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夫君位极人臣后》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杏花三月。 一桩天大的笑话很快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街头巷陌,茶寮酒肆里都能隐隐听见流言。 就连等待春闱放榜的士子们,也或多或少地议论起这位——明明出身门风严谨的清贵世家,理应端庄贤淑,偏偏因为容貌日渐妖魔起来的贺兰小姐。 “……贺兰家小姐当真美貌如此?咱这有人见过吗?” “我才来京不过月余,哪有机会得见。” “哎,林兄你应当见过吧?你和贺兰家少爷不是熟得很,进府拜访时,难道没见过一次他家小姐?”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脸颊蓦然红了。 他遮掩地攥紧衣袖,低声道:“妄议小姐相貌,非君子所为。” “林兄你也太迂腐了!现在全上京谁不知道贺兰小姐貌美。” “就是、就是。少彦,这么说你是见过了?” “快说说,贺兰小姐到底是美成什么模样,才能叫那曹国公世子为她神魂颠倒,寻死觅活,好好一桩亲事毁了不说,还害得老国公大怒,差点想上奏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一桩事便是近来津津乐道的大笑话。 前几日,曹国公府成亲,世子迎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郡主。 原本是要办流水宴好好庆贺一番这天大喜事的,奈何迎亲当日,吉时都快到了,新郎却迟迟不肯出府迎亲。 最后竟是被家仆压着出来,脸上表情不像成亲,倒像出殡。 总算接了新娘,到堂前,要行那天地之礼时,这位新郎官又迟迟不肯下跪。 再三催促后,他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红绸一扔,众目睽睽之下,跪地道:“爹娘,儿子不孝,不想娶她,我想娶的……是别人!” 此话一出,那真似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亲家那位王爷据说当场就气得背过气去,新娘子也哭着被嬷嬷搀扶下去。 老国公早年行伍,拿着手杖当场就想抽死这个不孝子,喜堂之上闹得是鸡飞狗跳,若不是国公夫人死死拦着,说不定真要闹出人命来。 偏偏那曹国公世子还一副为爱痴狂的模样,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不肯悔改。 消息掩藏不住,很快众人就知道了。 那个让曹国公世子魂牵梦萦的女子,正是左都御史贺兰大人家的小姐,贺兰瓷。 若说是别人,恐怕其他人还会有些半信半疑,可一说是贺兰瓷,顿时所有人都悟了。 实在是,忒不稀奇了。 上京城里绝对是不缺美人的,叫得上名字品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不胜枚举,可美成贺兰瓷这样惊心动魄的,却是独一份。 她还未及笄时,就已经有别家公子为她回眸一眼争风吃醋到大打出手。 之后更是每每出府都能引起骚动,什么某家公子为了争看贺兰小姐落水,又或是听闻她出城进香,十数辆各家公子的车驾竞相出城,竟一时造成城门拥堵,更有甚者还有想翻/墙入院进贺兰府的,一年下来能抓到个七八回想要擅闯的登徒子。 如此这般,贺兰小姐的容貌越发传得神乎其神,慕名想要一睹美人芳容的更是数不胜数。 若贺兰瓷真的言过其实倒也罢,可她确实长得其色倾城,言语难以尽述。 上京城里有些风流文士吟咏赞其容貌,有说“丽色姝艳”,有称“清雅无伦”,还有形容她“妖冶柔媚”,种种不一而足,气得贺兰大人恨不得直接下令抓人。 贺兰瓷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容貌被世人拿来当谈资本就不妥,而且有些还语带狎昵,更是大大的不妥。 换谁家都不可能高兴。 更何况贺兰家一向家风甚正,端方严谨到近乎刻板。 自贺兰瓷少女初长成后,贺兰大人三不五时便要因女儿的传言被气得暴跳如雷。 都察院里也经常能看见这位台长面色铁青,平日里谁都敢骂的御史们噤若寒蝉,全都埋头写奏疏,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贺兰大人也不是没想制止过这些传言,奈何那些文人墨客溜得飞快,又不好真的为此事动手抓人,更难堵悠悠之口,只能回家越发教育女儿谨言慎行。 可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着,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 曹国公世子在婚宴大闹之事,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成了天大的笑料,连带着贺兰瓷也清誉受损。 若说从未接触过,曹国公世子却为了她要死要活,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私底下有过接触,那可就…… 于是便有人酸溜溜道:“难怪贺兰家把那些上门求亲的都拒之门外了,说是待到十八再议亲,原是想攀高枝。”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曹国公府上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实在是红颜祸水。” “所谓娶妻娶贤,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 最后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士子广泛的认同。 方才那位林公子忍不住想要分辩:“贺兰小姐她不是……” 可惜声音太小,瞬间便被盖了过去。 “对了,霁安你怎么看?” “霁安兄受女子青睐的程度,比之那贺兰小姐在男子中也不遑多让啊。” “是不是明日又有宴请,令我等好生羡慕。” 纯白儒衫的少年倚窗而坐,闻声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沉静又谦和的笑来,一双桃花目敛了敛,纵然是同性都很难不被他的容貌气度所摄。 更何况这家伙可不是个草包,而是士林里风头正劲,青州去年的解元陆无忧。 “我与诸位一样,都觉得娶妻还当娶贤。” 他目光澄澈,声音清润至极,半点听不出他其实对刚才讨论的事情毫无兴趣。 “霁安兄好狡猾,我们是问你怎么看贺兰小姐!”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小厮满脸激动地跑了过来。 “贺、贺兰小姐好像要出府了……” 没等他把气喘匀,刚才还在文质彬彬闲聊的士子们,一窝蜂从酒楼二楼冲了出去。 片刻后,只剩下林陆两人面面相觑,只好也跟去。 谁也没料想到贺兰瓷会这时候出府,还是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口出去。 按照众人的预想,她此时应该因为避嫌而禁足于家中,毕竟贺兰瓷现在去哪都会遭到非议。 *** 贺兰府在城北,左近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宅第,右边是大理寺卿展大人的祖宅,贺兰府的门庭被夹在正中,有些小得滑稽。 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因为周围人熙熙攘攘,来得比想象中还多,间或还夹杂一些带着家仆的富商公子。 故而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寒暄。 还时不时有些摩擦。 “谁踩到我的脚了!” “别挤了、别挤了,贺兰小姐什么时候出来?” 正说着,就看见一个穿着水红色描金线织锦短袄,百褶蝴蝶月华裙的少女领着四五个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少女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珠钗,耳垂旁一对紫玉金流苏的耳珰随风轻晃,衣襟前还挂着一圈金项圈,周身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顿时外头的人抻长脖子瞪大眼睛去看。 但见那少女细眉杏目,樱唇琼鼻,着实美貌,可……美虽然是美的,总让人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哪有倾国倾城那么夸张。 马上便有人失望道:“不过如此,害我刚才跑那么辛苦……” 旁边的公子摇了摇折扇,冷笑一声道:“那是贺兰小姐的表姐姚家小姐。” 果不其然,珠光宝气的少女上了门外停的马车后,又有人走了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少女,身后只跟了一名丫鬟,她衣裙素净不说,手上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只隐约可见脑袋上一只做工寻常的桃木簪,耳坠亦十分简洁,看不清面容。 初次来的还当是府里的大丫鬟,根本没多看一眼,然而已经来过数次的当即按捺不住激动迎了上去。 “贺兰小姐!” “???你在开玩笑?那是贺兰小姐?贺兰大人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家中女眷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摇扇公子继续冷笑:“贺兰大人清廉上京皆知,你在犬吠什么?” “兄台怕是第一次来吧,贺兰大人两袖清风可是出了名的。” “再两袖清风也不至于……”说话之人已经有些失望了。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 忽一阵风骤起,掀起白衣少女帷帽上的白纱,她似乎也不甚在意,只侧眸看了一眼风起处。 一直遮掩的面容霎时映入众人眼帘。 日耀灼灼从高天之上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恰好落在她肤白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鸦羽似的细密长睫轻轻颤动,遮掩住那双轻灵通透的瞳眸,像振翅欲飞的蝶,脆弱美丽,仿佛一碰即碎,浑不似真人。 她立在府门外,周身光华珠玉难及,竟映得满室堂皇。 穿戴的几样便宜货也似乎一下变得精雕细琢价值连城。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人间不该有的颜色。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脚步声都不再有。 仿佛所有人都呆了。 时空好似也停滞了一般。 贺兰瓷眸光从天边落下来,在某处略一顿,好巧不巧和某人笑意敷衍的眸撞上,视线一触即分,快得像是在攀比谁更薄情一般,她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转瞬便收回目光迈步上了马车。 待马车已经渐渐驶远,有些人才如梦初醒。 “……那、那就是贺兰小姐?” “这、这天下竟有人能长成那副模样?!” “贺、贺兰府上还收仆从吗,念过四书五经那种……” “在下瞬间能理解那位曹国公世子了……” 陆无忧身旁刚才还说着“娶妻娶贤,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的士子此时正攀着他的肩膀,痴痴呆呆地望向贺兰瓷离去处,颤声道:“霁安兄,贺兰小姐她、她刚才好像对着我笑了,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希望啊?” 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陆无忧心道,醒醒,做梦还差不多。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上了马车,寒暄还没两句,姚千雪便忍不住将话题兜到正题上。 她和全上京看热闹的路人一样好奇,语气矜持中夹杂着担心,担心中又多少带点兴奋。 “小瓷,你……同那个曹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千雪的爹是贺兰瓷的姑父,在户部任侍郎,因而她也是见过几次那位曹国公世子李廷的。 曹世子是曹国公夫人独子,自小极为受宠,加之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平日里说话用鼻音,看人用下巴,四品以下官员的亲眷基本看不见他正脸,当然这并不影响有大把姑娘家想嫁过去做世子夫人。 不过下梁都不正了,上梁可想而知。 据姚千雪了解,曹国公夫人压根就没考虑过普通官家小姐,给儿子相看的全都是嫁妆丰厚的公侯小姐或是皇室宗亲,譬如这次和他成亲的倒霉新娘云阳郡主,光衣饰就几十车,嫁妆堪称十里红妆。云阳郡主本人虽没有十分美貌,但也算容貌清秀,温柔可人,料想这曹世子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 哪知道往日心高气傲的李廷如今居然疯成这般模样。 传言里他为了反抗这桩婚事,还几次想要以死相逼,曹国公家法都用了好几次,才总算让他妥协答应成亲,当然谁也没料到成亲当日他还能变卦。 身侧少女恍惚转过头来,轻道:“嗯?” 她音色既轻又柔,似碎玉泠泠,却又勾缠了几分动人的绵意。 姚千雪愣了愣神,犹豫道:“小瓷,你要是不想说也无妨。”她不由自主放柔声音,像是怕声音大点,眼前人就被惊碎了去。 “呃,不是……”贺兰瓷回过神,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和那个曹世子……” 贺兰瓷不咸不淡道:“不熟。” 姚千雪怔住:“啊?那他……” 贺兰瓷从方才那一瞥里抽离出情绪,思忖了一瞬,总结道:“我总共只见过他三面,都是在宴上,对视过一次,话没说过一句。” “私底下……一面都没有?” 贺兰瓷斩钉截铁:“没有。” “……那他到底发哪门子的疯啊?” 贺兰瓷无语望了会马车棚顶,终是道:“表姐你若是打听到了,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姚千雪震惊过后,忍不住又问:“那你爹那里……” 贺兰瓷耸肩道:“大发雷霆。我爹那个人,表姐你是知道的,他老觉得我自小没有娘亲婆母教养,不够规矩,定是男女大防做的不够好,才叫人有机可乘,所以他原本是下令想让我禁足一个月的。” “那你……” 她现下就坐在出了府的马车里,这禁令显然没成。 贺兰瓷端着那张不沾半点尘俗,似乎随时会幻化成妖仙的面庞,道:“和他大吵了一架,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还以为我们府上闹出人命,半夜差点让家仆上门。” 姚千雪难以想象地咽了口口水,道:“……然后呢?” “我爹早上气呼呼地去都察院官署了,好像打算这几天至少递个十五六封弹劾曹国公府上的奏章。” 马车里略有些闷热,贺兰瓷拿摘下的帷帽扇了扇,随口道:“除了教子无方,这种权贵府上刁奴欺民,贪墨钱银,奢侈铺张之事反正也不会少。” 她的动作其实不怎么雅观。 但事实证明,不论什么姿势动作,都主要还是看脸。 凝脂般毫无瑕疵的容颜在如烟如雾的白纱翻飞中若隐若现,仙气四溢,清光灼灼,像朵盛世浮莲,她美得太不真实,叫人觉得连多看两眼都是亵渎,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贺兰瓷这么一说,姚千雪也心有戚戚焉。 别说曹国公府上了,前些日子丽贵妃的哥哥平江伯府里家仆打死了人,也就赔了点钱,不了了之了。谁让丽贵妃现在圣眷正隆,二皇子又得宠呢。 贺兰瓷将帷帽搁至膝头,道:“曹国公府上昨晚还来了人。” 姚千雪一惊:“来做什么?” 贺兰瓷缓缓笑了笑,似是觉得有趣:“大概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曹国公世子和云阳郡主的亲事不成,也轮不到我。” 姚千雪目瞪口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真当谁都给嫁给那李廷吗!” 贺兰瓷点头道:“我也很疑惑,为什么都觉得我很想嫁给那个草包?” “草包?” “你见过他上次在寻梅宴上做的诗文了么?辞藻堆砌,文理不通,洋洋洒洒一大篇,不知所云,足见头脑简单。而且……”贺兰瓷顿了顿,着重道,“字还很丑。” 如果公侯世家的歧视链依据出身权势和家底殷实,那官宦世家的依据就是才学能力,哪怕是宰辅公子,没能从科举入仕,表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被人觉得子孙没出息,是会被看不起的——这点非常公平,甚至可以无视庶出嫡出。 姚千雪乍一想觉得贺兰瓷这个评判标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公侯世家子弟也可以凭恩荫袭封当官,可在大雍朝真正手握大权的清一色都是科举出身的文臣,内阁更是非翰林不入。 “但是……”姚千雪又想一想,道,“曹国公府上极为殷实。” ——寻常女子出嫁哪里管这个,夫君有没有出息根本不重要啊,嫁到公侯权贵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加上夫婿仪表堂堂,会写两句诗文不就够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黄白之物是很好的,但还不值得我用自己换。” 马车就在两人的闲聊中,行至了觉月寺门口。 今日的觉月寺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接引女眷的知客僧都是相熟的,他低着头并不看贺兰瓷,引着两位小姐边走边道:“外头的都是今年春闱的士子,因三年前寺里曾有一位客居的施主中了探花,故而近日来上香祈愿的士子便多了些。”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随着贺兰瓷来看热闹的,这就不必说了。 上完香之后,姚千雪抑制不住兴奋神色:“待会要在寺里逛逛吗?” 也不能怪她,这年头稍微读过点书的官家小姐哪个没有被坊间流传的戏本子荼毒过,尤其是《还魂梦》、《西厢记》这种。 本子里把书生考上状元写得如吃饭喝水般容易,还各个青春年少一表人才,令怀春少女难免心动。 就算片刻之前姚千雪还在说着曹国公府上殷实,但遇到文采风流的少年郎也不免想多看两眼,谁心底还能没点才子佳人的浪漫幻想。 贺兰瓷不打算出门惹眼,便微微一笑,道:“表姐想去就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小沙弥引着贺兰瓷去了偏殿的厢房歇息,她被曹国公府上的人闹得昨晚也没睡好,叫丫鬟霜枝在外面等着,正想小憩一会,还没等她坐下,突然听见供桌下面似有声响。 一个人倏得从供桌下面钻了出来。 贺兰瓷:“……!?” 她反应迅速,立刻倒退一步。 那人衣着华贵,往日俊朗的脸上此刻却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猪头目光凄婉,语气哀伤,往前走了一步道:“贺兰小姐,我总算见到你了。” 正是传闻中应被关在曹国公府上家法伺候的世子李廷。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场面简直比白日见鬼还要恐怖。 贺兰瓷当下转身就要走,一只手从她耳侧伸了过来,手掌死死抵住了房门,任她怎么拽也拽不动,男子的声音近在耳边,越加哀伤:“你别生我的气,礼未成,我没有娶她……” 低低的声音却又透着亲昵。 男子气息拂过耳畔,贺兰瓷悚然一惊,她往旁边躲了躲,强自镇定,语气平缓道:“世子,我们素无来往,这从何说起?麻烦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谁知对方竟是认定了一般,不仅不动,还望着她,柔声道:“……我府上的人可是为难你了?我并不想娶她,我只想娶你……”目光灼热中透着痴迷与深情,“我绝不会妥协的,我……绝不负你!” 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贺兰瓷:“……???” 能不能来谁跟她解释一下? 许是贺兰瓷面上的惊愕太过明显,猪头李廷立在贺兰瓷身侧,从怀里取出了好几封桃红色的情笺,珍而重之的展开:“这些你写给我的,我都贴身收着……” 贺兰瓷一看那她根本舍不得买的上等桃花笺,就知道对方估计是认错人了。 她语气霎时轻松:“这不是我写的。” 猪头李廷幽幽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愿认……” 贺兰瓷怕他恼羞成怒,尽量温声细语道:“这真的不是我写的,世子应是错认。” 她字也没这么丑。 说着,她又用手拽了拽门,然而即便贺兰瓷已经足够温和,不想还是激怒了对方。 猪头李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忍着怒意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见你这一面费了多大的力气!我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娶,又被打成这副模样,还差点被夺了世子之位,都是为了谁!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经不起风吹雨打吗?” 贺兰瓷:“……” 贺兰瓷面无表情:“……松手。” 欺霜赛雪的皓腕上分明印出嫣红指印。 “我不松,我不止不松,我还要——”他作势低头。 话音未落,贺兰瓷抬膝用力往上一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猪头李廷旋即惨叫一声,手也再握不住了。 打死他也料不到,面前纤细美丽飘然若仙的少女居然会使出这么粗鄙的招式。 贺兰瓷也没料到这离谱的防身术居然还真有用。 她一刻不停,推门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料想那小沙弥大约也是被李廷买通,才会将她送到这么偏僻的厢房,她提起裙摆朝外跑了几步便意识到,体力悬殊,她跑不了多远,而且她并不认路,独自一人又着实不够安全。 李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瞬息之间,她有了决断,贺兰瓷当下推开次间一扇厢房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几乎是同时,李廷忍痛从房间里追了出来,不一时跑着出了院门。 贺兰瓷刚松了口气,一转身,便又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 纯白儒衫的清雅少年仿佛自觉唐突一般恭敬拱手行礼,如云衣袂在空中轻扬,又无声敛却,因为背脊挺拔,身材高挑,这般动作由他做来行云流水,堪称礼仪范本,周全却又不见半点迂腐穷酸气,倒有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子的气度。 “贺兰小姐,许久不见。不巧,打搅你们幽会了。” 声音清润似醴泉。 语气分明是温文有礼的,可贺兰瓷偏偏听出了一丝充满缺德意味的戏谑。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正所谓冤家路窄。 不知道方才对话被听去多少,贺兰瓷周身一僵,抵着门板,目光微暗望向陆无忧:“你怎么会在这?” 春闱之期,对方出现在上京不奇怪,但出现在这里就实在蹊跷。 更何况她刚才还疑似在家门口见到过他。 陆无忧闻言,倏忽眼睫一抬,眨动间露出色泽略淡的瞳仁,眼尾微弯的桃花眸越发上挑,带着似醉非醉的灿灿清辉,哪怕一句话没说,也像是若有似无地下着勾子。 更何况他还在笑,随嗓音震动,气息浅浅:“贺兰小姐贸然闯进来,这话是否该在下来问。” 贺兰瓷担心李廷找不到她,还会折返回来,暂时不敢出去,只得按着门栓,更警惕地望向对方,道:“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咬字偏轻偏软,哪怕威胁的话说来,也轻灵婉转,似泉涧溪流,煞是好听。 只是眼下显然失去效用。 对方又笑了一声,垂下眼,长指拎起了放在桌上的砂壶,极为随意地倒了两杯茶,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不用这么紧张,贺兰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 贺兰瓷哪里敢喝这茶:“不必。” 陆无忧也不勉强,如玉的指节环着杯壁轻啜,手背骨相清晰纤长,姿势依旧是优雅且礼数周全的,好似喝得不是寺庙陈茶而是仙露琼浆。 这时,贺兰瓷才发现厢房里的小方桌上除了茶壶茶杯,还放了几个一看就是女子的帕子和钗环,最边上甚至还有张和李廷手里雷同的小笺。 她顿时忆起这家伙在青州就极受女子欢迎。 上京繁华,民风较青州更为开化,估计他会在这里也是为了躲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小姐。 想通关节以后,贺兰瓷竟然还很不合时宜的对那些眼光不佳的女子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这家伙根本不是如外表那般的温柔多情郎君。 犹记得当初她在青州的江流书院后山,亲眼看着满脸紧张的姑娘将绣了青竹的帕子交给他,怯生生道:“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我便寻了条新的……” 他竟也温柔笑着收了,还轻声道谢,姿态温雅和煦。 差点让贺兰瓷以为撞破了什么小情人私会。 不料那姑娘走远,她后脚也想跟着离开时,就见陆无忧神色平淡地掏出火折子将绣帕烧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跟烧什么罪证似的。点点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影影绰绰,那可真是断情绝爱极了,令当时躲在一旁绕路免得被堵的贺兰瓷叹为观止。 陆无忧顺着贺兰瓷复杂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那堆东西上,略停了一下,又转回头看向贺兰瓷。 他勾起唇角道:“这些我自会处理掉,不会叫人误会。不过,贺兰小姐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贺兰瓷立刻想起,刚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 几乎可以确定方才她和李廷的对话,他不止听到了,恐怕还听到了很多。 “陆公子。”她努力放柔语气,“你恐怕有所误会,我不是来与人幽会的,今日纯属意外——我现在是在躲难。” 陆无忧盯着她看了一瞬,笑道:“贺兰小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显而易见,他根本没信。 贺兰瓷道:“我就算再蠢,也不会此时此刻约他在这见面。” 被人撞破她就完蛋了。 陆无忧把眉目敛了回去,抬手不疾不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唇畔笑容越深:“这我如何知道。” 贺兰瓷:“……???” 贺兰瓷不由自主道:“你是会试放榜了这么得意?” “啊……尚未。”陆无忧晃了晃茶杯,茶汤搅和得浑浊一片,他敛着眉目,不好意思似的低道,“不过也就这几日了吧。” 厢房里斑驳的光影映着少年清逸的面庞,干净清冽如潭。 他眉目亦是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水泽粼粼,浓密睫羽覆下来甚至还透出了几分乖觉。整个人宛若被清泉濯洗过,周身水汽氤氲,配着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温文无害的浊世翩翩公子,欺诈性极强。 若不是知根知底,大抵真的觉得他是在谦虚。 贺兰瓷目光不善:“我劝陆公子放榜前,最好还是多行善积德,少造口业。” 陆无忧长睫一扬,笑道:“可如今倒霉的又不是我。” 贺兰瓷:“……?” 不等贺兰瓷再怼上一句,她突然听见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之后似乎还隐约听见了李廷的声音。 贺兰瓷顿时一凛。 门栓是可以合上,但此时锁门,反倒显得可疑了,迟疑间她看向陆无忧,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该你行善积德的时候到了。” 陆无忧桃花目微弯,又眨了一下:“恕在下愚钝。” 贺兰瓷无语道:“别明知故问了,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倒霉,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说完,她迅速转往里侧。 本就是觉月寺供人休息的厢房,家什摆设十分简单,放眼望去能躲藏的地方也并不多,听外头的声音李廷似乎已经在敲门了,贺兰瓷不作多想,翻身藏进了床帐中。 倒不是她对陆无忧的人品多有信心,是她确定陆无忧绝对不想再因这种事被她牵连。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李廷敲了两下,就毫无耐心地把门推开,他喘着气,声音里还带着隐忍的怒意:“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一个……长得极美的白衣姑娘。” 陆无忧的声音响起:“嗯……自然是见过。” 李廷瞬间道:“她在哪?” 贺兰瓷脑中一嗡,心跳骤然加快。 她紧紧攥住床栏,心道她要是被发现,她就跟李廷说她今日是来私会陆无忧的! 那厢陆无忧继续道:“她乍然闯了进来,我见她惊惶,便问她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谁料她似惊弓之鸟一般又跑了出去,我想拦都没能拦住。”嗓音清润悦耳,不紧不慢,“你若不信,可以在房间里任意搜索。” 李廷将信将疑:“当真?” 说着,他的脚步声渐近。 陆无忧语气自然道:“不知道阁下与那位姑娘是何关系?” 李廷咳嗽了一声,含糊道:“她是……舍妹。” 他脚步声越发逼近床帐,贺兰瓷屏住呼吸,指节都绷紧至泛白,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陆无忧笑道:“原是如此。刚巧,在下还想请问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方才惊鸿一瞥未曾来得及问,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他的声音无一丝紧张,反倒似巴不得他多呆一会。 李廷的脚步却一下停了。 贺兰瓷不知道他停在那里到底是要干嘛! 冷汗都快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了。 就在此时,李廷突然返身回转,道:“……我急着寻人,就先走了。” 硬是等到李廷的足音彻底消失,贺兰瓷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半跪在床帐里,只觉得小腿都发麻了,刚往旁边一歪,便听见床柱被轻轻叩击了两声。 贺兰瓷瞬间又坐直了。 “人走了,出来吧。” 陆无忧那把温润有礼的嗓子凉凉响起。 贺兰瓷这才轻手轻脚掀开床帐,陆无忧正侧对她身形颀长挺拔的立着,清透如水的眉眼微垂,看起来居然真像个恭谨守礼的君子。 “呃……” 贺兰瓷迟疑一瞬,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陆无忧闻声,眸光一转,眼尾微扬,一双平地起波澜的桃花眸斜睨过来。 贺兰瓷下意识神色警惕。 陆无忧见她如此,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侧过身,上身微倾,保持着距离,低下些许。 贺兰瓷迅速往后挪动半步,目光凌厉。 陆无忧单手撑住床柱,就着这个姿势,唇角又勾出一个笑来,声音温柔,轻如耳语:“贺兰小姐,你放心——我对你绝无半分兴趣。” 贺兰瓷一怔。 也只是瞬间,她的脸上亦如花绽笑,巧笑倩兮:“巧得很,我也是——全上京的男子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兴趣。” 陆无忧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撤身回去。 “他刚出了院子,你要走现在便走。”说话间,陆无忧已经推开了房门,“出院门直走,二十来步往右转,再直行三十来步,便能看见一片桃林,左拐再走个四十来步就到了女眷休憩的地方。”他顿了顿,“恕在下不远送,贺兰小姐记得戴好你的帷帽。” 贺兰瓷犹豫着道:“你确定是这条路?” 他才来上京多久? 陆无忧道:“不确定。” 贺兰瓷:“……?” 陆无忧笑得风轻云淡:“不走这条,贺兰小姐也可以选一条你喜欢的路,至于会走到哪就得看运气了。” 贺兰瓷揉了揉小腿,待麻痹感过去,从床上翻下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戴帷帽,你走我前面,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 陆无忧难得静默了一会,道:“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贺兰瓷道:“若遇到曹国公世子,帮我拦他一刻。” 陆无忧又静了一会,随后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得罪曹国公世子对我来说得不偿失。” 贺兰瓷徐徐抬起眼看他,华光蕴藉不染凡尘的瞳眸里,似有潋滟波光化作万千星辉,被这双眸子望着,几乎没有男子能说出拒绝的话。 陆无忧:“容我拒绝。” 贺兰瓷:“……” 她定了定神,又道:“……若我被他抓到,我会如实告诉他我刚才就被人藏在这屋子的床帐里。”着重了“床帐”二字。“既然多少都要得罪他,至少你可以不得罪我。” 陆无忧实话实说:“我不是早得罪你了?” 贺兰瓷谆谆善诱:“你还可以补救一二。” 陆无忧倒是真笑了,笑得色若春花,肩膀微颤:“也罢,再耽搁下去真走不了了……贺兰小姐,恕我冒昧,我能问个问题么?” 贺兰瓷整理过衣裙,戴好帷帽便往外走:“什么问题?” 陆无忧和她并肩走出去,随口道:“你若真费些心思,未必不能嫁到曹国公府上去。闹成这般模样,在下是真有几分好奇,贺兰小姐究竟想要嫁到哪家府上。” 贺兰瓷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会嫁给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陆无忧笑得十分缺德道:“想提前同情那位不幸的兄台而已。”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诚如陆无忧所言,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走到了桃林,三月桃花绽,遍地艳灼灼。 贺兰瓷头戴帷帽,又衣饰简单,一路过来没引起太多注意,也多亏了走在前面的陆无忧帮她引走了绝大多数的关注。 他一路浅笑晏晏,招蜂引蝶极了。 不光是姑娘小姐含情的眸光,贺兰瓷甚至还瞧见个婆子跑来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功名,是否婚配。若在榜下,只怕会被当场捉婿。 恍惚间,让贺兰瓷还以为回到在青州那三年。 她幼时体弱,母亲去得又早,父亲忙着朝堂公事,照顾不及,曾大病过一场,后来她爹便把她送回青州老家,寄在伯父府上养病。 方士说她八字轻,阴气重,很容易招灾,是红颜薄命的命相,须得去阳气旺盛的地方,或者找个八字重的男子呆在身边方能压住。恰巧江流书院开院门招女弟子,伯父怕她真的养着养着,像她娘一样一命呜呼了,便瞒着她爹,给贺兰瓷换了个名字送去读了几年书。 说来也巧,在江流书院三年手不释卷,她确实病痛渐消,此为后话了。 江流书院是致仕回乡的一位大儒所办,又得官府支持,在青州名气数一数二,入读的弟子不是才学出众,便是世代簪缨的官家子弟。 同去的堂妹那会便在贺兰瓷耳边念叨过陆无忧的名字,原因无他,他是院试案首,又长得好。 书院里弟子都年少,往往没那么讲究出身,才学是第一等,相貌便是第二等。 “……那位陆公子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堂妹红着脸道,“我曾经在书斋外头见过他一次,他好和气,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半点没有那些世家子恃才傲物的骄气……他、他还冲我笑了呢!” 贺兰瓷无知时,还当陆无忧对她这位娇滴滴的堂妹有意,后来才知道,陆无忧对谁都笑得一脸温柔缱绻。 这个对谁,甚至包括书院里放饭的膳夫——直接导致人家多给他打二两菜。 她在江流书院遭遇狂蜂乱蝶这三年,也是眼睁睁看着天真少女往陆无忧这株黑心莲上飞蛾扑火的三年。 若陆无忧出身够高,她们可能也就不奢望了,但偏偏他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少爷。 书院里一年又一年的女弟子,各个都觉得自己能把陆无忧斩于裙下——贺兰瓷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多人家送女儿去江流书院读书并不光是为了识文断字,更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夫婿,书院里虽说是男女分班授课,但并不妨碍彼此看对眼,父母早早定下亲事——可惜全都铩羽而归。 不管是温柔的、娴静的、活泼的、泼辣的,甚至贺兰瓷记得还有一位颇有才名的才女,都或明或暗对陆无忧示过好,表示只要他叫家人上门提亲,此事便成了。 奈何仿佛媚眼抛给瞎子看,陆无忧那边就是毫无反应,最后一位位少女只得伤心另许他人。 眼下宛若场景重现。 陆无忧极其熟练,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温谦有礼的笑容仿佛钉死在他脸上,言辞有礼有节,叫人纵被婉拒也难生怨怼。 贺兰瓷很快就懒得管他。 桃花林处左转,确实依稀可见眼熟的厢房,再加上没再撞见李廷,她终于松了口气,觉得今日的倒霉可能到此为止。 正想着,耳边响起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霁安,原来你在此处,我们刚才……” 贺兰瓷闻声抬眼,就看见一个俊秀清正的少年正走了过来。 太常寺少卿林大人的公子林章,字少彦,因为和她哥贺兰简相熟——当然主要还是她爹喜欢,所以偶尔会来府中做客,也是今年春闱应考的士子。 贺兰瓷脚步刚一停,林章目光恰好扫到她的方向。 他微微一怔,白皙的脸染上薄红,隔了几步就朝着她垂头拱手,一板一眼道:“贺兰小姐。” 没有刻意压低,登时声音四散。 贺兰不算常见姓氏,很快便有人看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子也见状赶来,眼中充满兴奋之色,各个手忙脚乱见礼。 “小生见过贺兰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贺兰小姐好,在下是……” 士子们七嘴八舌,反倒是陆无忧远远站在后头,唇畔带笑,眸光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模样。 这番动静顿时又引来了路人。 贺兰瓷见状不妙,侧身便想走,但人群聚集过来,反而堵住了她的路。 这还不算是最惨的。 下一刻,她就头皮发麻地看见,本应找不到她放弃了的曹国公世子李廷喘着粗气出现在不远处。一见到她,他三步并作两步挤着人群冲了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至于——想着,贺兰瓷就看见李廷青紫的脸上眼角泛红,隐隐透着一丝扭曲疯狂。 桃花林边上还有个不算浅的小池塘。 眨眼间,李廷已经近在眼前,他猛地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抓贺兰瓷,又像是要推她。 身旁人不识得李廷,起先不明所以,反应过来伸手去拦之时却都有点晚了。 “你想做什么!” “……贺兰小姐小心!” “快住手!” 贺兰瓷心思电转,已经明白李廷八成是想把他和自己一道带进池塘里,春日衣薄,两人这般落水,那就真的洗不清了。 她脑子虽快,可身体却反应不及。 春寒料峭,池水寒凉,她若真浸进去,只怕捞出来半条命都没了。 完蛋。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 一枚缓缓落下的桃花瓣被人夹在指间,自袖中滑出,犹如疾风般飞射出去,以力道千钧之势撞在李廷身上,随即力劲卸去,翩然而落,了无痕迹。 ——然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华服男子突然仿佛脚底一滑,啪叽一声,一头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懵了。 贺兰瓷也懵了一瞬。 离得最近的林章顾不得礼仪,赶忙拦在贺兰瓷身前,其他人纷纷回神,七手八脚将摔得眼冒金星的李廷拖到远处,期间不乏有人偷偷趁机踹上两脚。 “贺兰小姐受惊了。” “贺兰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哪里来的歹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我这就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 “定会好好惩处这恶徒的,贺兰小姐莫怕。” 贺兰瓷方才手心冒汗,现在勉强缓过来,定了定神,道:“……多谢诸位公子。” 她离得最近,瞬息间总觉得有什么打在了李廷的身上,才阻止了他的去势,可低头一看,除了遍地花瓣,连颗石子都没有。 贺兰瓷带着一丝不甚明晰的疑窦悄然望向陆无忧的方向。 虽然隐约知道这个人可能会点三脚猫的武艺,但又觉得不大……然后便看见陆无忧正离得远远的,低头含笑同一个扎着朝天揪的小姑娘说话。 贺兰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李廷来。 “呃,你们先停停手,这位……怎么长得有点像曹国公世子。” “……真的假的?” “他被打成这般模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啊……那,这……” 众人不由看向戴著帷帽的少女,神色迥异,仿佛有千万句疑问,不敢付诸于口。 林章见她神色恍惚,更为担心道:“……贺兰小姐,你还好吗?要不……在下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 这一通折腾,等贺兰瓷再见到表姐姚千雪,实在觉得恍如隔世。 五城兵马司是来了人,不过官兵见了是曹国公世子犹豫着不敢拿人,最后还是曹国公府上来人才把他带走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瞧见李廷那宛若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四下里更是谣言四起。 就连姚千雪都禁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贺兰瓷言简意赅:“大抵他名声毁了,也想拖我下水,便打算把我推进池塘里。” “啊?”姚千雪一震,随即愤慨道,“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枉我之前还觉得……小瓷你真的没事吧,没受什么伤吧?” 贺兰瓷比姚千雪还淡定些,主要她确实见得多了。 在追求不成翻脸这件事上,男子用的手段通常比女子更激烈下作的多。她现在总算还是朝廷二品大员的独女,在青州时都以为她不过是个乡绅家的表小姐,还有纨绔子弟觉得她不识抬举,想霸王硬上弓的,当然他最后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姚千雪上上下下检查过她,确定没事之后,心疼地抚着少女绸缎般顺泽的乌发:“这事回头表姐一定帮你去澄清……” “无妨。”贺兰瓷平静道,“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就算是国公世子,大庭广众之下对正二品官员家眷动手也不是能轻轻放下的,更何况绝大多数的文官对这些勋戚都没什么好感,大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一旦抓到把柄,不穷追猛打下去就奇怪了。 “不过……”姚千雪似乎想起什么。 贺兰瓷:“嗯?” 姚千雪眼睛一转,道:“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位林公子倒是瞧着不错。” 贺兰瓷:“……” “我看他满脸关切,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似的,不像作伪……” 贺兰瓷默了片刻,道:“他是个好人,我不想牵连他。” 真和她有点什么传闻出去,只能是引火上身,她如今什么风评,自己还是清楚的。 姚千雪嘟囔道:“说不定他自己乐意呢,你总得要嫁人的嘛。” 不久之前陆无忧还跟她提过这件麻烦事。 贺兰瓷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看多了男子求欢不成的丑恶嘴脸,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贪图她的颜色,她实在无意于以色侍人,因而对嫁人这件事看得极淡,但到底命运不由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贺兰瓷眉心微蹙。 见那张比雪更白上三分的脸露出如此神情,姚千雪没来由跟着心头一颤,仿佛蹙的不是贺兰瓷的眉,而是她的心肝。 姚千雪当即道:“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了!来跟你说件好笑的。”她神神秘秘地凑过脸来道,“听说康宁侯府那位二小姐,就是那个特别任性妄为,脾气大得要命的,她看上了今年春闱青州的一个举子,叫什么无忧。她放出话来,好像准备等会试放榜,那个举子中第了就直接榜下捉婿,把人绑去成亲。” 贺兰瓷愣了愣:“是当街纵马毁坏过摊贩的那个二小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仗着外祖母浔阳长公主宠她,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姚千雪眉飞色舞道,“现在都在看好戏呢,就是可怜那个倒霉的青州举子了,他现在可能还一无所知。” 贺兰瓷突然心情好了一点:“……那确实是挺倒霉的。”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曹国公世子继大闹婚宴后,又大闹觉月寺这件事很快便再度传得人尽皆知。 传言说是两人本两情相悦,曹国公世子为爱大闹婚宴之后,贺兰小姐反倒退缩了,所以怒极之下曹国公世子想将她推进水中,一道殉情。这事件被描述的绘声绘色,缠绵凄厉,傻子都看得出是有曹国公府上的人在推波助澜,不然不至于将罪责都推卸到女子身上。 当然,都察院的御史可不这么想,自家头头的亲闺女差点被权贵登徒子推进水里,居然还能被颠倒黑白,这他妈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察院上下光是在值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就百来号人了,再加上六科给事中几十号人,台谏联手,当天就给通政司送去了十来封弹劾曹国公世子的奏章,将之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毫无礼教、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之徒。 比贺兰瓷预计的还要多那么一些。 显然,这还只是个开头。 大雍的言官一向气焰嚣张宛若疯狗,得罪了言官的曹国公府,和捅了马蜂窝没什么区别,他们疯起来连内阁辅臣都敢弹劾,更何况区区曹国公世子。 她爹贺兰谨知道这件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女儿又娇贵的很,别说打了,他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只能像只愤怒的狮子一样来回踱步道:“早叫你禁足在府上,便不会出这种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早去的母亲交代!” 丫鬟霜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来守在门口的,可不知被谁打晕了,醒来不见小姐踪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贺兰瓷心底叹气,道:“曹世子任性胡为,这错不能算在女儿头上。” “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倘若不是……” 恰逢她哥贺兰简从外头拎了鸟笼回来,他穿着罩月白披风的湖蓝色交领直裰,打扮得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一进来见这画面忍不住道:“爹,您也别光教训小瓷了,那李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是没见过他一开始对我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后来知道小瓷是我妹妹以后,那个脸变的……啧啧……” 贺兰瓷和贺兰谨同时转头看他。 贺兰简鸟笼里的鹦鹉还应景的“啧啧”了两声。 紧接着便听贺兰谨怒其不争咆哮道:“你不去读书,打扮成这个样子干什么!还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鸟来了!这鸟哪买的,快给我退掉!” 贺兰简一僵:“爹,这不是买的,这是人家送我的!” “无功不受禄,送你的更要退掉!” 贺兰瓷习以为常地看她哥被她爹撵地满院子乱蹿。 主要是贺兰简确实不争气,她从青州回来时就在震惊,她哥这书能读的三年毫无寸进,靠着恩荫进了国子监,至今还在混日子,连篇趁手的文章都拿不出来,最后还要找她来代笔。 “小姐……” 府里的管事捧着账簿有些紧张。 贺兰瓷见她爹一时半刻估计顾不上她,拉起霜枝,接了账簿便朝库房走去:“这个月总不至于又超支了罢。” “……回小姐,这倒没有。” 贺兰瓷飞快地翻看着账簿,总算松了口气。 她娘走得早,她爹又没有娶继室,如今府里中馈一应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她爹位列九卿,官位是很显赫,但大雍朝不管哪个官员光靠着俸禄都很难维持体面和人情往来,总得依赖别的进项。 奈何她爹是个清正廉洁入骨的死脑筋,别说以权谋私了,他连外官进京常例的冰敬炭敬都不想收,恨不得把清廉两个字顶脑门上,方便他无所畏惧地带着奏章去弹劾高官权贵。 只是这么一来,府里所有的支出都要斤斤计较,更何况她爹还有接济穷书生的爱好。 贺兰瓷进了库房,纤长的手指在算盘珠上一拨一划,对着账簿,五指翻飞。 这场景即便管事已见过许多次,依然觉得非常魔幻。 清绝如月宫仙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肌肤剔透,吹弹可破,隐约透着光,不见半点瑕疵。未绾紧的墨发自鬓角轻柔下滑,似乎还带着淡淡香雾,更衬得她如瓷般轻薄易碎,脆弱到极致的美从骨子里溢出,怎么看都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样的容貌合该半点俗事不沾,被人供在神龛里万事不愁,现在却在……呃,异常熟练的算账。 算完,贺兰瓷不由心叹,他们府上,是真的穷。 如今这座三进的小宅子都是圣上赐的,圣上原本想赐个大宅子给她爹,她爹觉得他们全家三口人,算上仆役也不到十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宅子,于是自请换个小的。圣上十分感动,好好表彰了一通她爹,送了块“两袖清风”的牌匾给她爹,现在就挂在正堂中间。 贺兰瓷每每看到心情复杂。 当然,贺兰瓷还是很感谢圣上,并由衷希望他长命百岁,不然就她爹这个不怕死得罪权贵同僚的作风,她很怀疑圣上一走,她爹也得跟着走。 贺兰瓷的心思还没转完,她爹已经收拾完她哥来找她麻烦了。 “你过来。” 贺兰瓷只得放下账簿,硬着头皮跟他出去。 她在脑海里预想着她爹可能会说的话,以及自己要如何应对,可一直沿着回廊都快走到尽头,贺兰谨也没开口。 外头天色已暗淡,又过了一会,她爹长长叹了口气,听语气仿佛苍老了许多。 “……为父也不指望用你去结什么姻亲,攀什么富贵,但你这般样貌,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贺兰谨声音沉沉,“今日有曹世子,明日就有赵世子钱世子,爹护不了你一辈子,也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爹想过了,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帮你定下亲事,尽快过门,方才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贺兰瓷霍然抬头。 贺兰谨停下脚步,负手道:“当然,为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嫁出去,定要人品才学都过得去才行。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些人选……” 贺兰瓷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哪些人选?” 她这么不想嫁人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贺兰瓷年幼时那场大病后,曾偷听到大夫跟她爹说,她这病是伤了些底子,需用千金药材好好调养,否则将来恐怕子嗣不丰。在此种情形下,她很难阻止对方纳妾。 “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爹原不该和你说……但你自小没了母亲,爹也不愿再娶,以至许多事没人教你,也没人为你操心,爹也怕万一看走了眼,你所嫁非人。门第倒在其次,重点是人肯上进,且真心待你。” 贺兰谨说完这一长段话,方才捻须道:“你觉着户部张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何?年前他曾跟为父提过一句。” 她爹对这种事一向不大了解。 贺兰瓷立刻开始回忆:“听闻他好像很喜欢去青楼楚馆,还有个极为宠爱的通房……” “那礼部赵大人家……” 贺兰瓷:“听说他脾气十分暴躁,动兀打骂下人。” “那……” “品行不端,是个纨绔。” “还有……” “年纪太大。” 贺兰谨一连说了几个都被贺兰瓷否了,他吹胡子瞪眼了半晌道:“那太常寺林大人的公子呢?” 提到林章,贺兰瓷怔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对方的确是个君子,为人端方正直,出身书香世家,才学也不差,年纪与她相当,没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和风流传言,唯一的问题可能是为人过于谦和,还有一看见她就脸红,但这也不算什么缺点。 她总不能直接跟她爹说她不想嫁人。 贺兰谨见她终于无话,又捋了一把长须,拍板道:“你既然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叫你兄长把少彦叫到府里来,当是考校学问。为父私底下会问他,他若也有意,我便叫人去林大人府上送信。” *** 贺兰瓷为这件事,晚上看书都有些神情不属。 她对林章确实没什么男女之情,彼此也谈不上熟悉,但若真要嫁,对方已经算得上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林家同样门风严谨,世代清贵,他父亲和舅舅都在朝为官,而且有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家规,对贺兰瓷而言极为友善,只是……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因为就算她爹想要她嫁,对方也未必想娶。 不是贺兰瓷对自己的脸没信心,正相反,她的脸太出挑了,容易招致祸患,以至于对多数正经人家来说不算是良配,他们会更喜欢贤良淑德,相貌端庄一点的媳妇。 贺兰瓷撑着手肘,指腹轻轻翻动书页,衣袂轻滑,砌玉堆雪般露出半截皓腕。 烛影摇曳,灯下看美人,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丫鬟霜枝痴痴看了一会,才托着下巴道:“小姐,我瞧那林公子肯定是对你有意的,他每次来府里,远远看见你脸都红到耳朵尖了……”她很有信心,“没人会不喜欢小姐的!” 贺兰瓷笑笑,想问她如果不是长得这般模样,对方会话都没说过几句,就对她有意么? 可这问题着实没有意义,不过是自寻烦恼。 最后就寝时,她才想起,明日好像是会试放榜的日子,林章说不定不会来。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都没听到消息,贺兰瓷索性在房里练字。 她写了不知多久,突然见霜枝跑来,一脸兴奋道:“小姐,来了来了。” 贺兰瓷握着笔,还想继续写,却听到前院的喧哗。 片刻后,她无奈发现,自己根本无心书写,外头听动静,应该来了不止林章一个人,大抵是他同窗。 这也不奇怪,只叫林章一个人来未免过于意图明显,而且她爹素来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书读得好的,不止时常带人回家指点送书,遇到那种家境贫寒的,还会主动出钱接济。 万一人家再写几篇她爹欣赏的文章,她爹更恨不得把人当成自己亲儿子——然后还会回来指着自己正经儿子苦口婆心至破口大骂。 贺兰瓷边想边往外走,隔着抄手游廊远远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贺兰瓷:“……???” 这人怎么回事!阴魂不散的。 陆无忧站在林章身侧,身姿笔挺,笑意浅浅,瞧着谦逊又温文。 贺兰瓷微微蹙眉,用眼神问他“你不是绝无半分兴趣吗怎么还跑到我府上来了”,陆无忧不着痕迹地耸了下肩,眼尾微扬示意旁边的林章,仿佛在回“是他非要我来的我又不好拒绝”,而后他眸光一敛,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仿佛从未看见过她。 贺兰瓷无语之余,总算走到垂花门外。 贺兰简吊儿郎当摇着把折扇:“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们随便坐随便看……啊,那是舍妹。”语气一转,顿时殷切,“小瓷,你怎么来了?正好给你介绍下,少彦你是认得的,旁边这几个是……” 贺兰瓷顺着他的话抬眸扫去。 一共来了五个年轻人,除了陆无忧另外四个瞬间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垂头看地、紧张挠头,林章脸红得尤为明显。 贺兰简一一介绍过去,说到陆无忧的时候,他发现贺兰瓷的表情似乎有点怪怪的,不由狐疑道:“怎么了?你们之前见过吗?” 贺兰瓷客客气气:“……不认识。” 陆无忧似笑非笑:“没见过。”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真不认识?” 贺兰简等人都跟着她爹进了书房,才闲闲靠过来,以扇掩面,道:“我刚想起,小瓷你在青州呆过,这小子据说在青州名气大得很……该不会也是……”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因为脸吧?” 贺兰瓷语气平淡,叙述的毫无感情:“不,因为才华。” 贺兰简:“……?” 贺兰瓷倒真有一点惊讶:“你没看过他的文章?” “……我应该看过?” “你在国子监读书……去年解元的程文你总该看一眼?” 贺兰简咳嗽了两声。 贺兰瓷对她哥的不学无术有了新的认识,当下继续毫无感情道:“总之你知道他文章写得很好就是了。他以文思快著称,提笔能书,不假思索,而且熟读经史,文采风流瑰丽,字句凝练犀利。” 当初她对着陆无忧的文章想找茬,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他是确实写得好。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贺兰简吃惊地转头看向自己仙女似的妹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夸人,他回忆着陆无忧的相貌,“难不成你对他……” 贺兰瓷也转头看向自己亲哥,目光十分危险。 “……没、没什么,我胡说八道!”贺兰简撑开折扇,“天真热啊哈哈。” *** 贺兰谨把人带进书房,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只留下林章,叫其他人都出来。 走出来的四个人神色各异,但其中三个都用不乏欣羡的表情看向容貌最为出挑的少年,反倒陆无忧本人神色平常,和刚进去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霁安兄得总宪大人的赏识,将来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我才学不如霁安兄,恨不能多读两年书,刚才也不至于……” 他们也没想到贺兰大人把人叫来是真的在谈经论史! 鬼知道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进士了,居然还对经史典故如数家珍。一问一答之间,好几个露了怯,只有陆无忧和林章算得上对答如流。 而后,贺兰大人再问他们有没有趁手的文章带在身边。 结果又被陆无忧出了个风头。 贺兰大人拿着他的文章爱不释手的模样,令众人都羡慕嫉妒,恨不能以身相替。 “以总宪大人对霁安兄的赏识,说不定招他做个乘龙快婿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方才都见到了,那贺兰家小姐的容貌……真的是天仙下凡不过如此,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今日得见矣。” “霁安兄,你……” 贺兰府院中栽了几株玉兰树,此时粉白的花开,如刻玉玲珑,一阵风过,吹得兰香馥郁,半朵雪片似的花瓣蜷曲而落,缀在陆无忧肩头,又倏忽飘远。 隔着楹窗,看枝头罅隙间长身玉立的清雅少年沿石路信步,当真是庭下芝兰玉树,如玉公子翩然。 才学比不过也就罢了,长相也输得惨了,怎么叫人不气。 就陆无忧这样貌,只要进了殿试,怕是光凭脸都能赢个探花郎。 “霁安,我可太羡慕你了……” “我们当中若有人能得贺兰小姐的青眼,那非你莫属啊……” 陆无忧拂去身上落花,笑道:“这话说得,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虽然贺兰谨是很喜欢他的文章,但今日真正相看的却并不是他,因而陆无忧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耳力远胜常人,此刻犹能听见房间内贺兰谨对林章旁敲侧击的提问,不由又勾了几分唇角,陆无忧漫不经心抬眸时,恰见少女雪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响。 众人,包括贺兰府上的门子家仆都是一怔,随后甚至还有噼里啪啦似是鞭炮的声音。 “林老爷!林老爷在此吗?” 后面哗啦啦还跟着一大群人。 门房愣道:“这是贺兰府上,哪来的林老爷?你是走错门了吧!” “我刚从会馆过来,是说林老爷往这来了啊!我是送金花帖子的!林老爷高中了!会试第十五名!” 贺兰瓷和贺兰简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应是林公子。” 她觉得林章不会来也是因为,这日子绝大多数士子都老老实实在家或者客栈要么会馆,紧张无比地等着会试成绩,没几个心大的会出门做客。 贺兰简从震惊中回神:“他还跟我说他觉得自己答得不行……” 贺兰瓷很不客气:“人家跟你谦虚罢了。” “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不过林章高中也是意料中,他八股文写得极好,文章除了过于平和方正,并没什么问题,又兼今年会试的主考徐阁老本就是个谦和中正的人,会点他的文章也属正常。 贺兰简还没进去,林章已经闻声急匆匆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十年寒窗苦,等的便是此时。 贺兰瓷很能理解。 他步履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在看见她时,出现了片刻慌乱,脸红得更胜以往。 不过很快,林章便低着头,拱了拱手,擦身而过,直奔门口,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殿试不会筛人,他两榜进士的出身已是稳了。 其余三名士子也跟过去,连声祝贺,至于是否语带酸涩就冷暖自知了。 陆无忧走在最后,步履平缓,脸上神色依旧看不出喜怒来。 贺兰瓷心知他绝对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报录人都说到第十五名了,前面只有十四个名额,如果再没有,那他大概率是落第了。 经纶满腹,才华横溢,最后还是落榜的也不是没有,譬如文章不得主考所喜,也因此很多考生往往会迎合当年主考的喜好,陆无忧的文章向来锋芒毕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这会倒是心有几分同情的。 然后便见陆无忧路过她身侧时,微微扬起唇角,对她道了声:“恭喜。” 贺兰瓷:“……?” 陆无忧眼神一瞟门外正在被众星捧月的林章。 他知道了什么!? 贺兰瓷一凛:“林公子中第,你恭喜我做什么。” 陆无忧收回视线,也没绕弯子:“令尊有意招婿林章,我以为你知道。” 贺兰瓷立刻否认:“……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陆无忧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她,“提前恭喜贺兰小姐觅得佳婿。虽然我没想到令尊会挑上他,林少彦品行不错,就是太老实了些……也不知顶不顶得住贺兰小姐那群狂蜂乱蝶。” 贺兰瓷顿时同情心全消。 “陆公子,这么有闲心,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考得如何?” 陆无忧笑道:“不劳贺兰小姐费心。” 贺兰瓷也笑道:“若是落第,恐怕又要再过三年……” “不会如此。” 陆无忧打断了她。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一直是眉目温文和顺的,但或许是因为双方知根知底,此刻他的眉眼间却透出一股近乎于锋利的骄矜之气,像蛰伏的猛兽露出一抹锐利的锋芒,耀眼刺目。 他眉梢一挑,笃定道:“——我不会落第的。” 贺兰瓷有一刻的晃神。 她觉得这人虚假也在于此,明明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狂徒,却偏要披一层温文尔雅的表象,和她认知中的真君子截然相反。 贺兰瓷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陆老爷,陆老爷何在?!” “捷报青州百江老爷,陆讳无忧,高中辛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还在对视的两人都愣了一愣。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他居然已经连中两元,只差一场殿试就有望连中三元。 贺兰瓷下意识喃喃:“……你居然又中了。” 陆无忧也下意识理所当然道:“这不是很正常。” “你会试四书题怎么答的?” “……你要我现在给你背答卷?” “不行吗?”仿佛回到在青州争锋相对的日子,贺兰瓷本能回嘴,“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陆无忧:“……?” “陆老爷!会试第一名会元!陆——” 外头报录人的声音又声嘶力竭响起,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贺兰瓷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离谱。 那边陆无忧已经舒展眉宇,整了整衣冠,恢复成温和公子的模样,方才的骄矜之气也被他慢慢敛进了眼瞳里,他低笑了一声,道:“贺兰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等陆无忧走远,贺兰瓷才想起,忘记提醒他康宁侯府二小姐计划榜下捉他的事情了。 不过……也罢,他既然这么自信,想来也能摆得平吧。 贺兰瓷默默地想。 少顷,她爹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会人都被迎走了,外头闹得街市俱响,锣鼓喧天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会元郎在此。 贺兰谨的表情很和颜悦色,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登第时的模样,一捋长须道:“后生可畏啊。这位陆公子文章是当真做得不错,尤其策问,鞭辟入里,很有见地,且不像有些只知读书,不通世务之辈。此子有抚世之才,将来入朝为官,能为国为民,也是天子之幸。” 贺兰瓷没想到她爹夸得比她还离谱,很怀疑他是不是连今日叫士子上门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她当即咳嗽了一声。 贺兰谨:“咳,为父问过了……少彦说若你应许,他便会向家里长辈提请,等殿试后,择日上门。如今他既中了进士,配你也不算辱没。” “……若他父母不允呢?” 贺兰谨用有些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家闺女:“林少卿是你爹的同年,应无此种可能,不过……”他目光遥望向府门口,似有遗憾道,“刚才那位陆公子,你嫁他倒也不错。”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绝无此种可能。”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会试放榜日,他们早早便在醉仙楼定下了宴席,这会中第的,没中的,都在酒楼里喝得大醉酩酊,有吵嚷的,有吟诗的,甚至还有敲着筷子且歌且舞的。 听闻会元郎在此,还不断有人前来道喜。 “久闻陆会元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不想陆会元竟这般年轻,改日一定要来讨教文章……” 祝贺声直至丑时方歇。 林章酒力不行,被灌了半晌已是有些迷糊,这会四周一看,竟只有陆无忧还醒着。 他明明也喝了很多,神色却还很清明,瞳眸澈亮,指间一枚白瓷杯轻旋,见林章望过来,陆无忧才笑道:“少彦今晚兴致倒高,还以为你会借口准备殿试先走……” 林章按了按脑袋,他刚才差点睡过去,可这会兴奋劲仍没下去。 “实在是今晚太过高兴……” 说这话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少女绝尘的姿容,脸上顿时显出两抹红晕。 陆无忧那边又笑了,杯沿从唇边轻擦而过:“是因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 林章一愣:“你怎知……”出口便知失言。 若是平日林章定然会三缄其口,但现在酒劲上头,他有些飘飘忽忽,更何况天大的馅饼砸在脑袋上,没人会不飘忽:“……不瞒霁安,确实如此。” 他说着,不由自主傻笑了起来。 白天在书房里,贺兰大人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林章无论如何料想不到自己会走这样的好运。 他自是知道有多少倾慕贺兰小姐的公子哥,自己门第不显,性子木讷无趣,贺兰小姐待他也并无特别,因而林章一直克谨守礼,从不敢多生妄念。 可眼下似乎已不再是妄念。 林章低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可能……要娶贺兰小姐了……” 陆无忧没有应答,林章还当他没有听见。 窗外一阵夜风拂面,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并不该将这件事说出去,没等他庆幸,却听一声清脆声响。 陆无忧将瓷杯搁在桌上,轻声道:“……你当真打算娶她?” 林章怔然,望向自己好友,忽然心头一跳。 陆无忧却似看出他的想法,对他温和笑道:“少彦你别误会,我对这位贺兰小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你要成亲,我也很为你高兴,只不过……”林章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总觉得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散漫,“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多说这么几句不中听的,贺兰小姐的仰慕者众多,还有如曹国公世子那般的,你娶了她将来只怕不会太平,或许还有很多你未曾料到的麻烦,家宅也未必安宁。” “多谢霁安提点。” 林章起先松了一口气,若与陆无忧争,他当真没有把握,随后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被狂喜冲昏头脑,确实没想那么多。 可道理知道得再多,他只要一想到能拥佳人入怀,就又开始头脑发热。 林章晃了晃脑袋,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真心想要娶贺兰小姐,你……可是觉得我不该娶她?” 陆无忧拎起酒壶,又满满倒了一杯,语气越发散漫,几乎透出些漫不经心来:“怎么会?”他挑起眼尾,笑得气音如呵,“毁人姻缘,会被人记恨的。我只是觉得此事,少彦你最好三思后定,切莫一时冲动,日后追悔,既然娶了——就要负责到底。” 林章听到这里,不由点头道:“大丈夫自当如此。” 陆无忧把酒一饮而尽道:“那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去拜访座主和房师。” 他看起来半点不醉,拎起林章道:“走了。” 双脚离地的林章:“……?” “哦,你喝多了。”陆无忧把人放下,手一拂,林章便昏睡过去。 陆无忧自醉得七倒八歪的士子中穿行,步伐稳定走到窗前。 确定四周无人,他单手攀住窗台,身形极为轻盈地一跃而上屋顶,足尖轻点瓦片,宽大衣袂飘逸如仙回旋而落,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便坐到了屋脊上,手中还提着一只细颈青白瓷的酒壶。 边喝边吹风散着酒气,陆无忧甚至随手攀折了一根树枝,本能地想要舞剑,但最终克制住了。 夜风习习,他惬意地合上眸,开始有了一点困意。 与此同时,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拿着木棍麻袋进了醉仙楼。 等陆无忧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拎着酒壶翻身而下,又从窗台跃了进去,里头的人依旧昏睡得东倒西歪,他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林章人呢? *** 正如贺兰瓷所说,曹国公世子的事确实一直没完。 姚千雪又来府上,绘声绘色跟她说从别处听来的传言:“曹国公世子对你下手,这次是真的犯了众怒,加之云阳郡主那边又寻死觅活的,王府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曹国公日日去向圣上请罪都没用……说不准这世子之位真的保不住了。” 