蹲下来平视她,问:“为什么讨厌我?”   他的声音很平和,完全是认真交流的姿态。小贝不知道是被他这讲理的模样唬住了,还是已经没有力气,不再喊叫,只是虚弱地擦眼泪。   “我想要妈妈。”   她说:“你和爸爸亲嘴了,妈妈和爸爸才能亲嘴。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鹤连祠静静听完,说:“我也可以。”   小贝被他说得一呆。   “送给你的乐高,你喜欢的话想买多少盒我都给你买。你长大了我给你买车和房子,上学的事我也会帮忙想办法,这样你就可以待在你爸爸身边。”   “你喜欢什么,我会帮你报兴趣班,每天下课去接你。”   “我可以满足你大大小小所有的愿望。”   鹤连祠看着她的眼睛,对她伸出一只手:“我可以让你和你爸爸都开心。对别人说你是我的女儿,和妈妈没有什么不一样。”   小贝站着,愣愣地和他对视。鹤连祠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过了很久,她才动了动,说不要。   “我不要。”小贝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这样好丢脸。没有人的妈妈是你这样的,我要今天来的那个阿姨当我妈妈。”   随着她的后退,一颗小石子被她脚后跟踢到了陡坡下面。   陡坡很深,石子不知道和什么撞了两下就没了声音。   鹤连祠过来的时候就目测好了距离,现在劝说失败,他也就不再多说,起身在小贝反应过来之前几步上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啊!!”小贝骤然尖叫起来。   她挣扎得太厉害,脸都涨红。鹤连祠不敢强行抱她起来,两个人一时僵在了原地。   他们已经在陡坡的边缘,脚下的土质松软。这样危险系数太大,等小贝的叫声稍歇,鹤连祠正要抱她走。脚下这块突出的地面再也撑不住一大一小的重量,泥土和石块的混合物忽然散开!   鹤连祠第一时间往外跨,然而小贝在他怀里没意识到情况,小腿用力蹬了一下。鹤连祠抱她不住,脚下慢了一拍,两个人顿时直直坠了下去!   匆忙间,鹤连祠只来得及把小姑娘按进怀里,手掌牢牢护住了她的脑袋。   沉沉的重物落地声,鹤连祠肩膀着地,重重发出一声闷哼。   幸好陡坡底下的土质也是软的,宽大的枯叶落了满地,石缝里的山水把土壤表层浸成了泥浆。   小贝惊慌地从他怀里爬出来,坐在旁边看着他。   鹤连祠拧着眉毛,单手握着肩膀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他坐着缓了好一会儿,看了一眼彻底黑沉的天空,去摸外套口袋。   拉链半拉着,兜里的手机还在。   鹤连祠把手机拿出来试了一下,屏幕裂了好几条缝。但还能用。   他重新打开手电筒,把手机塞到了盯着他的小贝怀里。   “别说话,拿好。”   鹤连祠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背朝她蹲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上来。” 第34章   小贝打光,鹤连祠背着她徒手爬上了陡坡。   他的外套脱了下来,用衣服牢牢把人绑在了背上。   爬上来之后外套已经不能看了,和山壁摩擦了一路,贴在腹前的两段袖口被刮蹭得稀烂。鹤连祠的手指破皮出血,手腕轻轻地打着抖。   坡上有突兀横出来枝条在小贝脸上刮了一道,枝条在鹤连祠视野盲区,没躲开,除此之外对方身上没有别的伤。   鹤连祠抖开拧成一团的外套,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单衣,此刻已经完全汗湿了。从他背上下来的小贝一侧脸蛋流血,和掉下的眼泪混在一起。   小姑娘已经彻底没有力气,只细细地哭。   山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束灯光晃过来,是郑青到了。   他呼吸急促,看起来像一路跑上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郑父郑母落在他后面,还在山脚下。   “小贝,怎么回事?”手电筒的光线下,郑青一眼就看见女儿脸上醒目的一条划痕。他腿一软,在小贝面前半跪下来,一只手环着她,一只手很小心地贴在她下巴那里:“怎么弄伤的?你这么跑出去知道爸爸和爷爷奶奶多着急吗?!”   他既心疼女儿,又气她乱跑,语气很急。   小贝现在也顾不上了,她一晚上情绪跌宕太过。刚刚又受了一通惊吓,这时候扑进郑青怀里大哭,仅有的力气都用来哽咽了。   郑青不住拍着她的背,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蛋上的血。哑声道:“痛不痛……还有哪里流血吗?”   小贝哭了一会儿,她脸上的划痕很浅,被眼泪洗了洗黏在颊上的血迹就没了大半,剩下的也被郑青的手指抹掉。   这样伤口就清晰的露出来,小贝一只手抓着郑青,一只手去摸脸。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鹤连祠,浑身瑟缩了一下,躲到了郑青怀里。   “叔叔……”她小声说:“害怕。”   郑青一怔,下意识回头去看鹤连祠。鹤连祠正站在陡坡边,坡上有明显下滑的痕迹。他的手电筒已经关了,黑暗里只有郑青手上的一束光,随着郑青的动作笔直地射过来。   鹤连祠穿着一身黑,外套攥在手上。范围不大的光圈下他额上的汗水都藏在黑发里,只照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和挺拔的身体,看起来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眼神冷淡。   他们在惨亮的白光下对视,鹤连祠动了动嘴唇,但没等他说什么郑青已经猛地转回身去抱住小贝,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腿。   “不要惹叔叔生气!”他像在替鹤连祠找借口:“叔叔是出来找你的,你惹他生气他才……”   小贝闭紧嘴巴把脑袋埋在郑青肩上,郑青说了两句,又放轻了声音:“心里有什么不高兴要和爸爸说,下次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   小贝点了点头。   他们说着话,没给鹤连祠发言的机会。他静静站着,用了这么好些会儿才慢慢回过味来,懂了郑青话里的意思。   ——原来小贝是被他扔下去的。   嘴角上抬,他没忍住发出了嗤嘲的一声笑。郑青听到动静望过来,但鹤连祠唇角的弧度已经消失,低着头,整个人淹没在黑色树林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过了两秒,鹤连祠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烟。橘黄的火苗在他指间扩散开一团小小的光晕,像地上将要熄灭的星星。   他吸了口烟,侧头对郑青说:“你们先下去吧。”   郑青定定地看着他,莫名移不开视线。从喉咙里发出了疑惑的一句“嗯?”。   鹤连祠平静地说:“我想再待一会儿。”   郑青想要说什么,但他怀里的小贝收紧了抓着他前襟的手,有些恐惧的样子。他便咽下了嘴里的话,最终抱着小贝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了。   鹤连祠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被夜色吞没。   他收回视线看向天空,黑云低沉,今夜没有星星。   鹤连祠从刮烂的外套袖口撕下一条长布料,他俯身,用长布条在小腿绑了几圈。被山壁划开的伤口压在布条底下,深色的裤腿已经被血液浸湿,鹤连祠用力把布条扎紧了。   他在原地静静抽完了一支烟,然后也下了山。   镇上的卫生所还开着,鹤连祠的腿缝了五针。他蜷在窄小的单人病床上凑合了一夜,在浓郁的消毒水气味的包裹下拉黑了郑青的微信和号码,第二天打顺风车回了学校。   路上,他全程沉默,像一座爆发前压抑的活火山。   今天是周一,他原本已经请了假。顺风车没能直接停到学校门口,他在一个拐角下车,慢慢地往学校走。   有太阳,但气温不高,风还是冷。鹤连祠的外套已经进了垃圾桶,上身只一件单衣,汗水和灰尘干涸凝固在上面,原本柔软的布料发硬,在冷风里扎人。   他心底压着躁,想快点回寝室洗个澡。然而走到一半有人叫他的名字,是正要去Z大找他的唐朝。   鹤连祠没有停下,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唐朝跑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   “有事?”鹤连祠不得不站住,抬了抬眼皮。   “有啊。”唐朝手放开,站定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被人一声不吭地叫停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鹤连祠没说话。   唐朝缓慢凑近了,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要个理由。还是说,你已经有看上的人了?”   鹤连祠终于开口,盯着他的眼睛:“唐朝,没别的。我不想玩了。”   唐朝和他对视,目光上下偏移,仔细打量过他整个人。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透着压抑的冷意:“哈,看起来好惨啊,哥哥。原来还真的有?”   “不过……”他舌头抵住上颚,轻轻弹了一下。眼底凶光一闪而过:“这个表情好像被甩了一样,对方没看上你啊。”   鹤连祠的手条件反射一动,他攥住拳头,用力闭了闭眼。沉默着平复两秒,侧身擦过唐朝往前走。   “怎么,我猜对了?”唐朝拉住了他的手。   “唐朝。”   鹤连祠停下,压着大脑和胸腔里烧得人神经灼痛的火,哑嗓子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我不想玩了。别招我!”   “我也说过。”唐朝再次走到了他面前:“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他的手覆上了鹤连祠的胸膛,仰头逼对方看向自己:“再说……不和我玩,你也已经没有别的人选了。不是吗?”   四目相对,良久,鹤连祠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垂下手臂,带着伤口的大掌覆住唐朝的后颈,五指牢牢收拢。说:“唐朝,你不要后悔。”   没计较星级,鹤连祠把唐朝拽进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唐朝被推到床上的时候还在笑,换回那个甜到发腻的称谓,调侃他。   “哥哥说不玩了,但动作却很着急。”   鹤连祠也跟着扬起嘴角,眼神却没有一点温度。   和他神情形成反差的,滚烫的暴虐经过一整个夜晚的压抑膨胀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对着面前送上门来的猎物,鹤连祠强行锁上的心门终于大开,那些情绪拖着沉甸甸的躯体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爬出来,肆无忌惮地缠上了唐朝的身体。   鹤连祠总算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真实的自己,而且是最差的那一面,唐朝却毫无所觉。   从鹤连祠在酒吧那一次突兀的回头,到他说“不玩了”,再到今天他一身狼狈的露出那种表情。唐朝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就能知道对方身边出现了那么一个人,来了,又走——明明原本是他的东西,只是放在那里等了那么一会儿就没了!   他控制不住陷在计划中的胜利果实被人捷足先登的愤怒里,直到双腕被鹤连祠用衣服捆在床头,无法挣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白日,天光大亮。酒店的窗帘却严严实实拉着。廉价的香薰飘满了整个房间,因为过于浓郁,让人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唐朝后知后觉地屈起了腿,缓缓退到床头。他贴在在绑着手的床栏边,看清了鹤连祠沉郁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哥哥。”他叫鹤连祠,说:“别绑着吧?我不会跑的。”   鹤连祠把脱下的衣服扔到一边,上身野兽般的肌肉贲张,平铺直叙地告诉他:“你会的。”   酒店灯光在他身上砸出阴影,鹤连祠单膝跪到床上,俯身扣住了唐朝的脚踝,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唐朝眼中闪过惊慌,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到了他的阴影之下,和手相绑的床栏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声响。   ……   唐朝脸上的假面摇摇欲坠,发觉鹤连祠是动真格的时候终于彻底落下。他死死咬着牙,瞪着鹤连祠哑声:“我不愿意。”   鹤连祠垂头,手掌卡在他鼻尖下方,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由得了你吗?”他说。   ……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是大脑在极端的抵触和疼痛下产生的幻觉。尽管鹤连祠对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脱敏”,但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唐朝叫不出声,眼神都有些涣散。鹤连祠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直起上身松了手。距离拉开的几秒钟后,唐朝骤然呛咳起来,剧烈到了干呕的地步。   “滚……滚下去!”他眼角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脖颈通红,撕着嗓子对鹤连祠吼:“你他妈这是强奸!”   鹤连祠冷笑一声,粗暴地按住唐朝:“你自找的。”……   他毫不留情,放任心底沸腾的情绪倾巢而出。   唐朝双腿疯狂踢蹬,床栏在挣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间杂着腕骨拉扯的几不可闻的脆音,唐朝硬生生把手从束缚中抽离。   他往床下爬,鹤连祠把他拖回来。带着脖颈上淌血的牙印,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   一场单方面镇压的、纯粹暴力的发泄。   唐朝死了一样躺在床的边缘,长发有一半垂到了地上。他手腕脱臼了,浑身痕迹累累,眼皮半搭着,胸膛的起伏轻微。   鹤连祠已经穿好衣服,他从钱包里抽了张卡——这卡还是之前为了给郑青的父母买礼物带的——走到床边。俯身单手撑在了唐朝脸侧。   唐朝的眼球动了动,瞳孔里映出他的脸。下意识的,他的身体一颤,眼底深处却渐渐燃出光来。   “**。”唐朝骂他,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舌头咬破了,鹤连祠脸上有一半是血。   他没有表情地拽过被单把脸上的东西擦掉,用卡拍了拍唐朝颊边红肿发青的巴掌印,打发婊子一样。   “密码是054223。”   鹤连祠眼底一片冷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拿着钱去告我强奸,或者找人弄死我。”   他手一松,银行卡砸到了唐朝的下巴,沿着脖颈滚到了锁骨上。   唐朝死死瞪着他,他没管。   只是走之前,鹤连祠看着他的眼睛,最后问了一句:“唐朝,好玩吗?” 第35章   鹤连祠从回学校后再也没去过餐厅。   郑青有打电话来,大概是发现始终打不通,后来借了别人的手机。   陌生号码,鹤连祠接了,听到郑青的声音。   “小鹤。”郑青还是这样叫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问:“你在生气吗?”   接电话的时候鹤连祠在阳台,双人间的阳台很宽敞。他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把玩打火机的盖帽,眺望薄暮下四四方方的建筑楼。   “我没有生气,老板。”   鹤连祠说,打火机在指间发出咔哒、咔哒的金属碰撞声:“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了。”   郑青刚要说话,就听鹤连祠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女儿。”   他便沉默下来。   十月份过完了,天气彻底转冷。这通电话的氛围也没有什么温度,过了一会儿,郑青问。   “因为小贝,是吗?”   他这样问,不是说明他知道了——那个夜晚鹤连祠究竟在山上做了什么。只是看到了鹤连祠似乎开始讨厌自己女儿这一结果,才直觉性一问。   鹤连祠垂眼看着打火机的焰火明明灭灭,“嗯”了一声。   郑青像是叹了一口气。   叹息里有无奈,又显得有些难过,只是没有惊讶。   他向往鹤连祠。向往他的年轻、洒脱,还有勇敢。但也许正是这样,年轻总伴随着不成熟的标签,一个不成熟的男人喜恶不需要理由。在郑青眼里,在他们接吻被小贝看见,在小贝表现出需要一位母亲、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的时候。   可能在那一刻,郑青就认为鹤连祠会讨厌小贝了。   “我没有其他事情了。”郑青叹完气后说,声音不大不小,很坚定地传递过来:“……那,再见?”   年长者的宠爱很难不抱有偏见,因为偏见才纵容,先入为主地以自己的判断为准。鹤连祠曾经短暂沉溺在这种宠爱里,把节奏交给郑青,跟在他的后面。   但郑青大概从来没想过鹤连祠会为了自己而停下,所以取舍也做得干脆。   打火机在掌心里微微发烫。鹤连祠收拢手掌,说:“再见。”   这便是最后了。   许琛在宿舍里叫了他一声,鹤连祠把电话挂断,抬腿迈入宿舍。阳台门一拉,将朔朔冷风和准备升起的群星都关在外面。   一天天过去,鹤连祠的生活相当平静。   他不用再去“兼职”,空余的闲暇时间就用来学习,偶尔和许琛结伴去山上跑摩托。   林学安来蹭课的次数多了,他们每天聊两句,关系也变得熟络起来。   倒是论坛冷清了不少,鹤连祠不再提供素材,很多人在问鹤神怎么没消息了,不浪啦?难道是上回来找他的那个大美人魅力太强,鹤神终于金盆洗手。   这种猜测林学安会翻帖子说给鹤连祠听,鹤连祠也只是笑笑。他们指的是女装的唐朝,而唐朝现在和他的关系水深热火,但这些没必要详细地说给外人听。   他和唐朝也很久没见,走的时候他扔下一张卡,两个星期后才收到了卡里的钱被消费的短信提醒。   与此同时,唐朝的微信消息也发了过来。   没有其他话,只有一张付款截图和账号推荐。   鹤连祠点进这个账号看了看,差不多就明白了这笔钱的用处。   那天他去学校里的运动商店买了根棒球棍,每次晚上出门的时候都会带着。终于有一天晚上,他骑着摩托抄近道开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被人拽住后衣领从车上扯了下来。   十个人,都是高壮的男人,有两个身高和他持平。但手里都只有圆头的钢棍,没有拿利器。   ——这是唐朝给他买的“教训”。   鹤连祠不合时宜地想到曾经他攥着唐朝的手腕在马路上逃命,对方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自己不是叶问。   一秒钟的晃神,鹤连祠从倒下的摩托车上抽出了用绳子绑着的棒球棍。   他抬了抬手,对面的人齐齐围了上来,钢棍在地面上拖拽,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鹤连祠开着摩托车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手上和额头上有血,昏暗的巷子里倒了很多人。   当天晚上唐朝给他发消息,把那句话还给他。   “鹤连祠。”唐朝问:“好不好玩?”   他没回,认为两清,把唐朝的微信删了。   然而。   鹤连祠低头看站在面前的唐朝,脸上没有表情。   现在是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他被知道他课表的唐朝堵在了教学楼楼下。   初冬,唐朝好好穿了衣服。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挡住了脖颈上未退的痕迹,底下是棕黄的绒面阔腿裤,穿着运动鞋。   他扎着马尾,浑身清清爽爽的,像Z大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鹤连祠额角贴着胶布,破皮的指关节结痂了,其他伤口盖在衣服下。   他们对视,身上带着对方留下的伤。眼底的情绪都算不上正面,在旁观者看来倒像是暧昧相逢。   “我以为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鹤连祠开口,没有压低声音。   “是吗?”唐朝侧了侧头,却说:“我以为我们结束了过去,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语气淡淡的,还算镇定。鹤连祠听完倒笑了。   “你在干什么?”   鹤连祠俯身,手掌捏着唐朝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问:“你还想和我上床?”   上床。这两个字砸进耳朵,唐朝条件反射神经一痛,骤然抬眼!   他眼睛里都是压不下的火,恨着,直勾勾地盯着鹤连祠。   唐朝的反应在意料之内,鹤连祠抬起嘴角,满是讥讽的反问:“结束了?”   “唐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要的报复从我这拿不了,我们都别装了。”   “都别玩了。”他说。   唐朝听进去了,却缓缓收敛了眼睛里的情绪。长长的睫毛那么一眨,一张冷面居然又逐渐显出多情了。   他也笑,声音甚至很温柔,白皙的手指理了理鹤连祠的衣领道:“误会我了,哥哥。”   仿佛刚刚两道燃着火的眼神只是一场幻觉,鹤连祠脑海中浮现唐朝在床上痛苦到剧烈干呕的模样,漠然的心久违的动弹,几乎想要给他鼓掌。   唐朝温温和和地抬头,轻声征询:“考虑一下我,嗯?”   四目相对,几秒钟后,鹤连祠拍了拍他的脸颊直起身体。   “林学安。”他突然叫。   唐朝一怔,视线往旁边移,这才发现鹤连祠身后还有个人。   他已经完全忘记这个无关紧要的对手了,然而鹤连祠握住了闻声小跑上来的林学安的手,把他拉到了身边。   鹤连祠环着林学安的肩膀,看着唐朝说:“但是我不想。”   那场撕破脸的暴力前,唐朝曾经对鹤连祠说,玩玩吧,反正你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现在鹤连祠搂着怀里的青年,很平静地对他介绍。   “我对象。”他道:“小安,打招呼。”   鹤连祠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林学安这时候才有些反应过来,眼神一动,呆怔的神情一点点褪去。他靠在鹤连祠怀里,指尖轻微地发抖,像曾经的唐朝那样,在教学楼下未散去的围观众人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啊,又见面了。”   他手早已经好了,形状圆润的指甲服帖地伏在指尖。此刻长好的指甲却爆发出尖锐的麻痒,只有当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才有了彻底愈合的痛快。   林学安问:“我知道你。你能不要再来找我男朋友了吗?”   周围人低声的讨论似乎一瞬间放大了,唐朝狠狠闭了闭眼。   来自他人的形形色色的眼神和议论像浪潮一样涌上来又退去,唐朝有那么两秒被淹没,感受到被踩到脚底的屈耻,但很快的,他的表情恢复如常。   “一周。”   唐朝竖起一根手指,他望着林学安,下巴抬着,看起来十足十的傲慢和漂亮。   “你知道的吧,你哪里都很普通。他对你也没有一点兴趣。”唐朝平和地微笑:“我赌一周,他会从你身边离开。在那之后,我会来拿走他。”   林学安明白不过来似的盯着他。   唐朝却已经转向了鹤连祠,笑着说:“哥哥,我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也不要这么笃定……如果真的不想看见我的话,就努力努力撑过一个星期,不要腻得太快。”   他说完就走了,长发一甩,背影潇洒,似乎无懈可击。   留下满地吃瓜群众回味他刚刚留下的充满自信的一段话,心情跌宕,相当兴奋地看着剩下的两位当事人。   鹤连祠的神情毫无变化,揽着林学安离开了人群的包围圈。   到了人少的地方,鹤连祠松开了手。   林学安肩膀不自觉一耸,这才从唐朝的话里回神。笑容有些勉强地看向鹤连祠。   “鹤神,他那些话……一周还是多久的,其实根本也和我们没关系,本来你就只是被缠烦了拉我帮忙。”他抿了抿嘴唇:“我刚刚那么说可以吗?是不是没说好?我应该……”   “小安。”鹤连祠叫他。   现在仍然被这么叫,林学安骤然止住了声音。   “别慌。”鹤连祠看着他:“我不找借口,也不说谎。”   林学安怔怔的。   “我和你谈。该谈多久谈多久,和一不一个星期的没关系,我不是什么物品,不会被人拿来拿去。”   他又说了一遍:“别慌。”   鹤连祠找他,肯定有一半是唐朝的原因。   林学安想。   剩下那一半他不知道,或许是他的鹤神经历了什么他视线之外的事情,有些烦了,累了。也可能是单纯地想找个对象了,所以找了他。   总之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就算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也不是主要原因。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   林学安垂下眼睛,挡住自己过于狂热的眼神,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   不管是因为什么——鹤连祠重新牵住了他,领着他往前走。林学安的脚步僵硬的像个木偶,他死死盯着两个人相牵的手,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现在的鹤连祠是他的男朋友。   他的、他的、他的! 第36章   鹤连祠和林学安算是正式谈上了恋爱。   因为他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的,所以现在差不多认识鹤连祠的人都知道了,论坛里一时间多了很多聊这件事的帖子。   帖子数量不少,只是没有几个是祝福的。   一些人是鹤连祠的颜粉,这些人往往是把自己带入鹤连祠的对象去粉的,想让他们祝福不可能;还有一些人是盯着他比较久的,觉得林学安出现的太突然了,认为他们没啥感情基础,应该就是玩玩;最后一种挺奇异的,是根据论坛里爆出鹤连祠和别人的合照衍生出的cp粉,磕他和唐朝的人就蛮多的,思维一发散就阴谋论了,觉得林学安指不定就是个替身,或者感情上的踏脚石什么的。   鹤连祠一如既往地没看论坛,如果看了他也只会觉得这些人闲的没事想太多。   客观上来讲,他对林学安确实没有多深的喜欢。那天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一个是为了让唐朝别来烦他,另一个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谈个恋爱。   和郑青断了对他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他再怎么也不是个机器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脑海中也会滑过郑青的脸。   但对于鹤连祠来说,每当这种时候他宁愿自己是个机器人。   就像他和许琛说过的,感情和自尊摆在眼前,鹤连祠永远会选择尊严——尽管他对所谓“尊严”的要求确实到了苛刻的程度,近乎于傲慢了,他也没想过要改。   他就是这样的人。   人缺爱了才会想东想西,鹤连祠没把林学安当做谁的代替品,不过确实是想要在他身上谋求“爱”。   鹤连祠自己是想得挺清楚的,也做好了认真谈的准备。他挺放松,林学安就不一样了。   林学安是会看论坛的,而没什么好话的论坛只会加重他的不安全感。   他每天来鹤连祠的教室和他一起上课,放学牵手去食堂吃饭,晚上回寝室前在学校的小路上散步接吻。   他一边沉溺于这种最平常的恋爱氛围,一边提心吊胆。   林学安恐慌着唐朝意味深长的那句“一个星期”,也恐慌鹤连祠哪天觉得无趣忽然抽身。只有待在鹤连祠身边,能和对方牵着手,感受到对方的态度仍然是温和的,他才能短暂性地享受纯粹的快乐。   这就导致他黏鹤连祠黏得很紧。   “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课?”鹤连祠看向身边的林学安。   林学安今天一早就来了,已经陪他上完了一节课。鹤连祠朝他要了课表,现在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课。   “没关系的,我室友会帮我签到。”林学安小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课。”   鹤连祠闻言扬了扬眉毛,翻手机确认了一遍,早上林学安要上的是专业课。他似笑非笑地捏住对方的一侧脸颊,开口道。   “很张狂啊小朋友,专业课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课?”   林学安毫无反抗地被他捏脸,抿了抿嘴唇。   鹤连祠捏了两把,催他道:“说话。”   林学安没办法了,黑润润的眼睛盯过去,很真心地说:“我不想去上。”   鹤连祠刚要说话,就听他补充。   “……我觉得和你谈恋爱比较重要。”   鹤连祠一顿,看着他,过了两秒才说:“陪着我也不能谈恋爱啊,我上课没办法和你说话。”   “没关系的!”林学安立刻道:“我陪着你就行了,你好好上课,不用管我。”   他的语气挺坚决的,和平常软绵绵的样子有区别。鹤连祠心里一动,很认真地和他对视。   林学安被他盯的有点心虚,把视线转开了。   “小安。”鹤连祠忽然问:“你怕什么?”   林学安一怔:“啊?”   鹤连祠用手覆上他后颈,掌下的肌肉果然是紧绷的。他顺势揉了揉,放缓了声音问:“你在怕什么?……怕我?”   他一弄,林学安反而绷得更紧,听完之后几乎是惊慌地在摇头。   “没有啊,我没有怕你……鹤神。”   他的身体反应和他的话完全是两个意思,林学安自己也发现了,短暂的沉默后泄气地垂了垂头。   鹤连祠一直看着他,见状就把他往怀里搂了一下,说:“跟我出来。”   林学安一句话一个动作,两个人去了旁边的空教室。   鹤连祠把门带上了,转头林学安还呆呆地在第一排的桌前站着,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俯身胳膊托着对方的腿弯一抬。林学安被他托到桌子上,两只手匆忙地撑在桌面,才终于惊醒似的望着他,眼睛里有了神采。   “在想什么?”鹤连祠轻声问。   林学安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腿,发觉鹤连祠的胳膊就撑在自己身侧。他被鹤连祠固定在双臂和课桌之间不大的空间里,反而有种踩到实地的安定感。   “……怕你和我分手啊。”他终于说,嘴角不自觉往下撇。看起来委屈的要命,双手抓住鹤连祠胸前的衣服。   “无缘无故的。”鹤连祠由他抓着,问:“我和你分手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   林学安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之前那个人说你一个星期就会和我分手……然后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我很无聊。”   鹤连祠耐心地听,等他讲完了才说。   “没有不好,单纯又可爱,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用笃定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又抬手摸了摸林学安的脸:“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   林学安的心神停留在他的夸奖里,条件反射地回答:“相信你。”   “相信我就行。”鹤连祠笑了笑:“他那么说是吓唬你的,你信了我们才会分手。别信他,别怕。”   这是鹤连祠第二次和他说别慌、别害怕这类的话,林学安回想这两天他们的交往,明明是他更喜欢鹤连祠,他怕鹤连祠离开他。但无论是牵手、拥抱还是接吻都是鹤连祠主动的,他的骤然进入恋爱的无所适从和呆滞都被对方不着痕迹地包容了。   林学安忽然有些相信鹤连祠是真心想要和自己谈恋爱了。   “……对不起。”他突然把脑袋埋进了对方胸口,有些结巴地叫:“鹤、鹤哥。”   换掉了有些生疏的“鹤神”,他第一次这样叫,脸颊迅速升温。   鹤连祠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林学安就升起勇气来,抬头又叫了一遍,说:“鹤哥,我前两天表现不好。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慌。”   鹤连祠笑了一下,说:“乖崽。”   林学安一下子连掌心也发烫了,整颗心像是要飘起来。他终于有了和鹤连祠谈恋爱的实感,忍不住挨过去贴了贴对方的嘴唇。   鹤连祠单手抚着他的脑袋,很温柔地和他接了个吻。   林学安目眩神迷,眼角几乎要挤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整个人往鹤连祠身上挂,却被按住了腰。   “现在想明白了?”鹤连祠问。   林学安用力点头,刚要继续往上缠,就听鹤连祠说:“那行,回去上课。”   林学安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   鹤连祠把他从桌子上拉下来,边朝门口走边说:“男朋友不会跑,专业课一节课没听就少一节课,回去好好学习。”   林学安跟着他的脚步,心里已然是放松了,就没忍住顶了一句嘴。   “鹤哥你刚刚哄我半天,不会就是为了赶我回去上课吧?”   鹤连祠停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林学安闭紧嘴巴,听着鹤连祠淡声问。   “那你听不听?”   他马上点头,乖乖回教室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回去。   又得了鹤连祠一句乖崽。   鹤连祠把人哄稳妥了,专心上了一天的课。下午放学他照常要和林学安去食堂吃晚饭,忽然接到了唐朝的电话。   他本来不打算接,但对方先发了短信,是关于迟恭白的事。   “上次来找小白茬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唐朝在电话那头挺懒散地说:“他以为店里没人吧,我刚刚听到他在酒吧门口打电话了。”   鹤连祠记得,这个人叫程哲。本来是和迟恭白寝室里的其他人有矛盾,被迟恭白撞上之后两个人又结了梁子。鹤连祠以前教训过他,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个胆。   唐朝说:“没听清他叫了多少人,小白晚上七点会到。你来不来?”   鹤连祠说:“来。”   他没多犹豫,低头扫了眼表上的时间:“不用告诉小白,我现在过去,十五分钟。”   唐朝笑了两声:“行啊。那我开门请他进来喝两杯酒,帮你拖着。”   鹤连祠应了声,电话挂断后一抬眼正看见林学安来找他。   “鹤哥!”林学安小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我们今天去吃什么?”   鹤连祠抽手:“今天你先自己吃。”   他搭了一下因为自己的话愣住的林学安:“我临时有事,处理完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别等我。”   林学安在鹤连祠抽手的那一瞬间其实想了很多,可是鹤连祠的态度这么自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收敛起来。试探着问:“什么事啊……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   鹤连祠又看了眼时间,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方便。我得走了。”   顿了顿补充一句:“乖,别多想。”   林学安垂眼,听话地点头。等鹤连祠转身,他抬头盯着对方阔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的乖顺都收起,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两下,用力咬了咬嘴唇。 第37章   程哲和唐朝聊到一半,唐朝看了眼手机,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去开个门。”   程哲看着他放下手里正在擦的酒杯从吧台里出来,随口问了一句:“谁啊?你老板?”   唐朝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没回话。   程哲撇了撇嘴,唐朝长发微微摆动的背影又让他从眼底深处透出点淫邪。   他上次在酒吧门口玩女人的时候被迟恭白瞪了一眼,后来在酒吧里和兄弟吹牛逼又被个不认识的男的莫名其妙拖到后巷揍了一顿。他本来也不认识迟恭白,但迟恭白天天在这唱歌,别人聊着他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他们同校。   无缘无故被揍,程哲总觉得和迟恭白脱不开关系。回去在学校里一查,原来他上次玩的女人是迟恭白室友追了挺久的“女神”。   知道原委后程哲笑了,直接判断是迟恭白想替室友出头找人揍的他。仔细琢磨还觉得自己挺牛逼,你兄弟当女神的人我随便玩,我爱怎么糟蹋怎么糟蹋关你鸟事。你除了干瞪眼你还有法吗?   自认知道真相的程哲尤其膨胀,觉得上次被人打那是他没做好准备,这回他叫了一帮人就等着迟恭白来的时候堵着他揍。顺便再让旁边人都看看,他们天天迷的驻唱也就是在自己手下求饶的份。   这场面想想就让人激动,程哲兴奋地提早两个小时来了。叫的人是早就约好的,他又给人打电话让他们别忘记时间。   电话一打完,程哲正想着去旁边哪家店坐坐,后面酒吧门就开了。出来的唐朝他认识,长得漂亮是漂亮,就是不男不女的,他挺看不上,但喜欢的人也很多。   对方好像也认识他,主动请他进来坐坐。   “现在还不营业,不过你是熟面孔嘛,我请你喝杯酒。”唐朝这么说。   程哲没感觉有哪里不对,他来这家酒吧确实挺频繁的,而且消费也高。   而且唐朝看起来就挺gay的,对他发出邀请也不奇怪。   程哲想也没想就跟着进了。   他进来之后唐朝重新关了门,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他还等着唐朝给他点性暗示——gay不都这样么——没想到对方还挺耐心的,一直在扯别的。   酒吧大门打开又合上,重锁落下的声音尤其清晰。接着是两道朝这边来的脚步声。   程哲晃了晃酒杯里残余的酒液,随意地往后一望。   “谁来……”   唐朝笑盈盈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人。挺拔的高个头,肩尤其宽,穿着宽松的牛仔外套。里面黑色卫衣的帽子拉上了,帽沿下落了一片阴影,一双冷淡而凶戾的眼睛就在阴影里盯着他。   程哲和眼睛的主人对视,嘴里说到一半的话骤然卡了壳。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自己是怎么被人按在后巷的灯柱上,一脚一脚往身上踹。   对方甚至连拳头都没用,双手揣兜,皮靴厚重的前跟一下又一下重重踢着他的肚子。   肌肉反射性抽紧,程哲喉咙干涩:“是你……”   跟着唐朝进来的人,就是那天在酒吧突然把他拖进后巷的人!   鹤连祠和那晚在路灯下差不多的姿态,一只手插着兜,神情散漫。区别在于他另只手拿了一根棒球棍,铝制的棒球棍头部挨到了地上,和酒吧地面摩擦出令人不适的声响。   鹤连祠不紧不慢地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兜帽下的眼睛抬起:“听说你找我?”   程哲下意识站了起来,他脑子转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表情扭曲了一瞬,第一时间去看唐朝。   唐朝已经坐到了离得最近的沙发上,长腿交叠,修长的白指把玩着桌上放着的玻璃杯,对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程哲感觉到一口气猛地涌上胸口,他恨不得拽着唐朝的头发把他拖过来,却只能强压着这股气对鹤连祠道。   “……我没找你。”   “哦。”鹤连祠没什么表情:“那你找的谁?”   程哲盯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迟恭白和眼前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他没说话,果然,鹤连祠下一刻就说:“找迟恭白?找他就是找我。”   鹤连祠问:“现在还找吗?”   程哲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拳头,仍然沉默。   砰——   棒球棍圆形的前端挟着风骤然砸上胸口,程哲脊背一弯,猛地呛咳了两声。   鹤连祠随意地挥了挥棒,问:“还找吗?”   程哲喉咙发痒,发甜。不知道是被那一棒砸的还是被气的——上次鹤连祠留给他的阴影太深,他脑子里甚至没出现反抗的念头。只狠狠抽了两口气,几乎把手指攥断。   他强压着不甘心:“……不找了。”   鹤连祠点了点头,说:“打电话。”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程哲放在吧台上的手机,程哲现在已经笃定唐朝听见了他叫人的电话。他心里烧着一团火,但在鹤连祠视线的压迫下没敢去瞪唐朝,只能屈辱地拿过手机当着对方的面打了个电话。   “就晚上……你们不用来了。”程哲哑着嗓子:“……你管那么多为什么,反正不用了。”   他几乎是磨着后槽牙挂的电话,再抬眼还来不及说什么,一抹银光掠来,棒球棍沉沉砸上了他颈侧。   程哲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哇哦。”   唐朝像只看热闹的猫似的窝在沙发里,轻轻吹了声口哨。   “你怎么把人敲晕了?”他问。   “不敲晕,我走了他再打个电话,人更多一倍。”   鹤连祠说,拎着程哲的衣领把他往旁边拖。   “你急着走吗?”唐朝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哥哥?”   鹤连祠松开手,程哲直直倒在了地上。他回身平静地望向唐朝,嘴上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今天谢了。没什么好留的,事情结了我就走了。”   “你也就会为小白和我道谢了。”   唐朝站了起来,嘴上的话听起来很计较,但他脸上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含着假面似的浅笑走到鹤连祠面前,伸手拉住了他的牛仔外套。   “……没什么好留,现在我已经留不了你了吗?”   鹤连祠垂眼看他,没有回答。   唐朝便拉着他的外套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回到沙发边缘。他手一松,往后倒进宽大的沙发里,对鹤连祠伸出两条胳膊,声音很柔软。   “抱抱我吧,哥哥。”   鹤连祠站在沙发前,视野里唐朝的姿态仿佛任人采拮。他不动,忽然笑了。   “唐朝,别装了。”他问:“你哪次留下过我吗?”   “我没留过吗?还是你已经忘了?”唐朝眼尾上挑,一字一顿轻声问:“因为那个留下过你的人走了,你就只记得他了吧?”   鹤连祠眼神一动,和唐朝对视,目光冰凉。   唐朝却别开视线,抬起的手放下,指了指鹤连祠拖在地上的棒球棍。   “要说骗,还是你骗我比较多。”   他像是想起什么,挺愉快地翘了翘唇角:“以前我们被人追,你还和我说打不了那么多人,让我少看点电视剧。但是我找了十个人堵你,最后他们还不是被干趴下了?”   鹤连祠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唐朝叹了口气:“你现在真是一点也不配合了,这时候不是应该露出点怀念的样子吗?”   “算了。”他耸了耸肩,看了眼不远处躺着的程哲,问:“那个怎么办?”   鹤连祠偏头看了看:“叫救护车拉走。”   说完,他缓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唐朝道:“上次给你的卡不是没花完么?”   “我可舍不得花。”   唐朝抬着脸:“那张卡毕竟是你用来打发我的东西。难道还要用在别人身上吗?哥哥不够大方。”   鹤连祠闻言,从兜里拿出了钱包。他钱包里有三张卡,没有现金。鹤连祠手腕一翻,三张银行卡随着倾倒的动作洋洒而下,纷落在唐朝怀里、膝头和沙发上。   他问:“现在够你叫救护车了吗?”   唐朝笑起来:“这才对嘛,这么撒钱才像打发婊子。你说对不对?”   气氛因为他这句话再度透冷,陷入沉寂。鹤连祠微微眯起眼睛,嗤嘲了一句。   “原来你还记得啊。”他躬身,一只手掌扣住唐朝的后脑,五指抓住对方的头发:“你那么会装,我以为你真的忘了自己怎么被干到手腕脱臼,非要缠着强奸自己的人不放呢?”   唐朝嘴角动了动,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一双眼睛却不动摇地盯住鹤连祠,黑亮的瞳孔倒映着鹤连祠的影子,看透似的,慢慢溢出挑衅来。   “那你呢?”唐朝问:“当强奸犯那么光荣,值得你一直挂在嘴上吗?我看……”   他的手往上,勾住了鹤连祠的脖颈:“除了我,你自己也在意的要死,是不是?鹤连祠,看看你,那么多人求着想着和你上床,你没干过把人硬压着上的事吧?你从来是不乐意就抽身走,这回却没忍住把情绪发泄到了我身上。”   “我是你的出气口,是不是?我那天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想玩的人不跟你玩了,你却不够潇洒。你的傲呢,你的自尊呢,这辈子第一次干不洒脱的事,你自己忍得了吗?”   鹤连祠手掌用力,抓疼了他的头发。唐朝却一动不动,手臂压紧了鹤连祠的后颈,和他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你忍不了,所以不想看见我,对吗?” 第38章   鹤连祠一语不发地盯着他,胸膛震动,低沉一笑。   “唐朝,难道你想看见我吗?”   “为了你自己的报复心,巴不得我为了乞讨爱跪在你面前。为了这个,你得放下脸接近我、讨好我,哪怕我对你像对待婊子。”鹤连祠问:“你就不会觉得恶心?”   “所以才说我们合适。”   唐朝语气平缓,不因为他露骨的话而逃避:“我们这种人,不是就得看不惯什么,才会对那样东西有兴趣。你在学校挑到身边的人,你真以为自己能和他处在一起?”   鹤连祠唇角透出明晃晃的嘲讽:“唐朝,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哦,不是这样吗。”唐朝没有动容,轻声道:“就算你可以处下去,你以为他可以吗?”   “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自信,莫名其妙被你带到身边也觉得一切合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能不怀疑自己,也不怀疑你,无视别人的视线挺直腰杆站在你旁边。”   唐朝骤然一笑,傲慢终于彻头彻尾地透到了脸上:“鹤连祠,你真以为谁都有这个自信?”   ——鹤连祠回学校的路上,耳边都还响着唐朝的这句话。   他停好了车,站在校侧门抽烟,低头给林学安发消息。   “在哪儿?”   林学安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回了:“在等鹤哥。”   鹤连祠的动作一顿,问:“还没吃饭?”   林学安:“……你吃了吗?我想和你一起吃。”   这就是没吃的意思了。鹤连祠轻微地拧了一下眉毛,打字。   “来3号门,带你出去吃。”   林学安没再回,应该是准备往这边过来了。   鹤连祠站在原地等他,偏头看天际阴沉下来的云彩,来回去小吃街的学生熙熙攘攘。他吐出口烟圈,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根烟抽完,林学安已经到了侧门,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有路过的学生看来一眼,林学安不仅没松开,抱得更紧了,宣示主权似的。   鹤连祠本来想让他放开,看他这样也不说了,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才道。   “好了。”他抬手捏了捏对方的后颈,手指上带着残留的烟味:“去吃饭。”   他开口了,林学安也就乖乖松开。鹤连祠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怔,脸上立刻带出了笑。   “鹤哥你忙完啦?你是不是饿坏了,我们今晚吃什么?”   “忙完了,不是什么大事。”   鹤连祠带着他沿路走:“我还好,你想吃什么?”   林学安毫无主见:“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鹤连祠看了他一眼,最后挑了家附近装修得比较好的火锅店进去。   火锅这东西适合天冷的时候吃,而且只要肉质过得去,基本味道不会差。他们去的这家店因为价格贵,味道也和其他店没有明显差别,在学校周边没什么竞争力。   不过环境确实很好,一桌一桌都精心用了半包围的设计隔着,服务生手脚利落,态度也很热情。   店里人不多,鹤连祠和林学安随便找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点单的时候鹤连祠干脆没问林学安的意见,直接照自己的习惯点满了五百块钱。不被询问的意见的小男友在对面老老实实坐着,面上没有不满的情绪,一副就该如此的样子。   鸳鸯锅底先上,没等多久肉也一盘盘端上来了。鹤连祠自己要了啤酒,给林学安点了两瓶豆奶,还上了一扎果汁。   “这么多喝的吗?”林学安问。   “怕你不够。”鹤连祠伸手替他开了豆奶盖。   这家店的豆奶是玻璃瓶装,类似于瓶装啤酒,盖子也要用开盖器。形状设计的小巧,两瓶也没多少容量,但味道挺好的。   林学安第一次来,喝了一口双眼放光,亮亮地看着鹤连祠。   他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这么一点小事也能表现出对鹤连祠的崇拜,而且相当真心,看了会让人心情变好。   鹤连祠泡在这种目光里,心情确实好了一些。他想揉一揉林学安的头,但隔着一张桌子,就只是给对方夹了菜。   当代情侣出来吃饭自然没有“食不语”的顾忌,桌上大部分时间是林学安在说,鹤连祠偶尔点头应两句,其余就是提醒林学安吃饭。   快吃完的时候林学安放慢了速度,话题也减少了。鹤连祠耳边安静了五分钟,他放下筷子抬眼,发觉对面人吃东西明显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鹤连祠屈指敲了敲桌面。   “我想……”   林学安也抬头,欲语还休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想,我们今天能不能不回学校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鹤连祠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怔。   “……不着急。”   鹤连祠顿了顿说:“我们才交往两天,不用着急。”   距离那天公开,他们作为情侣相处了完整的两天,今天才是第三天,还没过完。   正常情侣确实是不会这么快的,但林学安明显是想到了鹤连祠过往的风流史,在他身上讲节操讲矜持似乎不太合适。他眼神闪烁,虽然知道不能把这话讲出来,脸上却已经卖了个干净。   鹤连祠看得一清二楚,太阳穴轻微发疼。他半阖上眼睛,没再多说,拿着罐装啤酒喝了一口。   气氛稍显沉滞,林学安有些反应过来。   他懊恼地屈了屈手指,手伸出去,试探性地握住了鹤连祠搭在桌上的手。   “对不起,鹤神。你生气了吗?”   鹤连祠没把手抽开,他就小心翼翼地晃一晃:“不是你的问题……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很想要你。”   他舔了下嘴唇,尝到了一股豆奶味。声音里有些委屈了:“我想要你很久了。”   鹤连祠闻言,终于看过来。想了想还是说:“我怕你慌里慌张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学安马上说:“我不慌。”   鹤连祠看着他,林学安和他对视,说:“真的……我现在已经不慌了。”   半晌,鹤连祠收回视线,最后确认了一遍。   “今天就要?”   林学安点点头,又小声说:“你给我就要,不给就不要了。”   一副忍耐的小可怜样,鹤连祠有些想笑,站起来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捏着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   “行吧,去开房。”   林学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他出了店门。两个人手牵手,走着走着,林学安忽然发现脚下的路不对,鹤连祠是带他往学校走的,校门口都快看见了。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鹤连祠偏头看他,听到他控诉:“鹤哥……你要反悔啊?”   鹤连祠总算笑出来了,问:“不是你说我不给你就不要的?”   林学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虽然那么说了……但是……   他脸上的沮丧几乎要实质化,鹤连祠把他往前拉了拉,抬手拧了把人脸蛋。   “逗你的。”他道:“回去拿身份证,你空着手开房?”   林学安脸被拧红了一小块,人倒是立刻兴奋起来。   他们回去拿了身份证,打车去了靠市区的四星酒店,开了个大床房。全程因为林学安的急切,没用多长时间,只半个多小时他们就进了酒店房间的门。   鹤连祠揉了揉林学安的脑袋,脱了衣服先去浴室洗澡。   林学安僵着身体,目送他进浴室。直到浴室的门彻底关上,他才轻而缓地长出一口气,坐到了床头。   鹤连祠的手机就放在紧邻的床头柜上。   他垂眼盯着纯黑色的手机看了两秒,手缓缓探进兜里,拿出了傍晚他才出学校买的东西。   浴室的水声模糊地传过来,掩盖了卧室的一切动静。林学安面无表情,沉默着拿起了鹤连祠的手机。   …   鹤连祠出来的时候林学安正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圆桌上摆着他们来时买的安全套。   “研究什么呢?”   鹤连祠笑了一声,走过去罩着林学安的后颈捏了捏。他才洗过热水澡,掌心很烫,身上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和酒店沐浴露特有的香味。   “我不是很会。”林学安诚实地说,小狗似的抬眼看向鹤连祠:“你等一下不舒服怎么办?”   鹤连祠的笑容在脸上停留了挺久,他说:“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林学安被打发去洗澡了,鹤连祠拿了套扔在床上,心里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毕竟要说和名正言顺的对象做这种事,他也很久没有过了。   林学安用了半个小时才出来,白净的脸通红,手指都被蒸得发烫。眼神躲躲闪闪地瞥,看起来清理步骤还是会做的,也已经做完了。   鹤连祠把灯光调暗,只留下靠床墙上的两面壁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铺在床面。他把披着浴袍的林学安打横抱起放了上去。   林学安躺上床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双手不安地蜷在胸前,睫毛上下乱颤。   鹤连祠被他这样子弄得又有点想笑,但也升起怜爱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变得很温柔。   只是真正到了那一步,鹤连祠发现林学安的身体很容易放松,也很配合——尽管对方的表情还是很紧张,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乖崽。”他躬身,脊肌拉出极漂亮的线条,手掌抹去林学安脸上的汗水:“你很棒,没有不会。”   林学安的眼睛睁开了,眯成一条迷蒙的小缝。   他的胳膊环着鹤连祠的脖颈,似乎很是恍神,迷糊糊地说:“……我是素材备选,我有自己练过。” 第39章   林学安在床上的一句“自己练过”,言下之意还是为鹤连祠练的,着实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鹤连祠不得不承认有种被长久放在心上的真实满足,这晚几乎没太注意自己,一直顾忌着林学安的感受。   在他的用心下林学安后来直接打起了抖,怎么也停不下来,舒服到快要昏过去。   后来也是被鹤连祠抱着去清理完就立刻睡熟了。   关系突破了这一步,自这晚起,林学安也像是终于在恋爱中放松下来。举动变得自然,也不再一步不肯离开鹤连祠身边,时时留意着他的行踪了。   他们像任何一对普通小情侣一样相处,这样又过了两天,离之前唐朝信誓旦旦说的“一周”已经没差多久了。   或者说,只要鹤连祠能定下心,唐朝那一周的说法本来也就是吓唬林学安用的。   上课下课谈恋爱,鹤连祠的心挺定的,而且自觉过得不错。   林学安待他像小兔子黏人,大多时候活泼,挨着他贴贴蹭蹭。有时候会突然沉默,出一会儿神。鹤连祠以为这是他在适应他们的相处,内心的不安全感泄露的表现。因为出现得很偶尔,看起来林学安自己也在疏解,他也就没强行管。   直到周末他和许琛难得都在寝室——鹤连祠谈上恋爱后大多都在外面,许琛也放平心态重新跑起了实验项目——他们各自在桌边坐着,许琛突然叫了他一声。   鹤连祠拉下耳机,问:“怎么?”   许琛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他看了鹤连祠一会儿,才问:“鹤儿,你平时不逛学校论坛吧?”   鹤连祠扬眉,点点头。   许琛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组织了下语言才说:“最近论坛里多了很多关于你和你对象的帖子……风向不太好。”   鹤连祠有对象这件事不说学校里有多少人知道,起码整个Z大Gay圈是传遍了的。不过许琛从来没和他聊过这件事,这回还是第一次提起来。   但他说的内容鹤连祠没太意外,虽然他不逛论坛,闲的时候倒也会上Q群看一眼。看那群人整天要死要活的样子就知道没多人能希望他脱单,他也不需要别人送祝福。   见鹤连祠没怎么放在心上,听完就算的样子许琛忍不住站起来。他往鹤连祠这边走,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   “哎,我不好说……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不好。”   许琛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挺乱七八糟的,一直在带节奏。”   鹤连祠这回有些意外了,抬手把手机接过来。许琛没设屏幕锁,手机熄屏一点就亮了,页面正停在其中一个“不好”的帖子上。   一个拉踩帖,内容直接体现在标题上:   [不是吧不是吧?和论坛里哪个爆出的料比某H身边都轮不到他站吧?]   论坛里要是出现H这个象征人名的字母,十个里面有八个是代表鹤连祠。   鹤连祠即使一开始看不明白,往下一拉也就懂了,他的照片明晃晃挂在帖子里面。   这帖子里楼主着重拉出了鹤连祠广大绯闻对象中的一位,把他和林学安列在一起从头到尾进行了比较,言辞不太好听,结论只有一个。   那就是林学安,不行。   鹤连祠动了动眉头,退出,翻了翻论坛前几页的帖子,接近有一半都是对林学安的拉踩帖。而这些帖子里绝大部分都是拿或男装或女装的唐朝来比较,发帖数之密集,话题之统一,很难相信是校友们的自发行为。   “我想是不是有你的追求者……在针对你对象?”   许琛尽量委婉提出想法。   鹤连祠把手机还给他,没多说,只道:“谢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他这样说,许琛也就不操心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去继续读文献。   鹤连祠带上手机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门关上,他咬上支烟,拨通了唐朝的电话号码。   实话说,这种黑帖做的挺明显的,差不多是是个正常人看了都知道有人在刻意组织的地步。真想达到类似的目的有很多更隐蔽的方法,这种方式相当粗暴,简直是刻意展示给他看的。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只有唐朝。   电话过了一会儿接通,唐朝懒洋洋“喂”了一声。   鹤连祠道:“是我。”   他们微信已经删了,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上次因为迟恭白的事唐朝发短信把他叫了过去,后来也没再用短信打扰他。   “啊,哥哥。”   唐朝笑了笑,问:“有什么事吗?”   “Z大论坛。”鹤连祠没跟他绕弯,直接道:“唐朝,你想干什么?”   唐朝那边静了两秒:“真直白。我其实只是想让你来见见我,你会来吗?”   鹤连祠没有犹豫:“不会。”   他声音冷淡:“唐朝,我说过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也没有陪你继续的兴趣。把你买来发帖的人撤了,其他打算做的事也停下,你影响不了谁,没意思。”   这么说是因为前不久鹤连祠有收到两条短信提醒,都是他给唐朝的那张卡的消费。   那天他从酒吧离开前唐朝一张张把银行卡捡起来插回了钱包,然后勾着他的脖子把钱包缓缓放进他的兜里。笑容意味不明,说他要这一张就够了。   那张卡里有四十来万,鹤连祠给了就给了,没考虑对方想怎么花。直到现在知道唐朝整出的事,才想明白唐朝是打算把这钱都砸在他身上。   “要是真的谁都影响不了,你为什么会给我打这个电话?”   电话里,唐朝慢悠悠反问。随后说:“哥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来见我,我把手头的事全停掉怎么样?”   鹤连祠嗤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这种隔靴搔痒的小把戏确实起不了太大的影响,鹤连祠肯定不行,能稍微影响的也只有林学安了。   他认为经过这么些天,林学安多少也有了底气,受的影响不会很大。犯不着让他非要和唐朝见面,多给小男友点安全感就行了。   然而,鹤连祠刚拉开阳台的门手机就响了一声,是唐朝发来的短信。   短信带着图片,他低头扫了一眼后怔住,几秒后对面又传来一条信息。   唐朝:“哥哥,来?:)”   鹤连祠骑摩托去了曾经和唐朝来过的那家猫咖。   唐朝已经到了,坐在他们过去坐的位置上,白皙的皮肤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反光。   鹤连祠进店,坐在了他对面。   “来得很快嘛。”唐朝抬眼对上他,笑了笑:“看来很上心啊……要喝什么吗?”   鹤连祠不打算久呆,他没接唐朝的话,直接问。   “照片哪来的?”   唐朝发的短信里附了一张照片,看背景就是在他的那家酒吧。半暗不明的灯光下林学安露了半张侧脸,眼神很阴郁,找不到平时阳光的影子。   “当然是我拍的。”唐朝耸了耸肩:“在他来酒吧找我的时候。”   “他去找你?”   鹤连祠拧起了眉毛:“他怎么知道你在那儿?”   唐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你就得去问他了。”   “不过他好像知道我的名字,靠这个打听到我也不奇怪,毕竟我也蛮有名嘛。”唐朝的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白瓷杯,微笑着说:“比起他怎么找到我的,他为什么来找我不是更值得考虑吗?”   鹤连祠眼皮一抬,视线投上他的脸。   唐朝没卖关子:“你那临时小男友突然出现在酒吧里,一路走到我面前。当着当时所有在吧台的人的面,差点泼了我一身酒,问我和别人的男朋友上床是不是很舒服。”   鹤连祠动作一顿。   唐朝打量着他的表情,问:“你不太相信?”   鹤连祠沉默,这件事本身不算出格,但不像是林学安这种性格的人能做出来的。   “我也挺惊讶的。毕竟他看起来……挺无聊,也挺乖的。是不是?”   唐朝看到一只朝着鹤连祠迈步过来的猫咪,笑了一下:“你说我不了解你,但你好像也不怎么了解你的男朋友。”   毛绒绒的爪子搭了上来,鹤连祠低头看了金铃铛的布偶一眼,问。   “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朝挺平静地说:“就在我去学校找你的第二天,晚上。让我很丢脸。”   那就是在他和林学安出去过夜之前……想来也是,他们有了第一次后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在一起,林学安没有那个时间。   也在论坛大批量出现拉踩帖之前,唐朝的这种做法按照时间线都可以美化成“以牙还牙”了。但鹤连祠知道,唐朝没有那个意思,甚至于他所做的一切行为,本来就不是冲着林学安去的。   “知道了。”鹤连祠点头,站起身。手撑着桌面,垂眼看着唐朝:“我是他男朋友,他想找你我管不着。”   “想不丢脸就别折腾了,唐朝。”   他说完,抬步准备走。随着他的动作已经趴在他鞋面上的小猫也动了动,被他用脚尖轻轻挪开。   “等一下。”   唐朝伸手去抓他,手指屈起,略微留长的指甲划破了鹤连祠的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两道明显的挠痕。   “啊,对不起。”唐朝很快松开手,对着回过头来的鹤连祠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是他们曾经的那张合影:“这张照片你要不要带走?”   鹤连祠压着眉头扫了一眼手背,又看了看合影,说:“不用了。”   他说完便径直出了门,唐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收回目光和跳上了对面沙发的金铃铛布偶对视,眼尾弯起,慢慢露出一个笑脸。 第40章   酒店床上,林学安伏在鹤连祠的胸膛,栗色的发尾汗湿,整张脸都红。   今天是周六,林学安在这方面很缠人,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出来开房。   鹤连祠抬手抹去小男友鬓边的汗水,不自主想起下午唐朝对他说的话,有片刻的恍神,手贴在林学安脸上没动。   直到对方扣住他的手腕,用指尖点上他手背那两道挠痕,他才回了神。   “鹤哥。”林学安轻轻碰了碰他,问:“你手怎么了?”   在做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鹤连祠手上的痕迹了,只是刚刚分不了心。   手背上的挠痕不重,现在只剩了两条红。鹤连祠不想林学安再惦记着唐朝,随口说。   “猫挠的。”   林学安垂眼盯着那两道痕迹看了一会儿:“你去猫咖了?”   鹤连祠一挑眉:“你怎么猜到是猫咖,说不定我被野猫挠的呢。”   林学安一怔,顿了下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去摸野猫的。”   他笑起来,放下鹤连祠的手,抬臂抱住对方脖颈:“我猜对啦?”   鹤连祠看着他的眼睛:“嗯。”   林学安的眼睛还残余着湿润的水光,在酒店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像一汪幽深的湖。他的睫毛颤了颤,状似无意地问:“鹤哥,你一个人去的吗?那只猫脾气很差啊?”   “一般。”鹤连祠微蹙了下眉毛,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掩盖过去。精壮的小臂搭上对方的腰:“下次带你一起。”   他没正面回答,林学安也没追问,乖顺地俯身枕上了鹤连祠的肩膀。   他的睫毛搭下来,藏住了眼底的情绪。嘴唇厮磨了两下鹤连祠肩头的皮肤,   “鹤哥,再来一次么?”林学安问。   鹤连祠颔首,就势翻身,压上了他的身体。   -   唐朝注视着鹤连祠的脸,漫不经心地笑着,问。   “怎么样,看完了吗?”   鹤连祠没立刻答话,指腹贴在唐朝的手机屏幕上。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才过去一天,鹤连祠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再见到唐朝。   而且是他自己主动来的,避开了迟恭白在的时间,推开了这家酒吧的门。   晃动的彩色光束一下下掠过还未熄屏的手机,半个小时之前唐朝就是截图了这个页面发给他。   截图上是一条条不堪入目的短信,用词之脏,诅咒之恶毒,是任何正常人看了都会不适的程度。   页面没有截全,直到鹤连祠现在坐到这里,才看完了所有的短信内容——都是林学安发给唐朝的。   短信的起始时间是昨晚,鹤连祠阖了阖眼。   “……所以我说。”唐朝用两根手指从他掌心里拿回手机:“你挑中的小男朋友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他捏着手机晃了晃:“怎么样,还要继续谈吗?”   鹤连祠垂下的眼抬起,无声地盯了唐朝两秒,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谈。”   唐朝挑了挑眉毛:“他看起来不太正常。”   鹤连祠手肘撑在吧台上,五指拢起抓住了一杯酒。平静地提醒:“唐朝,你也不正常。”   唐朝闻言动作一停,忽然俯下身。   他的长发扫过了鹤连祠的手背,一阵清新的荔枝香气漫开。他的嗓音低哑:“哥哥,你喜欢我的不正常,不是吗?但他这种……”   唐朝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你也喜欢吗?”   鹤连祠放下酒杯,手掌扣住唐朝的脸颊把他往后推。   “我只用知道他在我面前是什么样的。”鹤连祠缓慢地挑起嘴角:“我挺喜欢。至于在别的地方他什么样……这就需要你离我远一点了。”   唐朝看了他一会儿,直起身,笑得肩膀微耸。   “哥哥,你不会觉得这是我的问题吧?”   他懒散地说:“就算没有我,你身边也总会出现其他人。