贺兰瓷想起那日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她托着下巴,轻道:“云阳郡主没嫁他,也是幸事。” 觉月寺那个被曹国公世子收买的沙弥,她爹后来也命人查到了,只是事关她的清誉,便没有公开,不然李廷估计还得更惨。 姚千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贺兰瓷不在意,但和云阳郡主交好的贵女们早将她传得宛若祸国妖孽,说她是蓄意勾引她人夫婿,才叫曹国公世子疯癫至此。 说实话她的表妹哪里需要蓄意,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只是笑上一笑,都会让男子趋之若鹜。 实为无妄之灾。 姚千雪暗叹间,却听贺兰瓷主动开口道:“表姐,你上次说康宁侯府二小姐要绑士子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想到贺兰瓷会问这个,姚千雪愣了愣,才开始回忆这件滑稽事:“你说此事啊。那位二小姐眼光倒真是不错,她看上的那个士子今次拿了头名会元,在醉仙楼庆贺,不过因为前来拜访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找到机会下手,便趁着夜黑风高夜袭了醉仙楼……” 贺兰瓷有一丝震惊:“……夜袭?” “对啊,据说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套了麻袋捉来的。你想啊,那读书人可不都手无缚鸡之力吗,康宁侯府上的家仆又人高马壮的,待捉进府中,不管发生点什么,都有口说不清,就算那士子中了状元也没用。” “……万一东窗事发呢?” “有浔阳长公主替她求情,做得再离谱,圣上又不会真的责罚她。” 贺兰瓷:“……” 不愧是权贵。 姚千雪有些纳闷:“你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 贺兰瓷总不好说她是真的相信陆无忧摆得平:“……所以她事成了吗?” 姚千雪忍不住笑道:“这才是最滑稽的!都言之凿凿说那位会元郎定然在醉仙楼,结果康宁侯府的家仆把醉仙楼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不得已,他们只好绑了个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宁侯二小姐也没看出差别来,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来发觉自己在小姐的绣榻上,也是大惊失色,面若死灰。两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这瓜田李下的确是说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宁侯对那位新中贡生的郎君好像还挺满意的,想让二小姐就这么将错就错嫁了,气得二小姐大哭大闹,抵死不从。” 贺兰瓷叹为观止,还心生了一点同情:“到底谁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说起来,这人你还认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记得是叫做林章。” “……!” 贺兰瓷心头巨震:“……你确定???” “我这是刚听到的消息,康宁侯府上还压着不让外传呢,但哪里瞒得了我……”姚千雪脸上有些得意。 她未婚夫,那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不止日常派人保护她,还兼职帮她探听各路八卦。 贺兰瓷表面平静,这会心里只觉比知道曹国公世子为她大闹喜堂还离谱。 “你真的确定没听错人?” “没听错啊!他同那位会元郎一并在醉仙楼庆贺之事很好打听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见徐阁老,唯独他没去,肯定就是他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会。 她好不容易已经逐渐接受了嫁给林章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稳的亲事居然还能这般横生枝节。 “小瓷?”姚千雪这才发现贺兰瓷面色有异,“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门来看看?” 少女轻咬着唇,脸色越白,唇色越艳,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触目心惊。 “我没事。”她轻声道。 贺兰瓷竭力思索,又觉得有一点诡谲,蓦然闪过陆无忧那日对她说的话,再联想起这次事发,明明人家的目标是他,却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对陆无忧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丝…… 他就算不想让林章娶她!也没必要把林章往另一个火坑里推吧! 毕竟陆无忧既然自己躲得掉,为何不能顺手帮林章一把? 若换个人,贺兰瓷恐怕就觉得对方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了,但既是陆无忧,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难不成觉得她比康宁侯二小姐还可怕? 能不能讲点道理?她哪里有这么得罪他? 这搅黄的亲事他管赔吗?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虽然姚千雪言之凿凿,但贺兰瓷还是将信将疑,不敢完全肯定。 直到几日后,林章主动登门拜访。 他缓步进来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像是家里遭逢大难,全没有几日前中第的喜色,倒有几分惶惶然的悲戚。 彼时,贺兰瓷正在屋顶上,看见时,不由心头微叹。 至于为何在屋顶上—— 因为不巧,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贺兰府西厢房饱经摧残的屋顶在一夜大雨后,不幸侧漏了。 雨水沿着屋瓦缝隙,淅淅沥沥地淌进贺兰瓷的屋中。 她被雨声惊醒,只觉一股凉意透体袭来,之后便见霜枝满面愁容,正拿着小盆在角落接雨。 贺兰府的屋顶不是第一次漏了。 这宅子虽是圣上赐的,但作为朝廷收缴的官宅,久未修缮——赐宅的时候也不会顺便给你修好,贺兰府上又没有足够的钱银,就这么凑合下来了,于是时不时漏漏风、漏漏雨都属正常。 起先他们也是请过两回泥瓦匠的,都是简单修修补补。 贺兰瓷看了几次,觉得似乎并不是很难。 于是,等天亮雨停后,她让管事准备了些便宜的桐油、木料、瓦块和茅草,换下白衣,卷起袖子,带着器具攀上长梯,决定亲自试试。 若是能成,以后便能省下一笔。 霜枝在檐下心惊胆战:“……小姐,太危险了,还是叫别人来吧。” “无妨,你再去帮我拿两块木料。” 贺兰瓷执意——主要是未雨绸缪,毕竟她爹在大雍为官,风险极多,她总觉得多学些没坏处,此外她还在青州学过一些莫名其妙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的奇怪技艺。 正当贺兰瓷小心翼翼清理着屋脊上的腐木时,林章刚好拐了进来。 贺兰瓷动作一停,不由站直,手中的石锛被她放在顶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章闻声抬头,恰好撞见屋顶少女的目光。 屋檐旁,斜飞出几根玉兰花枝,依旧是瓣朵如凝脂玉雕,花香郁郁,吹兰芬馥,少女亭亭而立,裙裾虽是深色,却有种明珠蒙尘的美感,周身沐浴湛湛春光,不是画中却胜似画中人。 林章呆了一瞬,回过神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羞愧地低下头去,侧身避开,根本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已然脏了,再不配触碰清风明月。 贺兰瓷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生出了几分被权贵威逼下的兔死狐悲。 寻常官家小姐是打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圣眷正隆的皇亲国戚则是特例,譬如康宁侯二小姐。 她生母早去,自幼养在外祖母浔阳长公主膝下,这位长公主又是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长姐如母,当年圣上能登大宝也多亏了这位长公主襄助。 浔阳长公主年轻时就脾气暴烈,敢休了驸马公然豢养面首,视朝堂争议如无物,年长后权威更重,对自己唯一女儿所生的孤女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犹胜公主,也养出了康宁侯二小姐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 所以林章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他就算不娶康宁侯二小姐,只怕畏于浔阳长公主的权势,也少有人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毕竟什么时候康宁侯府那位小祖宗又想嫁了,以此事做要挟,逼得他妻离子散也未尝没有可能。 贺兰瓷心底叹息,唇珠微动。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该说。 说亲这件事唯有林章和她爹知道,他们相谈过便是此事已矣,她是个闺中小姐,合该一无所知。 但此时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贺兰瓷斟酌再三,还是对着林章即将消失在回廊下的背影道:“林公子。”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叫他。 林章身形一顿。 贺兰瓷声音轻柔如雾:“此事错不在你,林公子无须过多自责。” 林章肩膀微颤,手指攥成拳,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复又慢慢松开,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多谢贺兰小姐。” 声音竟有些哽咽。 说罢,林章的身影便隐没在廊下。 这场景不能不令人伤感。 可惜下一刻贺兰瓷的情绪便被另一个声音完全破坏。 “贺兰小姐,恕我冒昧,顶上风景虽好,却是容易脚滑。” 贺兰瓷猛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处。 “……???” 他怎么还好意思跟来。 来人转眸回来,桃花眼微垂,倒是不笑了,神色淡淡,至少看着不像是来看笑话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贺兰瓷没忍住道:“这与你何干。” 虽然贺兰瓷一直和他不睦,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礼仪,像这么夹枪带棒冷冰冰开口其实极少,和刚才同林章说话时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陆无忧顿了顿,道:“贺兰小姐这是在迁怒,还是……你觉得是我害他如此?” 贺兰瓷努力令自己语气平和:“听闻,康宁侯二小姐原本想捉的是你。”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所以被捉的是他,不是我,令你觉得很遗憾?我竟不知你原来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对不住了。”他虽是笑,语气里却没半点笑意。 听得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贺兰瓷还是迟疑了一瞬,道:“可你既有手段逃脱,为何不能帮……” 陆无忧勾唇,浅浅讥诮:“我若说是个意外,贺兰小姐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信。” 通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无忧其实并不在乎贺兰瓷怎么看他,但他不大喜欢被冤枉,特别是这件事他也甚为不爽。 “想让他娶不了你,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陆无忧语气中那股讥诮味更浓了几分,“贺兰小姐,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真君子,但何曾诓骗过你?” 贺兰瓷迅速回忆,反应极快道:“那日在觉月寺,你答应遇见曹国公世子,帮我挡上一挡的,但你并没有。” 说起这件事,陆无忧蓦然展颜笑了。 贺兰瓷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小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贺兰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鸟笼都吓掉了。 贺兰瓷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微晃,脚底那块不争气的瓦片顿时一滑,她眼疾手快攀向一侧的树枝,但难以阻止身子下滑。 “小瓷!别怕!哥来救你了!” 嗓门大得她差点又脚滑。 正在此时,贺兰瓷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往上一托。 下一刻,她又稳稳当当站回了屋顶上。 贺兰瓷:“……!” 陆无忧的声音传来,与之前大相径庭,听起来极是温柔可亲:“方才便提醒贺兰小姐了,顶上十分危险。”他甚至仿佛很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是的,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是绝不会用刚才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的。 贺兰瓷惊魂甫定,脚底的托力鲜明,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确实被人救了。 她的视线从贺兰简的身上滑过,缓缓落在此间唯一剩下的人——陆无忧身上。 “……刚才是你?” “正是在下。”陆无忧毫不客气地应声,同时周全地行了个礼,风度翩翩,音色清润,“贺兰小姐总该信在下并无害人之意了吧。” 虽然贺兰瓷也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场忘恩负义。 也只得狐疑着接了一句。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贺兰简疑惑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陆无忧一振袖子,似乎打算退回门房处,只是即将转身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开口道:“——你又怎知那日我没有挡?” 贺兰瓷:“……???” 旁观的贺兰简:“?” 贺兰简:“这怎么回事?是你哥我不能知道的吗?” 贺兰瓷的沉思被他打断:“……对,没错。” 贺兰简:“??” 他回过神来,见贺兰瓷还在屋顶上,连忙道:“小瓷!你快点下来!你在屋顶干嘛啊!危不危险啊!有什么你让哥来啊……” 贺兰瓷无奈,很怕又被他吼得站不稳,只好先扶着梯子下来。 林章此刻已经从她爹的书房里转了出来,他垂着眸,依然看起来凄凄惨惨。 但经过刚才打岔,贺兰瓷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 反而林章走出去时,步履沉重,失魂落魄。 都察院消息灵通,贺兰谨自然也已得知原委,林章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老夫都知道了,只叹你与小女无缘。” 康宁侯二小姐和曹国公世子不同,只要浔阳长公主在一日,便弹劾不动,而且此事说到底吃亏的是女子。 林章长揖至地。 走到门口,他才对陆无忧强笑道:“多谢霁安陪我走这一趟,我此时一人前来恐损贺兰小姐清誉。” 陆无忧本想说两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套话,因为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娶谁不娶谁有什么差别,他不爽的是被人算计,但见林章如此,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也没开口。 走出去几步,他才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愚兄能否冒昧地问一件事?” 林章怔了怔,才苦笑道:“霁安尽管问便是。” “少彦究竟倾慕贺兰小姐哪里?” 林章死活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又怔了怔,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贺兰瓷时的画面,那怎是惊为天人能够形容,简直惊骇绝伦,世间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在梦里也描摹不出。 先是为色所惑,后来又发现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通身没有一点庸俗气,宛若天人,很难不心生倾慕。 但妄议女子容貌是不妥的,林章略去了前半截。 陆无忧听着林章越说越神伤的描述,想起他所认识的贺兰瓷,不由沉默了一会。 她修屋顶的时候,确实挺脱俗的。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他耳畔仿佛还能听见那位魏二小姐哭着喊着道:“我才不要嫁给他!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滚!让他现在就滚!从后门扔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贺兰府这间三进的宅子小得离奇,大门和垂花门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故而贺兰瓷一转头便隐约可见领头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当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国公府门客。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情笺上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楷,笔触甚至还略有点稚嫩,但此时纸上却是已颇有小成的颜体,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成同一个人的笔迹。 李廷有些站不稳当。 贺兰瓷又叫人拿着纸与笺四处传看。 哪怕不识字也能看出不同来。 李廷神色惶惶,还在挣扎:“兴许、兴许……是你让丫鬟写的……” 贺兰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写一遍给你看?还是我阖府上下都写了与你比对字迹?” “霜枝,去取笔。” 少女的音色始终轻柔温软,不带烟火气。 可李廷却感觉到一股难言的,与她外貌毫不相干的咄咄逼人,一时间竟觉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问题:“而且你……你这字迹和贺兰公子的……” 贺兰瓷道:“我与兄长一并学书,字迹像有什么稀奇。” 旁边贺兰简忍不住额头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还厉害,喃喃道:“这不可能、你骗我……” 贺兰瓷将剩下的情笺一并摔回到李廷身上,终于觉出了一丝痛快,因而声音越发平静:“世子明明有婚约,却与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笺,这本与我无关,但世子却硬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实在荒谬至极。至于赔礼,还请世子自行带回,只望世子今后莫再打搅府上清静。” 霜枝也从后面探出头来,举起刚写好的字,哼声道:“可看清楚了?别自作多情了!” 这下看戏的也都明白了。 “原来是世子他自己认错人了啊!还来怪贺兰小姐……” “兴许是被人耍了,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再说了,这情笺上本来就没署名,哪知道是谁写的!” “对啊!摊上这事,贺兰小姐可真是倒霉……” 李廷摇晃着身子,脸色发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然赶到。 “怎么回事,怎么都围到贺兰大人家门口了!是谁在闹事!” 曹国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发憷,当下也不再做理论,好声好气地走了。 *** 不出贺兰瓷所料,她爹回来得知后,又开始大发雷霆。 翻来覆去说得不过是那老几样。 “你是个姑娘家,随意抛头露面已是不妥,怎可学那些泼妇与人生口角……你可以先等为父回来,爹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何必自己强出头,这是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吗?……性子太过张扬,反容易遭人诋毁,将来也会使婆家不喜,夫妻不睦……” 说到这,贺兰谨长叹一口气:“……还是该早为你定一门亲事,你知不知道……”她爹的话戛然。 贺兰瓷敏锐察觉:“父亲进宫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贺兰谨语气一转,“曹国公世子的处罚不日便会下来,这次处罚应当不小。为防流言,你还是尽早嫁了为好。” 贺兰瓷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贺兰谨看着自己从青州老家回来就日益叛逆的女儿,在心中无奈地老父叹息。 他话说了一半,却藏了一半。 真正叫他觉得不安的是,此事闹得太大,原本对贺兰瓷容貌的评议不过是坊间传闻,但这一次甚至惊动了宫中。 二皇子在宫门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话,至今仍令他有一丝毛骨悚然。 “贺兰大人,听闻令媛容貌过人,几可倾城,不知是真是假?”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之后的日子,贺兰瓷没再出门。 屋顶是补上了,但连着几天雨下的屋内湿潮,书房里好些古籍都有点受潮。 贺兰瓷只好趁着天晴,卷起袖子和霜枝一起一本本将书摊开,放到院子里的麻席上晾晒,那些已经发霉或是纸张脆弱的她就只好再重新誊抄一本。 辛苦半天总算晒好。 活动了手脚和脖子,贺兰瓷刚回房拿起笔练了练字,她哥贺兰简已经一阵风似的卷来,眉开眼笑道:“小瓷,写完了没……让我看看,哪张是给我的?” 贺兰瓷的代笔,不光是替贺兰简代写文章,也代写字。 所以当日贺兰简才会那么紧张。 贺兰瓷写完手里的,才随手指了一张。 贺兰简立刻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小瓷,你这字写得真是好啊。” 贺兰瓷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如果他上次没有把米芾和赵孟頫的字迹认混,她大概会信他是真心的。 当然贺兰瓷并不知道的是,由于那日场面过于混乱,她当众写的那张字被人窃走,如今在黑市炒出高价,就连“贺兰简的字”也跟着水涨船高。 “还有什么事?” “喏!”贺兰简喜滋滋把字收好,从怀里取出一叠画像摆在贺兰瓷面前,“爹让我去打探的,都是适龄未娶的年轻公子哥,看看有没有你有意的。” 贺兰瓷抬眼看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哥可费了老大的功夫了!” 估摸原本是她爹要看的,但贺兰简有求于她,便先拿来给她看了。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还是拾起那叠纸,画像下面还写了姓名家世学识和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确实比他读书认真许多。 “你瞧着怎么样?” 闺中小姐看这个本应十分羞涩,但贺兰瓷没有,她很坦然,像挑白菜一样,把不合适的先剔除,没看出大问题的留中。 直到——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贺兰瓷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把画像放到剔除那一栏。 贺兰简倒是捡起那张罢落的画像道:“真不考虑?我看你们俩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你对他有点什么……据我所知,他好像还挺受京中闺秀欢迎的,上次那什么宴,你没看见他写完诗那个阵仗,好几个小姐恨不得扑他怀里似的……”他的思路十分简单粗暴,“既然有人抢,说明是好东西,你再考虑考虑。” 贺兰瓷牵起嘴角道:“也可能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然后发现不过是过甚其辞。” 又重新筛了一遍,她才递还给贺兰简。 当初贺兰瓷从青州回来,尚未及笄时,上门提亲的媒婆就几乎踏平了贺兰府的门槛,但随着她爹的官职升迁,外加贺兰瓷美貌的名声一日大过一日,似是只可远观不可肖想,反倒无人再敢上门提亲。 纵然不愿嫁人,贺兰瓷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夫君,来抵挡流言蜚语和烂桃花。 考虑到可能会有的风险,这位夫君至少人品要过得去,够聪明,不软弱,若能再有点上进心便更好。当然还有一点贺兰瓷自己的私心,希望对方在成婚前没有通房侍妾,且不要过于荒唐。 送走贺兰简,贺兰瓷又练了会字,便取了本书页卷曲发黄的古籍开始誊抄。 所谓心正则笔直,行书一向极为磨炼心性。 贺兰瓷小时候其实耐不住,但那会她三不五时生病,想上房揭瓦都没机会,大半时间是在榻上喝着药度过的,除了读书写字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 心越乱,越要静心。 抄了小半本,她揉了揉脖子,决定在次间半旧的贵妃榻上小睡一会。 *** “……为父此去不知何时才归,你们兄妹好好在京中,切莫生事,若有什么麻烦便去寻你们姑父。” 是她父亲轻装简行踏上马车去云州赴任的背影。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湘云出大案了!老爷……老爷他、他被夺职下狱了!” “小瓷,怎么办啊小瓷!我真的没欠那些钱……” 语气慌张凌乱。 “……不是老夫不想帮忙,你是不知道如今局势,实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啊。” “贤侄女,你还年轻,官场沉浮也是寻常,做长辈的劝你一句,还是另寻出路为好。” 门扉一扇扇次第关闭。 “贺兰小姐,你别以为我是在折辱你呀,那位大人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也是诚心想求个继室,你再好好想想。” “贺兰小姐,你不是想为你父亲洗刷冤屈吗?这可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你跟了那位大人,他保证日后定会为你父亲翻案……” “贺兰大人如今都这样了,你就算不为他考虑,还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万一真被牵连,落到教坊司可就……” 一张张居心不良的脸凑了上来。 “都准备妥当了。看上恩师的面上,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你还是快走吧。” “再晚,只怕夜长梦多。” 夤夜披星戴月,轱辘滚滚绝尘而去。 “……就是这辆马车!快追上去!” “贺兰小姐,你已经无路可逃,还想去哪里!” “还是乖乖跟着我们走吧,何必负隅顽抗。” 夜色凄迷,她重重跌坐在榻上,下意识握紧簪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呼吸紊乱不堪。 对方靴响,一步步逼近床帐,伸指慢悠悠掀帘,目光幽冷,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般,哂笑出声道:“贺兰瓷,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觉得有反抗的余地吗?” *** 贺兰瓷猛然惊醒,从榻上坐起,揪着被褥,不住喘息,冷汗滚进衣襟口,扣着榻沿的指节更是绷得皑白。 “小姐,你可算醒了!”守着她的霜枝连忙道。 古朴的窗棂外天色暗淡,只有一丝熹微月辉,薄薄一层涂在凉如水的阶前,她失神地看了一会,恍然意识到那不过是个梦。 “……我睡了多久?”音色微颤。 “两个时辰了。”霜枝这会也发觉了不对劲,“小姐可是魇着了?要不要……喝点水?” 说话间,她快步去外间倒了杯温热茶水递来。 贺兰瓷接过,还没喝上两口,便被呛到,连声咳嗽,又是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霜枝替她顺着背:“小姐,小姐你慢点……” 果然倒霉了,喝水都会呛着。 贺兰瓷揉着眉心,觉得头痛欲裂,想用力捶两下脑袋。 在刚才的两个时辰里,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爹贺兰谨被派去做湘云总督,在任上不明不白被栽赃陷害,她爹清流出身,又有圣眷在身,平时自是无事,但梦中时局却出了变化,她爹竟被夺职下狱,押解回京。 朝中亦是风云变幻,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势同水火,又逢吏部六年一次的京察,京中人人自危。 她哥贺兰简居然还不知为何的欠了一屁股债。 一夜间贺兰府风雨飘摇。 于是梦里的自己察觉出了不对,托她爹旧日门生找了门路,连夜收拾行李便要出京回乡,却在路上被东厂番子截住,关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 及至入夜,有人进了宅子里。 之后就是最后那一幕。 然而,要命也要命在,她这时候醒了! 根本没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最后那句毒蛇吐信似的声音。 这梦境极其逼真,细枝末节都能清晰印在脑中,包括她是如何送她爹出京,如何收到她爹夺职下狱的消息,又是如何门庭冷落遭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还有媒婆上门公然用她爹之事威胁,要她给权贵为继室甚至为妾救她爹的,梦中她连那婆子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都能清楚看见,种种堪称匪夷所思。 直至最后她连夜跑路,却被抓住软禁,那种强烈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真实到叫人毛骨悚然。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开始逐渐褪色。 贺兰瓷顾不得头疼,下床取了笔,将还能记得的细节一一写下。 “小姐,你没事吧……” 贺兰瓷写完搁下笔,才松了口气,对霜枝道:“没什么,不用担心。”顿了顿,“霜枝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前前后后仔细推敲这个梦境。 虽说梦大都是假的,但若它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更何况这梦还详细至此。 思前想后,她决定明日出城去看看。 贺兰瓷记得那座困住她的宅子外有一片桃林,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藏苑”二字,还贴了一副似乎是仿王会稽的门联,不过梦中一瞥,事后回想也不敢确定。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出门,霜枝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外面、外面宫里头来人,要宣小姐进宫。” *** 贺兰瓷坐着进宫的轿子,是当真有点疑惑。 虽然她爹位列正二品,有资格携家眷去宫中饮宴,但贺兰瓷一次也没去过,而且她既非命妇,也没有亲眷在后宫,居然会被宣召,这就更奇怪了。 轿子外的太监细声道:“贺兰小姐不用担忧,这可是喜事。” 贺兰瓷强笑了声,没说话。 因为昨夜的梦,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轿子行至皇城外,就得下轿换步行了。 旭日东升,晨光袅袅,天还未全亮,宫门口已经灯火辉煌。 城楼上挂着红灯笼,行道随处可见摇曳的风灯,上下马车轿子的声音不绝于耳,空中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晨露湿气。 贺兰瓷下了轿子,便看见宫门外乌压压站着一大群身着进士巾袍的士子,头戴饰着翠叶绒花的乌纱帽,两旁翘翅延展,垂带飘摇,深色蓝罗袍的长袖在风中款摆,各个显得青袍角带,玉树临风。 她这才想起殿试已过,今日似乎还是金殿传胪的日子,所以她爹一早便进了宫。 贺兰瓷下意识看去,顶头一人似也有所觉,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以往贺兰瓷看见他只觉得不胜其烦,但此时看见个熟人,竟还觉出了几分亲切感,好像半只踩空的脚落到了一点实处——而且梦里陆无忧也没对她落井下石。 想着,贺兰瓷不自觉莞尔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回暖,冰消雪融,雾色半明半暗,晨曦间燃亮的灯辉都倒映在她灵透的瞳眸中,美得灿若烟霞,似仙普度众生。 众士子呆住。 直至贺兰瓷离开。 几乎在他们回神的同时,数十道刚刚还落在贺兰瓷身上的灼热视线霍然转向了陆无忧。 陆无忧:“……” “方才贺兰小姐是不是对着霁安笑了?” “还笑得那般……”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陆会元名动上京,连贺兰小姐都对你动了心……” “霁安你该不会真的同贺兰小姐有什么吧……” “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你都瞒着我们?” 就连林章都向他投来了困惑又欲言又止的一瞥。 陆无忧看着少女笑完就走,绝不栈恋的冷酷背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眉心飞速一拧,不过瞬间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语气无辜且义正辞严道:“诸位说笑了,我与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此实在无稽之谈,兴许……”他更加正直地道,“她只是想表达友好。” 众人:“……” 那边,贺兰瓷已随着宫人进了内廷,天色慢慢亮起,一抹抹朝光倾覆而上,她看着眼前华美奢靡的殿宇,和满园栽种的繁丽花卉,终于有了几分猜测。 丽贵妃喜牡丹,所以圣上特地为她修了牡丹园,藏花数千株,株株是价值千金的名品。 贺兰瓷一眼扫过,便能认出连簇的姚黄、魏紫、二乔、墨魁,于是满园望去,花不是花,全是层层堆叠的金山银山,她很没出息地心疼了一会。 她在看花。 旁人也在看她。 进宫自然不可能再戴帷帽,美人路过花丛,白衣胜雪,人更比花清绝三分,万千姹紫嫣红却都成了陪衬。 往来的宫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路过的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看呢!” “对不住、对不住……” “哎呦!怎么又撞了!” “再看,去禀告上头,把你们眼睛都给剜了!” 贺兰瓷:“……” 她在毓德宫的廊下等了一会,便被引进去,丝毫没注意到隐秘处的一双灰眸。 殿中更是富丽堂皇,物件摆设件件价值不菲,金光耀耀,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个正吃着甜羹的美貌妇人,云鬓花容,珠钗环绕,额心坠着一枚毫无瑕疵洁白晶莹的硕大东珠,打扮得极其雍容,看年岁不过三十,丰姿正艳,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丽贵妃了。 贺兰瓷客客气气见了礼。 丽贵妃将手里的碗随手一放,便去看她。 瞧见贺兰瓷的脸,她也愣了一会,随后笑盈盈道:“好漂亮的丫头。本宫之前听闻她们说贺兰家千金貌可倾城,还当是胡说的。今日一看,竟半点没有夸张。” 贺兰瓷不知对方来意,只得干巴巴接一句:“娘娘谬赞。” “你过来过来些,我仔细瞧瞧。” 殿里浓郁的熏香熏得贺兰瓷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忍住了,对方瞪大了美目,像欣赏什么物件似的打量着她。 丽贵妃年纪已不轻,可神情间仍然有一分天真烂漫,她甚至伸出了一根涂着蔻丹的纤指轻触贺兰瓷的面颊,像是在验证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渗入肌理,贺兰瓷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了一道男声,语气应是笑着的,可惜没有丝毫温度。 “参见母妃。” 这声音落进贺兰瓷的耳中,大脑轰然一炸,她登时僵住,头皮发麻,舌根都开始发涩。 “儿臣是否来得不巧?” 随着两声清晰的靴踏之声,声音的主人似是已经进了殿内,脚步声一下一下接近,来人音色仍旧平顺,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黏腻。 这声音分明和她梦里那个胁迫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贺兰瓷迅速将指尖深深嵌进手心,唇瓣紧咬,用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脑中仍是警铃大作,仿佛一瞬间回到梦中,眼前不再是堂皇的宫殿,而是那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被捉到的榻上。 丽贵妃浑然不觉,冲着来人招招手,笑道:“哪里不巧,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这位是御史贺兰大人的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这一次,声音近得宛若就在耳畔。 一阵遍起鸡皮疙瘩的颤栗涌了上来,短短数息,贺兰瓷的后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垂首轻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第11章 十一章 第十一章 贺兰瓷已经不用去确认了。 不管是声线、语调、气息,还是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感觉,都与梦中人别无二致——毫无疑问那个想要把她抓住软禁的正是二皇子。 她以前从没和二皇子打过交道,绝无平白梦见他的可能。 那么,也就意味着…… 她梦中所见很可能是真的会发生。 贺兰瓷甚至更进一步地想,梦里她爹被夺职下狱,说不定也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毕竟她爹也从来不喜这位,还几次上书劝圣上让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远离上京,只不过都被圣上按下了。 二皇子的脚步极慢地从她身侧走过,足音起落间,宽大的衣袖浮动,遮掩住其下的手指。 刹那间,贺兰瓷感觉到有一根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腕心擦过。 她悚然一惊,几乎是立刻便缩回了手。 他干什么!!? 若没有昨日的梦,贺兰瓷大概会以为这只是意外碰到,可一旦有所怀疑,就会忍不住想——他可能真的意在撩拨。 贺兰瓷没见过他,他却未必没见过贺兰瓷。 就连这蹊跷的传召…… 二皇子已经来到丽贵妃面前,侧身朝着贺兰瓷看来。 他同样衣着华贵雍容,微寒的三月天里拥着一袭玄青狐裘,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条色若淡金的珠串,垂坠着长长的翡翠银链,束发的鎏金冠上十数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错落镶嵌,将那张肖似其母的脸衬得有些神色恹恹。 平心而论,二皇子的皮相不算差,称得上一句凤表龙姿,俊美无俦。 可惜贺兰瓷现在看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被那双眸色发灰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盯着,仿佛是被某种阴冷危险生物盯上的猎物,她背脊一阵阵发寒,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裙。 姚千雪对这位二皇子的评价是性格乖戾,阴晴不定,极难伺候,吓退过不少想攀龙附凤的贵女。 约莫和他尴尬的出身也分不开关系。 丽贵妃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秀女出身。她最初只是个罪臣之女,被罚在清泉寺奴役时,意外被圣上看上,但当时圣上还未即位,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怕行差踏错。故而他们母子一直在清泉寺里呆到帝位稳固,二皇子都已经五六岁了,才被圣上接到宫中,正式给予了名分。 朝中对此事也是非议不断,但到底是皇家血脉,磕磕绊绊还是认祖归宗了。 圣上心头愧疚,对这对母子更是尽己所能的补偿,然而即便如此,贺兰瓷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当年他们在清泉寺的事。未婚产子,又是在寺庙里,丽贵妃还生得花容月貌,话能被说得多难听想也知道,二皇子本人也没少受欺辱——贺兰瓷当时还心生过几分同情。 但眼下她还是更同情自己一点。 毕竟,睚眦必报的二皇子,后来把整个清泉寺给端了。 贺兰瓷思绪电转间,丽贵妃正扯着二皇子的袖子,笑得妍丽多姿:“洵儿,她们没有骗本宫。你也来瞧瞧看,贺兰小姐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长得极美?” 贺兰瓷虽低着头,旁边自有识趣的宫女过来,仿佛她不抬头,便要动手去掰她的下巴。 迫不得己,她只好微微仰首。 从未有一刻,贺兰瓷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自己没长这么一张容易惹麻烦的脸。 四周静默了一会。 二皇子低头看她,语气缓慢,声音依旧是冷的:“确实是……极美。” 灰色的瞳仁从她的脸蛋一寸寸游移到身上,所过之处,浮起一层冰冷的腻意,贺兰瓷藏在袖底的手忍不住攥紧,竭力去抵抗那种不适感。 二皇子竟还又朝她走了一步。 四下都只有丽贵妃宫里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阴戾之色。 “想不到贺兰大人那样古板的人,却有这般模样的女儿。” 丽贵妃看她像个物件,二皇子看她同样像个物件,区别在于,丽贵妃是纯然观赏,而二皇子则像是在看一个可以把玩的玩物。 贺兰瓷微微觉得有一丝反胃,忍不住垂头。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手动作轻浮地挑起了她的下巴,冰冷的拇指自贺兰瓷的下颌轻轻刮过,透着一股难言的暧昧。 贺兰瓷猛地往后退去,躲开了那只手。 二皇子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笑了一声,道:“是我唐突了。”话里却没有半分歉意,甚至他两根刚才触摸过贺兰瓷的手指还在轻轻捻着,宛若回味方才的触感。 贺兰瓷又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丽贵妃仍旧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笑得一派天真:“我刚才也伸手想摸摸看,这张脸到底是真是假。洵儿,你果然是本宫亲生的,都想到了一处。”她托着下巴,眼睫扑朔,“好可惜,洵儿你已经定了婚事,不然真想让贺兰小姐做本宫的儿媳。” “对了,贺兰小姐,你可许了人家?” 可惜什么,那得是万幸。 贺兰瓷硬着头皮道:“不曾,不过……家父应已在商议中,只是究竟哪家臣女尚不知。” 丽贵妃异想天开道:“若还没定下,本宫倒有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侄子……” 她一说,贺兰瓷就知道指的是她哥哥平江伯府上那几个同样离谱的纨绔子弟。丽贵妃得宠后,家中鸡犬升天,本来与地痞流氓无异的亲哥也落到了个爵位,在京中横行霸道,几个儿子有样学样。 “多谢娘娘好意,不过……” 贺兰瓷默默无语,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丽贵妃了,她要这么执着于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在一道清脆的女声适时救了场。 “母妃,马上御街夸官,您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十五六岁的少女盛装而来,一袭湘色彩绣蝶纹织金袄裙,头上绾着一支朝阳五凤绞丝金钗,一支金托底点翠镶满玉的步摇,金银流苏缀在发间,满头的钗环摇晃,腕上一对翠绿欲滴水头极好的玉镯也跟着泠泠作响。她从殿外拖曳而入,身后跟了二十来个宫女,娇美的小脸上有抑制不住的跃跃欲试,活像一只小花蝴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光看这富贵逼人的打扮就知道,这位正是丽贵妃的独女,韶安公主。 韶安公主几乎是扑跌进了丽贵妃的怀里。 贺兰瓷松了口气,赶紧躲到一旁。 果然,丽贵妃见到宝贝女儿,瞬间便忘了贺兰瓷。 母女俩亲亲热热说着话。 贺兰瓷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动,想不动声色地、不为人知地偷偷溜走。 “……贺兰小姐,这是要去哪?” 二皇子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冒了出来。 贺兰瓷身体一僵。 韶安公主也像是才察觉到贺兰瓷,她转头随意一瞥,当即一怔,紧接着一抹恼怒自她面上闪过,快得转瞬即逝,随后她也笑盈盈道:“……不知道这位是?” 面上笑着,声音里却有些咬牙切齿。 她是丽贵妃入宫以后出生的,堪称千娇百宠长大,自小以美貌自傲,出入穿戴也永远是最好的,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比她更富贵更美貌。 眼前少女穿戴简直寒酸至极,连她身边随便一个宫女都比她富贵十倍。 可那张脸……那张脸……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般模样! 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想和对方换脸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兄长萧南洵的声音淡淡响起:“左都御史的千金贺兰小姐。” 萧韶安一凛,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虽是一母同胞,但老实说,她有些怕他,两人半点没有普通兄妹的亲厚不说,被那双黑灰的眸子盯着,就算是她都有点发憷。 萧韶安:“咳……是兄长你请来的?” 萧南洵勾起嘴角道:“母妃叫来的。” 萧韶安点头:“哦。” 她品着他的语气,又揣摩了一会,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火气消下去,绽出个笑来:“没什么,我随口一问……”转头继续对丽贵妃撒娇道,“母妃、母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带我去看看嘛!” 所谓御街夸官,指的是每三年一次,殿试放榜后,礼部官员鸣锣开道,让状元郎骑上高头大马,领着新科进士,从十里御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地招摇而过。 届时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会涌到街头来看,万人空巷不过如是。 总之是个极其出风头的事情。 韶安公主想看,丽贵妃自然也不会拦着。 满殿的宫女太监收拾打点,很快便准备将两人裙摆逶迤地迎出去,难为丽贵妃还想起问贺兰瓷:“贺兰小姐,要随我们一起,还是……” “臣女就……”贺兰瓷刚想说告退,眼角余光看见二皇子斜过来的眸子,瞬间改口,“……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皇子对御街夸官没什么兴趣,便先告辞走了。 临走前,贺兰瓷垂手恭送他时,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身上。 他再度缓慢地从她身前错过。 二皇子的声线,冷腻阴郁如蛇一般,语调拖长,透着一股瘆人的压迫感,用几乎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呢喃道。 “——贺兰小姐,我们会再见的。” 贺兰瓷:“……?” 大可不必。 跟在丽贵妃和韶安公主后面,从毓德宫里出来时,贺兰瓷整个人都像是劫后余生,心累得几乎不想说话。 特别是她昨夜还没睡好,关于梦里的事情也没有理清楚,一时间思绪烦乱。 正无声思忖着,忽然听得远处宫门开启的声响。 贺兰瓷抬头望去,远处的皇极门,连着午门、端门、承天门一路次第洞开,这场面猛然看去甚至有些蔚为壮观。 正中这几座大门,除去皇帝和皇后大婚时,唯一能通行的便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而新鲜出炉的三鼎甲此刻正从皇极殿大门踏着平时只有皇帝能走的御道径直向外。 这当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走在正中的状元郎。 其他人的服色都是蓝的,只有他穿一身绯罗袍,腰系光素银带,坠药玉佩,头戴银叶簪花,状元吉服红得鲜妍似火,极为鹤立鸡群。 而且这次的状元郎从背面看瞧着年纪不大,身姿如松如柏,颈脖修长,白皙如玉,几缕发丝从帽檐边探出,只要样貌不是丑得离谱,有状元光环加持,都会让人觉得一表人才,令人憧憬。 贺兰瓷随便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着实没有心情关心。 但韶安公主显然不这么想,她旁边的太监会意,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状元郎,且慢。” 前面三人闻声而停,都转头看来。 正中那人一双桃花灼灼的含情目,不笑尚勾人魂魄,此时春风得意,不免弯着眉眼,睫羽浓密,眼瞳明灿似水洗,笑意温柔缱绻,更透出几分暧昧来,微风拂动他鬓边的发丝,容颜俊美出挑得几可惑人,叫任何女子看了都难免脸红心跳。 贺兰瓷也是一怔,主要看多了他装温柔公子穿的白衣,乍然看见他穿这种色彩极艳的红衣,还有些不习惯。 ……竟还显出一点妖里妖气来。 他还是穿回白衣正常些。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居然真中了状元?那他岂不是连中三元? 大雍建朝以来,真正做到三元及第的状元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贺兰瓷不过走神了一瞬,四周跟随的宫女们却几乎看呆。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科状元郎居然长得这么好,衬得旁边榜眼探花都无人在意。 当然最兴奋的还是韶安公主,贺兰瓷一转头便看见她紧紧攥着丽贵妃的胳膊,大眼睛里闪着熟悉的,被陆无忧蛊到的光,转成文字约莫会是——“娘亲,我要嫁给他!” 陆无忧显然也看见了贺兰瓷。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微微挑了挑眉,蓦然笑得更妖了。 贺兰瓷清楚听见韶安公主卡进嗓子里的一声尖叫。 “……”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陆无忧。 理论上贺兰瓷是应该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来,毕竟大家很可能都要一起倒霉,但……在如此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还是难免地,微妙地,有一点点幸灾乐祸。 第12章 十二章 第十二章 说是随着她们去看御街夸官,但其实出了宫门,贺兰瓷就先告辞了。 韶安公主的神魂都被陆无忧勾走了,丽贵妃忙着哄女儿,根本没人在意贺兰瓷,她也得以轻松脱身。 回府一路上都能听见人声鼎沸的庆贺、欢呼声,不像是状元游街,倒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班师回朝。 就连霜枝也躲在府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道:“小姐你从宫里回来,见到状元郎了吗……我听外面的人说,这次的状元郎可是连中六元的!长得也似仙人下凡。” “他来过我们府上……等等……” 六元? 贺兰瓷一愣,回想起陆无忧确实当年在青州还中过县试、府试、院试的小三元。 连中三元就已经够可怕了,连中六元简直骇人听闻。 这就意味着他在科举一途上的所有考试,都是无往不利的第一名。 有这样一份惊人的履历,说不定还真的能从韶安公主掌中逃脱,因为大雍有规,尚公主后,驸马都尉即便入朝为官,品级不得高于六品。 百年一遇连中六元的文曲星就这么糟蹋在公主手里,是人都觉得浪费。 自己却未必有这个好运了。 贺兰瓷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先前记下梦的那张纸。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就要早做打算。 本来贺兰瓷也想过,上京不安全,要不现在就收拾行李跑路算了。但一来,她不能丢下她爹和她哥不管,二来,二皇子既已盯上她,她贸然出逃说不定会提前落得和梦里一样的下场,到时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现在她还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处在明面上,反而是安全的。 晚上,她爹从恩荣宴上回来,贺兰瓷思忖再三,还是敲门进了书房,道:“爹,白天丽贵妃宣女儿进宫了。” 贺兰谨正在桌案上看益州道监察御史送来的折子,本想让她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听完贺兰瓷的话,他立时紧张道:“宣你进宫做什么?” 贺兰瓷道:“应是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女儿……我还见到二皇子和韶安公主了。”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二皇子似是对我有意。” 贺兰谨看着语态犹疑不安的女儿,霍然起身道:“不要多想,爹已经帮你重新物色过人选了。”他从书架上取下两个卷轴,“一个是你爹过去的座师,已经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去年刚中了举,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另一个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今年二甲第四十名,为了替母亲守孝才耽搁下来。你兄长打听过,都是老实上进的后辈,你要是有意,为父请人再来府上一趟。” 贺兰瓷伸指按在卷轴上,却没有看。 她犹豫了一会,咬咬牙,还是道:“爹,我前两天做了个梦。梦见你被派去任湘云总督,之后被夺职下狱,我和兄长也被牵连。您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吗?” 就差直接问他朝局如何了。 只不过她爹素来不会和她谈这个。 果然,贺兰谨只一顿,便道:“女儿家的成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贺兰瓷就知道,她爹这个迂腐的性子,别说压根不会信了,就算是信了,也不会想着去改变规避,估计还会觉得被夺职下狱是他自己做错。 索性,贺兰瓷也不和他兜圈子了。 “爹,我还梦见了二皇子,梦里女儿出逃,被他软禁了。”贺兰瓷沉低了声音,尽量语气冷肃道,“我不觉得这是胡思乱想。就算不清楚朝局,我也知道他现在在和大皇子争储,他不占嫡也不占长,您不可能支持他,而且爹你数次上书请立东宫要他就藩,早成了他的眼中钉。都察院掌监察,何其重要,他不可能让你在这个位置上长坐下去……更何况,明年就该京察了,京察素来是把好刀。” 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负责,是铲除异己和清算旧账的绝佳时候,贺兰瓷觉得她爹会被弄下去,和此事也不无干系。 毕竟她爹不结党,对天子来说是好事,在官场就未必了。 至于在湘云被陷害,那就更简单了。 贺兰谨拍着桌子,怫然道:“放肆!这岂是你一个女子该妄议的事情!” 贺兰瓷仰起脖子,毫不犹豫道:“难道等抄家上门了,我才能来忧心此事?” 姚千雪此刻要是在这,估计会被吓得花容失色。 贺兰谨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明白小时候明明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闺女为什么从青州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想吵架,又怕像上次一样声音太大引来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 贺兰瓷缓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上火,声音低软下来道:“爹,您别气了,我也是担心。要不,您看,我们先回老家呆两年……” 她说的这个也是大雍官场常见的做法。 眼看风头不对,先辞官回家做几年逍遥乡绅,反正资历和官声在,过几年再重新起复也是轻而易举,老实说,现在官场三品以上的高官谁还没起起落落过几次,都当家常便饭,包括阁老也是如此。 昨日的乡野糟老头子,明日就能直入内阁官居一品。 就是这么刺激。 贺兰谨默了一瞬,道:“为父不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在位一日,便要为大雍为百姓,做一日的事,绝不会为了一己安危前程,一走了之。而且你爹为官,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若真是被入狱问罪,也是我为臣之过。你若是怕被牵连,就不要做我的女儿。” 贺兰瓷无语之余,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动容。 得亏现在的圣上顺帝虽不算千古名君,但也称得上是个贤明之主,不然她爹这么傻的人,哪里能做到这样的高位。 只是顺帝在储君之事上,着实有些昏头。 皇后没有嫡子,早该册立大皇子为太子,但他偏生硬拖到现在,明里暗里都想把位置留给他偏宠的二皇子。 想到二皇子,贺兰瓷又开始头疼。 算了,她还是早点嫁人吧。 “……女儿没什么想说的了。爹,这两位公子,随您安排吧。” *** 未几日,姚千雪上门。 “怎么了?又和你爹吵架了?”姚千雪一屁股坐到她榻边,欣赏着美人侧颜,“舅父托我娘传消息让我过来的,要我劝劝你不要多想,你是不是又不想嫁人了?那就不嫁了,本来嘛,哪有配得上我们小瓷的男子。” 贺兰瓷笑了笑:“是别的事,不过不重要了。” “那就说点高兴的。”姚千雪眉飞色舞道,“李廷的世子之位真的被夺了!圣旨今早下的,还热乎着呢。” “啊?” 贺兰瓷差点都把他给忘了。 她想了想,道:“主要还是因为成王吧。” 也就是那个倒霉新娘云阳郡主的爹,论辈分成王还算是位皇叔,皇家的颜面自然尊贵无比,言官们的弹劾也只能算得上是推波助澜。 姚千雪毫不在意地继续八卦道:“是什么不重要!你不知道这几天曹国公府上有多热闹,曹国公夫人天天哭闹不止,说她就这一个儿子,这旨意是要她去死。曹国公的几个姨娘可不这么想啊,嫡子的世子之位被夺了,底下的庶子就都有机会了,各个争奇斗艳地跑去吹枕边风了,那斗得叫一个精彩。” 贺兰瓷却听得心有余悸。 她自己家后宅简单,每每听其他府上妻妾斗法都觉得甚是恐怖,所以对与人共事一夫和夫君纳妾一事实在敬谢不敏。 不然她甚至都考虑过从了二皇子的可能性。 奈何二皇子不仅已经定了亲,还有宫中送去的五六位等着封位的侍选,他的后院必然不可能清静。 姚千雪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还有别的消息呢,我上回不是跟你说康宁侯二小姐的事情了吗?那位林公子春闱最后是二甲第五名,康宁侯甚是满意,去禀了浔阳长公主,浔阳长公主见过后,对林公子也甚是满意,决定就这么定下了。” 贺兰瓷道:“呃……康宁侯二小姐她不执着于那位会元郎了?” “哪能啊!她当然还是不乐意!不过那会元郎现在该叫状元郎了,那位状元郎呀……”姚千雪卖着关子,拖长语调,单手指天道,“被上面那位金枝玉叶看上了。状元游街的时候,我也跟着看了两眼……”她啧了两声道,“可真是个祸水。” 贺兰瓷不由跟着点头。 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格外令人愉悦。 “所以他最后花落谁家了?” “小瓷,你这形容……” 贺兰瓷道:“……不对吗?” “也不是不行……”姚千雪咳嗽了一声道,“最后谁都没成,这位状元郎说他已经在老家定了亲事,虽登第了,却也不能见异思迁,圣上还好好嘉奖了他一番。” 贺兰瓷:“……?” 他什么时候定的亲。 她怎么不知道? *** “陆贤弟,金榜夺魁,六元及第,恭喜恭喜了啊!不知陆贤弟家中尚有何人,是否娶妻?不才本官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端庄娴静……什么,陆贤弟已经定有亲事了!这、这……本官家中还有一庶女,不介意的话……” “要说女儿,本官家中也有啊,小女识文擅墨,是出了名的才女,尚且待字闺中……” “只是在老家定亲啊,那好说好说……陆贤弟要不要改日到本官府上坐坐。” 虽然本朝已不流行榜下捉婿,但中了进士的未婚公子,不管出身,各个都是香饽饽,哪怕四十丧妻都照样有大把想把女儿嫁过去续弦的,更别提这种年少英俊又前途无量的状元郎了。 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 “不知状元郎亲定是老家哪的姑娘?什么出身?哈,本官也是好奇问问嘛。” 年轻俊逸的状元郎唇角带笑,语调温文谦逊:“在下对未过门的妻子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实在要辜负诸位大人的好意了。”说话间,他还显出了几分羞涩。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官员顿时也就明白了,再强迫就得结仇了。 “陆贤弟还真是至情之人啊!” “那位姑娘得知陆贤侄六元及第,还如此情深似海,成亲时一定十分感动……” “到时状元郎可一定要送帖子来!” 等人散了,林章才好奇问他:“霁安原来已定了亲,我竟都不知。能叫你这般念念不忘,想来定然是位神妃仙子似的姑娘。” 陆无忧理了一下头顶的乌纱帽,心道,随口编的,这谁知道呢。 *** 刘公子和于公子很快便被贺兰瓷她哥寻了个借口先后叫上门,她爹在书房考校了一番学问,贺兰瓷则在游廊下相看了几眼。 至少瞧着都是文质彬彬,举止有礼的官宦世家公子,他哥打听过,身畔也都算清白。 于公子个子高些,长得清瘦,神情肃然,有些清高;刘公子则温和爱笑,一团和气,很会说话,瞧着十分长袖善舞。 贺兰瓷没什么特别感觉,便干脆交由她爹来定夺。 梦里她是没有嫁人的,兴许真要是能成亲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没两日,却是到了郊祀的日子。 大雍的郊祀一年三次,分别在正月、四月与冬至,届时勋贵皇戚、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翰林、六科的给事中,和诸位命妇,都要一同随着前往祭天台祭祀,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因为先代一位皇帝喜猎,四月的郊祀往往还会在京郊的长雍猎苑多盘桓几日。 到时也是各路武将和习武的世家子一展身手的时候,前代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在猎苑狩猎之时被先帝看中,之后一步步提拔上位。 总体来说和贺兰瓷没什么关系。 往年她只要准备好她爹的行装便是,但这一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太常寺和礼部拟定的郊祀名单里,贺兰瓷赫然在列。 不得已,她只好和她爹一起挤上了马车。 贺兰谨皱着眉道:“等到了郊祭坛,为父自会去问询,定是哪里弄错了。” 贺兰瓷敷衍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已经认定大概率和二皇子有关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又不能抗命。 果不其然,她爹问不出个名堂来,贺兰瓷下了马车,便被安排去其余官员的女眷呆在一处。 来的女眷大都是官员夫人,年纪不小,只有零零散散些许年轻姑娘,但都瞧着十分利索干练,有束着长发的,还有带着箭囊和其他兵器的,估摸应是武将之女,如贺兰瓷这般一看就文弱纤细的文官小姐几乎是绝无仅有。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大好,也没想过合群,干脆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站着。 可没想到的是,贺兰瓷刚一站定,就有个别着长刀的黑衣少女大踏步朝她走来,满面的来者不善:“你就是贺兰瓷?” 贺兰瓷闻声抬眼,确定没见过对方,谨慎道:“……请问你是?” 她声音轻软似梦。 “我是谁不重要,就是你勾、勾……” 黑衣少女原本气势汹汹,却在见贺兰瓷抬头时,突然语塞。 气氛沉默尴尬。 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还有事么?” “你长成这样我还怎么骂你啊!” “……” “我要是男子我也动心啊可恶!” 说完她人就走了。 贺兰瓷:“……”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了。 圣上祭天的过程冗长繁琐,前前后后足有两三个时辰,所幸已经四月了,还不算太冷,只是贺兰瓷穿得单薄,在寒风里冻了许久,到底是有些脸色发白。 仪式结束便转道去长雍猎苑,一路颠簸下来,贺兰瓷的脸色更加难看。 找她麻烦的黑衣少女恰好与她同车,这时倒忍不住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找随行的御医看看?话说就你这个身子,还跑来郊祀做什么?” 贺兰瓷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受。 她脸色苍白,昏昏欲吐,气若游丝道:“……皇命难违。” “行了行了……车夫停停,贺兰小姐快不行了!” 正好车队停下休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贺兰瓷就被挪到了随行御医的车上。 许是为了圣上预备的,太医院的马车宽敞舒适许多,前面放了一排药柜和药炉,后面则摆了两张卧榻,以布帘隔开,几乎像是个房间。 里头看诊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御医,替她开完药,让旁边的医童替她熬药,便没再过多言语。 贺兰瓷昏昏沉沉靠着软垫,刚喝了一口熬好的药,就见帘子掀开,有个年轻男子被送了进来。来人亦是面色惨白,连声咳嗽,仿佛身体极度不适,贺兰瓷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御医,麻烦您看看这位翰林大人……” 那人被搀扶着坐到贺兰瓷旁边,低声婉拒道:“不必如此麻烦,在下还是……咳咳……” “您快别说了!快让御医给您看看!” 老御医忙过去帮他诊脉,片刻后惊道:“……你这个脉象,着实虚弱的可怕!老夫这就开药!” 贺兰瓷侧目看去时,清楚看见那人敛着的桃花目下有光一闪,而他另一只手正抵在诊脉的那只胳膊下面,不知做了什么。 趁着老御医开药,贺兰瓷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在干嘛?” 陆无忧一眼便认出是她,斜眸看来,也压低声音,勾唇轻笑道:“这么巧,你也装病?” 第13章 十三章 第十三章 贺兰瓷脑中一转,有七八分肯定道:“……因为韶安公主?” 陆无忧挑了挑眉,没说话,当是默认。 贺兰瓷一边小口小口慢吞吞喝她的汤药,一边看热闹似的问道:“她挤上你的马车了?” 韶安公主当日确实一眼相中了陆无忧,转头就去求圣上给她赐婚。 小姑娘想得简单,觉得自己贵为公主,自是金枝玉叶,想要谁做驸马不行,没想到头一回就撞了墙。 对她素来娇宠有求必应的父皇,委婉地劝她换个人选,甚至还让手下的秉笔太监去带公主相看品貌出众的良家子,奈何小公主铁了心就想嫁这个,还跑去央求心软的丽贵妃。 最后从状元郎那得知他已经定了亲,还以为韶安公主会死心,没想到她回去拜访了一趟姑母浔阳长公主,居然开发出了一条新的思路——明的不行,可以暗着来啊。 去长雍猎苑的路上,本来陆无忧是同三位翰林同僚呆在一辆马车里。 半道上,韶安公主就强行挤了上来,还带着果盘点心,一张小脸巧笑嫣兮,坐在陆无忧身侧,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另外三位翰林被挤到对面,其中两位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 剩下那位忍了忍,忍不住道:“这一车的男子,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此处,成何体统!实在于理不合!还请公主下车!” 然后他就被赶下去了。 去年刚及笄的小公主纤纤玉指夹着点心,笑靥如花道:“陆哥哥,你要不要尝一口这个梅花糖蒸新栗粉糕,是宫中御厨做的点心里本公主最喜欢的,又香又甜,极是美味。” 陆无忧目光疏淡,笑得客气又礼节妥帖:“臣资历尚浅,着实惶恐,还是先分给其他两位大人。” 对面两位翰林:“……???” “多谢公主好意,臣已经吃饱了。” “臣也不饿。” 陆无忧道:“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臣更是……” 然后他们俩也被赶下去了。 马车里只剩下两人。 韶安公主略显紧张地捋了一下鬓发和头上的钗环,确定自己没有一丝不妥之后,才羞羞涩涩地在心上人面前道:“陆哥哥,我知道你的为难,也不想断送你的仕途……所以我另想了个法子,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可以私底下偷偷做我的面首,这样就不算违背祖训了,你也可以继续当你的官……”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离谱。 “……不过既然这样,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就不能娶你那个什么定了亲……陆哥哥你怎么了!” 方才还端坐着青袍少年唇角弧度似嘲非嘲,神色惨然道:“公主为何要这般折辱于我。” 韶安公主一愣:“本公、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你别吓我啊!” 下一刻,只见少年脸色惨白,唇无血色,连声咳嗽起来。 “臣、臣旧疾发作了……”他仿佛是被她气的,瞬间连呼吸都困难了,却还在艰难道,“多、多谢公主抬爱,但……咳咳……但臣……” 韶安公主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下子慌了神。 “你先别说话了!来人,快、快把他送去御医那!” *** 此时此刻,太医院的车里。 陆无忧正要再开口,车帘外突然响起了少女娇滴滴的声音:“陆哥哥是在这吧!” 贺兰瓷听到这声音,反应比陆无忧还快些。 她立马放下手里的药碗,扯过被褥,躺进榻里,盖着脑袋,悄无声息缩进角落。 陆无忧眼神一转,顺手扯过摆药的炕案,手指微微用力,将案几挡在隔壁榻前,阻隔住外来视线,动作驾轻就熟,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几乎是同时,韶安公主已经进了车内,身后跟着的宫女仆妇也都满脸焦灼。 “公主、这不妥、不妥啊……” “公主您慢点……” 就连老御医都惊讶地道:“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韶安公主看都没看他,径直挑开帘子,浓郁的药味弥漫,里头光线昏暗,不太分明,随着一线光射入,方才看见靠在榻旁按着心口,微微抬起眉目的少年。 他脸色依旧苍白,眸色浅淡,俊逸的脸上却再不像以往一样挂着温柔如水,令少女心折的笑容,反而透着一股疏离而客套的凛然正气。 韶安公主顿时心头一痛,气弱道:“……你没事吧?” 陆无忧又按着心口,咳了一声:“有劳公主关心,臣已无碍……咳……”他咳得弯下腰去,瞬间又坐正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是要和她拉开距离。 “御医,他到底……” 老御医硬着头皮道:“这位大人看脉象确实是有些虚弱,车内狭窄,公主还是请下……” 说完,他就被从自己的马车上赶了下去。 一时间,马车里除了二人,只剩下一个瑟瑟发抖埋头熬药的医童。 以及,一个藏在被褥里忍不住额头冒汗的贺兰瓷。 她迫切希望,陆无忧能带着他的风流债早点一起离得越远越好,可惜事与愿违,韶安公主不止不打算走,还像是要在这里认真谈感情。 “陆哥哥,刚才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韶安公主低声讪讪道,“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我刚才去想过了,面首可能不太好听,要不……你、你可愿做我的外室。” 陆无忧:“……” 贺兰瓷:“……”这有区别吗?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但我的心意你明白的,我就是想、想……” 陆无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正,仿佛全天下的浩然正气都凝聚到他身上,他边咳边道:“公主,此事恕臣难以从命……咳……臣素有旧疾,方士言臣寿数不久,唯有与臣命定之……咳……之人,也就是臣未过门的妻子相处日长,方能续命避祸,若要强行拆散,便会……”他连声咳嗽,似要把肺腑都咳出来,“更何况,臣对臣未过门的妻子情可鉴天,长命无绝衰,此生绝不负她……咳……” 言辞之间,哀意连连,桃花眸中的水色几乎要溢出,陆无忧重重咳了一声,只见他遮掩着唇的指缝间一抹鲜红顺着手背流溢而下,滴落在地面上。 韶安公主惊叫了一声:“你吐血了!” 陆无忧这才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他的唇角亦沾着血痕,越发触目惊心,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极哀极苦道:“公主,为何就不能放过臣……” 他按向自己的胸口。 那抹血痕从青色官服上蹭过,幽暗的光线下,他几乎像一只凄厉的鬼怪,语气都变得惊悚起来:“——还是非要臣死在公主面前。” 血腥味在药味中蔓延。 演出效果惊人。 小姑娘被吓得再度惊叫了一声,差点要哭出来:“我不逼你了,我、我先出去了。你、你好好养病……” 熬药的医童也跟着一哆嗦,把刚熬好的药摆在陆无忧面前,说了句“药……大人您趁热喝”,迅速连滚带爬从马车上下去。 这下真没别人了。 贺兰瓷情不自禁“啪啪啪”鼓了三下手掌:“好演技。” 这演技她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忍不住惊叹。 陆无忧瞬间卸去方才一身的凄厉气场,恢复正常地取出块帕子,仔细擦着长指上的血迹,游刃有余道:“承蒙夸奖。” 贺兰瓷已经掀开被褥,坐起来透气了。 “陆公,呃,陆大人……”陆无忧状元出身,直入翰林院任从六品的修撰,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我冒昧问一句,你的旧疾和未婚妻里有一样是真的么?” 陆无忧随口道:“假作真时真亦假,贺兰小姐,这很重要么?” 也是。 就算陆无忧翻车了,又与她何干。 陆无忧擦完了手指,擦手背,空气中血腥味仍未散去。 贺兰瓷也随口道:“……你这血哪来的?” “假血罢了,混迹江……朝堂随身带的。”他挑眉看过来,语气微微上挑,带了点促狭笑意,“你要么,我还有一包。” “……不用了,多谢。” 贺兰瓷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药碗,继续咕咚咕咚喝着。 方才闹了这一通,药已经有些凉了,更加苦涩难以入口,贺兰瓷却像是根本没有品出来,眉都没皱一下。 陆无忧擦干净手指,转头看了她一会,眉心微拧,道:“你不嫌苦么?” 贺兰瓷喝下去最后一口,用帕子拭了唇角,道:“还行。” 主要是从小喝习惯了。 喝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还真舒服了一些,然后贺兰瓷就看见一块香酥甜软被纸托着的点心摆在了她面前,还散发出一点淡淡的梅花清香。 她顺着点心抬头看去。 陆无忧微微笑着道:“梅花糖蒸新栗粉糕。” 贺兰瓷不由道:“哪来的?” “公主给的。” “……” “我尝过一块,味道不错。” 贺兰瓷惊讶:“你还真敢吃?” 陆无忧笑得温柔:“她总不至于毒害我。” 贺兰瓷有些奇怪地望向陆无忧,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但由于他之前确实没害过她,外加点心太诱人,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拿起了一块。 入口滋味确实细腻清甜,将口中苦味尽皆驱散,除了太甜,没什么不好。 她仍然觉得古怪,但还是道:“……多谢。” 话音刚落,只见一碗汤药被推到了她面前。 陆无忧低笑道:“那贺兰小姐介意再喝一碗吗?” 贺兰瓷:“……” 陆无忧补充:“我闻过了,这一碗是治体虚之症的,就算没病之人喝了也无大碍。马车就这么点大,若倒在地上,极易被发现。” 他本来就长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桃花眼敛着,显得温文无害,竟还叫人觉出几许真诚。 贺兰瓷总算明白,反而安心道:“那你自己怎么不喝?” 陆无忧言简意赅:“很苦。” ……她也嫌苦好不好! 贺兰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无比冷酷道:“自己喝。” 刚说到这,马车外突然又传来了声响。 “见过二殿下!” “二殿下。” 贺兰瓷瞬间一个激灵。 她强压下那股沿着脊椎蔓延的战栗感,对陆无忧道:“你赶紧……” 话还没说完,贺兰瓷一转头,发现他人没了。 紧接着,车辕往下一沉,二皇子冷飕飕的声音,拖腔拉调清晰地飘了过来:“贺兰小姐,听闻你身体不适,我特来探望。” ……怎么刚看完陆无忧的笑话,就轮到她自己了。 第14章 十四章 第十四章 贺兰瓷迅速将药碗叠起来,把案几放回原处,继续卧进榻里,躺倒装睡。 只是一卧倒,就看见陆无忧正贴在车顶,和她目光对视着。 贺兰瓷:“……” 他垂眼,将食指抵在唇间,不动声色比了一个“嘘”。 二皇子萧南洵已经掀帘子进来了,贺兰瓷连忙闭眼,瞬间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如透体钻心般在四周逡巡着,像捕猎者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料到二皇子肯定会来找她麻烦,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贺兰瓷尽量让呼吸保持平缓,不露出半点破绽。 萧南洵的脚步声停在了案前。 顺着他的视线,能看见案上摆了只盛满汤药的碗,再往前去,少女如云的鸦发堆在枕上,乌云托月似的拱出半张被发丝遮掩的脸庞,更显得只有巴掌大小,薄唇点朱色,肌肤白皙近乎剔透,在光线晦暗的车厢内,依旧容貌精致绝伦宛若神明造物。 哪怕轻微染指也似亵渎。 她侧身躺着,双眸紧闭,呼吸轻软,周身都裹在被褥里,唯有一只素手轻垂于颊边。 点点血迹残留在榻前,凄然极了。 “……病得这么重,倒是我的过失。” “只是,贺兰小姐,药还没喝,怎么就睡了。” 他声音又冷又慢,低沉似耳语,但因为四周安静,一字一句竟清晰无比。 说完,萧南洵端起药碗,径直朝着贺兰瓷走了过来。 贺兰瓷顿时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更加谨慎地屏息凝神。 直到垂在颊边的那只手被冰冷的指尖触到,男子的气息贴近,俯身在她耳边唤道:“贺兰小姐……” 仿若鬼魅低语。 贺兰瓷这才表现出一副被惊醒的模样,她倏地睁大眼睛,甩开萧南洵的手,蓦然向后退去,学着陆无忧的样子,边连声咳嗽,边语气惊惶道:“……什、什么人?” 萧南洵缓缓起身,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却无端显得阴森:“担忧贺兰小姐的身体,便来看看。”语气略一停,绽开一个冰冷的笑,“怎么不喝药?” 他端的哪像是汤药,根本像一碗毒药。 贺兰瓷瞬间能理解那些想攀龙附凤的贵女为何都被吓退了,并由衷同情与他定了亲的那位小姐。 “……咳,多谢殿下忧心,臣女马上便喝。” 她说着,伸手便想去接萧南洵手里的药。 谁料萧南洵却伸出另一只手,拽着贺兰瓷的腕子,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距离瞬间拉近,贺兰瓷一个趔趄,差点跌进萧南洵怀里,骇得她连忙抵住长榻边缘,免得人都快贴上去了,同时竭力想要挣开他紧攥的手。 萧南洵又笑了一声道:“小姐体弱病重,这药……不如我来喂你。” 话音一落,他便端着碗,强硬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殿下请自重!” 贺兰瓷忍气吞声了半天,终于也有点上火,她努力往后靠去,掩着唇,正色道:“家父蒙陛下圣恩,位列九卿,对殿下也素来敬重……只是,到底男女有别,此事于理不合,还请殿下松手,药臣女自己喝便可。” 萧南洵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戾起来,道:“敬重?让我滚的越远越好的那种敬重?” “……” 他也太敏感了吧。 贺兰瓷连忙补救道:“殿下何出此言,家父对殿下绝无一丝不敬……”想了想,她还补充,“臣女亦是。” 萧南洵停了一瞬,终于松开了她的腕子,嗤笑一声,身上垂坠的翡翠银链也随之轻晃,头顶鎏金冠光华耀耀。 “既是如此,小姐为何对我畏之如虎,还……辜负我的好意。”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吓人。 贺兰瓷在心里大声回应,但面上仍是柔柔弱弱地吐出四个字:“……于理不合。” “是么?”萧南洵语带讥诮道:“若理重如此,便不会有我。” 这倒是。 圣上是先无名无分和丽贵妃珠胎暗结,才有了他,但这话他自己可以说,臣民却万万不可。 为免再踩到对方痛脚,贺兰瓷干脆掩着唇,继续假装病弱咳嗽。 “殿下……臣女……咳咳……” 她肤色本就极白,平日里尚有几分弱不禁风,更何况先前确实不舒服,脸庞越显苍白。刻意作病态之下,咳得肩膀直抖,纤细身子往里缩去,睫毛轻颤,眼眸含水,薄薄一层水光缀在睫前,要落不落,乌发丝丝缕缕流坠在雪白的衣衫上,像只受了伤的孤鹤。 美到贺兰瓷这个份上,如此情态,更是十二万分的楚楚可怜。 这时她还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问陆无忧要了那包血,往唇角身上抹一抹,效果应当会更好。 萧南洵果然一顿。 外头终于有人颤颤巍巍道:“殿下,队伍要出发了……” 贺兰瓷小小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萧南洵也终于把手里的药碗放回案上,却又故意道:“不看着小姐把药喝了,我心难安。” 贺兰瓷无法,只好咳着颤颤抖抖摸索过去,瞧着越发可怜。 她端起那碗陆无忧的药,着实无语了一下——谁知道这碗药最后还得她喝。 也只是转瞬,贺兰瓷心头一横,把药饮尽。 药汁沿着她微微扬起的细长颈子咕咚下咽,线条优美至极,萧南洵的视线从少女无一处不精致的脸颊落到下颌,至颈边,再游回嫣红微湿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放在身侧的手指忍耐似的屈伸了两下。 在他忍不住伸出手之前,贺兰瓷已经把碗放下,垂着头往后退了退,声音低软道:“……恭送殿下。” 萧南洵到底没有再动作,只是说了句“会再来看望小姐的”便走了。 贺兰瓷垮下肩膀,歪坐在榻上,背后又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每一次应付这位,都要用上她十二分的力气。 没等她缓过劲,身侧已经有人轻巧落地,看着药碗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转头对她道:“贺兰小姐,演技也不差。” 不知为何,听见这声音,贺兰瓷的精神才感觉真正放松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原话奉还道:“承蒙夸奖……不过,你确定这药我喝没问题?” “宽心,在下略通医术。”陆无忧眼尾略扬,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然我方才怎么用指力改的脉。” 贺兰瓷将信将疑,又听陆无忧笑道:“这么看,我们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 瞎说。 韶安公主哪有二皇子可怕。 贺兰瓷没忍住道:“哪里的话。陆大人连中六元,皇恩正隆,又是朝廷命官,自不会像我这般如履薄冰。” 陆无忧从怀里又掏了块点心放在桌上。 贺兰瓷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到底从韶安公主那顺了多少。 “贺兰小姐迁怒我做什么?方才若是二皇子真要不顾礼法,我也不会一直作壁上观……不过他毕竟得圣上偏宠,我又完全不想搀和立储之事,得罪他可麻烦不小。” 他语调平和地说完,还摆开两只碗,找壶各倒了一点茶,慢条斯理道:“来,压压惊。” 贺兰瓷也知道,对方完全没有为了她开罪二皇子的必要。 她沉默地咬了一口点心,甜味在唇舌间炸开。 “你这什么点心,怎么这么甜……” 陆无忧一顿:“……是马蹄糕。很甜吗?” 贺兰瓷点头。 她快被齁死了。 “好吧,那你喝点茶。” 贺兰瓷没什么心情,只呷了几小口,又缩回去揉着自己的手腕。 马车缓缓开始行进,里头依然药味浓郁,老太医和医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上车,两人各坐一边,好一会都没有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忧清润的嗓音幽幽响起:“你这么不喜那位二皇子?” 贺兰瓷本来也想保持点平和,但争锋相对习惯了,下意识道:“你不是也百般拒绝公主的好意?” 这么聊天极容易把天聊死。 不过他俩本来也没怎么和平聊过天,像这么被迫共处一室反倒有些尴尬。 陆无忧没有半点恼怒,头也不转道:“正因为她喜欢我,我才要拒绝,但我本身并不讨厌她,她目前瞧着更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听他正儿八经的回答,贺兰瓷反而有点意外。 “所以你是真有未婚妻了?” 陆无忧转眸看她一眼道:“谁跟你说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骗小姑娘的你也信?” “……” “哦,忘了贺兰小姐按年纪也是个小姑娘。” 贺兰瓷抬眼睨回去,本能回怼:“陆大人,这话说得还以为你大我四五十,快入土了呢。” 对话太熟悉。 陆无忧都忍不住笑了:“还以为贺兰小姐被吓得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既会回嘴,这会应是无事了罢。”他又想了想,道,“好歹相识一场,贺兰小姐若信得过我,我这有种药,你抹在器物尖锐处,若遇袭击,用抹了药的器物在对方身上一划,用不着出血,瞬间对方便会觉得浑身无力,直至陷入沉睡,非两个时辰不会苏醒。” 贺兰瓷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对方这么好心:“……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双方都是聪明人。 陆无忧眉梢轻挑,桃花眸盛极,笑得有一股子妖里妖气:“当然是——为了看你此刻的难以置信。” “……” 贺兰瓷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眼中翩翩公子的陆无忧,到她面前就这样一副欠揍模样,多装一装又不会如何。 不过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脾气大抵也是不好的。 总之最后不管真假,贺兰瓷还是收下了。 她以前听姚千雪说传闻夜半五更的鬼市上会有此类药物,虽有心想要防身,但一个官家小姐无论如何也弄不到这种东西。 继而又难免觉得陆无忧越发危险,还是尽量不要与此人为敌——她下次争取对他态度好一点。 *** 车队直至酉时三刻方到长雍猎苑,停驻在特地修建的长雍行宫外。 日渐西落,放眼望去整个长雍行宫如巨兽蛰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隐约可见清泉碧湖,树丛丰郁,徐徐凉风送来扑面清新的草木芬芳。 纵然贺兰瓷是被逼无奈而来,也有一时的失神——自从回了上京,知道自己的脸容易惹事,她就绝少再出城踏青了,于是平日里连看看青山绿水也成了奢想。 这倒说不定还要谢谢二皇子。 晚上住进女眷的内苑,洗漱过换了寝衣,贺兰瓷累得几乎倒头就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沉,毕竟周围都是陌生人,连霜枝都不在她身边。 她枕头下甚至还放了一只防身的铁簪。 所幸第一晚平安度过,只是贺兰瓷醒来时不免就有些精神不济。 她绾好发,睡眼惺忪出去时,听见住隔壁的黑衣少女——她现在已经知道她是益州都指挥使的次女楚澜——惊讶道:“你怎么没穿骑装?” 贺兰瓷转头,一怔:“……嗯?” 楚澜看着眼前白衣少女美得不像话的脸,也跟着怔了怔,才扭头道:“呃……你、你要是没带,我可以借你一身……你跟我身量相当,比我略瘦些,应当能穿得下。” 贺兰瓷坦然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不会骑马。” “那你来这……”到底是干嘛的? 贺兰瓷无奈道:“都跟你说了皇命难违。” 两人一出门,就看见好几个携兵刃束长发的武将小姐穿一身利落骑装,同随行的年轻武将和世家子一道,顺着行宫门口的栈道,直奔猎苑马场。 长雍猎苑狩猎的第一日往往会先在校场办一些如赛马,套马,骑射等比试,权当是热身,诸位命妇和女眷也会前去观瞻,后面两日才会入围内狩猎。 此刻,校场内,年轻的世家子们正在遛马闲聊。 “听说了吗?御史台那位贺兰小姐也来了。” “此话当真?文官小姐不是向来不会来此……” 有人一勒缰绳笑道:“来了又如何!你们看看那曹世子,哦不,该叫前曹世子的下场……谁还敢去招惹那位妲己。再说了,我等纵横欢场什么漂亮尤物没见过,再美还能美得过天香楼的花魁?” “赵兄说得是,不过是因为她家门第罢了,真娶回去了还得供着,得不偿失啊。” “也就李廷那个蠢货,为了个女子弄得爵位都丢了,实在蠢不可及。” 正说到这,校场女眷的入口走来了一黑一白两位少女,黑衣少女穿着骑装,显得英姿飒爽,白衣少女则格格不入穿一身纯白衫裙,裙摆翩跹,衣饰简洁至极。 前后还有其他穿金戴银衣着华贵领着仆妇丫鬟的命妇,可任谁去看,第一眼却都被白衣少女牢牢吸引。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那张脸上。 立时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坠马声,下地声,咳嗽声不绝于耳,有忍不住走上前来想仔细看看的,还有连忙去呼朋唤友一并来看的,登时校场里乱成一片。 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世家子们也一时都沉默了。 “……这么看李廷倒也没那么蠢。” “这模样……也不是不能供着……” 之前没开口的公子哥已经按捺不住道:“她到底议亲了没有,我现在去跟家母说还来得及吗……” “是你们刚才说不如天香楼花魁的,可与我无关!贺兰小姐看着不像是擅骑的,我这就去问她要不要帮忙!” “卑鄙!无耻!明明是我先来的!”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那黑衣少女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一丝紧张道:“你……要骑马么,我可以教你。” 众人:……可恶!怎么还有来得更早的! 第15章 十五章 第十五章 贺兰瓷虽然有心想学,但绝不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当即婉拒道:“不用了,我坐一旁看便是。” 话音一落,她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说是不起眼,可贺兰瓷一坐下,那处瞬间就跟点了七八盏灯笼似的,无比醒目,比她身份更尊贵得多的命妇皇妃都大大方方露着脸,贺兰瓷也不好遮掩,只能尽量神情坦然。 楚澜又道:“……你真的不去?” 先前楚澜对她有所误解,这会估计是想补救。 贺兰瓷可以理解,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楚小姐去就好,不用管我。” 楚澜支支吾吾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 只是离开时脸颊微红,还让贺兰瓷疑惑了好一会,总不能是被她气的。 趁着比试还未开始,贺兰瓷谨慎地四处张望,终于远远在官员堆里,找到了她爹。 贺兰谨绯袍犀带,清癯瘦削,官服补子上绣着锦鸡,出行前一晚他官服才又裂了个口子,还是霜枝给缝的,缝缝补补的旧衫在一众重臣中,不免就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身子倒是站得很直。 贺兰瓷也不觉地挺直了脊背。 她刚准备收回视线,就听见身旁有人道:“咳咳……不知贺兰小姐一会可要骑马?” 贺兰瓷客气道:“不用,谢谢。” “那……在下见贺兰小姐穿得单薄,这件狐裘……若不嫌弃便送给小姐了。” “不用,谢谢。” “贺兰小姐可是第一次来长雍猎苑,我对此地很是熟悉,贺兰小姐若有兴致,我可以带你在附近游览一二。” “不用,谢谢。” 贺兰瓷脸上表情越发冷淡,但丝毫不影响围过来男子们的热情。 这就是她不喜欢出门的缘由。 周围不光有围上来献殷勤的公子哥,还有好奇这角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凑过来看的,就连骑着马也要朝这里瞅一眼,叫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个被欣赏的漂亮物件,仿佛所有价值都在这张脸上。 至于这皮囊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关心。 好在,很快比试开始,她面前的男子愿是不愿,都得去执事官那登记,否则一会便无法上前比试。 贺兰瓷总算清静下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高台处萧南洵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正看过来。 “……” 堪称一眼透心凉。 贺兰瓷顿觉周身一寒,连忙低头佯装咳嗽。 所幸萧南洵也只是随意一瞥,并没有一直盯着她看的意思。 高台上坐的都是皇亲国戚,萧南洵上首的便是大皇子萧南泊。 与萧南洵不同,他性子好,天生慈眉善目,肖似其父,可惜母妃不过是个被圣上意外临幸的宫女,虽母凭子贵封了妃,但没有半点圣宠,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这年纪早该封王立储,却硬生生被圣上拖着。 外界都传这位大皇子有些过于软懦。 贺兰瓷趁萧南洵转回头时,看了一眼大皇子,确实和圣上一般,瞧着没有半点攻击性,被萧南洵衬着,越发显得低眉顺眼。 以至于她居然还生出了一点忧虑。 王朝储君素来是先立嫡再立长,皇后青灯古佛已久,膝下只有一个夭折的女儿,又和圣上多年不曾亲近,想来已不可能再有嫡子,立储可能性最大的应该就是大皇子——可偏偏圣上一心向着二皇子。 大雍成年的皇子目前就这两位。 萧南洵现在多少还顾忌点身份,若皇位真落到他手里,他想做点什么,贺兰瓷就算嫁了人只怕也无济于事。 想想就觉得前途惨淡。 正想着,贺兰瓷就看见一双满含心疼望向别处的少女怀春眼。 而少女的视线落点正一副比她还柔弱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眉心似蹙非蹙,仿佛病入膏肓忍着不适仍旧顽强坚持地直身坐在席中,还时不时露出些清浅却又温柔的笑意。 真真好一个病弱俏郎君。 *** “霁安,你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替你跟太常寺的人说一声。” 陆无忧缓缓摇头:“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碍事的。”戏要演全套,他又咳了一声,道:“真不用管我,还是先看比试吧。” 校场比试,科举入仕的文官自然都得靠边歇息。 年轻武将和自小练骑射的世家子弟一个个英姿勃发,骑在马背上,背着长弓和箭囊,颇有几分不可一世,只是其中不少都频频朝着一处看去。 还有的,骑着骑着就忍不住往那边靠过去。 就连在比试骑射的都仿佛是牟足了力气,拉弓的动作极为浮夸炫技,比如胯/下射箭,背后射箭,跃起射箭,还有三箭齐发的……恰似一群公孔雀展翅。 “……见到本人之前,我也没想到贺兰小姐长得这么……呃,出众。” 陆无忧身旁一位庶吉士斟酌着道。 确实,白衣少女坐在校场一隅,清晨柔和的光亮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的衣裙鬓发间,少女的冰肌雪肤似乎也散发着淡淡辉光,乌睫轻眨,犹如盛开至荼蘼的夏夜幽昙,又似冰山峰顶的千年雪莲,始终有一层虚幻缥缈感笼罩——让人疑心所见皆是幻觉。 只怕天仙临世不过如此。 很难不吸引众人视线。 不过,白衣少女似是并未察觉,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裾,又柔柔弱弱地咳了一声。 庶吉士心尖一痛,不由道:“贺兰小姐怎么瞧着这般不适……”他一转头,看见陆无忧脸色,“呃……倒和霁安你的病症有点像。” 陆无忧虚弱一笑,心道,她学我的,当然像了。 *** 一场比试郎君们争奇斗艳,还未比完,有人从高台上下来了。 只见二皇子萧南洵着一身玄色骑装,头顶乌纱帽以五彩玉珠做七缝,贯金簪,系朱缨,俊美的脸上神色冷凝漠然,手持一柄乌金木弯月宝弓。 他也不等太仆寺的官吏牵马,随便抓了一匹,翻身上马,背手抽出一支箭便射。 长箭“咻”一声,极速飞驰。 正中靶心。 整套动作,流畅无比,顿时引来了满场喝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无人再敢上前撄其锋芒。 高台正中的顺帝也甚是开心,当即便道:“来人,赏二皇子。” “谢过父皇。” 萧南洵笑了一下,面上不见多少喜色,他手指抚过长弓,道:“儿臣幼时的骑术还是兄长教的,今日献丑,也想看看兄长的骑射。” 众人皆知,当初萧南洵从清泉寺回来时,又瘦又弱,别说骑马了,连靠近马匹都不敢,还闹了不少笑话。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大皇子萧南泊被点到名,显得有些神色慌张:“我骑射不如二弟,还是算了。” “兄长何必谦虚。” 萧南洵下马,大步流星走过去,甚至将弓递到了萧南泊面前。 萧南泊还想推脱,顺帝已经发话了:“让你去便去,磨蹭什么。”语气中甚至有一丝不耐,与先前同萧南洵说话时态度截然。 贺兰瓷以前光知道圣上偏心,没想到他能偏心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惊诧。 圣上都开了口,萧南泊只得接过弓下场,他骑术尚可,射艺明显只是寻常,射了两箭,只有一箭中靶,还离靶心远矣。 场上自然不会有嘘声,但明显萧南泊被狠落了一把面子。 顺帝没说什么,似乎他对这个儿子从来也不抱什么期望,只转头去和丽贵妃说话。 萧南泊神色窘然地把弓还到萧南洵手里,萧南洵亦没说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大哥笑了笑,然后又取了一只箭,在掌中把玩了一阵之后,他猛然拉弓,仿佛随意地射出一箭,箭身斜射向天。 贺兰瓷还有一分走神,谁料那箭在天空中转弯之后,直直朝她的方向坠了过来。 “小心!” “……贺兰小姐小心!” 校场内此起彼伏响起惊呼,甚至还有想扑过来英雄救美的。 就连陆无忧身侧的庶吉士都忍不住站起身,然而陆无忧扫了一眼便知那箭中不了。 果然—— 箭簇在贺兰瓷身前一步处,就已经没入了地面。 贺兰瓷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萧南洵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弯下腰,将箭簇用力拔出,尖头寒光凛冽一闪,他启唇,声线冷森:“一时失手,吓到小姐了。” 他毫无疑问是故意的。 仿佛就是做给满场人看的。 萧南洵低头凝视着她,说出口的话依然很客气,眼里的掠夺意味却几乎不加掩饰:“……小姐可有哪里伤到?要我帮你看看么?” 贺兰瓷忍着狂跳的心口,退了一步道:“臣女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刚才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殿下。” 贺兰谨从席上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把便将贺兰瓷护在身后:“小女既未受伤,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萧南洵的视线从贺兰谨的绯红官服身上扫过,笑了笑道:“是我的过失,那我改日再登门给贺兰小姐赔礼。”说完,也不等贺兰谨回答,便捏着箭簇转身走了。 他这一闹,就算再想向美人献殷勤也得掂量掂量二皇子昭然若揭的意图。 贺兰谨还安慰她说无事,要她不要多想,事实上,贺兰瓷光从贺兰谨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就能感觉到她那两门亲事估计也玄乎了。 此时,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二皇子真对贺兰小姐有意啊?” “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问这傻话!不如说,哪个男子看到贺兰小姐无意才奇怪……” “可二皇子不是已经定了亲……难道要贺兰小姐去做侧妃?” “贺兰大人怕是不会同意。” “就算不嫁,二皇子有这样的心思……谁敢娶啊……回头可得小心头顶……” *** 在长雍猎苑的第二晚,贺兰瓷仍旧没睡好。 不过今天已经是要入围试猎,她又不下场骑马,只需要和其他命妇一并在长雍行宫的看城上观围即可,甚至去得晚点也不会被发现。 她洗漱,绾好发出门时,忽然被人叫住。 来人拿着她爹的笏板,递给她看,满脸紧张道:“贺兰小姐,贺兰大人、贺兰大人他……早起时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晕厥过去了。” 贺兰瓷顿时一慌,她爹多年案牍劳形,身体确实算不上好,每次想请大夫,她爹也总是搪塞过去,说没什么大病便用不着去浪费这个钱。 倒是年幼时给她治病,不吝钱财,还问姑父借了一些,之后数年陆陆续续才还清。 她有些急切地问:“我爹在哪?” “小姐别急,已经请了御医去看了,这就带您过去……” 来人快步领着她从女眷住的内苑出去,经大厅、回廊、几道拱门,至官员下榻的东苑,官员大抵是一早都去了围猎,一路过去都没撞见几个人。 直至越走越偏僻,贺兰瓷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到了,就在里面。” 可笏板又确实是她爹的,贺兰瓷迟疑间,感觉到有人双手攥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前搡去,她踉跄几步,手控制不住推开了面前的门,扑跌进去,紧接着身后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有恃无恐是因为碍于她爹的官位,二皇子暂时应该还不会太丧心病狂。 难不成二皇子已经等不及她爹外调,就开始发疯了,还是说……在那梦之前,二皇子就已经对她下过手? 这么怔愣的同时,身后一个男声传来。 贺兰瓷猛然转头,然后呆住了。 “贺兰瓷,是不是很意外……你这个贱人!” 站在那的赫然是已经被夺了世子之位的李廷,他目色狰狞泛红,五官都有些扭曲,上前一把抓住贺兰瓷的胳膊,便把她往床上甩。 “我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这个贱人居然还去勾引二皇子……”李廷声音里满是怨毒与愤恨,“原来你翻脸不认账就是因为攀上更高的高枝了,二皇子比我更尊贵,更能给你荣华富贵是不是?我呸!你问问二皇子会不会为了你去悔婚,他根本不可能娶你!” 说着,他也揉身扑了上来,伸手去扯贺兰瓷的衣带。 “什么不是你的字迹,我以为我会信?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看你失了名节还怎么去……” 他话没说完,只见银光一闪,贺兰瓷持着一根铁簪抵在他的喉头,片刻前被他推进门内她分明是慌乱的,但这一刻她美丽的面庞上竟显出了一分异乎寻常的冷静。 冷冰冰的铁簪子紧贴着李廷颈侧的皮肉,他想抓住贺兰瓷的胳膊,却发现手臂有些无力。 贺兰瓷心跳声越发的急促。 她在铁簪上涂了陆无忧给的药,用丝帕裹好,贴身放着,原本想找机会试试有没有效果,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力气悬殊,她只能赌这药当真有用,陆无忧没有骗她。 李廷的反应确实慢了下来。 贺兰瓷趁机用力推开他,翻身便要下床,刚要下去时,脚步一沉,她回头,发现脚踝被李廷攥住了。 “……你下药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下药了?贱人!” 李廷身体力量被抽离,却凭着一股怒气扑上前去,想用身体重量压住贺兰瓷,不让她逃。 贺兰瓷没有办法,握着簪子用力往他身上扎了下去。 血飙了出来。 李廷闷哼一声,却硬是不肯放手,疼痛好似让他的力气还恢复了一些。 贺兰瓷头皮发麻。 意识到簪子的杀伤力实在不足,李廷扯着她的衣带,半个身子都快压过来了,贺兰瓷大脑不经反应便下了命令,她一把抄起摆在床边杌凳上的掐丝珐琅缠枝大肚花瓶,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了李廷的脑袋上。 一声脆响。 瓶身和李廷的脑袋一并开了花。 李廷瞬间失去意识,头顶鲜血直流。 锋利的瓷片掉的遍地都是。 贺兰瓷瞬间也卸去了所有的气力,她甚至没有力气推开身上的李廷,砸花瓶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而渐渐泛上剧痛。 整个房间里仿佛凶案现场,她的白衣上都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贺兰瓷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慢慢发抖。 她扶着床沿,反胃感涌上来,又有点想吐——混杂着兴奋恶心恐惧的情绪充斥着大脑。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贺兰瓷的大脑已经糟糕到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冲击,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晨曦从门扉外射落进来,驱散了一室晦暗。 天青官袍的少年周身盈满了白光,面庞清逸,眉目似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无忧看着满地的狼藉,神色如常,好似眼前画面十分寻常,反手关上了门,才对她解释道:“我称病没去,方才听见响动过来的,应该只有我听见了……嗯,贺兰小姐,还能动吗?” 他伸出手,嗓音温和道:“我拉你出来。” 第16章 十六章 第十六章 贺兰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的。 陆无忧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轻巧地把她从沾满血污的床上托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如何使力的,贺兰瓷感觉自己像一片云朵似的就已经落到了干净的地上。 在她神色空濛之际,陆无忧走过去,并两指探了探李廷颈侧的脉息。 李廷半个脑袋耷拉在床沿边上,血糊淋淋,看起来半死不活。 “没死,还有口气呢,只是昏过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贺兰瓷才觉得大脑活泛起来,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这我总不至于看不明白。”他的手移到李廷的手腕间,好像在探他还有几分活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贺兰瓷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我是说……”陆无忧语气平淡,“你要灭口吗?” “……” 贺兰瓷不由看向一脸若无其事说出了不得话的人。 陆无忧眼尾微弯,扬起个笑来:“开个玩笑,闹出人命来也不合适,他还是尽量别死的好。”说着,他手指飞快在李廷的肩颈点了几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最后又倒了些药粉在李廷的伤处。 李廷身上那些出血口很快便被止住了。 贺兰瓷默默看着陆无忧动作不停,方才还惊跳如雷的心跳声慢慢平息下来,只是手还有些发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多谢了,你……” 是想问,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这毕竟是件极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哪怕有一丝可能东窗事发,此刻在这里的陆无忧就会被直接当做她的姘头处置。 ——她都能想象出,要是李廷真死了,曹国公府上定会反咬一口,编出一个她和姘头密谋,将李廷约到此处,然后痛下杀手的版本。 毕竟先前传讯的人已经知道贺兰瓷来见李廷了,李廷出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不用谢我,就算不是你,换成其他人我也会如此,只是恰巧路过罢了,而且……” 陆无忧把李廷的身体靠墙放到地上,看似低头研究着他头上的伤口。 贺兰瓷道:“而且什么?” 陆无忧转眸看她,轻挑眉梢,道:“你要不找个铜镜照照看?” 贴着墙根的圆角柜上还正好有一面,贺兰瓷迟疑地揽镜一照,镜中映出那张她看惯了的脸,美自是美的,只是此刻面上溅射着点点血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处还不停地震颤,仿佛惊魂未定,比先前她在二皇子面前装出的模样还要憔悴可怜。 陆无忧幽幽道:“刚才看你一副要崩溃大哭的样子,还以为你被活生生吓傻了。” 贺兰瓷道:“……我哪有要崩溃大哭!” 陆无忧莞尔道:“要不……你先把脸上的血擦擦。” 他说的对。 不然这样光是走出去,估计都会引来侍卫。 贺兰瓷单手从袖底取出帕子,沾着茶水,沉默地擦净脸上的血迹,又理了理长发,但这血衣自然也是没法穿了,想了想,她动手打算把外衫也脱了,可因为砸花瓶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使不上劲,她的动作显得既费力又僵硬。 陆无忧也看出不对,他顿了一下道:“你那只胳膊怎么了?” 她稍稍用力,手臂越发生出钻心的痛:“……太用力伤到了。” “还能脱得掉吗?” “呃……”贺兰瓷有些艰难道,“我试试看。” “算了。”陆无忧走过来,手指一旋,掌心瞬间多了把飞刀,低声对她道:“站着别动,不会伤到你的。” 贺兰瓷一僵,看着锋利无比的刀刃:“你确定?” 陆无忧笑了笑:“大不了就是留道疤。” 贺兰瓷:“……?” “反正也不在脸上。”他举起刀,语气里含着一丝戏谑,“毁不了你的绝世容颜。” “……” 锋刃已顺着袖口往上,贺兰瓷到底还是选择信他,依言咬唇未动,陆无忧垂眸,动作轻柔,半点没碰到她,刀刃一路割裂布帛,又在她肩头轻巧绕了一圈,刚才脱了半天的衣袖就这么简单轻松坠地,别说肌肤了,连中衣都没划伤。 贺兰瓷扯下衣袖,迅速将外衫脱了卷起,无语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切完就走,也不看她,反手娴熟地收刀道:“忍不住。” 贺兰瓷道:“……?你这什么毛病?” “主要是……习惯。”他似乎也不打算过多解释,话锋一转道,“你的胳膊是酸疼,脱位,还是折了?” 贺兰瓷按着胳膊感受了一下,道:“酸疼。” 陆无忧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放在桌案上道:“涂一涂,不严重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好了。”说话间,他用靴尖踢出一个炭盆,把床榻上沾了血的褥单扯下来,顺便仔细擦了擦周围残留的血迹,清理掉碎瓷片,最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火折子,对贺兰瓷道,“外衣丢这,一起烧了。” 他到底身上藏了多少东西? 不……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贺兰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把外衫扔进炭盆里了。 炭盆内的织物很快燃烧起来,陆无忧极其娴熟地用火钳翻动加速灼烧。 火光灼灼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让她不由又想起当初在青州时,陆无忧烧人姑娘手帕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她抬眼望去,天青官袍的少年也恰好看过来。 少女的瞳仁里已不再如之前惊惶,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眸色点漆如墨幽惑人心。 两人相顾无言,对着炭盆消灭罪证——若不是李廷还有一口气,可能看起来就更像毁尸灭迹了。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贺兰瓷转过身去,用刚才已经脏了的帕子继续在床榻附近擦拭,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血迹和瓷片,顺便把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铁簪擦干净回收。 等擦干净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呃……” 哪知道陆无忧那边同时也开口道:“嗯……” 贺兰瓷道:“你想说什么?” 陆无忧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下肩:“你先罢。” “待会李廷要怎么办……”贺兰瓷思忖,“他要是被发现,迟早也会……” 陆无忧弯起唇角,语气十分轻松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帮了,便会帮到底,一会你回去便是,李廷我来处理。” 若在之前,贺兰瓷可能还会怀疑,但看见他神色如此淡定的处理此事,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让贺兰瓷莫名对他多了一分道不清说不明但又很诡异的信任。 但她并不清楚,陆无忧为何要如此周全地费心。 这件事是真的吃力不讨好,而且风险极高。 反常必有妖,年少当家的经验让贺兰瓷深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陆无忧仿佛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般,突然道:“我有个妹妹,亲生的,因为长得玉雪可爱,又没什么心机,小时候出门总遇见不识相的畜生想拐她,故而……你就当是我看不惯这等龌龊行为罢了。” 陆无忧虽然心底透着黑,但用词一贯文雅,少说这种粗鄙之词,可见确实厌恶。 以及……他居然还有个妹妹。 贺兰瓷在青州三年,都没听人提起过他的家人,只知道陆无忧寄住在伯祖父家念书,险些以为他是个孤儿。 陆无忧缓慢抬睫,桃花眼扬起,波光潋滟,恰似在调情,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他语气难得正经:“贺兰小姐,先前说对你没兴趣,不是在欲擒故纵——至少目前,我对所有男女之事都没什么兴趣。” 贺兰瓷本就因他的解释而把心放下大半,又听他这么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只是松完,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谨慎地开口道:“呃,陆大人,那……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吗? 陆无忧:“……” 贺兰瓷紧接着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有问题了:“抱歉,无意冒犯,一时失言。” 陆无忧顿时笑了一声,似是气笑的,一双颜色略淡的眸子盯着贺兰瓷,居然还叫人生出了几分悚意:“贺兰小姐,心境倒是恢复得真快,令陆某佩服。”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罪……不,衣服烧完了。” 确实烧得挺干净,和里头几块未用完的炭一并变成黑灰。 贺兰瓷站直身子,要出门才意识到她现在只穿了素衣单裙,再一路走回去,多少有些尴尬。 陆无忧把炭盆踢回去,道:“我刚才想说的,我去拿件外袍给你,很快回来。” 他说很快,就真的是很快。 几乎眨眼功夫,陆无忧就取了一件白衣回来:“干净的,我没穿过,你记得尽量遮着脸,东苑到内苑过拱门直走即可,衣服穿完便烧掉。” “那扔掉呢?” 陆无忧挑眉:“不行。” 贺兰瓷只好点头:“好吧。” 她接过一看,愣了愣,衣衫的确干净无味,像是全新的,但手感细腻丝滑,缎面甚至泛着银丝细闪,在光线下似流水一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一件衣服而已。” 这人什么家境啊。 正二品朝廷命官的嫡女嘀咕了一会,到底没再说什么。 陆无忧身量高贺兰瓷许多,外衫对她而言着实太过宽大,好处是方便她手臂不便也能套上,坏处则是衣摆几乎拖地,让她颇像个唱戏的,但眼下也只能凑合了。 贺兰瓷穿着衣服,没话找话:“陆大人,你既会武,为什么不去参加围猎?” 陆无忧随口道:“太弱了没什么意思……对了,我会武这件事贺兰小姐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对人说。” “我会保密的。”贺兰瓷郑重点头,准备往外走,“总之今日多谢了。” “等等。” 陆无忧叫住她,指着桌上的药瓶。 贺兰瓷才想起陆无忧留给她的药,拿起药瓶,她想了想,正色道:“日后你要是真有麻烦,我不介意帮你做一次挡箭牌。” 陆无忧闻言,似想起什么,忽得一笑:“像过去贺兰小姐拿我当挡箭牌一般?” 贺兰瓷:“……” 贺兰瓷讪然道:“咳,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就得提一提当初两人在青州的旧怨。 此事说来确实有点…… 怪也怪陆无忧自己不检点,惹得她伯父家那位娇滴滴的小堂妹哭着回来,扑在榻上抽抽噎噎说陆公子根本不喜欢她,哭得那叫一个日月无光天地惨淡,贺兰瓷哄都哄不过来,她头疼不已,并且认定陆无忧是个玩弄女子感情的负心汉。 恰好,那时她也被书院里那些狂蜂乱蝶骚扰得不胜其烦,便干脆祸水东引,放出风声说她心慕才学高者,彼时陆无忧在江流书院次次窗课堂课乡场课的考核均是第一,别人来问,贺兰瓷也没有否认,于是书院上下都觉得她对他有意——陆无忧很快便在男子中成了众矢之的,时不时便有来找他挑衅比试者,当然他也不落下风,如法炮制回来。 于是,全江流书院都知道,两人相互倾慕,却不知道什么缘由死活不肯牵上红线。 但实际却是,两人相看两相厌,面没见几次,然而次次都争锋相对,说话阴阳怪气,恨不能直接气死对方。 虽然后来贺兰瓷隐约察觉了事情并不如她小堂妹说得那样,但梁子已然结下,年少气盛,谁也不肯服软,直到贺兰瓷回上京前,都没能讲和。 ——还好这段几年前的旧事暂时没多少人知晓。 “呃……不过你一人处理李廷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是在行宫内,虽然此处偏僻,但出去保不齐就会遇上巡逻的侍卫。 陆无忧松了松肩膀,单手拎起李廷,桃花眼斜过来一抹光,道:“那你要留下跟我一起收拾残局么?” 贺兰瓷道:“……那还是不必了。” 第17章 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你听说了吗?围场那边出事了!曹世……不对,是前曹国公世子,他不知怎么掉进捕兽的陷阱里了……腿摔折了不说,脑袋还给嗑开了花……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去瞧,都差点没救回来。” “好像脑子都摔得半傻了,曹国公夫人得知这消息差点没晕过去。” “曹国公带他来,原本是想在围猎上显显身手,挽回圣心的吧,但他这也太冒失了……且那捕兽陷阱,这么容易被误踩吗,下次倒是要小心了。” “他自己骑艺不精罢了!还真是个笑话。” 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围猎受伤十分寻常,但这意外踩陷阱去掉半条命可不多见,本来那位自命不凡的前曹国公世子人缘就不佳,如此一来更是看笑话的居多。 得知这消息时,贺兰瓷正在用屋里的炭盆烧陆无忧的外衫。 围猎场和行宫相隔颇远,沿途还有侍卫布围巡逻,也不知道陆无忧是怎么绕过重重禁制把人丢进陷阱里的,她又嘀咕了一会,被呛得咳嗽了两下,才继续用火钳戳着衣裳,以使得它均匀被烧。 对着毕毕剥剥的火灼声,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这个作风,着实有点古怪。 手臂用了他给的药,此时也已不再酸疼,几乎如常,她用另一只手托着下颌,生平第一次有那么点好奇陆无忧究竟是什么出身过往,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都这么不寻常。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操心自己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他,遂又放下。 贺兰瓷早上有惊无险地回了住处,赶忙换了衣裳先去看城,见到她爹无事,才放心下来。 她爹对自己的笏板丢失一无所知,甚至回去时还见笏板好端端放在那。 贺兰瓷便大概知道,约莫是李廷着人去偷,引她来又让人放回去了,若事情捅出来,她这么说了,反而有口说不清。不过这件事到底不光彩,李廷既然没死,那应该也不会被捅出来,她现在姑且还算安全。 话又说回来,也不知李廷这个摔得半傻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可能恢复吗? 为防万一,下次她可能身上也要备个匕首之类。 贺兰瓷正有的没的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贺兰小姐在吗?” 是个陌生声音。 她连忙灭了火,把炭盆踢到床底下,才缓步去开门。 门外站了个太监,后面跟着好些随从,看见贺兰瓷,他堆出满脸笑,声音尖细地笑道:“先前二殿下的箭矢误惊了贺兰小姐,心头十分歉疚。又听闻小姐身体不适,二殿下甚是担心,特命咱家送来些东西。” 后头一个人捧着的托盘上,正放了一根儿臂粗满身长须的山参。 贺兰瓷:“……” 她从无言中回神,刚想谢恩,那太监又道:“哎,贺兰小姐别急,还没完呢,后头的,东西都端上来。” 再下一个托盘上则摆着一只多层的红木首饰盒,四角以金饰包边,镶嵌着龙纹云饰,富贵难言,打开盒子,里面更是流光溢彩,匣子一层推开一层,放了一整套足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顶簪、花头簪、挑心、花钿、耳环……林林总总足有十几样,红宝石颗颗硕大,黄金耀眼夺目,工艺亦是精巧不凡。 贺兰瓷怔了一怔。 那太监见此,笑了一下道:“还有呢。” 往后的一个宫人手里则捧着一套绛红金丝织锦的百褶月华裙装,另配了雪光缎的中衣和对襟羽纱的罩衫,光看面料已是华贵至极,寻常衣裳铺子里见都见不着。 贺兰瓷有些预感不妙。 往常也有富家公子送她金银首饰,美衣华服,贺兰瓷一概拒之不受,但眼下二皇子的赏赐,以她的身份而言,怕是只有谢恩,没有婉拒。 在贺兰瓷踟蹰之际,前面三样赏赐已经被摆进了她的屋子里。 “这还有最后一样,也是给贺兰小姐补补身子的。”太监笑着闪身让开道,“白天二殿下亲自猎到的,模样可能有点吓人,不过……” 只见后面两个人倒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鹿,鹿角已经被砍断,身上插满箭矢,明明是仙灵美丽的生物,却被扎得肠穿肚烂,仿佛是被一箭箭折磨至此,皮肉外翻,狰狞可怖,甚至未彻底干透的鲜血都还在缓慢流淌。 贺兰瓷顿时心头一跳,想起了被她砸得满头鲜血的李廷。 但许是因为刚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反而没那么惧怕,只是瞳孔颤了颤,旋即闭眸,瞬息间复又睁开,不一会便凝神冷静下来。 太监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才指着鹿道:“也怪这鹿不听话,本来射了一箭中了,可它偏要逃,二殿下没办法,只好多射几箭,就成了这副模样。不过贺兰小姐放心,回头把这鹿放锅上炖了,会把皮肉都弄干净的,这也就先给您看看……对了,不知鹿血您要不要也来一杯?可很是养颜的……” “……” 这根本不是送礼,而是明晃晃的恐吓。 贺兰瓷送走太监一行,看着满屋摆着的金光闪闪的物件,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眼前放的也仿佛全都是要命的东西。 没等她缓一口气,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 贺兰瓷一瞬间甚至有点心梗。 这次门外站了个女官,身后跟了几个宫女,她姿态微矜,神色端雅道:“公主有请,还望贺兰小姐随我移步前去。” 贺兰瓷:“……!” 总不能她刚说替陆无忧挡一次,韶安公主这会就找上门来了吧,陆无忧应该不至于这么……还是说韶安公主发现了那日在太医院马车里的不止有陆无忧,或者…… 但不管怎样,她也只能满腹狐疑地跟着出门。 韶安公主因为身份尊贵又受宠,在行宫有单独的寝殿。与她们不同,殿外幽泉环绕,凉亭假山间错摆置,歇山顶的殿宇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汉白玉为阶,檐梁高悬,斗拱上雕了十八株名贵花卉并星月联袂的祥纹。 据说和她在公主府的寝殿相仿,足见帝王对女儿的宠爱。 贺兰瓷进去时,韶安公主正倚在贵妃榻上,翘着小腿晃悠,手里捧了一本新到的话本,旁边十四五个伺候的宫女,有的捏肩有的捶腿,还有的正用签子往公主嘴里塞蜜饯渍过的甜枣。 她已经做好了被刁难找茬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韶安公主一见贺兰瓷,轻巧地就从榻上跳下来,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热情,笑靥如花道:“贺兰小姐来得刚好,我正想着你呢。对了,你长我几岁,我就叫你姐姐可好?” 贺兰瓷:“……???嗯?” 韶安公主毫不尴尬地继续道:“我对贺兰姐姐一见如故,心中甚是喜欢,一直也没有机会亲近,今日总算得见姐姐,近看更是觉得姐姐容貌倾城,世间难寻。” 恭维的话贺兰瓷听得多了,但这么言不由衷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还记得韶安公主第一次见到她时,脸上恼怒的厉色,恨不得挠花她的脸。这能一见如故,那八成是十年以上的仇敌。 但贺兰瓷还是努力“嗯”、“嗯”配合她。 说完了一堆废话,韶安公主总算切入正题道:“……下个月便是我十六岁的生辰,到时会在府上设宴,不知姐姐能不能赏光前来。”不等贺兰瓷回话,便又笑道,“贺兰姐姐如此颜色,却这般素净,未免暴殄天物,姐姐可务必要盛装而来。” *** 萧韶安一向能屈能伸,看着眼前美貌若仙的少女,她心头一阵怜悯,因而笑得越发灿烂。 半个时辰之前,她才从她哥那里回来。 他们一母同胞,和母亲丽贵妃一样都喜欢金银玉器、珠宝翡翠之类奢靡华丽的东西,但萧韶安知道,病得最严重的还是她的兄长萧南洵。 萧韶安从他的寝殿回来,差点没被刺瞎,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砌一座纯金殿宇——也许他登基了以后真的会这么做。 所有精致、漂亮、富丽堂皇的东西,都会成为他的收集物。 因而那日她一见萧南洵发话,就知道,他一定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哥的收集物也包括活物。 和这女人比起来,萧南洵之前养在府上的那些殊色佳丽,被衬托得一个个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哥一定十分不甘心,不弄到手不肯罢休,但偏偏那女人的爹是父皇的宠臣,还管着那帮子麻烦的御史,真要直接下手,得罪了文臣,引得父皇不喜,势必对夺嫡不利,所以她哥只能徐徐图之,怎奈何这女人对她哥畏之如虎,半点不肯上钩。 萧韶安从萧南洵嘴里听出这个意思的时候,还诧异了好半天。 虽多少理解她的避让,但心底深处对这女人的不上道颇有些嗤之以鼻。 毕竟她哥虽然吓人了点,但样貌还是极好的,身份也足够尊贵,那女人现在嫁过来是侧妃,但日后说不定就能变成她母亲那样宠冠六宫的贵妃。 “所以我打算用这东西……”萧南洵转着手中的紫色玉瓶,目光微凝,“你不是也喜欢那状元郎么,正好一箭双雕。” 萧韶安还疑惑道:“这瓶子里是什么?” “一种药,名为相思无解。”萧南洵语调平和,声音却很冰冷,没有丝毫感情,“一个头领死了的江湖帮派,树倒猢狲散,下面的人为了前程便敬献了许多药上来,这就是其中一种。”他勾起唇角,越发让人心中发寒,“我找人试过,服下之后,无药可解,什么都不做,甚至会暴毙而亡。” 萧韶安一颤,道:“……这药是干什么的?” 萧南洵唇角浮出笑意:“自然是控制人向你投怀送抱的。把贺兰瓷约到你的生辰宴上,这药你找机会给她下了,让你的人扶她去一处暖阁歇息,我自会去寻她。”他语气一顿,“届时,我也会找机会把这药下到那状元郎身上,引他去你的寝殿。” 萧韶安虽然年纪轻,但禁宫里的龌龊事也没少见,只一思忖瞬间便明白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才没想……而且他身子不好,还定了亲。” “那又如何?”萧南洵丝毫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怕他不行,便先寻个和你体貌相仿的宫女,打扮成你的模样,灭了灯火在寝殿里试他一试……若你还想要他,就禀了父皇说他醉酒冒犯了你,到时别说定了亲了,就是他已经娶了妻,也只能休妻再娶。” “他……他要是讨厌我了怎么办!” 萧南洵嗤笑道:“你是公主,他还敢给你脸色看?有的是手段叫他服软。” 萧韶安琢磨了一下也是,顿时觉得在她哥三言两语之下,世界都敞亮了,于是接了药,便来应诺。萧南洵还指定要她跟贺兰瓷说要求她盛装出席,萧韶安不明其意,也全都照办了。 萧韶安回过神,但见眼前少女只顿了一顿,便低垂螓首点头,轻声应“嗯”。 她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萧韶安越发得意,虽然她之前确实是对她有些嫉妒,但这时候就只剩一点高高在上的怜意了。 萧南洵脾气不大好,好声好气地讨好她不肯应,最后落到她哥手里,她哥估计也不会怎么怜香惜玉。 “那就不打扰贺兰姐姐休息了,姐姐先回去吧。”萧韶安似想起什么,她指着身侧的银盘,“哦,这甜枣姐姐拿回去吃吧,到时我会给府上下帖子,可记得一定要来哦。” 贺兰瓷一脸复杂地端着甜枣出门了,里头放了许多黏糊糊的蜜饯,一看就甜得发腻。 她再回自己住的内苑,则要经大厅内绕回去,此时天色将晚,大都已经回房休息,路上人并不多,贺兰瓷缓步走着,迎面撞见个熟人。 林章端着汤药也是面色一变,露出了赧然又羞怯的表情,就要避开道去。 贺兰瓷闻着汤药觉得有些熟悉,便主动问道:“林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林章低头,轻声道:“霁安兄他病了,太医院的人忙不过来,我便帮他熬了药,正要送去。” 贺兰瓷想了想,把手里的银盘递过去,道:“那一并送去罢。” 林章:“……?” *** 陆无忧一袭雪白中衣,虚弱地躺在榻上,缱绻的昏黄烛光勾勒着他苍白的侧颜,手中一本书册正被他用修长的手指翻阅,见林章回来,他勉强一笑道:“多谢少彦……嗯,这是?” 林章也很懵逼:“……路上遇到贺兰小姐,她给的。” “是么!” 陆无忧面露震惊之色,内心十分坦然地插了一块甜枣放进嘴里,嗯,倒是甜得刚好。 彼时,花好月圆,风清夜静,谁也不知即将要发生什么。 第18章 十八章 第十八章 自郊祀回去的路上,贺兰谨旁敲侧击问她:“你后来可还遇上什么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还是道:“二皇子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二皇子赏赐的东西太过显眼,一回府就能看见,想瞒也瞒不下来。除去首饰华服山参,那鹿肉被切剁炖煮后,足足装了一大坛子,就放在马车后面的蒙布里,另还有个小坛子则装满了鹿血。 她爹问完赏赐的物件后,之后也沉默了一会,道:“下了早朝,为父会单独面圣,将这些不义之物退回去。” 不用等她爹下衙回来,贺兰瓷就知道这东西肯定退不掉。 果不其然,贺兰谨回来之后,不再提退回去,只让她把东西收好,切莫拿出来招摇。 贺兰瓷心下明白,都不用二皇子提前和圣上说,圣上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些衣服首饰哪有必要特地退回来,若她爹不是左都御史,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参一本沽名卖直。 当然去退,也算是做足了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姿态。 她爹虽能上折子请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却不能公然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二皇子对立,若失了圣心,只会更加后患无穷。 在这件事里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她哥贺兰简。 贺兰简探头去闻坛子里浓郁的肉香:“哇,爹,你们去一趟郊祀还能带回来年货呢!”又转头去看鹿血,还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尝,“真是鹿血!你都不知道在市集上能卖多少银……” 贺兰谨怒道:“不许卖!” 贺兰简仍然很快乐道:“不卖就不卖,我自己喝总行了吧。爹,小瓷,要不下回带我一起去吧!” “给我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哪都不许去!” 贺兰简不以为意,他天天被骂,脸皮贼厚,捧着鹿血坛子,快乐地就往自己房里跑,贺兰谨恨不得追在后面抽他:“谁准你就这么抱走的!” 贺兰瓷在一旁面色淡定,心下却有几分羡慕,无知果然是最快乐的。 只是她的亲事果然又再度艰难起来。 她爹原本帮她定的是那位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刘公子——因为觉得他人瞧着更和气些,郊祀之前两家人也有商有量的。 然而,二皇子对她有意之事不知由谁传了出去。 前几日刘公子的娘亲刘夫人托了她姑姑,也就是姚千雪的母亲传话过来,说刘公子不过是区区举人,祖父刘尚书也已经致仕,着实是配不上贺兰小姐,她每日在家光是想这事都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觉得实在庙小供不起大佛,所以恳请贺兰大人还是另觅良婿。 她爹贺兰谨得到消息也只能叹息一声。 再看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于公子,家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为他定好了另一门亲事——毕竟中了进士的士子都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适龄待娶又有功名在身,还家风严正品行端方的公子哥说来简单,但真寻觅起来却发现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贺兰瓷她姑姑帮忙同其他官家夫人打听的时候,一听说是贺兰瓷,对方立刻连连摇头,表示高攀不起,实不敢娶。 倒是也有凑上来的,比如死了爹妈,自己做得了主的,或者家中管束不严的,但不是人品歪瓜裂枣,就是家里莺莺燕燕一堆,摆明了是贪图美色。 这种,贺兰瓷不用想都知道,若真遇上二皇子威逼,对方毫不犹豫就会把她献上去。 姚千雪还来宽慰她说不嫁也无妨。 但贺兰瓷心道,这么下去,真走到梦里那步,她不是落到二皇子手里,就是被胁迫得嫁给其他权贵以保全自身。 就这么时日一天天过,不知不觉竟到了韶安公主生辰的日子。 寻常公主都是出嫁时才建府,但因为韶安公主深得圣宠,圣上破例,去年及笄时就已经给她拨了四十万两修建公主府,规制是最高等的,几与受宠皇子无异——要知道大雍去年太仓银岁入不过两百多万两——这府邸年前便已修好,在城西足占了半坊之地。 贺兰瓷没见过,但也听说了,里面主院落就五进,东西跨院各两进,殿宇厢房加起来保守估计四五十间,算上回廊假山池塘等等的园林,更是大得无法可想,随侍的仆从估计都得有上百号人。 然而韶安公主平时还不一定住这。 韶安公主的十六岁生辰,也是这公主府的第一次大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京中贵女,大小官员家眷都收到了帖子。 贺兰瓷以往也会收到此类邀请,但她一贯不去——反正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没差,可这一次是韶安公主指名道姓要她去。 她思忖了良久,还是觉得不安。 那天韶安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透着不怀好意。 公主生辰当日,贺兰瓷眼皮直跳,最终还是打算冒险称病不去,可没想到,府门外直接来了公主府的人。 “我们奉公主的命来迎贺兰小姐……什么,贺兰小姐身体不适,那正好,我们这还请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可以让他给贺兰小姐看看。” 门口的女官长了一张国字脸,领着两名宫女,神色倨傲,后面则跟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兵。 贺兰瓷此时非常想要拥有陆无忧的控脉之术,因为御医把了脉,很快便拆穿她:“贺兰小姐脉象平和,应无大碍。” 她学着陆无忧按胳膊:“……您再看看。” “再看也是一样,贺兰小姐不要为难老夫啊。” 贺兰瓷无奈,只好收手认命。 正待和她们一起出去时,不料那国字脸一脸严肃的女官拦住了她,上下审视一番后道:“贺兰小姐,这番打扮未免过于朴素,不知先前二殿下给贺兰小姐的赏赐何在?” 压箱底的首饰盒子和华服被翻了出来。 国字脸女官用眼神示意,两名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来给贺兰瓷换衣梳妆打扮,只是…… “贺兰小姐,你的胭脂水粉呢?” 贺兰瓷知道自己已是螳臂当车,正在认命,毕竟她总不能翻墙逃跑:“呃……我不用那个。” 当初姚千雪倒是往她脸上试过,但贺兰瓷本来就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涂脂抹粉的结果是她实在是看起来太过艳丽妖娆,像从九天仙境之上坠入了欲念魅惑魔窟,姚千雪呆呆看着她,鼻腔一热,差点流出血来,才连忙给她卸了妆。 “现在立刻叫人出去买。” 贺兰瓷还想挣扎:“真的不用……” 国字脸女官一字一句肃然道:“我们奉命而来,要贺兰小姐务必盛装出席公主宴会,还请贺兰小姐配合。” *** 公主府。 萧韶安正紧张忙碌地着人往她脸上贴鱼鳞花钿。 她已经涂了最上等的珍珠粉,用螺子黛描眉,又上了紫铆所制的胡胭脂,额角上还贴了金牡丹的花面儿,不管妆容还是打扮,都是全上京最时兴的。 至于裙子更不必说,是针工局里十多个绣娘连天加夜缝了半个月的百蝶牡丹如意大衫,配金绣云凤纹霞披,摆在一旁的七翟冠缀满珠牡丹翠叶蕊头、金珠宝钿,流珠满桌,光看就觉得金光炫目,贵气难言,更别提金玉各十件的玉革带、大带等等四五样配饰。* 今天,十六岁生辰的她必定是全上京最华丽美貌的女子! 然后……萧韶安想起某件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还会拥有全上京最俊俏的状元郎夫婿,光是想着,都觉得自己这个生辰实在完美无缺。 “公主……那状元郎已经到了!”有宫女小声道。 萧韶安顿时转身道:“哪呢?快指给我看!”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夫人小姐,她们在公主府的主园内相互寒暄,满堂的锦衣华服钗环耳坠,晃花人眼,当然也有一些公子哥和年轻官员。 毕竟她父皇让光禄寺给她筹备宴席的时候,就意欲让她在当中挑选夫婿。 但是毫无疑问新科状元郎还是当中最出彩的,特别是她指定要陆无忧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状元吉服而来,那一袭红衣竟将他一身的如玉翩翩公子气,都衬得明艳妖异起来。 萧韶安顺着宫女所指,遥遥看去,少女心肝怦怦直跳。 绯罗袍的少年站在一众青绿袍的官员中,长身玉立,显得气质卓然,似仙鹤落入鸡群中,原本清逸柔和的脸庞却又显出几分近乎妖惑的俊美,看得少女不住喘息。 那双波澜阵阵的桃花眼,只含三分笑意便已经像在传情,此刻他顾盼流辉间,笑意款款,温柔缱绻,就连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仿佛透出勾魂摄魄的味道来。 萧韶安又想尖叫了! 管他有没有病又有没有定亲呢,她就想要他! 药呢!立刻给他下!马上给他下! 萧韶安穿戴好,就想命人去找她哥确认细节,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点紧张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听见宫女对她小声道:“贺兰小姐到了。” 她神色有几分不耐:“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再去应付……”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主园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声和惊呼声,随之而来便是一阵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仿佛突然出了什么事故。 紧接着,扑腾一声,有人掉进池塘子里了,还有人被拥挤着撞得跌倒了。 刚才还有条不紊的场面仿佛突然乱了套。 萧韶安气道:“怎么回事!”说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园子入口,穿着绛红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外罩对襟羽纱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头上一整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耀耀发光,至于她的容貌…… 光看四周傻掉的人就能大概明了。 本以为贺兰瓷平日里已经美到极致,可谁能想,她竟还能更美,美得更妖。 这样的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简直令人畏惧。 萧韶安呆滞了一会,甚至还心颤了那么一瞬,等她清醒过来,一股怒气猛然涌上来,她刹那间气得连肺都在疼,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她、她哪来的衣服首饰!” 身侧的宫女们连忙跪地,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声道:“好像……是二殿下赏的……” 萧韶安暴怒着一脚踹在旁边的栏杆上。 难怪她哥说要贺兰瓷盛装而来呢! 她哥竟暗算她! 萧韶安提着裙摆一转身,却看到了另一幕让她更气的画面。 她让陆无忧穿了绯罗袍而来,却没料到她哥给贺兰瓷也安排了一身绛红的裙子,两人相貌毫无疑问是在场最出挑的,虽中间隔了数人,却能叫人一眼瞧见。 此刻陆无忧闻声也望向了贺兰瓷的方向,都红衣似火的两人居然还透出了一股登对来。 好像下一刻就要送入洞房。 萧韶安一拳捶在柱子上,气急败坏道:“开宴开宴!现在让宾客立马都给我入席!” *** 贺兰瓷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重的衣服、戴过这么重的首饰,脸上还不知被涂抹成什么模样——她们妆点完她,立刻就把她送上轿子了。 下了轿子,她仍然觉得顶的东西实在太重了,过去姚千雪想送她些贵重钗环被她婉拒也是这个缘由。 贺兰瓷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她们还给她勒紧了腰,将她以往藏在白衣下面丰盈的起伏显了出来,贺兰瓷呼吸不畅,行动起来就更不便了,以至于她都无法分神去关注旁边人的大呼小叫。 总算进了公主府的园子里,距离宴厅也就不远了。 她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呆若木鸡的年轻男子,紧接着便看到了也正转眸看过来的陆无忧,还没等贺兰瓷表达一下亲切,就见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她还以为经过郊祀一事,他们俩的关系和缓了呢,看来只是她的错觉。 第19章 十九章 第十九章 公主的生辰宴上, 官员家眷和勋戚世家分席而坐。 贺兰瓷同其他正二品官员的家眷坐在一处,因她名声太大,长得又惹眼, 在这种宴席上一向少有人向她搭话, 贺兰瓷也乐得清闲, 只远远看见姚千雪在冲她眨眼。 她刚从青州回来时, 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姚千雪待她一如往昔,也曾试过让她融入上京贵女圈, 奈何她对胭脂首饰一无所知, 也没有婆母教导她那些女子该会的东西, 擅长的全是在书院里学来的,若她是个男子倒还好,是个女子别人只当她是在卖弄——反正她又不能科举, 最终还是只能嫁人。 看陆无忧中状元风光无限的时候, 贺兰瓷不是没有羡慕过。 在青州时,她的文章也常被夫子夸赞,可末了夫子总要叹上一句,可惜不是男子。 有时候贺兰瓷也实在觉得,自己和贺兰简投错了胎, 若他是自己的话可能不会这么自寻烦恼, 挣扎两下, 也许就躺平收拾行李直奔二皇子去了。 只是到底有一分不甘心。 她正意识游离, 就听见一声高亢响亮的“圣上、丽贵妃、二皇子到”。 顺帝自然是作为主宾来给女儿贺生辰的, 他身侧雍容华美的丽贵妃正将手臂搭在顺帝的腕上,笑得十分艳丽动人, 而神色冷淡的二皇子萧南洵则走在了最后。 韶安公主提着裙摆, 一溜烟便跑过去, 挽着丽贵妃的另一只胳膊,声音娇甜地喊着“母妃”。 四人皆是盛装华服,除了萧南洵略有些冷淡外,俨然是和美的一家四口。 贺兰瓷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位颇令人唏嘘的皇后娘娘。 雍顺帝虽叫顺帝,但当初他登位登的并不怎么顺利,既非嫡亦非长,是在先太子一案后,几位皇子又先后牵扯出了事,帝位空悬之时,当今太后、内阁辅臣、甚至司礼监等几方角力下的结果,也多亏浔阳长公主的襄助,为此他甚至还求娶了嫡母许太后的侄女为后。 据说许皇后原本已有意中人,是顺帝百般殷勤讨好,一意求娶,最后终于让许太后嫁了侄女,并把宝压在了他身上。早些年帝后夫妻还算和睦,许皇后还生了位公主,可惜一岁便夭折了。 后来顺帝羽翼渐丰,帝位稳固,权柄日重,又将丽贵妃接回来后,京中就再难见到这位皇后娘娘的身影,宫中的三大宴,和先前的郊祀等事,本都该是皇后随行,如今出现的却都是丽贵妃。宫中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娘娘随太后一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深居浅出,但到底如何也只有宫中人自己知道了。 看着这位面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皇帝,贺兰瓷的心情有一丝复杂。 