男生或者女生,你总不可能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鹤连祠喝了口酒:“我不打算和你或者其他谁搞暧昧。”   唐朝用手指点了点吧台:“那你又怎么知道,在你的这个小男朋友眼里,什么算作暧昧,什么算作正常社交呢?”   他的指尖在吧台上砸出轻微的响,鹤连祠和他对视。   “反正。”鹤连祠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起身:“唐朝,我和你肯定不算正常。”   他说完就要走,迈步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小男生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男生挺礼貌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连道了两声歉,还微微弯了一下身体才离开。但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鹤连祠的视线穿过酒吧黯淡的光线盯上他,声音冰冷:“手机,拿回来。”   男生一愣,居然下意识看了一眼唐朝。   鹤连祠眉头一动,目光也扫到唐朝脸上。   “哎……”见状,唐朝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人过来。   男生长得挺清秀,好像和唐朝很熟,耸了耸肩过去把刚刚从鹤连祠兜里顺出来的手机放到了吧台上。   “行了你走吧。”唐朝拍拍男生的肩,坦然地对上鹤连祠的视线:“我指挥的。”   他拿起鹤连祠的手机往上抛了一下:“你对象发了那么多骂我的话,不坐实和你上床的罪名太亏了。我打算用你手机给他发一张我俩的床照,不过分吧?”   鹤连祠看着他接住自己的手机,冷冷扬了下眉毛:“哪来的床照?报警去酒店调监控?”   唐朝现在已经不会在这个话题里暴露出明显的情绪,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我还不会P吗?看他那样也不可能分得出来。”   鹤连祠懒得和他多说,伸手去抓手机。   唐朝往后躲了躲,没握稳。两个人手掌相碰,手机脱手滑了下去,重重落在了地上,坠落中途还在吧台边缘磕了一下。   鹤连祠线条锋利的眉毛霎时拧起,眉宇间透出不耐。唐朝冲他讨好地笑,躬身去捡地上的手机。   他半个身体被吧台挡住,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几秒后,唐朝直起身体。他单手捧着摔得后盖错位的手机,另只手捏着一张明显不同于手机内存卡的小芯片,看向鹤连祠。   “……我建议你看一下这个。”他把芯片递过去,说。   林学安本来在忙租房子的事,他想在学校边上租一个小房间,这样他和鹤连祠就不用天天跑到酒店去开房了。   但他看了眼后台正在运行的软件,一下子丧失了租房的心情,情绪直直降到了谷底。   骤然下降的情绪持续到他坐在酒店大床上,看着鹤连祠按时推门而入才好了一点儿。   “鹤哥!”他坐在床沿上晃了晃腿,等着鹤连祠来抱他。   然而鹤连祠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站定,并没有照常给他一个拥抱的意思。   林学安心里涌上一阵不安,试探性地问:“……怎么了?鹤哥,你心情不好吗?”   鹤连祠垂眼盯着他,忽然开口。   “小安,你慌吗?”   林学安一怔,但这个话题他们已经讨论过太多遍了,他条件反射就说:“不慌,我不慌。”   鹤连祠提了提唇角,不带什么感情地说:“我刚刚去见唐朝了。”   林学安身体一僵,指甲猛地扣进了掌心。   鹤连祠扫过他不自觉攥紧的手掌:“我去了他那家酒吧……小安,你知道我去了,对吧?”   林学安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浑身血液骤然一凉,他慌忙抬头否认:“什……鹤哥,什么?我不知道……”   鹤连祠沉默着看他语无伦次地申辩,上前一步俯身,打断了他的话。   “手。”他说。   林学安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迟疑地抬起了手。   鹤连祠往他摊开的手掌上放了一枚黑色的芯片。   在看清这枚芯片的同时,林学安睁大了眼睛,眼泪直直滚了出来。   “定位器。”鹤连祠声音低缓:“什么时候给我装的?”   林学安的手臂颓唐地垂下,定位器随之落到了地毯上。他无声,不回答鹤连祠的话,整个人似乎顷刻进行了自我封闭,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鹤连祠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抬了起来,又问了一遍。   “什么时候?”   林学安抗拒地动了动,很轻微,发觉无法挣开后就逃避性地闭上了眼。   “……周三晚上。”他微不可闻地说。   唐朝这周一来找鹤连祠,当天鹤连祠拉着林学安公开,拒了唐朝。周三晚上他和林学安第一次上床,现在周六,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天。   “行。”鹤连祠点点头:“原来你当时非要和我做就图这个。”   他松了手,闻言满脸逃避的林学安却猛地睁开眼睛,着急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他苍白地辩解:“没有,我不是只为了……”   鹤连祠定定的看着他,最终抽出了自己的手。   林学安掌心一空,似乎连心也空了,表情一下子变得空白。   他料想自己和鹤连祠已经结束,对方马上就会走。唐朝说中了,他们果然撑不过一周。   但酒店里没响起脚步声,鹤连祠伸手在他肩上一推,林学安就往后倒在了床上。   他没反应过来,只随着视野变换怔愣地看着天花板。   直到鹤连祠从兜里掏出东西,把他双手拷在了床柱上,他的眼睛才动了动。   ……分手炮吗?他失神地想。   绝望又杂乱的思绪里,群里那个录播视频忽然闪现出来。他回忆起陈止冬在镜头下的狼狈,心下一片惨然。   陈止冬耍鹤连祠未遂,他的行为好像更严重。   林学安咬住嘴唇重重偏开了头,已经做好承受痛苦的准备——   下一秒,鹤连祠却强行扣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脑袋扳正,俯身和他接吻。 第41章   林学安惊讶到忘记张开嘴巴。   鹤连祠垂眼,睫毛扫过他的眼睑。他压上林学安,没有给对方带来预想中的疼痛,动作的力度和平时别无二致。   除了双手被拷上无法动弹外,林学安没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的不适感。他心里茫茫然,被动地随着鹤连祠的节奏起伏。   手铐是街角的计生品店买的,做的更精细的也有,会往拷环里面粘一圈软毛垫。但鹤连祠没买那种,买的就是纯金属质地的,跟着摇晃的动作金属边缘会磨到手腕。一场结束林学安的手腕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了星点的血迹。   刚刚的舒适掩盖了手腕的疼痛,结束了林学安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痛。他低低抽了口气,没有什么挣扎的意思,低着的脑袋一颗浑圆的汗水挂在鼻尖。   鹤连祠抬手给他抹了,沾了汗的手指又去揉他的手腕。盐份和破皮的伤口接触,林学安抬头,难以自控地弹了弹腰,脸上忍痛的表情变得明显。   “小安,你在骗我。”鹤连祠的指腹擦过他的皮肤,平静地说:“你在慌。”   林学安失去反驳的力气和勇气,用黑润的眼睛看着他。   鹤连祠指甲在破皮的地方刮了一下,在林学安闷哼里说:“你也不信我。”   因为他的动作,血液从皮层下挤出,汇成一道,细细地往下淌。   鹤连祠手指的触感和血液往下流的感觉都很明显,林学安接受这迟来的惩罚,认命地闭眼,哑声说:“对不起。”   他这一声对不起之后,房间里却静默下来。   鹤连祠的手离开了他的伤口,身体也直起来一些,似乎去拿了什么东西。汗湿的身体一凉,林学安没来得及感受体温的落差,鹤连祠已经回来。   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硌上掌心,圆环沿着指节滚上来,一只手将它从指尖往下套到了手指根部。   以为他是去拿什么器具的林学安狠狠一怔,大脑混沌又清晰,他下意识屈了屈手指,过了两秒才慢慢地抬头往上看。   ——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纯银的小圆环。   超过想象太多的事情发生,林学安看不懂似的盯着那枚应该叫做“戒指”的东西,嗓子像是哑了。   直到鹤连祠用钥匙开了他的手铐,带着同款戒指的手沾着血和汗往他脸上拍了两下,他的心脏才骤然鼓动起来,疯狂的,几乎要跳出胸腔。   “还会慌吗?”鹤连祠垂眼和他对视,问。   林学安徒劳地张嘴,说不出话。   鹤连祠说:“慌要和我说。”   他看着林学安的脸,问:“记住了吗?”   林学安死死咬着牙,突然抬手抱住鹤连祠的背,用力点头。   鹤连祠像叹了口气,又像笑了一下,压着他倒回床上。   外面的天色黑尽,厚重的窗帘拉着,房间里只留着昏黄的小灯。林学安窝在床上,刚洗完澡的鹤连祠穿着浴袍坐在床沿,手上拿着从地毯里捡起的定位芯片。   他的另一只手被林学安抱着,止不住地看手上的戒指。   ——往鹤连祠身上套东西,明目张胆的束缚住他,这是林学安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以至于对方现在主动退了这一步,他还有点难以相信。   鹤连祠由着他看看摸摸了一会儿,问:“这东西带录音吗?”   林学安看向他拿着的定位器,抿了抿嘴唇:“……不带。”   他小声补充:“临时去市区买的,实体店没有带录音的芯片。”   鹤连祠听完,只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林学安摸不准他的意思,放下他的手转而去抱他的腰,脸颊贴着浴袍蹭了蹭:“对不起,鹤哥。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手腕上还带着手铐磨出的红肿,鹤连祠握住他的手,说没事。   “我手机坏了,会换个新的。”鹤连祠看着他:“你要是还想装……你就装。”   林学安动作停住,惊讶地盯着他。   鹤连祠嗓音低沉,抚了一把他的脸:“我说最后一遍,我认真和你谈。别去惦记别人,别操心,别慌。相信我。”   明天是周日,他们都没有课。   同时,这也是唐朝嘴里“一周”的最后一天。听完鹤连祠近似于“承诺”的话,林学安戴着手上的戒指硬缠着鹤连祠疯了周日一整天。   期间他没有突然醒来发现这都是梦,鹤连祠也没有变脸反悔,连最让人担心的唐朝也没有突然出现。   周日过完了,一周过到了底,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林学安仿佛脱胎换骨,在这段感情里有了沉沉坠地的实感。   他认识到——不管鹤连祠对他的感情深或浅,但他的鹤神确实有着超乎所有人预料的责任感。   因为是鹤连祠自己开了口,说要谈,那他就会承担起责任,做出一切自己能做出的让步。   这个认知比度过一百个“一周”都更能让林学安心安。   鹤连祠新手机上装着定位器,身边黏着男朋友,经过这个小插曲生活还是照常过。   他像是手机里没多装一个小东西,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林学安看他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更炽热。   一个定位器换林学安抛开乱七八糟的杂念,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鹤连祠觉得没什么不好。   周四鹤连祠下午没课,林学安有,选修课。他逃了,要和鹤连祠出去约会。   周末后唐朝再没有出现,他的恋情似乎已经彻底走上正轨,林学安底气足了很多,胆子也大了。   课都已经逃了,鹤连祠没多说什么,带林学安去了市里的商场。   他们预计先吃个午饭,下午再去看电影。市区人流量大不好开摩托,他们是坐出租去的。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鹤连祠的手机响了一声,来自短信提醒。   他低头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是安静了好些天的唐朝。   鹤连祠扬了扬眉毛,点开短信。   [最后一笔款项正在使用中,哥哥,这是最后一次了]   [希望你能一直坚定下去 ^^ ]   三条短信,第二条末尾配了个笑脸图案,第三条是一张截图。   之前鹤连祠收到了两条扣款提醒,一笔钱被唐朝用来买论坛的黑帖了,还有一笔钱花销不明。   现在唐朝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鹤连祠盯着他发来的图片上显示的“私家侦探”的字样,缓缓拧起了长眉。   “鹤哥,有什么事吗?”旁边的林学安看来一眼。   鹤连祠熄屏,把手机放回兜里,说没有。   到了商场,他和林学安牵手进门,坐电梯上了五楼。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人不太多。平时人满为患的餐厅也不用排号了,鹤连祠和林学安去了一家平时排队最久的餐厅,是日料店,味道不错。   进去选位置的时候因为过道不宽,他和林学安短暂地放开了手。往里走时却和朝这边过来的唐朝打了个照面。   “哎呀,真巧啊。”唐朝看见鹤连祠,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目光在林学安身上掠了一圈。笑着说:“里面只有一桌空着的,光线不太好。”   他身后也跟着一个男生,蛮高的。留着一头短卷毛,长得不错,阳光男神的那种路线。   鹤连祠和他对视一眼,没多说,侧过了身体:“谢了,我们进去。”   唐朝难得没有继续搭话,先一步往前走,那个男生跟在他身后。   擦肩而过时那个男生似乎偏头看了林学安两秒。   鹤连祠没看见这个小动作,但他去拉林学安时发现对方手掌冰凉,身体几不可察地在发抖。   鹤连祠一顿:“……小安?”   林学安没听见,目光颤动游移。   鹤连祠加重语气又叫一遍,林学安这才突然惊醒似的,略带恐慌地看向他。   “怎么了?”鹤连祠放缓声音问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嗯,有一点。”   林学安勉强笑了一下,赶在鹤连祠说下一句话之前拉住他的袖口:“刚刚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可能是饿的,我们赶紧进去吧。”   鹤连祠眼皮上抬,唐朝和那个男生已经在靠外围的地方落座。他低头看了林学安两秒,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和他坐进了店里的最角落。   这个位置一样很干净,只是光线比较暗。但昏暗的光线和靠墙的密闭空间反而像给了林学安安全感,他的眼神安定下来,表情也平静了些。   鹤连祠的脑海滑过唐朝给他发的那张图片,又掠过刚刚一面之缘的男生的脸。他想起林学安落座前惧怕的样子,心里升上烦躁。   他不想追根究底,只想让唐朝别再烦他。   况且他没理由容忍唐朝往自己身上用私家侦探。   点完菜,鹤连祠让服务员把林学安杯子里微凉的柠檬水换成了热腾腾的大麦茶。手掌贴了贴林学安的脸,跟他说去一趟厕所。   林学安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心神放松下来,反应也有些迟钝。乖顺地对鹤连祠点了下头。   鹤连祠离开,走过拐角,却没有出店门,而是笔直地朝唐朝的方向去了。   唐朝正在听对面的男生地讲着什么,他抬眼看见鹤连祠走来的身影,笑了一下。   “我好像惹麻烦了。”他说。   男生一愣,正在讲的话停下,问:“什么?”   唐朝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刚刚遇见的那个人是你前男友吗?我怕他来找我算账啊。”   不远处,鹤连祠的脚步一顿。   “嗨啊,那算什么前男友啊。就是高中的时候谈过,早就分手了。”男生趁势表忠心:“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啊!再说是我在追你,他对你能有什么话说?”   唐朝挑了挑眉毛:“可你不是说他很偏激吗?”   “……这确实。”   男生抓了两下头发,表情变换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厌恶:“真的,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我的妈,控制欲太强了。高中我们才多大啊?我顶多上网买买球鞋,他居然就在网上查那种手机定位器、微型摄像头买下来。要不是我有一次手机进水把壳拆了压根都发现不了!”   唐朝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男生的倾诉欲被激发,继续道。   “还有摄像头!我就带他回了一次家,他就趁我洗澡的时候把摄像头装到我的台灯里了。没夸张,这是后来我拿着定位器去质问他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的。”   “操他妈的……”男生忍不住骂了句:“太渗人了。”   唐朝问:“因为这个,你就和他分手了?”   男生正在追唐朝,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好。这时候却皱了下眉:“什么叫‘就’啊……”   唐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说:“我的意思是,他应该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这样的吧?这么想是不是更能接受一点。”   男生长叹了口气,挺实诚地说:“那我也不能赌啊。如果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还好说,但假如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呢?我不想和精神病谈恋爱。”   “再说就算真的是因为喜欢我,这行为我也接受不了。”   唐朝把茶杯放下,瓷杯底部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他的目光穿过对面的男生落到几步远出沉默站立的鹤连祠身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嘴里大麦茶的香气弥漫,唐朝笑着道:“说的也是。” 第42章   唐朝被鹤连祠拽进了商场的厕所。   这层的男厕正好在维修,门口挂着“障碍维护”的黄牌,整个卫生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唐朝被鹤连祠重重搡上了关着的隔间门,脊背和门板碰撞出不轻的声响。他用手扣住鹤连祠撑在脸侧的手腕,笑着问。   “哥哥。你又要冲我撒气吗?”   鹤连祠沉着脸盯着他,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他眉眼间聚着一股火,烧的眼角眉梢都透出暴虐的凶戾,眼睛黑得可怕——这种样子唐朝见过一次,在那天的酒店床上。   “唐朝。”鹤连祠的嗓音沉哑,像某种猛兽在猎食前威胁性的咆哮:“没人让你去查。”   先前那个男生的一番话把过来打算警告唐朝收好手脚的鹤连祠定在原地,接着,比原先更猛烈得多的情绪占领了他的大脑。他攥紧唐朝的胳膊把人强行从座位上拉起,对面的男生想拦,被鹤连祠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唐朝主动打圆场,安抚了那个男生两句,跟着鹤连祠走了。   现在唐朝一个人面对暴怒中的鹤连祠,脸上也没什么畏惧的情绪:“我以为你给我那张卡……是让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呢?”   “我告诉过你,离我远一点。”   鹤连祠单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凑近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   炽热的呼吸扑上来,唐朝被迫仰起脑袋。   “你在生什么气呢。”呼吸不畅,唐朝的话音有些断续,却还短促地笑了一声:“气我不要脸缠着你、耍手段离间你和你那小男友。还是气你自己的自作多情?”   几个字砸上耳膜,鹤连祠猛地收紧了手。   唐朝的脸因他的动作涨红,鹤连祠维持了这个力度几秒,才盯着他的脸一根一根放松了手指。   “你管得着吗?”鹤连祠问。   “怎么管不着,我这不是送上门给你撒火了吗?”   唐朝重重呛咳,缓过气来后反问。他脸上充血的红未退,却不顾仍扣在自己颈上的手掌,环住了鹤连祠的肩膀,没事人一样微笑:“……我一开始真的很惊讶,你看见了定位器都没什么反应。出了酒吧我跟了你一段路,你去买手机,居然还买戒指。”   “我想不会吧,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但是我又不觉得是这样,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唐朝挑起眉梢,抬手描摹鹤连祠的眼睛:“我认为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你对他到底图什么呢?我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你图的是爱。”   “你不想看见我,又需要一个人转移注意力、平复情绪。你随机挑了他,像养一只宠物,图小宠物对自己的真诚和忠心。”   “你对好他,对他负责。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自己挑起的,你良心上过不去;你忍着他背着你有截然不同的两面,在你手机里装定位器试图控制你,因为你觉得这都是基于他对你的感情,他自卑、他慌了。”   “鹤连祠。”唐朝叫他的名字:“你看见定位器却转身去买戒指的那个晚上,心跳得快不快。觉得愿意被用爱绑住的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唐朝小臂发力,硬生生把鹤连祠压下来。侧头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道:“结果怎么样,全他妈在自我感动。”   鹤连祠沉沉盯着他,脸上是风雨欲来的压抑平静。   唐朝说:“事实就是这样,我只不过把它完完整整地摆到了你面前。”   鹤连祠和他对视,极缓慢地扬了一下嘴角。   “摆出来了,然后呢?”他问:“你想要什么?”   “你谋求爱,我来给你。”   在鹤连祠露出嗤嘲的神情之前,唐朝抱紧了他的脖颈,轻声道:“再怎么样……目的明确的、只给你一个人的爱,都比你现在这份好。不是吗?”   当天他们一同回到餐厅,唐朝没开餐就直白拒绝了男生的追求,在对方万分不理解的眼神里走人了。   ——他们的交情本来也很浅薄,男生在Z市的另一所本科学校读大学。唐朝在拿到他的资料后去那所学校逛了逛,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他。只是一个抬头,一句抱歉,男生就成了他的追求者。   唐朝离开,鹤连祠在男生隐有敌意的眼神下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林学安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被鹤连祠用一句“接了个电话”带过。吃完饭鹤连祠也没按原计划和他去看电影,借口有事先回了学校。   踏进校门时唐朝打包的附件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他们已经重新加上了微信,这是唐朝针对林学安人际关系调查出的所有资料。   鹤连祠打字:“把私家侦探停了。”   唐朝秒回了个OK。   今天他们能在日料店“偶遇”也是私家侦探的手笔,过去的事鹤连祠懒得计较,但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再被任何人盯着。   因为鹤连祠嘴里的有事,林学安一个下午没敢联系他。到了晚上才试探性地给鹤连祠发了个地址,说他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问鹤连祠要不要来看看。   这是他们交往的第十一天,两周不到。   鹤连祠踏着星光去了他发来的地方。   是三层公寓里的一个小套间,家具都全,卧室挺大,看起来很干净。   鹤连祠敲门的时候林学安几乎是立刻就开了,看见他来了很高兴,原本眉宇间挂着的不安肉眼可见的消散,让鹤连祠进门。   “鹤哥,你下午的事是不是很急啊?”   林学安一边倒水一边问。他已经记住了鹤连祠对他说的话,黑魆魆的眼神看过来,小狗似的:“你今天表情不好……有点冷淡,我都看慌了。”   鹤连祠接了他递过来的水,没喝,放在了茶几上。   林学安没太在意,过去想和他挤一张沙发,被鹤连祠扣住了手腕。   林学安垂眼,发现他手上没有戴戒指。   鹤连祠说:“我们分手吧。”   林学安嘴里的问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就僵死在口腔里,他缓缓去看鹤连祠,反应不过来:“……什么?”   鹤连祠抬了下眼睛,和他四目相对,很平静也很清晰地说:“分手吧,我腻了。”   林学安双腿一软,手扶着沙发扶手,几乎跪在鹤连祠面前。   他靠坐在地上哆嗦着去摸鹤连祠的腿,抱上了他的膝盖。眼里一下有了泪水,仰头望着他:“不、不是的!鹤哥你说你会认真的!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立刻就改,真的。”   鹤连祠低头和他对视,抬手抹掉了他的眼泪。他看着林学安通红的眼眶,可怜到让人心软的神情,心里想的是。   林学安和前任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对每一任的感情都浓烈到这种地步吗?鹤连祠的眼神收敛了所有情绪,近乎审慎地盯着他。满含泪水的林学安却分辨不出,只以为有了希望,把鹤连祠按在自己脸上的手贴紧了。   “鹤哥,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做,别分手好不好?”   他的眼泪打湿了鹤连祠的手掌,鹤连祠动了动手指,忽然问。   “小安,我们第一次上床之前,你说你不太会。”他低声问:“你表现得很好。我以为你没有过,那是天赋。你是吗?”   林学安身体一僵。   沉默在不大的客厅弥漫,半分钟后,林学安小声开口:“因为,因为我有自己练。我说过的……”   他深湖一样黑的眼睛注视着鹤连祠:“鹤哥,真的。我只想着你,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鹤连祠用力闭了下眼。   他坐在原地静了几秒,最终一点点抽出被林学安抱着的手,小腿挡开对方,后退了一步。   林学安徒劳地伸手抓了一下,不解又无望地看着他。   鹤连祠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结束吧。”   他转身,背影果决毫不留情,径直往门口走。身后却忽然传来哭声,林学安带着哭腔尖锐地喊他的名字。   “鹤哥……鹤连祠!”   他停下脚步,听到对方说:“如果你走了,我会死。”   仓促的一阵动静。鹤连祠转头,看见林学安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刀鞘已经扔在了地上,白炽灯下反射着银芒的刀刃重重抵在了手腕内侧。   “哥,我没有说谎。”林学安眼神破碎地望着他:“离开你我会死的。你一走出这个门,我就会划下去。”   “你救救我好不好?”他呢喃着问。   鹤连祠无言地凝视着他,静默的空气里像有一头隐形的野兽。他把所有声音都吞到了肚子里,只留下两个人的心跳声,沉重的,咚咚撞击着胸腔。   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直到鹤连祠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死寂。   他回头,没有犹豫地阔步离开。冷光下的侧脸如同不近人情的石膏雕塑,浑身都透着顽固的冷硬。   大门打开闭合,鹤连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林学安的视野。   公寓楼下,灰色的烟雾缭绕升起。   鹤连祠站在窗户往下看不见人的巷子里,后脑碰着身后的墙面,一只手夹烟,另一只手拨通了120。   他报出了公寓地址和门牌号,挂断电话。橘红热的火星在黑暗里残喘闪烁,他没有抽。直到看见医院亮着红蓝灯的救护车快速驶近,鹤连祠才抽了最后一口烟,摁灭的烟头扔在墙角,他含着满口腔辛辣的尼古丁离开了这条暗巷。 第43章   黑色的重机车停在酒吧门口,来来往往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而车的主人正把一个漂亮的长发男人抵在酒吧后街,在连路灯都黯淡的巷子里撕咬般的接吻。   唐朝的下唇破了,嘴里弥漫着香烟和浓郁的血腥味。他怕脏,但此刻长发已经牢牢贴在了墙面上,磨蹭中绑着头发的发带松垮,顺着发尾滑落到了地上。   他的背抵着墙,双腿分开跨坐在鹤连祠顶进腿间的膝盖上,双手紧紧攥着对方胸前的衣服。   鹤连祠要的很凶,一只开摩托被风吹得冰冷的手掌已经探进了唐朝的衣摆。温暖的毛衣下,唐朝身体一颤,竭力扭过头去避开他的吻,笑着说。   “等等……你不会要在这里吧?”   鹤连祠浓眉拧起,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噬人的野兽。   他问:“不行?”   “不干净,还随时可能会有人。”唐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你也不喜欢这个环境吧?”   鹤连祠沉声笑了一下,胸膛的震动传递到唐朝身上。他单手往后捋唐朝的头发,唐朝随着他的力道仰头,展露出一整张脸蛋和脆弱的脖颈。   鹤连祠的舌头舔过他的喉结,引起一阵轻颤。尖利的犬牙扎上皮肉,唐朝怕他真的咬下来,手掌轻轻地抵住了他的胸膛。   他抬头,问:“唐朝,你怕了?”   没等人回答,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躬起的肩背牢牢挡住了落过来的暧昧路灯,黑色的阴影像一面张牙舞爪的网,将身下的唐朝密不透风地裹住。他说:“我要你,现在。”   唐朝在阴影里看他,沉默两秒,笑着问:“和你那小男友分手的后劲这么大吗?”   鹤连祠没和他多话,大掌直接往他身后探去。   唐朝脊背一僵,迅速握住了他的手。他脑中划过许多思绪,一时间还来不及想好说什么,已经听鹤连祠道。   “唐朝,你说你要给我‘爱’。”   鹤连祠垂眼看他,眸光是冰冷的,辨别不出的情绪黑沉沉挤压在眼底。他捏住唐朝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说:“我现在来拿了,机会只有这一次。”   “你要给,就算是装的。也要给得彻头彻尾,全部、一丁点儿都不剩,你不能反抗,不能挣扎。我会全都拿走。”   他压下来,牙齿咬上唐朝的耳垂:“你想要的东西,凭本事来拿。游戏开不开始,现在由你说了算。”   唐朝耳垂一痛,他猛地收紧了攥住鹤连祠的手,半晌,发白的指尖一点点松开。   “哥哥。”他舔了舔下唇,环上鹤连祠的脖颈。低声道:“轻一点。”   第二次并没有比第一次好一点。   虽然可以说是双方都同意的行为,但唐朝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抗拒性的反应,加上露天的环境,绷得更紧。   鹤连祠这次没有在其中添加暴力,只是沉默和控制,他不温柔,这一场情事不仅没有温情可言,连激情的火花都不太感受的到。   最后鹤连祠用了更容易清理的方式结束,唐朝满脸都是汗水,面色苍白。发丝湿润地贴在他的颊侧,让他看上去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人。   他艰难地转过身,从趴在墙上的姿势换成了背靠墙,双手撑在粗糙的墙面上,用以支撑自己发软的身体。   “哥哥。”他微微歪头,眼神与上次不同,柔软而虚弱。他望着背光站着的鹤连祠,轻声说:“痛快吗?”   阴影在鹤连祠脸上交织,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没有回话,甚至也无点头或摇头,漠然站着。   唐朝却没有退缩的意思,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看着不大有力气。对鹤连祠竖起了两根手指:“这是你第二次失控。”   他说:“你不应该来找我的,等天亮可能就会后悔。但你既然说了那些话,就没法食言。”   唐朝站不直身体,往后仰靠在墙上。伸出一只手够上鹤连祠的脸颊,用食指指侧蹭了蹭。   “烦坏了吧,回去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他笑着:“不管后不后悔,都会发现我还在。”   持久的沉默后,鹤连祠终于开口。   “唐朝,有时候我也会想。”   他握住唐朝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指,目光定定地落在唐朝身上。经过先前那一场毫无温度可言的情事,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微妙。没有变差,当然也没变得更好,只是像分层后的液体被强行搅乱,那些浮在上面的絮状物缓慢地往水下沉——有一种破碎后生生糅合的矛盾感。   鹤连祠看着唐朝,年久失修的路灯光线近乎于无,月色却亮。他想起自己在同样一个月色大亮的夜晚迈着流血的腿往山下走,又想起学校边的公寓楼下闪着红蓝灯的救护车,他的情绪沉得坠不到底,最后想起那一次。   唐朝没说错,他的第一次失控。   对方剧烈的挣扎,脱臼,流血。他都没有忘,他没有忘,但冷眼旁观。只是忽然在深渊般的情绪里感受到另一个人,他想唐朝那一晚应该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现在月色被微弱的灯光晕出了柔黄,唐朝正摸着他的脸无懈可击地微笑。   鹤连祠胸膛连着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似乎叹了一句无声的气。他半躬下身体,一边脸贴着唐朝的,说:“……你也真是了不起。”   这个姿态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唐朝说:“我很能忍。”   “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那么多人喜欢。”   他轻轻挣开鹤连祠的手,指尖搭上鹤连祠颈后的发尾。这里的头发还没有变长,留得很短。唐朝的指腹磨蹭着扎人的发茬,视线擦过对方的肩膀看向夜空。   “但也因为这样,进行取舍的机会太多了,失望和失去的次数很少。所以忍耐力不高。”他语调平缓,难得显出了成熟的味道,这时候才让人想起他其实比鹤连祠大,已经二十二岁。   “得习惯忍耐才行,这样才能始终清醒。”   鹤连祠听他说完,无意义地笑了一下。问:“我保持清醒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唐朝和他略微拉开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安慰你。”   鹤连祠没说话,对于现在关系的他们来说,这样的关心有些为时过早了,难免让人不适应。   