然而没等她多复杂一刻,就感觉到萧南洵那双冷淡的黑灰眸子正瞥了过来,她立时周身一寒,萧南洵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瞬间,面上竟短暂显出了一丝笑意来,仿佛很满意她今日的打扮。 萧南洵看着她,像看一个装饰精美的礼匣,亟待开拆。 令人感觉非常不适。 贺兰瓷心头再次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她迅速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直到那阴郁的视线从她身上缓慢消失,才觉得终于放松下来。 主宾已经入席了,之后便由顺帝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诵读翰林院写给韶安公主的祝词。 贺兰瓷本能发作,忍不住认真去听字句。 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国之翘楚,除了三鼎甲,也只有少量二甲进士能入选庶吉士,文章自然锦绣华丽,短短一篇公主生辰祝词,都能写得文采斐然,华章瑰丽,有庞然气魄。 就是……文风怎么听怎么有点熟悉。 顺帝龙颜大悦,问道:“这祝词是哪位爱卿写的?” 身旁太监恭敬笑道:“是公主指定要新科陆状元替她写的。” 顺帝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韶安公主捧着脸,作小女儿状道:“父皇,您都说他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了,我让他帮我写个祝词怎么了嘛。” 果然。 女儿如此,顺帝也十分无奈,此刻他看上去只像个寻常疼爱女儿的父亲:“宣陆卿家进来吧。” 翰林院虽然清贵,但品阶却不高,更何况陆无忧刚做官还不到一个月,光禄寺给他安排的位置在殿外。 不一会,陆无忧便进来了。 他唇角带笑,目光含情,身姿挺拔颀长,步履不紧不慢,姿态落落大方,居然还带了几分贵气。 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世家贵公子。 与高官服色相同的绯罗袍穿在他身上格外惹眼,再配上那张——纵然是贺兰瓷也不得不承认,卖相不错的脸,引得周围夫人小姐都窃窃私语起来,好几个隐约间还红了脸。 看得贺兰瓷很难不想夸他一句“蓝颜祸水”。 “听闻陆卿前些日子突发旧疾,不知病养得如何了?” 陆无忧笑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已无大碍。”声音温和清朗,极是悦耳。 顺帝也笑得和蔼,像在看自家子侄:“那就好,陆卿年纪轻轻,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这篇祝词可是你写的?” “惭愧,正是微臣的拙作。” 韶安公主在旁边拧得几乎像根麻花,又娇羞又兴奋,毕竟是心上人亲手给她写的生辰祝词,她刚拿到就着人裱起来挂在自己寝殿里了。 “陆卿家文采了得。朕便赐白银三十两,纻丝两匹,彩缎两匹,以赏你这篇文章。” 韶安公主立刻跟着道:“那我也要赏!我也赏三十两!” “……” 贺兰瓷默默无语了一会。 要知道她爹贺兰谨正二品的官位,每月明面上的月俸也就六十一石,算上布匹米粮,折换成银两不过二十多两。 他陆无忧一篇文章的赏赐怎么就能抵得上她爹三个月的月俸了! 这合理吗! 所谓天子近臣的翰林官赏赐一向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过也能看得出顺帝确实很赏识他,难怪不舍得让他尚公主。 陆无忧自然从善如流地领旨谢恩。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道慢悠悠,却又有些阴冷的声音。 “久闻陆状元风采,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我想敬陆状元一杯,不知可否?” 说话间,萧南洵正拎着酒壶,往自己面前的两个黄釉高足杯里倒酒,倒完,他便起身,径直向着陆无忧走来,唇角扬起,像是笑,却又像是没笑。 这会,贺兰瓷倒有些迷惑了。 难不成,二皇子,只是单纯地,喜欢样貌出色的人? 她有些狐疑地去看韶安公主,却见她两眼直放金光,似乎极为期待着什么……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兄长看起来很危险吗? 贺兰瓷目光流转间,萧南洵已把酒杯递到了陆无忧面前。 顺帝见状,倒很是高兴:“洵儿,陆卿熟读经史,颇有才干,日后你可与他多亲近。” 陆无忧的眸子低垂,接过了萧南洵递来的酒杯——皇子亲手递过来的,他不接也不行。 他再抬眸看去时,萧南洵刚好把自己杯中的酒液饮尽,随后他将空杯子反扣向下,笑着缓声道:“我也想与陆状元多亲近。”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脸上亦笑得十分正直纯良:“圣上与殿下实在抬举微臣了。” 贺兰瓷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脸上笑容都假得离谱,和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 喝完酒,陆无忧便又退回了殿外。 顺帝侃侃而谈几句对女儿的祝福后,又叫丽贵妃说了几句,便宣布正式开宴,钟鼓司的乐舞表演开场,前面的桌案上也陆陆续续摆上了菜馔。 贺兰瓷虽没吃过,但听姚千雪说过,光禄寺的菜一贯难吃。 如今一看,果然,周围的官员家眷大都在闲聊或是看表演,不怎么动筷子。 这么大个宴会,为保证上菜时还是热的,菜大都不是新鲜的,还加热过多次,贺兰瓷动了一下筷子,发现自己被衣裳勒得难受,头顶又重,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又放下了。 拿起杯子,她发现里面放的是酒,也放下了。 旁边随侍的宫女见状,过来小心问道:“贵人可是对这菜肴有什么不满?”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能……给我倒点茶吗?” 茶很快便被倒来了。 茶液澄清,茶香四溢,倒是好茶,贺兰瓷小品了一口,没觉出什么问题,到现在也确实有点口渴,便没多想,一口气饮尽了。 只是她没想到,喝茶也能喝得头晕。 又或许是这一身衣服实在是太累赘了,贺兰瓷想了想,趁着现在周围人都在忙着聊天,她索性提着裙摆悄悄站起来,想出去透口气。 方才那宫女又跟了过来,道:“贵人是身体不适吗?要不带您去旁边的暖阁歇息一会。” 贺兰瓷不止头晕,身体还有些发热,确实难受得厉害,外加她对别人的殷勤并不陌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便点了点头。 出去殿外,冷风一吹,她着实舒服了一些,但还是晕,大脑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 那宫女便搀扶起她的胳膊,带她往远处走,贺兰瓷对公主府半点不熟,任由她领着七拐八绕进了一间屋子,左拐至西边套间的暖阁,被扶到床上,她才渐渐觉得自己身上热得不寻常。 “您这样坐着不舒服,要不我帮您把鞋袜脱了,您躺一会……” 说着,宫女就要上前来动手。 贺兰瓷却一下清醒了。 她一向危机感甚重,自从上次在觉月寺被李廷坑过更是格外敏感,平常也没有被别人伺候穿脱衣物的习惯,当即便婉拒道:“不用,我在这坐一会就行。” “贵人别为难我啊。”那宫女面露难色,“您还是躺着休息吧……” 贺兰瓷头晕晕地撑着床柱,却蓦然间脑海里闪过当初梦见的场景。 床榻上。 威逼而来的人。 虽然场景截然不同,可那股恐惧感硬生生涌了上来,尤其她刚见过二皇子本就不安,现在更是不敢再呆,贺兰瓷硬撑着坐起来,就打算朝外走。 谁料,那宫女脸色微变道:“贵人你要去哪?” 她竟是拦在贺兰瓷面前不让她走。 这再感觉不到有问题就是傻了。 贺兰瓷咬着牙道:“让开。” “你不能……” 不等她说完,贺兰瓷骤然抬起手臂,眨眼功夫,只见一支尖头寒芒烁烁的簪子,正抵在宫女的喉头上。 宫女毫无防备,瞬间便吓得噤了声。 簪头依旧涂了陆无忧给的药,她事先便偷偷藏在了袖管里。 宫女并不知情,只有些紧张地望着贺兰瓷,目光里似乎还透出了一丝怜悯,不过很快,那宫女便一脸茫然地软了下来,慢慢睡着。 这药……还真的挺好用的。 贺兰瓷默默想着,立刻将人放倒,她不敢过多停留,几乎马上便走,与此同时,她的身上开始越来越觉得热,像从身体里涌出了热流,意识也越来越涣散——到了这个份上,她不用猜都知道,八成是那茶有问题。 若是喝了酒,还能说是醉了,可她分明一口也没喝。 李廷现在脑子还没好,敢在这里串通宫女给她下药,恐怕极大可能会是…… 恐慌支撑着贺兰瓷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她死死掐着手心,以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可仍旧步履蹒跚,现在不能回去,回去说不定还没到席上就被其他的宫女抓住…… 贺兰瓷紧咬着唇,越发往偏僻的地方跑。 公主府那么大,趁着现在大部分宫女应该还在宴席附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忍过这阵药性再说。 ——虽然贺兰瓷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药,到底要忍多久。 但无论如何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由于过度紧张,嘴唇甚至已经被她咬出血来。 贺兰瓷品尝着唇齿间的血腥味,身体却越发没有力气,像是被人抽走筋骨了一样,她勉力支撑着闷头往前跑去,呼吸紊乱而急促,身体摇摇晃晃不知道跑了多远,贺兰瓷忽然听到了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顿时一惊,停下步履,想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么想着,贺兰瓷一扭头便躲进了旁边一处偏僻殿内。 不曾想,下一刻,那个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贺兰瓷扶着墙,吓得几乎不敢动弹,她脑袋越发昏沉,不由得更用力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转身看去。 殿外已有蒙蒙夜色,廊下一盏盏红灯笼若隐若现,连成一片幽邃的柔柔艳光,天际边浓黑氤氲,卷着昏红烛色翻滚,有几分寂静的暧.昧。 夜宴正酣,四周的声响都十分遥远。 绯红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映衬着溶溶月色灯影,似月下临妖。 是陆无忧。 贺兰瓷瞬间松下了一点防备,紧接着却发现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陆无忧眸光含水,面色酡红,眉心微蹙,轻喘着气,不似寻常淡定平静——居然看起来和她的现状有点像。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双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绝望。 *** 陆无忧低垂眸子的时候,已清楚这杯子里估计放了些什么东西。 二皇子倒酒的动作虽快,但还是被他看到,在给他倒酒时,二皇子的小指轻轻按在了酒壶下侧一个机括上——有这样机关的酒壶,往往可以倒出两种酒液来,本是匠人巧心,却往往会被拿来下毒——当然,他觉得二皇子总不至于闲情逸致到特地用这样的酒壶,是为了让他尝另一种酒。 陆无忧扫了一眼酒液,大概可以判断不是致死的,便仰头喝了下去。 就算真是致死的毒药,只要不是瞬时毒发,他都有办法抑制下去,再徐徐图化解。 更何况,他从小便试过大大小小的毒,一般的毒在他身上根本不起效用,而能在他身上瞬时毒发的毒药,大约尚不存在。 陆无忧出了殿外,随手掏了一颗万能的解毒丹药,塞进嘴里,便继续坐在席上,一边喝酒,一边微笑着和同僚闲聊。 光禄寺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不过酒倒是不错。 陆无忧腹诽着,喝完了一壶,在喝第二壶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不正常地攀升。 他拿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 毫无疑问,就这点酒,绝不可能让他喝醉,再来十壶都不能。 那么就是二皇子给的那杯酒毒性发作了。 大概算算时间,距离他喝下那杯酒,差不多过了一刻到两刻钟左右。 这毒性倒是一般。 陆无忧想着,单手撑住额头,弯起眼眸,似闭非闭,任由脸颊泛红,佯装出醉意。 主要是想知道,二皇子给他下毒究竟所为何事。 就算他没打算夺嫡站边——当然他现在的官位也远轮不到他站——弄清楚这件事也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不一会,便有神色紧张的内侍过来问他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眼神也始终飘忽,不敢看他的眼睛,未免演技略差。 陆无忧腹诽了一阵,将计就计,应声跟去。 热意在身体里来回激荡,他用内力压了一些下去,仍是装作燥.热难忍的样子,那内侍毫不怀疑,搀扶着他,就这么进了韶安公主的寝殿。 到了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和那位康宁侯二小姐的行径,简直不分上下。 至于这毒究竟是什么,也就更没什么疑问了。 陆无忧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防备的读书人。 那内侍把他关进殿里,就退出去了。 透过遮挡视线的屏风,能模糊看见床榻上坐了个女子,她呼吸声甚至比陆无忧的还要急促,鼻息里充满了惊惧,甚至隐约有些抽泣声——这会陆无忧是真的有些不耐了。 因为他认出这个人甚至不是韶安公主。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不管是什么原委,陆无忧此刻都确实动怒了,因为倘若他不是会武,不是对药性有所抵抗,那么接下来他被算计陷害所做的事情,很有可能毁掉他的一生。 还要搭上另外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 他翻出一颗清心丸咽下,这药能让人灵台清明,对大部分的情.药起效,实在不行他找个冰水池子呆到药性消下去就是了。 想着陆无忧已经抬手推门,门还被拴上了,他内力微震,便将外面的门栓震掉。 随后,陆无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想得简单,可没料到这药效竟死活消不下去,甚至越显生猛。 陆无忧出门找了个无人的池塘,想跳,看了一眼里面泥沙混着水草,又有点嫌脏,他这一身状元吉服是御赐的,回头还不好让人洗。 这么犹豫间,就听见暗处有人叫道:“陆状元,陆状元是你吗……” ——药性果然麻痹了他的警惕心。 不然不会这么近,他才发现有人在附近。 陆无忧闻声立刻避走,偏偏有人在他又不好用轻功,只能尽量循着印象向公主府里偏僻的位置去——多亏他事先看过了大致方位。 可在移动过程中,药性似乎越发地强烈了,不光是身体发热,就连呼吸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那种陌生的意欲甚至逐渐侵进他冷静的大脑里。 他终于忍不住站定,屏息凝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脉息。 片刻后,陆无忧怔住了。 他不信邪,又摸了一次脉,陆无忧的医术不算特别精湛,但也能大概感觉到这股已经逐渐在他身体里彻底发作的药性,有多猛烈磅礴。 猛烈到好像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解的。 一滴汗顺着他的额角落下来,身后追着的人也越发近了。 陆无忧脚步加快,夜色浓重如雾,赤红灯火鬼影似的飘曳,看在眼中竟有了几分影影绰绰的欲.色,他又塞了一颗清心丸咽进嘴里,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去,他勉强捡回自己的神智,想着算了,先找一处偏僻殿宇,躲过目前的追兵。 等人都走了他再用轻功出去,想办法消掉体内的药性。 想到这里,陆无忧再不犹豫,转身便挑了一处殿宇闪身进去。 几乎一进去,他就意识到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是个女子。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 陆无忧抬起头,刚想压低声音让她快点离开,却愕然地看见殿内深色的昏红光影里,站着一个对他而言,异常眼熟的少女。 红衣盛装的贺兰瓷正无助地抵着墙面,仿佛柔若无骨一般,轻轻抖着纤细的身子,裙摆在她身下如花瓣盛开,一层层褶皱光华变换,闪耀着金线辉芒,细波粼粼,又恰好拱出了一段玲珑曲线,自盈盈一握的腰肢至妖娆的胸脯,着实婀娜多姿。 她本人则眼波如醉,眼瞳中的水光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滚落,发梢间镶着红宝石的足金饰物正映着她被染上霞色,堪称妖冶的面容,唇瓣血色点点,艳丽至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引诱人堕落的魔魅气息。 可偏偏贺兰瓷又看起来极其脆弱娇软,像是伸出一只手,就能轻易攀折,然后便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陆无忧和她目光交织。 在刹那间,感觉到身体里的药性,似乎又往上猛烈地翻了一翻,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呼吸霎时粗重,刚才的清心丸仿佛全白吃了。 就连他的大脑都出现了一刻的恍惚。 却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陆状元、陆状元”、“陆大人你在吗”的呼唤声。 陆无忧伸手按着殿门,猛然闭上了眼睛。 ——这状况令人几近绝望。 *** 贺兰瓷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按着墙面,尽力维持神智,压低声音道:“你不会也……”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绵软得几乎没法听,像浸透了某种甜腻的汁液,反应过来贺兰瓷立刻便住了口。 好在,说到这,陆无忧肯定也能明白。 下一刻,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算是承认了。 两个人阴沟里翻船,还翻到一起去了,不免显得荒唐又好笑。 至于是谁给他下的药,想也知道是那位娇滴滴的韶安公主贼心不死,既然不是找她的,他们俩呆在一起也只能徒增危险,贺兰瓷掐紧手心,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掐破皮,但此刻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恢复一点气力。 贺兰瓷将碍事的裙摆卷起,扶着墙摸到窗棂边,想推开窗跳窗离开。 临了想起陆无忧,她有些紧张道:“我先走了。” 陆无忧站着,低垂眸子,没有动弹,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才有了一点动静,他按着殿门,转头绕向另一侧的窗户,哑着声音道:“我走那边……” 比他平时的声音要低上几个度,也没了那股游刃有余的调侃意味。 然而偏偏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你们有瞧见贺兰小姐吗?” “我们在找陆状元,你们瞧见了吗?” 竟是两拨人交汇到了一起。 贺兰瓷的脸色也变了。 “要不在附近殿里找找?那边我们都找过了……” “好,那我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 正准备推窗户的手微微一僵,贺兰瓷撑着窗栏,下意识地望向陆无忧。 经过之前郊祀一事,她便对他有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信任——因为此刻,若不是陆无忧,换成任何一个男子,只怕她都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其呆在一个空间。 她和陆无忧虽然不对付,但这么多次接触下来,他有无数机会,却从未占过她分毫便宜。 也一直很注意肢体间的距离。 陆无忧明明桃花无数,甚至那时青楼花魁都有仰慕他,愿自荐枕席的,但还真没听过他这方面的风流传闻——所以她,姑且,可以觉得,他或许,嘴上不太讨喜,但人,还能算得上是个君子。 贺兰瓷在极度的惊恐中,脑子飞速转着。 陆无忧也停下了动作,他似乎往嘴里塞了一枚什么。 贺兰瓷无法分辨,身子也又开始有些发抖,外面的人似乎越发近了,她咬着唇,低声试探着,非常难以启齿地道:“……你不是,不讨厌她,觉得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要不,你假装,从一下公主?” 以陆无忧的忽悠手段,应该不难应付那位韶安公主。 公主看起来只要陆无忧演得足够卖力,便会听话,说不定直接把解药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建议,听起来仍然有点缺德。 陆无忧这时的声音仿佛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味道,他侧过身来,飞快道:“那我觉得二皇子人也不错,贺兰小姐为何不考虑一下,从了他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至少你不用再自己修屋顶了,还有……嗯,锦衣华服,珠翠满头。” 贺兰瓷:“……!” 是她想修的吗!还不是生活所迫! 一瞬间,贺兰瓷甚至忘了自己和对方现在的处境,脱口而出道:“……你再说我们就只能两败俱伤了!” 然而此刻,外面的人听声音像是已经到了殿外。 陆无忧微垂着眼睛,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贺兰瓷一怔,外面的声响让她有些慌乱地按着墙面,拼命眨动双眸,说到底刚才都是强撑,她的大脑现在似乎已经不太能反应过来陆无忧到底要做什么,也理不出清晰的思绪,只是觉得害怕——很怕被二皇子抓到,落入无法想象的境地。 陆无忧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不想被二皇子抓到?” 贺兰瓷下意识地用力摇头。 “那就……”陆无忧短促道,“得罪了。” 说完,他的手无比迅疾地从她腰间穿过,揽过腰肢,随后,贺兰瓷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竟被他揽着轻轻巧巧地跃到了房梁上,陆无忧的动作极稳,极静,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 猛然腾空,无处着落,贺兰瓷心头一慌,手臂本能地环住了陆无忧的脖子。 还没在房梁坐定,便听见陆无忧闭眸忍耐道:“……松手,掉不下去的。” 一滴热汗顺着他的脸颊,下滑至颌,紧接着,滴入她的衣襟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滚烫得有些灼人。 贺兰瓷闻声连忙松手,可脸已经熟了个彻底。 几乎同时,这处偏僻殿宇的门口已被人推开。 “你们进来看看,四处搜搜,特别是床帐、床底和柜子里,搜仔细了,千万别漏下哪里,听到没有。” “知道了!” 殿外进来三四个提着灯的人,点亮了殿中的灯盏,立刻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这过程中,每一瞬都似乎变得无比漫长。 贺兰瓷这辈子也没有和一个男子贴得这么近过,房梁与屋顶间位置有限,陆无忧伸着长腿,侧坐在房梁上,而她差不多是躺靠着蜷缩在陆无忧的怀里,能感受到背后的身躯是何等的火烫——她的腿就架在陆无忧的腿上,后腰紧贴着他的腹部,颈脖几乎完整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陆无忧一动不动,可他灼热的鼻息却萦绕在贺兰瓷的颈侧,带了一点极浅的酒气,随后飘过来的是一丝淡淡的甜味,像冷寂空旷的寒潭里静静绽放的睡莲香气,明明该是清淡的气息,可此刻可贺兰瓷感受到的,却分外炙热浓烈。 撩拨人心,让人熏熏欲醉。 热意还在身体里流窜,她的后颈被陆无忧的鼻息弄得不住颤动,连自己的呼吸也愈加急促了起来,身体里原本还有的力气被一分分抽走,只剩下一种陌生的欲.望。 她被烫得太难受了,身上不知觉已香汗淋漓,贺兰瓷咬着唇压抑住唇齿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轻微地拧了一下身子。 迅速地被陆无忧抓住了胳膊。 “别动。” 他声音喑哑低沉得近乎破碎。 贺兰瓷已经有些失去自主意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地想要触碰对方的念头——明明陆无忧也很热,她靠上去只能更热,但就是想要这么做。 于是,她的手轻轻贴上了陆无忧的手背。 肌肤交触的瞬间,一丝酥麻的电流在两人的手指间流窜。 陆无忧闪电般抽回了手,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动手翻出了一颗淡青色的药丸,递了过来,示意她吞下。 贺兰瓷大脑知道他的意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低下了头,将药丸卷进嘴里的同时,柔软的唇瓣和湿润的舌尖从陆无忧的手指上,舔.舐而过。 身后的躯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仿佛差点就要掉下去。 贺兰瓷连忙扶住他的胳膊,陆无忧一手撑着房梁,一手按着她的腰,总算稳住,但听他的呼吸又比方才沉重许多。 吞下药丸,贺兰瓷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可这理智有,反倒不如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贺兰瓷顿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微妙的抱歉,然而身体的敏.感度丝毫没有降低,就连陆无忧紧紧箍着她腰部的手,都分外分明。 甚至她还能感觉到陆无忧腹部处…… 贺兰瓷脸顿时烧得更加厉害了。 唯一庆幸的是,下面的人翻箱倒柜发出的声响掩盖了上面两人的响动,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顶上。 下面的人找了一会,终于发现确实没有,于是对外面回禀道:“都找过了,不在这里面。” “行,出来吧,去别的地方搜搜。” 里面的人吹灭了灯盏,陆陆续续都往外走,不一时,这偏僻的殿宇内,便恢复了之前的黑暗寂静。 贺兰瓷刚想松了口气,突然感觉到身子又一轻。 陆无忧竟抱着她整个人斜坠到下面的软榻上了,两个人在满目漆黑中,无声地跌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里,滚作一团。 贺兰瓷懵了一瞬。 下一刻,就听见陆无忧欲.念深重却又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贺兰瓷,你想弄死我。” 第20章 二十章 第二十章 在黑暗中, 这道声音格外清晰突兀,且近在耳边。 贺兰瓷的身子一半趴在被褥里,一半趴在陆无忧身上, 还没能从空中坠落的感觉里回神, 那边陆无忧已抽身躲开她两尺外,倚在床柱边缘,紧闭着眸子,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空寂的殿宇里, 霎时间只剩下彼此的喘.息声。 凌乱,急促, 且焦躁。 谁也没能把那股热意消下去,且最难捱的紧张时刻过去之后,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就只觉得身体变得更加滚烫、酥.软,且渴望着被触碰。 贺兰瓷总算还有些吃药丸后残存的理智, 她趴在榻上, 试探着, 轻声开口道:“对不住, 是我之前神志不清, 冒犯了你……你现在还好么?” 陆无忧没理她, 仿佛只顾着喘气。 昏暗殿宇里,一片薄薄微光自高处窗棂射落。 贺兰瓷抬起头, 在朦胧光线中,只能模糊看见他起伏的胸膛,绷紧的下颌线, 和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 似乎还隐约可见顺着鬓角滴落的汗珠, 一颗颗滚到他绯红鲜艳的状元吉服上。 贺兰瓷比他好点,但也没好多少。 因为之前被迫紧贴的缘故,她身上也全汗湿了,里衣黏在身上,外加这身繁复的绛红色华裙层层叠叠地包裹着身躯,像在火焰山上穿棉袄,愈加难受,只觉得自己同样热汗如雨。 贺兰瓷辗转着翻了个身,脑袋枕在被褥上,擦去额头上的汗,有些受不了地扯了下衣襟口,一丝凉意灌进来,顿时让她恨不得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了。 当然,这肯定不行。 于是贺兰瓷更轻地道:“刚才的药……你还有吗?” 陆无忧合着眸,字句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用完了。” 音色沙哑不堪,还带着浓重气喘声,半点没有平日里清润温和。 “那……还有别的……别的法子吗?” 陆无忧大抵是怨气颇重,居然立刻又回了她:“有……我还用忍着么?” 出门在外,是会随身带药,但问题是,应急所用,每一种都不会带太多,四枚正常情况下绝对够用,更何况这药他随时可以买到,根本没想到会有一天遇到这种状况。 外面仍然能听见宫人的声音,他们刚搜过,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现在出去,很有可能和其他宫人撞个正着,那就前功尽弃了。陆无忧也暂且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他武艺了得。 深吸了一口气,陆无忧再次尝试用内力把药性逼出来—— 现在压已是完全压不下去了。 谁能想到,他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的药,现在正汹涌激烈地在他血液里流窜,就连封住穴道都没有用,陆无忧试了几种法子,仍是束手无策,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血气方刚”的时刻。 本来或许一个人他还能想想别的法子。 可惜,这间偏僻的寝殿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同样鼻息急促,面色如霞,浑身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少女,正躺在,严格来讲,距离他并不远的位置。 说差点被她弄死并不是夸张。 至少刚才贺兰瓷坐在他怀里,一边扭蹭到他脆弱处还一边不怕死地舔.舐他的指尖时,陆无忧是真的有一刻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就像书上写的,走火入魔,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说出去会贻笑万年那种。 ——很好,陆无忧再次确认,内力确实逼不出来。 贺兰瓷不知道陆无忧在想什么,只见他静静坐着,两只手臂似乎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随后又颓然放下,胸膛仍旧不停地起伏着。 他没有办法,她却不得不想法子自救。 贺兰瓷试图先从榻上爬起来。 她翻过身,双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可手臂又是一软,意识虽有几分清醒,但失去的力量却还没能回来,趴倒时引起床榻震动,贺兰瓷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陆无忧在黑暗中倏忽睁开了眸子。 他哑着嗓子道:“你想干什么……” 贺兰瓷觉得自己像条垂死挣扎的鱼,身体绵软,还在徒劳扑腾,好在即便丢人,脸颊也不可能更红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陆无忧也沉默了。 回应着彼此的,只有一声更重过一声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贺兰瓷不得不再次开口:“我不知道自己意识还能保持多久,也许一会我就……而且我如今这样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她声音放低了一点,“要不然,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她又咬了咬唇,“公主府应该有地窖,去寻点冰块?或者找人求救?” “冰块若有用,刚才的药丸便不会失效……” “……找人求救?”陆无忧又喘了几下,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一样,充满了极度的忍耐与苦闷:“你知道这是什么药么?……你要找谁来救你?” 贺兰瓷脑子顿时炸了一下。 她总以为这样的发热症状,只要硬撑下去,过个把时辰总会消下去。 ……但其实,没有想过,要怎么解这个药。 也没想过,万一药性,自然消不下去怎么办。 贺兰瓷虽是个闺阁小姐,但因为屡屡遇上难缠的烂桃花,对这些事总多留一份心眼,后来曾经在她哥贺兰简乱放的书堆里,看到过一本描写相当直白的艳本。 因而并非一无所知。 知道大概是什么药,也知道正常会如何解,但知道是一回事,联想到这整个过程,脑子还是有点炸。 她闷头趴在榻上,那些已经淡忘的香.艳字句涌入脑海,使得她大脑昏涨,头顶仿佛都在冒气。 又过了好一会,直到贺兰瓷觉得唇齿干渴,身体炽.热,越发难捱,又忍不住想要在榻上辗转磨蹭时,她终于再次侧身,抬起脑袋,热汗涔涔缀在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一双轻灵的瞳眸此时也染满了浓郁的红尘欲.色。 “……这药性真的是非要……不然解不了的吗?那你……” 没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陆无忧的选择比她多得多,就算不从了韶安公主,只要他风流些,这件事便可迎刃而解,但她不一样。 说到底,她其实有点怕,陆无忧会这么丢下她就走了,方才出手相助还能说是怕她牵连他,现在只要等周围的人散了,陆无忧完全可以丢下她一个人离开,毕竟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她不像他会飞檐走壁,若她真被丢下了,只怕凶多吉少——就算万幸药性散了,她可以自由行动了,此处几乎是距离公主府大门最远的距离,她也没有信心能完全绕开公主和二皇子寻她的人,更何况真到那时她的模样也未必能见人。 贺兰瓷想着,忍不住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陆无忧微垂的眸子神色晦暗,被汗湿的发丝几乎贴着他的面颊,眼睛稍稍适应黑暗后,逐渐能看得清,那张她熟悉的清逸面庞此刻正布满了春.意,透着完全不正常的红晕,红唇因喘.息而微微翕动。 头顶的官帽已被他自己摘了下来,束发凌乱散着,只有状元吉服照旧艳红醒目,俊美之余,竟多了几分凌厉的邪气,让他像从某种灼热.欲.海中被捞出来,整个人都显得妖惑四溢,欲.意横流。 贺兰瓷动了动唇,有那么几瞬的失语,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片刻后,她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衣角。 “……陆无忧。” 用自己糟糕透顶的声音,低声唤他。 足以穿透理智的魅音被完整地送进了陆无忧的耳朵里,他控制不住地转头看她。 她正攥着他的衣角,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一缕月色浮动,极清浅地笼在她的脸上,像是只披着一层纱的美人,然而唇色却是血一般的殷红,因为灼热,也因为干渴,浅红的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地润泽着。 他根本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只看见那两片娇艳.欲滴的唇瓣,轻微地启,然后合。 陆无忧脑中轰然,濒临临界点的理智断线。 贺兰瓷怔怔地,看着陆无忧着了魔一般,一点点靠近她。 曾经闻到过的陆无忧的气息慢慢覆盖过来,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清澈,不再温柔,不再缱绻,此时浑沌不堪极了,浅淡的眸色似乎也已转深,变得像沉沦泥沼的深渊,浓黑倒映不出半分光线,里面充斥的只有最原始的,最直白的,属于男子的,欲求。 他滚烫的指尖从她的颊边流连而过,还带着潮湿的气息。 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唇齿间,甚至能感觉到陆无忧的鼻息,那点醉意迷离的酒气,仿佛百年陈酿,熏熏然,却又若有似无撩过她的面庞。 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而迷.乱了起来。 贺兰瓷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也开始摇摇欲坠。 被触碰到的地方舒服地让她几乎想要叹息,陆无忧的指尖一直顺着脸颊向下,最终停在了下颌,在那里轻点了一下,陆无忧的喉结微滚,指腹挑起,然后便听见他极轻,极肆意地笑了一声。 他的眉眼再次变得锋利,骄矜,又不可一世,像是陆无忧骨子里那些桀骜不驯的反骨全被抖落了出来。 还透出些陌生的野蛮来。 仿佛下一刻便要把她拆吃入腹。 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陆无忧笑得越发痞气,却又同时充满了欲.意,眼角含着春.色,边细碎笑着边在她的发梢额角落下暧.昧轻吻。 是真的在一点点吞噬她。 而她竟没有半分抵抗的念头。 甚至有些心甘情愿。 贺兰瓷一阵恍惚,在逐渐消散的清醒意识中,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陆无忧蛊的滋味。 一滴香汗从贺兰瓷的额头落至挺翘的鼻尖。 陆无忧顺势将它卷入口中,灼热的唇瓣贴着她的鼻骨,沿着水液的痕迹一路下滑。 贺兰瓷像被烙印一般烫到,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陆无忧已经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近乎蛮横地将她整个人拖抱进了怀里。 吻重重地落到了唇上。 一发不可收拾。 四周仍是朦胧黑暗,光亮不明的,以至于接下来冗长的亲吻都像是沉在梦境里。 嘴唇咬破流出的血,被陆无忧反复地舔舐干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然而这丝毫影响不了他肆无忌惮的亲吻,反倒像是让这件事变得越发刺激。 贺兰瓷只觉得自己逐渐呼吸不上来,口中的每一分空隙都会被夺走,属于陆无忧的男子气息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身体变得更加酥.软,只能依附在他身上,连跪在榻上的膝盖都在不断往下滑。 可因为体内过度的灼热,这件事依旧是舒服的。 她太热了。太渴了。 贺兰瓷甚至主动伸出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想要他再给她更多。 一时间,寂静的殿宇里只剩下两人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少女因难以承受,时不时泄露出来的细碎低.吟。 没过一会,陆无忧就觉得这样不够满足,他随手一根根拆掉贺兰瓷的满头钗环,手掌穿过倾泻而下的如瀑发丝,托住她的后脑,干脆将人按进了被褥里继续亲。 因为方才贺兰瓷自己的拉扯,她的领口散开了些许,露出了少女脆弱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那里原本是雪一样的白皙,现在却绯红一片,烟霞似的颜色,还点缀着颤颤巍巍的滚烫露珠。 陆无忧的指尖像一簇火焰,顺着她的颈侧摩挲而下,又在锁骨打圈。 贺兰瓷的嘴被陆无忧堵着,攀着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骤然收紧,两条没有力气修长的腿也本能开始蜷缩,仿佛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陆无忧的另一只手甚至开始在她的腰肢间流连。 然而一切的意乱.情.迷戛然而止在—— 陆无忧发现自己脱不掉贺兰瓷这身绛红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 外面的对襟羽纱倒是很好脱,但这条华美贵气的裙子,设计得异常精巧,以至于,他,根本找不到衣带在哪。 他又没有脱女子裙子的经验。 手卡在贺兰瓷的腰上,不上不下,或许是这股让他几乎想用蛮力撕开的恼怒感,又或许是唇齿交缠后药性稍稍得以缓解,竟使得陆无忧早已魂飞魄散的理智又重生回来一些。 于是,他不得不,无比艰难地,停下了动作。 身下贺兰瓷正被他亲得嘴唇红肿,双瞳中含满水汽,那张无论何时都美到极致的脸,此刻妖冶得更是祸国殃民,一头乌黑的长发柔软铺陈在身下,靡靡之色浮在面上,衣襟松松垮垮,柔软地随呼吸起伏着……像一朵盛开到极致,并且正在被采撷的艳魅花朵。 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抗拒。 贺兰瓷见他突然停下动作,还有点茫然。 毕竟她正亲得舒服。 茫然之下,她急促地喘.息着,与陆无忧又对上了视线,看着他被欲.念折磨的眸子,贺兰瓷脑子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们俩刚才都干了什么。 顿时觉得无比,极其地尴尬。 贺兰瓷的大脑都空白了一阵子。 她居然刚才和陆无忧亲得缠绵不已,甚至还想要…… 可事已至此,又箭在弦上,根本已经无法转圜,更何况他们俩身上现在药性虽稍缓解,可仍未解除,甚至走不出这间殿内。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 陆无忧还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脸距离她不足一指,双方鼻息可闻,他声音压得很低,喉结上下滚动,语气还有股难言的隐忍躁郁感:“……怎么办?” 贺兰瓷有些无语,同时也很恼怒地回道:“都这样了,你还问我怎么办!” 陆无忧闭了一下眸,沉默了一会,终于绝望道:“……那就两败俱伤吧。” “……” 这种近在咫尺面对面的沉默格外令人尴尬。 贺兰瓷用混沌的脑子领会完他的意思,喘着气语速极快地问他:“你定亲了吗?以后纳妾吗?有心上人吗?家中几口人?你家人会同意吗?能不能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娶我?” 陆无忧心如死灰道:“没定。不纳。没有。四口。会。能——我娶。” 最后两个字说得尤为悲怆。 贺兰瓷软软地拽着他那身绯红色状元吉服的襟口,语气也很悲怆,迷离的双眸透着一股视死如归:“那你继续吧。” 陆无忧恨声道:“你先把裙子脱了。” 贺兰瓷:“……?” 她也没想到陆无忧刚才在她腰上折腾了那么半天,是因为脱不掉她的裙子——不过这裙子也确实设计得异常繁复难以穿脱,若不是那位国字脸女官领着两位宫女帮她穿,她一个人可能根本没法穿上。 联想起先前二皇子看她的眼神,贺兰瓷几乎可以确定,二皇子让她穿上这条裙子,是为了让她中药被捉后,亲手脱下它。 光是想想,贺兰瓷就觉得一阵反胃。 与二皇子比起来,眼前的选择仿佛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贺兰瓷有些急躁地背过手,去解缝在衣裙内侧的一排暗扣,它们全部都合拢地严丝合缝,像一层窒息紧密的束缚,她燥.热难忍,注意力难以集中,半天还是不得其法。 陆无忧等在一旁,垂着眸子忍耐,有些受不了道:“……这裙子你还穿么?” 贺兰瓷顿了一下,用力摇头。 陆无忧干脆地伸手过去,手指微微用力,瞬息间,这条绛红的裙子便化为了碎布,只剩下里面雪光缎的中衣,贺兰瓷刚一惊,陆无忧就把她犹如剥蛋壳似的,从碎布条中剥了出来,她身上失去束缚,勒紧的胸口也得以解脱。 但紧接着,陆无忧便覆了上来。 “——回头,我再赔你一条,更好看的。” 他音色喑哑地说完,便眼眸沉沉地,仿佛快被折磨疯了一般,忍无可忍地再度吻上了贺兰瓷的唇。 第21章 二一章(双更) 第二十一章 公主府的生辰宴已经开到很迟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乘着车马轿子离席,往来的宫人也在忙着收拾杯碟。 本应十分高兴的小寿星萧韶安却正在寝殿里大发雷霆:“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连个人都看不好!找也找不到!不是说门拴上了吗!废物!都是废物!” 她随手就拿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下面跪着的太监宫女各个噤若寒蝉, 连气也不敢大声喘。 萧韶安气得又抄起一个红木笔架,一个紫砂茶壶往下砸去,下头噼里啪啦连声脆响,碎片溅到人身上也无人敢躲。 待萧韶安砸到一块精雕玉琢的金镶玉摆件时, 她忽然想起这东西似乎是她哥送的,才住了手, 悻悻然放回原处。 来回踱了几步, 萧韶安又忍不住提起裙摆,泄愤似的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红着眼眶发抖的宫女身上,把人硬生生踹得扑倒在地:“让你去试, 还老大不情愿, 就知道哭,什么用都没有,人都被你放走了!”似乎犹觉不够, 她气道, “来人, 把她送到我哥府上去。” 那宫女吓得瞪大眼睛,面若死灰, 便想扑过去求饶。可惜不等开口,就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这时外面进来个太监, 对她耳语道:“那边也没找到。” 萧韶安才真的觉得有点纳闷了。 她的陆哥哥跑了也就算了, 他到底是个男子,就算有些体弱之症,但毕竟年轻力壮, 能逃过他们的搜寻逃出公主府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这药性,秦楼楚馆寻个女子便也能解了——萧韶安是不怎么在意这点的,她父皇那么宠幸母妃还不是会去临幸其他妃嫔。 可那弱质芊芊的文官小姐,照理说连偏殿的暖阁都不该能逃得出去,更何况她又长得那么惹眼,她与她哥的人已经确信搜过了这公主府里每一处,殿宇屋舍,亭台楼阁,连池塘里都下去摸了一遍,怕这位美貌小姐不慎落水香消玉殒,但都一无所获。 她哥现在只怕比她更为不爽。 毕竟据萧韶安所知,她哥是打算折腾一整晚的—— 萧南洵还为了今夜,专门打造了一整套的黄金锁链坠饰,包括脚踝、手腕,颈项,甚至是胸……上头刻了牡丹与昙花的花型,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花费心思,特地为与那女人相配。 萧韶安是不知道萧南洵具体有多少种花样,反正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事情捅出来,也是那女人自己在暖阁里神志不清投怀送抱,勾引二皇子,当然被怎么摆布也都只能认命,最后还得乖乖嫁过来给她哥做侧妃……哦,她哥心情不好的话,侍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她自己不检点失了名节在先。 可现下人竟似人间蒸发一般。 他们早派人把守在了公主府大门外,侧门和后门也都落了锁,宾客出入自有人盯着,男子不好找,可一个如贺兰瓷那般的女子却很好辨认,更何况她还中了药。 既没出去,那就还在府上。 萧韶安咬着拇指的指甲,负气道:“再给本公主去搜!每个地方都再搜一遍!听到没有!快给我滚去搜!真是看到你们这群废物就烦!” 就算找不到陆哥哥,把那个女人抓去给她哥也算是解气。 *** 与此同时,还是那处偏僻殿内。 已近夤夜,外头阒寂无声,似乎连灯火都灭了。 贺兰瓷正有些艰难地想从榻上爬起来,药性显然已经解了,但她的身体仍旧酸软无力,更甚之前,特别是腰和腿,还有些其他难以启齿的位置。 如云乌发从她一侧光.裸的肩头滑下来,遮掩住身上斑驳的红痕,也遮掩住她仍旧酥红的脸。 虽然此事算得上你情我愿,可贺兰瓷咬着唇,仍有几分难言的郁愤,主要是,第一次时,她觉得那股陌生热意分明已经有些缓解了,可谁曾想,陆无忧居然还能梅开二度,以至于她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脸颊上还有沾湿的泪痕——全是被陆无忧弄哭出来的。 贺兰瓷看似柔柔弱弱,但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被李廷吓得要死她都没哭,但刚才她趴在陆无忧的肩膀上呜咽,细指攀着他的背脊,哭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 就……非常丢脸。 想着,贺兰瓷又忍不住捂住了脸。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几分的迷茫与无措,她虽有些离经叛道,但到底还是个养在闺中的官家小姐,这么一着不慎失了清白,说不心情复杂是不可能的。 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总比落到二皇子手里强,至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并非被强迫。 听见这边的响动,在一旁正把弄得一塌糊涂的褥单和衣裙碎布烧干净的陆无忧动作顿了顿,他低声道:“……还痛么?”声音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 贺兰瓷捂着脸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说痛,倒也不是很痛,可能最痛的时候她被药性蛊惑,后来更多是酸胀与无所适从……还有羞耻。 但陆无忧显然并不怎么有羞耻心:“你一直说受不了,我动作已经够轻了。” 贺兰瓷忍不住哑着嗓子道:“……你闭嘴!” 一向和她争锋相对的陆无忧这次倒是乖乖闭嘴了。 贺兰瓷继续努力地想要从上面下来,奈何腿一直在抖,使不上劲。 陆无忧有些无奈地道:“我待会抱你走,你就别折腾了,省点力气。” 贺兰瓷默了默,道:“……我里衣呢,怎么连袜子都没了。” 陆无忧道:“都弄脏了,一起烧了……别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记得是怎么弄脏的,清醒过来就一塌糊涂了,不过中衣还算干净,放在边上,你要是没力气,我帮你穿。” 殿里没点灯,光线仍是昏暗,只有陆无忧的火盆散发出一点灼热的光亮。 一旁的杌凳上还真放着那件雪光缎的中衣。 贺兰瓷艰难伸手去够,可她移动不便,指尖还差一点距离,一只骨相清晰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起了那件衣裳,递到她面前。 “……真不要我帮你穿?”陆无忧顿了顿,道,“不会占你便宜的。” ……他不是已经里里外外的便宜全占完了,还提什么占不占便宜。 贺兰瓷忍不住吐槽着,伸手去接自己的衣裳,指尖不经意蹭过陆无忧的手指,轻微的颤意从指尖绵延而来,直入心口,让贺兰瓷一下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顿时手都抖了一下,脸颊滚烫。 陆无忧也愣了愣神。 脑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掌中雪光锻的中衣质地如流水,可仍旧比不上她的肌肤细腻柔滑。 两人一时都无声了。 空气也突然旖.旎灼热了几分。 似乎药性仍未彻底消散,还能隐约听见不久之前在殿内伴随着榻板摇晃,发出的,极力压抑,又似啜似喘的声音。 于是,两人又回去各忙各的了。 贺兰瓷默默穿着衣裳,腰腿酸软还是有些不便,低头一看——亵裤自然也是不在的,两条白皙纤长的腿便只能颤颤巍巍地露在外面,还有一双脚趾玲珑正蜷缩着的雪足,看起来不甚体面。 虽然已成事实,可她心理上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姑娘。 贺兰瓷有些尴尬地用衣摆遮了遮。 下一刻,那件绯红宽大的状元袍子便兜头罩了过来,将她全身都笼在了里面。 陆无忧将灰烬清了清,嗓音也有了一分哑意:“……因为那会意识不算清醒,我也不清楚有没有伤到你,如果还是难受的话,我这有些……治外伤的药,你可以拿回去涂。” 贺兰瓷脸颊发烧,兜着袍子反倒不用面对他,闷声含糊道:“……哦。” 又这么过了会,陆无忧忽然神色动了动,道:“外面有人。” 贺兰瓷吓了一跳,探出脑袋道:“啊?” 陆无忧补充道:“……不过隔得稍微有点远,至少两个殿外,但贺兰小姐,我们得走了。”他快速收拾了一下其他的痕迹,将散落的钗环配饰一股脑收起来,又把被褥重新铺好,动作和毁灭罪证时一样利索,“你想去哪,是回贺兰府,还是找个地方沐浴换衣后再回去?” 他说得极其轻巧。 贺兰瓷连忙咬唇道:“回府。”今晚这宴会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去其他地方横生枝节,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怎么回去……不会,被人发现吗?” 陆无忧轻笑一声。 “——放心,只要我不想,全上京没有几个人能发现我。” 说话间,他一俯身,便隔着衣袍小心地将贺兰瓷抄抱了起来,没碰到她半点肌肤。 贺兰瓷蜷在陆无忧的怀里,心头一跳,有些僵硬地梗着脖子,葱白的细指紧紧攥着裹住她的衣袍,鼻端飘过陆无忧那股带着淡淡清甜味的气息,让她没来由的紧张。 陆无忧低头扫了一眼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待会你要是怕,可以抱着我的脖子。” 贺兰瓷:“……?”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见陆无忧推开一扇侧面的窗,抱着她一跃而出,随后掌风轻拂,头也不回地将窗户又严丝合缝关起来后,一个纵身便轻盈无比地跃上了屋顶,接着片刻不停,又高速跃上了下一个屋顶,起起落落之间,足尖几乎脚不点地,身形却快得犹如闪电,眨眼功夫便已出了公主府。 若不是贺兰瓷此刻就在陆无忧的怀里,用眼睛可能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身体时而高高腾空时而又低低落下,耳畔风声呼啸,迎面都是陌生的凉意,吹得贺兰瓷鬓发凌乱,眼前所见的景致飞快后掠,跑马灯似的频闪。 在黑夜里甚至还能模糊看见远处人家的灯火,听见下面人说话的声音。 全是贺兰瓷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异常惊险刺激。 土生土长对“武艺”一词认知极其有限的官家小姐吓得立刻抱住了陆无忧的脖子,差点尖叫出声,她抿紧红唇,把脸埋进他肩膀里,感受着高速移动带来的惶然,心脏狂跳,忍不住又把他抱得更紧了。 在猎猎风声中,听见陆无忧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稍稍放缓了速度。 刺激的旅途很快便到了终点。 陆无忧在一处屋脊停下脚步,问贺兰瓷:“哪间是你住的?” 贺兰瓷从他的肩膀上探出煞白的小脸,一低头就瞧见了自家熟悉的小宅子,总算缓下口气,她有些慌忙地收回了抱着他的手,胸脯起伏,又喘了几口,慢慢平静下来,才指着西厢道:“就是……你看到我修屋顶那间。” 陆无忧跃过去,还低头看了一眼这仿若危房的屋顶,挑眉道:“你这屋顶是该修修了。” 贺兰瓷下意识道:“不劳费心。” 陆无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贺兰瓷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语塞了一瞬,道:“……你又不会修。” 陆无忧已抱着她在院旁的树下落了地,足音轻悄,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来,也全仰仗贺兰府上人丁稀少,此时夜色正浓,他们的位置又隐秘,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我就送你到这……还是,你不介意我进去?” 贺兰瓷有点担心被霜枝瞧见,可想着自己这么衣冠不整的进去,还全身都是痕迹,回头还要沐浴更衣,只怕瞒是根本瞒不住的。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送我进去吧。” 陆无忧抱着她身形一闪,便已进了西厢的屋内。 霜枝正在绞着帕子擦桌子,听见声响,赶紧迎出来道:“小、小——”她手里的帕子猛然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正蜷缩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身上裹着件陌生的红袍子,露出半张泛着红晕仍美得惊人的脸。 “小姐、你……他……这是……” 贺兰瓷连忙出声道:“小声点!我没事!” 她正说着话,那个同样衣冠不整,看身形清瘦高挑,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男子便径直将贺兰瓷平放到了床榻上,顺便取下了那件盖着她的红袍子,这一摘,更不得了。 霜枝仔细一看,吓得人都要傻了,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完蛋了!她家小姐被人轻薄了!还轻薄成这样了! 老爷和少爷知道估计要杀人了! 不,她现在也很想杀人啊,小姐,她打不过怎么办啊—— 然而那略有一丝眼熟的俊逸年轻男子神色淡定,甚至微微勾起桃花眼转眸看了过来道:“去给你家小姐拿身干净衣衫来,包括里衣……再烧一桶热水,给她沐浴。” 他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镇定又理直气壮的力量。 霜枝刚才还想拿刀捅他,这会不由自主地听命一溜小跑去拿衣裳。 贺兰瓷也没料到:“……?” 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陆无忧把人放下,状元服收了,捞过一旁的被子,把贺兰瓷仔细盖住,才垂着眸子道:“药待会给你放桌上,还有什么要的么?” 贺兰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见他似乎有意要走,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陆无忧的衣角。 她低着头,手指发白,声音里有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这件事到底只有他们俩人……哦不现在是三个人知道,陆无忧若是翻脸不认,她也不可能到处宣扬,其实她心知,陆无忧娶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是六元及第的清贵翰林,根本不需要她爹的拔擢,眼前就是一条青云直上的坦途,可一旦娶了她,不止得罪二皇子和公主,可能还会有其他后患无穷的麻烦,反倒有碍于仕途。 陆无忧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 先前是权宜之计,两个人都色令智昏,不大理智……若他后悔,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兰瓷正想着,便听见陆无忧语气平静道:“想什么呢,我做都做了,还能不认账吗?——那我还是个人吗?”他一顿,似乎这时候才开始考虑起来,“虽然确实是有那么点……” 贺兰瓷紧张道:“……有那么点什么?” 他总不会真的后悔了吧。 陆无忧将手抵在唇边作思忖状,又幽幽叹了口气道:“……前途惨淡。” “……” 贺兰瓷忍住突如其来想怼他的冲动,尽量平静道:“哦,那要我安慰你吗?” 陆无忧道:“那就不必了,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说的语气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贺兰瓷还是听出了一股悲怆感,进而自己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怆感——若不是二皇子和公主手段阴毒,他们今晚都用不着这般两败俱伤的。 ……她也用不着这么,呃,浑身酸痛。 霜枝抱着衣服进来时,正见两人对视着叹气,顿时一惊:“怎么了小姐,这位……” 见她进来,那年轻男子神色恢复如初,拿出一支玉瓶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一些钗钗环环,全是她小姐出门时戴出去的东西,最后他似乎顿了顿,从怀中很郑重地放下一枚黑沉似玄铁的令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陆”字,将令牌放下,他才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会,嗯,尽快再来。” 她家小姐红着脸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年轻男子便起身离开,路过霜枝时,还十分客气地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等人都走了,霜枝回过神来,连忙把衣服一放,紧张道:“小姐,那到底是谁啊?你……你还好吗?你身上到底……他怎么进来的,他怎么就走了……是……”她无比忐忑地猜测着,“是……小姐你的情郎吗?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贺兰瓷撑着脑袋想了想,道:“……是,没有情的那种郎。” 霜枝大为震撼:“……!” “不过不出意外,你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见到他。” 霜枝更加震撼,虽然那郎君确实生的不错,但……她还是支支吾吾道:“小姐……这、这样不好吧,万一被老爷知道了……” 贺兰瓷道:“……?我爹肯定要知道啊。” 霜枝害怕道:“可、可……老爷会气死的!” 贺兰瓷疑惑道:“他上门娶我,我爹为什么会气死?我爹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当然,今晚的事你别跟我爹说,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你放我进来的。”不然她爹可能会想提前打死陆无忧。 “……” 霜枝醍醐灌顶,脸颊一红,顿时羞惭无比地小内八跑走:“小、小姐我去给你烧水沐浴了!” 路过的管事见直奔柴房,绝尘而去的霜枝,问道:“哎,霜枝你干嘛去?小姐回来了?” 霜枝谨记贺兰瓷方才的叮嘱,连忙点头道:“小姐车架从后门回来的,我刚放她进来,现下正准备沐浴就寝。” “哦,那你忙去吧。” 小半个时辰后,贺兰瓷跨步进温暖的浴桶里,周身被水流浸泡着,才算彻底地松懈下来。 先前流了一身的汗,又被折腾的够呛,身上实在算不得干净,她仔仔细细舀起水清理过身上每一寸,包括……贺兰瓷单手攀着桶壁,脸被热气蒸得通红,纤细的指尖贴着桶壁紧绷着屈伸了几下,难免又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将脑袋抵在上面,浑身泛粉,那时神智昏聩,只记得自己在哭。 现在仔细分辨起来,好像也不光是想哭的不适,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尤其是将要偃旗息鼓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也许大概……还有点微妙的欢愉。 贺兰瓷用力甩了甩脑袋,乌黑润泽的长发披散下来,她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案上的“陆”字令牌,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无独有偶,陆无忧不着痕迹离开贺兰府,御着轻功回去时,也一直在走神。 文人墨客大都风流,虽然不感兴趣,但银词艳曲他也不是没见过,流觞曲水吟咏诗文时,他甚至还应付着拼凑过一两首,赢得满场喝彩。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明白那有什么意思,觉得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玩意。 可眼下,突然间,那些词句似乎都有了灵魂,变得活色生香起来,音画俱全,声色动人,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一时间,陆无忧的心情也很复杂。 *** 贺兰瓷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时,她刚洗漱完,正要绾发,就见霜枝一脸吃惊中夹杂着兴奋,兴奋中夹杂着古怪的神色道:“小姐,昨天那位、那位公子,上门了!” 贺兰瓷:“……?”这么快! 贺兰谨也很意外,他虽当初十分欣赏这位少年的文章,可对方既已状元及第,在翰林院前途无量,又有了座师同年,他反而有所避讳,淡了指点晚辈的心思。 今日大清早的便见这少年衣冠楚楚而来,在门房处恭恭敬敬递了拜帖。 贺兰谨叫管事领他进来。 这位陆翰林未及弱冠,身量已高过贺兰谨,并无半点长期伏案苦读者的佝偻,站姿如松,行走间风姿翩然,举止有节有度,不论衣饰发冠都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礼节周全,气质清雅,一看便觉得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清贵君子,贺兰谨不免又在心中赞了赞这位新晋状元郎。 倒是可惜了,对方已经在老家定了亲事,不然贺兰谨也不是没动过结亲心思,想到女儿的亲事,贺兰谨又忍不住低声叹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贺兰谨便捋须问道:“不知陆修撰今日上门找老夫所为何事?” 对面少年衣袂飘起,拱手行了大礼,一字一句决绝道:“为求娶贺兰小姐。” 贺兰谨大为震撼,脱口道:“这从何说起!你不是已经定了亲事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垂目道:“不敢瞒贺兰大人,晚辈所言定亲的对象,正是贺兰小姐。” 贺兰谨竖起耳朵:“……嗯???” “此事个中缘由,晚辈颇难以启齿,但今日却也不得不说了……晚辈在青州读书时,曾与贺兰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心中甚是仰慕,奈何当时功不成名不就,自觉配不上贺兰小姐,便只得将仰慕之情压下,但心中早已将贺兰小姐当成此生挚爱,非卿不娶。”最后八个字,尤其铿锵有力,“若娶不到贺兰小姐,晚辈只愿孤独终老。因此进京之后,为免辜负他人好意,晚辈便矫称自己在老家定了亲事。如今晚辈已有功名,也征得长辈首肯,因此特地前来,若得贺兰大人成全,不日便会请长辈托媒上门提亲,三书六礼迎娶贺兰小姐。” 他音色清润,说话也动听。 贺兰谨被这天降女婿砸得晕晕乎乎,但还是谨慎道:“你此话当真?” 陆无忧正色道:“有青州同窗可为晚辈作证。” 贺兰谨多年为官,识人无数,也曾见过许多对他女儿有意的少年郎,总觉得眼前少年的反应有一丝古怪,他恭敬有礼自是无可挑剔,但就是看起来……过于平静,没有半点激动,兴奋,忐忑不安类似的少年人情窦初开情难自持的反应。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为求娶心上人那是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你是真心想要求娶小女的吗?” 陆无忧敛着桃花乱飞的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真诚:“真心的。” 贺兰谨叫他明日再来,还是决心再去问问自个闺女,毕竟她当初口口声声“此事绝无可能”。 刚转道回去,就发现贺兰瓷正站在廊下,仿佛刚偷听过两人的对话,脸上表情亦是颇为古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难忍受的话。 贺兰谨对自己这个闺女也是没有办法,当下无奈道:“刚才你都听到了?” 贺兰瓷点了点头。 贺兰谨咳嗽了一声道:“那你……” 贺兰瓷立刻道:“我嫁。” 贺兰谨:“……!” 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她,完全没想到贺兰瓷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然而看她脸上的表情又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还隐隐有些无语。 贺兰谨不得不道:“……你可是真心想嫁给那陆状元?” “真心的。” “为何为父瞧你的表情看着好像不是很乐意?” “我很乐意。” “你若还有什么顾虑……” 贺兰瓷努力挤出笑容道:“没有,女儿很开心,特别开心,巴不得明天便嫁。” 就是单纯的被他满口胡言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此生挚爱,非卿不娶”他自己说时不羞耻吗……也没必要这么加戏。 贺兰谨见状,终于放下心来,心想,好吧,兴许是年轻人害羞。 他毕竟年纪大了,可能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 第22章 二二章 第二十二章 萧南洵的心情很不好。 任谁筹谋了半个来月, 最后功亏一篑都不会心情好。 从他奢靡寝殿里那张沉香木六柱飞檐的大床上下来,萧南洵有些疲惫地按了一下额头,披上长袍, 赤足踩着铺了金砖的地面,冷声道:“把人丢出去。” 太监“喏”声而进,瑟瑟发抖看着床上被折腾到半死不活的女子。 身后两个小太监抬手抬脚,把人弄出去,另两个宫女则手脚麻利地给床上沾了血的被褥换上新的。 昨夜二殿下从韶安公主宴上回来,就面色不善心情极差, 这位被点中的选侍可就遭了殃,哀吟了半夜, 现下已是昏死过去。 大雍的皇子成年后便会出宫建府,待到封王后再赴封地就藩,早早就藩的往往是与皇位无缘的, 二殿下得帝宠, 自然不会如此——他甚至连大婚都推迟了。 只是,宫里出来的主子, 这位着实是最难伺候的。 阴晴不定, 喜怒难测不说,伺候得不好是当真会掉脑袋的, 这时难免就羡慕当初跟着大皇子出宫的宫人,大皇子宅心仁厚,最是良善,还很体恤下人。 当然这话可万不敢透露半点, 不然被二殿下知道, 只怕脑袋搬家。 太监正瑟缩着退出去, 门外有侍卫进来, 俯身跪在地上道:“回禀殿下,属下打探过了,贺兰小姐似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府上。” 萧南洵那双黑灰的眸子冷冷扫了过来,片刻后竟是笑了:“她是怎么回去的?” “这,属下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中了药,还能在天罗地网之下逃出生天。”萧南洵轻叩掌心,笑容透出一股瘆人的阴冷,“她难不成会飞?” 相思无解无色无味,入口即生效,即便吐出来也没有用。 萧南洵确信,那药已经下了下去。 侍卫跪在地上,冷汗几乎要流下来,他动了动唇,不知道该不该说:“……属下还见到,那个陆状元,今早拜访了贺兰府上。” 萧南洵又叩了两下掌心:“他去做什么。” “他和贺兰大人单独在书房里谈的,属下不知,但……似乎是和贺兰小姐有关。” 萧南洵几乎瞬间便有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测。 但不合理,无论如何都不合理,昨夜他们都那般搜捕了,他们怎么还可能成事? 一个病弱文官,一个官家小姐,能有什么用。 难道他们还遗漏了哪里? 萧南洵手指难耐地屈伸了两下,眼前闪过少女那张言语难以描摹,精致到无与伦比的脸,几乎瞬间便起了欲念,他对这些美丽的东西总是无法抗拒,可惜母妃总叫他忍耐。 忍耐,忍耐,他从小忍到大,真不知还要忍到何时。 他按着额头,仿佛又想起了在清泉寺,被人推搡着欺辱,叫着鄙薄称呼时的画面,额角的穴位突突地疼痛着,萧南洵不得不对自己说,清泉寺早被他从上到下清洗过一遍,连寺庙都给推了干净,今时不同往日,他没必要再去在意那些事情。 萧南洵闭了下眼睛道:“去,给我打探清楚了……顺便,把太医院的李院判叫来,叫他带上郊祀时的记录,我有事要问他。” *** 陆无忧第二日准时来了,手里还拎了只大雁——纳采用的。 他和贺兰谨相谈甚欢,贺兰瓷见他二人出来时都面带笑容,俨然一副师生和谐……甚至有些父慈子孝的感觉,至少比她爹和贺兰简站在一起像多了。 她爹目送陆无忧远去,满意地捋须道:“为父已经同霁安议过,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也耽误了这么些时候,还是尽早成亲为好。他明日便会遣媒正式上门纳采,争取下个月内换完礼书,请完婚期,不出三个月便能过门。” 昨日还在叫“陆修撰”,今日便改口叫“霁安”,他们感情突飞猛进得倒是挺快。 贺兰瓷腹诽了两句,随后便回了屋。 在屋外就见霜枝冲她挤眉弄眼,贺兰瓷还愣着神:“嗯?” 一推门,便看见刚刚走出她家门的陆无忧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并从袖底取了几个卷轴出来,对她微微一笑道:“贺兰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婚事。” 贺兰瓷:“……” 她不由望了下门口,又望了望陆无忧,想起他那晚的飞行速度,似乎也很正常。 但就是……道理都懂,他为什么这么快。 陆无忧敛了下眸子道:“……好吧,我也觉得这很失礼,可再约你出去又不知到几时,只能出此下策。事急从权,你稍微体谅一下。” 贺兰瓷也没跟他计较,垂下眸子道:“你要商量什么?” “还挺多的。”陆无忧语气平静地洋洋洒洒道,“我现在还住在亲戚府上,之前想搬,但因为离翰林院近,便迟迟未动。既然要成亲,肯定不能继续住下去。先前托人看了几处宅子,宅子的布局和地点图上都有,你挑一处喜欢的我先买着。” 他又指了指另外几张卷轴:“这两张是采择之礼和纳征的礼单,我找同僚参考了一下,既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会太失礼。当然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份礼单,是单独给你添妆的。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更改的,采择之礼得现在看,纳征的聘礼倒是不急,我估计过文定至少也得小半个月。” 陆无忧说时神色非常自然。 自然到让人觉得新郎单独跑来找新娘商量婚事,以及给新娘添妆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贺兰瓷也被他弄懵了一会,不自觉地拿过礼单,看了一眼,然后回神道:“……你真的是才打算成亲吗?” 陆无忧挑了下眉道:“昨天休沐日我忙了一整天。如果不出差错,这会采择之礼应该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明日便会由媒婆送到府上。” 如果贺兰瓷是刚认识他可能看不出来,陆无忧现在脸上就差挂着“我无所不能”五个大字。 让人非常想怼他。 她定了定神,还是奇怪道:“……为什么都要你来办?还有为什么不拿给我爹看?” “交给我堂舅和舅母也不是不行,但依照正常三书六礼筹办婚事的速度,你觉得我们下个月能成上亲?”陆无忧十分理所当然道,“我自会拿给贺兰大人看,不过毕竟是和你成亲,先尊重一下你的意见。” “……下个月?” 居然还能这么快吗…… 她表姐姚千雪明年初完婚,但提前一年便在筹备婚事了,如今三书六礼刚走到请期,她爹说的三个月内已算是很快的了。 贺兰瓷正想着,就见陆无忧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了她的肚子:“……怕东窗事发。” 她的脸“腾”一下便红了。 “怎么可能!” 陆无忧道:“万一呢?” 贺兰瓷这时才想起还要和他交代自己年幼大病后的不足之症,恐怕子嗣不丰,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得实话实说,免得将来又起矛盾。 她说完,纠结了半天,咬着牙道:“若,真叫你无后,那……” 不料,陆无忧很随意地便打断了她,道:“我跟你说过不纳妾,便不会纳妾。此事随缘,我活着又不是为了繁衍。” 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极了。 贺兰瓷都有些愕然——主要是惊讶他会这么说。 陆无忧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岐的《孟子章句》也未必字字珠玑,说这话无非是为了鼓励农耕衍育,但在孟子替匡章辩解时,提到的不孝者五里,可没有说不曾生育是为不孝,这句里的‘无后’也可做无后人奉养解,至于原句的后半段你该记得吧……” 贺兰瓷下意识道:“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 “对,我已经修书一封回家告知父母了,舜都没我孝顺。” 贺兰瓷简直觉得他更离谱了:“……你爹娘回信了吗?” “想也知道时间不够,反正我清白都没了,只能先斩后奏了。”陆无忧桃花眼微弯,笑得毫不在意道,“他们不会不答应的,就是到时候你的庚帖也要送回停……我老家,一来一回可能要耽误点时间。” “……你爹娘真的不会气死吗?” 反正她要是这么操作,贺兰谨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陆无忧想了想道:“嗯……我娘应该会很开心,毕竟……”他语调拖长道,“是个漂亮媳妇。” 贺兰瓷根本分不出他哪句真哪句假,也懒得害臊,干脆低头去看礼单,反正既然他这么自信,那大抵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她曾经在姚千雪那看过礼单,知道大概会有些什么,因而再去看陆无忧这张单子,便觉得他说的没错,的确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既不会叫人眼热多嘴,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颜面。 就是添妆的那张着实离谱,从没听说哪个女孩子的嫁妆是要新郎给的,她将单子推回去道:“这个就不必了。” 陆无忧毫不犹豫便道:“不要也无妨,让东西直接跟在车队后面就行。” 贺兰瓷古怪地看着他道:“你想给我撑面子?” 陆无忧支着下颌,脑袋微微倾斜道:“不,是怕我丢面子。” “……”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也行。” 她家就算锅碗瓢盆被褥衣衫都算上,也确实没有多少抬嫁妆。 贺兰瓷看完礼单,再去看宅子,想到以后可能就要搬到这里和陆无忧一起住了,心里难免有几分异样,只是看到东太安街时还是愣了下。 上京不比青州,宅子普遍还是要贵些,东太安街距皇城不远,达官显贵住的多,则要更贵些。 那边一套两三进的宅子,可能都要小几百两,虽然他刚靠一篇文章拿到了六十两,但这显然不是常例。 依照贺兰瓷管理自家中馈的推测,陆无忧现在从六品编撰一年的官俸,算上朝廷的柴薪银和翰林院的直堂皂吏银两种补贴,可能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两左右,维持日常交际和生活所需其实相当捉襟见肘。 更何况他们还得成亲。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陆大人,我冒昧问下,你银子够用么?……不一定非要这么好的地段。” 陆无忧蓦然笑了,他笑得肩膀直抖,脸都别了过去:“原来贺兰小姐你是担心我银子不够……这样吧……”他一边笑弯了桃花眼,一边从怀里取出两张东西,放在桌上,“你看这够不够。” 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贺兰瓷愣了愣:“……你哪来的?” 所谓清贫翰林,在熬满资历,调任实权职位之前,确实是相当没钱的。 陆无忧这会倒是敛了敛笑,咳嗽了一声道:“反正不是贪污来的民脂民膏便是了。” 贺兰瓷又想起他那古怪的家世,试探道:“……你,家里给的?” 陆无忧挑眉道:“总不能是我去银仓里摸的。” 贺兰瓷算是明白了一点,但依然没能彻底消解掉心中的疑惑:“……所以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陆无忧仿佛就等在这里,“江湖帮派听过没有,你可以理解为,我父母算是势力比较大的帮派首领之一,在官府管辖之外,当然通常情况下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给你的那枚令牌是我祖传的,可调令帮派上下。至于钱银,倒是从来不缺的。” 贺兰瓷对此十分茫然。 是山贼的意思吗? 他既然能由人保结参加科举,现在应当是良民吧……贺兰瓷自我安慰。 那厢,陆无忧已伸出长指,在宅子图上点了点,轻笑道:“所以挑好了没有?” 贺兰瓷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礼单,思忖了片刻,突然谨慎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体贴了?” 明明之前他还一脸悲怆的长叹着“前途惨淡”。 “这不是既做了便要做好。难不成你也希望我在婚宴上大喊‘我不想娶’?” 贺兰瓷木然道:“那我们估计真的会鱼死网破。” 不过说完,她那双水光清透的眸子这时才消去了些许警惕。 陆无忧也不知道贺兰瓷是怎么养的,三年前他还觉得她是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小孔雀,现在却变成了一只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贺兰瓷又看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道:“得罪二皇子对陆大人你算是无妄之灾,日后走一步算一步……若将来真的累及你的身家性命,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亦可和离。” 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娶她,只是被牵连,虽能解她眼下燃眉之急,可如果将来真的不幸由二皇子登位,两人只怕都凶多吉少,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陆无忧拿着桌上那只做工粗糙的小茶碗端详了一会,道:“放心,官场沉浮,世事难料,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护不住你,贺兰小姐亦可另攀高枝。” 他这么说,贺兰瓷反倒松了口气。 最终她指了一处小宅子,把礼单都推到陆无忧面前,对他绽开一个合作愉快的笑容道:“那日后就……” “等等……还有件事。” 贺兰瓷疑惑:“嗯?” 陆无忧慢悠悠道:“我不是还欠你样东西么?” “……什么?” “一条裙子。” 贺兰瓷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欠裙子是怎么一回事,那张刚消下去热度的脸顿时又浮上红晕,她有两分羞耻道:“不用你赔了,本来我也不想再要。” “那可不行,我一向说到做到。”陆无忧放了张单子,浅笑晏晏道,“城北东风不夜楼的成衣铺子,拿着单子去,会有人替你量体裁衣,待绣娘做好,过段时间会送到府上。”他还添油加醋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天天穿什么白衣,披麻戴孝似的,不吉利。” 贺兰瓷不由道:“你自己还不是!” 陆无忧道:“我那是白衣公子风度翩翩。” 贺兰瓷道:“我还是白衣小姐清新脱俗呢。” 陆无忧勾起唇角笑了:“……傻不傻啊。” “……?” 贺兰瓷突然很想咬他。 第23章 二三章(双更) 第二十三章 陆无忧一进翰林院编检厅的门口, 数道灼热视线便直勾勾地望向他,滚烫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似浑然未觉,照例走回到自己的桌案上。 叫下面的小吏帮他泡了壶茶, 陆无忧便捋袖子研了研墨, 准备开始干活。 然而他淡定, 其他人却不淡定了。 编检厅里, 公干的都是正七品编修,从七品检讨等等,资历尚浅, 年纪尚轻, 平日里干得也都是论撰文史、稽查史书之类的活, 相当枯燥乏味,生活难得有点波澜。 因而对于刚听闻的重磅消息, 众人都有些激动难耐, 在激动中还透着几分羡慕嫉妒。 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走到陆无忧桌案前,咳嗽了一声,道:“霁安兄,看你今日喜气洋洋, 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将至, 不如分享一二, 愚兄也想沾沾喜气啊!” 陆无忧捏着笔杆, 抬头无辜道:“实在惭愧, 并无什么喜事。” “陆六元, 这你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又有人凑过来道, “你提了只大雁上贺兰府, 还让媒婆上门送礼的事情都传遍上京了!敢去贺兰府上提亲,真不是一般的勇士。” 最重要的是,听说贺兰府不止没把人赶出去,还真收下了那礼! 也就意味着,这事估摸已是定下了。 此时编检厅里并无上官,大伙胆子渐渐都大了起来。 “你要娶的当真是那位贺兰小姐?” “不对啊,你不是有个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吗?你不管了?这万一圣上问起来……” 陆无忧温文而又无奈的一笑道:“诸位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他姿态落落大方道,“对,我是上门提亲了。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诸位,我那位在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不巧,正是贺兰小姐。”他还微微露出了惊讶表情,“贺兰大人老家也在青州百江,难道诸位不知?”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事太扯了。 贺兰小姐先前是一朵上京皆知的可望而不可求的高岭之花,但凡见过她的年轻男子谁都不敢说自己心里没动过点心思,可名花多年无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然而陆无忧就是一副自然而然,底气十足的模样,好像质疑他的人才有问题。 有记性好的道:“等等,霁安兄,当初我们一道金殿传胪的时候,在皇城门口遇上贺兰小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什么来着‘我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实在无稽之谈’。” 陆无忧微微愕然道:“我确实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这定亲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说得好有道理,但是…… “以前怎么没听闻此事?” “有人去贺兰府上求亲,也没说过贺兰小姐早已定亲啊。” “对了,咱们这不是还有个青州百江的庶吉士吗?快叫来问问!” 庶吉士的名额一州一个,恰巧这个也是百江来的,被叫过来的庶吉士满头雾水,听闻大家问的话,这才一脸恍然道:“定亲一事不太清楚,不过当年霁安在江流书院的确与化名的贺兰小姐两情相悦来着……后来贺兰小姐回京,我们还颇为霁安遗憾过,此事书院上下皆知,刚得知这个消息我还很为霁安高兴……没想到,他们当年就有定亲了吗!霁安兄,你竟没告诉我!” 陆无忧神色略有些怅然道:“先前在青州时,我既无功名,又无家世,自是配不上贺兰小姐,这亲事当然拿不到台面上来说,也免得有损小姐清誉。” 说话时他眉间微拧,似乎还伴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痛楚与辛酸。 科举入仕的大都是寒门弟子,一见陆无忧这表现也不免勾起了几分当初尚未登第,遭遇世态炎凉,心中大喊“莫欺少年穷”时的心境,突然也都有了一点唏嘘。 “霁安也是苦尽甘来嘛。” “如今贺兰大人肯定是十分乐意将贺兰小姐终身托付于你。” 陆无忧揉着眉头,长叹一声道:“在下也是惶恐至极啊,这几日都惴惴不安,辗转难眠……只盼着诸位同僚莫要再取笑在下了。” 大伙也都知道,这要娶的贺兰小姐可是个烫手山芋。 一时间众人纷纷拍着陆无忧的肩膀对他予以亲切的同僚间的慰问,当然也不乏有人趁机道:“陆兄你几时成亲啊,改日也想到府上拜访拜访……” 陆无忧神情还算自若地应付完第一波,中午去公厨吃饭,却恰巧遇到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人。 林章看见陆无忧也停下了脚步,望向他的眼神极是复杂。 *** 姚千雪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便上了贺兰府。 “小瓷,你真要嫁给那个祸水啊!”姚千雪满脸地不可置信,“康宁侯二小姐还在闹呢,公主生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位郎君招蜂引蝶成那样,你若嫁给他,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往府里钻呢。而且我爹说了,他以后官位只怕不会低,到时候想往他身边塞人的恐怕也不会少……” 贺兰瓷当然也知道,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嫁给他。 但这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只好干巴巴解释道:“他说不会纳妾。” “说说罢了,想求娶你的时候,肯定说得天花乱坠,怎么好听怎么说。男人嘛,哪个不偷腥的,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招人……”姚千雪说完,去看贺兰瓷的脸色,突然语气一变道,“咳咳,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你看你爹,我舅父,就很老实。总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让齐川抓他进诏狱!” 齐川便是她的未婚夫,兵部侍郎的二公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宋齐川。 贺兰瓷也不好说,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把翰林关诏狱里。 她索性岔开话题道:“不过,表姐你来得正好,我这刚有事要麻烦你。” 姚千雪道:“什么?” 贺兰瓷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荷包,十分小心道:“……这是我绣的嫁妆,表姐你帮我看看?” 陆无忧既然都这么效率了,贺兰瓷自然也得为下个月成亲做努力,准备准备她的嫁妆,通常官家小姐的嫁妆包含银两和田产地契——这她确实没有,金银首饰也是没有的,家具摆设锅碗瓢盆说不定还能凑凑,剩下的便是各式的绣活,如被面、褥单、枕套、手帕、荷包等等。 但很不幸的是,贺兰小姐过去不务正业的十几年里,压根就没有好好学过绣活。 以至于…… 姚千雪一低头,就看见那嫩绿的荷包上绣的一团黑线:“……呃,小瓷,你是在绣荷叶吗?” 贺兰瓷艰难道:“……是鸳鸯戏水。”她有些犹豫,“表姐,直接在布上作画可以吗?” 姚千雪见她眼神闪烁,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只见那精致漂亮如艺术品的纤纤十指上,浮现出了零星斑驳的血点,瞬间便把姚千雪心疼坏了,她忙道:“你急什么呀,这不才刚求亲,绣活你可以慢慢学……” 贺兰瓷有些头疼道:“……他打算下个月便成亲。” “什么?这么快?”姚千雪惊愕,随后面上浮现出怒意道,“下个月怎么可能办得好婚事!他怎么这么操之过急,我看他根本不怀好意,他就是贪图、贪图……他先前有没有轻薄过你?是不是举止很轻浮?” 姚千雪的脸上就差写着“谁要拱我的白菜”了。 这倒确实冤枉,毕竟他该轻薄的,早里里外外轻薄完了。 贺兰瓷无奈道:“表姐你别多想,我也想早日完婚,免得再生枝节。” 姚千雪在她的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长叹一口气道:“他确实生得极好,小瓷你也到这个年纪了……荷包、枕套和被套这些我那都有现成的,反正我成亲还早,你先拿去用。还缺了什么,尽管跟表姐说。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一定想过来替你操办。” 贺兰瓷反而笑笑道:“替我先谢过姑母了。不过我这东西简单,很快就能弄完,不用劳烦她了。嫁衣和盖头也有我娘留下的,我直接穿便是。” 姚千雪又是一阵心疼。 这心疼反倒不好言说。贺兰瓷小时候也是个瓷娃娃一样的漂亮女童,可那会她总是生病,小脸惨白,呼吸时断时续,因为娘亲走得早,父亲忙于公务,兄长要去念书,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无人照料,只能可怜兮兮一个人捧着药碗,蜷在床榻角落,仿佛随时要仙去。当时的姚千雪的爹外放,她被寄养在祖母那,也只能时常来看这个可怜表妹。 后来贺兰瓷自老家养病回来后好上许多,可仍然是个万事从简,不肯麻烦别人的性子,别人家的小姐在胭脂水粉成衣铺子挑挑拣拣的时候,她在绞尽脑汁盘算怎么能省下那一文两文的钱,姚千雪想送她些衣裳首饰她也不肯要,甚至于就连成亲这种大事,也舍不得为自己多花费点。 她活得既独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 可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能穿着旧嫁衣出嫁呢? “要不……表姐的嫁衣先给你,我再重新置办一件。” 贺兰瓷很温和地柔声拒绝了她:“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倒是表姐……”她指了指荷包,大惑不解道,“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绣?” *** 陆无忧和林章虽是同年,又都在翰林院,但陆无忧状元出身,即授从六品的编撰,林章是二甲进士出身,馆选的庶吉士,尚无品阶,要等三年考核期满,通过后留馆或是散馆才能摸到七品的边。 故而两人虽然私下有所来往,但平日公干却不在一处。 林章站定了一会,终于走过来,声音犹豫道:“霁安,我听闻……”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林章的脸色霎时显得五味杂陈,很是精彩,他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无忧,结结巴巴道:“怎、怎会如此……可,可你不是对贺兰小姐无意……而且你也有了老家定亲的未婚妻……”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陆无忧之前的借口统统都不好用了。 他沉吟了片刻,道:“是贺兰小姐与我商议过的结果。老家的未婚妻倒确系子虚乌有,只是这件事还望少彦帮我保密。” 林章也一愣:“贺兰小姐与你商议?” 陆无忧道:“我谎称有未婚妻,是为了婉拒公主好意,这应当不难猜。贺兰小姐因为前曹世子的风波十分苦恼,刚好她缺一个夫婿,我缺一个娘子,她又曾在青州住过,所以便假意与我成婚,以全名声。实则我与贺兰小姐之间,并无私情。此事我只与少彦你说了,切莫外传。” 林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他呆了呆道:“我自不会同其他人说。可贺兰小姐为何会找上你……” 陆无忧叹气了一声,道:“我也十分不解,兴许她觉得我看起来人老实吧。” 林章:“……” 陆无忧编够了,实话实说道:“总之我并非有意瞒你,之前确实和贺兰小姐不熟,决定提亲也是近日才做的决定,当中有些意外不好同少彦说,你若是心中仍放不下贺兰小姐……” 林章连忙摇头,可语气到底还是有几分酸涩:“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早不敢奢想。霁安若能和贺兰小姐喜结连理……我也很为你们高兴,只是,没想到霁安当真对贺兰小姐无意,我、我……”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我有些失态,我先回去了。” 陆无忧最怕的便是遇上这种状况。 与之相比,其他什么上门来找茬,将他堵在皇城根底下,或是冷嘲热讽威逼利诱,就不值一提了,毕竟当年他在青州早就提前体验过一回了。 *** 同样的消息也传进了公主府里。 萧韶安几乎立刻就想去翰林院里找她的陆哥哥问个清楚。 他不是在老家定了亲吗!怎么又能求娶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除了长得比她美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还没走出门,便又听见传消息的人道:“听闻陆状元在老家定亲的,正是贺兰小姐。” “什么?他们之前就认识?” 萧韶安愕然转头。 她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没让陆无忧娶她,反而现在陆无忧远远看见她便避道而走,并且眼神甚为冷淡,她去翰林院外堵了几次都没能堵着,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公主府的事情,他或许是猜出了几分,所以自己目前……可能被他讨厌了。 萧韶安本以为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可没想到,还真被她哥猜中了…… 那两个人一定是那晚在她的府上了有了苟且!还在她面前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说不定早就…… 一想到陆哥哥会对那个女人温柔以待,百般缱绻,轻怜密爱,反而对她冷言冷语,不假辞色,连面都不肯见她,她就恨得牙齿痒痒。 萧韶安咬着拇指,恨不得把指甲整个咬下来,她咬牙切齿了一阵,提起裙摆,决定先去找萧南洵。 萧南洵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找太医院的李院判调过郊祀的记录,主要是想确认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有体虚之症,却意外发现那两个人曾同处在一辆马车里。 可当时他踏进马车里的时候,分明压根没有见过到那状元郎。 这人必有蹊跷。 以及,那两人恐怕确实早有一腿。 萧韶安还在旁边异想天开地嚷嚷着:“……要不,我们让太医院的人去贺兰府上给那个贺兰瓷验身,她现在肯定已经不是完璧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看她还怎么让陆哥哥娶她!” 萧南洵斜眼看着自己这个被母亲宠坏的蠢货妹妹,目光微冷。 萧韶安立刻闭嘴:“……那不然哥你说怎么办嘛?” 萧南洵淡淡道:“你先回去,我自有打算。” *** 三天后,一件极为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新科状元郎在下衙回府的路上遇刺了,身受重伤,一度昏迷不醒。 这件事不免又让人把贺兰小姐红颜祸水的言论翻了出来。 毕竟,名动上京连中六元的文魁陆状元和美貌倾城的左都御史贺兰家小姐定亲的事,刚传得沸沸扬扬,而上一个和贺兰小姐有过传闻的前曹世子至今还是个傻子,如今一傻一伤,很难不让人感慨。 贺兰瓷得知时,正在屋内和她的荷包继续搏斗,她放下荷包,听完霜枝喘着气跑进来说的话,第一反应居然是——绝不可能。 以陆无忧那个飞天遁地的能耐,他怎么可能会被刺成功。 继而她冷静了一会,又想,陆无忧既然那么轻易能中药,那被刺好像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两人现在既已定下亲事,便少了许多避讳。 贺兰瓷当即道:“备马车,我们出门。” 陆无忧先前住在他外伯祖父的府上,她选了宅子后陆无忧似乎便买下搬了过去,那图上的位置贺兰瓷倒还记得,离贺兰府不远,马车不一会便到了。 不等她下马车说明来意,门子——她还诧异了一瞬陆无忧居然有看门的——先一脸殷勤道:“是贺兰小姐吧,大人嘱咐过了,您来只管往里进。” 贺兰瓷也没心思多看,径直进了里屋。 里头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浓郁苦涩药味,贺兰瓷心头一惊,便看见陆无忧一袭中衣,正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似乎连眸子都睁不开了,脑袋上缠满了包扎的麻布,被褥外露出的胸膛也隐约可见正在渗血的麻布,乍一看,竟还透出了几分弥留之际的味道。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正给陆无忧擦着额头上的汗,还冒着热气的药就放在旁边矮几上,见到贺兰瓷,他十分机灵地说了句“贺兰小姐记得喂大人喝药”便退了出去。 贺兰瓷则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别吓我。” 她忍不住靠近,低头想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陆无忧闻声微微睁开眸子,桃花眼恹恹的,唇瓣翕动,像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他胸膛又起伏了两下,才有气无力道:“贺兰小姐,若是我真不成了……” “你瞎说什么呢。”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你别说话了。大夫呢,我去问问大夫。”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衣摆被陆无忧拽住了,拽住她的那根手指极其有力,让她寸步难行。 贺兰瓷:“……” 陆无忧依然满脸病容,他垂下眼眸,细密长睫覆盖,投下寥落阴影,语气可怜兮兮道:“大夫已经走了,你……能不能陪陪我。” 贺兰瓷于是平静地又坐了下来。 陆无忧继续拽着她的衣摆,摸到她垂在褥旁的手掌,贺兰瓷微微一缩,又被攥得更紧了,她定了定神,缓缓放松下来,掌心泛起痒意,能感觉到陆无忧的指尖一笔一划在她的手上书写“有人监听”。 贺兰瓷瞬间心下了然。 她配合地叹了口气道:“我不走就是了。” 随后她轻轻反手,在陆无忧的掌心写了一个“谁?” 这次陆无忧的回应十分简单,只在她的掌心轻轻划了两道。 贺兰瓷的眸子微微睁大,她没料到二皇子居然丧心病狂到真的想杀了陆无忧,一时心头一紧,她的手也跟着攥紧了陆无忧的指尖。 却见陆无忧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指尖在她的掌心缓缓写下“试探”二字。 那就是说二皇子派人刺杀,并不是真的为了杀他,只是为了试探他,所以他现在假意受伤,也是为了做戏给二皇子的人看。 想通关节,贺兰瓷稍稍放下心来,可掌心却生出些异样。 交握的手指都有些汗涔涔的,本来贺兰瓷就绝少与男子肢体接触,唯一的一次还是和陆无忧,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岔开注意,掌心仍然有种被烫到的感觉,还浮起轻微的酥麻感,让她很想抽手。 呼吸不自觉带了点喘。 陆无忧动作一顿,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失去了沟通方式,两个人只能相顾无言,有那么几分沉默的尴尬。 贺兰瓷眼扫到旁边的药碗,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这药怎么还没喝?要不,我喂你把这药喝了。” 陆无忧目光微暗:“……” “陆大人你都病重成这样了,还不快喝药……”贺兰瓷端起药碗,努力表现出紧张担忧的情绪,“既然是大夫开的,就算你现在身体不方便,也把它喝了好不好……” 陆无忧眼眸一闭,头歪向一侧。 贺兰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她把药碗放下,给陆无忧掖了掖被褥,手指不留神触到他身上染血的麻布,陆无忧拧着眉发出轻微的“嘶”声。 演得可真像。 贺兰瓷正感慨着,突然感觉到指尖触到的血迹微微温热。 她一愣。 陆无忧那包假血的温度她记得是温凉的,贺兰瓷将手指移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她手指轻轻拨着被褥道:“陆大人,给我看看你的伤。” 陆无忧拒不服从,只用嘴型道“没事”。 贺兰瓷又不能直接上去扒他衣服,虽然睡都睡过了,但她和他依然介于微妙的熟和不熟之间,贺兰瓷犹豫了一下,原本以为那药只是摆设,现在看来说不准真是为他熬的,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至少把药喝了。” “……陆大人,行不行?” 过了一会,陆无忧才睁开眼睛,有些认命地挣扎着爬起来些许。 贺兰瓷就手,把药端起来递到他唇边。 陆无忧看了一眼药,又看了一眼她,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最终还是伸手扣住了药碗,神情几乎比他那夜还要忍耐,拧着眉心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下去。 贺兰瓷刚想放下药碗,就被陆无忧拽住了胳膊。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却发现陆无忧那张苍白仍不掩清逸出尘的面庞突然靠了过来,他的唇就贴在贺兰瓷的耳畔,气息微微拂过她的脸颊,沙哑音色拖着调子,压得极低:“……苦死了,你有糖么?” 贺兰瓷瞬间便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精致的耳尖都泛出了淡淡粉色。 “我……” 她侧头刚想说话,不料耳尖擦过陆无忧的唇瓣,一阵过电,两个人俱是一震。 一时双双愣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霁安兄,先前是我的过错,听闻你受伤,我实在担心……” 贺兰瓷和陆无忧匆忙转过头,只见林章站在门口,也愣住了。 第24章 二四章 第二十四章 林章当即便倒退了两步, 满脸羞窘地想要离开,可脑海里全是方才所见——贺兰小姐坐在霁安的榻前,两人脸对脸贴得极近, 若不是他出声打搅,两个人说不定会…… 他都顾不得想,就算两人已有婚约,这么做也于礼不合了,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迎面冲击傻在当场。 贺兰小姐竟与霁安……那般亲密…… 贺兰瓷站起身,连忙道:“我方才只是喂他喝药……” 但林章显然已经听不得解释,他慌忙拱手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 霁安你好好养伤,我、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林章便脚步踉跄,仪态全无地跑了。 贺兰瓷一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毕竟两人曾经差点走到议亲,还是当着陆无忧的面, 眼下被他看到自己和陆无忧这般……不检点——其实陆无忧只是凑到她耳边说话而已——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她不由对陆无忧道:“这……你回头要解释么?” 陆无忧倒回去,气若游丝道:“贺兰小姐, 我正重伤呢……你既如此关心少彦,我若真命不久矣,你嫁他倒也不是不行。” 贺兰瓷:“……” 这人阴阳怪气的毛病是治不好了吧。 贺兰瓷当即情深义重道:“陆大人放心, 你若不幸身故, 我定为你守寡,嗯……至少五年。” 陆无忧感动得似乎随时要睡去。 “那我先回去了。” 贺兰瓷见状, 也不打算多留, 正起身想走, 突然见陆无忧睁开眸子,迅速坐了起来,眼眸看向窗外,又倏忽转回道:“监听的人刚走了……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见他语气如常,贺兰瓷也不用再装,直接问道:“你伤真的没事吧?二皇子怎么突然对你下手?” 陆无忧动作利索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道:“伤不要紧。刺客会武,不是寻常护卫武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寻仇的,后来想想,我也没什么仇……”他八九岁便出来念书,只偶尔回家,就算是爹娘门派的仇敌也找不到他身上,“而且刺客似乎也不意在取我性命,反倒像想逼我出手,所以我没跟他动手,还稍微挨了一下,把自己搞得看起来惨烈点。” 他漱完口,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后来派人跟踪那个刺客,顺藤摸瓜才确定是二皇子。至于他为什么对我下手,恐怕不光是因为我横刀夺爱……那晚我们双双逃脱,令他计划落空,他可能怀疑到我头上了,所以想摸清楚我的底细,顺便说一句,我的户籍是伪造过的,往上查是查不到我父母的……啊,找到了,幸好还有一包。” 陆无忧翻出一包密封的饴糖来,捡了一颗丢进嘴里,桃花眼弯下来,显出几分浅浅笑意。 贺兰瓷一惊:“伪造过?” 陆无忧道:“也就是其他人看,我父母都是普通百姓,所以我很少跟人提他们,免得将来做官麻烦,之所以让你帮忙瞒着我会武这件事也是因此。在翰林院做到日讲官,是要和圣上朝夕相对的,我武功太高,来历不明,圣上怎么放心?糖要来一颗吗?”他十分好心地把纸包递过去。 “不用,谢谢。”贺兰瓷婉拒,随后一顿道,“……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陆无忧奇怪道:“你不是要和我成亲?我不该告诉你么?” 贺兰瓷一时语塞。 陆无忧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我这不是觉得,我们都一根藤上的蚂蚱了,还是尽量坦诚点,免得以后互相猜忌。我可没兴趣和枕边人还天天勾心斗角。” 说“枕边人”三个字的时候,他可半点不脸红。 但贺兰瓷却微妙地感觉到一丝耻意。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刚才的事情:“……对了,你回头要怎么和林公子说?他刚才看起来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陆无忧还真有些为难地按了一下额角,道:“回头再说吧,反正他好糊……哄的很,只要我再没良心点便是了。不过,你倒是关心他,贺兰小姐这算是旧情难忘吗?” 若不是他语气着实平淡,贺兰瓷可能还会误解点什么。 不过知根知底就这点好处。 贺兰瓷语气也很平淡道:“你想多了,我与林公子虽相识已久,但并无私情。” 陆无忧顿了下,唇畔溢出个带了点滑稽的笑来,“我先前也是这么和林少彦说我们的关系的。” 贺兰瓷一怔,想说我们确实,可……并无私情,但也实在谈不上清白。 “好了,先别提他了。”陆无忧随口便岔开话题道:“二皇子这么不择手段,以后也未必不会再向你下手,除了我给你的药和簪子,你身上还有别的防身之物吗?” 贺兰瓷还真准备了。 她小心从袖管里取出了一柄包好的匕首,递给陆无忧看:“……这个。” 陆无忧接过匕首,扫了一眼,先忍不住道:“这刀鞘也太粗糙了。”随后拔开刀鞘,动作十分熟练地用指节弹了弹刀身,又用手指轻巧地在刀刃划了划。 贺兰瓷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别划伤。” 陆无忧转头看她,莞尔道:“这么钝的刀,让你拿着捅我,都不一定捅得死我,还用担心这个?” 贺兰瓷:“……” 这已经是她好不容易问她哥要的了,她总不能随身携带一把菜刀或是柴刀。 她有几分着恼道:“看完便还我。” 陆无忧又掰了掰刀刃道:“不急,待会我给你找柄匕首,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比这好百倍。”说话间,那刀刃突然应声而断,从中裂开变成两截,他愣了一下,随后毫无愧疚道,“不是我的问题,是这匕首真的不行……青叶。”他声音稍大,先前给他擦汗的那个侍从一溜烟跑了进来,满脸谄媚道:“少主,什么事!” 贺兰瓷:“……?”少主是什么称呼? 陆无忧道:“去库房里,把那柄‘雪夜’拿给贺兰小姐。” “好嘞!” 贺兰瓷忍了忍,没忍住,反正他说的要坦诚:“……少主是怎么回事?” 陆无忧随意道:“一个称谓,不用太在意,有外人在他不这么叫我。” 不一时,那个名为“青叶”的侍从就捧着一柄刀鞘泛着琉璃水光的匕首进来,恭恭敬敬递给她道:“贺兰小姐,您请。”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接过,这匕首显然比她那柄轻得多,刀鞘打磨得十分精细,几乎像块宝石,盈手而握却又舒适且好使力,她拔开刀鞘,只见刀身漆黑乌润,因折射光线而雪亮,翻转间竟犹如薄薄一层镜面,不用试就知道必然极为锋利。 陆无忧道:“它很适合贴身藏着,平时拿来切个菜什么的也不错,你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切到手了。”见贺兰瓷怔愣,他又举起断成两截的匕首道,“我都把你的匕首折了,你还不要?” 贺兰瓷只好默默收下,可又忍不住问:“这种一般都是……上贡的吧?” 她也不是没见过刀剑,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精巧的。 陆无忧平淡道:“家里一抓一把,我妹都不爱玩了。” 贺兰瓷:“……” 他到底什么家境! 或许是被贺兰瓷的表情取悦到了,陆无忧笑了一下道:“忘了跟你说,我家——我爹那边,家族世代最擅长的便是冶铸刀剑,其他什么十八般兵器也应有尽有。你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问我要。” 贺兰瓷:“……” 他家是山贼吧!绝对就是山贼吧! 贺兰瓷突然有那么几分,自己其实是要被送去做压寨夫人的错觉。 陆无忧支着额头,又笑了两声:“放心,我真没作奸犯科过,都在老老实实读书,我爹娘……嗯,我娘挺和善的,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便知道了。” 贺兰瓷握着匕首,还是干巴巴道:“多谢了。” 陆无忧突然道:“贺兰小姐,我问个问题,你这么不喜欢被人帮忙的吗?怎么每次都跟欠我一脸债似的。” 贺兰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可她确实对男子的好意,下意识有所抗拒。 年幼时,小贺兰瓷曾经收到过一个小男孩子送的糖人,那个小男孩子见她收了糖人,便要过来摸她的手,小贺兰瓷不肯,他就口口声声道你既收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肯给我摸,然后叫来同伴,嘲笑她管人要东西,是小狐狸精。 小贺兰瓷丢掉糖人,忍着眼泪,跑回家里,她爹得知了,还把她训了一通,说女子不该私相授受云云。 后来事实也证明,那些男子的讨好和礼物,确实大都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但陆无忧从她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图的了。 她有些尴尬道:“……那我改改。” 陆无忧居然还点头道:“嗯,就先从去城北那间成衣铺子,让我兑现承诺开始——我真没料到你拖到现在还没去。” 贺兰瓷微微动了动唇,半晌道:“好……我去。” 陆无忧展颜一笑道:“你若想报答我,以后身上带点糖就行,话说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吃甜的……”他近乎嘀咕地说了两句,似想起什么般道,“……你不会买糖的银子都没有吧?” 贺兰瓷脸上一红,小声道:“我又不喜欢吃……” 陆无忧仿佛无意识道:“但你倒是挺甜的。” 贺兰瓷:“……???” 陆无忧略扭开了一点视线,道:“我只是说我的印象。”他咳嗽了一声道,“匕首你先拿着,下次再给你点别的。嗯,还有这瓶是上次我给你吃的那个清心丸,药铺通常不会摆出来卖。这药虽然未必全都能解,但对大部分的迷药情药起效,总归有备无患。” 贺兰瓷接过药瓶,道:“哦。” 陆无忧道:“好了,回去吧,记得过几天再来看我——戏要做全套。”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喜欢什么糖?我尽量买。” 陆无忧很大度道:“甜的都行。” *** “那状元郎虽躲闪得快,但不像是会武的人。”说话之人跪在地上,一身夜行衣打扮,“属下谨遵命令,没有取他性命。” 江湖行走,不是人人都能进大宗派,也总有些为了权势和利益,依附于官府或是皇权之下的。 萧南洵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反复抓握着金漆木雕交椅的扶手思忖,他不能真的动手杀了那状元郎,不然父皇一定会查到他身上。 他父皇虽对他的一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到可以让他随便暗杀朝臣的地步。 萧南洵现在的势力也不可能完全绕过父皇的耳目——不如说父皇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他本以为就算抓不住那状元郎的把柄,也能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状元郎还挺情深义重,都伤重得快不行了,还要照常办婚事。 那状元郎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快到手的东西不翼而飞了,任谁都不可能甘心。 萧韶安还来找他哭闹。 “……哥,那个想要陆哥哥性命的,不是你吧?你可答应过我,不许杀他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简直烦死了。 *** 贺兰瓷去陆无忧说的那家成衣铺子量完身形后,第三天才再去看他。 去之前她爹还很担心地嘱咐她:“既然你已与他定亲,交换过生辰庚帖,便算是半过门的人了,切不可因为他重伤而另起它意,寒了别人家的心。” ……主要可能是怕他快病死了,她会嫌弃他。 贺兰瓷立刻表态道:“爹,放心,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贺兰谨道:“嗯,这也……” 贺兰瓷继续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看可以吗?” 贺兰谨道:“啊,那倒……” 贺兰简在一旁,惊叹道:“小瓷你居然这么喜欢他!” 贺兰瓷敷衍道:“他非卿不娶,我非君不嫁嘛……好了,我走了。” 听闻这几天翰林院都给他特批了假,贺兰瓷到时,却见门口停了辆极为华丽的车轿,十二个人抬,轿子上的门帘都用金银线绣了大团大团的牡丹,富贵繁丽。 贺兰瓷已觉不妙。 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面哭天喊地的声音。 “陆哥哥、陆哥哥,你醒醒啊,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贺兰瓷当即就很想转头走人,可料想陆无忧此时在里面应当也十分煎熬,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迈步进去。 刚到屋外,便看见那位金枝玉叶正趴在她未来夫婿的被褥上哭丧,哭得头顶钗环摇晃,陆无忧毫无反应地躺着,面色和她那日所见一样惨淡灰败,仿佛下一刻就要入土。 领她进来的那个叫“青叶”的侍从极小声道:“贺兰姑娘你可总算来了,这位公主都来了第三回了。” 贺兰瓷也小声道:“……还需要我吗?” 青叶低声回道:“少主说了,有人陪他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好吧。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默默走了进去,坐到陆无忧床榻的另一侧,酝酿了一下感情,也开始捏着嗓子虚假干嚎道:“霁安、霁安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闻声,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立刻抬头怒瞪她。 贺兰瓷硬着头皮继续。 萧韶安怒道:“别哭了!陆哥哥还没死呢!” 贺兰瓷一脸无辜道:“见过公主。只是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不知公主为何在此?” 萧韶安真的恨不得挠花她那张美极近妖的脸,可她又忍不住软下声音来道:“贺兰姐姐,他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吗?” 贺兰瓷把刚才怼她爹的那副说辞照搬,期期艾艾道:“回禀公主,可我已经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虽然这时候才觉得确实有点恶心。 贺兰瓷一垂头,就发现陆无忧放在被褥下面的手伸出来一点,给她比了个拇指。 ……导致她差点笑场。 毫无察觉的萧韶安则瞪大双眼,气得不知道怎么回嘴:“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贺兰瓷平静谦和道:“公主说的是,我即将嫁为人妇,脸面不要也罢。” 萧韶安恨恨跺了两下脚,道:“陆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贺兰瓷继续平静地,声音不带分毫烟火气地道:“公主有所不知,臣女长得美,他会喜欢的。” 要不是她哥告诉她不能直接动这个女人,萧韶安现在立刻就想叫人把她拖出去,狠狠打一顿,或者直接丢到她哥的床上去。 而且贺兰瓷自始至终态度恭敬,她又不好发作。 萧韶安低头看了一眼榻上,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随时要断气的俊俏状元郎,又跺了跺脚,终是甩上门走了,临出府时还在嘱咐被她拖过来的御医道:“陆哥哥要是有什么消息,马上传话给我,知道吗?” 说完,便彻底离开了。 贺兰瓷也暗暗松下紧握的手指,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得罪公主,但对方早已视她为眼中钉了,其实没太大差别。 她正想着,却发现陆无忧正睁着那双星辉灿灿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贺兰瓷才后知后觉地为她刚才说的话感觉到一丝羞耻。 她忙道:“我刚才都是为了应付公主,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陆无忧支撑着床榻稍稍直起身,有些玩味地笑道:“原来你也会和其他人吵架的?”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不太吵,刚才主要是为了气走她。” 陆无忧道:“我还以为你只跟我吵呢。” 贺兰瓷不由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 陆无忧道:“三天没见了,你能温柔点吗?” “……” “我可是受了整整三天的苦。” 贺兰瓷从他的语气里莫名听出了一股控诉意味,妥协地柔声道:“好吧,我尽量。” 第25章 二五章 第二十五章 贺兰瓷很诚恳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她会天天往你这跑, 呃……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多跑两趟,不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刚才听那一会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陆无忧这三天, 实难想象。 “算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陆无忧似乎也没真的要和她抱怨,只叹了口气,便揉着眉心道:“总之……先把成亲前这段日子给应付过去, 我们这亲事倒确实成得有些艰难。” 贺兰瓷深以为然,也跟着叹了口气。 如果对方不是陆无忧,换成任何一个普通官宦子弟,被这么刺杀一次可能就要吓破胆了。 就算是如林章那般品行良好的君子, 不会与她毁去婚约,贺兰瓷只怕也会因连累对方而心生愧疚,互生嫌隙,眼下她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愧疚,但在互相连累的情况下,明显心态平和许多。 “……大概还要多少时日?” 陆无忧道:“等庚帖送回来, 算上下聘到订婚期,至多半个月。你没看见门外已经在挂灯笼了吗?” 贺兰瓷欲言又止道:“是指那个一面红一面白的灯笼吗?” 陆无忧淡定道:“对, 那灯笼正过来挂是红的,反过来挂是白的,先反着挂一阵子, 营造气氛, 等快到婚期了再正过来。” “……” 贺兰瓷无语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你门外堆的那都是什么?” 上次来还没看到, 这次却见陆无忧府上的院子里堆满了东西, 有鸡、鸭、鹅,还有不知是什么连着根的草药,一根参天的大葱,若干鸡蛋,晾晒过的干货等等,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养在缸里的王八,活像个菜市场。 “哦,那些……是上门送的礼。”陆无忧口气寻常道,“先前住在我亲戚府上,上门的人没那么多,搬过来之后,加上我遇刺重伤,寻借口上门拜访探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库房里放不下的,就都摆那了,书房里现在还有一堆没来得及看的拜帖……当然贵重的我都让青叶他们给退回去了,就留下这些。” 贺兰瓷微微惊讶:“这么多?” 因为她爹“两袖清风”的名声在外,会上门拜访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姑父都会刻意避嫌,不大上门,往来最多的大抵是她爹偶尔接济的寒门学子,但对方一旦出仕,她爹往往也会断了来往,所以贺兰瓷并不清楚,正常官家府邸到底会有多繁忙。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名声很大……你是不是挺久没出门的了?” 贺兰瓷一顿。 在经历过曹国公世子和二皇子之后,她确实有点心有余悸,生怕出了门再和烂桃花不期而遇,所以最近基本都不大出门,光听姚千雪跟她说各路婚聘八卦。 陆无忧思考了一下道:“……青叶你过来一下。” 门外青叶立刻推门进来,清了清嗓子道:“少主,你放心,我们已经把那个御医给劝走了,保证没透露半点口风……什么,问少主现在名声有多大?贺兰小姐我跟你说,不是我吹,就这三天,我们少主府上就收到四五十封拜帖,不光是少主的同窗、同乡、同年、同僚……六部官员都有递帖子想结交的,通政司的,国子监的,五城兵马司的也有,当然品级也都不高就是了……这都不算的话,还有好些名声大的士子,想来给少主做幕僚的,想投奔的,想拜师的,求指点的……要不是刚才公主来,这门口都得给堵上了。” “……求指点和拜师的是最多的,书房里有那么厚厚一摞投来的文章。”青叶张开双臂比划着,“全都是各地的学子。少主连中六元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据说青州那边已经有人在给少主修文庙了。” 陆无忧支着下颌道:“这件事我先前就想跟你说。翰林院正在着手修先帝的史,我实在没工夫看,就等你嫁过来帮我看了。” 贺兰瓷讶然道:“……我还有这义务?” 陆无忧点头道:“你总不能回上京三年,书都不看了吧?” 书她自然是有在看的,反正她爹一贫如洗,唯一多的就只有藏书。 贺兰瓷一顿:“但是……人家是来找你的,你确定我帮你看没问题?” 陆无忧眉梢一挑,笑道:“那又如何,你以前不是恨不得连文章都要和我比,现在没信心了?” 两人在青州关系极差时,除了见面阴阳怪气,贺兰瓷还私底下总想和他的文章较劲,江流书院男女分班授课,每次小试文章放榜亦是区分开的。贺兰瓷那时的文章常列女榜第一——虽然她觉得可能和大部分人家觉得女儿念书识字即可,并不需要学得多精深有关。 她想了想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是没关系。”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喧哗。 “圣旨到!” 贺兰瓷:“……!” 陆无忧打了个哈欠,躺回去了。 青叶迎出去,外面响起个太监的声音道:“圣上知道陆状元卧病不起,这旨意咱家进去宣就行了,状元公不必出来了……”他一进来,看见贺兰瓷,立刻又眉开眼笑道,“贺兰小姐也在呢,那刚好,也省得咱家待会再去贺兰府上了。” 陆无忧继续颤颤巍巍,一副挣扎着要起身的模样,那太监连忙道:“状元公你都这模样了,就别动弹了!躺着吧,啊……” “圣上知道你遇刺之后,担心得夜不能寐啊,这才命咱家给状元公送来了这些东西,要你好好养身子。翰林院那边也不必担心,都和掌院打过招呼了,知道状元公先前在忙着修史,这回头功劳也不会落下。” 贺兰瓷看着送来的那根老山参想,虽然圣上和二皇子完全不像亲父子,但这送的东西倒是还挺像。 除了山参,自然还有些其他名贵药材。 陆无忧满面病容,声若蚊蝇,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郎演绎得淋漓尽致,还有几分我见犹怜。 “……谢过圣上,和钱公公。” “谢谢圣上就够了,咱家也是担心特地来看状元公你的,那天煞的刺客可真是该死,圣上已经着锦衣卫在查了,不日便能为你讨回公道……还有呢,圣上听闻,状元公要迎娶贺兰大人的千金,知道贺兰大人清贫不易,所以特地赏赐了几样宫中的珠宝首饰给贺兰小姐添妆。” 这贺兰瓷是真没想到。 她连忙也跟着谢恩。 那位钱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别提多亲切和善了:“两位可真是一对璧人啊,光看着就叫咱家觉得赏心悦目,登对极了。得妻如此,陆大人可得尽快把身子养好,免得辜负如花美眷。” 把人送走,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几分微妙。 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脸上移开,忽得一笑道:“圣上知道是二皇子找人刺杀的我,这会给儿子找补来了,兴许也算给女儿的失礼赔罪。” 贺兰瓷思忖道:“可你原本应该不知道此事。”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对,所以我现在本应该十分感恩戴德,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我跟你说了,我在士林里名声很大,若二皇子因嫉恨而派人刺杀我的事情传出去,他是真的落不着好。” 贺兰瓷不确定道:“……你难不成想传出去?” 陆无忧缓缓摇头,虽是笑着,但眸中透出一分晦暗不明:“传出去也扳不倒他,但这件事只要一日不说出去,圣上便会觉得亏欠我。你看,这不还顺手给你补了份嫁妆。他再刺杀我几次,说不定我能直接升去做日讲官了。” 贺兰瓷总觉得他说话透出一股大逆不道的味道。 想起真心在“肝脑涂地”的她爹,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可又隐隐觉得陆无忧说得很有道理。 陆无忧留意到她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道:“……像贺兰大人那样忠君爱国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我们现状比较麻烦。” 贺兰瓷回神道:“没事,我觉得你……还挺有想法。” 陆无忧转了眸又看了看她。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要是也有那么忠君爱国,我现在早从了二皇子了。” 陆无忧不由肩膀微抖,嗓音轻颤,气息浅浅地笑道:“也是。” 他们俩能落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不肯认命的。 说话间,陆无忧已十分自若地从榻上爬起来,动作和刚才要入土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他边走边推开门道:“刚好,我这还有件事……” 他领着贺兰瓷往外走,此时大门已关,忽略院内的鸡鸣鹅叫,还显出了几分清冷气。 “……宅子虽然买下来了,也收拾了几天,不过多数房间没怎么布置,想问问你有什么喜好?” 贺兰瓷一愣:“我还没嫁过来呢。” 陆无忧道:“你嫁过来再换不还要麻烦么?而且,过几日你也不用再来看我了。” 贺兰瓷疑惑:“嗯?” 陆无忧坦然道:“我避祸去了——就说寻了个神医去诊治,暂时不在府上,公主约莫是找不到我了。” 贺兰瓷没想到他还有这招。 “你也是不容易……” 陆无忧指着院子里的菜市场道:“对了,这些你能拿都拿回去吧。”他甚至还介绍了两句,“这只甲鱼据说养了百年,吃下可以延年益寿。这根大葱,送来的人说是百年一遇的神葱,堪比树高,可祈福许愿……还有方才圣上赐的药材,也都一并拿走吧。” 他看起来仿佛逃难前在清仓。 贺兰瓷不由道:“我哪里装得下……” 陆无忧道:“我让人用马车给你送过去,就当我提前孝敬贺兰大人的。” 他说的依旧十分坦然。 贺兰瓷努力克服了一下想婉拒的心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正要从怀里取出特地买的粽子糖,递给陆无忧,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先从怀里掉了出来。 陆无忧比她先看见,便弯腰替她捡了起来,他还当是个帕子,正要递还给她,结果定睛一看,愣了愣。 “……这是什么?” 贺兰瓷眼神闪了闪,道:“……一个荷包。” 陆无忧又凝神看了一会,有些艰难道:“你绣的?” 贺兰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道:“你先还我吧。” “贺兰小姐……”陆无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迷惑,“我能问一句,你这绣的……到底是什么吗?” “……一团黑线而已。” “有什么寓意吗?指我们这个一团乱麻的现状吗?” 贺兰瓷干脆顺着他的满口胡言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对。” 这次换陆无忧:“……?”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才学没多久,还不太会,本来想按照惯例绣个荷包给你,但……你还是还给我吧。” 陆无忧语气一顿道:“果然是……给我的?” 其实也不难猜出来,本来婚前新娘给新郎送荷包之类的信物便是定番,贺兰瓷这荷包用的又是靛青的颜色,一看便是给男子,不像女儿家用的。 贺兰瓷纠正道:“本来是。”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荷包……一想到是你绣出来的,居然还……”陆无忧抖了一下肩膀,桃花眼笑弯,在贺兰瓷的瞪视下,把后面半句咽下,“……那我就收下了。” 贺兰瓷脸都有点燥了:“不想要不用勉强。” 虽然本来就是想给他,但她一直拿不出手——尽管姚千雪努力安慰她,这至少是团比较圆的黑线。 陆无忧已经揣怀里,一本正经岔开话题道:“还是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布置吧,毕竟可能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婚宴上了。” *** 等贺兰瓷回了府上才发现。 糖……忘给他了。 贺兰简抱着那根比他都高的葱,震撼道:“还真有这么大的葱!妹夫这是哪弄来的?” 贺兰瓷道:“等等……他现在还不是。” 贺兰简道:“你们感情都这么好了,那有什么关系!对了他身体好些了吗?别到时候你嫁过去变冲喜了啊!叫个大公鸡什么的来拜堂!那我可得找他麻烦了!” 陆无忧逃难去了,贺兰瓷在家闭门不出,要说新婚的喜悦那是着实没有。 贺兰瓷每天都在担心又横生意外,像是丽贵妃又突然召她进宫,或者二皇子直接找上门来,再或者陆无忧突然传来个噩耗等等。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陆无忧的媒婆和亲戚来下聘礼,也都非常平静。 只有姚千雪常兴致勃勃地来帮她准备嫁妆,硬是塞了床绣好的喜被和两个枕头以及若干大红绣品给她。 某一日她还神神秘秘地把贺兰瓷拽进里屋,声音压得极低,脸红红道:“我娘亲怕你不懂,特地让我拿这个给你,免得你将来被欺负。” 然后掏出了两本小册子。 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类似在她哥那看到的艳.本,一翻开看到眼前的图画,顿时便愣住了,脑袋一嗡,脸颊如烧。 姚千雪仿佛已预料到般,依旧红着脸道:“小瓷,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就……我娘说了,也不一定会特别痛,就,你也别太怕……”她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贺兰瓷此刻却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 她脑袋里翻滚的,全是那晚在寂静无人的殿里,神智昏聩又支离破碎的画面。 确实不是特别痛……但是陆无忧抓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的调笑声,倒是一下子清晰如昨。 他声线拖得极长,带着粘稠又漫不经心的调子,随着动作,轻吻着她的耳尖一字一句吐字,全是匪夷所思、令人面红耳赤的夸赞,还鼓励她也说出口。 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啊—— 贺兰瓷用力按了一下脑袋。 姚千雪吓了一跳:“怎么了!小瓷,你要是害怕就别看了……反正……他不是还在病重吗!说不定都不能人道呢!对,没错!他肯定不行——” 贺兰瓷:“……” 没有人比贺兰瓷更清楚陆无忧到底行不行了。 以至于她在担忧之余,更添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羞耻紧张。 在陆无忧着人下好聘礼的几天后。 有人送来了几个大抬的箱子,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陆无忧给她添妆的空抬,便让霜枝着人收下去。 没过一会,就见霜枝满脸惊讶地道:“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啊!” 打开的箱子里,摆了七色的衣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色一件,款式不同,但都简洁大方,便于行动,面料却都是触手可知的上等面料,如软烟罗、雪光锻、织金锦等等,还能隐约可见暗纹和金银线。 第二抬箱子里同样是七条款式不一,颜色不一的裙子。 后面两抬箱子则是深冬袄裙,长绒披风,狐裘斗篷等等,也都做得针脚细密精致,摸上去便十分舒适。 待到最后一抬,只见那个比之前几个都更硕大的箱子上,镶了一个如意双喜的金锁扣。 打开之后,顿时一阵映得人目眩神迷的金光漫射,里面平放着一件极其华丽辉煌的大红嫁衣,云肩和霞披上都用金线绣满了龙凤吉纹,边角处缀着一颗颗红宝石钉珠,垂丝满襟,裙摆曳地,拖出孔雀似的滚金边的长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而嫁衣上,则摆着一整套打造精巧的凤冠头面,包括花钿、挑心、掩鬓等等,还有一对金凤簪,一对并蒂莲的金钗,垂坠着长长的珠链——婚嫁礼服由朝廷通融,往往可以逾距,多华丽都不为过。 贺兰瓷呆了一下。 一封写见字如晤的书信,被摆在了正中间。 她定了定神拆开。 陆无忧的字,飘逸随性笔锋处暗藏锋芒,言简意赅地写了一行。 ——赔予吾妻。忧。 第26章 二六章(双更) 第二十六章 新科陆状元和贺兰小姐的婚事, 刚传出来时已引得上京城内众人皆惊,满城都能听到芳心破碎的声响。 毕竟那状元郎不久之前刚游过街,大街小巷瞧过他的姑娘小姐都还记忆犹新, 尤其得知这位俊俏至极的年轻郎君还未曾婚配,更是引得人浮想联翩——才子佳人的戏码着实深入人心。 谁还不想和才高八斗的年轻状元郎来一场花前月下的故事呢? 后来得知他已在老家定了亲也就作罢了,还有人感慨这位状元郎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对未发迹时的未婚妻仍如此忠贞——然后转眼就看他上贺兰府提亲去了。 众人:“……” “……食色性也, 也不怪这状元郎。” “毕竟是贺兰小姐,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好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没想到也难过美人关……” 大伙都觉得这状元郎是贪图贺兰小姐的美色,毕竟贪图贺兰小姐美色的可太多了, 不过贺兰府会应下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一时间上京的酒楼里,时不时便能听见义愤填膺的男子喝着酒大放厥词。 “我看那陆无忧,也不过如此嘛。” “什么连中六元的文曲星,也没比我们多长一双眼睛一张嘴啊。” “我娘把他夸得跟灵童转世似的,也就长得和我差不多,没比我俊上多少嘛, 贺兰大人怎么就看上他了。” “那陆状元还背信弃义,论品行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不料几日后又有消息传出来, 说状元郎定亲的那个未婚妻正是贺兰小姐本人。 故事也已演变成了两人私定终身,贺兰大人看不起状元郎出身,棒打鸳鸯, 还有意攀附曹国公世子——对, 谁也没想到,曹国公世子这时还有戏份, 贺兰小姐心有所属抵死不从,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 终于等到那状元郎金榜题名后,上门提亲,有情人方能终成眷属。 这个版本其实相当多漏洞,但偏偏是流传最广的,因为情节令大众喜闻乐见,堪比时下最时兴的戏本子了。 据说还有戏班子专门依此编了几出戏,在台上搬演,反响相当不错。 总之这桩婚事还未成型,便成了上京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直至状元郎遇刺受伤那日达到了顶峰——这可太戏剧性了。 “是谁动的手”一时众说纷纭,有说是曹国公府上怀恨在心的,有说是贺兰小姐的仰慕者,还有说是同科的榜眼探花,甚至还有说是贺兰大人,他表面答应内心实则还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的,连带着一群人都爱往那状元的府上瞅瞅。 看着那状元郎府门外那飘着白的灯笼,众人不禁在想,这要是状元郎真没撑过去,可别不是剧情得走向梁祝了。 就在众人看戏之时,这婚期倒是越发近了。 *** 禁宫中。 顺帝正捻着棋子,与自己的二儿子隔桌对弈。 四周虽站满了宫人,但却又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落子声,清脆响起,掩饰住了棋盘上凶险的杀意。 微微反光的棋盘上倒映出两个人表情截然不同的面孔。 顺帝的脸上仍旧是和蔼可亲的,他甚至还端起了一旁的茶碗,轻啜了一口,而二皇子萧南洵则轻皱着眉宇,紧盯棋盘,嘴唇也抿着,似乎精神绷得极紧。 下棋这种事,一向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顺帝轻轻覆下最后一子,才拢着袖子,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断言道:“你从一开始,就太急了。”他手指点了几处,“若你起先在这几处落子,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朕这块的棋子绞杀,可你非要兵行险着。” 萧南洵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抿着唇道:“是儿臣棋艺不精。” “你就是太好强了,什么都要比,什么都要争。”顺帝又端起了茶碗,“上位者太过蛮横,只会让下面的人感到不安。”他一顿道,“左右不过是个女子,也值当你如此。” 父皇一开口,萧南洵就知道,他是想让他忍着。 如今太平盛世,哪怕父皇先前也有诸多阴私,也不妨碍他现在有个好名声——开明宽厚之君。 “儿臣知道了。” 顺帝见他满脸忍耐,不由笑道:“别这么不开心,朕这也是为了你好,朕倒巴不得你兄长任意妄为,横行霸道。你这孩子自小就郁郁难欢,又性子急躁,倒确实该磨磨……回头朕让翰林院或者詹事府安排人,再给你讲讲经,你也稍微耐着点性子……”他似是想起什么,“还有韶安,上回让她在生辰宴上挑驸马,那么多宗室子弟,竟一个也看不中。你做兄长的也替她看着点,她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没个正形,往个定了亲的男子府上跑,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他父皇这番敲打,实则为得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萧南洵做事也一向留有可以撇清的姿态。 萧南洵出了殿门,便感觉到一阵难言的躁郁。 去毓德宫时,还没进门,他就听萧韶安趴在丽贵妃的膝盖上哭闹道:“他躲着我!他躲着我!他去治病就治病,为什么不肯见我,母妃呜呜呜……” 于是,萧南洵觉得更躁郁了。 他冷飕飕的视线扫过来,萧韶安便住了嘴。 丽贵妃还抚着她的发丝,娇艳的脸上满是无奈道:“你父皇说了,着实没法要他娶你,咱们换个郎君不好吗?” 萧韶安撅嘴道:“我就想要他。” 她跳下去找萧南洵,满脸讨好道:“哥,你不能再想想法子吗?” 萧南洵冷冷看她,心中却盼着她那位心上人,早点入土。 可惜陆无忧非但没有入土,他在京中闻名的神医方士明神医那住了小半个月,至婚礼前夕,病情居然还有所好转。 之前萧南洵派人去监听,只见他见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副病入膏肓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这会却一下能出门走动了,简直堪称杏林奇迹。 上京众人得知纷纷感慨,真爱感动天啊。 这都不用贺兰小姐冲喜,他人就半好了。 明神医那也是病客似云来,纷纷前来慕名求医,顺便打探打探到底那状元郎到底是真好还是回光返照,明神医一捋短须,老神在在道:“状元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此天机不可泄露也。” 反正成亲当日,陆无忧那新买的宅子门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红灯笼那是挂满了宅子前后,院门上缀着红绸,大红“囍”字贴得到处都是,仿佛一夜之间,从灵堂变成了喜堂——大伙都还记得不久之前陆府门口凄风惨雨的白灯笼。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得巨响。 迎亲的队列很快便敲锣打鼓地往外走起来,领头的人还嚣张地举着几块牌匾,最当先的便是“状元及第”、“辛丑年会试会元”、“庚子年青州乡试解元”,在这三元及第的牌匾下面,一切的科名似乎都被碾成了尘埃,只能高山仰止。 不一时,便见身着大红新郎吉服的状元郎从府门内走了出来。 他脸色犹显些许苍白,直着身子,走路的动作很慢,似乎有些不大稳当,叫人忍不住为他担忧。 “状元郎小心!” “走慢点,别急啊!” 状元郎闻声,扬起那双含情的桃花目,温和知礼的微微一笑,道:“多谢诸位。”似带着未痊愈病容的脸庞,比之前次春风得意御街夸官时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叫人心尖一颤的怜意。 他身子微微摇晃,有些艰难地上了迎亲队伍里的高头白马。 但不得不承认,状元郎的脸仍是极好的。 一袭更为璀璨的新郎官服饰,加之胸前系着的大红花和若干坠饰,配上那西子捧心似病非病的容颜,为他的俊美增添了几分难以描摹的清艳。 路上大姑娘小媳妇都不免看得面红心跳。 可想到,他很快就变做她人夫,又不免有几分遗憾。 再一想,那位贺兰小姐的容貌……算了,只当什么都没想过。 陆府至贺兰府其实不远,但为了充分达到迎亲游街的效果,规划的路线是略绕上那么两圈的,于是已知的、不知的、听闻消息的,纷纷都出来看起了热闹。 “快、快来!陆状元要迎娶贺兰小姐了!” “还摆什么摊啊!这热闹错过了可以后就没有了啊!” “就是!我都跟夫子告假了!看状元郎成亲,说不定我也能蹭蹭文气呢……” 一时间,竟热闹得堪比陆无忧御街夸官时。 “贺兰小姐什么时候出来。” “快了、快了!” “可惜新娘子看不到脸,不然这俩人站一起多好看啊!” “你别说,我都不敢想,他俩要是生出孩子来,那得多……惊人啊。” 说话间,这浩浩荡荡近百人的队伍已经来到了贺兰府的门口。 贺兰简守着门口,跃跃欲试,按照惯例他得为难一下新郎,免得让他太轻易接走新娘。昨晚他想了半晚上怎么刁难这个妹夫,比如让他什么左手抱着右耳转三个圈啦,或者在门前的火盆青蛙跳啦…… 他正想着呢,就看见他准妹夫缓缓从马上下来。 ——不过这家伙倒是确实长得不错。 贺兰简正想着,就见那新郎官步履平缓地朝他走来,叫了声“大舅子”。 声音还挺好听,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叫小姑娘把持不住的,他要不再为难为难……贺兰简还没想完,就见他的准妹夫动作极为流畅地从袖底取出了一张东西放在他手上。 贺兰简低头一看。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 他的准妹夫继续用那把清润的嗓子道:“不够还有。” 贺兰简颤声道:“……不、不用了。”见眼前人真的要走,他才猛然回神,一把拽住他道,“等等……” 他的准妹夫停下脚步,目光温和耐心地等他的下文。 贺兰简很认真道:“你以后真的会对小瓷好吗?” 对方莞尔一笑道:“那是自然。” 其实这种话属实无用,没有新郎官会说不的,但贺兰简就是觉得听见他的话才能放下心来……呃,虽然他刚送了小瓷一身漂亮的新嫁衣。 鞭炮又噼里啪啦响起来。 姚千雪扶着贺兰瓷从屋内走出来,此刻她心里居然还有点遗憾,因为刚才穿着一身锦绣嫁衣妆点过之后的贺兰瓷实在是太太太好看了——比那日在公主府宴上还要好看。 可惜,盖着盖头,只能便宜新郎一个人了。 快跨出门去,姚千雪又忍不住跟她咬耳朵道:“他回头要是欺负你,小瓷你可千万别忍着,一定要跟表姐说。” 贺兰瓷倒很淡定,是真的很淡定,道:“嗯。” 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总算不用再担心婚礼前出意外了。 虽然昨晚和她爹谈话时,贺兰瓷还是有小小地难过了那么一会。 这件嫁衣,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穿,因为太招摇了,便藏在柜子里,可又实在喜欢,偷偷拿出来看的时候被她爹瞧见了。 贺兰谨一脸严肃地问她哪来的。 她只好直说。 贺兰谨在她面前踱了好一阵的步,才对她说:“成亲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想穿就穿罢。” 贺兰瓷知道,这对她爹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昨天,贺兰瓷把家里中馈都托付给管事,又将要交代的交代清楚,出嫁事物都收拾妥当,一直忙到晚上,才碰见来找她的贺兰谨。 