唐朝也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散漫地歪过脑袋:“当然,还因为我喜欢困难模式。一直清醒的你如果能够为我发疯,那就太好了。”   确确实实,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他要鹤连祠的爱,不管得到了之后他想干什么,摔碎或者踩在脚底,他现在的姿态是为了这个目的不顾一切地付出。   清晰的,能一眼看到底、预料且把控好后果的东西,也是现在的鹤连祠倾向于选择的。   “唐朝。”鹤连祠黑沉的眼睛注视着他:“你做得到吗?”   “至少你只在我面前失控过,是这样吧?”   “以后你会只对我失控,也只会为了我而失控。”   唐朝理了理鹤连祠的衣服,帮他把凌乱敞开的外套拉拢:“你就等着看吧。”   鹤连祠直起身体,俯视着他,最终抬手按了按他的发顶。   “你加油。”   他说完,没扶起唐朝,也没有多做别的。表情已经收敛了一切外泄的情绪,像定格在绝大多数人思维里的鹤连祠那样,很酷地侧头,毫无犹豫地抽身走了。   唐朝却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抬高声音说:“半夜想不通,或者天亮寂寞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啊!”   鹤连祠当然没有打这通电话。   由于是在校外出的事,后果也停留在可控的程度,林学安的事情并没有在学校传开。   只是他似乎真正被鹤连祠的冷漠断了心,再也没出现过。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那么几个突兀出现又消失的人,好的像流星,坏的像闷在电梯里的一个臭屁。总归脚迈出去就没了,生活还是生活。   鹤连祠回归单身并没有影响他以往的节奏,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稍微多了一件事。   和唐朝联系。   他们没有见面,那次之后唐朝没再来找他。但也没断联,唐朝第二天就给他发了一个小视频。   展示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有些过于重的地方或许可以称之为伤口。鹤连祠看了一会儿,在药房下单了涂抹的药膏,用同城跑腿给送了过去。   第二个视频就是唐朝涂药。他穿着家居服,盘腿坐在床上,头发没梳,胡乱地捋在一边。垂着头,用棉签给在墙上蹭破皮的掌心涂药。间或抽一口气,不浮夸,表演成分也不重,就是正常涂药的姿态。   涂完了,抬头对着镜头笑一笑,还抬手亮了亮掌心里的药膏。   鹤连祠看完了,没有回。   接下去他们的微信聊天就都是唐朝单方面的小视频了,不长,最多只有二十秒。做午餐,在吧台里晃动摇酒壶,猫咖靠窗位置的侧脸。   内容琐碎,鹤连祠一直没回他也没有停,除见面之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鹤连祠证明——无论天亮了几回,他都还在。 第44章   鹤连祠和唐朝一直没见上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   他们时隔一个来星期头一回说上话是在晚上,许琛没在,鹤连祠独自在寝室里。   现在都十一月中下旬了,鹤连祠有几门专业课和选修课都陆陆续续地结课,接下来就是考试。   他属于上课认真听讲的那一批人,休息的时候也会学,所以专业课复习其实没什么压力。亏就亏在选修,他基本不听老师在讲什么,一个学期下来书都是新的。   连续三门选修课结下来,鹤连祠就最后一堂课的时候翻开书跟着老师划了考试范围。一划不得了,看起来没几页是不考的。   这三门里面就一门是开卷,其他都得靠自己蒙或者背。鹤连祠这一阵就在捣鼓这个,他觉得挺没意思的,又不得不搞。所以想抽出两天全弄完省事。   唐朝语音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鹤连祠正在背书。   寝室里没别人,他电脑开着音乐公放。屏幕上还有其他软件,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弹框覆在上面,很杂乱。   要用的书垒在一边,正在用的那本摊开着,旁边扔了两支笔。   鹤连祠屈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小臂搭着膝盖,放松地靠着椅背坐着。他记一遍重点,抬眼不看书再在脑子里过一遍,能清晰的过下来就算差不多了。   微信的通话提醒掩盖在音乐下,鹤连祠一开始没听见,锲而不舍地响了两回才接了。   唐朝的声音传出来,也没质问,挺平和地说:“在干嘛呢?”   鹤连祠把脑子里最后一点尾巴过完,说:“学习。”   大学生当然是要学习的,只不过唐朝没上大学,高中成绩也不怎么样,这个词离他有点遥远。   而且鹤连祠也很难让人直接把他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行为挂钩,唐朝停了两秒才问:“那我打扰你了?”   问是这么问,倒也没有要挂的意思。   “聊个五块钱的。”唐朝说:“劳逸结合一下。”   鹤连祠可有可无地抬了抬眉毛:“五块钱是多久?”   唐朝想了想:“不能烦你太久,就五分钟吧。”   鹤连祠笑了声:“一分钟一块?我真便宜。”   “那还怎么着,我加价行吗。”唐朝声音里也带上了笑:“反正你还有张卡在我这,你开一分钟一万都没事儿。”   鹤连祠看了眼通话时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他说:“那打钱吧,两万。”   唐朝有那么两秒没声,过后鹤连祠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唐朝还真给他转了钱过来。   不过不是两万,是十万。   鹤连祠动手收了,然后问:“怎么,要加钟?”   唐朝那边传来点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听动静应该是躺下了:“不加,加个五分钟有什么意思。我点些别的。”   鹤连祠转了转笔:“比如?”   “你不是在放歌吗?”唐朝听见了,而且正在播的这首也在他的歌单里:“来两句?”   鹤连祠说:“挂了。”   唐朝连忙把人叫住:“诶诶……行吧,不唱就不唱。”   他叹了口气,用故意小声但还是能被听到的音量抱怨,脾气还是好大。   鹤连祠脾气确实挺大,而且在唐朝面前毫无收敛。   他在别人面前不会这样,大概是最差的事都对唐朝干过了,就都无所谓了。   现在唐朝提起这话也没有指责的意思,“指责”这个词就不太适用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既然说游戏开始,两个人都点头愿意玩了,那过去的一切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就是结束了。   都说一段感情最好的就是暧昧期,暧昧期应当是甜的。没有热恋粘稠,有距离感,但又有牵扯,丝丝缕缕的,让人觉得被勾缠的时候不烦人反而享受。   唐朝最近其实就在培养这个,暧昧的气氛也不是说来就来的。要让他和鹤连祠无视之前发生的所有,上来就像原来那样“公主”“哥哥”的叫很困难,主要鹤连祠现在完全不装了,进度都要靠唐朝调整和拉。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原先的方式过一次也腻了。鹤连祠这种人就算在曾经的某一刻有过心动,也不会陷在毫无变化的套路里。   再说,以前的鹤连祠完全不缺爱,现在碰上几个人,折折腾腾好一阵,心里多少有点变化了么不是。   唐朝开头打得不错,他微信发发小视频的节奏就挺符合当下的他们。做了这么久铺垫,也让这通电话不显得突兀,他和鹤连祠能像朋友一样平和普通地聊上两句。   “你学习累不累啊?”   唐朝翻了个身:“你累的话我来给你唱好了。”   电话里的动静很柔软,能想象出长发披散在枕头上的画面。鹤连祠垂眼:“不累就不唱了?”   “……这话说的。唱,那必须唱。”唐朝笑起来,嗓音沙沙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唱什么啊?就刚刚那首?”   鹤连祠说:“挑你唱得好的。”   “这有点难,我还能有唱得不好的吗?”   唐朝先是这样说了一句,又安静下来,大概在翻歌单。   他找歌的时候鹤连祠低头看书,耳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他看了两行又抬起视线,看向了寝室窗外被路灯晕开的夜色。   时间不算太晚,外面还有人走动。寝室后面就是一条树林遮掩的小道,通向食堂,小情侣会趁天黑人少的时候躲在树荫下接吻。   声音是听不见的,但偶尔能透过窗看见一对模糊的轮廓。   没多久唐朝就在手机另一头开口:“选好了,给你唱俄语歌。”   他说了一个歌名,鹤连祠没学过俄文,自然没有听懂。   “你会俄语?”他问。   “我不会啊。”唐朝倒挺坦诚:“只会这一首歌的歌词。因为喜欢,当时还在网上找了老师教。”   一首歌学得挺兴师动众的,鹤连祠点点头,把电脑的音乐软件关了。说:“唱吧。”   唐朝让他稍微等等,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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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就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给鹤连祠发了一个地址。聊天记录会随着微信的删除清空,但这个地址他当初已经保存下来。   是让鹤连祠在暴雨里打了他三通电话都毫无回音的那座山顶。   不得不说,鹤连祠看见地址的时候愣了一下。   时过境迁,他心里已经对当初的那一幕毫无波澜。只是也没想到唐朝会直接冲着他曾经踏过的坑踩。   鹤连祠看了这个地址一会儿,动手给唐朝敲了句消息。   “——你还真敢。” 第45章   唐朝没有什么不敢的。   “有些地方总要去的嘛。”他回复鹤连祠:“踩过的坑就要跨过去,对不对?”   鹤连祠没回复,不置可否。   唐朝自顾自地发:“那就约在周五吧,说好了。”   他这里一个人自己说好了,鹤连祠看完就放了手机,投入到连续性的考试中。每天考试上课轮着来,几门课考完,他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   最后一门选修安排在周日晚上考,周五下午过完这一周也算过得差不多了,好险能喘口气。班里有人组织出去聚餐,问鹤连祠去不去。   他准备点头,在手机上看到唐朝的未接来电才想起来。   鹤连祠回了班里的人,让他们自己去。拿着书边往寝室走边给唐朝打了个电话。   唐朝很快就接了,“喂”了一声。   鹤连祠开口:“有事?”   他想起来也不说,故意问的。唐朝现在很好脾气:“出去玩,你忘了吗?”   鹤连祠进了宿舍楼,走楼梯的脚步很稳:“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没有同意。”   “别这么绝情嘛。”唐朝听不出来他在干什么,当他还在教室:“……我已经在校门口等你了,你下来吧?”   鹤连祠推开了寝室的门,里面的许琛看过来,他抬手打了个招呼,把书放在了桌面上。   他闻言挑了挑眉头:“来堵我?”   唐朝似乎很认真地说:“不,我来表示诚意。”   从教学楼一路走过来,外面的天都是阴沉沉的。鹤连祠切换屏幕扫了眼天气预报,说是两个小时候后会有雨。   他没提醒唐朝今天会下雨不适合开车,唐朝图得就是这个。   鹤连祠的手搭在桌面上,思索了两秒,回复了一个“等着”。   鹤连祠出去的时候除了车钥匙什么也没带,走到门口看见了背着个包的唐朝。   天是阴沉的,云被划成了一条条,风卷着空气中湿润的水分子滚过来,因为整个大光线都是昏昏的,会让人感觉脸侧滚过了一片灰色的雾。   唐朝高高扎着头发,一身加厚了的运动服,他瘦,再厚的衣服套上来也不显得臃肿。双肩包只背了一边,另一条带子垂着。   这样的光线里一切好像都是冷色调的,唐朝的脸显得很白,看到鹤连祠就笑了一下。   “来了啊?我以为你不能来呢。把我晾在这儿再等我给你打三个电话。”   鹤连祠穿着羊绒内衬的皮衣和长牛仔裤,要开车,两只手掌带了露五指的黑色皮手套。闻言抬手按了一下他的后颈:“谁都和你一样?”   埋汰人,唐朝笑眯眯地接受了。刚带上的手套压在皮肤上能感觉到一点凉,他看了两眼鹤连祠:“不冷吗?”   鹤连祠领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开车更冷,你现在回去?”   “那不能。”唐朝立刻说:“辛苦了,谢谢哥哥。”   鹤连祠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车从停车场开出来,以前他俩还用过这车逃命,唐朝坐在后座把鹤连祠的腰抱得死死的,两个人都没带头盔,在夜间无人的马路上撒疯大喊。   后来发生了挺多事,夹杂着虚假浪漫和分不清真心与否的感情游戏一度中止,唐朝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鹤连祠的后座了。   现在不赶时间,又是从城市里开出来,自然要好好的戴头盔。   鹤连祠宝贝车,但不是那种把车当老婆只有谁谁谁可以坐的人。有时候关系好的兄弟要还会把车借出去,另装的尾箱里一直会备一个备用头盔。   两个头盔都是银灰色的,很亮,鹤连祠递过去一个给唐朝。今天头发扎高了,不好戴,唐朝抬手把头发解了才接过来,发绳绑在手腕上。   车钥匙一拧,摩托就活了。咆哮着低低地震,唐朝戴好头盔抱紧了鹤连祠的腰,车迅速滑了出去。   在市里还是相对慢,出了市区就快起来。渐渐的马路变宽,人也少了,周围的树和山多起来,唐朝没去过这边,扒着鹤连祠看得还挺认真的。   到了地方,鹤连祠领着他扫码上山,周围重新热闹起来。来来往往很多摩托车,唐朝边看边乐,和鹤连祠说你真行。   从头盔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鹤连祠听清了,回了个疑惑的鼻音。   唐朝凑近了,头盔和鹤连祠的撞了一下:“我说,这个地方看起来很酷。不愧是你。”   鹤连祠没说话,只是一只手向后把他抵开了点儿。   绕上山腰面前就是跑道了。这个时间不三不四的,正好卡在饭点,所以虽然山上人多,但是跑道上的摩托车少。其他几辆估计是新手,特地赶着人少的点儿来的,速度都不快。   鹤连祠动了动胳膊,轻车熟路地调整好姿势。和唐朝说:“抱好,跑了。”   唐朝听了收紧点手,他原来就抱着呢,觉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等鹤连祠彻底跑起来才发现远远不够。   一个人跑和带着一个人跑区别还是很大的,但在鹤连祠这区别好像就没了——或者说,他就是刻意想吓吓唐朝。上次说是“逃命”,那也是在市区,有交通规范和摄像头,在这就不一样了。   唐朝过去那次只觉得余光里的东西快变成残影,这回别说余光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带着头盔都能感觉到山风呼啸而来,像一只手用力把着他的脑袋向后推,有一种奇妙的失重感,还有点晕,明明在头盔里没有承受到直观的力道还是不太敢睁眼。   胳膊完全是自动自发地扣住鹤连祠,几乎是勒着他腰了。脑袋隔着外面那层抵在鹤连祠背上,小腿也在车身上夹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就被甩出去。   以前没戴头盔还敢嘴对着风喊,和鹤连祠说话,现在完全成了鹤连祠背上一挂件了。   鹤连祠就是故意的,差不多到傍晚,最近的天又一直不好,光线暗。山上的路灯都提早两个小时亮了,高功率的灯泡发着强光,把灰色的路面映得雪亮。可车身的阴影也只在上面一掠而过,光都留不住他。   盘山公路有好几个大拐弯,自由行么,除了来练技术的基本都会在这些个拐弯减速。   鹤连祠不减,反而拧油门,车身随着惯性不断向一边倾倒。摩托车胎和路面几乎磨出火花,弧度极大的一个漂移,唐朝在某个瞬间有自己的胳膊都已经擦到地上的错觉。   旁边练车的新手也惊了,盯着怕他们翻出去撞上护栏。唐朝难以自控地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完全是求生欲,他脑子里那点弯弯绕绕至少在这一刻已经被甩干净了。一片空白,抱救命稻草似的抱着鹤连祠,间断地哼两声,挺虚弱地表达害怕。   然而鹤连祠不知道是听不到还是怎么的,车漂移过弯后顺顺当当立了起来,也没减速,继续往前冲,过下一个弯。   唐朝后来每一次拐弯都闭眼,头盔牢牢抵着鹤连祠的背,跟长上去了一样。   终于到山顶的时候时间才过去半小时不到,但唐朝感觉过了有一万年了,这可比迪士尼里的极速光轮刺激。   鹤连祠把车停好,自己先下了,站在车边。直到他抬手把头盔摘了,唐朝还一动不动地在车上跨坐着,两只手保持着屈起抓握的姿势搭在车座上,胳膊和小腿绷了一路,都僵硬了,   头盔也还没力气摘呢,看着像只呆头鹅。   鹤连祠盯着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眼睛里总算带出点愉悦的意思,弹了头盔两下,清脆。   “发什么愣?”   他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和头盔的敲击声一齐让唐朝从失重感中回神,他脚尖往下够到地面才踏实下心,动作缓慢地把头盔摘了。   本来顺顺溜溜的长发被挤压得黏在了脸上,唐朝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盯准了鹤连祠看。看清他的表情后说:“不放我鸽子,感情是打算从这里找回来啊?”   鹤连祠把头盔扣上车把,说:“要来这里的可不是我。”   唐朝还在缓气呢,故意抬杠:“我只说要来这里玩,没说一定要玩车啊……我原本想散散步的。”   鹤连祠点点头:“行,那等会儿你自己散下去吧。”   这话就是开玩笑,这么一宽条盘山公路,来往都是车,压根没有安排人走的道。   这一星期天气预报天天有雨,但是一直也没下。偶尔滴那么两滴,只是在云层里坠着,让人着急。   出门总得带把伞才安心,但带了又不下,占地方。来玩摩托的人也是,本来天气不好就不出门了,可两三天都这样,又不真下,琢磨着还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过来了。   今天的天阴了一天,照常没真下雨。唐朝终于从摩托车上下来,瘸腿似的慢吞吞往能坐人的亭子里走,鹤连祠跟在他后面,也不扶他。看着人脚软的样子心情还挺好。   亭子里已经有些人了,一帮小年轻,里面有俩鹤连祠是认识的,黄毛和小军,许琛的熟人。   唐朝不认识,过去占了个地方就坐下了。但他长得扎眼,还留头发,往那一靠太吸睛了。小伙子们本来都聊自己的,这会儿就忍不住看过来。   黄毛和小军也看过来了,黄毛自来熟,瞧见鹤连祠后停了两秒就上来打招呼。   他和鹤连祠其实都正在上大一,然而气质差别太大,黄毛下意识就叫了声哥,还傻不愣登搞错男女,问。   “你和嫂子来玩儿啊?” 第46章   身为“嫂子”的唐朝愣了一下。   他今天穿的是很普通的男装,亏就亏在留了头长发。现在的姿势又是斜倚着,垂下的头发挡了半边脸,只能让人看清很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黄毛也就扫了一眼,没仔细看,这才有了这个误会。   鹤连祠也没想到,主要他没意料到黄毛能过来和他搭话。   唐朝先有了反应,从嗓子里笑出了两声。   这两声辨识度可太高了,就算再好听也能听出来是男人的,黄毛猛地扭过了头。   不止是他,跟着朝这边迈了两步的小军、后面那一帮男生眼睛都瞪起来了。   唐朝在他们的视线里坐直了一些,用手腕上绑着的发绳把长发束起来了,干净利落。对着鹤连祠喊了声“哥”。   这下没什么不合理了,这么一看就完全能看出是个长得很惊艳漂亮的男生。黄毛怪尴尬地挠挠头,瞅了鹤连祠一眼又瞅瞅唐朝,吭哧着开口。   “不……不好意思啊。我这,哎我这眼力劲。”   唐朝倒没有介意的意思,在酒吧里还有好些喝醉的大学生管他叫姐姐呢。他随意挥了挥手,笑着说:“没事,也不算全错。”   站在边上的鹤连祠闻言,目光淡淡地掠过他。   黄毛也在尴尬中琢磨了一下这个“不算全错”是什么意思,隐约好像有点懂了,又不太懂。   但也没让他在原地继续杵着,小军走上来把他往回拉,和他们道歉:“这家伙就是自来熟,见谁都这样,打扰你们了。”   鹤连祠颔首。黄毛被往后拉了几步还不消停,扭着身体问他。   “这位哥,我们赛车呢。从山顶往下走,到起点,你要不要也来?”   黄毛之所以这么热情是因为他上回就记住鹤连祠那车了,鹤连祠冲上山顶的时候他又见着了,那马力太强太帅。   后面那群小伙听他这么说也没意外,鹤连祠的车就停在外头,和他们的车群隔着一段距离,大野兽似的伏在那儿。他们一帮人里没有同款的车,都是喜欢赛车的人,看了自然有好奇心,会想摸摸看看,最好再比一比。   鹤连祠还没回应,又有个人朝他招呼了一声:“帅哥,来吗?”   鹤连祠不表态,看向唐朝。唐朝气匀得差不多了,和他对上视线。   “去呗。”他笑着说:“拿出刚刚要把我从车上甩下去的架势,怎么着也肯定是第一吧?”   话说的没啥毛病,很正常的开玩笑。黄毛却听着莫名其妙有点儿……怎么说呢,怪亲昵的,他的视线又在鹤连祠和唐朝身上来回晃了一圈。   唐朝都没意见了,鹤连祠自然更随意。他刚跑完一趟,浑身血液还是热的,状态正好。   “呆着。”他对唐朝说,离开时手掌按了按对方的脑袋。   一帮人陆陆续续跨上摩托,开到同一条直线预备往山下去了。亭子里顷刻变空,唐朝原地坐着,看着前方一溜嚣张的车型。引擎几乎同时启动,马达声震耳欲聋,如猛虎出林,引发的震动卷成一片无形的浪,重重地朝后方拍击过来。   唐朝仿佛能感受到擦过脸颊的冷锐气流。   车声咆哮,鹤连祠第一次冲了出去。   色泽靓丽的摩托一辆辆开走,像掠过了彩虹的影。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道“彩虹”影响,连日阴沉却迟迟不下的雨在他们走后没多久就下了起来。开始是一滴两滴,地面上多出几个深色的圆形斑点,接着这些斑点就多了,变密集,伴着雨点撞击的轻微闷响,很快覆盖了整个地面。   雨哗啦啦地下起来。   竖直地往下,银针一样。唐朝站起来往亭中央靠了靠,风也大了,一吹就是一片雨,洒在他原来坐着的地方。   他抬起眼睛,黑色的瞳仁凝视铺天盖地的雨幕,漫不经心地想鹤连祠是否会回来。   过去不知道多久,也许一个小时,重复的雨水撞击声、咽呜的风声和树林摩擦的沙沙声里混进了一道崭新的声音。更锐利,嘶哑,带着冲破雨幕的力道。   鹤连祠跨着Diavel出现在了山顶。   他开到亭前甩尾停下的时候唐朝正站在亭中央。   站得很直,耳朵上挂着有线耳机。白色的耳机线穿过外套蜿蜒进裤子口袋里,双肩背着包,冻白的手指攥着伞柄撑在腿侧,挡住被风从一侧打进来的雨水。   伞面是很深的湛蓝色,掩在腿边挡雨时像在白浪里翻滚的一面小帆。   唐朝的表情很淡然,甚至略带享受。他平静地感受着四面八方压来的雨和风,略微侧头听着歌,看见鹤连祠后微微笑了一下。   鹤连祠在这一刻重新想起来,唐朝喜欢雨天。   但他不喜欢。   所以鹤连祠什么也没说,连车也没下,顶着大雨骑在车上对唐朝一招手。   唐朝看清他的动作,于是立刻卷起耳机,连同手机一块儿放进了背包里面,举着雨伞冲进雨幕。   有雨伞并没有什么用,摩托车后座都是湿的。唐朝有点艰难地跨上去,刚刚攥紧鹤连祠腹前的衣服,摩托就不停顿地奔了出去。   这个速度当然没有上山时的车速快,毕竟雨天路滑,然而对于一只手举着雨伞的唐朝来说也已经够快了。撑开的伞面承受的风力骤然变大,唐朝一个没握稳,雨伞就脱手跌了出去。   他下意识转头向后看,长发拂了半张脸。湛蓝色的折叠伞在地面翻滚了两下,接着被一阵风高高吹了起来,随着摩托车前驶,视野里的雨伞变小,不知道跌落到哪里去了。   他顿了顿才回头,长发已经被雨水浇湿,两只手都抱上鹤连祠精悍的腰。   “哥哥,你心情不好啊?”   鹤连祠自己带着头盔,没给唐朝拿。此刻唐朝浑身都暴露在雨幕里,冰凉的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他的喉结滚动,声音很清晰地传递过来。   鹤连祠听见了,却没有马上回。开过一个拐弯才道:“我应该心情好吗?”   唐朝听了,很认同地点点头。身体前倾,侧脸紧紧贴在鹤连祠的背上:“说得对,我本来以为你不会上来接我了。”   “不过我想了一想,觉得不应该。毕竟你现在想要的不是一来一回的扯平,而是要我全心全意爱你……那我欠你越多,对待你越没底气,那就越好。对不对?”   鹤连祠沉默,他的皮衣被雨水浇得冰凉。唐朝的脸贴上去这么久也只感觉到寒意,他屈指隔着衣服用力挠了挠鹤连祠的腹部。说。   “放心吧哥哥,我们已经约好了。现在就算互不相欠,我也会跪在你脚边爱你。”   雨不停歇地下,灼热的爱语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暧昧不清。就像他们拉扯中的感情,真真假假,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车开到山下的时候鹤连祠问唐朝去哪儿:“开房?”   唐朝被雨砸得有点睁不开眼:“不……去我家。”   车速一缓,鹤连祠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唐朝趁着这功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湿漉漉地冲他笑:“不想来还是不敢来啊?”   鹤连祠把头偏了回去,没有改变路线的意思。唐朝的解释这才慢吞吞补上来:“我家有换洗衣服,酒店没有。”   但酒店有烘干机,不差多少时间。   鹤连祠没和他计较这个,只是扯了一下唇角。低沉的声音受头盔和雨幕的双重过滤,有些失真:“你家有你的换洗衣服,难道还能有我的?”   唐朝家还真有。   他家在市里文化街区内有一栋小别墅,这里的别墅有些是很早就流下来的,有些是新建的。要在这里新建一栋房子不容易,光有钱没用,一般都是有人脉、家里有些传承的文化分子。环境清幽,人文气息很重。   唐朝现在住的房子是他外婆留下来的,他父亲其实是当了上门女婿,和他母亲一样都是埋头搞研究的人。老人家去世的早,唐朝对父母双方的长辈都没有什么记忆——要说的话,他对父母都没多丰富的记忆。毕竟他长到二十二岁,累计待在他们身边的时间不超过十年,差不多是被保姆拉扯大的。   小别墅是双层,欧式复古设计,棕白色的主色调,年代感很重。   鹤连祠刚看见房子的时候挺意外地扬了扬眉毛,但一进门就熟悉了些,里面重新装修过,完全是唐朝的风格。   家具不是很多,看起来很敞亮,空间感强。必备的生活家具都很华丽,方格圆形地毯软得能让人陷进去,沙发是布面的,绣着精细且略带浮夸的花纹,上面随意扔着几个长绒抱枕。   最醒目的是挂在墙壁正中央的一幅巨型彩绘图,上面画着一个半裸的背影,黑色的长发拢到一边,微微勾缠着肩膀。   鹤连祠一眼便认出是唐朝。   完全湿了的两双鞋踢在玄关,他踩着拖鞋在客厅打量的时候唐朝已经先一步上了楼。不一会儿,唐朝从楼梯上探出身体,对着正在看画的鹤连祠展示手上的东西。   他提着几个木质衣架,上面挂了好几套不同款式的男装。   鹤连祠抬眼扫过,看见唐朝笑眯眯地说:“哥哥,我可一早就在家里备了你的衣服。” 第47章   鹤连祠从唐朝的衣帽间里挑了一套家居服。   当时唐朝秀了一把自己的“诚意”,鹤连祠说了句不错,两个人就各自占了楼上楼下的浴室洗澡。   洗完澡,唐朝坐在软塌上用毛巾包着擦头发。鹤连祠只在下半身围了浴巾,站在相当辽阔的衣橱前挑衣服。   鹤连祠家里有好几套房子,但这种面积的衣帽间他确实没有拥有过,主要根本没起过这种想法。   唐朝倒是很自然,仿佛这么大的衣帽间也是生活必备品似的。侧着身体给鹤连祠指了一个柜子,说:“内裤也有新的。”   鹤连祠换上了,所有衣服的尺码都很合身,布料也舒服。他看向唐朝,问:“什么时候买的?”   唐朝的脸被热水蒸得有点红,还没来得及抹什么,刚出壳的新鲜鸡蛋似的。   “嗯……在你答应我的第二天。”他把毛巾拉下来,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我说了我很认真嘛。”   鹤连祠和他对视,不予置评。只是抬手勾了下唐朝的下巴,还带着点潮气。他道:“去吹头发。”   唐朝耸了耸肩膀,挺听话地回浴室吹头发了。   他吹完头发出来鹤连祠已经在主卧的沙发上坐着,唐朝手里抱了挺多的东西,水乳面霜精华什么的,走到鹤连祠身前。   叮叮哐哐,东西放了满桌。唐朝说:“哥哥用哪个?”   当帅哥的都挺讲究,冬天空气干,鹤连祠也会往脸上擦东西。他扫了一眼桌面,只拿了面霜。   手到半路被唐朝截住,唐朝的拇指贴着他的腕骨,小猫撒娇一样轻轻晃了晃:“我来给你涂吧?”   鹤连祠挑眉,可有可无地松了手。   面霜到了唐朝手里,他也坐上了沙发,让鹤连祠躺下枕在膝头。手拧开面霜的盖子,传出一股好闻的香味。   唐朝身上一直有一股水果味,鹤连祠原本以为是他喷了香水,但现在对方刚洗完澡也能闻到。除此之外还夹杂了些别的香气,自唐朝的手指和脖颈发散,和面霜的味道类似,大概是刚刚他在浴室已经涂过了。   鹤连祠懒洋洋地阖着眼睛,忽然说:“荔枝味儿。”   唐朝一愣,反应过来后笑了笑:“我洗发水的味道。”   他屈指捞了一些膏体到掌心,然后双手并拢揉了揉,粘稠的面霜顷刻化开,变得湿润。   覆在鹤连祠脸上时已经是温温的,和唐朝手心的温度一致。唐朝的手掌托着鹤连祠的两侧脸颊,在他皮肤上缓缓游移、打转。保湿面霜舒缓了皮肤,摸上去的触感变得尤其柔软。   即使是鹤连祠这样冷硬的脸部轮廓,此刻换上慵懒的神情,在他的指下也不过像只享受抚摸的傲慢大猫。   唐朝用指节勾了勾鹤连祠的睫毛,问:“舒服吗?”   鹤连祠从嗓子里哼出声笑,说:“比你床上的技术好。”   唐朝的手指一重,指甲在鹤连祠颧骨上留了个月牙型的印子。他的动作停下:“你故意说这个?”   他们的性一直不是水到渠成,第一次是发泄,第二次是交易。唐朝一直处在献祭般的角色,他不会喜欢听到这个。   鹤连祠没睁眼,问:“不是过去了?”   唐朝停了两秒后重新动作起来,指腹贴着他脸上的印子蹭了蹭,温声说:“那也得哥哥先把这件事放下了,才能来说我。”   语气温柔,话不大好听,却也是事实。   永远潇潇洒洒的鹤连祠难得栽一个跟头,发泄的方式也下作,他自己有阴影,他也不愿意碰。   这个话题过完,房间里就安静下来。面霜涂好了,但唐朝的手指仍停留在鹤连祠脸上,轻轻摩挲,而鹤连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一时间只有空调暖风吹出风口的轻微声响,外面的雨声未停,被拦在窗外。窗帘拉了一半,昏黑之景像油画似的淌在玻璃上,而室内光线柔和,是一片馨暖的黄。   打破安静氛围的是唐朝的肚子,鹤连祠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腹部,很清楚地听到了“咕咕”两声。   他勾起了唇角,头顶上唐朝清了清嗓子:“……我还没吃晚饭。”   鹤连祠终于睁眼,直起身体靠在了沙发椅背上。他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我也没吃。”   唐朝瞅他两眼:“……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   鹤连祠视线对上他:“有什么问题?”   唐朝说:“我不会做。”   鹤连祠定定地看着他:“那你之前给我发那些做饭的视频?”   唐朝舔了舔下唇,坦诚道:“都是我先叫了外送,然后装到锅里的。”   ……确实,唐朝发来的视频普遍很短。食物要么是已经装盘,要么是已经做好了正在出锅,这么一回忆,还真没有一个视频里有制作过程。   鹤连祠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抹了把脸。手掌触上的时候又被不同于以往的触感弄的一顿,过了会儿站起来,挺无语地往门外走。   唐朝盘腿坐在沙发上,问:“哪儿去?”   鹤连祠已经走出去,声音从门外拐进来:“厨房。”   唐朝立刻跳起来,震撼地问:“你会做饭啊?”   他追出去,只看到厨房的玻璃门毫不留情地带上,还落了锁。   唐朝被迫停在门口,有些莫名地摸了一下鼻子,瞧着有些不解的呆:“……做个饭还保密?”   做个饭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但鹤连祠不会做饭。   也不能这么说,他只会煮泡面和蛋炒饭,这两者技艺还算娴熟。   每次孝顺爸妈的时候他就给做蛋炒饭,大少爷还是大少爷,炒个炒饭都能让爸妈乐得不行——只是上大学后他很少做,手法可能有些衰退。   鹤连祠单手把蛋磕出缝,开壳的时候不小心一用力,手掌把蛋给攥烂了。   蛋黄混着蛋清黏腻腻地滑下来,鹤连祠面不改色地洗了手,去拿了个新的鸡蛋。   厨房的门再打开,已经是三十分钟后。   唐朝坐在餐厅,半个身体都趴在了白色的餐桌上。鼻子一动闻到了气味,怪惊喜地伸长了胳膊去接盘子。   “你真的会啊鹤连祠?”饿得哥哥都忘了叫:“我以为你关在里面现学呢。”   鹤连祠单手端着盘子坐下,闻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唐朝立刻讨好地笑笑,用勺子扒拉了一大口进来。   嚼着嚼着,动作一顿。   对面的鹤连祠和他动作完全一致,过了会儿,鹤连祠不耐烦地扔了筷子,拿起手机叫外送。   暴雨天没多少好餐馆愿意接活,鹤连祠翻了三倍的价才让人送来。   他打完电话,唐朝沉默地从嘴里拿出一小片碎蛋壳,望着他点点头。承诺:“我以后会学做饭的。”   虽然没人会做饭,但冰箱里东西一应俱全,都是保姆准备的。   等饭的间隙唐朝进去热了两大杯牛奶,端出来一人一杯。鹤连祠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场显然不太高兴,他这种类似于“生闷气”的表达看起来终于有了点二十岁该有的样子。唐朝看着好玩,主动凑过去亲他。   鹤连祠避了一下,说:“亲一下你把这两盘饭吃了。”   “什么人啊?”唐朝去蹭他的唇缝:“……两盘,好歹两下吧?”   亲是亲了,最后那两盘饭还是谁也没吃。但也没倒,唐朝包上保鲜膜准备放进冰箱。   鹤连祠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问:“垃圾桶是满了吗?”   唐朝转头:“这可是你亲手做的,我倒了合适吗?吃不了也得供起来啊。”   鹤连祠嗤了声:“别来。这会儿放进去了最后还不是得进垃圾桶,干脆点倒了。”   唐朝把蛋炒饭放进去,合上冰箱门笑:“真不倒,我留着给楼下的小猫吃。”   附近流浪的猫猫狗狗挺多的,在这住的多是上了点年纪的人,对这些小动物很宽容,不会赶他们。天气不好还给收留一下,喂点东西什么的。   鹤连祠想起唐朝约他的猫咖,有些了解地扬眉:“原来你喜欢猫。”   唐朝却摇摇头,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淡漠还是无所谓,道:“我只喜欢我自己。”   过了两秒后补充,“现在还有你,哥哥。”   他对着鹤连祠弯了弯眼睛。   雨太大,外卖有些时候才送到。所幸保温措施做得很好,里面的饭菜都还是热的。   两个人总算吃完一顿热饭,淋雨折腾了一路都有些累,也懒得干别的什么,就着饱困上了主卧的床。   床很大,鹤连祠在唐朝发的小视频里见过不少次,躺上去发现和看起来一样柔软,人会像沉水一样微微下陷。   因为这点下陷的弧度,躺在旁边的唐朝往他这边滑了一点。肩膀抵着肩膀,他们谁也没动。   一起睡觉是一项很有利于情感升温的活动,如果能配合些温柔的小动作更好。比如手掌的抚摸,或者一个温情的晚安吻。   然而对于此刻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来说,任何主动的亲密接触行为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含着谋算,力争一段感情的上位。   ——今天他们刚刚去踩了过去的坑、淋了雨,唐朝给抹了脸,鹤连祠进了厨房。现下各自躺着,仅肩膀的倚靠和接触,不近也不远,这样的距离反而比做些什么更适合他们。   外面风雨交加拍击窗框,室内平和静默。