她爹手里拿着个小荷包,小心翼翼地递给她:“这是你娘过世时留下的一对金镯,原本想留给你哥,可你哥是个不成器的,不如给了你。你和你哥不一样,你是个聪明孩子,为父也时常遗憾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投身做女儿家,为父忙于公务,实在给不了多少关照,还得劳烦你操持家里。如今你也要出嫁了,去了夫家,脾气别太犟,可不能像和你爹一样和夫婿吵嘴……” 他絮絮叨叨说着,明明也没说什么,倒把贺兰瓷说得眼眶红了。 虽然很多时候贺兰瓷也觉得她爹过于古板、迂腐,有点不通情理的傻气,但同时也很感谢他,教会了自己何为正直,何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因而她也只能咬着唇,对她爹说:“以后女儿不在身边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就去请大夫,别老想着省那点钱银。” 贺兰瓷还在想着,就发现自己正要被从姚千雪手里,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盖头下伸过来的属于男子的手掌,手指修长,白皙如玉,指节分明,正等着她把手掌交付,贺兰瓷回过神来,便把手搭了上去。 “贺兰小姐,许久不见。” 陆无忧的声音极轻地飘了过来,透着股如释重负,却又带了点笑意。 还真如陆无忧所说,两人一别直至婚宴。 贺兰瓷任由陆无忧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垂下视线,然后——便看见陆无忧腰间挂着的那个绣活丑得离奇的荷包,远了或许看不清楚,离近了看,分外不能直视。 还是靛蓝的,没人管管他吗! 贺兰瓷当即便低声道:“……你把荷包拆了!” 陆无忧扶着她上花轿,语气十分温柔道:“这不是贺兰小姐你自己绣的。” 言下之意,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旁人自是听不见他们低声说话的,只能看见穿着一身极致华美嫁衣,身形窈窕婀娜的新娘子正娇羞地将手搭在新郎手上,刚才还有几分清冷气的状元郎这会却笑得似春风化暖,醉人的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温存缱绻,携着他的新娘子上花轿,竟一时在他脸上寻不到半点病气。 有人立刻便想道,成亲冲喜说不定还真有几分作用。 当然也有探着头表示不满的。 “为什么新娘子非得盖盖头啊!” “就是……让我看贺兰小姐!我想看贺兰小姐!” 人都进轿子里了,自然是看不到的,后头跟上了嫁妆车队,队列便显得更长了。 明明只是状元郎出来迎亲,但因为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倒闹得像是全城一并出来迎亲,队列一度行进的有些缓慢。 好不容易到了张灯结彩的陆府,贺兰瓷下轿子,听着外面的声音忍不住压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人……” 陆无忧正把她从轿子里再给拉出来,随口道:“来围观的。” 贺兰瓷道:“也……太多了吧。” 陆无忧道:“因为我们名气大嘛。” 喜娘离得近,听见他们十分随意的对话,颇有些诧异地望向两人。 两人一人抓着红绸的一头,就这么顶着众人热烈的视线,一步步缓慢迈进喜堂。 还没进去,贺兰瓷极小声道:“你爹娘来了?” ……山贼可以进城的吗? 陆无忧道:“没有呢。” 贺兰瓷心道果然。 陆无忧道:“他们跑域外游山玩水去了,一时赶不回来。不过,我妹过几天会送贺礼过来。上头坐得是我堂舅、舅母,论辈分也差不多。” 贺兰瓷好奇道:“域外?” 陆无忧笑了笑道:“回头跟你说,到了……有门槛,你小心脚下。” 里头自然是高朋满座,还有陆无忧在翰林院的上官和同僚,六部一些他熟识的官员,内堂坐得几乎都是有品级的,引赞牵着那根红绸,正准备引他们进去。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二皇子到。” 贺兰瓷心头一紧。 可又有种预料之中,并不意外的感觉,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红绸。 在慌乱中隐约间听到陆无忧的声音道:“别慌。” 她忽然慢慢又冷静了下来。 二皇子驾到,开路的仪仗自然是十分惊人,远远地便有官兵开道,门口围观的行人被迫让出一条通路,后面车马护卫随从林立。 有百姓第一次见的还以为是圣上到了,吓得当场便腿软。 萧南洵踩着轿梯下来,领口垂坠的翡翠银链摇晃作响,依旧看起来金尊玉贵。 他踏步进去,视线首先便落在新娘子那身裙摆拖曳的嫁衣上,这嫁衣似是量身定做,将她的腰身衬托得恰到好处,却又不过分紧缚,腰臀玲珑有致,亦能看见挺翘鼓出的酥.胸,一双素手从袖底伸出,攥着红绸,更衬得肌肤白嫩。 萧南洵又忍不住屈伸手指,喉头微微一紧。 “不知二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陆无忧踏出一步,恰好挡住了萧南洵的视线,拱手行礼,姿态大方道,“敢问,二殿下是来参加微臣婚宴的吗?”他顺口便对青叶道,“给二殿下准备上座。” 其他人这时也都如梦初醒地给萧南洵见礼。 主要此时大家几乎都想起了,当初有关二皇子对贺兰小姐有意的传闻,顿时表情便变得非常奇怪。 ……难不成二皇子是来抢亲的? 这应该不能够吧。 可众人边看着二皇子竟真的,径直地,朝着新娘子走去。 在场无人敢说话,都纷纷额头直冒冷汗,同时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着大病初愈,可能还没完全痊愈的陆无忧,但见他本人倒是神色淡定,没有半分慌乱。 ……兴许人也病傻了? 坐在上头的贺兰谨也很震怒,刚要出声,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徐阁老到!” 在外头围观的群众已然快吓傻了,因为这来的新大官的卤簿,分明是朝廷一品大员的规制,谁能想到他和二皇子俩人几乎就是前后脚到。 徐阁老长须美髯,今年五十有几,是内阁次辅太子太傅兼建极殿大学士,明面上是当今内阁的二把手,但因为首辅周阁老刚被迫回乡丁忧去了,实质上已暂代首辅一职。 当然,他也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也就是状元郎陆无忧的座师。 果然,见这位美髯公后脚踏步进来,萧南洵终于停下了脚步,虽然他其实现在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可以无视他父皇的警告威慑挑衅,但面对当朝首辅,还是得掂量掂量,因为他记得当初就是内阁辅臣联合谏臣的几封奏疏,把他和他母妃逼得差点在清泉寺回不来。 现在他们还跃跃欲试地想逼他早点滚去就藩。 因而,萧南洵一笑道:“父皇说陆状元有大才,让我多亲近,所以我特地备了贺礼前来参加婚宴,不想吓到诸位。” 徐阁老也是笑道:“二殿下如此关心老夫的学生,也是有心了。” 于是,大家都老老实实坐下来观礼。 贺兰瓷在萧南洵走过来时,就吓得手心冒汗,看见他坐下终于稍稍放宽心。 陆无忧在她旁边轻声道:“跟你说了别慌。” “你……”贺兰瓷刚说完一个音,那边回神的引赞已经高声叫他们拜堂行礼了。 总归有惊无险这礼是行完了。 在“送入洞房”的高声唱和里,贺兰瓷被陆无忧拽着进了新房,待坐到新房的榻上时,她才算松了口气。 等陆无忧让人都出去了,说要和新娘子说几句悄悄话,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徐阁老这时候来,不对……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陆无忧简单解释道:“因为我找人盯着二皇子的车马,他一动我便叫人去请恩师——恩师先前答应过我。” 贺兰瓷还是诧异道:“徐阁老这么喜欢你?” 陆无忧点头道:“差点想把女儿嫁给我那种。” 贺兰瓷道:“……???你没心动?” 毕竟徐阁老这年纪在内阁还年轻,又父母死得早——这在大雍官场后期还能算个优势,免去丁忧的麻烦——首辅至少能做个几年,够陆无忧平步青云的了。 陆无忧挑着眉,弯眸一笑道:“我动了,你怎么办?” 贺兰瓷:“……”也是。 这会只是傍晚,刚刚礼成,待会还有婚宴,陆府空间有限,他们宴席定在附近酒楼——主要都是陆无忧的宾客,总之他还得出门应付宾客,真正洞房得到亥时以后了。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先去宴客吧,我坐这等你。” 陆无忧道:“你跟我一起走。” 贺兰瓷不明所以:“……嗯?” 陆无忧笑道:“你一个人留这放心?”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好……”她手按着盖头,“那这个……” 陆无忧按住她的盖头道:“没事,不用摘。”他慢悠悠,拖长音道,“留点仪式感。” 很快,陆无忧便领着她从后门偷偷溜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马车。 *** 与此同时,二皇子的车队里,有两个身形瘦小的人鬼鬼祟祟下来。 “公主……这不好吧,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萧韶安裹着黑袍子,怒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让你跟你就跟!” 她就知道她哥肯定贼心不死,还不带着她一起来! 幸亏她聪明,威逼利诱潜进了她哥的车队里。 此时天色昏暗,陆府外已是乌压压的人群,婚宴时候又十分繁忙,她们俩趁乱摸了进去,竟没被人发现。 这宅子萧韶安之前来过,记得主屋在哪,她看着府内张灯结彩挂满红绸的样子,不由心生嫉妒,凭什么那个女人就能名正言顺嫁给陆哥哥! 她身为公主反倒没法嫁他! 简直越想越气。 萧韶安想也不想就摸了进去,新房里只点了两根红烛,光线暧昧不清,她隐约看见坐在榻上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一时嫉妒心更重。 “你,过去……”她指着不远处的柴禾,吩咐贴身宫女,“拿那个棒子把里面的人敲晕,然后拖去柜子里藏起来,快点!……啊,盖头留下来给我。” 这位贴身宫女学过些武艺,又无法反抗萧韶安,只得照做。 好在,里面的人似乎毫无防备就被敲晕了,她藏好人,拿着盖头出来,倒是意外的顺利。 萧韶安握着盖头,心里有几分美滋滋的。 让贴身宫女等在外面,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坐到榻上,脱掉外面那身黑袍子,露出里面特地换上的红裙,同时拿着盖头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 虽不是流水宴席,但婚宴也摆了百来桌,作为岳丈,贺兰谨都没想到陆无忧一个青州人,在上京认识的亲朋好友加起来能有这么多。 陆无忧身着新郎吉服穿行其中,对敬酒者来者不拒,一张温文笑脸钉死在脸上,端得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来都来了。 萧南洵和徐阁老对坐着喝了一杯,对方有公务就先走了,他差不多也清楚自己是被摆了一道,不过也无所谓……他品着杯中酒,听侍从低声跟他汇报。 陆无忧方才喝了已有百杯,今晚能不能直着回去还不好说。 他也借口告辞。 车队先行,萧南洵却转道去了陆府。 此刻的陆府没了先前成亲时的热闹,静悄悄的,只有门口的红灯笼在尽职尽责的散发光芒,里面的人似乎也歇了。 陆无忧的府邸当下守卫异常松懈。 萧南洵的人翻墙而入,轻手轻脚给他开了后门,甚至都没人注意到。 他便也大踏步进去,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宅子,心头却莫名浮起了一丝即将得手的兴奋,新郎回来时他自然会离开——但在那之前,还来得及做很多事。 推开新房的门,两根红烛昏暗,坐在榻上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正低头绞着手指,身形隐没在半垂下的喜帘下,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更让人心动了。 萧南洵轻笑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贺兰瓷那张绝色的脸,欲念丛生。 新娘子并着腿,紧张异常,但听见脚步声,她顿时直起身板,有些颤颤巍巍地叫了声什么。 萧南洵总觉得应该是夫君之类的话,他笑着拿起一旁的喜秤,轻轻挑开了盖头。 第27章 二七章 第二十七章 喜秤还没挑开盖头, 便被新娘子用细指按住了。 萧南洵动作一停,只见那新娘子一手按着盖头,一手指向了不远处桌案上放着的合卺酒, 萧南洵自然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而掀盖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越深,须臾之间, 他放下了喜秤, 转头去拿酒。 原本萧南洵只打算直接威逼, 毕竟贺兰瓷八成已失了贞,他都想好用什么言语逼她就范, 新婚之夜她一定不愿节外生枝,只会忍气吞声, 任他施为, 日后他再以此要挟, 自可徐徐图之——再加上那状元郎看着也不是久寿之人,他若一命呜呼了, 小寡妇还能逃得了自己的手掌心?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饶有趣味起来。 萧南洵未曾大婚,还没有名义上的妻子,今夜若两人做一夜的夫妻倒也不错,思忖间, 他随手灭了烛灯,拿起合卺酒递给了新娘子。 萧韶安的心“砰砰砰”跳得极快,她原本想, 就算被发现了, 能和陆哥哥一起喝个合卺酒, 也算是了却遗憾, 若能再听他两句温言软语, 那今夜便值了,毕竟他都好久没有好声好气跟她说话了。 谁知道,他竟然还这般体贴地灭了灯! 简直天助我也! 萧韶安接过合卺酒,和对方手臂交缠,心头满是蜜糖似的甜意,顶着盖头小口小口啜饮着将酒喝完,她甚至都不觉得苦涩难喝。 萧南洵此刻也心情大好,主要是贺兰瓷每次见他都战战兢兢,似惊弓之鸟,哪有现在的柔顺乖觉。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愉悦了起来。 喝完了合卺酒,萧韶安清了清嗓子,想学着贺兰瓷的声音叫陆无忧的字。 那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又轻又柔,就算没捏着嗓子说话,也一股在勾引人的味道,没等她说出个“霁”字来,对方竟连盖头也不掀,直接压着她就要上榻。 萧韶安还惊诧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那晚两人成其好事了,所以现下陆哥哥才这般无所顾忌,虽是方便了她,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涩。 这酸涩将将没过心口,萧韶安就感觉对方触在自己胸上的手一停。 萧南洵也正觉得不对,以他先前所见,就算再怎么缩水,这山峦也不会贫瘠至此,再仔细一看,身下女子身形也与贺兰瓷截然不同,他刚才昏了头,竟没有发现。 毫无疑问,他又被摆了一道。 萧南洵顿觉怒不可遏,拽着身下女子就往地上摔去,冷冷道:“贺兰瓷人呢?” 萧韶安还沉浸在又酸涩又甜蜜的小女儿心境里,忽然被人从榻上拖下,用力一摔,屁.股着地,尾椎剧痛,痛得她当即惨叫一声,就在这时,身前还乍然响起她哥的声音。 骇得她猛然一惊,顾不得痛了,颤抖着声音,惊骇绝伦道:“……哥?哥?不……不可能是你吧?” 这声音萧南洵听来也和炸雷没什么区别,但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他重新点燃了烛灯,弯下身,缓缓去揭那个已经半掀开的盖头。 只见昏暗光线下,逐渐露出了萧韶安那张又呆又蠢的脸。 “啊啊啊啊啊——” 联想起自己刚才和萧南洵都做了什么,萧韶安忍不住捂住脸,高声惨叫了起来。 *** 婚宴过半,有人附耳到陆无忧耳边说了几句。 他很快便露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抱歉道说实在有些醉了,想回去先歇一会。 关系近的同僚顿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表情,纷纷调侃道:“想回去见新娇娘了吧。” “能理解能理解,霁安都招呼这么半天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让贺兰小姐等的心焦。” “就是,洞房花烛,可莫错过良辰。” “霁安还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本就是状元出身了,还娶得了那么一位夫人,实在羡煞旁人啊。” 此刻,酒楼三楼的茶室里。 贺兰瓷正摘了盖头透气,茶她喝了两口,但因为涂了口脂,怕沾到杯子上,便没喝太多。 许是怕她无聊,陆无忧还给她放了两本诗集,门口站了位叫“紫竹”的黑衣侍从,陆无忧临走前叮嘱她,若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紫竹说。 与谄媚机灵的青叶不同,这位紫竹侍从模样相当冷漠无情。 “属下奉少庄主之名,前来保护少夫人,必定誓死完成命令。” 贺兰瓷险些以为陆无忧暗地里雇佣了死士,至于那个“少庄主”,陆无忧继续轻描淡写道“另一个称谓,不用在意”,总之贺兰瓷最终决定,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 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和紫竹的“见过少庄主”。 贺兰瓷连忙盖好盖头,又坐回原处。 陆无忧的脚步声很轻快,几乎像是飘上了三楼,在门口一停,他敲了敲门。 贺兰瓷有点紧张道:“进来吧。” 脚步声轻快,陆无忧的语气也很轻快,透着一股微妙的愉悦,笑意在他的言辞间游荡,像是邀请她一起做坏事一般道:“府上待会有个热闹,你要去看么?” 贺兰瓷道:“什么热闹?” 陆无忧笑道:“你到了就知道。” “现在回去吗?” “对,不过不坐马车了……”陆无忧语气一转,笑得格外狡黠,“我带你用轻功飞过去。” 贺兰瓷想起上回,脸顿时有点白,继而又有点红,幸亏掩在盖头下面看不清楚。 见她没有回答,陆无忧便又低声问了一次:“……去不去?”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很快好奇心战胜了凌空的恐惧感,她小声道:“那你能……飞平稳点吗?” “原来你在怕这个……” 陆无忧笑得胸膛微震,随后他走上前去,将她拦腰抱起,道:“那贺兰小姐,我们飞高点。” 他说得飞高,便是由踩着屋顶跳跃,变成了踩着树梢,确实平稳了,但透过盖头下面所见的画面则更吓人,只觉得他们所处的位置几乎高耸入云,耳畔还能听见飞鸟展翅的声音,地面遥远得几不可见,人影都仿佛缩成了一个小点。 被有些寒凉的夜风吹拂着,贺兰瓷连忙闭紧双眼,攥住盖头,缩在他怀里,不敢随便动弹。 身体缓缓下落。 陆无忧脚尖一点,踩着檐角,将贺兰瓷轻轻放在屋脊上,道:“行了,就坐这吧。” 贺兰瓷低头一看,发觉此地下面几乎正对着陆无忧的宅邸,有树枝掩映的阴影,她看着屋檐瓦片回想方位,突然忆起陆府后面临街处确实有一座高塔。 倒是刚好适合俯瞰——可一般人也不可能想到会来这里俯瞰。 陆无忧坐在她旁边,贺兰瓷从盖头下可以看见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支起,手臂微微搭上膝盖,新郎吉服的大红衣摆有些随意地散在高塔倾斜的屋顶上。 随后他用长指比了一个“嘘”,道:“你听。” 贺兰瓷随之低头倾听,又等了一会,只见本应是他们新房的位置传来了一些模糊的争执,随后便是一声女子的惨叫声,那惨叫声越发高亢,几乎有些崩溃。 “……怎么会是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是陆哥哥吗!天呐,我刚才都做了什……” 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尖细,随后似被人捂住了嘴。 里面说话的声音渐小,又过了一会,似听见一个男子怒不可遏,但极力压抑的怒喝,这声音贺兰瓷远远听到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一会,他们新房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几乎有些仓皇地往后门外逃走。 陆无忧的指尖轻轻一点,指在了他们院外的一处树杈上,给她介绍道:“那边的黑影是,刚听声音过来的锦衣卫。”随后他又指向了另一处,“那边是东厂的番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别家的探子,我们成亲的日子可真是热闹。” 贺兰瓷从惊愕中回神,道:“……刚才是,二皇子和公主?” “原本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遇上……”陆无忧一手托着下颌,另一手抬起,在斜飞而来的枝头上,轻折下一根有些碍事的树枝,道,“我让府里的人都歇了,只留下一两个人盯着,谁能想到萧南洵会趁着我在宴上,偷溜进新房欲行不轨,当然也更料不到,萧韶安会让侍女把顶替你的丫鬟打晕,试图自己装成新娘。”他语气诚恳道,“我听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他这么一解释,贺兰瓷是彻底懂了,顿时一阵后怕,她如果真的留在新房里…… 却听陆无忧继续道:“放心,要是你留在新房里,也不会出这种事,我又不是不会派人在门口守着,只是到时候处置起来会有些棘手。现下这样就简单许多,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贺兰瓷道:“不会牵连到我们?” 陆无忧双手撑着后脑往后倒去,语气有些散漫道:“当然不会,我们人都不在府上呢,是他们自己欲行不轨还撞了个乌龙……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坐了起来,“我帮把你盖头揭了吧。” “你不是说要留点仪式感?” 贺兰瓷倒是无所谓。 陆无忧笑道:“本来觉得成亲一辈子就一次,自然礼数周全尽善尽美比较好,不留遗憾嘛。现在又觉得,清风拂面,皓月当空,似也不错。” 今夜是满月,确实月色撩人,一轮银盘当空高挂在漆黑天穹中,俯瞰着上京城里的万家灯火,流泻下来的辉光也极温柔。 高塔之上本就是绝佳的赏月之所,心旷神怡之下撩得人微微熏然。 话音一落,陆无忧便稍稍俯身靠近了贺兰瓷。 贺兰瓷也侧了点身,转过头。 陆无忧的手指沿着盖头边缘,轻轻往上掀动。 顶着这盖头大半天没见到人,还不觉得如何,此刻贺兰瓷却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盖头掀起,一点点露出了贺兰瓷的下颌,和涂了口脂越发艳丽的唇,她唇形优美,唇珠饱满诱人,增一分则厚减一分则薄,很适合亲吻。 陆无忧动作顿了一下,最后干脆一把将盖头揭开。 贺兰瓷猝不及防,长睫“唰”得抬起,露出下面那双美得令万物失色的瞳眸,姚千雪亲手给她妆点的,其实脂粉没涂多少,但她本来就十分颜色,稍稍凸显,便更无法直视,叫人觉得,从眉梢到眼角,到鼻尖到唇瓣,这张仙颜神貌的脸,无一处不是令人痴迷的。 只心惊这样的美貌是容许被人看到的吗? 陆无忧微怔了怔。 若只是这张脸,已是他看过多次的,可今日她还穿了那件他亲手送的,极尽奢华的大红嫁衣,将她本就盛极的容颜衬得更盛,恍惚间,竟令陆无忧仿佛回到了那夜。 在昏红的光影里,少女柔若无骨,面红如酥,眼眸含泪,无助又隐隐含着一丝渴望地看向他。 “你怎么了?” 贺兰瓷见他发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嫁衣应该没乱,她又摸了摸脑袋上,凤冠和金钗也没乱,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陆无忧。 而那边,陆无忧正垂着视线,鬼使神差地靠了过来。 贺兰瓷单手撑了一下屋脊,待发现陆无忧的视线落点在她的唇上,她慌了一瞬,道:“……你干嘛。” 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软软的。 在即将靠近的前一刻,陆无忧猛然回神,光速抽开了身,新郎吉服的衣摆也在地上滚了一圈,他用手按着额头,意识到自己刚才昏了头。 那夜残留的画面太强,以至于他根本没法彻底剥离开,所以刚才才被轻易地蛊惑。 贺兰瓷看见他微微泛红的颊,此时才像是突然想起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有了几分猜测:“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啊?” 陆无忧也才想起他在婚宴上被灌的酒,道:“……也不算多,就百来杯吧。” 贺兰瓷:“……???这还不多?” 陆无忧道:“我千杯不醉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稍微有点上脸。” 贺兰瓷觉得他在吹牛:“别逞强了,我们下去,给你弄点醒酒汤吧。”有时候她哥在外头和狐朋狗友喝多了,她也会叫人煮好送去。 陆无忧转眸来看她,这会瞳眸倒确实很清澈,神色也清明,不像醉酒的模样。 “我真的没醉。”他随手翻出自己偷渡上来,准备看戏时用的酒壶,和一对瓷杯,“甚至还能再跟你喝个合卺酒,也没问题。” 贺兰瓷狐疑地看着他道:“那你刚才靠过来是想干什么?” “……” 陆无忧拿着酒杯的手停住,道:“……想给你擦擦口脂。” 第28章 二八章 第二十八章 说完陆无忧还补了一句:“有点花了, 蹭到外面了。” 贺兰瓷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抬手蹭了两下嘴唇边缘,扫下一抹红痕。 那边陆无忧已经把酒杯摆好了, 他当真拎着酒壶, 正儿八经地开始倒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递了一杯给她。 “合卺酒不应该……”贺兰瓷回忆, “拿匏瓜对半剖开, 然后用瓢喝?” 陆无忧道:“瓜瓢太苦了。” 贺兰瓷无语道:“酒你倒是不觉得苦?” 陆无忧道:“小时候当水喝,喝多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了, 而且这边酒都不烈,喝完了还会有回甘, 你要不试试?”说话间, 他已经低垂眼眸, 把手臂递了过来。 贺兰瓷配合地举起手臂,但又有点担心掉下去, 动作不敢太大。 两人就这么有些僵硬地,在高塔屋檐上,勾着手臂,低头喝起了合卺酒。 月色实在很好, 以至于贺兰瓷看着眼前一袭红袍,眉目低敛着的俊俏少年,都有了几分奇异的感觉, 银月星芒浮在他的鼻梁高处, 越显他容貌清雅难言, 陆无忧其实长得很翩翩君子, 偏就是那双眼睛生得过于撩人多情, 不太正经,因而他垂着眸子的时候,会很有欺骗性……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真的已经和他成了亲,且是明媒正娶,昭告得人尽皆知…… 谁能想到在几个月前,她还觉得自己嫁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当真世事难料。 贺兰瓷低着头,没留神酒液滑入喉管,一阵辛辣刺激,她连忙放下杯子,转过头连声咳嗽,呛得眼睛都浮起了一层水色。 “怎么了,这才一杯,你就……”陆无忧声音戛然,“行行行,我带你下去……” 片刻后,两人便落回了府里。 在旁边的厢房里,陆无忧给贺兰瓷倒了杯茶,她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舌根发麻,还是忍不住吐舌头,让陆无忧疑心这酒真的有这么辣吗? 于是他又倒了一杯,喝了两口,只觉得喝起来相当寻常。 “你是不是平时从来不喝酒?” 贺兰瓷好受了一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陆无忧按着额角道:“是我失策,该给你弄点甜米酒,或者桃花酿之类的。” 贺兰瓷还安慰他道:“没事,反正就这一杯。” 她咳得脸颊绯红,眸中此时真含着水色,倒更艳丽了,陆无忧喉结滚了一下,移开视线道:“还没吃东西吧,我叫厨房去弄。”他又想了下,从怀中取出本就是为她准备,却忘了给她的糕点,道,“你先垫垫。” 说完便出了屋。 此时二皇子和韶安公主都已经离开,新房之内一片狼藉,外面也残余着宾客留下的脏乱,陆无忧让青叶把人都叫出来收拾打扫,新房内的褥单被褥都换了新的——谁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做了什么。 先前他让扮作贺兰瓷的丫鬟也还昏迷着,陆无忧着人把她扶去后罩房歇息,又叫厨房准备晚膳,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他才又回到酒楼把那边的残局也给应付了。 回来时,晚膳也准备得差不多。 贺兰瓷吃完了糕点,听着外头忙活的动静,总有些怪怪的,因为在家这种事向来是她在管,不过她毕竟是新嫁娘,贺兰瓷忍了忍,从厢房的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看了一会,直到陆无忧再次进来。 端上来三菜一汤,一盘糖醋鱼,一盘红烧鸡,一碟子清炒芥兰,一碗浓白的鱼汤,另配了两碗新粳米。 陆无忧风尘仆仆落了座,才想起来道:“厨子也是新聘的,不和你胃口就再换个。”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不挑嘴。” 府上厨子也是近年她爹升官之后聘的,以前贺兰府连厨子都没有的时候,就是大锅饭随便应付,她爹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她哥则在学堂里用膳,贺兰瓷幼时在家没少挨饿,还是去了青州在伯父家养了些肉,回到上京之后又清减了一些。 陆无忧夹了两筷子鸡肉,微微皱眉,又夹了块鱼肉,放下筷子道:“把厨子叫过来。” 吃得正香的贺兰瓷:“……?” 不一会,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便搓着手进来了:“大人,小人就是厨子,您看……”他垂着眼睛,早听说陆大人新娶的夫人美若天仙,可不敢乱看。 陆无忧道:“鸡肉太柴了,还有鱼肉……”他语气透着淡淡的不爽,“是不是不新鲜了。” 贺兰瓷:“……”有吗? 那厨子十分紧张道:“……大人,菜,菜都是中午做的,所以这……这晚上再热,它肯定就……就没有刚出锅好吃了嘛。” 陆无忧道:“所以你就不能重新做吗?” 那厨子一愣,支支吾吾道:“那、那不是……怕耽误大人您吃饭嘛。” 陆无忧道:“……算了,你下去吧。” 等人走了,陆无忧转头便对等在一旁的青叶道:“换个厨子吧,这菜我确定,刚出锅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青叶毫不犹豫便道:“好勒!明天就给他换了!” 正举着筷子旁听的贺兰瓷忍不住道:“……陆大人,你是不是太挑嘴了?” 陆无忧也转头看她,她显然丝毫不觉得难吃,眨着一双不染红尘的双眼,红唇却吃得微微泛着油亮,筷子上还夹了块鱼肉,正放到米饭堆上。 陆无忧道:“圣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贺兰小姐,你是不是也太不挑了?” 她分明看着像仙酿玉露养出来的。 陆无忧伸一指按住她的筷子,气息微叹道:“别吃了,我们出门。” 贺兰瓷很震惊:“现在?” 这都大晚上了。 虽然大雍没有宵禁,但一般酒楼饭馆,差不多子时之前也都关门了,现在出门只怕也吃不到什么,然而陆无忧径直离了椅子便要走,见贺兰瓷没动弹,不由回头,挑眉道:“贺兰小姐,你是要我再抱你出门吗?”他拖长语调道,“……倒也不是不行。” “不用了。” 现在周围还有人看着,贺兰瓷多少还要点脸面。 她虽吃了几口还远没有吃饱,也只得无奈地站起身,跟在陆无忧身后。 “对了。”陆无忧蓦然回头,贺兰瓷差点撞到他身上,只见他取了块帕子,垂下视线,飞快地在贺兰瓷的唇上擦了擦,道,“没事了。” 贺兰瓷按着自己的唇:“……?” 总觉得陆无忧今天好像和她的嘴唇干上了。 两刻钟后,新婚之夜两人坐着马车,大晚上进了一间布置的十分清幽的宅子里,院外栽种着一丛丛青竹,当中有清泉石潭,水流潺潺,竹筒随着水流一下一下嗑在石潭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当真雅致无比。 陆无忧熟门熟路地进去。 门口小童恭恭敬敬迎他,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个声音:“还没恭喜陆大人新婚呢,就是怎么这时候来,冷落新娘子可不……哎呀,竟把新夫人也给带来了,我这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可太荣幸了!来来来,还不快给陆大人备席,还是那常点的几样?有温好的女儿红,您要来一壶吗?不用了?好好好……咱这还有新到的几样菜式,是特地从乌蒙那捕捞运来的,可是运十死九,能送到桌上的都是精细玩意,您要试试吗?” 贺兰瓷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分外茫然。 乌蒙她是知道的,是大雍南边的海国,在海境和大雍多有摩擦,常常海犯,但据传鱼虾物产丰富,距离上京可能是贺兰瓷一生都到不了的距离,对她而言,是个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地方。 原来……东西可以运过来的吗? 两人被领着进了一个包厢,里面自然也是布置得满含雅意,丝竹清幽,墙面铺了木竹卷帘席,挂着当世名家的山水画,灯盏也是精雕细琢,八宝格的架子做隔断,放着类似古董的器物。 坐下后,贺兰瓷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哪?” 她在上京住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他才来多久啊——虽然她确实也不大出门。 陆无忧涮了涮杯子道:“一个饭馆。” 他形容的跟三文钱一碗粥的包子铺似的。 贺兰瓷又道:“……你常来?” “恩师喜欢,来吃过几次,菜味道还不错,虽然分量少了点。”陆无忧见她满脸欲言又止,不由又笑道,“放心,我对外说,家中有人经商,略有薄财。我还在翰林院修史呢,上哪贪去?” 贺兰瓷:“……” 现在的山贼可真嚣张啊。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因为两人对坐着,陆无忧的眼睛很难不往贺兰瓷身上看,她还没换下那身嫁衣,人自是美得绝艳无伦,顾盼流辉的眸子正四处打量着,瞳眸像是每转一下,便流下一缕光,又微微含着一丝好奇,红唇轻咬了两下,复又松开,状态非常自然放松,整个人透着一股不设防的味道。 陆无忧有些艰难地把视线往下压,落在她放在胸前交握着略显局促的修长玉指上,随后便看见压在桌沿边,挺出来的部分,弧度诱人,很难不去联想它的手感。 他索性干脆低下眸子,继续喝茶。 贺兰瓷一无所知,只觉得眼前杯碟都精致无比,不像是拿来吃喝用的,倒像是应该供在藏柜中,她有些不适应,便不自觉紧张起来。 见陆无忧还低头不说话,于是更紧张。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在这一顿大约要多少银子?” 陆无忧道:“不用担心,我请你便是……”说完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对,道,“不算贵,吃不穷我,你……” 贺兰瓷等他的下文:“……嗯?” 陆无忧转视线去看那八宝格架子,杯沿在唇边轻擦,道:“你穿这件嫁衣,还挺好看的。” 贺兰瓷低头一看,攥着衣袖,脸微微泛红道:“嫁衣还未多谢你。” 陆无忧道:“我这不是……答应好赔你的。”他一顿,嘴又有点痒,“估摸着你们府上也拿不出太好的嫁衣,婚礼上我穿着一身华服,你穿得寒寒酸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聘礼没给够,还没成婚,便先苛待新娘子——若是嫁给别人也就罢了,既然是嫁给我,便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贺兰瓷默了一会,道:“……差点给你丢脸面了,还真对不住。” 陆无忧随口道:“不碍事,贺兰小姐有这张脸在,那肯定还是羡慕我的居多。” 贺兰瓷这时候实在懒得和他拌嘴,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华美繁丽的嫁衣,想现在或许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看的时候了,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这般打扮,她不由轻道:“……只穿一次,有些可惜。” 陆无忧越是思绪紧绷,嘴巴动得越快:“不可惜,你要是喜欢,日后可以天天在家……在府上穿,反正也没人拦你。” 贺兰瓷忍不住瞪他。 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陆无忧略转眼,就看见贺兰瓷似嗔非嗔瞪过来的眸子,在这张脸上,一切的表情都有了别样的味道,贺兰瓷平日里大多是神色淡淡的,或笑或蹙眉也都是十分克制矜持,不曾动怒不曾大笑,但现在眼尾微扬,瞥过来略含薄嗔的眼神,既娇且媚,只叫人觉得风情万种,心头微痒。 于是,陆无忧又低头喝了口清热去火的茶。 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很纳闷,他以前看贺兰瓷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她盛装打扮过了,才会出现这种问题……赶紧吃完,回去沐浴换衣睡觉。 贺兰瓷见他又不说话了,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太辛苦了,又因为二皇子和公主另生波折,他还得收拾残局,末了饭还吃不好,八成是累极了,便不再打扰他,安心静坐。 等到几碟精巧无比的菜馔上来,已又过了一阵子。 精美典雅的托盘上,菜肴被处理得几乎像是一幅幅画作,连原材料都看不出,贺兰瓷拿着筷子不知如何下箸,陆无忧已经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块,就着精细米饭吃了起来。 两人俱都十分优雅快速地进食,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严格遵循“食不言”。 ——主要还是确实饿了。 且……贺兰瓷从没吃过做得这么精致却又这么好吃的菜。 因为分量都不多,所以并不会很快就饱,菜几乎是一道道从后厨端来,端上来没一会,便被吃净,又换下一道,结束时,另上了两碗清肠润肺的滋补汤。 贺兰瓷低头喝着汤,不由升起了一股罪恶感。 却见又端来了两碗小巧的桂圆莲子粥,里头还放了些花生枣之类的,倒是意外的家常。 陆无忧抬头道:“我没点这个。” 那小二笑道:“是店家送给陆大人和夫人的,祝两位团圆和美,早生贵子,这时辰可真不早了,两位可莫误了洞房花烛。” 事实上两人都快把这事忘光了。 一时双双愣住,低头喝汤。 最后两人回到府里,是确确实实已经子夜,新房里已重新收拾妥当,布置一新,贺兰瓷进去时,跟她陪嫁过来的霜枝正在拍打着枕头,见她来连忙迎出去道:“小姐……啊,还有姑爷。” 陆无忧很顺手地摆摆手让她出去,仿佛使唤自己的丫鬟一样,霜枝一愣,就见贺兰瓷也点了点头。 新宅子的布局先前陆无忧和她商量过,新房自然是主屋,后面连着净室,左右的两间耳房,一间是陆无忧的书房,一间是贺兰瓷的。 霜枝一走,陆无忧便松了松领子,开始脱外面那件新郎吉服,贺兰瓷则坐在妆台前,开始拔脑袋上的钗环,只是拔了几根,忍不住去看脱衣服的陆无忧。 主要觉得怪怪的。 陆无忧见贺兰瓷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一停道:“……贺兰小姐,别指望我会睡地上。” 贺兰瓷也一愣道:“我干嘛要你睡地上,我们……”虽是权宜之计,但这婚倒是实打实地结了,“我们不是应该……”一起睡床上? 但后面几个字她也有点说不出口,脑中闪过“洞房花烛”四个字,又埋头开始拔脑袋上的钗环。 陆无忧把新郎服丢在外间的贵妃榻上,穿着中衣很自然而然地往里间去,沐浴的水已是提前烧好,正等他们回来,临进去之前,他才脚步一顿,道:“我先去沐浴了,待会好了叫你。” 贺兰瓷还在和发冠搏斗,闻声道:“……哦。” 不一会便传来水声,等她终于把发丝散下来,又重新束好时,才听见陆无忧带着困意略微有些散漫的声音:“我洗完了。” 脚步声从净室一直延续到卧房,然后消失了。 贺兰瓷这才开始脱衣服,又有点不好意思,便干脆穿着嫁衣,想往净室里挪。 裙摆在地上拖曳,路过卧房时,听见陆无忧道:“……里面全是水和雾气,你要穿着这玩意进去?” 贺兰瓷提着裙摆:“呃……” 脚步声再次响起,陆无忧的声音临近:“你要是脱不掉,我帮你……”略一停顿,他似乎颇为记仇地道,“放心,这次我知道怎么脱。”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贺兰瓷腰间的系带上。 贺兰瓷进退两难,想说自己来,可腰上已然一松,她忍不住道:“我自己脱……” 陆无忧已经转过来,目不斜视地开始解她襟口上的盘扣,他垂着头,微微湿润的长发散着,只穿了一件白色寝衣,隐约勾勒出他的身躯,还散发着些许潮湿的热气。 盘扣被一颗颗顺着衣襟处解下来,嫁衣随之散开,贺兰瓷莫名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燥,她终于还是抬手按住陆无忧的腕,声音软下来:“……我自己来。”带着几分讨饶。 陆无忧应声而停,虽然他已经把那件嫁衣从她身上脱下来大半。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喉结上下滚了滚,有几分解气道:“……剩下你自己脱吧。” 说完,陆无忧便又转回了榻上。 贺兰瓷心跳快了两拍,她安抚了自己两句,把嫁衣解在卧房内,还是穿着中衣进了净室。 净室里面热气蒸腾,放着两个浴桶,一个已经用过,正冒着热气,另一个还盖着盖子,雪白的干净寝衣高挂在架子上,边上还摆了些胰子、香露之类的沐浴用具。 她盘着头,快速洗完,换上寝衣,犹豫了一会才迈步出去。 方才点的灯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盏临近床榻的,散发着淡淡的光,陆无忧似乎也睡了,贺兰瓷稍微安心了一点,迈着轻悄的步伐,小心靠近床榻。 “……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陆无忧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贺兰瓷顿时又有些迟疑,她在府上一个人睡,自然是睡里面,但听说出嫁从夫,妇人都要睡在外面,犹豫间又听陆无忧道:“你平时睡里面还是外面?” 贺兰瓷下意识道:“里面。” 陆无忧坐起来,让开个身,道:“进去。” 贺兰瓷“哦”了一声,爬了进去,然后平躺下。 陆无忧把被子盖了过来,也平躺下,伸手一拂,那灯便灭了。 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能感觉到身旁人身上的热度,贺兰瓷咬了咬唇,也不敢翻身,就这么躺着,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主要是不习惯旁边有个人,还是陆无忧。 她有点想问你睡姿如何,晚上会翻身吗,会起夜吗,但又不好意思。 贺兰瓷无声地呆呆躺了一会,感觉到身旁人突然坐了起来,撑着额头道:“……算了,我睡地上。” 29、二九章(双更) 第二十九章 贺兰瓷再次被他吓了一跳, 见他坐起来,自己也跟着坐起来,疑惑道:“怎么了?” 陆无忧又按了两下眉心, 似乎很不舒适似的掀开被子下床, 重新把烛灯燃了起来,他长发垂下来, 只留给了贺兰瓷一个侧影。 贺兰瓷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没怎么招他惹他啊。 身上也濯洗干净了,也没有胡乱动弹,甚至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见陆无忧在那发呆, 她不由道:“你真的要睡地上?” 陆无忧也很挣扎。 床上又温又软,地上又硬又冷,他自然是不想睡在地上的, 可躺在榻上显而易见也是睡不着的。 怪他自己作死,没事干, 干嘛去脱她的嫁衣。 他发誓,他想脱那件嫁衣时确实没有半分的居心不良, 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以及微妙地,想报复性了解当日的恼怒感——结果却是在解到第三颗盘扣时, 发现嫁衣散开, 会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被包裹在衣衫下属于女子柔软的躯体正微微颤动,偏偏她低垂着螓首, 红唇紧抿,还真任由他往下解…… 好像他做什么,她都全无抵抗的模样。 陆无忧难以控制自己的手指, 灵巧且迅速地帮她继续解扣子,虽有注意不碰到她的身躯,可呼吸却也不自觉乱了几分,像在拆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 然后便被贺兰瓷按住了手腕—— 她低声,用一种,又轻又柔,几乎令人无法忍耐,偏偏还含着一丝哀求的声音对他说,她自己来。 这根本是种逆向的请求。 他当时就想撕开她的衣裳。 陆无忧很艰难地松开手,退回榻上去,他甚至开始回想,以前贺兰瓷和他说话时,是这种调子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虽也很轻,但同样也很淡,淡得不带情绪,像只是平铺直叙,和他互相争锋相对时,甚至会透出几分冷意来。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黏黏糊糊的。 贺兰瓷去了净室里,那件嫁衣便被脱在了陆无忧转眼可见的位置,衣带散开,整条裙子萎顿在铁梨木的玫瑰椅上,有些向下滑落,像朵盛开的巨大红色花卉。 陆无忧过去把它往上提了提,以防它掉下来,然而触手温热,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丝丝潮湿的香汗,他清晰记得贺兰瓷穿着它时候的模样,甚至片刻之前它还被穿在主人的身上,但现在它被脱了下来—— 像拿到烫手山芋一样,他把嫁衣卷起一把丢到椅子上,拂灭绝大多数的灯火,回到榻上想静心睡觉。 可根本静不下来。 净室里,沐浴的水声一直不断,不停扰乱他的思绪。 等那水声终于停下来时,她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乎是贺兰瓷一靠近,陆无忧便闻到鼻端一股极浅极淡的沐浴后的清新香气,他不太记得府里买放在净室里的香露是什么味道,却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样淡淡的香气,与那些涂了香粉薰了香衣,隔老远便能闻见的浓烈香气不同,这气息淡到不靠近便闻不出。 于是,越加心烦意乱。 贺兰瓷只穿了白色寝衣,一头柔软的乌发被绾在身体一侧,便显得格外单薄,因为还有些湿气,寝衣贴在身上,完美呈现出她窈窕的身段,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往上拱出一段挺拔的弧度。 从陆无忧身前过时,他不得不转开视线,可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其他的画面。 两人平躺着,即便只能听见身旁人有些紧张的呼吸声,也还是搅扰地他难以成眠,甚至有几分头脑昏醉——他真的不至于醉了。 理智清醒的知道,现在若是做了什么,一定不是醉意使然。 陆无忧有些自嘲地想,总不能是那药性过了这么久,还能复发吧。 睡在外间也不是不行,但万一早上起来,不小心被看见了,恐怕还会被误会什么,解释起来又十分麻烦。 陆无忧站在烛灯前短暂思忖着,又听见贺兰瓷道:“你是不是跟人一起睡不大习惯,呃,其实我也有点……要不,我去外面睡?” 贺兰瓷的逻辑很简单,这是他的宅子,他的屋子,自己一个外来客,自然不好占着主屋床榻,让他去睡其他地方——特别是地上。 她正要下床,陆无忧终于转头过来看她,似是无奈道:“你别动了。” 贺兰瓷愣了一下,道:“那怎么办?” 陆无忧又停了一会,忽然朝她走来,即将就寝,两个人都衣衫轻薄,贺兰瓷藏在袖底的手指攥了攥,既然婚都已经成了,可能会再发生什么,她心里多少有点数,反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觉得今晚都折腾得这么累了,陆无忧未必有这个气力心思。 他停在她身前,贺兰瓷下意识抬头。 一灯如豆,朦胧的光笼在少女毫无瑕疵的脸上,她容颜本就像自带光晕,如此看去,更是美得惊人,几乎被衬得像是画中人,长睫扑闪着,又轻又软,犹如蝴蝶振翅,那股脆弱美丽,似乎可随手攀折然后为所欲为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陆无忧的视线停在她微微有些抿起的唇上,这时应当不是口脂,可竟看起来还是红艳。 鬼知道他这一晚上看了多少次。 他们相识已久,他没道理这时候为色所惑—— 还没想完,陆无忧就已经微微俯下了身。 贺兰瓷有些惊讶,手指攥得更紧,但没有动,只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子有一丝发颤。 陆无忧在距离她的唇,一指之处,停了下来。 问题是他们之前真的太熟了,次次吵嘴,争锋相对,恨不得怎么阴阳怪气怎么和对方说话,虽一直知道贺兰瓷是美的,但也没动过那种心思,他在江流书院看无数男子前仆后继地献殷勤、讨好贺兰瓷,而贺兰瓷毫无所动时,甚至还在心里略带讥诮地想过,为色所惑的男子未免过于愚蠢。 纵然再美,也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百年后大家都是黄土一抔,能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会是个蠢货。 但现在他是在干什么? 上一次还能说是因为药性缘故,他难以自持,现在没有药了,他理智清醒,眼前少女也并非全然地心甘情愿,她只是失身于他,所以被迫嫁给他。 在这件事情上,贺兰瓷比他还没有选择余地。 本质来讲,两人之间并没有足以促使这件事发生的情感。 当陆无忧的思虑越多,就越发难以继续动作,他终于缓缓、缓缓地又抽身离开。 贺兰瓷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她徐徐睁开双眼,看见陆无忧抽身离开时,脸上挣扎的神色,他胸膛快速起伏,气息很是不稳,甚至看起来有点像那晚。 她也不知道他在挣扎什么。 会痛的又不是他。 贺兰瓷眨了两下眼睛,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不要亲?” 陆无忧转眸看她,桃花眼都因为忍耐而垂下,显出了几分恹色,听见贺兰瓷熟悉的语调,他也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是我现在多少还算个君子,你以为你能好好坐在这里跟我讲话?” 贺兰瓷顿了下道:“……你不是累了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累了?” 贺兰瓷回忆了一下道:“吃饭的时候你就没精打采的,回来话也没说几句,就匆匆换衣沐浴就寝……我以为你很累。” 陆无忧觉得自己惨遭污蔑。 虽然今天确实是折腾了一天,但还远谈不上累,至少比起在老家,被他爹监督从早到晚一刻不歇地练剑,要轻松许多。 因而他不由挑起眉道:“我累不累,贺兰小姐你要……” “试试”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这话明显有点不妥。 他不累,贺兰瓷倒是真困了,平时这时候她已经就寝了,虽然她今天也没做什么,算不上疲惫,但身体到时辰犯困也属正常。 刚才精神紧绷,这会吵了两句嘴,觉得对面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陆无忧,莫名就有点放松下来。 贺兰瓷索性坐在床沿道:“你要亲就亲,要睡就睡,睡不着我去外面睡,大晚上别折腾了……事先说明,我睡相还行,不会四仰八叉,不磨牙,不说梦话,但有可能会来回翻身,暂时没有起夜的毛病,如果半夜惊醒,会尽量不发出声音。” 陆无忧闻声,也道:“你放心,我睡相很好,可以一个姿势躺一晚上,声息都可以压到最低,你别以为我死了就行。”然后他神色动了动,“……我真的能亲?” 贺兰瓷觉得他真是纠结,她嫁都嫁过来了,还能拦着他不成。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陆无忧神色又变了变,道:“你真的想跟我……” 贺兰瓷道:“那我睡觉了。” 她作势要倒进榻里,下一刻,陆无忧便扣着她的下颌,如愿以偿地贴上了那两片他肖想了一个晚上的唇。 两人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时相贴,滋味有些难言。 贺兰瓷还坐在床沿,感觉到陆无忧一手抬着她的下颌,另一手则扶住了她的后颈,身体前倾,一只膝盖搭在她大腿外侧,几乎不给她退缩的空间。 她双手撑着床榻,微微仰首。 而他的唇瓣滚烫,只辗转了一会,便伸出了舌尖。 贺兰瓷的脑袋炸了一下。 陆无忧的舌尖顺着她的唇瓣细细描摹,像在品尝什么点心,一下一下,舔得她的唇也开始微微发烫,她莫名想起先前他口口声声说想替她“擦口脂”,原来是这么个擦法吗? 没等她回神,陆无忧似品尝够了她的嘴唇,舌尖启开唇瓣,抵着齿列,开始撬她的嘴。 贺兰瓷脑袋后面“突突”跳了两下,呼吸乱了几分,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舌尖在第一次触到时,便刺激得犹如过电般。 贺兰瓷手指紧绷弯起,攥着褥单,脑袋有点想往后躲开,但紧接着陆无忧便追了过来,像是想要接着品尝她其他部分,仔仔细细,每一寸都不肯放过似的,很快贺兰瓷就呼吸急促起来,她仰着头,舌头想要小心躲避,可说到底就丁点大的地方,很难不再次碰到。 而每次碰到,她都忍不住浑身一颤,头皮都有点发麻。 明明也不是没亲过,可上回意识不清醒,还觉得唇齿干渴不已,只记得舒服,不记得其他,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么刺激。 贺兰瓷忍不住挪着身子往后去。 然而,她退,陆无忧就前进,还分毫不肯停地吻着她,等贺兰瓷的后脊贴上冰冷墙面时,陆无忧已经彻底上了榻,分开双.膝跪在她面前,把她抵在墙上,勾住了她的舌头。 贺兰瓷人都有点不大好了,耳畔都是清晰的水声,和自己发出来的细碎的声音,绵.软得不像话。 身体酥.软,呼吸炽热,面红耳赤。 贺兰瓷觉得自己上回仿佛失忆了一样。 她真的不记得—— 贺兰瓷终于受不了地伸出了软绵绵的胳膊,按住了陆无忧的肩膀,轻轻使力,想要将越压越近的人推开,方才松松散散的寝衣都快顺着她的肩膀滑下来了。 陆无忧感觉到正被他亲得软成一滩水的对象的抗拒,慢慢停了下来,松开唇,撤了点身。 低头一看,才察觉自己可能,亲得,有点过火。 至少,贺兰瓷看起来,非常,不妙。 陆无忧不敢再看她,光速从榻上爬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因为过于紧张,差点把水都倒在了外面,他喝了一口,意识到用茶水降火,与杯水车薪无异,转头毫不犹豫去了净室。 徒留下贺兰瓷一个人呼吸紊乱地歪倒在榻上。 她本以为会和上次差不多,至多是事后身体有些不适,但不一样,意识清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是如何一点一滴吞噬。 过于激烈的反应几乎令贺兰瓷有点心悸。 如果直接成事倒也罢了,痛她不是不能忍,忍忍兴许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陆无忧在慢条斯理地、地……贺兰瓷脑子里转了半天,也只闪过一些很不庄重的词,类似于“狎.昵”、“亵.玩”之类的。 但她刚才推开陆无忧,对方就这么径直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想下床看看,然而一落地,发现自己腿都有点软,她隐约听见水声,试探着叫了一句:“……陆大人?” 陆无忧的声音隔了一会才穿过来,闷闷的:“……我没事。” “……哦。” 贺兰瓷想问他不继续吗,又有点不太敢,只能坐在榻上盯着鞋尖发呆,方才她连后颈都快红透了。 又过了一会,陆无忧从净室里出来,转头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一张褥单过来,铺在地上,倒头就睡。 贺兰瓷懵了一下:“你怎么真睡地上?”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别说话,睡觉。” 贺兰瓷道:“……那要不你还是上来?” 陆无忧的声音很恼火道:“贺兰小姐,你听见外面的打更声了吗?已经快四更天了,你早上还想起来吗?” 贺兰瓷:“……” 她还真没听见。 以及,陆无忧果然还是生气了。 好吧,她不该推开他,但身体反应她也控制不了,还不是他自己亲得那么、那么……她现在嘴里还全是他的味道。 贺兰瓷又在床沿坐了一会,见陆无忧真的一动不动,似已睡着,便不再勉强,抱着被子,倒头也睡下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贺兰瓷作息规律,虽然睡得迟,天一亮还是照常醒来,她有些睡眠不足地下了床。 正要去洗漱,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响起:“贺兰小姐,你才睡了几个时辰?” 贺兰瓷将长发盘起,道:“陆大人你要是困,上床再睡会吧。” 陆无忧的声音透出一丝古怪道:“你的意思是,新婚夜第二天,新娘子早早起了床,新郎还在床上长睡不起?” “呃……” 贺兰瓷并没有想那么多。 陆无忧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声响,很快便道:“大人、夫人,要进来伺候吗?” 陆无忧把褥单和被子一裹,丢进柜子里,在榻上翻了翻,找到那张白绫,用血袋意思意思挤了一点,再用被褥盖上,才揉着眉心道:“进来吧。” 厨子昨晚被陆无忧赶走了,贺兰瓷还以为早上得饿肚子。 不料坐下后,桌上已经摆了清粥小菜,糯米甜糕,甚至还有两碗肉末鸡蛋羹。 青叶十分殷勤道:“刚出门买的,夫人要是不喜欢,明日再换点别的。” 贺兰瓷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两人无声对坐进食。 大雍官员成亲是有假期的,更别提陆无忧在翰林院的假本就没消,所以他们今天其实非常清闲,而贺兰瓷作为新媳妇,第二天应该给公婆敬茶,认识认识妯娌亲属,了解了解夫家的规矩等等,这些不用姚千雪告知,她都大略知道。 但问题是,现在阖府上下,除了他俩,压根就没有其他陆无忧的亲戚。 贺兰瓷四顾心茫然,吃完才试探着道:“陆大人,我们要不要去拜见一下,你的堂舅和堂舅母,还有外伯祖父?”她有很努力记住这些称谓。 陆无忧拭干净嘴道:“我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一会便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陆府平和的气氛相反,禁宫中显得十足冷森。 宫人来来往往,俱都不敢低头看,因为最受圣上宠爱的二皇子现在正跪在阶下。 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只知道昨夜圣上震怒,让他罚跪在外头好好反省,连韶安公主也下令禁足了,不准她稍离开公主府半步。 大清早的,丽贵妃闻讯赶来,娇艳的面容憔悴,颇有几分花容失色。 “圣上……”她眼眸含泪,“这到底是怎么了?洵儿他做错了什么?” 顺帝仍怒气未消,但看见他心爱的宠妃,还是不自觉软了一点口气:“你不如自己去问问那个畜生,大晚上都干了什么?险些酿成大祸。” 丽贵妃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她连忙用手帕去擦:“都怪臣妾,是臣妾在清泉寺没有教好他,才让他又闯了祸……”她眼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圣上别气了,您想怎么罚都行,都是臣妾的错。” 顺帝见她哭得伤心,到底没法开口,说他昨晚闯进人家新房里,想非礼新娘子,却不小心,差点非礼了自己亲妹妹。 这事要是一旦传出去,他颜面何存,皇家颜面何存。 他才刚刚敲打过他,这事本来就够荒唐的了,竟还能出这种乌龙。 萧南洵跪了一宿,身形摇摇欲坠,面色越发难看。 倒是大皇子萧南泊闻讯赶来,见状,进殿道:“父皇,我刚才瞧见二弟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妙,若不是大错,便先让他起来吧。” 顺帝见了这个大儿子,神色有些淡淡:“你就别操心他了,他要是跪不住了,自有宫人扶他起来。” 萧南泊似乎这才松了口气:“那儿臣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过了午后,顺帝还是绕出去看了一眼。 萧南洵口唇苍白干涸,面色实在难看得紧,他虽长在清泉寺,但回来之后多年养尊处优,其实并不怎么受得了罚。 “你可知错了?” “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他说话声淡,气若游丝。 “朕明明刚敲打过你。” 萧南洵身子摇晃,头上的金冠都快掉下来了,顺帝这才道:“朕会给那贺兰小姐加封个从六品的诰命,当是感怀于她与陆编撰在青州的多年情谊以及贺兰御史的辛勤为国,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南洵长揖至地。 “行了,回去吧,别让你母妃担心。” 萧南洵稍稍起身道:“父皇不是说,要找人给儿臣讲经。” “怎么?你想听了?” 萧南洵道:“昨夜儿臣反省了一夜,确实深为惭愧,父皇既要找人讲经,不如让那位陆状元来替儿臣讲,他连中六元,自是学富五车。儿臣今日洗心革面,也想痛改前非。” 顺帝低头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似乎真有几分沉痛的表情,视线在他的面容上扫了又扫,终究道:“也行,你若真这么想就好了。” *** 吃过早膳,又休息了一会,贺兰瓷和陆无忧两人便坐了马车去往周府,也就是陆无忧的外伯祖父周固文的府上,这位大人任工部郎中,官职不大不小,最出名的可能就是府上出了个陆无忧。 贺兰瓷很紧张,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陆无忧撑着脑袋道:“没有……哦,那边女眷可能有点多。” 他这么一说,贺兰瓷更紧张了,她不太擅长应付七大姑八大姨。 马车停下,一进周府,贺兰瓷就发现陆无忧给的讯息可能有误。 这个女眷多,似乎不是七大姑八大姨,而是—— “陆表哥带新媳妇回来了!” “什么?陆表哥竟然真的娶妻了,我不相信!” “满城都看到了,那还能有假……” 刚迈进大门,贺兰瓷便听见远处年轻小姐们的声音,当场就有点懵,陆无忧在后面闲闲道:“没办法,堂舅母人好,府上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表小姐,我每次回来都提心吊胆的,但现在没事了。” 他轻轻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很自信道:“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 贺兰瓷:“……?” 她已经隐约有点后悔了。 “我帮了你这么多回,你总该帮我解决点麻烦了吧。”陆无忧冲她微微一笑道,“别怕,我也会帮你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要开始跟人秀他的塑料恩爱了。 虽然他其实一夜没睡。 ps:这里插播一句陆大人的声明:要不是怕吓到他老婆!他其实很行的! . 六千字就是双更,还有亲亲呢(小声,为加更焦头烂额g 其实我每天都,只想写,三千字的(更小声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安抚被亲傻了的瓷瓷。 感谢不罹凝的2个手榴弹,等你一上午、林朝夕、放荡不羁风怀玠、宋云笙、糖醋草鱼子、白及、闲得慌、三叁弎叄仨 ?、32391862、景玉轩、墨染、51655202、张家小可爱?、贾骗子、橘子、煎雪、Sage、故里的地雷。 30、三十章 第三十章 陆无忧的堂舅也在工部任职, 但因为举人出身,仅仅只是个下属的副使。 大雍官员任职,十分看科举出身, 之所以说翰林院清贵也在于此, 虽然翰林院最高不过正五品,但面对非翰林的官员, 三品以下几乎不用见礼——除了是天子近臣,还因为升迁几乎是独一条的路径。 陆无忧这种状元中的状元自不必说。 他领着贺兰瓷进去,府上下人俱都毕恭毕敬,虽然每个人眼中都难掩看热闹的兴奋神色, 尤其是在看到贺兰瓷的时候,但没人表现出明显的失态。 ——周府家风不错。 贺兰瓷正想着,便见到了正堂里陆无忧的堂舅和堂舅母, 来之前她有问过,陆无忧跟她说外伯祖父是自己外公的长兄, 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了, 儿子便是他的堂舅, 一家人都很和气。 现在看来确实。 陆无忧的堂舅周衍辰长得十分俊朗书生气,舅母余氏则样貌温婉, 一看便是诗书礼仪人家养出来的, 陆无忧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异常温文尔雅礼数周全。 贺兰瓷有样学样。 余夫人还给她塞了一对玉镯子做见礼,柔声问了几句,便忍不住笑道:“当初好些人家上门打听霁安, 他让我一应都给拒了,做长辈的私下还担心过他的婚事,怕他眼光太高耽搁了, 没想到心中早已有了妥帖的人选。” 陆无忧一副请罪模样道:“外甥心有所属,只是先前不得应允,不便多言,侥幸得岳丈青眼,得娶爱妻,喜不自胜,便越俎代庖先行提亲,又擅自操办了婚事,还望舅母见谅。” 贺兰瓷虽然之前也胡言乱语过一次,但听见陆无忧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肉麻瞎话,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妙。 “知道你是怕夜长梦多……”余夫人又忍不住笑了笑,“确实我之前也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能叫你魂牵梦萦,这么急不可待地便要娶回家。现在看了,这才明白,贺兰小姐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你们昨夜新婚,其实不用这么急着过来的。” 贺兰瓷在下面跟着微笑,努力作出一副娇羞状。 陆无忧居然脸上还很应景地浮出一抹红晕,然后眼神异常温柔地朝她望了过来。 贺兰瓷:“……” 她低头,迅速躲开了他的视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无忧还帮她解释道:“她性子羞怯,不善言辞,昨夜又……还望舅舅、舅母见谅。” 周大人和余夫人对视一眼,似是想起自己新婚当年,都露出了心照不宣且十分欣慰的笑容,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让他单独去见外伯祖父。 贺兰瓷被一个人留下,稍微有点尴尬。 陆无忧兴许是看出,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用那种异常温柔体贴的眼神和语调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便回来,嗯,别怕。” 贺兰瓷非常怀念那个正常的陆无忧,但还是细声道:“……好。” 周大人和余夫人又对视一笑。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仿佛是只有贺兰瓷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她是甥媳,周大人不便多留,很快便只剩下余夫人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昨夜我们有派婆母过去,听说霁安半夜带你出门用膳,他性子有些挑剔,你多担待些。” 贺兰瓷点了下头。 这倒无所谓,她客随主便,而且那菜确实很好吃。 余夫人又道:“有些话原该是霁安母亲对你说的,不过她现下不在,也只能由我这个做舅母的,替她跟你说说……”说完,她凑到贺兰瓷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贺兰瓷脸瞬间泛红。 余夫人似乎还不放心,又从袖底塞了本小册子给她,约莫是知道她生母早逝,连这种事情都细心叮嘱:“……霁安年少,又是刚尝到甜头,不可随便由着他的性子……还有些姿势,容易省力,好承受些,或是易受孕的,我都在这册子里标上了,你回去私下看便是。” 贺兰瓷这会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只觉得手底下握着的册子滚烫。 等她再见到陆无忧时,陆无忧正十分悠闲地晃出来,看见她面色,神色微变,下意识道:“……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贺兰瓷也不想这样,她刚才还被他舅母善意地取笑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她说没什么好害臊的。 虽然他们昨晚,也只是亲了一下…… 贺兰瓷努力平心静气道:“……没什么。” 陆无忧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道:“待会该去内院见我堂舅表弟和表妹了。”他从袖底取出两个锦囊,递给贺兰瓷,“见面礼,你直接给他们便是。” 她其实也准备了,但应该没有陆无忧的拿得出手。 贺兰瓷默默收下,道:“你待会能……别这么肉麻了吗?” 陆无忧毫不犹豫拒绝道:“那估摸是不行,我们不恩爱,怎么叫人死心?你就像之前……对公主那次,实在不行,就把我当成……”他顿了下,“你应该没有心上人吧?”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道:“那就把我当成你爹也行。” 贺兰瓷:“……???” 陆无忧道:“表现的依恋、小鸟依人一点,没我不行那种。” 贺兰瓷不得不纠正他:“我对我爹也没这样。”还经常和他顶嘴。 陆无忧声音放低:“或者……像你那晚拉着我的时候。” 那晚拉着他? 贺兰瓷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脸顿时又有点不争气,她在心里开始默背《道德经》,努力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反正我尽量吧。” 一进内院,先听到了一道清脆少年音。 “表嫂好,表嫂真漂亮!”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小后生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贺兰瓷顺势把陆无忧给他的锦囊递过去一个,“谢谢表嫂。我刚才就看到了,表嫂真的是太漂亮了,难怪表哥你迫不及待就搬出去了呢。” 陆无忧这会语气随意了一些,当然眉目仍是温和的,只低声道:“回去念书,待会我来考你。” “……哦。”小少年拖长音,委屈吧啦地耷拉下脑袋,“对了,琴姐姐,玉姐姐她们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在涂脂抹粉了,表哥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就溜之大吉了。 贺兰瓷不由道:“这个倒和你像是一家人。” 陆无忧也拖长音道:“我念书可没他那么糟糕,小混蛋背个千字文都得我压着他,四书五经更别提了。就喜欢和他爷爷,也就是我外伯祖父一样涂涂画画的。” 贺兰瓷听说过,他伯外祖父周固文在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极擅绘桥梁、船只工事图。 “将来和他爷爷一样去工部倒也不错。”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连举都考不上,他做梦去工部。”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莺莺燕燕也正缓缓挪了过来。 贺兰瓷乍一看去,竟有七八位之多,大都弱质芊芊,长得纤美动人,我见犹怜,望向陆无忧的眼神满含凄楚,尴尬的是,其中四五位都和她穿得一个样。 陆无忧还在旁边小声说风凉话:“早让你换件衣裳。” 贺兰瓷也小声道:“我这件襟边滚红的……话说,你哪来那么多表妹?” 陆无忧解释道:“都跟你说是舅母的亲戚,指望在这边嫁人落脚,心思没问题,手段有点花,我颇不胜其烦。” 贺兰瓷道:“但你之前不也……”只是个暂住的表少爷,科举中第之前,旁人眼里他自己都未必能站住脚。 陆无忧斜过那双粼粼细光的桃花眼看她,似在用脸回答她的问题。 贺兰瓷默了默,道:“哪个是你亲表妹?” 陆无忧道:“最小的那个。” 说话间,一个六七岁胖胳膊胖脸,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就迈着豪迈的步子,像颗炮弹似的朝着陆无忧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陆无忧这会表情倒是当真温柔,他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拿了块糖给她。 “最近乖不乖?”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超乖的。”然后转过头对贺兰瓷道,“嫂子好!” 贺兰瓷拿出陆无忧给的锦囊,想了想,又把自己准备的一对缀着穗子的攒心梅花络子一并递给她——当然不是她编的,是霜枝编的。 小姑娘当即便把络子挂在了腰上,笑着脆生生道:“谢谢嫂子。” 陆无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最近哥哥欺负你没?” 小姑娘摇摇头。 陆无忧继续温声道:“他要是没好好念书,记得跟我说。” 小姑娘立刻点头。 贺兰瓷总觉得这样的陆无忧看起来有些稀奇,毕竟她以往见他时,只见他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与人说话虽客气,却总带着距离感,像披了一层假面,可现下的温柔是真的,亲近也是真的,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分外柔软,像是卸下了盔甲。 让她都有几分恍惚。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软绵绵的女音道。 “陆表哥,怎么只惦记着雁儿妹妹,怕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陆无忧站起身,那边另一个少女也道:“陆表哥现在高中状元,又娶了新夫人,自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时又有人掩袖吸鼻子道:“我还当陆表哥真的不近女色呢,原只是嫌我长得丑。” “当初我们、我们……”有人甚至轻轻抽泣起来。 贺兰瓷:“……” 啊这……确实有点难应付。 她心怀同情地望向陆无忧,却见陆无忧也望向了她,那眸光叫一个温柔含情,缱绻动人,说话也极温柔:“我现下心中确实只有你们嫂子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人。” 贺兰瓷看着他递过来的眼神,也努力娇羞:“……嗯、嗯。” 陆无忧又挤了下眼睛。 贺兰瓷努了努力,柔声道:“夫君,我也是,我也只对你……”她上次是因为下药的事情对公主有怨,所以怒意促使,故意气她,但这几个表小姐和她又无冤无仇,现在只能说是尽力。 陆无忧大概有点不满意她的演技,便干脆揽过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 贺兰瓷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一双调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凝视着她,揽着她胳膊的手也微微收紧,陆无忧极轻巧地在她的发梢落下一吻。 他吻得像是对待最珍重的宝物,和昨晚那充满欲.念的亲吻截然不同。 贺兰瓷微微僵了一下。 “咔嚓”一声,一个表小姐手里的摇扇柄被掰折了。 另一个表小姐则瞠目结舌,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永远温和疏离,守礼不逾距半点的陆表哥在婚后会反差这么大,好似半点廉耻也不要。 有表小姐当即便红了眼睛,哽咽道:“原是如此,我明白了。” 还有人不肯死心,掏出一张纸笺来,道:“陆表哥,这是我写的诗文,你先前答应帮我看的,现在还作数吗?” 陆无忧微微转头,道:“那得问过我夫人。”他看向贺兰瓷,继续含情脉脉道,“你觉得呢?” 贺兰瓷从他怀里挣脱了一点点,犹豫着对那位表小姐道:“……要不我帮你看?” 表小姐:“……?”她回过神,抬抬下巴,有几分自傲道,“你可以吗?” 贺兰瓷走到近前接过那张纸笺,低头一看,是首闺怨的情诗,写得哀怨婉转,不过…… 这时她就不太客气了:“第三句和第四句平仄稍有些问题,第五句第七句句意重复,辞藻虽繁丽,但稍显佶屈聱牙,第八句的‘傍’用‘倚’似更妥。” 那表小姐顿时脸涨得通红,她求救似的望向陆无忧。 陆无忧走过来,用指尖轻拂贺兰瓷的额发,低声道:“……夫人当真是冰雪聪明。” 他以前从没夸过她这方面,在青州不对盘时,还偶尔会对着她的文章挑刺——虽然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茬回去,在旁人看来可能是他俩以文会情,但贺兰瓷知道那会他们只是疯狂给对方添堵罢了。 哪知道会有一刻,站在这里被陆无忧用满含欣赏的声音夸。 刚才那个递诗文的表小姐从贺兰瓷的手里夺过自己的纸笺,头也不回地便掩面回了屋。 如此一来,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 比脸比不过,家世出身比不过,连才学都比不过,那还能比什么? 最重要的是,陆无忧那情根深种、爱意绵绵的表现实在太令人无力了,谁能想到他竟还会对女子如此,他以前分明是出了名的柳下惠,软硬不吃。 也因此府里表小姐都暗暗较劲,知道他现在是解元,是举人,但日后中了进士,可就难攀了。 送诗文的,端茶递水的,知道他嗜甜做点心糕点送去的,后来渐渐还有故意在他面前落水的,崴脚的,丢帕子的,装睡的,装病的,甚至有半夜穿得轻薄去屋里寻他的。 奈何陆无忧八风不动,除了偶尔出门和其他学子交际,就关在屋里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多出来逗逗亲表弟表妹。 贺兰瓷按着陆无忧的手,终于有点受不了,示意他别老那么看着她,真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陆无忧的视线微垂,转到她按着他的手上,略收敛了两分,但旁人看就是他们在眉目传情,陆无忧缓缓抬眉,点破了他最终的意图:“为防惹得夫人不喜,恳请诸位表妹以后还是,少来寻我。” 剩下几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表小姐,相互看了几眼,无奈之下“嗯”声也都缓缓退去。 很快便只剩下他的亲表妹,小姑娘嘴里还含着糖,看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你们好恩爱哦,成了亲都会这么恩爱吗?” 陆无忧“嗯”了一声,轻松把小姑娘抱到手臂上,道:“我屋还在么?” “在的!爹娘还有让人打扫,东西也都没动。” 陆无忧笑了笑,问贺兰瓷:“要过去坐坐么?” 他这时总算恢复正常了。 贺兰瓷道:“你不介意的话。” 陆无忧差点都笑出声:“你都和我住一个屋了,我还介意这个?” 贺兰瓷:“……” 屋内十分洁净清爽,架子上还放了好些书,贺兰瓷见他真不介意,随手抽了本下来。 陆无忧把小姑娘放下,又从柜子里找了几块密封好的糖给她,对贺兰瓷道:“都是科举应试用的时文点评,回头留给宁安,哦,就是我那个表弟周宁安,我表妹叫周宁雁。嗯……”他似想起什么,低头对小姑娘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嫂子叫什么,她姓贺兰,单名一个瓷。” 小姑娘举着糖道:“我知道,贺兰,是复姓!” 陆无忧笑道:“对,真聪明。” 刚被夸冰雪聪明而有几分受宠若惊的贺兰瓷手一顿。 陆无忧又道:“好了,糖吃够了,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大眼睛转了转,道:“我还想要一个纸船!” 陆无忧从案上寻了张纸,垂下头,十指翻飞快速地给她折了一个纸船,然后递给小姑娘:“行了吧。” 小姑娘拿着纸船,眼睛又转了转,眼神机灵地道:“表哥,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要和嫂子亲热呀?” 陆无忧:“……” 贺兰瓷:“……” “我爹娘也每次都这么撵我走。”小姑娘迈着短腿,十分无奈地往外走,还叹着气道,“唉,大人成亲了之后都一个样。我走啦,你们记得关门。” 两人目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远去,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敛着眸子道:“……你舅父舅母的感情挺好。” 陆无忧喉结微滚,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深深思索了一会。 觉得,你们以后说不定会怀念陆大人现在的纯情时刻呢。 瓷瓷确实骚不过他。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言不由衷的无忧。 感谢宋云笙的手榴弹,燕燕、不罹凝的2个地雷,和林宁、Sage、52191122、55028236、41500066、林时鹿、清都嘟嘟、Euriopha、42742343、塞外客、54814181、代珩、之之、熊雪秋的地雷。 31、三一章 第三十一章 贺兰瓷本来没多紧张, 听完他的话,才忽然有几分不安。 昨晚被他亲得腿软,但在这里, 万一被人看见……贴在胸口放的小册子顿时也又开始发烫。 然而,陆无忧说完, 确实没有任何动作,只径直收拾了几样东西, 问她:“你要在这歇一会么?还是我们直接回去。” 贺兰瓷道:“……回去吧。” 陆无忧又去查了查表弟的课业,带着贺兰瓷同舅父舅母道别, 这才登车又回了府。 回完, 他去补了个觉。 贺兰瓷则开始收拾她带过来的嫁妆,青叶着人帮她搬前搬后, 顺便把库房的钥匙一并给了她,体贴道:“少夫人看还缺了什么,尽管吩咐, 我这就叫人去买。” 她很客气地说不用了。 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和陆无忧商量, 结果他一直睡过了午饭, 到申时都没起来。 青叶还替他解释道:“少主有时候是这样的, 少夫人你要是急,我,呃, 嗯……” 贺兰瓷道:“我不急, 让他睡吧。”不过她还是神色有些古怪,“……我还以为他是个, 勤勉的人。” 青叶清了清嗓子道:“少主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勤勉的,尤其是读书时,那更是废寝忘食, 不过最近左右也没什么事,他就……咳咳……少夫人你别误会!” 贺兰瓷觉得应该是陆无忧没有告诉他,他们只是权宜之计方才成亲——毕竟在她面前维护陆无忧的形象实没必要。 不过想到这里,她倒是更多了几分耐心。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面才传来动静。 贺兰瓷叩了叩门,听见里面人声音散漫的道:“进来。” 她推门而入,就看见年轻男子正脱了一半的寝衣,侧对着她,衣摆挂在手肘上,光裸的肩膀、胸膛一览无余,满含力量的曲线收下去一直没入到腰腹…… 两人面面相觑。 贺兰瓷道了句“打扰了”,又把门给关上了。 陆无忧的声音这才清醒了几分:“……我还以为是青叶。” 贺兰瓷站在门口,有几分不自在地道:“无妨。” 不过她调节起来一向很快。 没过一会,陆无忧便又道:“我换好衣服了,你有什么事?” 贺兰瓷进去时,陆无忧正在系着衣带,长发披散着,微有些凌乱,额头上有一撮乱发还在格格不入地支棱着,他半垂着眸子,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慵懒。 贺兰瓷想了想,道:“需要我帮忙吗?”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她:“……你会?” 贺兰瓷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月牙梳,踮起脚尖,抬手帮他理了理发,把那撮乱毛按下去,又拿起发冠和簪子十分利索地帮他绾好了发。 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净白修长的脖子上离开,也有几分不自在地道:“我还以为你连荷包都……” “在青州学的。” 这事不好细说,贺兰瓷学了如何绾男子发和穿男子衣,甚至还学了男子的动作仪态,主要是未雨绸缪,日后若落难要跑路,可以女扮男装的方便些——她确实学了些很没用的东西。 等从卧房里出来,她才开始跟他商量。 陆无忧沉默着听她细细说完,才道:“库房你进去看了么?” 贺兰瓷摇了摇头。 陆无忧领着她进去,里面林林总总堆满了东西,金银玉器摆件、贵重药材、木料、包括圣上上回赏赐的锦绣布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贺兰瓷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陆无忧从下面拖出了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摆满了明晃晃的银元宝,在略显昏暗的库房里依旧有晃花人眼的功效。 ——这作风真的很像山贼! 贺兰瓷心惊胆战了一会。 陆无忧语气平常道:“取了一点出来,有需要你随便取用,不够了再跟我说。”他又想了想,道,“不用事事都跟我商量,你做主就行。” 贺兰瓷这会是当真有点震惊。 很想问他,你家到底是多大的山贼,我们真的安全吗? 日后会被抄家吗? 陆无忧见她神色,忍不住挑起了眉眼,笑道:“反正你我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及时行乐……” 贺兰瓷压低声音,神色异常认真道:“……陆无忧,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家到底是不是山贼?” “……?” 陆无忧声音微转,盯着她看了会,似是觉得荒唐:“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 贺兰瓷还是不能理解:“可江湖帮派哪来这么、这么多的……” 陆无忧道:“江湖帮派不做生意的吗?熙熙攘攘,往来皆是利*。贺兰大人是个好官,但有些事他看不清,这世上君子少,而小人多,钱财是利,名声亦是利,为己是利,为民亦是利,欲……” 贺兰瓷打断他:“别扯了。” 她又不是没念过书。 陆无忧刚准备滔滔不绝地忽悠,被她打断,只好咳嗽了一声道:“富与贵,人所欲,以其道得之,君子亦仁*……总之你别胡思乱想了。年纪不大,整天就知道瞎操心。” 说话间他抬手,仿佛对小表妹一般,很自然地想揉一下她的脑袋。 手伸到半道,才感觉到似乎不妥,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陆无忧手抵在唇边,又咳嗽了一声道:“走,去吃饭吧。” 新来的厨子显然比起上一个,让陆无忧满意许多。 贺兰瓷嫁妆不多,一天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只陆无忧送来的衣服还堆在角落,陆无忧扫一眼也看到了,不由道:“贺兰小姐,虽然我无意冒犯你的衣着习惯,但你刚成亲就天天穿得披麻戴孝似的,仿佛刚丧夫,这不好吧?” 连陆无忧这两天都换了月白或竹青的衫子。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但我衣裳大部分是这个颜色……” 陆无忧道:“所以我不是给你买了,为了怕你不喜欢,我还让他们每种颜色各挑了一件,以为总有你喜欢的,再照着那个颜色买。” 贺兰瓷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愣了愣,道:“多谢好意,不过我穿习惯了。” 陆无忧照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就因为白衣便宜?” 白布不需染色,自然较其他布匹价格更低些。 贺兰瓷欲言又止。 霜枝忍不住道:“还因为小姐觉得,其他颜色的衣裙穿洗次数多了,总会掉色,变得斑驳,还不如直接买白衣来得方便。” 陆无忧:“……” 是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陆无忧坐在椅子上,支下颌,睨着那边有三分尴尬的漂亮少女道:“我买都买了,你要不要还是试试?不然堆在那里,等虫蛀了,或者年久布匹发黄了,也是浪费。” 贺兰瓷大概明白了,陆无忧就是想看她穿别的衣裳,便也不挣扎了,把那几个箱子打开,问他:“你想看我穿哪件?” 陆无忧终于来了点兴致,问她:“你喜欢哪件?” 贺兰瓷看了一眼道:“我都可以。” 确实都还挺好看的。 陆无忧道:“那就那件杏黄的?” 她拿了衣裳去净室里换,不一会出来,这件杏黄雨花锦的裙子腰线收得略有些高,越发显得她腿长,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丰盈处极动人,颜色却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更鲜嫩了,还透出了几分灵动气来。 贺兰瓷转了个圈给陆无忧看,问他觉得如何。 陆无忧撑着手臂,双手交叠抵在唇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瓷以为他不满意,只好又去换了件湖蓝色的,这条软烟罗的裙子异常轻软,裙摆层叠翩跹,如同一层轻盈的纱覆盖在脚踝,贺兰瓷本就气质很飘,不大能融入尘世,这么一穿更像是马上要飞上九天,越发透出些仙气四溢的味道来。 陆无忧垂着眸子,轻声道:“嗯……” 贺兰瓷没想到他还不满意,干脆在裙子里找出那件正红色的凤尾裙,他既然上次夸了嫁衣,大抵是喜欢这个颜色,她去换完,还特地找了同色的钗子来配。 结果陆无忧还是不置可否。 贺兰瓷无语道:“……你是想看我每一条都换一遍吗?” 陆无忧道:“……是不是有点辛苦了?” 贺兰瓷道:“要不陆大人你来换换?” 她现在觉得陆无忧可能不是想看她穿其他颜色的衣衫,只是单纯想折腾她……贺兰瓷不禁开始回忆,自己又哪得罪他了,她今天明明很配合。 陆无忧起身道:“……都挺好看的,你随便穿吧。” 说完,便出去了。 贺兰瓷一头雾水,把裙子又都收拾回去了。 晚上就寝,贺兰瓷顺便洗了长发,用的时间略长,正绞着头发出来,看见陆无忧倚在榻上,捧了本什么东西在看。 起初她还没有注意,坐在妆台前,用干布把头发绞得半干了,才有些犹豫着要不要上榻。 转过视线,贺兰瓷才突然发现,陆无忧看的东西,有些眼熟。 她连忙过去,一把夺过,然后迅速逃去了外间,仿佛落荒而逃一般,手里那本小册子被她丢到桌上,贺兰瓷一瞬间脸颊都红透了。 ——小册子是陆无忧舅母给她的,她后来随手塞到枕头底下了,却一时忘了现在这张床不止她一个人在睡。 陆无忧的声音隔了一会,才飘过来道:“我不小心看到的……你不用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贺兰瓷又绞了绞头发,决定今晚干脆睡在外面了,顺便把小册子藏到衣服箱子的最里层。 陆无忧似乎还试图安慰她道:“知道我要成亲,同僚也给我塞过,书架上就有……不过后来他们似乎更担心我能不能活着到娶妻。” 贺兰瓷转头去看卧房外间摆着的小书架,她刚才还准备从上面抽一本下来睡前读读。 最后她才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很轻缓道:“你不情愿,没人会强迫你……本来我们也只是权宜之计,没说一定包含那种事情,所以……”他声音平平,“用不着害怕。” 贺兰瓷动了动唇,竟一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本来既然已经嫁给他,又不是假成亲,自然默认会发生那种事情,更何况之前也已经发生过,她视之为义务,并不觉得如何,陆无忧也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 可陆无忧既然这样说了。 “我不是怕,我……”贺兰瓷语塞了一瞬。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怕,不然不会新婚夜上个榻都犹犹豫豫半天,上回是中了药,意识不清明,醒来时就已是事后,可犹记得当时身不由己的感觉。 说到底,她和陆无忧之前彼此都看不上眼,这件事本来就透着尴尬。 上回尴尬,不代表成了亲就不尴尬。 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会,道:“这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你想……” 陆无忧打断她,道:“……贺兰小姐,你想不想睡觉了?” 贺兰瓷道:“……哦。” 陆无忧道:“别睡外面,被人看见不好。” 贺兰瓷不由道:“……那陆大人,你今晚还睡地上吗?” 陆无忧:“……” 不用听回答,都能感受到陆无忧的挣扎与纠结,贺兰瓷干脆转回卧房里间,把昨天陆无忧用的被褥再抱出来,道:“要不我们一人睡一边,这样就碍不着了。” 陆无忧思忖了一下,道:“……行。” 一人一床被子裹着睡,确实闭上眼睛还能假装是自己一个人在睡。 贺兰瓷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夜更是犯困,裹紧被子合上眸很快就因为疲倦而迷迷瞪瞪。 可陆无忧因为下午补眠,导致他现在根本半点不困,而身旁少女正呼吸轻软——她居然不紧张了! 也对,看小册子是他,又不是她,她可能压根都没打开过。 陆无忧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坐起身,贺兰瓷见状,迷迷糊糊地转过头,道:“……你不会又要去下面睡吧?”她还很好心地说,“刚才褥单我就放在那边的椅子上。” ……她昨天不是还难以置信地劝说他吗,怎么今天就一副很能接受的样子? 陆无忧在寂静又漆黑的夜里,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爽。 “……贺兰小姐,你昨天说我能亲你,今天还能亲吗?” 贺兰瓷因为困倦其实已经不太能反应过来陆无忧在说什么,只隐约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头道:“你亲快点,我要睡觉。”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经整个人覆了过来。 最终,他成功的让贺兰瓷,也没能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贺兰瓷只记得自己被陆无忧按在榻上,亲得浑身酥.软,寝衣都散开了,唇齿间全是断断续续又无力的呜咽声。 她有些着恼地在净室里漱口净牙。 陆无忧净牙的时间比她还长。 贺兰瓷不由转头看他,陆无忧道:“糖吃多了,多注意点。” 贺兰瓷:“……”行吧。 吃过早饭,陆无忧道:“翰林院临时来人告知,我要是身体康健了,过几日可能就要回去了。今日无事,你要不要出门踏青?” 贺兰瓷一愣:“怎么踏青?” 她家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陆无忧道:“就到城外随便看看风景,上次郊祀见你两眼放光……” 被他形容得如此离谱,贺兰瓷连忙道:“我没有!” 陆无忧笑道:“不过遇上曹世子那个事,估计你也没有心思逛。我已经叫人备了车,你要是想去,换个衣裳收拾一下,我们便出门。” 他还特地强调换个衣裳。 贺兰瓷确实很想出门,她换了昨天那件湖蓝的衫裙,又翻出帷帽,正要戴上,听见陆无忧道:“你要是不想戴,就不戴了。” “可……”她的脸真的很容易惹事。 陆无忧道:“你都已经嫁人了。” 嫁人之后,不许妻子抛头露面的更是比比皆是。 贺兰瓷还是缓缓放下了帷帽。 ——如果可以她其实自己也不想戴。 陆无忧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她道:“你戴着这玩意,到时候怎么看风景?” 这会白天,天气已渐渐有些热,车轱辘咯噔咯噔便出了城,贺兰瓷小心掀着帘子看,道:“我们去哪?” 陆无忧道:“先前从翰林院同僚那听说的,城外有一处荷花潭,这时节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运气好还能有莲子吃。不过莲子性寒,你别多吃。” 马车停下时,已经能看到高照的日头下,游人往来如织。 青叶体贴地递了把纸伞过来。 陆无忧直接塞给了贺兰瓷。 她撑着伞,发觉罩不到陆无忧,于是努力举高了手。 陆无忧:“……?” 贺兰瓷道:“你别看我了,我胳膊就这么长。” 这次换陆无忧无语道:“你就不能只打你自己?”他补充道,“我又晒不黑。” 贺兰瓷道:“……其实我也晒不黑。” “算了。”陆无忧抓过伞,撑在两人脑袋上,“别磨蹭了。” 旁人听不见他们令人无语凝噎的对话,只看见月白衫子的俊美少年郎正举着一柄天青绘烟雨图的纸伞,身侧则走着一位穿湖蓝衫裙美得令烈日暗淡的仙子般的少女。 远远看去,便叫人感到赏心悦目,似乎心灵都为之涤荡。 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画面。 沿着一条花丛长道一路直走,便能看见两池巨大的湖水,仿佛无穷无尽的莲叶遮蔽着湖潭,亭亭玉立的菡萏错落绽放,湖水间有石桥,有栈道,还有几座小亭子。 贺兰瓷许久不见风景,是真的有些看呆了。 殊不知,这一路他们看风景,别人把他们当风景看,时不时便有驻足者,就连旁边摆摊卖画的画师,都忍不住提笔勾勒了几笔。 陆无忧撑着伞,跟她走完了长长的木栈道,有心想取笑两句,不过想起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湖潭的尽头,是供游人休憩之所,有些卖点心和豆沙汤的,还有耍把戏的,摆摊卖小东西的,类似香囊手帕等等,总之十分热闹。 贺兰瓷跟几百年没出过门似的,看什么都有些新鲜。 只是她着实生得太晃眼,走到哪个摊前,只是看看,都有人忍不住道:“小姐,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两个,不要你钱。” 陆无忧又不能真的让她白拿,便跟在后面付账。 这下连摊贩都眉开眼笑起来:“公子和小姐当真是一对璧人啊。” 贺兰瓷拿了两样,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算了,不要了。” 陆无忧默了默,道:“你这条裙子就七八两了,够把在场所有摊贩都买几遍,还绰绰有余。” 贺兰瓷侧头震惊看他。 陆无忧不得不压低嗓子,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想要就要,贺兰小姐,我买得起,但丢不起这个人,谢谢。” 贺兰瓷看着那些点心道:“会浪费。” 陆无忧道:“回去分给府里其他人不就行了。” 霜枝也跟在后头道:“姑爷说得对!” 贺兰瓷不由转头看她。 你站哪边的? 等贺兰瓷终于逛累了,两人找了一处凉亭休息,还没等坐下,就听见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声。 “……是在下思虑不周,技艺不精,惹得魏小姐不悦,在下在这赔礼,但、但……” 而另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女声则道:“让你套个圈你都套不中,你有什么用!气死我了!我真不该听爹的话跟你出来……” 贺兰瓷一抬头,就看见林章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旁边站了个衣着华贵的娇俏少女。 陆无忧也脚步一停,道:“原来是少彦和……魏二小姐。” 那少女看见陆无忧,顿时眼前一亮。 贺兰瓷陡然反应过来……魏二小姐,不是那个想拿麻袋套陆无忧,结果套错人的康宁侯二小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也说不好是谁更尴尬了。 本章中间应该叫闪耀瓷瓷3D换装。 足足五千八呢!四舍五入六千,就是营养液双更了! (落泪g……作者这辈子都没这么勤快过…… 咳咳……要要营养液,明天争取也双更…… . *引用自《史记》货殖列传 *引用自《论语·里仁篇》 *引用自宋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缓解一下尴尬。 感谢宋云笙的手榴弹,牛能、_晴空_的2个地雷,暖小曦、可可可、35263094、蜉蝣旧梦、初棠、32053600、景玉轩、54814181、Sage的地雷。 32、三二章(双更) 第三十二章 那天林章跑出去之后, 贺兰瓷就再也没见过他。 于是,她下意识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这会脸上已经挂上了招牌式的清浅温和笑容,甚至还犹有三分病弱, 事实上他上次见到林章还是在婚宴上, 因为宾客太多, 他只来得及和林章寒暄了两句,对方送上贺礼,便只坐着喝闷酒, 不一会就走了——至于那次尴尬的探病事件, 也没来得及解释。 总之这个场面, 确实不大妙。 贺兰瓷尴尴尬尬, 陆无忧假装不尴尬, 林章则干脆面色一变,似乎很想掉头离开,全场唯一高兴的, 好像只有魏二小姐。 她与她那位外祖母浔阳长公主长得有几分相似, 五官明丽大气,颇具高门贵女的气势, 只她年纪更轻些, 嘴角隐约可见一颗爽朗的虎牙, 平添了些许娇俏——模样不错, 奈何是个半夜会套人麻袋,还会当街纵马的纨绔小姐。 魏二小姐见到陆无忧面露喜色, 当即便想上前去找他, 还没走动,便发现被林章拽住了。 林章这会面色着实难看,他压低声音道:“请恕在下冒犯, 可……霁安兄已经成婚了。” “那又如……”魏二小姐话音一止,似乎想起什么,“你和陆公子很熟?那不如……”她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我们一起把臂同游。” 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响亮,且令人一震。 贺兰瓷先前便有听闻这位二小姐不拘小节,今日算是见到了。 林章看起来很想把她直接拖走,但又没法真的上手,脸上无奈堆得见者心生同情,道:“魏小姐,实在不便打搅人家……” 魏二小姐嗤笑一声,直白道:“你哪里是不想打搅,我看你不是也一样想上前?刚才人都看愣住了,还想装作不想?”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贺兰瓷和陆无忧短促对视了一眼。 不止贺兰瓷感觉到了无语,就连陆无忧都感觉到了一言难尽。 和含蓄人打交道多了,遇见一个完全不顾及场面说话的人,确实相当恐怖。 林章看起来似乎随时要晕过去了。 “魏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没有……更何况贺兰小姐她已经是霁安的夫人了!你这么说,有损她的清誉……” 魏二小姐冷哼一声道:“人家正经相公都没操心呢,要你管?”说完,便转头去看陆无忧,娇俏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如就一起转转?” 林章估摸着是很难抢救了。 陆无忧十分温和地笑,刚要开口,被贺兰瓷拽住了袖子。 他会意道:“稍等,我和我夫人商量一下。” 两人到边上咬着耳朵嘀咕,贺兰瓷这会的确觉得林章有点太惨了,虽然定亲不成,但对方确实是个好人没错,若陆无忧是她的正经夫君,她可能觉得不合适不会开这个口,但双方知根知底,林章又多少是因为他被牵连,而她觉得陆无忧应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她没说两句,陆无忧便也压低声音道:“你想帮他?” 贺兰瓷道:“你若不想便当我没说。” 陆无忧挑着眉眼,压出一声笑来:“事先声明,别指望我会去勾引那位二小姐……我现在可是有妇之夫。” 贺兰瓷欲言又止了一瞬,道:“我也没有让你这么做的意思,只是她对林公子如此态度,多半还是因为对你旧情难忘……” 陆无忧轻笑道:“见过几面也算旧情?那你和林兄算什么?” 贺兰瓷这会不想和他拌嘴,干脆道:“是我口误,总之多半是因为她还惦记着你,你和她不太熟悉,她大概是见色起意,哪怕你成婚了也不在意……所以,你要不稍微装装,让她失望失望,觉得你也没那么好,兴许她就想开了,瞧着林公子人也不错,不至于这么……” “你确定不是把少彦往火坑里推?” “……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更惨了。” 陆无忧最终还是低出了一口气,道:“也不是不行,就是我是不是得自毁形象,少彦万一误会了怎么办?” 贺兰瓷道:“你和他都在翰林院,私下找个机会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她眼眸透亮,像把万千星光都掬起,满铺在其中,无一丝杂质,陆无忧抬手帮她捋了一下从额角滑下来,遮住视线的细碎发丝,道:“……行吧。” 于是,便在魏二小姐的满心欢喜、林章的不可置信中,四人竟真的开始一并游览。 荷花潭延伸出去,还有座更大的湖潭,水面上荷花荷叶都更少,可见不少游人船只往来,岸边有租赁小船可供游人使用,隐约还能见到不少男女在船上划着。 大雍其实民风相对开化,女子主动求爱并不在少数,也不拘男女婚前相处,当然像魏二小姐这种打晕了套麻袋弄上床的还是绝无仅有的,至于贺兰瓷先前则是因为传言太多,她不得不谨慎,外加家风较严,她又容易招惹是非,才导致了她连门都不太敢出。 魏二小姐提议租船,她主动掏银子想租搜大的,奈何船家点了点船,无奈道:“大的都租完了,只剩下那种两个人的小的了,小姐您看……” 陆无忧道:“那就小的吧。” 他开口,自无人反对,魏二小姐只能含恨和林章上了另一艘船。 船上不配船夫,男子往往为了展示力量和与心仪女子单独相处,也不会叫小厮上船,陆无忧这会就很自然地拿起了船桨,然后被贺兰瓷按住了。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来。”她把手里的伞递给他,主动拿起了船桨。 陆无忧看着手里的纸伞,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荒唐的字眼:“……你在开玩笑?” 贺兰瓷道:“我学过……你坐着就行,待会给魏二小姐展示一下。” 她确实在青州学过,也依然是……为了落难时跑路方便,青州多湖多水,就算是女子会持桨划船下水捞鱼的都不少。 陆无忧道:“你到底都学了些……也罢,你划累了叫我。” 他也觉得贺兰瓷划不了多久,甚至能不能划得动都是个问题,毕竟她长成这副模样,别说划船了,可能平时重物都不会有人舍得让她拿。 于是陆无忧撑起了伞,手搭在膝盖上,准备开始看她的表演。 不想贺兰瓷握着船桨,似稍微回忆了一下,下一刻,竟真的把船划动了。 船离岸,行驶得还相当平稳,她轻喘着气,额头上微微有汗。 陆无忧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姿势,道:“你不要逞强,累了就换我……” 贺兰瓷胸口起伏,调整着呼吸,居然还有气力跟他解释道:“学的时候,船家姐姐跟我说,姿势和技巧亦很重要,有时候不需要太多力气……” 确实,周围有男子使着很大的力划船,船却只在岸边转圈,还没有贺兰瓷驶得平稳。 但即便如此,这场景依然离谱极了。 岸边有人看到已经开始瞠目结舌了,纷纷觉得自己眼花。 到湖上游船的漂亮小姐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仙女划船,甚至船上还有个悠闲撑伞的少年——众人远远看着,大惑不解,有人心想难不成那少年竟是女扮男装,但这个子也有点不对劲吧。 至于另一艘船上,林章划着船,见魏二小姐表情古怪,也不由转头看去,这一看惊得他手里的桨都要掉了,脱口道:“贺兰小姐怎么……霁安他也不该……” 魏二小姐这会明显也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嘀咕道:“他也不去帮帮忙的吗……” “……要不我帮你划一只?” 陆无忧只见又一颗香汗从贺兰瓷的额头滚落,因为使力,她双颊都有些泛红,如醉如晕,红唇微微张着,鼻尖都滚着汗珠。 贺兰瓷低喘着道:“不用,一人一支桨反而不好维持平衡。” 陆无忧见她固执,也不好硬抢,反正这会面子里子早丢完了,索性取了块手帕,帮她擦了擦汗。 贺兰瓷居然还对他道了声:“多谢。” 这可真是十足的古怪。 陆无忧道:“现在也够了,你再划一会就换我。” 贺兰瓷道:“……我可以划回岸上。” 陆无忧压低声音道:“……我面子不要了,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尊严?” 贺兰瓷转头,远远瞧见魏二小姐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好吧。” 小船过莲叶,船桨溅起的水珠落在粉白娇美的莲花上,陆无忧抬头正看见贺兰瓷脸上也滚了汗,滑至下颌,却似清水出芙蓉,将那张脸衬得越发娇艳。 他心头一动,随手折了一支莲花,想别到她鬓上去。 手还没伸出去,听见贺兰瓷道:“这花倒挺衬你,别你脑袋上不错……应该蛮能劝退那个魏二小姐的。” 陆无忧:“……” 贺兰瓷是真心实意觉得衬他,陆无忧语塞了一会,还真别自己脑袋上了,然后伸手道:“行了,把桨给我吧。” 陆无忧顶着那朵大莲花把船划回岸边,已又过了一刻钟。 贺兰瓷努力平缓呼吸,刚才那一会,里衣都快湿透了,想起她上次划船还是三四年以前,那时候比现在应该力气更小些,都没这么累,还是现在太少出门了。 下了船之后,那位魏二小姐果然没那么殷勤了。 只是林章看着贺兰瓷和陆无忧神色复杂至极,贺兰瓷没忍住,小声帮他解释了两句道:“他大病初愈,身体不大好。” 林章一愣,问道:“霁安,原来你……” 陆无忧把花拔下来,道:“没有,已经好了,就是我嫌累。”他转眸看向贺兰瓷,不太客气道,“过来,帮你夫君捏捏胳膊。” 贺兰瓷小碎步过来,配合地垂头帮他捏捏胳膊肩膀。 林章:“……” 魏二小姐:“……” 陆无忧转过头,又温和谦逊笑道:“方才坐船都累了吧,不如去吃个便饭,我做东。” 这顿饭吃得显然就不如划船前气氛融洽。 在附近酒楼找了个包厢,陆无忧点了几道菜,依然很客气,很礼仪完美无缺地问林章和魏二小姐要点点什么。 林章知道不该,但实在没沉住气,道:“要不要再问问夫人想吃点什么?” 陆无忧道:“她不挑嘴的,点什么吃什么。” 贺兰瓷也配合地点头,这次是真心的。 倒是魏二小姐忍不住了,把单子推到贺兰瓷面前道:“你想吃什么就点!”她竟还有几分怒其不争道,“你长这么漂亮,就不能硬气点吗?” 贺兰瓷解释道:“我真的不挑嘴。” 可没人信。 菜很快上来,点了七八道,当中有一道清蒸湖虾,魏二小姐想吃,但又嫌麻烦,便娇气道:“你帮我剥。” 林章无可奈何叹气,净了手,便帮她剥虾。 贺兰瓷见状,福至心灵,也净了手,开始剥虾。 少女素手纤纤,即便是低头剥虾,也动作姿态赏心悦目,陆无忧以为是她想吃,也没在意,结果就见贺兰瓷剥完虾,十分讨好似的把虾放到了他的碗里。 陆无忧看着碗中的虾,顿了顿,道:“……我不想吃虾。”竟又把虾夹回到她碗里。 贺兰瓷道:“……哦。” 林章剥虾的手一抖,差点被虾壳划出条血口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自若地夹着其他菜的陆无忧,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霁安,你……” 魏二小姐一拍桌子道:“人家姑娘辛苦给你剥的,你就算不想吃,也不必这么不领情吧!” 陆无忧神色温和,甚至那双桃花眼还含了点似温柔似缱绻的光,仿佛还是那个迷人勾魂的青州举子,可魏二小姐这会半点不觉得心动,只听他道:“她是我夫人,两位是不是管得宽了点。” 贺兰瓷亦道:“他不想吃,是我多事,不怪他。” 魏二小姐连饭都不想吃了。 她自幼跟在浔阳长公主身边,见得都是男子对她外祖母战战兢兢。当年她娘嫁给她爹康宁侯,也是千娇百宠,哪里见过寻常夫妻间女子受这等气。 当即魏二小姐便拂袖道:“这饭我不吃了!陆无忧,算我看走眼,你居然是这样的男人!难怪我外祖母宁可劝韶安公主,都不想我跟你有瓜葛——说你明明在青州定了亲,还到处沾花惹草,是个不修德行的。你、你还不如林章呢!” 说完,她力道十足地一把撞开门,走了。 林章站起身,里外各看了一眼,最终叹气着追了出去。 贺兰瓷被撞门声惊了一跳,她是想到会有效果,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当然也全赖陆无忧配合。 “你……”她犹豫着看向陆无忧道,“要稍微解释一下吗?没他们想的那么夸张,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难不成我们还再追出去?回头再和少彦解释吧,魏二小姐倒是不必。”说完,陆无忧指着虾道,“你这虾剥得不行,虾线都没剥干净,来,我给你剥一个。” 他娴熟地扯着虾尾,一拽,便把虾线扯了出来,手指跟脱衣裳似的,几下剥出白嫩虾肉,放在贺兰瓷碗里。 贺兰瓷夹起虾肉,沾了醋,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陆无忧弯眸笑道:“对吧,这家店临湖,鱼虾都做得不错。别管他们了,我们先吃饭。听说晚上附近还会放烟火,你要留下来看么?” 贺兰瓷见他是真的不在意,才道:“……我们能留到晚上吗?” 陆无忧又剥了一个虾,放进她碗里道:“你夫君在这呢,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似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不会连灯会都没去过吧?在青州时,不是有灯会吗?” “去过一次……”贺兰瓷有些难以启齿道,“……被摸了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糊不清的。 这还是在她戴了帷帽的情况下。 陆无忧剥虾的动作一顿,道:“你没送他去见官?” 贺兰瓷摇头道:“跑得太快了,人多,天又黑,没能抓到。” 大概知道她在怕什么了,陆无忧语气沉沉道:“放心,不会让你被碰到的。” *** 吃过饭,天色很快暗下来,但游人并没有减少多少。 栈道上挂起了一串串的灯笼,湖潭边开始有人带着猴子表演跳火圈之类的把戏,还有人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子,在上面表演起了皮影戏,摊贩上也开始售卖起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至于买点心小吃的更是不缺,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陆无忧问她:“点心还要么?” 贺兰瓷道:“……是真的吃饱了。” 原本四个人的菜,变成他们俩吃,就算叫上霜枝和青叶,也没全部吃完。 陆无忧便又随口道:“那灯笼呢?” 贺兰瓷迟疑了。 陆无忧不用问,径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那边还有猜字谜送灯笼的,我去给你赢一个也行。” 不远处还真有个摊位上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最高处挂着一个对联似的长条,下面人声激烈,仿佛猜谜大会。 贺兰瓷不由道:“你去是不是有点过于……” 他堂堂一个百年难得一见,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去跟寻常百姓比猜字谜抢灯笼,说杀鸡用牛刀都是抬举了,讲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陆无忧坦然道:“反正我今天已经没有脸面了。”他用眼神示意摊位上的灯笼道,“你想要哪个?” 反正是他去,贺兰瓷随手指了上面一个金元宝造型的。 陆无忧转头凝视着她。 贺兰瓷脸微红,但神色也很坦然道:“寓意吉利些,我担心你这么花下去,家底迟早掏空。” 陆无忧道:“那可真不会,我这不是娶了一个勤俭持家的夫人么?”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道:“再不去,被人赢走了。” 陆无忧走后,她和霜枝青叶站在原地等待。 贺兰瓷是真的很久没大晚上出门,眼见着满天繁星映照着形形色色的游人,当中有夫妻携家带口的,有一家人浩浩荡荡出来散心的,也有公子小姐对视一笑尽在不言中的,就连摊贩的叫卖声和偶有摩擦的吵嘴声,都听得贺兰瓷格外亲切。 如果能算,上回晚上还是公主生辰宴强迫她去,只记得当时的惊惧担忧和害怕。 这次却心境十分舒适平和,连夜风拂面都是暖融融的。 就在这时,有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小姐,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站在这,不大安全,要不要在下保护保护小姐。” 看见对面走来的华贵公子,贺兰瓷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来嫁人该梳妇人髻,但一时忘了,陆无忧也道,没必要那么老气,便只随意绾了发。 贺兰瓷面色微霜,道:“我已经嫁人了,夫君就在不远处,多谢公子好意。” 对面人见她穿得漂亮,可首饰却简单,料想出身门第不高,便笑道:“尊夫这不是还没来吗,我陪一会夫人免得夫人等得无趣。不知道夫人是哪个府上的?” 说话间,他还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微显痴迷,伸手想去碰贺兰瓷的胳膊。 还没等碰到,就见一道黑影掠下来,拦在中间,一掌便把他推远,跌坐在地。 贺兰瓷认出是之前婚宴保护她的紫竹,有点微讶,他从哪冒出来的? 青叶双手抱臂,撇撇嘴道:“一直跟着呢,刚才就在树上蹲半天了,我还以为他不下来了呢。” 被推的公子却是大怒:“你是什么人!竟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哥是京卫指挥使司的镇抚!你们竟敢公然袭击我——” 这词贺兰瓷都听得生厌了,中间可代换任意官职。 京卫指挥使司镇抚,从五品,惹得起。 通常报出她爹的官职,对方就会认怂,还有胡搅蛮缠的,直接叫附近巡逻的官兵也能解决。 她正要说,陆无忧已经提着金元宝灯笼回来了。 看见眼前场面,陆无忧那双桃花眸也慢慢颜色深下来,他不笑时,竟看着有几分怵人,道:“他干什么了。” 紫竹道:“他想碰夫人。” 刚才那气焰嚣张的公子见他衣着气势不凡,兴许是自己惹不起的,自己先气弱了三分,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打搅了,我先走了哈。” 见他真走了,青叶不由道:“大人,真让他走?” 陆无忧摆摆手,对紫竹低声吩咐了两句,等他也走了,才提着灯笼去找贺兰瓷:“给你。” 贺兰瓷接过那个金元宝灯笼,用手指拨弄转了转道:“你回来的还挺快。” 陆无忧仿佛又恢复了平常,道:“再不快点,你这估计来得人都能开麻将了……”他似有些纳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上京的登徒子这么多。” 贺兰瓷玩得不亦乐乎,道:“等你变成小姐就知道了。” 陆无忧低头看了她一会,直到贺兰瓷茫然地抬头看他,才道:“……你可真不容易。” 贺兰瓷道:“早习惯了,不然你以为我什么这么不想出门。”她也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有个妹妹吗?” 陆无忧道:“哦对,我跟你说过,不过她虽没什么心机,却……武艺极好,想拐她的,往往不等我们到,就被她揍个半死。” 贺兰瓷一惊:“……”还有这种好事? “行了,烟火快开始了。我刚才顺便去找了个地方,人比较少,你跟我过去吧。” 陆无忧说得人少,那是真的少—— 他直接带她去了对面的一座山坡上,周围空无一人。 贺兰瓷跟在他后面,小心提着裙摆,生怕弄脏,颇费了一番劲才爬上去,手里还拿着那个金元宝的灯笼,陆无忧动了动唇道:“我说了可以抱你上来。” 贺兰瓷婉拒道:“我难得出来走走。” 陆无忧道:“……但你体力其实挺差的。” 贺兰瓷也不恼,实话实说道:“我会记得锻炼的。” 她刚迈到顶上没多久,那边烟火就燃了起来。 只听“咻”一声,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一簇明亮的烟火从地平面升起,直直燃向天穹,划破长空,随后散下璀璨的星芒,紧接着又是一束光直冲向天,五彩斑斓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贺兰瓷仰着头看去,一时连裙摆都忘了提。 陆无忧自是看过许多次,他聊胜于无地看了两束烟火,便下意识转头去看贺兰瓷。 贺兰瓷仍旧呆呆望着天空,仿佛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缤纷的光在她美丽的面容上跳跃着,迸溅出的点点星子倒坠进她闪烁的眸子里,轻轻颤动着,像会发光,倒似比烟火还要好看。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 贺兰瓷一直看到最后一束烟火彻底消散,仍有几分意犹未尽。 看完才想起要感谢陆无忧,他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见她看来,才很客气地道:“……我能亲你吗?” 贺兰瓷道:“……???这是外面?” 陆无忧道:“反正也没人。” 霜枝和青叶已经迅速背过身去,往下倒退,消失在两人视野里。 贺兰瓷“你、你”了半天,然而这会她确实心很软,没什么原则,可又觉得像他们在榻上那种亲法,在外面实在很危险,被人看到也很糟糕,然后就听陆无忧又道:“亲一下就行,很快的。” 贺兰瓷怀疑道:“……真的?” 陆无忧“嗯”了一声,缓缓靠过来,覆盖住她的唇瓣,在上面很轻地啄了一下。 未曾想,此时还有一束小小的烟火,正颤颤巍巍地冲上天空,“啪”一声,炸开了一小片光,也映亮了陆无忧半阖着眸的侧脸。 “……好了,烟火很美,既然看完我们就回府吧。” “哦。” “还有,你刚才看起来好傻。”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本章有船戏,字面上的。 对忧瓷是个美好的夜晚呢!(堵住无忧的嘴) 然而魏二小姐正在暴怒,林章正在……算了,他也太惨了。 . 没有辜负大家的营养液,这更足足七千多字呢!by比划船的瓷瓷还累的作者 顺便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庆祝小夫妻初次约会成功~ 感谢嗯哼、宋云笙的手榴弹,Lily、La、ste、leona、vivi、阿狸、王S、zxw123456789、Sage、小兰雪、橘子、多肉薄荷、微风浅浅、贾骗子、42742343、景玉轩、嘻嘻、万象迎一杯枯荣、人类、爱喝酸奶、17818483、风月研究师、清脱古1010、漂浮瓶子、钱钱爱我、dreag 的地雷。 33、三三章 第三十三章 两人晚上回去, 很快便洗漱沐浴就寝,毕竟第二天还得三朝回门,虽然贺兰瓷疑心陆无忧可能给忘了。 贺兰瓷闷在被子里, 犹豫要不要提醒他,便听见卷在另一床被子里的陆无忧道:“快睡, 明天还得早起,你总不想让贺兰大人看到你顶着眼底乌青, 一脸萎靡的上门吧。” 一回生二回熟, 贺兰瓷现在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已经没那么不适应。 不过兴许也是一人一床被的缘故。 床榻也相当宽敞。 她闭上眼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哦对, 前两次入睡前都在榻上被他亲到手脚发软, 才昏沉睡去,但今天算起来好像也已经亲过了, 那便没什么, 贺兰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慢慢熟睡。 早上她准点醒来,陆无忧还在沉睡, 贺兰瓷轻手轻脚跨过他, 想从榻上爬下来,冷不防被人攥住了脚踝,贺兰瓷一僵。 陆无忧的声音带着浓浓困倦:“……你起这么早,不再睡会?” 手倒是很快便松开了,只剩下脚踝处一点温暖的热意。 贺兰瓷把脸颊上微微发烫的热意压下去, 道:“一日之计在于晨*……” 陆无忧打着呵气直起身, 眸子还闭着,气息浅浅道:“行吧……” 下面换贺兰瓷纳闷了:“你怎么不再睡会?” 现在刚过卯时,确实还早。 陆无忧按了下脑袋上那撮乱毛道:“夫人都起了,我怎么好意思继续睡……话说你这到底什么毛病, 非得起这么早。” 贺兰瓷道:“习惯……呃,要不我再去躺会,你继续睡。” 陆无忧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道:“不用了……你倒还挺好说话。” 贺兰瓷道:“我一直很好说话。” 陆无忧随口道:“过去和我口舌之争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好说话。” 以前听到“口舌之争”四个字的时候,贺兰瓷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联想,但这会她脑中莫名闪过一些画面,耳尖泛粉,竟没去接他的话。 陆无忧正奇怪她怎么没回嘴,下床看见贺兰瓷颈边生红晕,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也有些不自在。 临出门前,贺兰瓷拿着自己的白衫裙还有些犹豫,昨天那条因为浸了汗已经洗了。 陆无忧道:“穿红的吧,要回门了,别那么丧气……既是新嫁娘,便显得开心点,免得贺兰大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贺兰瓷去拿那条红裙子,但又忍不住道:“既然是好意,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 陆无忧勾起唇角一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就行了……哦对了,上次圣上赏赐的那根山参你好像没拿过去?今日一并送过去给贺兰大人吧,你爹看起来身子并不很康健。” 这倒是实话,夏日尚可,一到冬天她爹就容易咳嗽发寒,阴雨天更是会膝盖作痛,不得不泡在温水里,那还是他当初到地方巡检的时候,遇上涝灾,亲下洪线在水里泡出来的毛病。 贺兰瓷一直知道她爹是个好官,因为从小的时候起,就会有衣衫褴褛的百姓到她家门前满含热泪的道谢。 那时候她爹还不是左都御史,然而百姓但凡有天大的冤屈,上京告御状,往往第一个会想到她爹的门庭,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得罪上官的案子,别人不敢接,她爹会一个个查访,不辞辛劳地查明真相,还以清白,有时候连家都没时间沾。 贺兰瓷道:“多谢了。” 陆无忧一顿道:“你是不是跟我太客气了点?” 贺兰瓷也一顿道:“你亲我,都要事先问下,不也很客气?” 陆无忧语塞了一瞬,道:“那是一码事么?我那还不是……”或许意识到解释这种事情非常蠢,陆无忧语气一转,微微含笑道,“……行,既然你不介意,下次我不打招呼了。” *** 马车不一会便到了贺兰府上,府上没有女眷,少了许多客气寒暄。 管事领着两人进府,笑眯眯道:“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一早就在等小姐回来了。” 她爹其实也不会嘘寒问暖那套,板着个脸规规矩矩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反倒把陆无忧单独叫去书房里。 贺兰简出来问她:“那家伙对你好不好啊?” 贺兰瓷回忆了一下过去几天,很诚恳地点头道:“挺好的。” 贺兰简道:“你这条裙子不错。” 贺兰瓷道:“他送的。” 贺兰简点头道:“那是不错。”想着,他又挠头道:“对了,他是不是真的很出息啊……这几天我去国子监,他们一个二个来打听,说想结交,比想跟你攀关系还殷勤。” 贺兰瓷更诚恳地点头道:“非常出息。” 连中六元能不出息吗? 贺兰简压低声音,凑过来道:“那能让他帮我代写文章吗?过几天他们又开文会,我还缺一篇。” “……” 贺兰瓷无言道:“你怎么不让他干脆也替你考个进士?” 贺兰简大为震撼道:“可以这样的吗?但我们身形差得有点远……这恐怕不太行吧。”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什么题目?纸笔有吗?我现在去房里给你写。” 替贺兰简写文章就非常简单了,甚至不需要她在青州那么上心,只要随便写一篇和之前给贺兰简代笔的文章水平差不多就行,不功不过。 ——只能说还好大雍国子监混日子的官家子弟多,不设堂考,不然一次就露馅。 贺兰瓷对着题目思忖了一会,在砚台边润了润笔,打好腹稿,便提笔开始写,过了许久,贺兰瓷总算写完,她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在道:“你文章退步这么多的吗?” 她猛然转头,陆无忧不知何时从他爹书房出来,正站在她边上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 贺兰瓷这次脸红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她迅速抄起墨迹未干的文章,背到身后,道:“……你怎么都不打声招呼!” 陆无忧悠然抬起脑袋道:“这不是太客气了吗?”他甚至还笑了笑道,“我都看完,你现在藏,是不是晚了点,要我把你刚才写的文章背出来吗?” 想起他记忆力好到几乎可以过目不忘,贺兰瓷这会是真的有点羞愤:“这是……你等着!我再写一篇!”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着她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逗。应该是替你兄长写的吧,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他遮遮掩掩,眼神闪烁,就猜出了几分……” 贺兰瓷慢慢冷静下来,小声解释:“我写得没这么差。” “我知道,随口说的。”陆无忧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紧张。我不是都夸过你了吗?” 贺兰瓷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夸过我了?” 陆无忧道:“冰雪聪明。” “……” 想起他是在什么情景下夸的,贺兰瓷颇无语了一会,道:“……你还夸了你小表妹聪明。” 陆无忧笑得十分温柔宽容道:“你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贺兰瓷又隐约浮起了那股牙齿痒痒,想咬他的冲动。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声响。 “圣旨到!” 一刻钟后,贺兰瓷看着封赏和从六品命妇的冠服,十分茫然。 妇人的诰命一般随夫,陆无忧是翰林院从六品的编撰,于是她便也被封了从六品安人,圣旨上写着是感念二人在青州情谊深厚,为表彰贺兰氏的德行操守云云,特此诰封。 陆无忧拨拉了两下她的衣冠,道:“你把我们新婚夜的好事给忘了?” 贺兰瓷自然没忘:“……所以我们又捡便宜了?” 陆无忧道:“什么叫捡便宜,我们凭本事封的诰命,风险极高,成本极大,新婚夜差点都给毁了。”他又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夫人,当真是未来可期……嗯,为夫日后一定加紧升官。” 贺兰瓷没理他的满嘴胡言,在想另一件事:“那二皇子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陆无忧道:“应该。” 两人正说着,不料宣旨的钱公公去而复返,他仍旧满脸堆着笑道:“还有件好消息忘了跟状元公说。” 陆无忧恭敬又温和道:“公公请讲。” 跟眨眼间变了个人似的。 “咱家这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圣上似是要升状元公做詹事府的右中允,替皇子开经筵日讲呢。”钱公公笑靥如花,“这可是门好差事,将来说不准咱家还要仰仗状元公。” 詹事府原本专为太子设,后也教导皇子,先帝在位时,太子圣眷正隆,声势浩大,詹事府官员相当炙手可热,现下因未设太子,皇子开蒙读书又基本由内阁负责,詹事府多为翰林院转迁之用,鬼知道圣上为什么突然要给皇子讲经。 大皇子、二皇子业已成年,三皇子今年也十六了。 陆无忧温声道:“不知能否冒昧问公公,是哪位皇子?” 钱公公笑眯眯道:“二皇子。” 陆无忧:“……” 贺兰瓷:“……” 钱公公又笑道:“状元公这可是太激动了?日讲就设在文华殿里,届时会有其他皇子、公主来也说不准,当然圣上还另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择了几位大人一同日讲。状元公先前虽是遇刺,可这新婚后,却是大喜啊!这升迁速度也是咱家闻所未闻,状元公可真不愧是六元及第,简在帝心。” 等人走了,陆无忧道:“……我觉得萧南洵他又想整我。” 贺兰瓷不由点头道:“我也觉得……你能顶得住吗?” 陆无忧语气平波无澜道:“顶不住也得顶,谁让我娶都娶了——我将来是要做权臣的,自不会倒在这里。” 贺兰瓷第一次这么欣赏他的自信:“那你努力哦!靠你了。” 陆无忧:“……” 贺兰瓷道:“看我做什么,你比我还冰雪聪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我是真帮不了你。相信陆大人这么聪明,一定能解决。” 陆无忧突然神色动了动道:“其实大皇子的人私下来找过我。” 贺兰瓷也一愣:“嗯?” 陆无忧笑道:“比较有趣,是替二皇子险些大闹我们喜堂道歉的,还给我送了些药材补品,叫我不要同二皇子计较。他们竞争还挺激烈的。翰林院尚未被波及,我听闻六部私底下已经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动作了,吏部犹甚,我记得你姑父是户部姚大人吧。嗯,你爹也让我小心点。” 贺兰瓷一时间又想起了梦中,两党势同水火的模样,现在显然还没闹到明面上。 贺兰谨宣旨的时候便退出去了,这时进来,两人立刻佯装无事,午膳后,才登车回府。 值得一提的是,贺兰瓷对比过陆无忧的口味,知道自家厨子的手艺可能不一定入得了他的眼,十分担心陆无忧吃两口,就开始拍桌子叫厨子,或者干脆只吃两口其余不动筷子。 不料,陆无忧十分自然的夹菜吃饭,没有半点不妥,甚至姿态优雅自然,衬托得仿佛他、贺兰谨、贺兰瓷才是一家,旁边的贺兰简是格格不入的外来人。 上马车后,贺兰瓷忍不住道:“方才,难为你了……” 陆无忧转头道:“难为什么?” 贺兰瓷道:“咳咳,菜……” 陆无忧闻言一笑,道:“哦,你说这个啊,从你吃饭的口味,我就大概能猜出来了。反正只吃这一次,又不天天吃,还能毒死我吗?” 贺兰瓷道:“……我还以为你比较娇贵。” 陆无忧道:“那没有,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吃得都是……不对,是,你不知道我娘亲做的菜有多离谱,偏偏我爹在那虎视眈眈,我和我妹只能假装吃得很香,那才是苦不堪言,后来被逼无奈我们俩甚至还得自力更生,自学厨艺。出来之后,才算是解脱,反正我又不差银子,干嘛不对自己好一点。” 贺兰瓷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小时候的事情,以为他和那些贵公子一样,被养得身娇体贵,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现在看起来可能还是有点出入。 果然,山贼……啊不,江湖帮派出身,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回府之后,陆无忧去书房整理,贺兰瓷去库房整理。 她发觉陆无忧虽然那天看着十分豪气地带她去看库房,但事实上,他连个库房目册都没有,更别提账簿了,府中一应事务管理依然很混乱。 青叶虽然实际上在做管事的活,但其实也不算十分清楚。 贺兰瓷便先叫人清点库房,登记造册,然后再开始问清府中人员,每月月钱如何,如何分配差事,以及了解支出,清点下来,陆无忧这个为了成亲刚搭的府邸,人手竟比贺兰府还要多上那么一些,还不算青叶、紫竹这种贴身跟着陆无忧,不拿月钱的。 贺兰瓷不由问青叶:“像你们这样的人手还有吗?” 青叶道:“他们停剑山庄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们教里至少还有十来个吧,如果临时从别的分堂外调,应该还能调来更多。但是上京这边太无聊了,杀个人都不方便,他们都不乐意来……” 贺兰瓷道:“……???嗯?” 青叶咳嗽了一声道:“是揍个人都不方便,街上巡逻的锦衣卫和探子太多了,我们都很奉公守法的!” 虽然可以姑且不去计较这个,但贺兰瓷还有别的疑问:“停剑山庄是什么?教又是什么?” 青叶道:“停剑山庄是少主他爹那边的江湖帮派,所以紫竹管他叫少庄主嘛。我们这呢,是少主他娘这边的,外头叫魔教,但实际上我们叫正义教,已经改邪归正了,还有很多正正经经的生意,比如外头那个叫羽风堂的药铺,上次给少夫人定裙子的成衣铺等等。总之……少主他想读书做官,我们只好跟出来了。少夫人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贺兰瓷努力理解,但仍然感到一丝迷惑。 主要对于她而言,一切都过于陌生了。 “……算了,我还是接着忙吧。” 陆无忧从书房里出来,就看见贺兰瓷在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不容易坐下,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在取笔誊抄。 他忍不住探过头去看,还听见贺兰瓷嘴中念念有词。 “一钱……二钱……三钱……” 感觉到有人靠近,贺兰瓷转过头去,就看见陆无忧近在咫尺俊雅的侧脸,她顿时心头一跳,想往旁边躲开,陆无忧扶了一把她的肩膀道:“……你好贤惠哦。” 离得太近了。 贺兰瓷努力定了定神,道:“……都是开府正常要做的。” 陆无忧坐到她旁边,支着个下颌,微微歪头看她,十分大少爷地道:“没事,你继续……其实之前我说娶了位勤俭持家的夫人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咳,你继续。” 贺兰瓷又抄了两行,被他盯着实在没法继续,便道:“……你没有要做的事情吗?”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我在休沐,自然没有。” 贺兰瓷站起身道:“那刚好,这边还有不少需要登记造册的东西,你过来帮忙清点一下。” “那边不是已经有人在清点了,多一个人反倒容易出错。”陆无忧拍了拍她鬓发上沾上的浮灰,道,“来日方长,又不急于这一时。” 然后继续盯着她看,大抵是觉得这个画面很稀奇。 虽然他已经见过贺兰瓷修屋顶,贺兰瓷划船,但看到这么个姿态清美若仙,脸庞皎皎似明月,眉眼缥缈的年轻小姑娘束着发,一本正经端着小册子忙里忙外的样子,还是觉得非常有趣。 即便是已经成婚,将贺兰瓷迎娶过门,陆无忧都没有明确的概念。 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了非常切实的感觉—— “你现在真的很像我媳妇。” 贺兰瓷被他盯得忍不住脸上浮出红霞,很想让他别看了,但又不知道怎么阻止,只能咬着唇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本来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老婆可爱。 本文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一比一还原文案呢。 以及,他俩的日常写起来没完没了救命啊!感觉是他俩按着我的手在写。 . 虽然是古言,但我忍不住脑补瓷瓷围个小围裙。 无忧:会有那种先吃饭还是先吃……的问题吗? 作者: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呢!X体围裙也是没有的,别想了。 *来自俗语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瓷瓷补贴家用(? . 感谢小艾的火箭炮,宋云笙的手榴弹,42750561、卡卡柯西、滚雪球、爱喝酸奶的2个地雷,云烟、菜场门口卖鱼、WEN、夜凌棋子、墨染、爱吃香芋派的小柴、呵呵、337733、松雪斋中小学生、大头侠爱火锅、qiulongi-、青山不孤、T_T、小兰雪、风月研究师、点、、巫江、Sage的地雷。 34、三四章 第三十四章 明明是一句实话, 可说完贺兰瓷自己也有些莫名羞耻。 大抵是陆无忧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直接且肆无忌惮。 以往也有男子盯着她看过,但往往不会太久,更不会像陆无忧这样好整以暇看着——偏偏他确实可以很理直气壮地看。 贺兰瓷索性把他当块木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陆无忧费了这么多心思, 诚意做足地娶她过门, 贺兰瓷自然也投桃报李, 尽己所能地帮他做点事, 更何况这原本也是她在家做熟的。 贺兰瓷说完,就听见陆无忧轻笑了一声。 她拨弄着带过来的算盘, 努力忽略他的骚扰。 那边紫竹忽然进门道:“少庄主,已教训过那人。这些是我今早走访整理的。” 陆无忧这才稍微正了正色, 接过去看。 贺兰瓷想起青叶的话,不由紧张问道:“教训?” 陆无忧边看边道:“就是昨晚想碰你那个,打了他一顿而已,放心,不严重……不过他兄长不过是个京卫指挥的镇抚, 便敢如此嚣张,料想平日里行事也不会谨慎到哪里去, 所以略查了查,回头叫人多参几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贺兰瓷, 笑道,“都察院那边, 应该也不会不买账。” 贺兰瓷不得不提醒他:“陆大人, 你现在也不过从六品。” 陆无忧道:“我可是翰林, 而且若圣上真升我去做右中允,那便是正六品了。” 虽然嚣张……但这话倒也是。 她爹当年都没能进翰林院,而是直接去刑部观政, 一直视之为毕生遗憾。翰林院做到顶不过是正五品的学士,可一旦外放出去,都是正三品的侍郎起步,再往上便是登阁拜相了。 所以翰林院的升迁也相对困难,才会用詹事府来做转迁,增加升职空间。 当然即便如此,陆无忧要是真能升官成功,这速度也是够恐怖的。 贺兰瓷怕他太嚣张,忍不住抬抬杠:“但翰林院也有一辈子留在院里修书的。” 陆无忧这会心情很好,便微笑着看她道:“……你觉得我会吗?” 贺兰瓷:“……” 他真的好嚣张啊。 “那你努力升官吧。”贺兰瓷端起小册子,“我再去收拾收拾东西。” 贺兰瓷还开了张单子,叫人去采买布置一些仓促之下陆无忧没能准备的,他从青叶手里接过看了一眼,发觉那张单子甚至详细到去哪家铺子买,连大略的价格都写在上面。 陆无忧自认算是比较接地气的了,他要做官,要写策论,自然不能对民生一无所知,寻常吃饭路过也会打听打听,但也没有详尽到如此地步。 “去买吧,顺便上面的东西帮我多打听几个铺子的价格。” 青叶听到陆无忧的吩咐,忙道:“好嘞!” 东西该买的买,该放的放,先前院子里堆得似菜市场,他走得仓促也没有仔细打扫,成婚时燃了鞭炮,四处还有飞溅的鞭炮碎屑,这会全都被打扫一新,连窗棱都擦得干干净净。 比较夸张的是,原先院子里几块光秃秃的土地上,也被人翻开,栽进去几颗颤巍巍的树苗。 陆无忧不由道:“你这种的是什么?” 贺兰瓷道:“玉兰树。我问过你,你说随意的。院子里有树,夏可遮阴,冬可避雪。” 陆无忧看着可可怜怜的小树苗,道:“它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贺兰瓷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五六年吧。” 陆无忧笑道:“那你还想得挺远,万一……” 贺兰瓷没想到他这时候这么没信心了:“我们应该不会……五六年内就被迫和离吧?” 陆无忧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万一我们换个更大的宅子。” 贺兰瓷:“……?” 本来是为了成亲临时弄的宅子,府里人忙忙碌碌,这会倒越发像模像样起来,陆无忧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同僚当初会跟他说,成亲前成亲后,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贺兰瓷长成这般模样,他也只见过她念书时的模样,娶回来本没指望她做什么。 她就算什么都不做,这府里也依然能运作,就是粗陋些罢了。 陆无忧正想着,就看到傍晚的院子里,众人都去歇了,贺兰瓷一个人好像在捣鼓些什么,走近了看,发现她很似在转圈圈,又似在跳舞。 ……嗯?她还会跳舞? 陆无忧虚倚着那半截小树苗,从她背后看去,想欣赏一下美人舞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像跳舞,倒是有点像…… 他过去,抓了把贺兰瓷的胳膊,语气很荒唐地道:“……你这是在,练形意拳?” 贺兰瓷猝不及防被他抓包,脸颊微红,但很快强压下去,语气镇定道:“……我说了会记得锻炼的。”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 陆无忧松开手,以手掩唇,稍稍扭开脸道:“……我真差点没看出来。” 在青州时,江流书院为防院内弟子身体过于孱弱,是派教习师傅教过男子一套形意拳,强身健体用的,来源据传是前朝一位将领,书院每日晨读前都会叫他们练一会。 陆无忧嫌过于花架子且羞耻,每每称病不去。他课业拔尖,夫子自不会来找他的茬。 但他记得,这套拳,女子是不用学的。 也隐约记得,不是这么打的。 他抖着肩膀,继续道:“……是在青州偷学的?” 贺兰瓷这会脸是真的有点红:“我没有偷学,是正大光明学的……只是我站在书楼上,夫子同意了的。” 她幼时大病,去了青州后虽有所好转,但仍时时觉得自己体弱无力,似风一吹便倒,所以努力想让自己变得强壮一点,至少不会跑两步就喘。 于是看见男子练拳,贺兰瓷便也探了个头想学。 问过夫子后,对方同意她在书楼上独自练,但因为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分明,贺兰瓷只学了个大概,反倒是回了上京之后,怕她爹说她,便没怎么练过。 “别跳……不是,别练那个了。”陆无忧笑着转过头来道,“你要是想锻炼,我教你。” 贺兰瓷一愣道:“你可以教人的吗?” 陆无忧道:“带个武林高手不敢说,但教你绰绰有余……你过来一下。” “哦。” 贺兰瓷乖乖走过去,陆无忧道:“我摸摸你的身骨,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叫停。” 她点了点头,依言伸长了手臂站着。 陆无忧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按了几下,一直捏到手骨,再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摸到腰身,略过臀部,又摸了摸小腿。 虽有些不自在,但因为陆无忧目光很清明,动作亦点到即止,不带亵.玩之意,贺兰瓷反倒没那么介意。 摸完了,陆无忧想了想道:“你现在身骨已经长定型了,恐怕我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慢慢教你,还有……”他点了一下她的后腰,“你下次坐久了,注意点,起来活动一下,不然将来这里可能会酸痛。” 贺兰瓷点了点头,很勤学好问道:“……现在可以开始吗?” 这会她眼里似又闪起了细碎的光。 陆无忧开始不纳闷她为什么能学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活动下手脚,从扎马步开始吧。” 贺兰瓷这时候格外听话,甚至都不跟陆无忧呛声了。 陆无忧虽练武多年,但也是这辈子头一回教人,不免多带了几分认真,指导动作姿势都格外细心,见她额头冒汗竟然还生出了些许成就感。 贺兰瓷在学习上一向认真,更何况她也确实感觉到身体发热,是有用的。 等薄汗缀满贺兰瓷的发间,月上梢头,她身子酸.软,鼻息间都是热意,陆无忧才道:“今日就到这吧,你回去身子可能会酸,第一次也属正常。”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又道:“多练几次就好了。” 贺兰瓷又点点头,然后她想起飞檐走壁的陆无忧,忍不住心怀期待地问道:“……那练久了,会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吗?” 几乎是她刚问出声,就看见陆无忧转过头去,爆笑出声。 贺兰瓷:“……” 陆无忧一边笑一边抖肩膀,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安慰她道:“嗯,说不准呢……嗯,应该会的,你要相信自己。” 贺兰瓷是真的很想咬他。 但她累了。 沐浴更衣后,贺兰瓷躺在床上,还在想着晚间的动作,她甚至还用纸笔绘下了几个不太熟练的,确实如陆无忧所说,肢体间浮起一股酸.疼,但并不难忍。 那边陆无忧也从净室出来,今天他沐浴洗了头,出来时发还是湿的,但没过一会,脑袋上就冒出了一股蒸汽,紧接着,披散下来的长发便已干了。 贺兰瓷眼睁睁看着,忍不住爬起来道:“……你刚才那是?” 陆无忧语气寻常道:“哦……用内力弄干的而已,等头发自己风干我得困死。” 贺兰瓷不由心生羡慕,她两三天便要洗一次头,发虽只及腰际,但擦干着实麻烦,因而很是心动道:“这个我能学吗?” 陆无忧转头看她,道:“……你怎么没学会爬,就开始想着跑了。” 贺兰瓷迟疑道:“……这个很难学吗?” 陆无忧道:“我自小练的,都学了十几年,你觉得呢?” 谁料贺兰瓷突然更加心动道:“十几年后我也不是很大,现在开始学,似乎也不是不行……” 陆无忧盯着她那张漂亮脸蛋,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兰瓷还在遐想着,突然感觉到一缕发拂过她的肩窝,撩拨得微微发痒,她稍稍仰首,一根微凉的长指托住她小巧的下巴,吻便轻柔地覆盖了下来。 陆无忧的唇瓣辗转,探进来,像在品尝睡前的甜点。 吻得并不怎么热烈,却很缱绻,舌尖勾.缠,在贺兰瓷下意识想退时,陆无忧又按了一下他先前指过的后腰,把贺兰瓷拖到近前,继续品尝。 她的腰他一只手便能环紧,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由陆无忧轻薄。 可虽然不热烈,但到底还是很刺激的事情。 贺兰瓷脸颊绯红,手指揪住衣袖,有点想推他,但想起陆无忧上次好像还挺生气的,便又忍了忍,陆无忧不知餮足地在她口.唇间流连,呼吸也乱了几分,就连扣着她下颌的手也无意识下滑至颈,在贺兰瓷白皙修长的颈侧摩挲着,耳边是她用鼻腔发出来的低.媚的声音。 陆无忧松开唇,平复了两下呼吸,道:“……你怎么不推我?” 贺兰瓷也很迷茫:“……我能推你吗?” “你当然……”陆无忧语塞,看着眼前被他亲得迷迷茫茫的少女,从床上下来,道,“你说不介意我不打招呼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贺兰瓷见他又去了净室,呆怔怔看了会鞋尖。 陆无忧回来后,径直灭了灯,上床睡觉,贺兰瓷也跟着倒进被子里,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她也不知道陆无忧有没有睡着。 闭了一会眼睛,又睁了一会眼睛,她才小声道:“我也不是很介意,就是,太刺激了,有点不习惯。” 好一会没等到回应,贺兰瓷还以为陆无忧已经睡着了。 就在这时,陆无忧的声音很低地传了过来:“……很刺激?” 贺兰瓷点了一下头,转瞬意识到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便又道:“嗯……”还安慰他道,“兴许多亲几次就好了。” “……” 这次他的声音又隔了好一会才传过来,颇有几分熟悉的咬牙切齿:“……贺兰瓷,你最好是认真的。” 贺兰瓷道:“我也没怎么骗过你啊……” 陆无忧翻了个身,道:“睡觉。” 贺兰瓷道:“……哦。” *** 陆无忧休沐假完,官复原职,在圣上旨意没正式下来前,还得继续回翰林院修他的史。 他一回来,就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当然,与其说热烈,不如说编检厅里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与好奇。 “霁安兄,你这休沐可休得够长的啊……” “婚宴那天我还历历在目呢,就是可惜没闹洞房。” “陆六元,这几天如花美眷在侧,是不是有点乐不思蜀了……啊,想到贺兰小姐竟真嫁给你了,我、我……” “婚宴那晚,我陪一位同乡彻夜烂醉,他可给贺兰小姐写了几十首情诗呢……霁安你别误会!放心,贺兰小姐一首都没收。” 还有些比较不要脸的,干脆直接说些浑话。 “陆兄,洞房花烛夜滋味如何?” “霁安,虽说你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太空耗啊,须得节制,免得像通政司那位晁大人一样,刚过而立就不行了。来,为兄这里还有些药丸,和一册秘而不传的养身之法,保证你金枪不倒。