脑中的那根神经松弛了,谁都倦怠,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第48章   睡前把窗帘拉上了,双层的厚窗帘很遮光,眼睛睁开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暗的。   鹤连祠眼睛半睁半阖,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垂眼一瞥发现是唐朝的脑袋。   昨夜睡前的安全距离早没了,唐朝枕着他的胸膛,吐息热烘烘的。他的一只手臂环过唐朝的身体搭在他的背上,手掌松松张开,带着荔枝香气的黑发缠绕在他指间。   被子盖到了唐朝的肩膀,鹤连祠的胸膛。室内的空调还在尽心尽力的运转,空气里是干燥的暖流,被窝里的温度也相当舒服。   鹤连祠习惯早起,但这回也许是屋里太黑,他的意识清醒了几次都没睁眼。现在有些睡懵了,躺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唐朝的脸在他胸口蹭了两下。也有了点要醒的意思,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咕哝两声,小猫似的。鹤连祠眯着眼睛笑了笑,胸膛上下起伏,唐朝被震醒了。   醒了也迷糊,他睡醒一向这样,每天睡到下午,把脑子睡没了。   抬脸盯着鹤连祠,认了一会儿才看出来是谁,认完人就撑着人胸膛爬上去,用嘴唇蹭对方的下巴。   软,热。鹤连祠感觉像小猫在舔,他完全凭惯性搂了唐朝的腰,低头和唐朝接吻。   半分钟的一个长吻接完,两个人都清醒了。唐朝有病,从来没和人深入接触过,接吻也没,鹤连祠是唯一一个。这么一亲回过神了,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在干嘛。   鹤连祠也清醒,他们一醒那种默默流淌的温和感就没了,睁眼对视着,脑子里又开始转。   鹤连祠睡醒有晨起反应,唐朝犹豫着要不要勾人来一次。没什么比抱着睡了一夜后来个晨炮更自然而然的了,然而他的身体对这项活动相当抗拒,做一次全凭意志力。   四目相对,鹤连祠先转开了脸,把唐朝从身上推下去。他半边胳膊被人压的有些麻了,没起要干什么的心思。   和唐朝做像打仗,他正常情况下也不愿意去废那个力。前两次确实是脑子不太清醒,他这样的时候很少,就像唐朝说的,每一次都被对方碰上了。客观上来讲,也算是不太浪漫的一场孽缘。   唐朝躺到了旁边,心里有点松气,双手揉了把脸。用手去够鹤连祠。   他嗓子带着睡醒的哑,和平常不太一样:“我帮你。”   鹤连祠看他一眼,没拦,起了点身倚在枕头上。   唐朝弄了一会儿,他手上睡得没什么力气,动作软绵绵的。像隔靴搔痒,鹤连祠本来没怎么,被他弄得也有点上火了,手掌拢住了唐朝的后脑。   被按头往下压了压,唐朝意会到鹤连祠的意思,抬起眼睛。   这种东西……仍然是头一次。但最动不了的底线都被踩烂了,相比起来就不太算什么。   又一次对视,鹤连祠黑色的眼沉沉。唐朝做了两秒钟的心里建设,睫毛轻微地扑扇,俯身缩到了被子里。   鹤连祠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   这回痛快多了,弄完之后唐朝从被子里出来。他头发散着,脑袋上翘了几缕乱发,额角和鼻尖渗出点汗水,脸颊一片红。   他越过鹤连祠去床头柜上抽纸巾,吐掉了嘴里的东西。一只手撑在床上,散下来的头发扫到了鹤连祠的脸。   鹤连祠把他的头发拨开了,等唐朝把纸巾扔掉,就将人往怀里一捞。时隔许久,揉着对方的嘴唇夸了一句:“小朝真棒。”   太久没见过好脸色,唐朝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笑倒在鹤连祠身上,也不像以前似的顺势卖乖撒娇了,叹了口气。   “这就是男人啊……弄舒服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鹤连祠也笑了,过了会儿说:“自己演得挺高兴,还说我不配合。我现在配合了,看你也不乐意。”   唐朝从他身上抬起头,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时过境迁,我们不一样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完,鹤连祠没有接话,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这个不一样不太好说,每一天和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不一样很难界定,怎么个变化法,心里是恨是喜欢还是无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都很难去具体描述。   但不管怎么样,都比一成不变好。   鹤连祠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安于停在原地,不会陷入好或坏的回忆无法自拔,他需要新的生活,用新的记忆覆盖回忆。无论是对谁都一样,他不对任何人有特例。   唐朝是他新的刺激,新的记忆和生活。   至于当下这份生活的终点在哪里,又是什么模样,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   “男人。”鹤连祠拍了拍唐朝的腰,手掌在上面留下一点热度:“需要让你也露点真面目吗?”   唐朝跨在他腿上,用手腕上套着的发圈绑头发。边绑边挺腰撞了撞他,笑着问:“你看我需要吗?”   毫无动静。鹤连祠挑眉,说:“那怎么的,我去给你拿个镜子?”   唐朝扎好头发了,一张漂亮的脸无遮掩地露出来。俯身轻轻碰了一下鹤连祠的鼻子:“我不想要镜子……你不是很擅长让人对你脱敏吗?不如把我治好。”   他说完就翻身下床,踩着毛绒绒的拖鞋去卫生间室了。   鹤连祠屈指挠过鼻尖,跟着下了床。   外面已经不下雨,天气难得放晴。两个人洗漱完,鹤连祠问唐朝要衣服——他们昨天回来就把一身湿衣扔进了洗衣机,洗完衣服后鞋也扔进去了。唐朝家里有烘干,一夜过去都干了。   唐朝去给他拿,拿回来的却不是昨天那套。他自己已经换好了,手上提的衣服和自己穿的是一个风格。   鹤连祠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问:“做什么?”   唐朝穿着一身很英伦的西装。冷灰色的西裤和外套,西服外套领口做得很别致,打了波浪状的白边,右前胸绣有一枚墨绿的羽毛图案。   他给鹤连祠找的是同色系的半领毛衣加黑长风衣,胸口有一样的羽毛图案,学院风,并不是鹤连祠常穿的类型。   “陪我去拍照片怎么样?”   唐朝笑着把衣服递给他:“反正今天是周六,你没有课,对吧?”   鹤连祠今天确实没事,到底还是把衣服换上了。   他这套衣服一穿,属于二十来岁的年轻大男生那种鲜活的英俊完完全全被展露出来。风衣裹着挺直的背,立着像拔挺的杨或松,朝气又干净。   鹤连祠一贯让人感觉到冷,感觉到锋利甚至混账。一打眼干净到仿佛迎面扑了阵霜雪的模样实在少有,他自己没照镜子,低头整理袖扣时被唐朝扑上来照脸亲了一口。   “帅过分了,哥哥。”唐朝吊在他身上说。   昨天摩托开进车库后鹤连祠已经处理过一遍,现在已经晾干了,座椅摸上去冰凉。但今天不开这个,别墅的小车库了还停了两辆车,一辆奥迪一辆宝马。奥迪是他爸妈留下来的,宝马是唐朝今年自己买的。   鹤连祠不意外他有车,只是道:“没见你开过。”   “我不会开车。”唐朝扯谎张口就来:“今天要麻烦你载我了。”   他笑眯眯的,脖子上挂着从家里翻出来的单反。谁都知道他是装的,鹤连祠没揭穿,开门进了奥迪的驾驶座。   等唐朝也坐进来,鹤连祠握上方向盘,慢条斯理地说:“我这辈子只给我爸妈开过车。”   唐朝正在系安全带,闻言眨了眨眼睛:“……我很荣幸?”   鹤连祠笑了一下:“我做的蛋炒饭也只有他们吃过。”   唐朝:“……”   蛋炒饭是夹生夹蛋壳的,如果按炒饭的技术来类比鹤连祠四轮车上的车技……唐朝把安全带扣上,抓牢后点点头:“我买保险了。”   鹤连祠扬眉,奥迪稳当地滑了出去。   唐朝设定了导航,鹤连祠跟着语音提示开。过了十分钟唐朝意识到什么,说:“你逗我呢?车开得挺好啊?”   废话,摩托车都玩得那么溜呢。鹤连祠嗤笑:“没想到你会信。”   唐朝自己也有点无语,问:“那你只给爸妈开过车那句,是真的还是假的?”   鹤连祠扫他一眼,平静地说:“真的。”   唐朝听完蛮高兴的,不抓安全带了,在副座上轻轻晃着哼歌。   他音色好,调也准,不带歌词的哼哼也挺好听。鹤连祠看后视镜的时候目光会擦过唐朝搭着单反的手指,忽然想到。   唐朝会的东西其实还挺多的。   他本职是调酒师,但也会唱歌和跳舞,现在知道还会摄影。他不差钱,可以为了一首歌去上俄语课,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活得很自我,却也随性洒脱。   鹤连祠把视线转回前方,阳光落下来,把积着水的路面照得亮堂堂。   跟着导航开了一段路,出市区了,鹤连祠看着方向。问:“去海边啊?”   唐朝打了个响指:“猜对咯!”   Z市位于南方沿海地区,附近建了好几个水库,海湾也有好几处。鹤连祠没事也到海边溜过,那时候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石头。   有些海滩面积比较大又交通方便的地方都被承包改成收费的海场了,那里娱乐设施会比较多,但人也一并的多起来,举着锹子的小孩满地乱跑。   唐朝要拍照,自然不是去这种地方。   他们到了人少的小海湾,乱石嶙峋,冬日的太阳掩盖在云层之下,天际一片金黄。 第49章   这里不是平缓的沙滩,沙滩在下面,周边围了一圈铁围栏。他们站的地方在海边矗立着的石壁上,石壁崎岖陡峭,旁边也大大小小凸立着灰白的乱石。   这里离市区远,也不适合带孩子来玩,因此一般只有失恋了或者想独自思考人生的年轻人来。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现下四周却无人,让他们独占了这片地方。   车停在不远处的平缓处,鹤连祠踩着石头看着前方的唐朝熟练地往前走。问:“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鹤连祠去过附近的几个海湾,就是没去过这里,地理位置太偏了。   唐朝回头看他,头发被风吹起一点儿:“微博。给推了同城的风景照,我觉得还不错,就问了那个人地址。”   相机在下车的时候交到了鹤连祠手上,他扬了扬手里的单反:“你拍照也是要放到微博上?”   “那可不是。”唐朝重新转回头,向着前方走。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不放在微博……等拍完了告诉你都放到哪里。”   他攀上了石壁的边缘,这里斜立着一块巨石,石头表面已经被风吹雨打磨炼得平缓。唐朝盘腿坐在平面上,鹤连祠没上来,站在旁边。   这个位置让唐朝比鹤连祠高出一些,他手指指向石壁之外,对鹤连祠说:“怎么样,风景不错吧?”   下面的沙滩因为没被人糟蹋过的缘故,看着比景区里的干净一些,也没有垃圾。表面被太阳晒干的沙粒干燥浅黄,绵密密地铺在一处,微微闪光。   与它相邻的大海正是平静的时候,和沙滩交接出轻轻地漾着白浪,再往后一片青碧的蓝。远远的、远远地推过去,天际看不清,云和海构成了一条纯白的线。   视野里掠过几只飞鸟,白云层层叠叠,把阳光分割成了斑块,让海面伏出深浅不一的影子。   鹤连祠静静看了会儿,说:“是不错。”   “我也不错。”唐朝俯下身体往他那边凑:“所以你要把我们都拍得很好看才行。”   鹤连祠拿着相机,挑眉:“有难度,我不会拍照。”   他没玩过单反,仅有的拍照技术是眼睛对准目镜按下快门,看着是什么样就拍出来什么样。   毕竟他这张脸用手机随便拍拍就够了,平时也大多是被别人拍。   唐朝从他手机拿过相机,边调快门速度边说:“很简单的,不需要其他什么,你能拍清楚我的人就行。”   调完曝光,又改了一下白平衡。唐朝架起单反对准面前的鹤连祠按了一下快门,内存里多了张照片,他低头满意地笑。   “哥哥很帅啊,就照这样拍吧。”   他的动作太突然,鹤连祠直到拍完才反应过来。相机被递回来,他垂眼扫过照片,画面里他的表情很自然,光影都正好,有一种松弛的干净。   把照片退出,鹤连祠举起单反对向唐朝:“拍不好别怪我。”   取景框里唐朝弯着眼睛摇头,对焦没有问题,一切纤毫毕现。   鹤连祠是第一次这么长久而仔细地用镜头看人,这个视角下他和唐朝的物理距离像是被拉近了,很轻易就能触碰到那样。   但实际上他的眉骨顶着取景器,两人中间拦着一台机器,空间上隔了不短的距离。   他先是对着盘坐在石头上的唐朝拍了两张,接着后退,把对方身后的大海一并拍进来。   镜头里唐朝侧过脸,微微眯起眼睛,长发贴着脸颊的弧线表现了风的流动方向。既无形又柔软。暖色调的阳光映亮了他的发顶和额头,双腿自然地在灰色的岩石上搭着,完美地融入云层和海湾。   后来又换了几个姿势,唐朝不用谁提醒,自己就能做出最好的表情。他会站在石头上伸手去捕捉海鸟,静静地凝视海面或者转头朝着鹤连祠笑。在风中,在蓝天下,他的笑容定格在取景器里,天真的像刚从海里冒头的美人鱼。   唐朝说的没错,鹤连祠确实只用保证对焦,然后按下快门就好了。   这样就很美了。   拍摄持续了好一会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过,鹤连祠出乎意料的没有厌烦。中途唐朝喊停休息,不讲究地直接躺到了石头上。   他也不怕掉下去,外套在拍照的过程中脱了,他就躺在外套上。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胳膊懒懒地搭出去,有一半都悬空在海面。   唐朝是背对着鹤连祠躺的,他歇着的时候听到快门声,以为鹤连祠在抓拍,还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结果调整完好久都没有再听见鹤连祠按下快门,他坐起来回头一看,对方正半蹲着,镜头对准了石缝里伸出的一朵小花。   自作多情了。   能在这里长出来的花生命力非常顽强,但它长在石头构成的阴影区内,在镜头里呈现出的反而是一种与勃勃生机不相符的冷色调。   鹤连祠按下快门,同时,从斜里探出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和花朵一起出现在了照片上。   花是白的,手也是。只有花芯的一点黄,像碎阳,像萤火虫,和谐地浮在唐朝手侧,点亮了整张照片。   鹤连祠一顿,放下单反转头。唐朝不知道何时已经蹲在了他身边,肩头披着外套,正笑眯眯地把手收回来。   “不许拍别的。”他先发制人:“今天的主角是我,摄影师。”   鹤连祠蹲得有点累,干脆坐下了:“猫不行,花也不行?”   过去在猫咖的时候,唐朝就比里面的猫还黏人,现在换成拍照也没有区别。   唐朝挨着他坐下来,很坦然地抬着下巴:“我以为你知道的很清楚了,我就是这样的。”   鹤连祠笑了一下:“自恋还有这种表现形式?”   他们没具体就唐朝的病沟通过,但是鹤连祠能猜到并不让人意外。唐朝头靠过去,枕着他的肩,挺认真地说:“或许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因为我对哥哥强烈的占有欲。”   神经,还带点土味。鹤连祠胸膛震颤,又笑了好一会儿。   唐朝抬头:“你不信啊?”   鹤连祠扬着唇角:“我信。”   他没看着唐朝,但唐朝看着他。鹤连祠的半张侧脸非常英俊,鼻梁高,鬓角短而整齐,下颚曲线很利落。放松带笑的样子在唐朝这里少见,所以也迷人。   唐朝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鹤连祠不动,没躲开。单手握着相机,一只手捞着唐朝的脑袋往下一压,对方就重新枕回了他肩上。   靠回去后唐朝也没有再动,周围只有风声、轻微的海潮声,安静而惬意。   天没有晴太久,傍晚斜晖爬上来的时候天际尽头乌云也出现。天暗下来的速度加快了,大面积的云层染了黑,但仍有余力的太阳不甘寂寞地放肆发光,黑云下便有橘芒匍匐蜿蜒,仿佛火焰剧烈燃烧出滚滚浓烟。   唐朝打了记响指,从地上跳起来。很兴奋地对鹤连祠说:“这个好看,我要拍这个!”   他说完就张开双臂奔着日暮去了,踩着石块有些跌撞,像只还不太会飞行的小鸟。   鹤连祠重新举起单反,拍他长发翻飞的背影,拍他稳住身形时侧过的半张脸,还有壮丽的天穹下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   最后一点光被乌云遮盖,鹤摄影师结束了工作,领着模特坐回车里,一同返回市区。   回程的唐朝像是忘光了自己扯的谎,相当自然地坐上了驾驶位。冲着鹤连祠眨眨眼:“今天辛苦了,我送你回学校。”   鹤连祠也自然,放松地在副座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头翻今天拍的照片。   唐朝在边上问:“怎么样,好吗?”   鹤连祠点着翻页键:“还可以。”   唐朝点点头,笑道:“那就是好看的意思……可惜,应该拍一张合照。”   鹤连祠没应和这个话题:“你还没说照片要传到哪里。”   “哦。”唐朝耸了耸肩膀:“我们酒吧有个微信公众号,你不知道吧?传到那上面去。”   他把公众号的名字报出来,鹤连祠在微信上搜了一下,顺手点了关注。   虽然说是酒吧的微信,但一溜动态翻下来更像是唐朝的个人号。里面有酒吧营业时的小视频,装修前后的对比图,酒柜里的酒,可最多的还是唐朝。   有在吧台里调酒的照片,也有类似于今天拍的这种摄影照。评论区反应良好,完全是大型粉丝聚集地,比什么酒吧宣传语都要管用。   翻完一遍,酒吧的另一位老板只出镜过一次,迟恭白的照片倒有两张。新驻唱受欢迎,评论里有人叫他“小王子”。   鹤连祠的视线停在唐朝一张贴着玻璃看月亮的照片上,他滑屏幕的动作停了两秒,点了保存。   副驾上一直没有动静,唐朝问了一句:“找到公众号了吧,是在看我吗?”   鹤连祠退出微信,说:“小白的照片拍得不错。”   唐朝撇了撇嘴巴。   晚上六点,唐朝把车停在了Z大侧门外。鹤连祠从车里下来,唐朝扬下车窗朝他挥挥手。   “记得吃晚饭啊,哥哥。”   鹤连祠颔首,对他说:“记得叫外卖,不过不用再倒进锅里给我拍视频了。”   唐朝没回话,一边拉上车窗一边把车开走了。 第50章   “哥哥,这套衣服怎么样?”唐朝在视频另一头说。   鹤连祠开着电脑,抬头扫了眼手机屏幕。   “还行。”   唐朝看出了他的不走心,用手指敲了敲窗口:“我今晚要去‘招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招摇是市中心酒吧一条街里最火的店之一,名声挺响亮。   鹤连祠说:“不去。”   昨天给唐朝拍了照,今天是周日了,他晚上还有门选修考试。   “好吧。”唐朝点点头:“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鹤连祠移动鼠标,随口问:“和我说什么。”   唐朝靠进屏幕,笑盈盈的:“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在追你吗,晚上出去玩当然要报备了。”   动作一顿,鹤连祠看向视频。   唐朝为了得到鹤连祠的爱,现在追着要给他爱。心知肚明的感情游戏被唐朝用“我追你”这种话一说,因为是头一次,听着还挺新鲜。   “你追我啊?”鹤连祠把视线放回电脑:“你追我还去什么酒吧,别去了。”   唐朝先点点头,说:“好的。”   又紧接着补充:“这家店的老板是我朋友,今天他生日我要捧场,下次不去了。”   去不去的鹤连祠其实不真在意,也管不着。注意力就放在了:“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平时也没见你去过。”   唐朝沉默了一会儿:“认识的有点乌龙……他一开始以为我是女的。”   这回鹤连祠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回来:“他喜欢你?”   唐朝耸肩,当着鹤连祠的面脱光换了另一套衣服:“没有,他直男。第一眼见我搭了讪,我一出声他就幻灭了,觉得尴尬还送了我一张会员卡。”   “挺好的。”鹤连祠说:“穿好看点,今晚争取把直男掰弯。”   唐朝闻言一怔,眼睛弯了:“哥哥,你介意啊?”   唐朝衣服换来换去还真不是为了谁,他这个人就这样,出门喂个猫都要考虑一下穿搭。   鹤连祠知道他的毛病,当然不介意,只是气氛到了有些话顺势就说了。唐朝也知道他带点醋的话是假的,但一样开心,愿意演了就是好事。   鹤连祠点着鼠标:“我说介意你就不去啊?”   唐朝表情认真:“不去了。朋友断交,会员卡烧了。”   鹤连祠笑了,没再演。说:“别烦。”   唐朝也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旁边扎头发:“不去不行,但如果去了让我哥不高兴了,那我必须要补偿一下。”   鹤连祠看着他扎头发:“怎么补偿?”   唐朝绑好马尾,目光移向镜头:“……我陪睡?”   他们在视频的两端对视,几秒后,鹤连祠嗤笑一声。嘴角的弧度说不出是讽刺还是什么:“你行吗?”   他俩玩到现在,两情相悦的床事几乎没有,能不动手都困难。现实摆在这,对这种话题就没法接腔,演戏都困难。   唐朝不说话了,整理好自己后对屏幕吻了一下,打招呼:“哥哥我走啦。”   鹤连祠点头,手掌搭在手机上晃了晃拇指算作告别。   视频挂断,鹤连祠在寝室里又呆了一会儿,没多久也出门去考试了。   手机统一装袋放到了讲台上,选修课只要准备过基本就没有难度,鹤连祠写完卷子就交了。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拿回手机,还没来得及取消静音先看见屏幕上的微信弹窗。他点进去,唐朝发了两条消息过来,一条是“。”,还有一条是“救”。   能看出来消息发的很仓促,字也没打完。鹤连祠眉心一拧,翻到通话记录看了看,有一个来自唐朝的40秒未接来电。   他没再看,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阔步往校外走。   唐朝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   来找麻烦的不是什么新鲜人物,是结过梁子的程哲。   程哲长相家世都还可以,玩得开,因此朋友也多。被人捧多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就比天高,上次他被唐朝拖着在酒吧等来了鹤连祠,两棒球棍给敲昏了,找迟恭白麻烦的计划搁置,心里一直记恨着这事。   今天也赶巧,他和唐朝结了怨,自然不可能再去他那家酒吧,就换到了“招摇”。而唐朝过来捧老板场,正好碰上。   是程哲先瞅见的他,“招摇”里人太多,还有安保盯着,程哲没有直接动手。等酒吧里热闹过一阵,唐朝吃了块推出来的三层大蛋糕出了酒吧门,准备走的时候才被突然拉进了巷子。   程哲是和朋友出来玩临时起意,一共就三个人,但三个比唐朝高又比他壮实的大男生围上来,也足够让他吃苦头了。   唐朝什么有趣的东西都学过,唯独没学打架。刚开始被按着没法反抗,后来蹲下摸到了贴墙扔着的砖头直接抡破了两个人的脑袋。   鹤连祠到的时候程哲一伙人已经走了,他站在门口给唐朝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听筒另一端很吵,听不太清唐朝说了什么,不过没多久对方就推开了酒吧的门出来。   鹤连祠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唐朝,头发有些凌乱,左侧颧骨贴了纱布。下巴有一片青,眼尾覆盖着淤痕。   身上其实也挨了好多下,但脚印都被唐朝擦掉了,从外观看不出什么。   他拖着步调往这边走,总是十足十讲究的模样给毁了,看起来万分难得的有些糙。狼狈的脸夹了一抹不羁的漂亮,像个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的不良。   鹤连祠盯了他一会儿:“挨揍了?”   唐朝也看着他,问:“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鹤连祠说没有,嘴角却提了提。他用手掌遮了一下,侧头朝街道上看:“惹着谁了?”   唐朝没回话,走到他面前:“你转不转头我都是能看见你笑的。”   他这么说鹤连祠就把脸转回来了,和唐朝面对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鹤连祠上扬的嘴角在唐朝的视野里一览无余。   “哥哥。”唐朝叹了口气:“这时候你不关怀一下我就算了,好歹也装个面无表情吧。笑什么呢。”   主要还是太新鲜了,而且这样的唐朝看上去很野。   鹤连祠清了清嗓子,抬手扣上他的后脑揉了揉:“不好意思,因为……挺漂亮的。”   唐朝闻言一愣,用了两秒钟才咂摸明白。   “你原来喜欢这种风格啊?”   他也不生气,有点可惜的意思:“早说啊,上次拍照就拍这种了。”   鹤连祠挑眉:“和那有什么关系,难道拍照前你还先出去找人打一架?”   “小看谁呢。”唐朝想做个不屑的表情,结果牵动脸上的伤口,立刻抽了口气:“……化妆一样能弄出来。”   听声是真的疼,鹤连祠的手指碰了下他的纱布:“得了,挺遭罪的。”   他又问了一遍:“谁干的?”   唐朝耸耸肩:“还能有谁,姓程的傻逼呗。估计因为上次的事记上我了。”   “准备走的时候被堵的,不过没事,我跑回酒吧了。”唐朝挺心平气和的,没心没肺地对鹤连祠笑:“而且我还给了他们两板砖呢,打人真爽。”   他是趁着那两个人流血吃痛才从包围圈里冲出来,回酒吧就安全了。老板看到他这幅样子去而复返很吃惊,特地找出医药箱让他进休息室上了药。   被揍破相了还能因为回击了两板砖高兴,可见打架的机会是真的很少。   鹤连祠心里挺奇妙的,说着打人真爽的唐朝看着很“活”,小杨树似的生机冲冲。带着一脸的伤,也有点可乐。   “出息。”   鹤连祠说了句:“那还挨了这么多打呢,爽什么。”   唐朝搂上鹤连祠的胳膊,仰头看他:“那你教我打架啊,有偿。”   鹤连祠和他对视:“哦?”   唐朝微微踮脚,嘴唇贴着鹤连祠的耳垂:“来我家教学吧,方便付学费。”   时隔一天,鹤连祠又来到了唐朝的小别墅。   走进玄关后唐朝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这一次他们从接吻开始。   不知道是因为这回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令唐朝放松,还是他们之前的经历已经足够糟糕没有再坏下去的余地,总之,这次比以往都要好。   唐朝身体的抗拒不再过于强烈,大约有点突破底线后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还算放得开。   鹤连祠对唐朝也难得做了回人,他在上一次酒吧后巷的那个月夜短暂的与唐朝有过共情,这次抚摸对方的手掌就带了怜悯。   从一楼到二楼主卧,他们完成了一场堪称温和的教学。   唐朝疲倦地靠在枕头上,湿濡的黑发散了满床,眼睛半阖。   鹤连祠单膝撑着床,正准备起身去浴室洗澡。窗帘拉着,灯光下他的斜落在被子上。   唐朝伸手拉住了他。   鹤连祠被他攥住手腕,回头,从嗓子里带出一声疑问的低音,沙哑。   “这还是头一次,做完后我还能在边上看见你。”   第一次你死我活,第二次鹤连祠抽身就走,这种正常的事后氛围对他们来说反而少见。   鹤连祠没说话,俯身按住唐朝的发顶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下床去洗澡了。   这也是他首次看见唐朝露出那种表情,不得承认——确实很好看。 第51章   “鹤儿,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许琛在桌上吃食堂打包回来的午饭,吃得火急火燎的。   临近期末,他手上的项目也进入收尾阶段。要处理的工作一大堆,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很琐碎,最耗的就是时间。   鹤连祠和他不一样,他之前把结课了的几门考完,剩下的就全挤在期末考试周了,这段时间还有点空闲。   他正用平板看美剧,叠着腿靠着椅背,问了句:“怎么?”   “黄毛和小军你还记得吧?”   许琛边吃边说:“下周俱乐部有个联赛,他俩要参加。这两天一直给我发信息让我带带他们,可把我烦个够呛……我这不是没空吗,你要没事的话教他们一下?”   这不是什么大事,鹤连祠平时也会去跑,顺便教教就行了。   只是。鹤连祠扬眉:“他俩第一次参加比赛?还挺重视。”   “那没有,参加了有两回了。”许琛用纸巾一抹嘴,露出个笑来:“主要是黄毛。那什么全国大学生技术竞赛不是在咱们市科技馆举办么,黄毛高中暗恋的一个女生要来参加,时间上正好。他邀请人来看比赛人答应了,这不得拼命发挥。”   鹤连祠闻言也勾了勾唇角:“他和你说的?”   许琛点头:“那可不,我再不答应他就要把那女生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都给我描述一遍了。”   鹤连祠鼻尖有一瞬间飘过荔枝的香气,他顿了两秒,回神:“没事,我带带吧。你忙你的。”   许琛把垃圾打包带走,路过鹤连祠时手掌一拍他的肩:“谢了兄弟,回头让小黄毛请你吃饭。”   鹤连祠问:“那没给那女生拿个第一回 来他还请吗?”   “请吧。”许琛边笑边关上门:“等他哭完了让他请。”   这件事顺手,而且黄毛性格其实挺好的,鹤连祠就放在了心上。   他去车场的时候带上了唐朝,现在他俩的关系比较微妙,在那种试探性的距离上更进了一步——男人就是这么现实,身体上有了深入接触后才会对这个人有一定程度的归属感。自那晚之后,两人的气氛慢吞吞升温,有了旁观者一打眼就知道有事的暧昧气息。   连日的阴雨已经过去,阳光下山上的空气清新逼人。   唐朝从鹤连祠的摩托上下来,一只手塞进了鹤连祠的外套口袋,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羊毛围巾里。   鹤连祠开完车手凉,没放进兜里牵他,胳膊揽着唐朝的肩进了山顶的亭子。   黄毛和小军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许琛和他们交代过,一见鹤连祠小黄毛立刻热情地扑过来,响亮地喊了句“师傅”。   太土了,唐朝忍不住笑了一声。   黄毛又转过来看他,嘴巴张了张,犹豫要喊什么。   鹤连祠说:“唐朝。”   黄毛就从善如流喊了句唐哥,他身后,小军也喊了一声。   鹤连祠点头,扫一眼旁边停的两辆摩托,问:“预计要拿第几啊?”   黄毛有点扭捏:“……前三就行了。”   鹤连祠笑了笑:“不是要把妹吗,前三够?”   黄毛的脸立时红了,竟然很纯情,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又不像是求许琛时恨不得把自己的暗恋史全都掏空的样子了。   鹤连祠见他这样也不为难他,转了下钥匙圈领头往外走:“下周几比赛?”   黄毛连忙拉着小军跟上去:“就周一……我想起来就紧张。”   “没关系。”鹤连祠重新跨到车上:“跑起来就想不了别的了。”   黄毛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骑上车,插钥匙的时候看见往鹤连祠后座上坐的唐朝一愣:“唐哥?”   他看看鹤连祠,又看看唐朝:“……师傅,你带着唐哥教我啊?”   这是来的路上鹤连祠和唐朝说过了的,问他要在山腰的哪个小店里等着还是跟他一起,唐朝当然选了后者。   鹤连祠戴上头盔:“不耽误,先跑一次。”   鹤连祠上回和他们跑过,知道这帮人都是什么水平。也是那次把黄毛跑服了,人大神拐弯都不带减速的,知道许琛让鹤连祠来教还挺高兴。   他这么说,黄毛也就不提意见了,老老实实发动车子。   出发前,鹤连祠压低声音和唐朝说了句:“抓稳。”   唐朝已经很有经验,他两只手都插到了鹤连祠兜里,相当听话的把人腰抱紧了。   鹤连祠的确有数,他后座带了个唐朝也不影响和黄毛他们拉开距离。有时候距离拉得太开了他就把速度降下来,黄毛加速想超车的时候再提速,一趟跑下来用了四十多分钟。   这回速度还没有上次鹤连祠故意吓唐朝的时候快,下车后唐朝手脚都没有上回僵硬。鹤连祠回身替他摘了头盔,脸有点捂红了,鹤连祠摸了摸。   贴上来的手很凉,唐朝没躲,对他笑。   鹤连祠问:“不害怕了?”   唐朝摇头:“还好……习惯了,说不定我之后也能开摩托。”   不仅不怕,还挺狂。鹤连祠抬了抬唇角,转头看向黄毛。   他说:“没别的问题,胆子太小。”   黄毛也不算是新手了,操作什么的不用鹤连祠教。但他跑一路几乎是匀速的,和前面人拉开距离了也不知道追,鹤连祠如果不降下速度他就跑自己的,只在快到终点的时候主动拧过一次油门。   小军就好很多,刚刚过终点也比黄毛快。   听到鹤连祠的话黄毛的脑袋就垂下来,瞧着挺沮丧的。也认:“我一快就慌。”   “慢慢改。”鹤连祠说:“跟着我,我带着你加速的时候就是安全的,不用慌。”   黄毛用力抹了把脸:“嗯!”   鹤连祠又带他们跑了一趟,唐朝还坐在后座,两趟后今天就结束了,算是摸了个底。   他俩走后黄毛用胳膊肘戳戳旁边的小军:“军儿,你觉得师傅和唐哥……他俩是不是那个啊?”   小军侧头看他:“哪个?”   黄毛咂了咂嘴:“就,一对儿。”   小军笑了一下,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你还知道这个呢?”   黄毛瞪他:“看不起谁呢,他俩都这么明显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小军没回话,黄毛自己琢磨了一会儿,眉眼间又挂上了讨好,去拉人袖子:“我发现你开车比我强多了,真厉害。你这回也要参加比赛啊?”   小军垂眼:“嗯。”   “那你……”黄毛晃晃他,小声道:“让让我?比我慢一点儿就行,救救兄弟。”   小军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再说吧。”   离下周一还有八天,鹤连祠抽空带他们跑了十来回。   头两天鹤连祠还带着唐朝,后面速度快起来就不行了。有时候唐朝不来,有时候就坐在山腰的奶茶店里等他们。   黄毛从一开始被带着加减速,到后面鹤连祠不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加什么时候该减,也敢全程拧油门了。   后几天鹤连祠带他们练弯道超车,小军有天赋,上手快。黄毛慢一点,和鹤连祠练的时候成功和失败的几率对半。   但这样也比原先要好得多了。   周末跑完最后一回,鹤连祠临走前黄毛用力朝他挥手,眼睛都能放出光来。   “师傅,你一定要来看比赛啊!我肯定能拿个前三!”   今天唐朝没来,鹤连祠骑上摩托,冲他比了个拇指。   周一的比赛鹤连祠一开始就打算去,好歹领人跑了这么些天,成果还是要验收的。   他跟唐朝说了比赛的事,唐朝很积极地表示参与,不过他去是为了见证美好爱情。   “要是小黄毛超常发挥拿了个第一,还不得激动到当场告白啊?”唐朝笑着说:“那我一定要去看看的。”   比赛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鹤连祠和唐朝到的时候车场里的路灯已经全亮了。   山腰下各个店都开得热闹,半山腰立着的巨大显示屏已经在播动以往的赛车视频。俱乐部的门都开着,两两三三的成员在门口讲话,摩托车摆在一边。   黄毛站在其中一个俱乐部门口,他今天穿了正经的赛车服,头盔夹在胳膊下,看见鹤连祠连忙挥手。   “师傅,你们来啦!”黄毛看起来挺紧张的,鹤连祠一过来就被他攥住了胳膊:“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   鹤连祠点头,说:“声太大了。”   黄毛挠挠头:“……哎,我紧张。”   鹤连祠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小军:“学学小伙伴。”   黄毛也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朝没参与他们的寒暄,扭头环顾了一圈儿,没发现有哪个看起来像是黄毛暗恋的女生。   “诶。”他开口:“小黄毛,你的心上人呢?”   这一句话问出来,黄毛的脸红了。吭哧着:“她刚把行李放在酒店,等一下就过来了。”   唐朝狭促地挑起眉毛:“行,万一来迟了,到时候我给她指屏幕上哪辆是你的车。”   黄毛闷头不说话,唐朝还想逗他,旁边的小军推了他一把:“去准备了。”   他“哦哦”着抬步跟小军走了,别扭地对唐朝挥了挥手。唐朝在原地笑了半天,对鹤连祠道。   “你有没有这么纯情的时候?”   鹤连祠颇无语地拧眉,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着他。   唐朝笑着去撞他肩膀。   时针指向七点,比赛正式开始。所有赛车手都归位,摩托车各自停在了车道上,前方一声枪响,引擎轰鸣,所有车辆齐齐冲了出去。   车辆奔驰的风掀乱了旁观者的头发,在他们冲出去的那一刻周围响起大声的尖叫和喝彩。   鹤连祠和唐朝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前面都是人头,赛道被挡住了看不大清,他们直接看的显示屏。   车走了之后围着起点的人也都抬头朝屏幕看,开始往边上散开。大部分人聚在显示屏下,极少数没赶上时间的观众正急匆匆从山腰下往这走。   唐朝随意一瞥,眼神在女生飘扬的裙摆上停住,拉了拉鹤连祠的袖口。   “哥哥,你看那个……我觉得是她。”   鹤连祠闻声转头,看见了长相可爱的女生,以及她身边站着的人。   黑头发,身形清瘦——偶然的一个抬头,正好迎上了他的视线。   双方同时顿住,年少时的岁岁月月在鹤连祠脑中如加快的幻灯片般播过,记忆自行替他拥抱了熟人。   是季唯秋。 第52章   林可儿还在探头探脑地找人,季唯秋拉住了她,朝着一个方向走。   林可儿不太理解,但很听话的跟着走了。   然后她看见了两个帅哥——曾经她以为季唯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在这一刻这个认知被刷新了。对面两个男生好看的各有特色,过于好看了,让她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她没说话,拉她过来的季唯秋也没有。对面很高的那个酷哥也沉默,开启话题的是另一个“大美女”。   “比赛已经开始了。”唐朝微微一笑:“你们认识池俊野吗?”   池俊野是黄毛的本名,只是这里没人这么叫他。林可儿听了立刻点头:“是的……我们是来看他比赛的,来晚了。”   唐朝指了指显示屏:“也不晚,才刚开始。他上场前说过,你们可以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看比赛。”   林可儿赶紧道谢,眼睛定在唐朝脸上收不回来。过了好几秒才回神,随口问身边的人:“季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小野认识的人啊?”   季唯秋早已放开了她的手,此刻垂眼,拇指与食指的指腹相互摩擦。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大概是缘分吧。”   鹤连祠侧过了头,显示屏光线大盛,映亮了周边的一团黑暗。底下车道的路灯一盏盏雪白,蜿蜒成一条冰凉的虫。   唐朝的目光从林可儿身上离开,扫了一眼鹤连祠后,似有所觉地定在了季唯秋身上。   清俊,书生气。非要说的话和林学安是一个类型,但长相优越了太多。   气质也不同,温和又疏离,看着相当清高。   气氛忽然安静,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林可儿对此毫无感知,已经在认真地抬头看屏幕。   沉默再度被打破是一阵山风过后,唐朝忽然抬手,对着冻红的手指哈了哈气。   周遭一片热闹,他们这却沉寂,因此一小点动静都很明显。   唐朝对着看过来的林可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温柔,林可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下意识翻包,想找出带过来的小型暖宝宝。   但下一刻,站在他身侧的鹤连祠已经摘下围巾,俯身一圈圈兜在了唐朝脖颈上。宽大的手掌拢住唐朝的手,带着他揣进了外套的口袋。   林可儿看呆了。   季唯秋抬眼,他的视线被唐朝捕捉,四目相对,唐朝缓慢地弯了弯唇角。   季唯秋无动于衷,收回视线。林可儿朝他这边靠过来,脸上很有些八卦,极小声地与他讨论:“季哥,他们是不是……你看这个围巾风格,好像本来就是那个长发帅哥的。”   鹤连祠不怎么围围巾,这条围巾的确是唐朝的。上山前唐朝硬是给鹤连祠围上了,说怕他冷。   但他们心知肚明,鹤连祠是不会觉得冷的,到后来冷的只会是唐朝——多此一举就是为了鹤连祠的这个举动,在他们的相处中唐朝惯有这种小心机。能增加一些暧昧的氛围,也不招人烦。   今天这种心思出乎意料地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季唯秋没多说什么,只道:“可能吧。”   有了这个插曲,他们几个人不再像原来那么安静。主要是林可儿敢壮着胆子和唐朝搭话了,问他一些关于比赛的问题。   唐朝本来不懂摩托,跟鹤连祠跑多了就知道一些。林可儿问他答,遇到不确定的会回头问鹤连祠,征询一句:“是这样吧,哥哥?”   林可儿一边听一边看,脸上美滋滋的,完全是一个有些好奇心的天真女孩儿。   过程中季唯秋一直沉默,不主动开口。鹤连祠话也不多,热闹只有林可儿和唐朝两个人维持,在外人的视野里倒也挺自然。   比赛时间最多一个小时出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没多会儿位于最前的几辆车已经接近终点,准备冲刺。   排在第三的车鹤连祠和唐朝都认识,是小军的。他身后一辆冷灰色的川崎,上面的人是黄毛,两辆车挨得很近。   鹤连祠看着,忽然轻微地拧起了眉毛。   唐朝发觉了,低声问:“怎么了?”   鹤连祠盯了会儿屏幕,最后摇摇头,说没事。   巨幅显示屏上,排在第四的川崎几次想超车都失败了。第三位牢牢挡在他前面,距离拉得很小,幽灵似的在前方飘着。   最后一个弯道,前四辆车都没有减速。轮胎在车道上摩擦出细微的火花,油门震动,俱乐部的两个老手熟练地驾车冲过终点。第三和第四位几乎只差半个车身,一前一后驶了过去。   山顶上,黄毛摔了头盔。上前用力攥住了小军的衣领:“他妈的……你故意的?”   小军没反抗,靠着摩托站着,平静地看着他。   “你本来可以往前追的,你可以超他们车的!你故意不去,就为了拦着我是不是?”   黄毛咬牙:“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小军眼神一动,终于开口:“小野……”   然而没等他说完,黄毛已经一甩手,捡起头盔扣上脑袋,径直往山下去了。   他骑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小军准备跨上摩托去追,被等在山顶的俱乐部成员围住,和他说恭喜。   他身处人群中心却眼底发沉,攥着车把的手狠狠收紧。   黄毛攒了一肚子火气跑到山腰,中途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想看的人之后更气了,还有点委屈。   他妈的,不帮忙作弊让他一下也就算了,还故意搞他。   什么人啊!亏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兄弟!   越想越气,下了车黄毛仍拉着个脸。直到林可儿率先发现他,从人群里跑出来,带着大大的笑容抱了他一下。   “小野!好久不见!你今天好帅啊!”   黄毛心里的火气一顿,挠了挠脸:“……没有,我前三都没进呢。”   “这样已经很棒了啊!而且我看了,你和第三名只差了一点点!”林可儿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直有在认真看,下次加油就好了!”   下次加油就好了。   高三的时候黄毛是个富二代混混学生,林可儿是学习委员,班主任让他们俩组队,一带一拉成绩。   每次模拟考失败,林可儿都会和他说这句话。他家里对他完全放养,也没有谁相信他能考得好,只有林可儿会用看潜力股的眼神看着他。   高考他超常发挥,上了本地一个普通一本,林可儿去了首都最好的大学。他本来想把家里老爸准备给他在大学买名额的钱送给对方,当做高三一年的补习费,但林可儿一分也没要,只收了一个他奶茶店积分换来的蝴蝶发卡。   林可儿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   黄毛鼓了鼓脸,用力点头。   他心里也不气了,还觉得第四名挺厉害。拉着林可儿跑道鹤连祠面前:“师傅,我今天行吧?”   鹤连祠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点点头:“酷。”   黄毛一下子就笑了,高高兴兴给他们介绍。   “可儿,这是我师傅,鹤连祠。他开摩托可好了!就是他教我的。旁边这是唐朝,我大……咳,我唐哥。”   他介绍完自己人,眼睛看向季唯秋。林可儿意会,接话道:“这是我同学啦,学神!这回和我一起来参加竞赛的,小队里其他人都在酒店休息,天有点晚了,我让他来陪我的。”   黄毛才反应过来,有点懊恼地说:“啊,对!天太黑了,我本来应该安排人去接你们的。”   他说完,又问:“那这位学神叫什么啊?今晚我请你们吃饭!”   林可儿笑着:“他姓季,叫……”   “季唯秋。”   季唯秋打断她,主动开口。   他抬头,走到鹤连祠身前。两个人自今晚初见的那一眼后首次四目相对,季唯秋眼底诸多情绪涌动,最终都沉伏下去,平静地朝鹤连祠伸出了一只手。   “鹤连祠。”他说:“好久不见。”   鹤连祠沉默地注视着他。   几秒后,他握住了季唯秋的手,攥了一下就放开。说:“好久不见。”   黄毛和林可儿动作统一,脑袋左右摇晃,齐声问:“你们认识啊?”   季唯秋没说话,鹤连祠道:“高中同学。”   唐朝闻言一顿,放在鹤连祠兜里的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黄毛挺意外:“……那很巧啊?正好大家都认识,走走走。我请客,一块儿去吃夜宵!”   林可儿响应积极,其他人各怀心思,没发表反对意见。   准备走的时候黄毛却磨蹭起来,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没等林可儿发问,身后忽然传来马达的轰鸣,一辆黑金的摩托停在他们几步远处,小军抱着头盔下车,站到了黄毛旁边。   他用手指拉住了黄毛的衣摆,轻轻晃了两下。   林可儿眨了眨眼睛。   “……我一个朋友。”黄毛清了清嗓子,很不在意似的说了小军的名字,拍了拍手:“行了,人都齐了。饿死了,赶紧下山!”   赛车很耗体力,他们五点钟吃的晚饭,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上山下山都要车,林可儿和季唯秋上来的时候是被拉客的车带上来的,到山腰一人20块钱。山脚专门有个店做这个生意,平时主要是帮着拉拉家属。   现在下山,算上鹤连祠正好有三辆车。唐朝坐着鹤连祠的后座,林可儿很自然地上了黄毛的车,剩下的季唯秋被小军带着。   他们到了市区,黄毛本来想先去吃饭再搞点活动,后来想起明天还有一天的课,为了节约时间决定买了烧烤带进ktv边吃边玩。   车停在烧烤店前,后座的人先下车。鹤连祠把车停好,季唯秋从他身边走过,垂下的鞋带被鹤连祠不小心踩在脚底。   季唯秋踉跄了两步站稳,雪白的球鞋上鞋带松了,长长地垂着。   他和鹤连祠目光相接又分开,季唯秋偏过头,几秒钟的静默,鹤连祠半蹲下来替他把鞋带系上了。 第53章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林可儿嘴里一句“没事吧”没问出来,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僵在了嘴里。   她不了解鹤连祠,惊讶的是季唯秋居然会让人帮自己系鞋带——刚认识的时候,学神和他们说话都要保持三步远的距离。   而其他几个人,连总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小军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鹤连祠,蹲下来给人系鞋带。   “……唐哥。”黄毛傻愣愣地问了句:“原来师傅和季学神关系这么好啊?他们高中就这样吗?”   唐朝垂下眼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没等黄毛再问什么,鹤连祠已经起身朝他们过来,步伐利落,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刚刚拧在众人心里的小微妙被他的表现化解,抛开这茬热热闹闹地去店里点菜了。   除了唐朝。   “哥哥。”他看着已经走到前面的季唯秋,问鹤连祠:“高中男友?该不会是初恋吧?”   鹤连祠没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迈步进了店门。   唐朝落后他一步,屈指碰碰额头,闭了闭眼睛低喃一句:“……真是麻烦。”   一群人里有五个大小伙儿,黄毛把店里能点的东西都点了一遍。最后烤出来的串串装了五个大袋,交给坐后座的人提着,就近跑到了一家KTV。   他们这么直接提着东西进去人肯定是不干的,黄毛在KTV点了饮料和冰激凌,又额外交了五十清理费,六人坐进了最大的包厢里。   空调开着,光线调暗,服务生进来送了茶水和果盘,又帮着开好了话筒。   林可儿和小军去点歌,小军是黄毛派出去的,他自己坐在桌边把烧烤都拆了,捧着一份炒饭吃。   “真饿死我了。”黄毛扒着饭:“我先吃两口,小军等下我去换你啊。”   小军没回头,说:“吃你的吧。”   最后那份炒饭吃完了也没换人,小军把他平时会唱的歌都点了。林可儿在边上看着,感慨了一句:“你们关系真好。”   小军动作一顿,没谦虚地“嗯”了一下。   后来唐朝也过去点歌,黄毛给坐着没动的季唯秋和鹤连祠拆了吃的分过去,两边都接了。   “哎,我怎么感觉坐你俩中间怪怪的……你俩老同学唠唠吧。”   黄毛边分东西边说,说完干脆一抬屁股,拿着一把串坐到小军边上了。   现在一座长沙发,点歌机边上唐朝和林可儿坐着,他们后面是凑在一起吃串的黄毛和小军。鹤连祠和季唯秋中间没人,但隔了很宽的一段距离。   在唐朝响起的歌声里,是季唯秋先靠近了鹤连祠。   空调运转下包厢内温度升高,季唯秋的外套脱了,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   他拉了拉毛衣的袖子,替鹤连祠开了一罐汽水,露出来的手腕覆盖着一片面积不小的狰狞烧伤。   季唯秋把饮料推过去,说:“他歌唱得不错。”   唐朝坐到了高脚椅上,唱歌时脚尖贴着地面轻轻地打拍子。林可儿已经听呆了,满脸崇拜,黄毛一到副歌就鼓掌。   鹤连祠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停留两秒,把饮料接了:“是挺好。”   挺好。鹤连祠嘴里很少会出现的肯定性词汇。   季唯秋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正在唱歌的唐朝却忽然转头。   “哥哥。”他笑了笑:“我要唱完了,你也来一首?”   黄毛立刻带头起哄,屏幕上歌词播到尾声,鹤连祠站了起来。   季唯秋安静地看着他走过去,接过了递过来的话筒,站在唐朝身边开始唱下一首歌。   鹤连祠有一把低沉的好嗓音,又踩得上音准,没道理唱歌会不好听——他唱完,包厢里的气氛被推热一层。黄毛耐不住了,放弃食物扑上去一展歌喉,还和小军来了两首合唱。   林可儿也唱了很多歌,和唐朝、黄毛都合了几首经典的。最热闹的时候还跑下来把季唯秋拉上去了。   季唯秋接过话筒的一刻脑海里划过高三的那顿散伙饭——面容慈祥的师长,满脸不舍的同学……   还有在桌子底下牵着他一只手的鹤连祠。   这是他在既那次散伙饭后头一次在这种聚会里开口唱歌。   季唯秋唱得也很好,黄毛和林可儿捧场地喝彩,唐朝抱臂站在一边,去看鹤连祠的脸。   鹤连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视线很空。   唐朝眯了眯眼睛。   闹过一阵唱不动了,黄毛放了话筒,招呼大家过来玩游戏。   这种地方能玩的就那几样,骰子、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骰子罚不了酒不好玩,在场的有一半还要开车,黄毛一拍桌定了真心话。   几个人围桌坐,喝空的玻璃瓶装饮料横扣在桌面上。瓶子一转,瓶口指着谁就问谁问题。   游戏好不好玩全看玩游戏的人怎么样,黄毛摩拳擦掌,头一个转瓶子。   他可太兴奋了,对谁都有想问的。   第一个指的是小军。这个太熟了,黄毛有点失望,但也正好。   他问:“你今天在比赛上干嘛故意别着我?”   小军一怔,昏暗的包厢光线里他看着黄毛因为玩得高兴而发红的脸,余光扫过旁边坐着的林可儿。心里叹息一声,最终也没有选择扫对方的兴。   “没什么。”他道:“不好意思,上头了。”   黄毛本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得到这么个答案就很满意:“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来来,下一个你转。”   小军伸手,瓶子晃了一圈后指向了季唯秋。   这个是太不熟,小军想了想,正好看见他手上的疤。便问:“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黄毛说他问的没意思,却看见季唯秋用指腹蹭了蹭手腕,答。   “高中化学实验课,试管爆炸,替人挡了一下。”   黄毛的表情立马从没意思变得意味深长,长长地“哟”了一声。   语调里的暧昧要溢出来了,季唯秋没做什么澄清,往椅背上一靠,冲他笑了笑。   在其他人的打趣声里,鹤连祠沉默地喝口汽水。   轮到季唯秋转,瓶口指向唐朝。   能问的太多了。唐朝长相漂亮,留着长发,据说职业是调酒师,黄毛和刚过来的林可儿都对他十足好奇——黄毛挪来挪去,准备暗示季唯秋。   他想让季唯秋问唐朝和鹤连祠的关系,他自己心里早就认定这是大哥大嫂了,给他们介绍的时候都差点一吐噜嘴说出来。奈何大哥大嫂一直没主动承认过,急死黄毛了。   季唯秋却仿佛没看到他的动静,只注视着唐朝,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现在心情好吗?”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唐朝过了两秒才答。指尖点着桌面笑:“……说真的,不怎么样。”   黄毛又愣了一下,呆呆的:“唐哥你不高兴啊,为什么?”   唐朝笑着说:“坐这半天了没人给我递吃的喝的,我能高兴吗?”   黄毛松了口气,连忙挑了两串看起来最嫩的肉递过去,恭恭敬敬的:“您请您请。”   唐朝接过来咬了一口,单手一转瓶子,被指到的人是林可儿。   唐朝没做多久思索,温和地问她:“有喜欢的人吗?”   黄毛小军都抬眼,林可儿位于视线焦点,脸一点点红了。   她低下头,谁也没看,却不着痕迹地往季唯秋那里靠了靠。   “……有的。”她小声说。   小军看着她的小动作,皱了皱眉毛。黄毛一无所知,莫名其妙也红了脸。   林可儿转,瓶子到了鹤连祠这儿,   黄毛对他这个师傅好奇的地方也很多,但此刻正陷于少年的遐思里,没空给她暗示。林可儿想了一会儿,选了一个觉得最好答的问。   “鹤哥,你和季哥高中是好朋友吗?”   游戏的规则是真心话,答假话,或者答不出来都要被罚做大冒险。   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抛出来,包厢里的氛围却忽然变沉。鹤连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让问问题的林可儿开始忐忑,也让旁人多少琢磨出一些不对劲。   黄毛从自己的小心思里出来,和小军对视一眼,刚要开口。   鹤连祠换了个姿势,手掌懒洋洋地撑着一侧脸颊,先于他们问:“大冒险,罚什么?”   林可儿有点蒙,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难答,一时也想不出来该罚点什么。   黄毛连忙出声打圆场:“可儿罚不出来,那这样……既然是问的跟季学神有关的问题,就学神你来罚吧?”   林可儿的视线求助性地移过去,季唯秋轻轻颔首。   “那就我来吧。”   唐朝坐直了一些,但季唯秋连余光也没给别人,目光只落向鹤连祠。   “我也不会罚人,就用问题代替了。”他说:“我们周六走,下午三点的飞机。到时候你能来送我吗?”   话筒摆在一边,开了原唱,婉转的女声作为背景音包裹了整个包厢。鹤连祠选择的大冒险、季唯秋用来代替惩罚的问题,仿佛都应和了女声所唱的歌词,让空气渗出微妙的拉扯感来。   正在播的是一首老情歌。   鹤连祠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始终是坦然的。他用手拨了一下瓶口,道:“再说吧。”   这答了跟没答一样,但季唯秋没有追问,黄毛也总算看懂了气氛,识趣地没有多话,闹着开下一把。   又是两轮过去,这两回问答都比较正常,气氛总算回到了正轨。   这时候,唐朝站起来。他伸了下懒腰,视线在包厢里环顾一圈,笑着问:“饮料喝多了,我要去厕所,还有谁去吗?”   黄毛顺口就说:“唐哥,你现在还要和人手拉手上厕所啊?哈哈哈。”   他没笑两声就停了,因为季唯秋站了起来。   他理了理袖口,平静地说:“我一起。”   鹤连祠掀起眼皮。   唐朝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季唯秋跟着出去了。   包厢门打开又带上,门内刚转好的氛围一头栽进了奇怪的圈,再度上浮出难言的安静。   门外,唐朝和季唯秋一齐朝厕所的方向走,但谁也没真打算进卫生间。在远离包厢的第二个拐角,唐朝就动手把季唯秋推到了墙上。   “怎么着,是在跟我示威吗?”唐朝的小臂压着他的胸口,笑眯眯的:“……前任?”   季唯秋比唐朝高一点,没反抗地靠在墙上。他低头,慢条斯理地:“是啊,影响到你了吗?”   唐朝和他对视,脸颊被长发覆上阴影:“你觉得呢?”   “看起来是还不够。”季唯秋看明白了似的点了下头,靠近了,嘴唇贴在唐朝耳边。冷冷清清的嗓音响起:“那我再多告诉你一点。爆炸的是鹤连祠桌上的试管,我为他受过伤……”   “而他为我下过跪。” 第54章   唐朝一时怔住。   鹤连祠只是蹲下来替人系个鞋带都足够让人吃惊,更不要说是下跪。   季唯秋看着他怔愣的模样,唇角勾起,清俊冷傲的长相带了攀比后的得意,立时成了芸芸众生里一个世俗的普通人。   鹤连祠高中时和现在差得不太多。   只是当时更眼高于顶,自命不凡。而他也的确有傲慢的资本,雄厚的家境、优越的成绩和相貌,又是运动高手。   十八岁的鹤连祠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有兄弟管他叫“哥”,有数不清的漂亮女生给他递情书。还有很多男生,偷偷摸摸地进行对他的暗恋。   季唯秋曾经是其中之一。   但他没主动去追求,甚至连话都不和鹤连祠多说一句。鹤连祠第一次正眼看他,就是在学校的实验室,他替对方挡了爆炸的试管。   手腕上的灼伤很痛,却非常值得。   他伤的是右手,之后在学校里,鹤连祠和他那帮哥们几乎包揽了他所有的活动。季唯秋进校门后书包都不用自己提,认识鹤连祠的人会主动过来帮他把书包拿到教室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鹤连祠熟悉起来是太顺理成章的事。   十八岁的男生带着对世界天然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季唯秋是鹤连祠世界里唯一对他不表现出特别的那一个,虽然对他好,但也态度冷淡。   他稳稳当当地保持着距离,好像一点不图鹤连祠身上的什么。   好奇心和征服欲一并爆发,全校都知道了鹤连祠在追他们班的季唯秋,一个男生。   唐朝曾经给林学安买过黑帖,那种欺负人的程度只能算开玩笑。季唯秋在被鹤连祠追、且没点头的那段时间经历过不计其数根本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手段,曾经帮他提过书包的人会在擦肩而过时用肩膀狠狠地撞他,骂一句“给脸不要脸”。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人压在学校厕所里脱了裤子,在大腿内侧用校徽别针扎下了“男妓”“去死吧”的字眼……这些疤成了他身体的暗疮,每次涂药都隐隐作痛。   但季唯秋始终扛着,直到两个月后才答应了鹤连祠的追求,这两个月的拒绝让他在对方心里变得难得而珍贵。   他答应的第一天,鹤连祠就带他出去开了房。季唯秋没有在这方面故作矜持,他大腿上的痕迹差不多好了,只隐隐有点印子,看不出什么。手腕上的疤却尤其明显,鹤连祠以为是化学品渗透不好痊愈,其实是季唯秋根本没有在手上用他送的去疤的药。   而在他们交往后,像泥地里的露水等到天亮就蒸发,那些如影随形的折磨立刻消失了。施加暴力的男男女女怕他和鹤连祠告状,走在路上碰见了甚至会笑盈盈地打招呼。   季唯秋也的确没有告状,不是害怕被报复,而是没到时候。   他们在一起两年,从高二升到高三。鹤连祠的志愿一开始就很明确,他要留在本地——他家在本地,他心爱的摩托车、他的朋友兄弟们都在这,他不打算走。   Z大是211,留下来没什么不好。   但季唯秋是要走的。   Z大很好,对他来说却还不够。他要去首都,去全国最好的学校,他的家庭和鹤连祠比起来实在是太一般了,他不能留在原地永远比鹤连祠差一点。   可是他也不想一个人走,鹤连祠的成绩没有好到能跟他上一个学校,这样很好,他想让鹤连祠和他一起去首都,报一个稍次一点的志愿。   他会一路深造,最后成为所有人都认为配得上鹤连祠的人。   然而即使是在恋爱里,鹤连祠也不会情绪上头不选Z大去选一个首都的普通一本,这是季唯秋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他和鹤连祠闹,吵架、冷暴力,哭诉。他说异地鹤连祠百分之百会出轨,他也受不了鹤连祠的世界里没有他,他吵到两个人身心俱疲,接着在一个情绪爆发的晚上和鹤连祠做爱,给他指大腿上模糊的痕迹。   他把自己曾经遭遇过的一切和盘托出,告诉鹤连祠他可以忍受所有事情,除了对于分开的恐惧。   鹤连祠听完很久没有动作,后来就坐在床边抽烟。一根一根直到天亮,季唯秋裹着被子无声地坐在床上,脑袋靠着他的背。   高考结束,鹤连祠最终还是报了Z大。   但他把季唯秋带回了家,介绍给他父母,用通知的语气,和父母说要和季唯秋订婚。   在场的人除了做好打算的鹤连祠,谁都震惊。   短暂的一片死寂,鹤连祠的父母尚未整理好思绪,他已经干脆地双膝下跪。平静地说,请你们答应。   鹤父鹤母从未拒绝过他任何事,这次也是一样。   可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   因为季唯秋拒绝了。   这一段差点就修成正果的深刻初恋,被季唯秋掐头去尾,提炼了所有鹤连祠付出的部分,详细地告诉了唐朝。   KTV的隔音效果不怎么样,这处没有其他人的拐角,被模糊又喧嚣的音浪包裹。含糊不清的歌调像鬼的低语,教唆着不甘、嫉妒和恶意。   唐朝长发披散,两侧脸颊被阴影衬得瘦削,他垂下眼睛,黑色的长睫掩盖了所有情绪——季唯秋注视着他,自看到他站在鹤连祠身边起一直叫嚣着徘徊在心脏上的痛与怨终于得到排解。   “你在他心里根本什么也算……”   季唯秋话音一顿,视野里,唐朝缓缓挑起了眼睛。黑色的眼如渊如湖,深深地,正漾出一圈圈愉悦的波纹,他红润的唇弯着,居然露出了笑容。   “我什么也算不上,现在。我知道。”   唐朝毫无心理负担地补全了他的话:“我正在追他,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呢?”   季唯秋被这突兀转变的氛围打乱了思绪,看了他两秒才说:“知道有我横在前面,你也不介意吗?不管你做多少,你觉得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能超过我吗?”   唐朝听他讲完,挺坦诚地点点头:“实话说,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慌。”   “不过,现在么……”唐朝翘着嘴角:“我还真没懂你在得意什么。”   季唯秋拧起眉毛,不理解地盯着他。   唐朝保持着将他摁在墙上的姿势,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这位初恋,季唯秋。你发现了吗,你跟我说鹤连祠为你下跪,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敢干脆地说一句,他爱你。”   季唯秋身体一震,不自觉睁大了眼。   “我听了半天,没听出你们多甜蜜。只听出了你想要他爱你,你的怀疑,你害人害己的不自信。”   唐朝凝视着他的眼睛:“你非得去首都读书的原因是什么,和他分手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季唯秋,你一直在否认自己,觉得自己不够好,你从来没在当下设想过和鹤连祠的以后。你一直在想的,是未来的、更好的你,觉得那样的你才能和鹤连祠永远在一起。”   “但人是最贪心的。你现在在全国最顶尖的学校读书,觉得自己足够好了吗?”唐朝抬着下巴,仰视的角度,脸上却渗出同情:“不,不会够的。你永远都会觉得以后会更好,永远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   季唯秋被他的表情刺激,猛地推开了他,语气头一次变得激烈:“你装什么!你现在不是在装作自信?你以为你看透了,能用这两句话就赢过我?”   唐朝后退两步,站稳了。站在他面前挑起眉毛:“我已经赢了。”   “什……”   他打断想要说什么的季唯秋,平静道:“季唯秋,你走了。所以我赢了。”   季唯秋嗓子一梗。   唐朝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如烁烁寒刀锋利地切进他的心。   “你们有两年的回忆,分手之前鹤连祠刚为你和父母下过跪,说过订婚,想过以后。”   “你觉得他再也不可能比这时候更爱你了,对吗。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当对一个人的爱意到了峰值,接着只可能因为时间以及其他东西的干扰慢慢往下坡走,最后持平,成为一汪淡水。”   “你最后选择走,不是因为恐惧异地,也不担心鹤连祠会出轨。你是要把你们的感情停在这里,你心满意足了,你让自己留在了鹤连祠最好的时候。你再也不用担心会配不上他,他会对你失望、对你腻。”   唐朝不掺杂多余情绪的音调逼得季唯秋回到曾经,正视那个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的自己。   对方父母的表情已经记不清了,脸上是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是鹤连祠双膝触地的声音,放大了千百倍回响在耳边——鹤连祠在他身旁下跪。   他的心脏剧颤,用力攥拳才掩饰住了指尖的抖动。他心疼吗?是的,但更多、更深的情绪是激动,是强烈到痛苦的满足。在这一刻他鲜明地感受到了鹤连祠的爱——这种程度的爱可能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他发现他不需要鹤连祠陪他去首都了,他甚至不用怕失去对方,这时候失去反而是最好的。   鹤连祠会一直记住他的,鹤连祠会一直爱他的。   “鹤连祠会一直记住你的,鹤连祠会一直爱你的。”唐朝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么想,是吗?”   季唯秋深深仰头,闭上了眼。半分钟后,他收敛好表情,正视唐朝,轻声道:“是。没错,我承认。”   他说:“我成功了,不是吗?”   唐朝看着他,轻声道:“……那鹤连祠呢?”   做好扛起你们未来准备,却被你头也不回地留在的鹤连祠呢?他是什么心情。   这句话唐朝没有说出来,但两个人都懂得他的未尽之语。季唯秋倚着墙,在这一刻像脱了力,许久才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   唐朝的眼神变化,黑漆漆的眼爬出轻蔑。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对眼前人刻薄地评价什么,最终懒于说出口。只是道:“你没有成功。”   “你们的感情断在分手那天,你自己最明白,鹤连祠只往前看。”   一句话抹平季唯秋怀抱的最大期冀和离开的意义,他摇了摇头,却听唐朝问。   “如果不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出来,和我示威?”   “不听不看不了解,你和鹤连祠就永远停在那个时候。”唐朝说:“但时间是不会真的停止的,鹤连祠总会有新的想爱的人,你就只能骗骗自己。”   季唯秋眼神怔忡,嘴唇徒劳地张合,几乎失去反驳的力气。   是啊……他之所以跟着唐朝出来,就是被对方和鹤连祠并肩而立的画面狠狠刺痛了眼。夜深人静的某几个瞬间,他也曾经幻想如果自己还在鹤连祠身边会怎样。   然而没有如果。   季唯秋沉默,唐朝已经赢了,却没有走。他四稳八平地站在原地,为季唯秋补上最后一刀:“更何况,你和他分手,他挽留你了吗?”   季唯秋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唐朝唇角的弧度冰凉,转身前道:“别把谁都当傻子。”   “你还不懂。”   季唯秋发哑的嗓音从后面传过来:“……你根本还不懂。你没有得到过,现在被追寻的欲望迷了眼睛,等你真正拥有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抓住才是最难的。唐朝,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一样,朝不保夕,每天每夜都担心着失去。”   唐朝没有回头,他背影挺拔,用傲慢的腔调陈述:“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是个胆小鬼”   “我非常好,比你好的多。鹤连祠会爱上我——因为我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好,所以他永远只会比上一秒更爱我。”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我要的东西,就是头破血流也会攥在手里。”   “再见啦,初恋。”   唐朝利落离开,拐过这个拐角时脚步一顿,看见了墙边扔着的烟头。   火星还未完全熄灭,橘红的光隐隐绰绰,是鹤连祠常抽的牌子。 第55章   “师傅,他俩怎么一去不回了啊。”   黄毛看着门口站着的鹤连祠。   包厢门开着,鹤连祠没进来,倚着门框。闻言散漫地勾着唇角:“快回了。”   话音刚落,唐朝先一步到了包厢。他站在鹤连祠身后往里看了看,问:“怎么不进去?”   “不玩了。”鹤连祠直起身体,胳膊搭上他的肩膀。“走了。”   唐朝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倒是黄毛叫起来:“啊?师傅,你这就走啊?这才几点啊!”   鹤连祠敷衍他:“差不多得了,有事要办。”   黄毛有点失落:“……有啥事儿要大晚上办啊。”   唐朝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黄毛还没反应过来,小军抬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黄毛看看鹤连祠,再看看唐朝,总算想到什么。失落的神情没了,结结巴巴的:“哦。那,那你们有事的话还是先走,反正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   唐朝勾唇,鹤连祠摆了摆臂,带着他离开了ktv。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林可儿才后知后觉:“季哥还没回来呢……他们是老同学,不用打个招呼吗?”   黄毛语塞,这事细琢磨总觉得有些不对,只能干巴巴道。   “没事,你们不是周六下午走吗?送机的时候还能再说两句。”   出了大门,鹤连祠跨上摩托,唐朝坐在后座,两条胳膊环着他的腰。   车启动了,车身微微地震,唐朝在摩托的低啸里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哥哥,你挑人的眼光真的很烂。”   没有风,路人的喧嚣像雾一样流动在身边,唐朝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入耳廓,鹤连祠笑了声。   摩托开了出去,他躬起身体,冬日厚重的衣物掩盖贲张的背肌,车灯在路面照出一条笔直的雪白。他看着前方,几秒钟后道:“……是不怎么好。”   明天还有课,鹤连祠把唐朝送到家后却没有走。别墅大门打开,唐朝抬手勾着他的脖颈把他带了进来,鹤连祠没抗拒。   没有多余的话,两个人先进浴室,再上床,除了在路上的那一句交流全程沉默。   直到唐朝跨上鹤连祠的腰,月明星稀,窗帘大大敞开着,屋里没有开灯。外界的光影——月光,路灯,杂糅成一团蒙昧的亮落进室内,让他们足够看清彼此的脸。   “鹤连祠。”唐朝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下巴摇晃地坠着一滴汗,滴落在了对方的腹肌上:“你看上他们什么?”   他换下了亲昵的称谓,鹤连祠的手攥着他的腰,迎上他在月光下透出三分冷意的目光,缓缓扬起了眉毛。   他鬓角沾了汗水,轮廓硬朗,眉目锋利。扣着唐朝的手掌很大,肩背胸膛肌肉起伏如山峦,腹侧的人鱼线拉出两条深沟。   鹤连祠一把沙哑的嗓:“怎么,觉得我掉价了?”   被猜中了,唐朝没有意外。他俯下身,头发在白皙的脊背上散开,仿佛茂盛的黑丛林间一段赤裸的白虫。他伏在鹤连祠身上,问:“你不觉得掉吗?你在做慈善?”   唐朝看上的是最难征服的狼,他想要鹤连祠受万人追捧,偶尔一低高傲的头,单独为自己发疯。   而不是让狼走荆棘丛生的道,跑起来不洒脱,不威风,时不时被枯枝藤蔓绊一脚。   月色大亮,他们眼底的情绪一览无余,每个人都能把对方看清楚。   鹤连祠曾经不承认唐朝对自己的了解,后来证明唐朝是对的。   而唐朝,他比鹤连祠更简单,像一条单线程的车道。鹤连祠掌握了他的起点和终点。   他们将对方看透,在这一晚脱下伪装、抛开道德,坦诚相见。   鹤连祠对唐朝说:“我有试错的资本。”   对另一个人大谈过去的每一任,尤其是在床上,往往没什么好话,也非常没品。   但在汗液蒸腾间,气氛赤裸裸,鹤连祠对唐朝说他的十八岁,第一次动心。说郑青,说他的女儿。也说林学安。   十八岁拥有全世界的鹤连祠在季唯秋身上谋求“青春”。   二十岁第一次尝试年长男人的鹤连祠在郑青身上谋求“宠爱”。   受挫后的鹤连祠在林学安身上谋求“忠诚”。   他随心所欲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从不支付多余的代价。他不会为了季唯秋放弃Z大,不给郑青一个真相,也不让林学安有改正的机会。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没得到,不挽留任何人。他在原则内仁至义尽,体验短暂的悲伤与失落,却不会真正伤筋动骨。   没人感受过鹤连祠百分之百的付出,因此连季唯秋都不敢坦坦荡荡说一句鹤连祠爱他。   谁都不敢。   ……除了唐朝。   唐朝喘息着弯起眼睛。听完那么多故事,他既不怜悯,也无惋惜。神情天真又自私:“那我岂不是要成为你最爱的人了?”   鹤连祠大笑起来!他攥着唐朝的肩膀把人掼到床上,直起身体,从扔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伴随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火焰燃起又熄灭。   他含着烟头,凶辣的烟雾吐出口腔。烟灰被手指一弹,带着燃烧后的温度落下,掉在唐朝腹部的黑痣上。   鹤连祠伸手把烟灰抹开,手指拉出一条痕迹。他问:“唐朝,我爱你了?”   烟灰的温度激的唐朝微微一颤,他握住鹤连祠的手按在小腹,笑着说:“你迟早会爱的。”   “我比谁都要好,而且……”他的拇指轻轻扣住鹤连祠的手腕:“我不会让你难过。”   鹤连祠垂着眼,唐朝的脸完整地映进眼底。他用手夹住烟,口腔里带着尼古丁的苦味,躬身拉近两人的距离:“唐朝,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人是要难过的。”   周六。   竞赛结束,季唯秋和林可儿坐下午的飞机走。   当时在ktv季唯秋对鹤连祠递出送机邀请,鹤连祠没明确答复去不去,周六一到,他先被唐朝叫了出去。   那晚他们从ktv出来,在唐朝家做爱,第二天鹤连祠离开。接着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也没有变化,微信聊天,偶尔打电话。   唐朝约鹤连祠来商场吃午饭,他站在商场的大广场前等人,没扎起的长发被围巾一起裹在了里面。   鹤连祠到了,摩托挟着风停在唐朝身边。他的衣摆微微扬起,笑着伸出胳膊替鹤连祠摘下头盔。   头盔一摘,夹在胳膊下。鹤连祠一张冷锐的脸露出来,头发微乱,被唐朝拨正了。   指尖点上来有些凉,鹤连祠闭了下眼。   他停车,上锁。下车站到唐朝面前,问:“吃什么?”   唐朝看了一眼时间,摇摇头:“不急。”   他说:“哥哥,市里竞赛持续了那么多天,我们也比个赛吧。谁赢了就可以让对方满足一个要求。”   鹤连祠看了他两秒,笑了一下:“比什么?”   “还有半个小时就十二点了,正好去吃饭。”唐朝和他对视:“……我们就比,看看这半个小时里谁收到的搭讪多。”   鹤连祠扬眉:“搭讪?”   唐朝道:“对,搭讪。只要不主动去招呼人家,有人上来要微信、留电话,都算。”   休息日,又是饭点,正好是商场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广场里人来人往,好几个小孩拿着泡泡机在喷泉边来回跑动。   鹤连祠点头,说好。   他从唐朝手里拿回头盔,单手扣着。答应了也没做什么,后退两步往停在身后的摩托车上一倚,两条笔直的长腿慵懒地屈着,不动了。   唐朝识相地往旁边挪了挪,广场边上有好几个石墩。他把围巾拉高,坐在一个上面,小腿慢慢地晃。   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出是一起的。鹤连祠低着头刷手机,五分钟后,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姑娘朝鹤连祠走了过去。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姑娘走了。   第八分钟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过了两秒,又退回来。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人。   第十分钟,女生从副驾上下来,和开车的爸爸挥了挥手,转头正好对上鹤连祠的视线。   ……   半个小时过去,唐朝回到了鹤连祠身边。   “十五个。”他叹息一声:“很受欢迎啊,哥哥。”   鹤连祠抬手把他遮住脸的围巾往下拉了拉:“接着到你?”   唐朝握住他的手,牵着往商场里走:“我等一下,先吃饭。”   十二点出头进了一家餐厅,他们坐下点菜,一点半的时候把午餐吃完。   下楼,出商场。阳光正好,广场上许多人坐在喷泉或长椅上晒太阳,有人走的同时也有人来。   距离喷泉不远处,一个小哥脚边放着两个音箱,身前立着麦克风,正在摆弄设备。唐朝让鹤连祠站在原地,自己跑去和那个小哥交流。   没多会儿,小哥让出了位置,唐朝握上了麦克风。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随着试调好的设备扩散开,广场上聚集的鸽子纷纷拍打着翅膀飞起,四面八方都落来眼神。   唐朝的围巾摘了,松松搭在胳膊上。他踏在人流的视线焦点却毫无羞涩,坦然地用漂亮的脸微笑。   “打扰了,难得天气这样好,给大家送几首歌。”   “第一首让我想想唱什么……情歌吧,温柔一点。唱暗恋。”   他说完最后一句,边上站着的小哥配合地放了伴奏,唐朝对着不远处的鹤连祠眨了下眼。 第56章   阳光正好,白鸽飞舞,一首温柔的情歌唱完,广场的人齐齐鼓掌,   唐朝一直唱了半个小时,期间有人点歌,会唱的他都配合。   属于设备小哥的帽子放在麦克风前,倒扣着,不时有人过来往里投百元大钞。从鹤连祠的角度,可以看见有些放下的红钞边角用黑色油性笔写了一串数字,大概是手机号码。   还有一些人身边没带现金,就翻翻随身带的东西,当做小礼物送出去。   钥匙扣、小面包、装饰性戒指……有个看起来正在上高中的双马尾小姑娘把自己的头发解了,烫了微卷的长发毛茸茸地披散下来。像某种小动物,她手心里捧着一对草莓发圈,害羞地走过去放在了帽子里。   结束后帽子变得沉甸甸,礼物已经快装不下。   唐朝把现金都给了小哥,自己拿走了礼物,以及混在里面笔迹各不相同的纸条。   鹤连祠站在原地等他,他捧着纸条过去,和人窝在广场角落一起数一数——纸条一共有十七张。   “本来应该有更多的。”唐朝弯起眼睛,脸上不乏得意:“但是我没有拿。”   鹤连祠知道他说的是直接写在钞票上的那几张,他看着对方,半晌:“所以,有什么要求?”   唐朝摁亮手机屏幕:“哥哥,现在已经两点钟了。”   季唯秋是下午三点的飞机。   “现在赶到机场也来不及。”他和鹤连祠对视:“让人久等不好,不如你发个消息告诉他不去了。”   鹤连祠骑摩托来的,去机场其实来得及。   但他没对唐朝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平静地说:“我没有他的手机号。”   唐朝脸上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指尖一划,点进了通讯录:“我有。”   “……别多想,我和黄毛要的。黄毛是找林可儿要的。”   他看着鹤连祠变化的眼神,笑眯眯的,把手机递过去:“时间正好。哥哥,你用我的手机发吧。”   鹤连祠收回落在唐朝脸上的视线,当真接过了手机。   他和季唯秋分手后就断了联系,对方去首都读书,换了新的手机卡。共同好友也从来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他们会成为两条再不相交的平行线。   不过现在,也没太大区别。   指腹压上这个陌生的号码,鹤连祠发出一条信息。   只两个字,简简单单,传达了唐朝用一个要求换来的意思:“不去。”   意外被纠正,季唯秋有光辉的未来,鹤连祠仍在Z市过他潇洒的日子——他们不会再见了。   发完信息,鹤连祠准备退出。唐朝却忽然凑过来,他低着的脑袋挨上鹤连祠的肩膀,清甜的荔枝香像白鸽飞起时落下的一片软羽,晃晃悠悠地掠过鹤连祠的鼻尖。   他在鹤连祠的眼皮子底下,手指点开键盘,在那条“不去”的信息下另加了两个字发送:   “不去。”   “滚蛋。”   鹤连祠看清他新发的消息,唇角扬起又放下,短暂的笑意一闪而逝,唐朝抬头时已了无踪影。   鹤连祠问他:“这么凶啊?”   唐朝耸耸肩膀:“他不知道好歹,自私自利,还是个胆小鬼。”   他笑着说:“哥哥,我和他不一样的。”   季唯秋走了,唐朝的手机始终没收到回信,不知道对方临走前看到这两条信息是什么心情。   林可儿也走了,她走之前一定和黄毛说过什么,自周六以后黄毛萎靡不振。似乎还和小军吵了一架,鹤连祠去车场的时候遇见他们,都不得不因为两人间过于微妙的氛围躲开。   唐朝陪着去过两次,他是不躲的,看热闹看得很高兴。但被他那洞察力十足的眼睛一盯,躲的就成了黄毛他们。   这天鹤连祠过完午休去上下午的课,手机里收到了唐朝的“报备”消息。   现在唐朝每天去哪里都会和他说一声,这是唐朝的自发行为,也让鹤连祠养成了掌握他行程的习惯。   今天报备的地点却让鹤连祠拧了下眉。   唐朝:10:00,招摇。   唐朝说的十点当然是晚上十点——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睡到中午,鹤连祠下午上课的时间唐朝可能才起床不久。   鹤连祠回他消息:几个人?   唐朝:有人能陪我的话……就是两个。   句末配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へ'*)。   鹤连祠没理:还想挨揍?   唐朝:(*'へ'*)   前不久唐朝一个人去招摇被程哲撞见就堵了一回,那次去是为了捧老板生日的场。去之前还开过玩笑,要烧会员卡,说正在追鹤连祠呢,下次再也不去了。   这事谁都记得,不管出于哪种原因,鹤连祠看到这个时间地点没忍住膈应,在他看来唐朝这就是闹呢。   鹤连祠没再回,把手机放兜里了。   但下午一共四节课,三个课间他都有目的性地看了眼手机。尽管手机开了震动,有消息就会提醒,而这一下午黑色的机身都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   和唐朝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对方的那个表情,鹤连祠在来回点开聊天窗口的时候已经看过这个表情好几次,原本挺可爱可怜的颜表也变得烦人。   他态度挺明显的,不想让唐朝去。唐朝看出来了,却没多说,就给他晾着。   说不清道不明的,鹤连祠心里拱了火。本来只一小团,随着手机一下午的安静火越来越大,烧得他毫无波澜的一颗心漫出久违的烦躁。   放学,鹤连祠用指腹压了压额角,提起单肩包起身。   他冷着脸,人高腿长的,像尤其挺拔的一座哨塔,破开下课后密集的人浪出了教学楼。   一出去却一怔,因为让他烦心的某个人正好整以暇地靠着承重墙站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鹤连祠站着没动,从他身后出来的人自然往两边分开,又在他前方合拢。两人隔了重重的人头,在间隙里对视一眼。   唐朝露出笑容,迎着人群朝鹤连祠小跑过去。   他跑近了,抓住了鹤连祠的手。又拉着他顺着人潮的方向走,回到之前站着的地方去。   离开教学楼下的校门,两人立在墙边。鹤连祠终于开口,问。   “干嘛来了?”   唐朝毫不客气地枕上他的肩:“谁让你装作听不懂我的话,我只能当面来邀请你。”   鹤连祠垂眼:“你可以不去。”   黑色的脑袋在他眼皮底下动了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发旋,任性地抵着他的肩窝蹭了两下。   唐朝抬头,手揽住他的脖颈:“你陪我,我就可以去了,对不对?”   唐朝说过,他不会再一个人去酒吧,因为要追鹤连祠。何况他上次还吃了苦头。   但是如果和鹤连祠一起的话,就都没有关系了。   鹤连祠在烦的,归根到底是唐朝没有先邀请他,而是先决定了要去。并且在鹤连祠没点头说要陪的情况下,还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   见到唐朝,他的火气已经下去一半。   鹤连祠挑眉:“我凭什么陪你去?”   唐朝问:“你不陪我啊?”   鹤连祠:“不陪。”   “行吧。”唐朝松了胳膊,从他怀里离开:“那就没办法了。”   他说:“那我……”   鹤连祠静静地盯着他看。   “那我只能不去了呗!”   唐朝扬起唇角,把自己的手塞入他掌心。骨肉匀称的一只手张开,指尖强行嵌进鹤连祠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我陪你吃晚饭,你得带我去别的地方玩。”   鹤连祠到底也笑了,心里的火被胡乱扑了个干净,手掌一收,拢住了唐朝的手。   不生气就不介意,吃完饭又闲逛了会儿,鹤连祠和唐朝最终还是来了招摇。   这个点还很早,酒吧里除了店员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和唐朝认识的那个老板也在,看见他就过来打招呼。   “来这么早?”   老板叫江青,他看了眼鹤连祠,没问两个人的关系。只笑着道:“身边这个帅哥怎么称呼啊?”   “没事就来了呗。”唐朝熟络地点了两杯酒,回道:“帅哥叫鹤连祠。”   江青伸手,自我介绍:“我叫江青,头一次来吗?好好玩。”   鹤连祠和他握了一下,没多说,只点点头。   唐朝说他和江青的认识是一场乌龙,现在看来的确不是编的。因为江青这个人身上那股“直男”的劲着实很重,他在从唐朝转向鹤连祠时态度有微小的变化,对待两个人有微妙的不同。   这不是说他对唐朝还藏了什么心思,纯粹是唐朝的长发还有长相,让他不自觉把唐朝当女生照顾。   这种态度留心就能观察出来。也不是故意冒犯,性格就这样。   江青招呼了他们两句就走了,唐朝端起服务生送过来的酒喝了一口:“没骗你吧?钢铁直男。”   鹤连祠调整了个更放松的姿势,随意问:“有女朋友?”   唐朝想了想:“还真不清楚,没问过,可能有吧。”   江青不仅是直男,大约还是那种对同性恋有刻板印象的直男。他虽然和唐朝交上了朋友,脑中却还留着“gay圈很乱”的思想,不然也不至于刻意不问唐朝和鹤连祠的关系。估计是怕他俩只是炮友,唐朝被这么一问会尴尬。   因为他这种不自觉的想法,唐朝和他的关系不远不近,认识蛮久了也没太熟起来。   ——这回带鹤连祠来喝酒,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证明一下他和江青不可能有事儿,他来这纯粹是换个环境喝酒。   毕竟他正在“追”鹤连祠么不是。   见过江青之后,唐朝的那点心思自然瞒不过鹤连祠。男人都有的掌控欲和独占欲被不着痕迹地讨好,鹤连祠不能不承认心底的满足。   酒喝完,他们回了唐朝的家。如今鹤连祠是这栋房子的常客,他们的性也变得水到渠成。   两人走时才八点多,酒吧尚未热闹起来。时间还早,喝了酒的鹤连祠没骑摩托,选择步行。   脚下的街道被月色照的皎白,唐朝再一次主动牵了他的手。   现在唐朝躺在床上,未着一物的身体映进视野,让鹤连祠想起归途中的那段月光。   他俯身,把唐朝拥进怀里,唐朝的指尖搭在他的肩头,比月光更烫。   ……   做完,墙上挂钟的时间指向十二点。唐朝昏昏然去浴室泡澡,鹤连祠开了窗散气,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打算盘点上次买的套还剩多少。   深夜,自外递来的寒意探进室内勾走潮腻的旖旎,呼进肺里的空气逐渐变得干与冷。   床头柜里物品杂乱,没有套的影子。   鹤连祠扬眉,打量过整个房间,还有张书桌。他过去,随手将抽屉打开。   果然扔在了里面,一盒拆开了,一盒没动。交叠着放置在抽屉边缘,旁边还放着几只钢笔,以及一摞成人巴掌大的方形便签。   最上面一张便签写了半页字,鹤连祠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又在大脑自动识别理解了内容后转了回来。   他停顿一秒,拿起了那张便签。上面写着:   1.让对方习惯你的存在,有时候“远”比“近”好   2.用柔软和奉献表现无害,通过开放领地加深关系   3.适当展露真实性格,突出优点,打破固有印象   4.拉开距离,再给予意外之喜 第57章   唐朝意外地问:“真不去?”   鹤连祠颔首:“忙。”   电话挂断后唐朝还有些怔忡——他让鹤连祠陪他去猫咖,但是鹤连祠拒绝了。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一个月前,那相当正常,但近来他和对方的关系非常明显地升温,鹤连祠几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他坐在沙发上思索许久未果,连带的去撸猫也少了几分兴致。往后一靠在沙发上多赖了半个小时,才可有可无地出了门。   猫咖不很近,他开车去的。到了地方推门进店,一抬眼却愣住了。   鹤连祠就坐在店里,靠窗的长沙发,一左一右蹲了两只猫。金铃铛和银铃铛,那慵懒的架势跟皇帝临幸妃子似的。   鹤连祠也看见了他,扬了扬手。   唐朝走过去,站在桌前对鹤连祠笑了笑,坐在了他对面。   “哥哥,不是说很忙吗?”   “是很忙,不过想了想,一个小时的空还是有的。”   唐朝弯着眼睛,故意说:“所以是为了我刻意挤压时间吗?”   放在以往,鹤连祠不会搭这个茬。唐朝已经准备好应付他的沉默,这一回鹤连祠却看着他,坦然而平静地说:“对。”   唐朝又是一愣。   鹤连祠扬起唇角,反问:“怎么,不高兴吗?”   “高兴啊。”唐朝先是条件反射地回答,顿了顿才道:“只是你难得这么诚实,我有点不习惯。”   鹤连祠手随意搭上左边的猫脑袋揉了揉:“……诚实?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说不定只是随便说说。”   唐朝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摸猫的那只手:“不,你说的是实话,不是乱编。”   他信誓旦旦:“因为你喜欢我嘛,我能感觉到。”   鹤连祠的动作停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朝和他对视,自信地笑出一边的虎牙尖尖。   鹤连祠盯着他的脸晃了下神,想到了那夜在对方卧室里看到的便签。   那无疑是一份攻略,或者说唐朝实现目标的路径。他在一个人独处时窝在书桌前宽大的软椅里,细白的手指转着钢笔,随手在淡黄色的便签纸上写下心得。   鹤连祠手里拿着那张纸,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既不愤怒,也无失落,只是难以自控地出了会儿神。   潜移默化的渗入淡化警觉神经,当一种入侵以极温和的方式进行,连鹤连祠也不免有短暂的沉迷。   直到看见这张标签,像正面朝心脏撞一记钟,才终于重新意识到这是一场感情游戏。   他沉默站立,感受到脑中已经模糊的认知一点点再度明确,在半开窗户透入的夜色和冷风中关上抽屉。   温水煮青蛙的感情游戏也是游戏,只要是游戏,就会有输赢。   就要有赢家。   鹤连祠的手静止了太久,绑着金铃铛的布偶猫主动用脑袋去蹭他的掌心。游移的思绪收回,鹤连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另一只布偶灵活地跳进了他的怀里。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   唐朝并没有要怀疑自己的意思,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周末下午,正是猫咖人最多的时候。隔壁桌坐的小姑娘比他们上次在猫咖碰见的更大胆热情,主动来和他们搭话。   “两位帅哥好!”女孩子笑容灿烂,挺有礼貌地问:“方便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吗?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我想和你们合个影的。”   和她一起的女生掐了她胳膊一下,她连忙补充:“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合影也不会外传的,就自己纪念一下!”   女孩儿指了指墙上钉着的照片。   “因为我看照片照得很好,我这辈子是第一次看见两个神颜扎堆……打扰了!”   唐朝和鹤连祠的合影还钉在墙上,这桌的女生是先来的,无意间看到照片时已经讨论很久。后来鹤连祠和唐朝又先后出现,把她们激动坏了。   闻言,唐朝挑起眉梢,倒不怎么在意拍照的事:“你想的那样……你想什么样了?”   女孩子挺紧张搓了搓指尖:“就,恋人?”   唐朝和鹤连祠对视一眼,双方都没有说话。   女孩的眼神变得迟疑,问:“……是吗?”   唐朝手肘压在桌面上,手背撑着下巴。笑着对鹤连祠说:“哥哥,人问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鹤连祠垂眼看他,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仍然一语不发。   沉默里,唐朝渐渐收了笑容。   以往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都是他主动回答,像留下这张合照的那次一样,肯定自己和鹤连祠的情侣身份。   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和鹤连祠的关系逐渐有了好的变化。他说的感受到鹤连祠的喜欢不是假的,到了现在这一步,他想让鹤连祠答这题。   可鹤连祠什么也没说。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硬,旁边等着的女孩进退两难,幸好唐朝进店后点的咖啡上了,服务员的出现化解了尴尬。   猫咖的店员很固定,送咖啡的正好是给他们合影的那个。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边把咖啡端上桌边对女孩说:“他们当然是一对了,上次还挤在一张沙发上呢。”   而后,又笑着转回头:“……现在是在闹别扭吗?”   唐朝礼貌性地抬了抬唇角,鹤连祠慢条斯理地撸着猫,替他说了句谢谢。   服务员走了,隔壁桌的女孩也趁机脱离话题,没敢再提合影的事。   鹤连祠把一只猫送到唐朝怀里,那一小会儿沉默被揭过,两人在猫咖待了一个小时,离店后唐朝抬头吻了吻鹤连祠的唇角。   鹤连祠俯身抱了他一下,接着他们如常地挥手告别。   越是接近期末,莘莘学子们在将要到来的考试周的压力下就越变态。闷头复习的同时不忘上网版聊,吐吐苦水爆些八卦。   Z大论坛里关于鹤连祠恋情风云的贴原本已经沉下去,这一阵因为唐朝来了学校又重新热起来。   校友们目睹好几次,在各张路拍的加持下,终于有人认出了唐朝就是曾经鹤连祠身边出现过的那个“模特美女”。一群人顿时大呼刺激,没事就在帖里写脑洞大开的擦边球小作文。   鹤连祠照例是不逛论坛的,现在Q群也基本不上。   他的消遣活动最近相当固定,车场,或者唐朝的床。有空的时候他会接唐朝下夜班,两个人回那个小别墅胡闹到天亮。   明早鹤连祠没课,他微信给唐朝敲了个“1”,跨上摩托往酒吧去。   凌晨三点半的马路没有人影,只零星地跑过几辆车。鹤连祠摩托开得很自在,多绕了两个弯,到酒吧的时候时间快到四点。   唐大调酒师都是这个点下班,鹤连祠在门口等着。除了他以外旁边一辆黑车里也有人,车窗敞着,伸出来一只筋肉虬结的手,拇指和食指间掐着一根烟。   手指一抖,烧长的烟灰就扑朔着落到地上。   鹤连祠瞥过一眼,调转目光环顾周遭一圈,他们以外,停着的都是空车。   他单手扣着头盔,指尖在上面敲了两下,掏出手机给唐朝发消息:   “从后门走。”   闷闷的一声响,边上车门打开。三个穿着黑衣身型壮硕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燃着火星的烟头掉在地上被鞋底碾灭,唐朝的身影出现在酒吧门口。   ——来不及了。   摩托骤然发出混哑的咆哮,猛然前冲掀翻了走在最后的那个男人。痛哼和脏话同时响起,剩余两个连忙避开,鹤连祠一拧油门,摩托甩尾停在了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愣神的唐朝面前。   他言简意赅,在为首的黑衣男人发号指令之前,低吼一句:“走!”   唐朝迅速回神,跨上摩托,一句话不多问地抱紧了鹤连祠的腰。   三个男人还在路上,来不及回去开车,摩托就要疾驰而去。   本以为没人了的黑车忽然动了起来,车头避开鹤连祠,直直撞向摩托后座。仓促间鹤连祠强行调转方位却闪避不及,唐朝跳车,耀眼的车灯激得人睁不开眼,他重重下落,在马路上滚了几圈。   只一下车灯就熄了,街道重新变得昏暗,只有两边店铺的霓虹招牌发着光。   鹤连祠没能看清驾驶位上那个人的脸,唐朝在他半米远处,但被抛在后面的那几个男人已经围了过来,动作迅速,像专业打手。   鹤连祠重重“啧”了一声,下了摩托车。没停好的摩托在他的力道下侧翻,在地面砸出钢铁顽固的响。   黑衣男人都空着手,朝鹤连祠压了上来。   他们赤手空拳地搏击,在对方有意的牵扯下离唐朝的位置越来越远。不甚清晰的光线中停在原地的黑车车门打开,一只套着运动鞋的脚踏在了地上。   唐朝跳车那一下磕破了额头,脚踝也扭伤。他从地面爬起,鲜红的血液蜿蜒,顺着脸部轮廓缓缓流下。   脚步声由远而近,头顶落下阴影。   还未完全直起身体的唐朝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林学安。   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瘦了些。栗色的头发和白净的脸,普普通通的冬装,一身无害的学生气。   右手袖子刻意往上拉了一节,露出盘横在手腕内侧的一条深疤。   他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上面沾着干涸已久的红褐色的血迹,居高临下地望着唐朝。   开口说:“好久不见。” 第58章   唐朝和他对视,终于明白了今晚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   他缓慢地站直身体,扭伤的脚撑在地面上,隐隐作痛。   唐朝伸手指了指路边的监控,轻声问:“你不会是打算杀了我吧?”   林学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乖乖巧巧一笑。   “本来不应该是我动手的,那三个男人才是我安排给你的好料。本来我只用在车里看着。”   “我只用在车里看着……”   他喃喃,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手里的水果刀猛然捅向唐朝:“你这个婊子!”   刀尖在霓虹下反射出一道冷光,唐朝侧身,险险避开。林学安却没有停手,不停挥刀,哑着声音嘶骂。   “因为你……因为你他才离开我的!”   “你还敢勾引他……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亲他了?你和他上床了?你知不知道……”林学安骤然拔高声音,疯了似的扑向唐朝:“他是我的!!”   唐朝拧眉,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伤腿,转身往店里跑。额角的鲜血随着奔跑的动作覆盖了整只左眼,唐朝的视线变得模糊,膝盖突然一屈,重重摔在了地上。   身后,林学安收回踹在他膝弯的腿。疯狂的表情收敛了,脸上挂着病态的笑容,一步步逼近。   “我原本并不打算这样的……”他俯身,胳膊扬起,刀刃的反光映亮他幽深的眼:“唐朝,是你自己找死。”   手掌在地面胡乱摸索,但马路上干干净净,没摸到任何能用来抵挡的东西。   唐朝来不及起身,干脆咬牙扯出一个笑,一字一顿骂回去。   “有种你就动手!到时候你他妈在牢里,我在你男人怀里!”   林学安眼底立时射出凶光,胳膊猛然下划,刀尖却还是受了唐朝话的影响,从致命处偏移了几寸。   唐朝下意识闭上眼承受将要降临的痛感,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刀刃破开皮肉的声音,预计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伴随着林学安的一声惊呼,唐朝骤然睁眼——   鹤连祠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里,冷硬的脸上带伤,一边膝盖撑在地面,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挡在他面前。   水果刀停在他不远处,刀尖正扎在鹤连祠的左臂上。   滚烫的鲜血涌出,很快浸湿了冬日厚重的衣物。   林学安颤抖着松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又跪下来仓促地膝行到鹤连祠身前,不敢触碰的模样,眼泪滚滚而出。   “鹤……鹤哥。为什么?我没想到……”   鹤连祠拧眉,把插在小臂的水果刀拔下,刀尖剜过肌肉的痛感让他额角青筋一跳。   他沉着声音说:“林学安,你在犯罪。”   被鹤连祠的表情,或是犯罪这个字眼刺激到。林学安的颤抖和仓惶都平静下来,他的眼泪黏在脸上,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他凝视着鹤连祠的脸,眼神像一座枯井:“是你要了别人,是你和我分手……”   “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他的嗓音嘶哑,回荡在冬夜静寂的马路,鹤连祠和他对视,侧过头重重闭了闭眼。   他没再看林学安,俯身把唐朝拉了起来,问:“报警?”   唐朝踉跄着站起身,握住了鹤连祠被扎伤的那只手,冷声道:“你难道还有别的解决方式吗?”   被林学安开钱叫过来的三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他自己仍然跪坐在原地,不逃跑也不反抗,无声地,好像对鹤连祠喊出那些在心里积压已久的话后已经死了。   鹤连祠沉默着拿出手机,低头报了警。   两人身上都有伤,等来警察后就先去医院挂了急诊。   唐朝的额头流了挺多血,但伤口横截面其实不大,他没有选择缝针,只是包了纱布。脚踝的扭伤也比较好处理。   比较麻烦的是鹤连祠的小臂,刀刃入得深,初步止血后做了系统的检查,刀尖再偏移一寸就会挑断韧带。统共缝了五针,医生交代要静养。   伤口处理完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快六点了,鹤连祠和唐朝都是一夜没睡,疲倦地坐在就诊室外的蓝色塑料椅上休息。   唐朝的头发凌乱,靠近额角的部分好几缕头发被血液黏在一起。他脸上的血迹在包扎时被护士擦去大半,零星地剩下一两点干在脸颊上。   医院里总是很忙,白天到黑夜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这个点已经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捏着单子在大厅里慢慢地走着,有些有年轻的儿孙辈陪着,有些没有。   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唐朝在周围传来的一两声咳嗽、或急或缓的脚步声里,安静地望向身边的鹤连祠。   对方的两条长腿敞着,外套脱了盖在腹上,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他的头往后仰,后脑贴着雪白的墙,眼睛倦怠地阖着。   一边袖子拉高,露出严严实实被纱布裹着的小臂。叠起来的长袖颜色比另一只更深,透着散不尽的血腥味。   唐朝伸出手去,拢住了鹤连祠受伤的手。   外套是为了方便处理伤口脱的,十二月初的南方寒气渗骨。鹤连祠手掌冰凉,在突如其来的暖意下指尖僵硬。   他抬了抬眼皮,听到唐朝的声音响起来。轻轻的,说不准是什么意味。   “……开不了摩托啦。”   鹤连祠转头看着唐朝,他的脸上还残余着灰色的倦意,用另一只手勾了一下唐朝的左眼。   唐朝顺着他的动作闭上眼睛,又睁开。鹤连祠的手指停留在他面前,指腹上沾着红褐色的固体,是先前留在他睫毛上干去的血液。   唐朝俯身,朝他的手指一吹,那片小血点被气流送上空中,很快没了踪影。   鹤连祠静静盯着他的动作,收回手。用沙哑的嗓音问:“心疼我啊?”   唐朝和他对视,眼神有着不自知的柔软,没有说话。   鹤连祠扬起唇角,笑了笑:“过一阵子就能开了,到时候领你去玩儿。”   唐朝听着,点点头。他的手仍覆盖着对方,鹤连祠的手背在他的掌心下逐渐回暖,他微微收紧了手,将目光落向那一段洁白整齐的纱布。   半晌,他问:“鹤连祠,为什么替我挡?”   鹤连祠靠着墙,眼睛重新阖上:“毕竟是‘公主’么,不能因为我受伤。”   公主,这是鹤连祠最初对于他的称呼。时过境迁,唐朝听见这个久违的叫法有些微的怔忡。   无人开口,他们间的氛围沉淀下来,流淌着温和的静默。天际一点点亮起,被冰凉的白炽灯笼罩的医院融入了自外落进来的天光,似乎也升温一些,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鹤连祠在这片静默里,忽然开口。唇角的弧度散漫,喑哑的嗓音像一首诉说秘密的夜曲:“……唐朝,我曾经对你动过心,你知道的吧?”   他说得随意,尾调却如同海浪拍击礁石,撞上唐朝的心脏,震颤经久不息。   他想起那个暴雨天,鹤连祠头一次被他骗到,留在了狂风呼啸的山顶。   唐朝倒上了鹤连祠的肩膀,发顶贴着对方的耳朵。他用单手盖住了眼睛,脸上的一切情绪被掩饰,笑着说。   “我现在有点儿……后悔选择困难模式了。” 第59章   鹤连祠伤的是左臂,万幸没有伤到韧带和神经,毕竟年轻力壮,静养了两周就差不多好了。   伤口已经粘合,长出了浅粉色的新肉,再过段时间就会成为一道不痛不痒的疤。   这种程度的伤口很难彻底痊愈,势必会留下痕迹。近五厘米的刀疤,不算长但也不短,鲜明的落在小臂上——多少有些膈应,鹤连祠打算弄个纹身盖一盖。   鹤连祠不是第一次纹身了,他有个朋友家里就是开工作室的。他刚开始纹是那个朋友的爸爸给下的手,当时对方问他图什么,他很坦然地说图帅。   那个叔被他逗乐了,开玩笑一样给他在手腕上刺了支玫瑰。针入得很浅,只停在表皮,也没染色,没两天就图案就脱落了。   但留着的时候确实挺好看,鹤连祠兴致起来就会去弄一个浅的,人家也纵着他。即使是留不了几天的纹身都是给的最好的图,有时候新设计的花样还会把他叫过来试试效果。   鹤连祠第一次留“真正”的纹身是他刚上高中,后腰纹了串英文字母。什么含义都没有,就跟戒指手链一样,对他来说只是装饰品。   他和唐朝第一次见面,在酒吧,当时鹤连祠后勃颈上还有个黑猫纹身。现在和后腰的那串英文字母一起洗没了,两三回激光下来不留一点痕迹。   他的想法永远在变,喜欢的人,爱好——除了摩托,他总是不甘于停在原地,因此不往身上留永恒的东西。   唐朝在一个周末接到鹤连祠的电话,让他陪着去一个地方。   这是他们再度开启“游戏”以来鹤连祠头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唐朝特地打扮了一下,怕冷新买的羽绒服扔边上了,扯出一件单薄修身的长风衣。   按照微信给的地址,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纹身工作室。   正好开了空调,温度调得很高,里面来来回回走的人穿得都比他少。   唐朝把风衣脱了,搭在手上。身上只穿一件笔挺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长发落在肩头,他像一株清冷的美人竹,引得前台来搭话。   对方问他有没有预约,约的又是哪个老师。唐朝正想着怎么回答,鹤连祠恰好从二楼走下来,出声说。   “不约,他和我一起的。”   前台的姑娘叫小芳,不是真名。可能纹身室里大家都用艺名或者外号会显得酷一点,她笑着扬了扬手:“嗨,早说啊。我还想这么漂亮一帅哥我怎么没印象,感情是你带来的。”   鹤连祠走近了,胳膊搭上唐朝的肩膀,很自然地把他往怀里捞了捞,唐朝配合地靠近。   唐朝问:“你要纹身啊?”   鹤连祠“嗯”了声。   小芳在他们脸上瞅瞅,笑容变得暧昧:“……是你的人?”   鹤连祠没回答,她又转头去看唐朝。满眼欣赏:“帅哥,来都来了,要尝试一下纹身吗?我们这里什么图案都有,正好你跟鹤连祠说说,他能让你插队。”   唐朝闻言,挑眉看向鹤连祠:“有特权啊?”   “朋友的店。”鹤连祠垂眼:“感兴趣?”   唐朝挺认真地想了想,摇头:“算了,我挺怕疼的。”   鹤连祠笑了下:“那就不弄。”   这就算回绝小芳了,小芳目露惋惜。鹤连祠领着唐朝往二楼走,这个工作室一共有三层,三楼整层都是纹身的工作间,二楼有一间,其余是图库和美术间,还有个休息室。   他们上来时鹤连祠那个朋友正倚在休息室门口,能看出来原来应该是和鹤连祠一块儿在里面待着,后来觉得时间差不多,鹤连祠下来接人,他就在这等着。   唐朝的身高取决于穿什么鞋,在1.76-1.78上下徘徊。朋友看着和他差不多高,但身材很壮实,肩膀胸膛把身上仅有的一件黑T撑出十足明显的轮廓。极短的寸头,纹身从左手腕起盘旋向上,跨过脖颈一直落到了下巴。   仔细观察能看出这么大面积的纹身不是大小图案交杂而成的,反而是一件整体。有一部分被衣服挡住了看不着,大致上是个攥着镰刀的女人。   女人的红唇落在他的下巴,镰刀从他手腕背侧绕过去,刀锋贴着他的脉搏。   鹤连祠松开搭着唐朝的胳膊,过去和朋友说话。过了两秒两个人一齐过来,鹤连祠介绍。   “这是唐朝,这是聂凯。他比我们大,叫哥。”   唐朝听完,立刻上道地喊了句:“聂哥。”   聂凯虽然是个半身纹身的酷男,但对认识的人很好说话。这时候就笑眯眯的,先是应了他一声,又反手拍了拍鹤连祠的胸膛:“这时候对我挺尊敬啊。人后怎么着,你的礼貌呢?”   鹤连祠无所谓地说:“你要是受得了,我也可以一直这么尊敬你。”   聂凯笑骂他狗崽子。   他俩是同一个初中的,只是鹤连祠入学的时候聂凯都要毕业了,两人属于不打不相识。   纹身这东西是手艺活,说高尚点是艺术。扎实的功底和审美眼光缺一不可,聂凯读完初中就出国学美术了,现在回来接他爸的班,基本已经是工作室的大老板。   两句话招呼完,聂凯领着他们往美术间走。   门推开,这里摆着好几个平板,也有两台电脑。角落立着一溜画架,涂了一半的素描和白纸扔了满地。   都没地方下脚,聂凯伸腿把地上的东西随便往一边踢踢。唐朝看着几张纸上留下他的脚印,不由出声:“这没事吗?要么捡捡吧?”   “没事儿。”聂凯转过头,大咧咧道:“扔地上的差不多都是废了的,白纸扔着是为了取用方便,不讲究。那帮孙子想不出东西的时候自己都会往上踩两脚泄火,郁闷完还得捡起来擦擦继续用。”   唐朝有点稀奇,看向鹤连祠,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是目睹过这种场面很多次。   踢出一条路,聂凯拿起一个平板点开按了两下,然后递给鹤连祠。   上面是几张能看出轮廓的半成品,鹤连祠接了,唐朝侧过脑袋一起看。   聂凯从笔筒里抽了支铅笔,随手往画架夹着的白纸上扫了俩弧:“你看看,要哪个风格的。有什么意见就说,现在还能往上添。”   唐朝一眼相中的是条蛇,只画了一半。没有蛇头,蛇尾是红的,瓣状的蛇纹描得很精细。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蛇的鳞片,还是在尾部拖了一串火红的花瓣。   他按着屏幕不动弹,鹤连祠却屈指挑起了他的手指头,一翻页,屏幕定格在一张看不出是什么的画上来。   唐朝盯着图:“……你喜欢这个啊。”   过了两秒又补充:“这是什么,讲解一下?”   “蜘蛛。”鹤连祠讲解了,只是答得不怎么细:“腹部没画出来,蜷着的是蛛腿。”   唐朝顺着他的说法去想,这才看出屏幕上那几条细长蜷曲的黑色线条是蜘蛛的腿。   看出来后说味道也有点儿,但是吧……   他坦然地表明想法:“太抽象了,我还是觉得那条蛇好看。”   “嗯。”鹤连祠扬唇笑了笑,用一只手按了按他的发顶:“但是这个好洗。”   唐朝闻言一愣,视线落上鹤连祠的脸:“要洗?”   一般做好纹身决定的人不会在还没纹的时候就想着洗,唐朝知道纹身会有痛感,据说洗纹身更疼,还很可能洗不干净。脸上就带出诧异来。   聂凯一直含笑看着他们,这时候就插话:“小朝朋友,看来你还不知道他的毛病。他一直就这样,这个图没弄就想着下个图了,心不定。”   “以前纹身都是我爸给他弄的,把我爸烦够呛。闲着没事都不琢磨怎么把图案做好看了,几年下来都在研究什么图什么颜料能更好洗。哈哈哈!”   鹤连祠把停着蜘蛛图片的平板扔回去给他,平静地说:“你行不行?不然让我叔来,他我放心。”   聂凯接过平板,指了指他:“挑衅我了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白吗?”   鹤连祠抬了抬眉毛。   唐朝心里挂着聂凯的话,拉了下鹤连祠的手腕,问:“你要纹哪儿?”   鹤连祠扣住他的手:“手臂。”   唐朝反应过来了:“你要遮疤?”   鹤连祠道:“嗯。”   唐朝纤长的眉拧起一点儿:“今天就纹?”   鹤连祠的小臂还没全好。他手指勾了下唐朝的掌心:“没有,今天就是定个图案,顺便带你见见聂凯。”   这种“见朋友”的说法太亲昵了,唐朝心口一动,直到鹤连祠转头去和聂凯商量图案细节了他还没回神。   聂凯没吹,他出国学的东西不是盖的,手艺确实是好。三言两语就和鹤连祠把图案大致定了下来,铅笔唰唰几下在白纸上勾出个草图。   他笔尖点着画架,顺手标注了日期。问:“差不多这种,是吧?”   鹤连祠看了两眼,点点头。   他们聊完,聂凯对边上的唐朝道:“那条蛇你要是喜欢可以留给你,试试?”   他开玩笑:“也不贵,打个折四万块钱,让鹤连祠给你出。”   唐朝思绪回笼,眨了下眼睛:“我倒是想要,但我不行啊,受不了疼。”   聂凯一听就笑了:“这简单啊,纹皮上就不疼了。画个蛇给你玩,当见面礼了,就是不能染色。”   唐朝头一次听说这种纹法,有点心动,转头看鹤连祠。   鹤连祠道:“可以试试,没两天就掉了……不用和他客气。” 第60章   没和聂凯客气,唐朝当真点了头。   聂凯今天空着,知道鹤连祠要来,今天特意推了活。现在正好给唐朝把蛇弄了。   纹身一般是在表皮下的真皮层下针,用激光才能洗。在表皮上扎的话没几天就会自动脱落,刺的时候形状也不好保持。   但拜鹤连祠所赐,聂家父子在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   二楼的纹身室现在没人在用,唐朝被领着进门,躺到了躺椅上。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躺着,但唐朝选择纹在锁骨,躺下就会方便点。   聂凯在给机器消毒,鹤连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唐朝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   扣子解开三颗就差不多了,唐朝把衣领往边上拉了拉。鹤连祠问:“为什么纹在这里?”   针往锁骨上扎还是比较疼的,尽管聂凯的纹法痛感比较低,但唐朝怕疼的话显然还有更合适的地方。   “你不是要纹吗?还要洗?”   唐朝笑着说:“我多少也感受一下你的感觉。”   鹤连祠的椅子后仰,他道:“那你纹个真的吧。”   “……真的真不行。”唐朝去拉鹤连祠的手:“起码今天不行,放我一马,哥哥。”   一句哥哥叫出口,消完毒过来的聂凯挑了下眉。   “够腻歪啊。”   他把椅子踢正,自己坐上去。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了两下唐朝的锁骨,用酒精棉给他擦了擦:“鹤连祠给我介绍你的时候,是不是漏了点什么没讲啊?”   聂凯是笑着说的,他默认两人是情侣关系。这会儿顺嘴一提也是为了让唐朝放松,怕他太紧张身体会动。   结果一问完,唐朝张了张嘴没答上,鹤连祠也没说话。   聂凯埋头勾了个轮廓才感受到这股安静。不算是真纹身,图案不会那么精细,要求不高,聂凯还有空抬脸和他们唠嗑。   “怎么着?”他挺诧异地问:“……我理解错了?”   稀奇了,这话也没人答。   唐朝平躺着,自然地屈起一侧膝盖,眼睛垂下。聂凯和旁边的鹤连祠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什么。   “你们还挺有意思。”   聂凯重新低头,边下针边说:“小朝朋友,你可抓点紧,我看有人对你有心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房间里统共就三个人,这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落在表皮上的针尖的确仅留下些微的痛感,带着一点麻,像蚂蚁在锁骨上爬。   唐朝贴着椅面的指腹轻轻摩擦,克制着没有去看鹤连祠。   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类似的问题上一次出现,是在那家有着他们合影的猫咖。   放在合那张影的时候,唐朝能大言不惭说他们是恋人,哥哥好爱他。   然而到了现在,沉默下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晃悠悠地到那个临界点,他们可以拥抱、接吻、上床,可以互说情话、互相付出,只是不能开口。   一开口点破,一主动承认就像着急了。   ——也不是不能开口,是不愿意开口。猫咖那次鹤连祠表明了他的不愿意,唐朝也不愿意。   谁都不想落下风,都想当游戏里的赢家,等待对方臣服,五体投地。   良久,唐朝才笑了一声,说:“我知道的。”   这个图没用多久,聂凯半个小时就弄完了,皮肤只有极轻微的肿胀,按上去也不太疼。   聂凯给他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自己摘了手套去厕所。房间里就有镜子,唐朝下了躺椅去照。   镜子里他头发微乱,额角留着上次撞伤后未退完的痂,衬衫领口大大敞开。左侧锁骨盘了一条红尾蛇,先前没画出来的蛇头部分聂凯直接给勾了朵玫瑰,像是被花丛挡了一半。   没往里面填色,只是简单的红与黑的线条,细长的蛇尾挂在锁骨窝窝里,勾着谁似的。   鹤连祠来到了他身后,同样看向镜子。   唐朝在镜子里和他对视,笑了笑,往后握住鹤连祠的手把他带到胸膛:“有了这个,哥哥这两天操我会不会爽一点?”   只隔着一层衬衫,胸腔温热的跳动一下下撞在掌心。   鹤连祠垂头,下巴抵上唐朝的头顶。他缓缓厮磨,用低沉的声音肯定这次纹身初尝试的效果:“……会,公主。”   唐朝眼角下垂,弯出个月牙,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胸膛和脊背相贴,短暂的拥抱,唐朝问鹤连祠:“你的纹身都会洗吗,真的从来不在身上留长久的东西?”   话音落下,身后的房门打开,聂凯从厕所回来了。鹤连祠松开揽着他的手,避开了这个问题。   下午来的工作室,他们留下和聂凯聊了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了晚饭,然后就分开了。   鹤连祠把唐朝送回家,从摩托车上下来的时候唐朝还拉开衬衫给他看了下锁骨,眼神很欠干。   但鹤连祠暂时没空干他,他晚上有门考试,唐朝因为纹身,今晚也最好不要洗澡。   因此鹤连祠只是抬手隔空指了指唐朝,示意他等着。   考试考完,很快就算了账。一直算到唐朝的纹身褪了,只留下一团模糊的颜色,这些颜色也会一天天逐渐淡去,直到毫无踪迹。   几天闹完,鹤连祠正式进入考试周。   他忙起来,唐朝并不去骚扰他。偶尔给他打个电话,在酒吧开小差躲后门给他唱歌,让鹤连祠早点睡觉。   Z市今年的冬天过到现在,仍没有下雪。   唐朝挺喜欢下雪的,大概南方人都喜欢,少见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生向往。唐朝有记忆的雪还得追溯到他小学的时候,在爷爷奶奶家过年,两位逝去的老人都没太大印象了,只记得当时左邻右舍一群小孩扑出去堆雪人。因为爷爷奶奶夸了隔壁家小孩堆得好没有夸他,小唐朝气得把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雪人铲了,趴在农村的小破长椅上哭了一下午。   他只在乡下过了这么一个年,后来自己不想去,两位老人身体也不好了。   唐朝初中的时候他们去世,现在父母都在国外,自己空不出手,偶尔想起来就指挥唐朝去看看他们。   外公外婆去世的也早,两口子无牵无挂地在国外搞研究,唐朝每年清明都要早起开两趟车,把四位老人的墓地照顾周到。   外公外婆葬在墓园里,平时专门有人维护。除了清明,唐朝并不用费什么心。   爷爷奶奶这边就复杂一些,那时候管得不严,村里流行土葬。直接葬在了山上,墓修在上面,很容易生杂草,也容易在风吹雨打下毁坏。   唐朝最近正好空,就准备了祭拜的东西,开车去了乡下。   鹤连祠考试周忙得昏天黑地,基本不看手机消息。   他有门考试安排在七点十分,傍晚忽然下了场雨,不长不短的一阵暴雨,正好卡在饭点。鹤连祠不想考试前还在雨里淌一遭,干脆没去吃饭。   雨五点钟开始下,六点半停了。鹤连祠提着包出门,空气潮湿,地面上积了好些水,几步就打湿了鞋底。   进教室后好些人都抱怨,基本没谁选择冒雨去吃饭,现在都还饿着。   坐在鹤连祠前面的那个趴桌哀嚎:“天上的雨我的泪!考完得吃一头牛祭奠我的胃!”   大概是食物的激励,这场考试大家都写得很快,鹤连祠提早二十分钟交卷——就这还不是最早的。   他从教室出来,下一场考试是后天了,稍微能歇口气。   鹤连祠边往食堂走边拿出手机,低头扫完未读消息后表情一凝,没犹豫地转了身往校外走。   深冬,天早已黑了。刚下过雨,无星无月,天上不见一丝光亮。鹤连祠径直去了停车场,摩托卷着呼啸的寒风冲出来,一路奔驰。   厚重的云层层叠叠,颜色愈加的黑,远处的天幕隐有电光闪过,像是又要有一场瓢泼的雨。   鹤连祠的车轮碾过唐朝开过的路,出了市区往乡下走,他没有压低速度,半个小时就跑到了下乡的道口,马路边立着蓝色的路标。   鹤连祠的目光掠过路标所指的宽阔马路,车头一拐,摩托低啸着驶进了左边的小道。   小道路窄,两旁杂草丛生。没有路灯,周围光线全然混沌,摩托雪亮的车灯破开前方的黑暗,成为墨夜里唯一的光源。   跑了不知道多久,鹤连祠停了车。   车灯照耀下,紧贴小道的山体被骤来的大雨浇得松散,裹着山石斜斜滚下,堵塞了前路。一辆黑色的奥迪被滑脱的黄土碎石掩埋了大半,勉强露出车头和半个车前窗,隐隐绰绰能看见驾驶位上坐着的身影。   鹤连祠迈下摩托,走上前拉开了没被埋住的那侧车门。闷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唐朝窝在驾驶位里对他挥了挥手。   唐朝用手指蹭了下鼻子:“考试考完了吗?”   在乡下祭拜完两位老人,时间不早,他就抄了小道回市区。没想到突发大雨,正好赶上山体滑坡,被堵在了路上。   车是开不出去了,救援电话一直占线,唐朝给鹤连祠发了几条微信消息说明情况,问鹤连祠有没有空来接一下自己。   其实他知道鹤连祠最近这阵忙,不怎么看消息,也明白打电话能更早让对方知道这边的情况。   但毕竟有些东西已经有了变化,他不再随心所欲,全然从自己的欲求出发——他多了顾虑,怕影响鹤连祠的考试,也怕他牵挂。   车还顽强地没有熄火,暖风仍然开着。唐朝探出手,温热的掌心抚了抚鹤连祠的脸颊。   “……赶来接我,辛苦了。” 第61章   唐朝的手贴在鹤连祠脸上,感受到打开的车门外探进来冰凉的风,夹杂一点细微的潮湿。   开始下雨了。   鹤连祠和他对视,拿下他的手,直接坐了进来。车门带上,隔绝外面寒意,鹤连祠把手搭在了空调口,问。   “去哪儿了?”   唐朝配合地回答:“扫墓,我爷爷奶奶。”   鹤连祠眉头一扬,大概是想问他不年不节的去扫什么墓,但到底也没问出来。只是说:“车今天弄不走了。”   车厢里亮着暖黄色的灯,隔着车窗,往外就是一片浓稠的黑。   唐朝点头:“嗯,我明天找人拖出去。”   鹤连祠看他一眼:“……挂着点心吧。”   唐朝闻言一顿,脸上忽然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他凑近了,鼻尖几乎贴上鹤连祠,弯着眼睛问:“你担心我啊?”   四目相对,鹤连祠没有闪避,抬手抓了抓他脑后的头发。   五指穿进发丝,指腹贴上头皮。鹤连祠动作不轻不重,带起一阵舒适的痒,唐朝像被撸了脑袋的猫一样仰了仰脖颈。   “我挂心着呢,救援电话打了好几个,一直占线,没办法才找你。出发前车的油加满了,实在不行开空调也能在车里撑一夜。”   唐朝笑着解释,说完自己,又去问鹤连祠。   “哥哥,你一考完试就来找我了?对我这么上心啊?”   他的声音放低,腔调还是笑的,但那些散漫都去了。五分正经三分试探,轻缓的尾音像猫尾绕上鹤连祠的脖颈。   他问:“都这么上心了……是不是该对我说一句什么?”   外面的雨变大了,从轻飘飘夹在风里,到成颗撞落在地面。沉闷的雨声从四面八方压来,连周遭的黑暗都似乎变得厚重,干燥温暖的车厢成为飘摇风雨里的一座孤岛。   现在孤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似乎很适合吐露一些真心话。   唐朝明里暗里,在问鹤连祠要一句喜欢。   鹤连祠还没吃晚饭,空着肚腹。收到消息就匆匆赶来,没戴手套的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冰凉,身上挟着冬夜的潮冷。   唐朝孤身困在黄土山石之下,手里攥着打不通的手机,眼前忽然亮起。蒙昧的黑暗被车灯撕开,熟悉的引擎咆哮声传来,他看见鹤连祠跨在摩托上的身影,衣摆在风浪里鼓动翻滚。   一场突发的英雄救美,仿佛是上天的安排,来给他们拉扯中的感情划上浪漫的句号。   冻僵的手指回血时自指尖起涌出麻,鹤连祠把手从空调口移开,注目于面前的唐朝。   唐朝此刻的神情很好看透,黑魆魆的眼睛深处暗含着期待,欲语还休地望过来,像一把柔软的美人钩。   这张脸当然是鹤连祠喜欢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一开始就不会玩儿。   曾经医院黯淡晨光里的那句“我为你动过心”,也不是假话。   鹤连祠盯着唐朝良久,忽然扬起唇角,笑着叹了一声——他叹息时从口腔中呼出的热气浮动着贴上唐朝的下巴,这声笑叹里似乎夹着无奈和妥协的情绪,让唐朝的心脏一下一下,加速跳动起来。   胜利的果实在触手可及之处。   鹤连祠单手扣着唐朝的后颈,侧头,嘴唇擦过唐朝的脸颊贴住他的耳廓。   “在我说之前……”鹤连祠平缓的声音响起:“一直忘了问,唐朝,你是处吗?”   唐朝一顿,大脑用了过长的时间消化耳边的传来的话。反应过来后,他身体骤僵,猛然后仰,不敢置信地盯着鹤连祠。   他们的距离拉开了,暖黄的灯光里,能把对方的脸看得很清楚。   鹤连祠神情坦然,目光堪称温和,像这真的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一样。低低的:“嗯?”   但这根本不算个问题。   那个鹤连祠暴力释放情绪的夜晚,唐朝承受了他的一切。他伤筋动骨,剧烈的挣扎、极度排斥的身体反应,以及两人心知肚明的他的心理病症,一切都能表明:唐朝不可能被别人碰过。   可鹤连祠知道,他还是要这么问。   唐朝要他说一句喜欢,只要这个,鹤连祠不给。不仅不给,他不再像前两次被问及他们关系时那样沉默,反而选择了这么一个问题,平平淡淡地踩着唐朝曾经的伤口,告诉他,我不会对你低头。   唐朝瞪着他,胸膛起伏,许久,张开嘴巴短促的“哈”了一声。   他懂鹤连祠的意思,他当然懂。   “如果我不是呢?”唐朝脸上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假面似的扣在脸上,他抬手攥住鹤连祠的衣领:“……哥哥,你就不要我了吗?”   鹤连祠垂眼,他的脸部轮廓被暖色调的光线柔化,硬朗的眉骨在深邃的眼窝里落下阴影,英俊如染上温度的石膏塑像。嘴里说出的话却不近人情,傲慢到冰冷的程度。   “你说过,我挑人的眼光不太好。我想了一想,觉得根源有一部分在于我的不讲究,挑的人经历过太多,不干不净,白白让自己难过。”   “我不能和婊子谈恋爱。”   唐朝攥着他的衣领的手指骨泛出青白,他几乎被气乐了,难以自控地吐出尖锐的逼问:“什么叫婊子,有过就是婊子?”   “鹤连祠,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除了你眼神不行,不会挑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走?季唯秋、郑青、林学安……你高高在上地给,从来不肯低头听别人的声音。你不疑问,不挽留,永远给人看你的背影,才让谁都对你不信。”   车外雨声大作,玻璃窗上水蛇蜿蜒,水珠倒映一闪即逝的紫芒。黑云里闪电翻滚,雷声震耳欲聋。   唐朝扬声:“鹤连祠,你有过多少男人?你要找干净的,你配吗!”   他的声音和雷声一起落下,在沉闷的车厢里回荡。   几秒后,鹤连祠开口。他收回了落在唐朝后颈的手,平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像是唐朝的那些话未对他产生一丝影响。   “我不配。”   他的声线清晰,在再度砸落的雷声里像一片冰凉的刀刃,切割杂音,直直传进唐朝的耳朵里:“但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不打算改。你要明白,是他们想要我,是你想要我——唐朝,我可以。我能够。因为我有得选。”   鹤连祠是个人渣,可他人见人爱,所以有挑剔的资本。   ……唐朝现在之所以失控,就是因为他想要,他急了。   他本可以不逼着鹤连祠说那句喜欢,他也可以在鹤连祠用“是不是处”的问题来回避后转开话题,回到他们温水煮青蛙的游戏节奏。   他们可以不在今晚就分个输赢。   然而他额上的疤痕都褪去了,鹤连祠小臂还留着刀扎的伤。他带着一条还未完全长好的疤风雨无阻地过来,雪亮的车灯撕开混沌黑夜,像个骑士。   唐朝在固定而狭小的车厢里,看见前方的亮,看见亮光里的鹤连祠。   他的心立时安定,又有狂乱的悸动蔓延开来。   他比鹤连祠更想要,所以他赢不了。   唐朝脱力地松了手,手臂垂下,手背砸到了手刹上,发疼。   他靠进椅背,侧过脸看向车窗外浓稠的黑暗,变得沉默。   鹤连祠也没有说话,车里一片寂静,只有雷声和雨声翻滚不休。无孔不入地拍击着山壁与车体,凶猛的钝响,让人喘不过气。   ——又是一个暴雨天。   长久的沉默中,鹤连祠忽然眉头一拧,他猛地推开了车门,下车冲唐朝伸出一只手:“过来。”   唐朝没理。鹤连祠沉着脸,厉声重复:“过来,下车!”   唐朝反应过来什么,来不及整理情绪,仓促地熄火,探手抓住了鹤连祠的胳膊。鹤连祠一用力,迅速把他拉下了车。   黑沉的天,山石滚落的动静被隆隆的雷雨淹没,有重重阴影自山壁上方而下。他们迅速离开车边,砸豆似的雨幕里两人顷刻被浇得透湿。   鹤连祠粗暴地给唐朝扣上头盔,浸湿后的长发海藻一般缠住了他的手指。鹤连祠顿住,放轻动作,用另一只手摘下了手掌上的头发。   他跨上摩托,唐朝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摩托调转方向,朝小路外冲去。他们身后,塌陷的山体彻底掩埋了车身,黑色的奥迪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响。   深冬寒风刮骨,疾驰之下像有人朝身上挥鞭。来自前方的风和雨被鹤连祠挡住大半,唐朝侧头贴在他背上,无声的收紧了胳膊。   ……他应该回答鹤连祠的。   说对,我是处,我很干净,哥哥爱我吧。然后他们谈上恋爱,他会用尽浑身解数让鹤连祠沉迷在这段感情里,再说分手,报复性地把对方抛在原地。   但他回答不了。   因为他想要了,真心的,所以完不成后面的报复了。之前为这场游戏的胜利做出的付出和死缠烂打都像笑话,鹤连祠主动的一句喜欢,不过是他结束这场游戏的台阶。   鹤连祠不说,婊子和贱货,他就只能选一个当。   唐朝低低地抽了口气,这口气咽不下去,梗在嗓子里像软弱的哭腔。   铺天盖地的大雨里,他紧紧抱着鹤连祠的腰,骂:“……鹤连祠,你这个混蛋!” 第62章   鹤连祠和唐朝断了联系。   他们不微信聊天,不打电话,不见面,好像彼此生活中再也没有这个人。   半个月一晃而过,鹤连祠左臂的伤好全了,生出的疤痕变得硬,较旁边肤色更白的一道。   他自己去了聂凯那儿,花了一下午把纹身做了。纹身面积不大,但非常精细,从构图到扎下手都是聂凯亲自来的。   上次只能看个草图的蜘蛛在鹤连祠小臂上展现了全貌,六条细长的蛛腿盘在疤痕的两侧。走的不是那种仿生的生物蜘蛛风格,偏向蒸汽朋克,蛛腿能看出金属质感,落在皮肤上的足尖像刀刃。   原来不打算大面积铺色,聂凯退而求其次,用链条代替蜘蛛腹部连接六条腿。那天在纹之前,鹤连祠坐在皮质的靠椅上,看着聂凯来来回回准备机器,忽然说了声:“没事儿。”   聂凯当时一愣,反复看了他两眼才反应过来,确认了一句:“纹蛛肚子啊?颜色铺开,洗的时候更疼。”   鹤连祠听完,嗯了一声,还是说:“没事。”   聂凯就明白了,笑了笑,过去搭了下鹤连祠的肩。   这个纹身预计是三个小时弄完的,因为多个蛛肚子,延长了一个小时。泛着金属光泽的蛛腹浑圆,上面背了许多链条,构成个眼睛的图案。鹤连祠小臂上的那条白疤正好从中间穿过,成为漆黑眼睛中竖睁的一线瞳孔。   晚饭也是和聂凯吃的,鹤连祠带着手上新出炉的纹身,到了晚上才走。   走时聂凯一直把他送到了一楼大门口,靠着工作室的门框扬手和他挥了挥。   他说:“不容易啊,鹤儿。”   鹤连祠没说什么,只是朝前走,在路灯下也抬了抬手算作告别。   天气越来越冷,课程几乎没了,只剩没考完的试。纹身恢复的很好,效果很酷,但因为一直穿着长袖,除了室友没其他人能看着。   许琛见到的时候是鹤连祠刚从浴室出来,没来得及套衣服,身上就穿个黑色的长背心。   留长的头发往下滴水,他坐在床上操着干毛巾擦,小臂一动一动的,肌肉起伏间那只金属蜘蛛像在他手上爬。   这可太炫了,许琛搬了把椅子跨坐在他对面。人学长现在忙完项目了,一天天的挺闲,就坐着盯他手臂欣赏。   鹤连祠擦完头发,随手抓了扔在床上的厚外套穿上了才有空理他。   “看什么呢?”   纹身给挡住了,许琛挺遗憾地收回目光:“看你胳膊啊……怪帅的。”   寝室里有空调,但一般只在夏天用,冬天不会开暖风来吹。也不是为了省电费,主要是一帮南方人,没那个习惯。   鹤连祠外套一拢,利落地把拉链拉上了:“怎么着,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也去弄一个?”   许琛琢磨了一会儿,还真应了:“行啊。”   鹤连祠拿手机给他发地址,他又问:“痛不痛啊?”   “痛肯定是有点儿。”鹤连祠道:“分人,每个人的耐痛程度不一样。纹的图和地方也有区别,你想纹的话让店里人给你说说怎么纹能不痛点。”   许琛说:“我到时候去问问。”   他说完,还没走,仍坐那盯着鹤连祠的手看。   鹤连祠抬起眉毛:“成了啊,再看下去我要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许琛闻言没扭捏,挺大方:“我倒是可以有……但我最近感觉你有点变化。”   他又往鹤连祠手上一瞅:“我怀疑你谈对象了。”   鹤连祠笑笑,屈起一条腿踩在床沿,往后靠上了墙。   他没有马上说话,在许琛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听到他说。   “还没有。”鹤连祠嗓音低沉,含着错觉般的温柔:“但是快了。”   许琛一怔,很快表情就八卦起来。他穿着袜子的脚从拖鞋里滑出来,轻踹了一记鹤连祠的小腿:“什么叫快了?聊聊。”   鹤连祠懒散地说:“还能怎么,就字面意思呗。”   “这分好几种情况啊。”许琛自个儿分析上了:“就是你现在有人选了,但是还没谈上,对吧?”   “那是你们在暧昧期没捅破窗户纸呢,还是你正在追人家?或者人家追你……”   他念叨半天,鹤连祠一直听着,不发言。只唇边带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等许琛分析完,他也没说到底是哪种情况。抬手冲饮水机的方向指了指,一句“说累了去喝点水”就把许琛给送走了。   伴随着饮水机咕咚咕咚的放水声,鹤连祠垂眼摁亮了手机屏幕。手机背景是月光,窗杦,和伏在上面的长发美人。   他的手指敲了敲屏幕上的日期,面容平静,像老道的猎人摩挲枪口,透出十足的耐性。   在十二月也快进入尾声的时候,Z市发生了件大事,据新闻播报有一个手段恶劣的杀人犯从他市流窜到了本地。   本来这种事情大家只当个新闻看完就算了,可偏偏这个逃犯又在Z市犯下了伤人案,把一个Z大的学生捅进了医院。   所幸路过的车辆惊走了对方,司机也及时报警,出事的学生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虽然挨了一刀,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鹤连祠他爸因为这件事忙了起来。   因为出事的不是别人,是迟恭白。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就是个意外,那个杀人犯反社会随机作案,鹤连祠家里就知道多一些。家大业大总会遭人惦记,鹤迟两家目前合作紧密,私交也不错。鹤父帮着气疯了的迟家人一块处理这件事,这方面鹤连祠插不上手,就去医院看望伤患。   迟恭白腹部被捅,好险没伤到脏器,情况不算太严重,每天就躺在医院玩玩手机。   鹤连祠那天过去看他倒没想太多,一路坐电梯上到了私人病房所在的那一层、踏上安静的医院走廊才骤然一顿。   一行人迎面走来,大半个月没见的唐朝站在最前方,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鹤连祠表情不变,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梢。   几秒钟的对视,鹤连祠率先抬步。他向前走,和唐朝的距离拉近了,而后,他们擦肩。   唐朝刚从病房里出来,他要下电梯,而鹤连祠要到病房里去。   他们此刻的路径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单程道,只有行走时带起的细微冷风才会触及彼此——鹤连祠垂下的手擦过了唐朝的手背,也是冷的。   鹤连祠目视前方,下一刻,他的手腕骤然传来一股力道。比上一秒那一点触碰感受到的冷意强烈千万倍,唐朝死死攥住了他的手。   鹤连祠没有马上回头,过了会儿才侧身,低头看向唐朝抓住自己的手。   指骨泛白,太用力了。既不甘心,又恨,恨鹤连祠,也恨自己。   恨对方没心,恨自己犯贱。   跟在唐朝身边的是酒吧乐队的人,一起来看迟恭白,看到眼前的情况后挺识趣地走了。   鹤连祠一只手提着水果,他被唐朝步伐踉跄地推进厕所隔间的那刻,手掌一松,鲜艳的苹果撒了满地。   果实撞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闷闷的,像心脏跳动的沉响,回荡在这方小空间里。唐朝用一只手堵着他,漂亮的一张脸消瘦,眼睛显得更大了。里面有水,雾气似的弥漫,溢出眼眶。   盯着鹤连祠的目光又凶狠,像团火,燃烧在湖水中央。   唐朝用这么一双黑湖似的眼睛,眼角带泪,笑着问。   “鹤连祠,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   “……你满不满意?”   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唐朝不再看鹤连祠,半蹲下身去解他的皮带,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近乎蛮横地摁住鹤连祠,埋首,因此也错过了手掌下放松的身体。   鹤连祠的后脑磕上墙壁,他不作抵抗,像是无动于衷。眼底深处却缓慢地渗出笑意,他垂眼看着唐朝散落在肩膀的头发,手掌温和地松张,隔空抓了抓。   唐朝要赢,要台阶,鹤连祠知道,也不是不能给。   但他也有想要的东西——更在意的,更放不下的那个人才会低头,鹤连祠要看唐朝爱他胜过爱自己,爱自尊、爱输赢。   苹果碍事,被踢了一脚,在地面滚动。半个小时后,唐朝脱力地跪坐在地,鹤连祠俯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唐朝的手背蹭过唇角,把手搭在了鹤连祠的掌心上。要借力站起时却猛地一顿,眼睛定定地看着鹤连祠的手指。   对方右手内侧,无名指指根处,纹了个字母C。   黑色,没有任何其他的设计,干干净净地落在皮肤上。   唐朝忽然怯于抬头,他停顿良久,握住鹤连祠的手掌轻轻一翻。   平摊的掌心变成手背,鹤连祠无名指的另一侧,清晰地纹着字母T。   TC,唐朝。   纹身平整,皮肤光滑,不是这两天才纹的。唐朝用指腹扫过,低垂的脑袋看不见神情,只听到沙哑的嗓音:“……这也会洗吗?”   鹤连祠没有收回手,平静地说:“不。”   唐朝用力吸了口气,骤然起身。鹤连祠刚看清他的脸,唐朝已经撞了上来,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咬上了他的嘴唇。   一个发泄性的吻,鹤连祠抬手搂住了他的腰,掌心顺着腰线摩挲。渐渐的,吻里的情绪变得缠绵,唐朝黏人地索求着他,身体很软,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   他想起对方锁骨上已经褪去的纹身,记忆中浮现那条蛇尾攀在发红的皮肤上,从冰冷变成艳情。   鹤连祠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按着唐朝,尘埃落定,他按住了一条被驯服的美人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