要价不高,只收你一两银子。” 陆无忧温和笑笑,一概看似诚恳地敷衍过去。 就连他的上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掌院沈大人都揶揄道:“陆编撰你要是身体还有不适,也可再多请休沐两日,左右我们这也不算太忙。” 翰林院因为其升迁渠道安逸稳定,且大都是自矜的读书人,相对官场风气不太重。 陆无忧这边应付完,那边就又遇到了林章。 还没等林章开始眼神复杂,陆无忧先走过去,道:“那日我与贺兰小姐不过是演戏,为让康宁侯二小姐死心,如此看来确实效果不错,只是望少彦莫要误会。” 林章吃惊道:“……?竟是如此。” 陆无忧道:“平日里我对贺兰小姐恭恭敬敬,绝无半分冒犯。” 林章顿觉惭愧,道:“原来竟是我误会了霁安,可……贺兰小姐怎会愿意配合,她还、还……费那么大力气划船。” 陆无忧道:“她说正好想锻炼一下。少彦兄,你对她或许有所误解,她其实平日里相当结实。” 林章被陆无忧的用词震在当场:“结、结实?” 陆无忧想着正好也顺便让他死死心,便继续道:“对,昨晚我还看她在练形意拳。” 林章恍恍惚惚:“……” 陆无忧见忽悠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走,不料,又听见林章犹豫不决道:“……霁安,我还有个问题。” 他驻足道:“嗯?” 林章垂下眸子道:“我知道这话我来问甚为不妥,可……可你真的现在还是对贺兰小姐无意吗?” 这话的确问得很不妥,陆无忧挑着眉,思忖怎么回答能他死心得更快些,心念一动便道:“不,新婚夜后我改主意了,贺兰小姐确实是绝色,我毕竟是个男子,少彦应当懂得。如今我已然真心把她当我的夫人看待。”他还好心地拍了拍林章的肩膀道,“少彦兄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尽早成亲为好。” 林章退了两步,脸上是真实的一言难尽。 陆无忧这会同情心缺缺,他俩熟归熟,先前也确实有点对不住林章,但他娶都娶了,林章再惦记着,就有点不上道了。 林章果然也意识到了,道:“我知道了,往后我不会再提了。” 陆无忧刚好找到机会把他很久之前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别一棵树上吊死。”本来他还想说那位魏二小姐瞧着也还……不过觉得有点缺德,便没有说。 *** 到了点,陆无忧下衙回府,刚松了松官服襟口,便见青叶迎上来,这会门口有人,他道:“大人回来了?这就叫厨房上菜。” 陆无忧随口道:“夫人呢?” 青叶小声道:“……在检查屋顶漏不漏水。” 陆无忧:“……?” 他绕到屋后,就看见后面搭着梯子,贺兰瓷这时候倒还知道换了身耐脏的黑衣,在屋顶上不知捣鼓什么。 陆无忧把下面的人撵走,撑着梯子往上一攀,两脚踏空而上,便踩着屋檐,站到了贺兰瓷旁边。 贺兰瓷见他飘上来也不吃惊,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屋顶,道:“我检查过,缝隙都填严实了,应该不会漏。” 陆无忧此时表情一言难尽地类似林章,他叹息了声道:“叫别人上来看不就行了。” 说着,他一把抱起贺兰瓷,从上面飞下来。 贺兰瓷站稳后,解释道:“至少让我看看正常好屋顶是什么样的,方便以后……” 陆无忧有些嫌弃地看着一身灰,白皙纤细的手指上都脏兮兮的贺兰瓷,道:“哪天屋顶真漏了,我又不是不能修,哪里用得着你……快去洗手换衣服,你用不用膳了?” “哦……”贺兰瓷点了点头,又有些语气离奇道,“你应该不会修吧?” 陆无忧随口道:“……我就不能学?行,我赶明就去把贺兰府的屋顶修了。” 贺兰瓷诚恳道:“那真是麻烦你了。” 陆无忧转头看她,道:“……嗯?你不推辞一下吗?” 贺兰瓷道:“咳……那也太客气了吧。”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对我倒是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是个好教练! 是今日的健美操小课程,大家也记得锻炼哦(。 这篇文存稿的时候,晋江有个征文,其中有个类别似乎是基层公务员之类的,就特别想给我们小陆大人报一下名,虽然他现在不咋基层(? 差一点就6k可以算营养液双更了,一咪咪失落。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助力陆大人修屋顶。 感谢余生、野生女朋友、66啊耶的火箭炮,宋云笙的手榴弹,42750561的2个地雷,似花似水似尼玛yjw、春淅、教你做人,帮你上坟、放荡不羁风怀玠、48899219、半夜汽笛、一棵草、毛团团、胡颗颗颗颗颗、ghags、乐见、橘子、再来一只大喜、17818483、我是大哥大、困、小兰雪、48806091的地雷。 第35章 三五章(双更) 第三十五章 陆无忧最后真找了人去贺兰府修屋顶, 不是像他们之前随便补个漏,而是实打实重修了。 倒让贺兰瓷还有点不好意思。 陆无忧以为她仍有不满,道:“怎么?你还真指望我爬到贺兰府的屋顶上一砖一瓦给你修?术业有专攻, 学在于精而不在于杂*,也不必事事都会,不然泥瓦匠如何营生?” 他振振有词。 贺兰瓷又忍不住嘀咕道:“但你会的乱七八糟也不少。” 陆无忧道:“略知一二罢了。”他莞尔道,“还是比不上贺兰小姐, 虽然我真不知你为什么要学这么多。” 贺兰瓷后来还掰着手指跟他老实交代了,虽然不会骑马, 但她学过驾马车,在水里的除了划船, 她还学过简单的泅水,姿势不太好看, 勉强能浮起来,因为没有太多机会泡在水里,天冷的时候身子也受不了, 除此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类似的…… 陆无忧一开始还没觉察出问题, 仔细一品,发现大都是为了逃生的。 让陆无忧疑心她这么多年做的仿佛不是高官嫡女,而是什么江洋大盗。 贺兰瓷犹豫着道:“有备无患, 你是没有见过……” 早些年她跟着她爹,是见过大臣抄家流放的,还算是有过往来的人家,宅中哭声震天, 男丁有被逼得一头撞死在假山上的,女眷更是凄惨。 像她爹这么做官,能做到这种高位, 纯属运气不错。 圣上身子也不算很康健,一旦有不测风云,或者单纯只是圣上心念一动,她爹可能就要倒大霉了。不需要那梦的预兆,贺兰瓷就知道,没有她爹的庇佑,自己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陆无忧听完,有些啼笑皆非:“可你会了,也不一定能逃得了。”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知道,但只求心安。” *** 府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贺兰瓷才想起他先前提过,帮他看文章的事情。 陆无忧指着书房架子上那一叠厚厚的文章道:“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帮我看,还有些投来的文章放不下,堆到别处了。” 贺兰瓷没怎么进过他的书房,因为她爹的书房里间也是不大让她进的,她认为可能算作私人领域。 但陆无忧显然不很在意,他道:“你可以在这里看,有什么疑问随时问我,也可以拿回你自己那边的书房看,看完一起来找我。” 当初陆无忧问她想要什么布局的,她小声提过想要间书房,没想到陆无忧十分爽快地便答应了。 贺兰瓷抱起一摞文章,还是想确定一下:“你真的想让我帮你看?” 陆无忧翻着手里的册子,头也不抬道:“你不是平时挺自信的吗?放心,这里大部分文章,还没有你在府上给你哥作的文章好,你只需要把觉得写得好的文章挑出来即可。如果有闲情的话,可以拿张纸,撕成小份,然后写上你对那篇文章的意见,附在卷上。”他微微托着下巴仰首,笑道,“我们可以提前享受内阁票拟、批红的乐趣。” 贺兰瓷已经见惯了他的日常大逆不道,顺便问道:“那你在做什么?” “翻翻经文,查查典籍,当然最重要的是看起居注……”陆无忧又翻了一页,道,“相当繁琐,本来以为修前朝的史会更麻烦,因为大量史籍在战乱中遗失,得拼凑年份和事件。现在发觉,就算修先帝实录这种资料极尽丰富的史也不容易,文书往来各地奏章就不说了,起居注是以日计的,看起来还挺累。当然,要是去做外起居注官倒是不错……” 他见贺兰瓷凝望过来,便又道:“你感兴趣吗?” 贺兰瓷点点头,她确实有点,因为她爹从来不跟她说公务上的事情,只让她安心做个大家闺秀,有时候晚上誊写奏章,她去送些宵夜,她爹还会刻意掩住不让她看。 虽然知道是朝堂机密,她也能理解,但难免会好奇。 陆无忧便笑了笑,对她招招手道:“那你文章先别看了,过来陪我看看,起居注我是带不出来,但这边都是寻常官员能查到的……我在看怀瑾太子的部分,还挺有意思的。” 先帝的怀瑾太子,倒确实是个让人唏嘘的人物。 大雍以雍为国号,年号则也统一以雍字开头,比如现在就是雍顺年,大家也习惯称圣上为顺帝,先帝年号为雍宣,故也叫宣帝,所以现在陆无忧修的便是宣帝实录。 宣帝在位时间颇长,有一位极为出名的太子,是元皇后嫡出的,三岁便立为太子,深得帝宠。 内阁首辅亲自给他开蒙,詹事府选的班底也各个是精挑细选、当世文杰,还特地命班师回朝的将领给他讲解兵法,教导武艺,势必要将他培养成位文韬武略惊世明君。 当然这位怀瑾太子也不负众望,确实成了个怀瑾握瑜又惊才绝艳的太子。 他出口成章,才学出众,性情温而不懦,善而不软,还绘得一手好山水画,见过的人无不赞赏,并且不止文,他武亦十分出众。 在郊祀的长雍猎苑,怀瑾太子策马扬鞭、三箭连射的模样至今还是上京一个传说,画卷广为流传,据传那会所有高门贵女都想嫁去给他做太子妃,没人怀疑他会继承不了大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宣帝在位时间太长了,怀瑾太子业已娶妻生子,宣帝还没有半点退位的意思,双方渐生嫌隙。 也就在这时,出了个特别有名的案子——怀瑾太子谋逆案。 贺兰瓷知道得并不很清楚,只知道怀瑾太子死在这场谋逆案里,可最后宣帝却查出来,怀瑾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他并没有真的想要谋逆。 于是,所有既得利益者——那些剩下的皇子,便都成了疑凶。 宣帝晚年疑心病相当重,又痛失爱子,当即下令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彻查此事,此案牵连甚广,光是因此落罪的官员就大几百,算上小吏可能近千,从中央到地方,宛若清洗。 至于皇子们更是落不着好,哪怕已经就藩的,也能被拽回来幽禁,甚至诛杀,一时朝中上下闻之色变。 也就是在这时,娶了继后许皇后侄女的顺帝才得以脱颖而出,于风雨飘摇之际,极为艰难地登上了皇位。 陆无忧指着手中册子给贺兰瓷看道:“……我觉得有意思是,都传怀瑾太子是位多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但以史来看,他其实还挺嚣张自负的。” 贺兰瓷居然听到他用这四个字评价别人,不由转头看他道:“……跟你比呢?” 陆无忧闻言,桃花眼当即便弯了下来,笑得妖里妖气的:“原来在贺兰小姐心中,我这么了不起?” 贺兰瓷道:“我只是听你这么评价别人……感觉很古怪。” 陆无忧将小册子推过来,低下头,人也凑近了一些,指尖指着其中几行,眼睫轻颤道:“你自己过来看不就知道了,连射三箭为了射只雕,除了炫技没别的解释了,他还特地转回头留姿势给宫廷画师绘图……我可比他低调许多,好不好?这种雕虫小技,我十岁就不屑用了。” 贺兰瓷低下头循着他的手指去看,平时没谁闲到去读先帝的史,大家都是越古越好。 眼见这典籍上竟真的如他所言,贺兰瓷不由产生了一点兴趣,只是回过神来,刚想说话,一转头发现陆无忧的侧颜近在咫尺,仿若呼吸可闻。 他继续颤着长睫,翻到另一页,又指给贺兰瓷看:“这边也是……看得我乐不可支,嗯?”意识到贺兰瓷没有反应,陆无忧也转过头去。 就发现贺兰瓷正看着他一呆,有些慌忙移开视线。 陆无忧只顾着带她看趣事,没留意此刻的距离确实有点过近了,那股淡淡的香气便又飘了过来,他呼吸微滞,道:“……你用府里的香露了吗?” 贺兰瓷摇头道:“我习惯用皂角。” 皂角是这种味道的吗? 陆无忧想去嗅,但又觉得大白天的不大合适,迟疑间贺兰瓷已经站起身,似乎又想抱起那摞文章,他下意识拽住了她的衣角。 贺兰瓷回头道:“嗯?” “这么急着走,不再坐会?” 贺兰瓷正觉得自己耽误了他公务,听见他的话,也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邀请? 她站定道:“你是要我陪你一起看吗?” 陆无忧道:“也不是不行,不过……” 他略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多久,便将小册子放到了一旁,接着随手把桌案上其他东西也挪到一侧,道:“我能闻闻你吗?” “嗯?闻什么?” 贺兰瓷一愣,陆无忧已经扶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抵在了桌案边缘。 她双手向后撑在了桌案上,还没回神,便感觉到陆无忧缓缓将鼻尖凑到她颈项间,低低闻了一下,道:“我一直还挺好奇,你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贺兰瓷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墨锭,有一丝紧张道:“没什么味道啊。” 陆无忧的鼻息挥洒在她的颈侧,鼻尖几乎要抵到贺兰瓷的下颌,又闻了闻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还挺香的,但我记得皂角好像不是……” 他说这话,声音更是近得就在耳畔,从她的视角看去,陆无忧垂着眸子,竟似真的在认真研究。 可离得太近,她这会心跳速度已经有些加快。 贺兰瓷往后躲了躲,几乎坐到桌案上。 陆无忧抬起头,看见了她的不自在,照理说他应该撤身,但这会念头起得迅速且不讲道理,且……她应该也算答应了吧。 贺兰瓷刚一抬头,就震惊地被陆无忧含住了唇。 ——虽然她是不介意他亲,但是没说大白天在书房里啊! 陆无忧这会径直把她抵得坐上了桌案,身体前倾,挤进她并.拢的膝盖中间,有些轻缓地吻着她的唇,约莫是顾忌到在大白天,也没发出很大的声响,但贺兰瓷只觉得异常糟糕。 对她而言,书房是相当庄重的地方,比之大庭广众还要夸张。 更何况,她还很担心自己动作太大,会把桌案上的东西弄掉到地上。 但陆无忧显然丝毫不在意,他扶着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她的唇,待她张口,又逗弄着舌尖嬉戏,像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贺兰瓷的呼吸都乱成了一团,撑着桌案的手臂都快立不住了。 陆无忧在亲吻地间隙,贴着她的唇,语近呢喃道:“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第一次都知道抱住我的脖子,怎么现在反倒这么客气……”说话间,他隔着衣料,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撑着那边,说不定还没有环住我的脖子稳,不信你试试……” 他气息微微凌乱,语气却很循循善诱,仿佛是每日在教导她锻炼一样。 贺兰瓷虽好学,但也没想到会用到这种地方,脂粉色沉在眼波里,她身不由己地抬起双手,慢慢抱住了陆无忧的脖子。 陆无忧低笑了一声,越发肆意地吻着她。 直到贺兰瓷移动身躯时,不留神把放在一侧的那摞文章碰落到地上,顿时只听一声沉闷的重响,紧接着纸卷飞扬,散落一地。 贺兰瓷这才尴尬无比地推开陆无忧,低头去捡拾。 她闷着脑袋,喘气道:“……你下次还是别在书房亲我了。” 陆无忧低头帮她一起捡,也有点喘,道:“……是不是更刺激了?” 贺兰瓷:“……???” 陆无忧喉结滚了滚,缓声道:“你不是想习惯吗?刺激多了兴许就不觉得刺激了。”他还补充道,“我刚才亲得很温柔了,我都没有……” 贺兰瓷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闭嘴!” 陆无忧默了声,可又忍不住想笑,他笑得唇角弯弯,眼眸里又缀起了似醉非醉的灿灿清辉,着实勾人,可惜无人欣赏。 “……咳咳,大不了下次不在书房里亲你了。” 贺兰瓷把掉落的文章捡的差不多,血气上涌的大脑才算缓下来,她还很怕有人误闯进来,刚才抱着陆无忧,紧张得都快不会呼吸了。 “……你都不怕的吗?” 陆无忧道:“怕什么?” 贺兰瓷道:“万一有人……” 陆无忧笑道:“原来你在怕这个?我又不是感觉不到有人接近……” 贺兰瓷这才想起这点,稍微心安一点,咬了咬唇道:“也不是不能,就是……”她总算又抱起那摞文章,“算了,我走了。”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陆无忧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又有点想笑。 *** 虽然白天有些尴尬,但傍晚贺兰瓷还是很认真地找陆无忧继续锻炼,增强体魄。 陆无忧原本还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出于对外表的迷惑认知,他会下意识觉得像她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坚持不了多久,但陆无忧倒也没因此懈怠,只在发现她一天天坚持下来后,更多了几分认真。 “收到我妹妹的信了,她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可能会晚几天到,不过……” 陆无忧打开了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来几样东西,摆在桌上。 “……有我问家里要,寄过来的东西。已经提前到了,你看能不能用?” 贺兰瓷看着眼前稀奇古怪,看不出是什么作用的物件,有些迷茫:“……这是什么?” 陆无忧拿起其中一个类似多层手镯式的装饰,道:“手伸出来。” 贺兰瓷依言伸出手,一层层似石似玉的手镯套在了她白皙的腕上,倒也挺好看,虽然重量比想象中轻,但贺兰瓷还是有些颇不适应,她轻轻摇晃手镯,发出的声响却很沉闷。 陆无忧道:“这是个可以载人飞高的机关,机括是下面那个两颗的珠链,旋两下便能飞出一根带倒钩的丝线,金石难断,极为坚韧,飞出来会旋上两圈,勾出某处后,你再旋两下,它便会带着你飞过去。第一次用可能不太熟练,要多用几次。” 贺兰瓷惊讶道:“还有这种东西?” 陆无忧道:“对,是我妹小时候的玩具。” 贺兰瓷:“……” 陆无忧笑道:“你别小看了,这玩意勾住两三个大人不成问题,就算落下悬崖也一样能用。”他又解释道,“过几日宫中有宴,你既得诰命,只怕也得去。进宫会搜身,匕首是带不进去的,大内多少有点高手,所以紫竹也没法跟着你。我不一定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多带点防身的,这东西寻常人看只会以为是个手镯。” 贺兰瓷摸了摸腕上的东西,莫名觉得几分安心。 “剩下几样用途各异,我再跟你说说……” *** 因为最近二皇子和韶安公主都很安分,他们居家生活又过得十分和缓——陆无忧早上去翰林院,傍晚到时辰再回来,监督她锻炼,再交流交流贺兰瓷白天看的文章,有时候还会亲一亲——她已经许久没有过那样心惊胆战的时候。 登车进宫的时候,贺兰瓷还有几分恍如隔世。 她穿着御赐的命妇服,和穿着官服的陆无忧一道自东华门进,勋戚则是走西华门进。 所以一路过来,贺兰瓷就看见陆无忧走两步便开始与人打招呼,又走两步,继续打招呼。 贺兰瓷以前没这个体验,她压根不怎么进宫,也不认识几个官员,平日里出门也只需要保持淡淡的表情即可,但此刻为防止在笑得春光明媚的陆无忧旁边显得过于高冷,她也只好开始微笑,颔首,再微笑。 对方恭维陆无忧,也会顺便恭维她。 “陆大人,久闻尊夫人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啊……这位是拙荆,等等,你捶我做什么。” “陆大人,这乍一见尊夫人,只觉得天地日月为之一亮啊!” “陆大人,令正果真……” 没一会,贺兰瓷就觉得脸笑僵了。 待到人少了一点,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对陆无忧心生敬佩。 陆无忧神色如常道:“其实你不笑也没什么,反正他们知道你比较……嗯,只可远观而不可肖想*。” 贺兰瓷问道:“不是你的友人吗?” 她还记得婚宴上陆无忧那个声势浩大的宴席。 陆无忧道:“大部分都是只知道个官位和名字罢了,我能和脸对上号还全凭我记性好,我哪那么多时间一个个交朋友。” 贺兰瓷道:“……咳咳,我以为你可以。” 陆无忧斜睨过来看她:“你以前这么觉得倒也罢,我现在见天和谁呆在一起时间最长,你不知道?” 大抵是陆无忧看起来过于无所不能而产生的错觉。 “那……哪些是和你关系好的,我记记?” 陆无忧道:“用不着。真的关系好的,你少笑一下,人家也不会介意。” 他伸手,有点想去捏一下贺兰瓷那张毫无防备的脸。 陆无忧以前觉得她尖锐锋利,就连美貌都同样灼人,敛着笑眸光淡淡看人的时候,会有种说不出的高冷傲慢。现在才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走眼得有点离谱,这姑娘哪里来的高冷傲慢,顶着张美貌至此的脸,有时候竟看起来还有几分呆。 贺兰瓷丝毫没察觉陆无忧伸过来的手,待他的魔爪摸上她的颊,她才动手去推他的手:“你在干嘛?” 陆无忧道:“没什么,随便捏捏。” 贺兰瓷无语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脸。” 陆无忧很自然而然道:“……这不是没你的好看吗?” 贺兰瓷一惊,道:“……嗯?你昏头了?” 虽然贺兰瓷一直是知道自己好看的——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因为对方也相貌出众,陆无忧从在青州初见时,就没有因为她的容貌对她高看过一眼,后来也三番两次展现对她毫无兴趣这件事,让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容貌在陆无忧眼中是比较寻常的。 这也很正常,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她惊为天人,表现夸张的到底是极个别,贺兰瓷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转念一想,陆无忧说不定还是在逗她。 果然,陆无忧道:“说点实话而已。好了,命妇要往那边去,咱们暂且得分开了,你自己小心点。” 与公主府的生辰宴不同,宫中的宴会更正式一些。 百官由圣上在华盖殿宴请,命妇和家眷则由皇后在坤宁宫宴请,但因为皇后现在还在深宫里和太后青灯古佛,所以由丽贵妃暂代其职。 说实话,贺兰瓷还是不太想去见丽贵妃,尤其是过去还得进内廷,现在二皇子还不知道在哪。 她犹豫着,听见陆无忧又道:“好了,别怕,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会去找你的。进内廷多少有点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进。” 贺兰瓷道:“……你自己也小心点,听说,公主今天好像也会来。” 陆无忧按了下额,道:“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第36章 三六章(双更) 第三十六章 和陆无忧分开, 贺兰瓷在内侍的接引下,径直去了内廷。 出嫁从夫后,她的座次倒不那么靠前, 贺兰瓷反而觉得轻松,只是提着裙摆寻座时, 察觉到有位贵妇人正冷冷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祸国妖孽。 姚千雪今次没来, 贺兰瓷旁听了好一会, 才知道对方是曹国公夫人,她恍然, 随后又有几分一言难尽。 此次宫中饮宴的菜馔不再由光禄寺准备,而交由内廷的尚膳监,端上来盘碟里的菜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但贺兰瓷已经一口也不敢再吃,她出门前垫过一些, 现下只敢小心翼翼端着杯子假装喝茶水。 丽贵妃坐在上首, 旁边依次坐了几位生有子嗣的妃嫔,包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在内。 大皇子的母妃宁妃是宫女出身,三皇子的母妃敬妃是齐州按察使的女儿, 其父在地方官拜正三品,也算一方大吏,但此刻俱都低眉顺眼,不敢在丽贵妃面前妄出风头。 其实丽贵妃在发迹前, 不过是京中寂寂无名一个小吏之女,其父还因为贪墨下狱, 连带着女儿也被牵连, 论及出生, 或许还不如大皇子的母妃。 但一朝选在君王侧,瞬间便飞上枝头。 约莫应该是令人觉得羡慕的,但贺兰瓷这会看着衣着华贵的宫妃们,反倒有些全无必要的难过,她低头不留神,差点把茶喝了进去,幸亏及时反应过来。 丽贵妃和坐在近前的贵妇谈笑风生,她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有说有笑的声音。 发觉丽贵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贺兰瓷也宽了几分心。 正想着,站在她前面上菜的宫女一个手滑,竟把刚端上来的羹汤打洒了,贺兰瓷连忙闪身去躲,虽她尽力反应,但身上仍然洒到了不少。 那宫女脸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赔不是,拿着帕子想要给贺兰瓷身上擦干净。 还好羹汤不算滚烫,可黏糊糊的稠液粘在衣裙上,贺兰瓷一时也有点进退两难。 宫女跪在地上,道:“要不,贵人,我去带您换件衣裳……这裙子,我马上、马上拿去洗。” 贺兰瓷就算鬼迷了心窍也不敢答应,她一边自己拿了帕子拭着污迹,一边摆摆手道:“就这样吧。” “这可怎么行……” 那宫女跪在地上立刻“砰砰”开始磕头,贺兰瓷想扶都没扶住,动静一大,甚至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丽贵妃已然开始问“怎么回事”,身旁内侍立刻低声禀告,她似乎很惊讶道:“怎么还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安人去换衣?” 这下子,瞬间来了三四个宫女,还有个小太监。 贺兰瓷没法硬赖着不走,但此刻她神智清明,宫闱中不似公主府,多少还是应该有些分寸,而且她现在也嫁人了,没那么在乎名节,实在不行,她身上带了簪子,也带了陆无忧给她的东西,她还可以逃。 略定了定神,贺兰瓷跟在宫女们身后走出了大殿内。 “我们特地找针工局要了一件同贵人身上那件差不多的……” 贺兰瓷不肯让她们近身,自己除下弄脏的命妇袍裙,迅速换上干净的,将衣带重新系好,她这辈子穿衣服都没这么快过,手指都紧张得泛酸。 待换好后,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踏出殿内才觉得松了口气。 可走出去没多久,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贺兰小姐。” 这声音低沉、阴冷,依旧似蛇般黏腻,瞬间唤起了贺兰瓷许多毛骨悚然的记忆。 她脚步一转,立刻便想逃。 对方却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萧南洵的神色不再如前几次一般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虎视眈眈,反倒显出了几分落寞。 但贺兰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贺兰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真要想做什么就不会在殿外等候——我只是好奇,想问几句话,不会为难你。” 贺兰瓷终于开口道:“臣妇现在已不是贺兰小姐。” 萧南洵笑了一声,音色极冷,他道:“这件事贺兰小姐是不是还要谢谢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不过是个状元郎,就算做到顶了也只是个臣,而现下更是不值一提。论出身、论样貌,我都远胜过他,为何贺兰小姐宁可选他,也不肯选我?” 贺兰瓷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出身就不提了,样貌哪里有远胜? 他没照过镜子吗? 反过来还差不多。 当然这话贺兰瓷不敢说,她客客气气道:“殿下身份尊贵,自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何必执着于一个已嫁之妇。” 萧南洵却直接道:“你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 贺兰瓷心道,她要是说实话,他只会气得更厉害。 “以前我想听假话,但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什么。”萧南洵的口吻带上些许嘲弄,“可现在我想听真话了,反倒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贺兰小姐,我确实想不明白。会有人不喜欢金银玉器,锦衣华服吗?我知道贺兰府清贫,你新嫁的这位状元郎也未必富庶,明明有条一步登天,轻易能成为人上人的坦途在你眼前,你为何不肯尝试一下……” 他的话语中隐约透出一丝.诱惑之意:“……你或许没有见识过,金尊玉贵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一根手指也不需动,就有人诚惶诚恐地将一切准备妥当,摆到你的面前,他们俯跪在你身前,眼里只有服从,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努力和辛劳。” 贺兰瓷都有点懵了。 他在干什么?练习当说客吗? 以及,他居然准备了这么长一段话。 说话间,萧南洵无声往前进了一步。 这会,贺兰瓷倒是反应迅速,跟着退了一步。 对方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比起之前还显得格外和颜悦色,她再敷衍估摸是会惹怒对方,贺兰瓷斟酌了一会,实话实说道:“……殿下描绘的生活是很好,但那终究与臣妇无关。父亲自小便对臣妇说过‘能知足者,天不能贫*’……殿下不过是看上了臣妇的颜色,而颜色迟早是会衰败的,以殿下的身份身边总会有更新鲜美貌的女子,到时臣妇又以何自处。更何况……”她咬了咬牙道,“但凡有一丝可能,臣妇都不想以色侍人,在后宅里和其他女子争奇斗艳,只为了博得一丝君宠,会让臣妇觉得自己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萧南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愣了愣神。 贺兰瓷看吓到他,趁机准备偷偷溜走,她都已经迈出去两步了,萧南洵却突然似回过神来,他逼到近前,身上的翡翠银链撞出脆响。 这段时间的锻炼初见成效,萧南洵的手还没碰到她,就被贺兰瓷灵活避了开。 他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阴戾模样,道:“行尸走肉?你倒也敢说,嫁给那个状元郎你就不是行尸走肉了?他还不是因为强占了你才不得不娶你,他就不是因为颜色?说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证日后他身边就不会有新人?”他微微冷笑,“你生就这副模样,合该是在床上伺候人的,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那状元郎不似能久寿,你迟早还是要……” 贺兰瓷根本没管他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便去摸袖底的手镯,萧南洵身份特殊,她不好主动伤他,还是得逃,他应该也不好意思叫人来抓她,逃到无人处,用这个攀上房梁或者树梢,应该都能躲上一阵子……然后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宴席上。 这么想着,贺兰瓷已经回忆着刚才来的路,努力规划路径。 正在她转身就想跑时,一道女声打断了两人。 “不知那边站着的是哪位贵人,我家娘娘想请她进殿中一叙。” 贺兰瓷和萧南洵两人都是一惊。 靠着灯笼的朦胧光影,这才看清那边站了位宫廷女官,三十上下,模样秀雅,神色端庄。 萧南洵冷嗤了一声,便从旁边离开了,贺兰瓷松了口气,心里很感谢对方为自己解围,但又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于是先自报了家门。 对方温和一笑道:“原来是安人,路在那边,不妨跟我走一趟。” 贺兰瓷:“……?” 真要去见人啊。 她这一晚着实热闹,不知道陆无忧那边怎么样了。 *** 陆无忧正在席上饮酒,饮宴是好事,刚才圣上还顺便给他升了官。 当庭授官极是荣耀,台下百官纷纷前来庆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举杯过来恭喜他升迁詹事府的右中允。 陆无忧自不会推脱,一杯接着一杯喝。 但事情从韶安公主出现就变得不大对劲了。 她追着他身后跑的事情人尽皆知,此刻她约莫被敲打过,不敢直接上前,只敢坐在陆无忧对面,期期艾艾望着他,又委屈,又含泪。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无忧不胜其烦,借口溜出去,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华盖殿距离坤宁宫相距颇远,但因为是丽贵妃设宴,所以应还是在毓德宫,似乎要稍微近一些,他回忆着先前看过的布局,想着这通路要怎么绕开侍卫最好,猝不及防听见身后韶安公主声音响起:“……你就对我这么冷漠。” 陆无忧心道,不冷漠,再等你给我下个药? 不过他现在已经娶亲了,倒也不怕。 只是语气仍旧疏冷客气:“不知公主有何事?” “上、上次,我被你害得好惨!禁足一直罚到现在……”韶安公主抽抽噎噎,“你们新婚燕尔,是不是很快乐?” 陆无忧不得不点头道:“回禀公主,确实如此。” 韶安公主差点气晕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咬着唇道:“她、她到底哪里好了!” 陆无忧道:“回禀公主,爱妻哪里都挺好。” 人家称呼妻子都用“拙荆”、“内子”、“贱内”之类的谦称,偏偏陆无忧选了韶安公主最不爱听的那个!明明陆哥哥之前和那个女人根本不熟!他根本只是为了负责任!而这个责任还是她亲手让他有机会负的! 韶安公主简直越想越气,早知道那晚就不让宫女去试,她亲自上了! 那还有那个女人什么事! 她忍不住脱口道:“她不过就是长得美了些罢了!” 陆无忧带了点火气,但声音丝毫听不出:“公主说的是,微臣便是爱极了爱妻的姿容。” 韶安公主有些不可置信道:“……陆哥哥你怎么会也如……那么肤浅,可我长得也……你明知道我对你……”她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无忧之前觉得她蠢,所以并不太和她计较。 但蠢,也是有底线的。 “多谢公主青眼,但微臣确实就这么肤浅,还有,微臣已有妻室,公主再这般称呼微臣,似有不妥。”他恭敬行了个礼,“微臣身有不适,便先告退了。” 韶安公主的声音从他身后尖叫着传来:“我哥他还没死心!他今天也……而且你干嘛非得执着于那个女人,她那么不要脸面——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她!” *** 贺兰瓷停在坤宁宫前,还有些发愣。 “安人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性情很和气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口中的“娘娘”会是早已经深居浅出的皇后娘娘,难怪萧南洵刚才有所忌惮,这位理论上还是他的嫡母。 与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毓德宫不同,这座本应是禁宫女主人的宫殿显得十分寂寥。 贺兰瓷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通传,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进殿后,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檀香,陈设布置都已经有些旧,正中长案供着的佛台上,香炉里还有未燃完的香。 随后她便见到了跪在佛台前的女子,她旁边伺候的人甚至连韶安公主都远不如。 至于面容,便更显憔悴,与贺兰瓷不久之前才见到的光彩照人的丽贵妃截然不同,许皇后素着一张脸,眉梢眼角都是岁月痕迹,面上神色淡淡,只能依稀看见往日的清美。 贺兰瓷记得她年岁应该和丽贵妃相差无几,当年的许太后以美貌闻名,作为她的侄女,许皇后自也不可能太丑。 论及出生,更是尊贵难言,远胜丽贵妃,她原本要结亲的对象应该是现在的卫国公,当年的卫国公世子,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众人都道是一桩良缘,不料顺帝却从中横插一脚,硬生生抢了这门亲事,当然这最后也成就了他的帝位。 贺兰瓷无从置喙。 许皇后看了一会她,声音缓缓道:“本宫方才听她说了你讲的话,有些肃然起敬。” 贺兰瓷尴尬大惊道:“……没有此事,臣妇胡言乱语罢了!” 她说那番话,虽然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更多还是为了应付萧南洵。 许皇后笑了下,只是她好像连情绪都变得很缓慢,笑也不达眼:“本宫若当年也能早这么想就好了,荣华富贵神仙眷侣,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贺兰瓷不知如何接话。 许皇后又道:“你嫁了个状元郎,是个读书人,他待你如何?” 贺兰瓷点头道:“他待我很好。” 许皇后道:“若有朝一日他负心薄幸了呢?” 贺兰瓷觉得她和陆无忧之间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因情而结亲的,只是现实所迫,但贺兰瓷想了一下,可能还是会有点难过,毕竟陆无忧现在对她真的挺好。 她竟一时间不太能想象,陆无忧对其他女子也这么好。 贺兰瓷思忖了一会,才道:“……那就跟他和离吧。”她声音黯然下来,“如果他真的喜欢上别人,臣妇大概是……受不了的。” 虽然承诺很好听,但如果都能生效,也就不会有负心薄幸的故事了。 许皇后看着她,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反倒叫人取出了一封信来,道:“我待会会着人送你出宫,不过,这有封信,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本宫转交。” 贺兰瓷拿着手中的信,“嗯”声应下,正在发愣,忽然听见刚才那个女官进来道:“娘娘,刚才殿外好像有个宫女被打晕了,不知……” 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突然道了句“臣妇失礼了,一时有些身体不适,能否先出去一下”,待许皇后应允后,快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空无一人,坤宁宫里本来也就没什么人,和深苑冷宫毫无区别。 贺兰瓷转到殿后的墙角,小声喊了句“陆无忧”,就看见陆无忧官服袍角翩然地从树上落了下来,贺兰瓷一惊,压低声音道:“我只是猜测,你还真进内廷了……” 陆无忧摸了下鼻尖道:“这不怕你又被下了药,求助无门,只好想想办法。” “你怎么找过来的?” 陆无忧简单道:“在你身上下了蛊,可以追过来。” 贺兰瓷不由道:“这又是什么?” 陆无忧道:“反正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怎么到坤宁宫来了?” 贺兰瓷解释道:“皇后娘娘的女官刚给我解了围,呃……刚才那宫女是不是你打晕的?” 陆无忧默认了。 贺兰瓷些微惊讶道:“你不是号称……你不想被发现,全上京没几个人能发现你的吗?” 陆无忧眉梢一挑,语气颇有几分无语道:“……贺兰大小姐,我在找你,你以为我真能遁地啊?这好歹是禁宫内廷,得亏这人少,真被人发现,我先完蛋,你后完蛋。” 贺兰瓷也很紧张:“我现在没事了,那你赶紧出去吧,皇后娘娘说,待会送我出去。” 陆无忧又道:“你真没事?” 贺兰瓷努力点头,还转了个圈给他看:“一点事没有。” 陆无忧察觉不对,目光微暗道:“你衣裙换了?” “这你都看得出来?”贺兰瓷连忙言简意赅道,“宫女把汤洒在我身上了,所以重新给我找了件命妇服,我换上之后才撞见的二皇子,我真的没事,你快点走吧。” 陆无这又看了她一会,才道:“……那行,我走了。” 说完,“嗖”一声,人又没影了。 贺兰瓷既担心又安心,感觉甚为复杂地转回坤宁宫,对许皇后道:“……刚才那个宫女可能,是因为臣妇被牵连。是臣妇之过,还望娘娘恕罪。” 许皇后却似从她的神色里瞧见了什么端倪,只笑了笑,道:“无妨。” 贺兰瓷被许皇后着人送出宫时,陆无忧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他神色自若,显然没被人发现。 贺兰瓷松了口气,跟他挤进马车里,道:“公主又找你麻烦了吗?” 没想到陆无忧也在道:“二皇子又骚扰你了?”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陆无忧先道:“韶安公主毕竟是个女子,手段有限,她药都给我下过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倒是你呢?他做什么了……” 贺兰瓷也道:“没什么,就是,找我聊了聊。” 陆无忧重复了一遍,语气荒唐道:“……聊了聊?” 贺兰瓷回忆着刚才发生,道:“……劝我从了他,就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之类的,还有……他觉得你可能会早死,想等着我做小寡妇。”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抖着肩膀道:“那可能等到他死,都未必能等到。” 马车绝尘而去,不一时便回到府里。 下车进府后,陆无忧摸着贺兰瓷的腕,道:“我还担心你会用上这个。” “其实差点,不过……”贺兰瓷看看左右无人,心头痒痒地也攥住了陆无忧的手腕,然后转动下面的机括,瞬间银钩射出去,拽住屋檐,紧接着两个人便被扯了上去,她扬起唇角道,“……这不就用上了。” “……”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你学的倒是挺快。” 贺兰瓷道:“呃……不过这要怎么下去?” 陆无忧抱着她的腰,轻巧飘了下来,然后指了一下旁边的檐柱道:“你一个人的话,从那爬下来就行了。” 贺兰瓷:“……” 第37章 三七章 第三十七章 贺兰瓷没理会他, 又摸了会手镯,才把送信的事情告诉他。 他俩现在确实绑在一起,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所以做什么都还是彼此商量着为好。 陆无忧看着那封写着给卫国公的信道:“要拆吗?” 贺兰瓷道:“不合适吧……” 陆无忧在指间转了转信封,道:“说实话非亲非故,贸然送信这种事, 我一般是不会干的。尤其这封还是皇后写给卫国公的,一旦有什么问题,往小了说可能是私通的情信——很大概率, 往大了说, 是造反的罪证, 牵扯进去, 我们俩都得完蛋。” 贺兰瓷被他危言耸听到:“也不至于要造反吧……听起来,我们怎么天天要完蛋?” 陆无忧转眸看她道:“这件事不是从我们成亲前就已经知道了吗?” 贺兰瓷心有戚戚焉。 陆无忧继续开始大放厥词:“想造反的藩王也不少, 只是现在护卫一削再削不好成事罢了。卫国公祖辈连年打北狄,其实是不缺兵权的,也不缺威信, 缺的是师出有名和正统的血脉,刚好皇后娘娘可以提供,卫国公又是个鳏夫, 只要她稍加变通, 与卫国公私通生下嫡子,反正也检查不出血脉来……” 贺兰瓷越听越惊悚:“你怎么想到那边去的,这也太……” 陆无忧笑了声, 这才口气一转道:“当然是随口胡说的……总之我先去打探打探, 这信有年头了, 不是新写的,皇后应该也没催着你送,先看看情况再说……好了,你别担心,又没说不送,不会让你食言的。”末了他又提了一句,“这衣裳……你真的没事?不必非要瞒我……” 贺兰瓷以前也不知道陆无忧会这么絮叨。 没来由想起了陆无忧那句“把我当成你爹也行”,顿觉糟糕,迅速又把它从脑海里踢了出去。 虽然回来得迟,贺兰瓷还是照常去锻炼。 陆无忧垂着眸子指点她姿势,告诉她如何呼吸吐纳,顺便监督她——其实贺兰瓷倒不用监督,她觉得有用的时候,便会格外勤奋。 今天确实又让她意识到,还是身体养好比较重要。 陆无忧托着下巴,坐在庭中的石凳上看了她一会,随手取了根引薪用的柳条,道:“总做这些基础的也有些无趣,要不我给你舞会剑?” 贺兰瓷基本是只有在偶尔马车路过时,才见过街边卖艺人耍大刀,她停下动作,有些迷惑:“怎么舞?” 陆无忧勾起唇角,笑道:“你看不就知道了。”说话间,陆无忧已经抬腕摆了一个起手式,“你想看什么样的?复杂点的?优美点的?……还是简洁有效点的?” 贺兰瓷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讲究可多了。”陆无忧莞尔道,“我家剑法堆起来有那么厚。”他比划了一下,“你没什么要求,我就随便舞了。” 陆无忧大抵也是憋久,柳条下一刻便已经飞挺出去,柳尖颤颤,发出簌簌抽打空气的破风声,而他整个人也似一柄剑,随着柳条挥舞而产生的道道残影腾挪而转,虽去势力道千钧,令人心惊胆战,可姿态却是优雅舒展的,有那么几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意思,而且他动作极快,几乎招式接着招式,花样百出,俱都华丽无匹,剑意似一泓秋水,让贺兰瓷看得有些目不暇接。 她在一旁怔怔看了许久,陆无忧才以一个姿态完美的收势将剑——柳条反手收回。 呼吸都没有凌乱半分。 转回头来,陆无忧眼尾上挑,桃花眼熠熠闪烁着对她笑道:“这个你要学吗?” 贺兰瓷反倒犹豫了一会,因为它看起来太华丽了,因而感觉没那么有用,但陆无忧这么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便还是点了点头。 陆无忧又找了根柳条,塞进贺兰瓷掌中,开始一招一式给她演示讲解。 贺兰瓷记得很用心,但她力气的确不够大,陆无忧舞起来还是气势十足,剑意摄人,她看起来就真的像在轻盈跳舞,陆无忧倒也不觉得麻烦,托着她的手腕,告诉她要怎么摆,再怎么转,怎么出招。 只是几下之后,着实感觉有些动作不便。 于是,陆无忧干脆从身后虚环过贺兰瓷的身体,手指包住她的手掌,用自己的手带着她转。 贺兰瓷的意识不由自主跑偏。 实在是……陆无忧离得太近了点。 “这里你不止手腕要动,身体也要稍微跟着转过去,力气才能跟上……” 他还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陆无忧平日里声音清润,很有翩翩君子的风度,但这会他压低了声线,便显得格外低沉温柔近乎呢喃。 贺兰瓷努力把自己的意识拉回来,集中注意在手上的动作。 却恰好看见陆无忧包着她的那只手,骨相清晰,指节修长,隐约可见皮肤下淡淡的青筋,和绷紧出的线条,一时连手背都有些灼烫。 “嗯?你有在听我说吗?” 陆无忧说得意犹未尽,却发现贺兰瓷在走神。 再一看,她耳尖透着粉,连颈侧都有霞色,螓首也在跟着轻颤,鬓角微微汗湿,陆无忧忽然就忘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他松开贺兰瓷的手,咳嗽了一声道:“今天先这么练着吧。” 却见她还转过头来看他。 眼瞳眸光轻软,红唇无意识地吐着气,少女的表情依旧不设防。 ——我应该也不至于这么随时随地吧,陆无忧心想,甚至若干月前,他还觉得自己对这些尘俗之事毫无兴趣,它看起来除了耽误时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可现在似乎抵抗力和意志力都在降低。 原本以为多亲几次可以缓解,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有一丁点的懊恼。 贺兰瓷看见陆无忧抽身,还颇有几分意外,因为他刚才看起来正说到兴头上,现在却徒留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热汗涔涔的挥着柳条,让她甚至还有些许迷茫。 沐浴过之后,贺兰瓷坐在妆台前,尝试着练习她糟糕的绣活。 陆无忧则拿了本书,坐在榻上随意地翻着。 比起锻炼,这项技艺似乎进展缓慢,贺兰瓷也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只是绣着绣着,意识放空,她有些没来由地想起了在宫里时,许皇后跟她说的话。 陆无忧是对她挺好的,即便起因都不算是心甘情愿,但他尽职尽责,思虑周全,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挑不出任何错来。 就算曾经的贺兰瓷对他多有偏见,此刻也做不到鸡蛋里挑骨头。 那自己对他有这么好吗? 她握着刺绣的绷子开始思索起来。 陆无忧正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但其实全没看进去,只一目十行地往下扫。 食指抵着书页,犹豫要不要去亲她。 他最近确实是亲得有点多,平均算下来,几乎每天都有在亲,有时是浅尝辄止,有时是气喘不已,贺兰瓷虽然确实没有拒绝过,但似乎也不是十分情愿的。 只是他想,所以她便顺从。 换做以前,他是很不屑为之的,别说对方不情愿,就算是情愿,他也未必会这么不节制。 的确是昏了头。 或许是觉得新鲜,新鲜劲过了,也许就……不至于这么禽兽。 陆无忧想着,那边贺兰瓷已经忙完她的事情,灭了灯,朝榻上走过来。 很自然而然地,陆无忧撤开身,让她躺进去。 前段时间最客气的时候,贺兰瓷还会跟他说谢谢,好在现在已经不会。 等她膝行着爬进去,陆无忧随手将书册放在床头,正打算灭了最后的灯,却发现贺兰瓷没有躺进她自己的被子里,而是停留在原地,低着脑袋,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陆无忧道:“怎么了?” 贺兰瓷似乎还在犹豫。 陆无忧便也耐心地等她,以为她又要和他聊什么府中事务,或者之前在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告诉他的。 等待过程中,他的视线很自然地停留在贺兰瓷身上,随后又很不自然地移开。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感觉到贺兰瓷总算动了。 陆无忧抬起视线,刚想听她说,就见贺兰瓷缓缓靠了过来,一只素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她膝盖还跪在榻上,贴近的过程中,长而细密的睫羽一直不停震颤着,在下眼睑处投落下撩拨人心的阴影,那张无论何时看都美极了的脸在视野里渐渐放大。 陆无忧的瞳孔颤了颤,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身体却没动。 直到贺兰瓷极为缓慢地把唇贴上了他的唇。 少女的唇瓣异常柔软,和之前他每次他亲到的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之前亲吻时,只觉得是细缓令人心悸的电流。 但这次,陆无忧跟被雷劈到似的,定住不动。 贺兰瓷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肩膀,因为身体前倾的动作不得不抬起后腰,馨香柔软越贴越近,贺兰瓷亲吻的动作却很笨拙,贴了半天也只知道在他嘴唇上蹭。 而且很快脸便红了,似乎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不动。 贴了一会,贺兰瓷才缓缓红着脸退回原处,已经觉得格外羞耻了,是现阶段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像陆无忧那样随时随地能把舌头伸出来,也太为难她了。 她正想着,就听见陆无忧略显沙哑的声音道:“……然后呢?” 贺兰瓷怔了怔,道:“……什么然后?” 陆无忧道:“……就没了?” 贺兰瓷道:“你还想要什么?” 陆无忧动了动唇,喉结又往下滑了滑,道:“……敷衍。” 贺兰瓷没想到自己这么努力,居然得到这种评价,顿时有一瞬的气急,随后压了压气,转回到里侧,拉过被褥,就躺了进去,道:“……那算了。” 陆无忧这会仿佛才刚回神,拖着调子道:“……都主动了,你就不再努力努力了?我平时亲你也不这么亲啊,你这个是真的有点敷衍,我还以为……”说话间,他还扯了扯她的被褥,将贺兰瓷的脑袋露出来,被发丝掩映的脸庞边,耳尖还在泛着红,陆无忧忍不住低笑,却是把想说的话转了个方向,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事情。” 前半句还在调笑,后半句倒是透出几分喟叹似的认真。 贺兰瓷便又坐了起来,用手背贴了一下滚烫的脸蛋,低着含水的眸,轻声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考虑我的感受,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你自然是……”她略停了一下,道,“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声音轻柔,像羽毛似的撩拨人心。 陆无忧呼吸一滞。 然而随后,他的声音又压了下来,道:“对别人或许是这样,但至少对我不是,我很不喜欢强迫别人,是指在这种事情上,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心甘情愿,那就没有意思。我又不是萧南洵那样的人,你既然这么讨厌他,应该不会喜欢被强迫,既然如此,用不着勉强自己。” 贺兰瓷慢慢抬起头,觉得他真的想好多。 但她又不讨厌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微妙觉得心尖柔软,像他们成亲前,陆无忧拿着礼单来找她商量时一样,是没有必要又让人舒适的体贴。 贺兰瓷想了想,道:“……那你要怎么亲?” 陆无忧一愣,道:“嗯?” 贺兰瓷道:“你刚才不是挺不满意的,那我……努力看看吧。” 这次换陆无忧紧张了,他将手抵着唇边,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道:“……还能选的吗?” 贺兰瓷道:“我确实觉得有点羞耻,这个没办法,你体谅一下……” “哦。”陆无忧应声,说话间他已经把贺兰瓷拽过来,唇角弯出一抹蛊惑的笑,道,“那没事,我觉得我学得还挺快的,可以慢慢教你……” 第38章 三八章 第三十八章 天色微明后, 贺兰瓷脑子都是懵的,甚至有了那么几分后悔。 她本来以为陆无忧平时亲得就很放肆了,结果没想到, 他居然,还有,在,忍着。 至少她现在醒过来, 觉得嘴仍隐隐发麻。 陆无忧自己利索地换上官服,又绾好发,戴正他的官帽, 发现贺兰瓷还似有些发呆, 不由一笑道:“我得出门了, 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贺兰瓷点头表示知道了:“嗯。” 陆无忧抬腿似乎要走, 可仿佛又想起什么,回转过身, 在贺兰瓷唇上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才转头跑路了。 贺兰瓷:“……” 晚上他确实比平时迟了一点回来,贺兰瓷也没在意。 她在书房里看那些递给陆无忧的文章, 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名声赫赫,递过来的文章远比想象中更多,尤其是他认识的人也多, 又一直叫人觉得温和有礼, 似不太会拒绝,于是各路官员的亲朋好友都送来家中子嗣的文章,不管是举子, 还是秀才、童生, 甚至有连功名都没有的。 贺兰瓷先前在陆无忧面前妄自菲薄, 看完一部分文章确实增长了不少自信,甚至有几分,自己如果去科举,说不定也能中个进士的念头。 夜上梢头,贺兰瓷又给灯加了点油,听见外面的响动,才走出门去,看见有人抬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走进来。 她还有点愣,随后看见陆无忧按着眉头走进来。 贺兰瓷上前问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我妹来了。” 他怎么说得跟仇人来了似的。 跟在大大小小的黑箱子后面的,还有个穿着黑衣的姑娘。 她打扮得十分利落,一头乌黑长发用藏蓝发带系好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夜行侠,脑袋上也有仆仆风尘气,然而一张美貌的小脸却生得极为灵秀动人,仿佛全天下的灵气都汇聚到她身上,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笑也能显出几分弧度来,更何况她刚一进来便已经笑弯了眼睛,眉梢眼角都透着让人愉快的气息。 这姑娘的声音也很清脆,像出谷的黄莺:“哪个是我的嫂子呀?” 贺兰瓷这才发现她和陆无忧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是指陆无忧看起来最纯良的时候。 她还没有应声,那姑娘已经径直向她走了过来,随后惊叹道:“……哥,你怎么娶到这么漂亮的嫂子的?娘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吓坏了。” 贺兰瓷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转头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推了她一把,道:“脏死了,快去换洗,别吓到你嫂子了。” 那姑娘的眼睛垂下来,显出了几分委屈:“我还不是因为在外面流浪了半个月,沿路过来都没有机会洗换……” 陆无忧勾唇道:“你还好意思说,不如跟你嫂子说说,你是怎么拖到现在才过来,再过段时间,说不定你侄子侄女都要出生了。” 贺兰瓷:“……???” 那姑娘断断续续道:“我就是……从教里出发,爹娘虽然还没回来,但长老让我给你带了很多贺礼……然后顺道去了趟停剑山庄,又带了很多贺礼……然后在来的路上,遇到沿路闹饥荒,哥你是不知道,真的很惨,我就……花银子买粮一路施粥,还遇上了劫匪,然后……又遇到了一波不知哪来的刺客,救了个人,最后就……拖到现在了。”她耷拉着脑袋,道,“现银都花光了,小城里又不收大额的银票,我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只好……风餐露宿了。” 贺兰瓷第一眼见还不觉得,现在才感受到她仿佛逃难一般。 “……还好哥你寄来了路引,不然我估计连上京城都不一定进得来。” 贺兰瓷叹为观止,对陆无忧家人的认知更加动摇了几分——真的不是山贼吗? 陆无忧显然已经听过这番说辞了,神色平静。 贺兰瓷惊诧过后,意识到另一件事:“……今年的饥荒很严重吗?” 上京自不必说,青州也是自古繁华富庶,水路阡陌纵横,她大伯一个举人出身,因有她爹的荫庇,被地方官员奉为座上宾,既免徭役,又有庄子田地耕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倒比在京身居高位的她爹还要滋润。 故而,贺兰瓷在青州那三年反倒是她过得最好的时候。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沿路都是逃荒的,我施了粥也帮不了多少忙,不过是瞧着那些老弱妇孺可怜……”她握起拳头道,“跑来闹事或者抢粥的青壮男子,都被我打跑了。” 贺兰瓷:“……” 她看着面前纤细的少女,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陆无忧帮她补充道:“青澜江前段时候决堤了,许多农户没来得及收成,年初又有旱情,穷苦地方闹饥荒并不奇怪,而且……”他顿了顿,道,“听说还有疫病流肆,上京城门进出都戒严了,有官员回京述职,家眷染了风寒,都差点被拦在门外。” 上京还是歌舞升平,一例照旧,看不出外面半点风声。 对贺兰瓷来说也有点惊诧,明明是太平年景,她不由道:“朝廷没有放粮赈灾吗?” “赈了,但地方储粮不够,仍需外调,这当中牵扯甚多,一时半刻无法到位,再加上……”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上下官员贪墨,还有些地方官员不得上官欢心,借调粮食便十分困难……反正其中可能会有的繁难超乎想象,死的人够多才能引起重视。而且地方官吏的无能和当地盘踞的蠹虫可能也超乎你的想象。嗯,你爹现在可能在准备奏章……” 那姑娘也叹着气道:“可真的死了很多人……而且粮都卖得好贵,小麦一石足足要二两。” 贺兰瓷道:“……??这价格有点离谱了吧!” 她在上京买粮,都不过五钱一石。 陆无忧道:“饥荒年时,再离谱的价格都有。” “而且……”贺兰瓷有些难以接受,“不是、不是圣上还要重修……前年被烧毁的崇光殿……说要给丽贵妃庆生……”这还是她从姚千雪那听到的,因为宫中自锦衣卫那调派了人手。 像这种重修宫殿,必定大兴土木,很多时候甚至比新修王府还要贵。 贺兰谨并不会对她说这些,最多是有时候贺兰瓷半夜看见她爹坐在廊下叹气,猜测到年景不是太好。 陆无忧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种事很常发生的,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那姑娘眼见不对,先溜道:“……我先去换洗了!嫂子你借我套衣服!” 贺兰瓷这才回过神,发现头发都被陆无忧薅乱了,她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拿下来,方道:“我去给你妹妹拿衣服。” 陆无忧反而问道:“你不忧虑了?” 贺兰瓷道:“忧虑,但我忧虑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她咬了咬唇道,“呃……你刚才说得好像,有办法改变解决似的。” 陆无忧道:“有是有,只是难度和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 贺兰瓷道:“……那不是等于没说。” 陆无忧莞尔一笑道:“万一我真给大雍改朝换代了呢?” 贺兰瓷蓦然一惊:“……???” 陆无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当然是随便说说。好了,拿衣服去吧,我这边还有点麻烦事。” *** 贺兰瓷带陆无忧妹妹洗净换衣,纠结着去找了条陆无忧给她买的裙子——主要怕对方嫌弃她的白衣,结果那姑娘洗干净之后看也没看就套到身上,端着一张梨涡浅浅的笑脸对她道:“谢谢嫂子!” 笑得很甜,像是真的没有心机。 以至于贺兰瓷都开始忍不住道:“……你一路过来,真的没受伤吧?” 那姑娘笑容满面地点头道:“嫂子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她忍不住凑过来,满含好奇道,“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这真不好解释。 贺兰瓷含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谁料那姑娘半点不信,道:“嫂子你骗我,我哥才不可能因为这个娶妻呢,他一定是很喜欢你,才会娶你。” 贺兰瓷语塞了一瞬。 那姑娘还在道:“上回我哥还在跟娘说他不想成亲,觉得成亲很没意思,就是成天黏黏糊糊腻在一起,有这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心上人了,还这么急着娶你,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可惜我爹娘出远门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不过,嫂子真好看啊,难怪我哥这么喜欢你。” 贺兰瓷忍不住纠正她:“……他没有很喜欢我的脸。” 那姑娘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哥没有这么肤浅的,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人,才不止是喜欢你的脸。” 贺兰瓷对她的理解能力叹为观止。 总觉得对方误解有点多,可能会造成问题,想了想,贺兰瓷道:“总之是发生了一些事,你哥被迫娶我的,我们……呃,就凑合一起过了。” 那姑娘大为震撼。 “是什么事情啊,我哥都摆不平的吗?” ……你对他倒也很有信心。 然而是真的没法说,贺兰瓷只好道:“一些,确实只有他娶我才能解决的事情。” 那姑娘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道:“那……嫂子你喜欢我哥吗?” 贺兰瓷:“……?” 那姑娘看着她怔愣的神情,也呆了一会,道:“……你不会不喜欢他吧?天呐,我哥也太惨了……等等,嫂子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她好像真的很求知似的,“我哥光风霁月,温柔善良,正直不阿,嫂子你考虑一下嘛。” 贺兰瓷:“……???” 就陆无忧刚才那个态度,你是怎么解读到这些词上的? 她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对你哥有点误解,他分明是……” 贺兰瓷又一下梗住,把那些听起来不像是夸人的词咽回去,在别人妹妹面前不大合适。 然而那姑娘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她想说的话,不禁叹了口气道:“……我哥他,没强迫你吧?要是这样,我娘回去一定会揍他的……” 贺兰瓷下意识道:“陆无忧他不是那样……”略一停顿,她才道,“你真的误会了,你哥他也不是因为喜欢……” 说到这,已经有人敲了敲房门。 陆无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用膳了。” 话音未落,那姑娘一骨碌迅速爬起来,贺兰瓷还没回神,她已经身形一闪,眨眼功夫到了门口,揉着肚子道:“哥,有什么好吃的?” 贺兰瓷:“……” 这点倒很一家人。 饭桌上。 贺兰瓷看着陆无忧优雅无比的进食动作,和那姑娘截然相反的爽快动作,不由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陆无忧用公筷夹了块肉给贺兰瓷,道:“我念书的时候,她天南海北跟着我爹娘跑,所以会比较不拘小节。” 这已经是第四块了。 贺兰瓷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有点一言难尽,她家先前虽穷,但也没到吃不起肉的地步,然而陆无忧现在时不时就爱给她夹菜,仿佛她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 她想了想,又拿起公筷,把肉夹给那姑娘。 那姑娘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才眨着眼睛有些迷茫地嘀咕道:“谢谢嫂子,不过……嫂子你不喜欢我哥给你夹菜吗?他在家从来不给人夹菜的,都是自己吃完就算的。” 陆无忧道:“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那姑娘道:“哦……” 吃完,贺兰瓷才想起:“还不知道陆姑娘叫什么……” 那姑娘歪过头道:“啊……嫂子,我不姓陆,我姓花,叫花未灵。嫂子你叫我未灵就行了。” 陆无忧解释道:“她随母姓。”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道:“你别误会,我爹娘感情好得很,现在还天天黏糊在一起,也没有二嫁二娶,我们是亲兄妹,就是很自然而然这样了。” 花未灵也点头道:“他们连吵架都不会呢。” 陆无忧却忍不住道:“那主要是我爹压根就不会吵架。”他揉着眉心道,“我现在脑子里还时不时会有我娘念叨的声音,当时我就在想,日后绝对……” 贺兰瓷见他声音戛然而止,问道:“绝对什么?” 陆无忧道:“……没什么。”他站起身道,“走,去解决你的麻烦。” 花未灵立刻跟着站起身。 贺兰瓷不知道她该不该过问,陆无忧已经又对她道:“……你也一起来,不过,咳咳,待会别害怕。” 柴房里。 贺兰瓷看着眼前仿佛血肉模糊的一团人形,是真的吓了一跳。 陆无忧顺势扶了一把她的腰,随后,放开手,低在她耳畔道:“是她救回来的人。我妹从小就喜欢捡些什么受伤的鸟雀、猫狗回来,捡人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只是在上京这边略有些麻烦而已。毕竟,盯着我们府上的人还是有的。” 花未灵紧张地问:“还有救吗?我只给他稍微上药包扎了一下……沿途也只有些赤脚大夫。” 陆无忧道:“命还挺大,伤口结痂了,应该死不了,我刚才又用府里的药稍微给他处理了一点,就是看他什么时候醒。等醒了,能走动了,给他些碎银子,让他尽早离开上路吧。” 柴房里光线不足。 贺兰瓷这才凑近仔细看清,地上躺的那个人虽然满身血污,但气息倒是还在,脸也能看得分明。 花未灵松了口气,道:“那就行,我辛苦了一路呢。” 陆无忧道:“这人什么来路?我里外检查过了,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会点武功架子,但不怎么能打。” 花未灵道:“不知道,是路上顺手捡……救的。” 陆无忧大抵也习惯了。 贺兰瓷不由想起当初他处理李廷时,也是这么平静淡定,正想着,贺兰瓷忽然感觉到脚腕一紧。 “咳咳……” 一道十分虚弱又清冷的声音响起,只见刚才还人事不省的那坨人形,此刻正十分坚韧地扭着脑袋道,“你们……是谁?我又是谁……”他眨着眼睛,很艰难道,“我只记得……是有位仙女似的姑娘救了我。” “没有这回事。”陆无忧弯下腰,一只脚踩上他的腕,“是我救了你。” 那坨人形“嘶”声着,视线缓缓移向花未灵,长睫垂下,仿佛有几分不知所措:“似乎……就是这位姑娘。” 陆无忧温文道:“你记错了,还有,你握着的脚踝。”他又往下踩了一点,只听一声惨叫,陆无忧道,“是我夫人。” *** 回去的路上,陆无忧道:“早知道就不叫你过来了。” 贺兰瓷却觉得还好,对他道:“我又不是那种见了什么都怕的,而且我连曹世子的脑袋都砸过,呃……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 陆无忧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很介意那件事呢,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贺兰瓷道:“当时是很怕,主要是没缓过来,我第一次失手伤人……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见到你来了,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陆无忧:“……” 贺兰瓷见他沉默,转头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你故意的吧?” 贺兰瓷道:“你也太敏感了吧?” 他们刚走到廊下,还没走回屋里,天色已深,灯光氤氲着,十分朦朦胧胧,陆无忧微微靠近贺兰瓷,贺兰瓷下意识便往旁边移了寸许,肩膀抵上廊柱。 陆无忧的桃花眼垂下来,他轻轻握住贺兰瓷的腰,稍稍把她翻过来一些,低下头,唇贴到贺兰瓷的颈侧,低声道:“……你说谁敏感呢?” 贺兰瓷被他呼出的气弄得脖颈一阵颤栗,不由抬起下颌。 陆无忧贴着她白皙的颈侧轻吻,另一只手还握住了她的腕,轻轻压到廊柱上,唇沿着颈侧一路留下暧.昧的水泽,衣襟略微散开,陆无忧在她近锁骨的肩窝处,轻舔了一下。 贺兰瓷的呼吸,瞬间便急促了。 她忍不住想推他,但一只手腕被他压着,另一只手抬起来时,就已经有些绵.软,说出口的话也都带着颤音:“你……你倒是打声招呼!” 陆无忧轻喘着道:“那哪有现在效果好……不对,我打了招呼,你还不是被我亲得……这不是……”他有些胡言乱语道,“……在学习吗?” 衣襟一直往下散,隐约可见平日难见的光景。 贺兰瓷咬唇道:“你不是在学亲……” 陆无忧道:“……亲哪不是亲?” 这对话掩在喘息间,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陆无忧停了下来,他有些懊恼道:“刚有人过去。” 贺兰瓷还没察觉到:“嗯……?”随后大惊,“……嗯???” 第二天一早,陆无忧看见花未灵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陆无忧视若无睹了几回,最终还是道:“……你想说什么?” 花未灵忍不住道:“哥,你好禽.兽哦。” 第39章 三九章 第三十九章 陆无忧坦然道:“大晚上大家都知道躲在房里不出来, 你乱跑什么。看到就算了,还来找我胡说。” 花未灵不由道:“可是,你确定, 嫂子她、她好像……”她欲言又止, “你们不会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人家不乐意, 你不能硬来……” 陆无忧觉得解释不清,便干脆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你嫂子前两天还主动亲了我呢。” 花未灵大惊道:“真的假的?”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我骗你做什么?”出门前,他又叮嘱道, “你来这没什么事可以读读书,你嫂子书读得还不错,可以教你。用武功最好别被太多人看到。你救下来那人我先找人看着,若有什么异动, 一定等我回来。他要是骚扰你, 你用不着搭理他。” 花未灵不是很信, 于是便去问了贺兰瓷。 她觉得这个看起来特别高贵的嫂子不像是会主动的。 贺兰瓷望着她求知的眼神,心中十分希望陆无忧能够收敛点, 只好无奈道:“差不多吧……你要来看书么?我这边书倒是不少。” “不是勉强就行。”花未灵松了口气, 随后眼睛亮起来, “嫂子你这里有话本吗?” 贺兰瓷道:“还……真没有。” 她爹的书库里不放这些, 在青州也是在看四书五经,看史, 看典籍, 至多再看些诗文。 但她犹豫道:“你要是真想看, 我去叫人给你买。” 花未灵笑得梨涡浅浅, 道:“没事, 其他的我也看,我去你们书房逛逛……” 正说着,青叶咳嗽了一声,走过来道:“……夫人,那人又醒了。” 昨日,那人被陆无忧踩着手腕,气得吐血,后来又晕过去了,还是花未灵见人可怜,又照顾了一会,把人挪去了厢房。 贺兰瓷想了想,道:“先等他回来吧。” 花未灵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去看看?” 贺兰瓷看着她,莫名产生了一丝应该也没什么必要的忧虑。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那人虽在厢房,但周围仍由陆无忧的亲信看守。 他醒来后,倒没有昨夜那么唐突,半倚着床榻直坐起来,因为还给他换了件衣衫,看起来也不似昨夜狼狈,很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模样,仔细瞧着长相倒也不错,只是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不免显得脸颊苍白,气色难看,唇瓣干枯,就带上几分不那么好看的憔悴。 “之前……是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了府上夫人。”他似很歉疚地低着头,声音依旧清清冷冷,“还未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只是,我好似有些记不得过去的事情……” 贺兰瓷便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 “不过在下似乎识字,能写能算,应可做个账房。不知道府上能否暂且收留在下一段时日。” 贺兰瓷亦很客气道:“府中不缺账房,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可暂且住下,等伤好了再另行打算。” 那人又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这位夫人了,日后若在下能想起旧事,一定衔草结环以报。”说话间,他又望向了花未灵,“也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能否问下姑娘姓甚名谁,将来在下也好……” 花未灵道:“哦,我叫花未灵。” 贺兰瓷:“……?” 你怎么就这么说了。 那人顿时展颜一笑,苍白的面色上也多了几分颜色:“原来是花姑娘。” 贺兰瓷开始理解陆无忧那种忧虑了。 出了房后,贺兰瓷认真对花未灵道:“这位公子来路不明,先前还被人追杀,说不准是什么身份,现在失忆也不一定是真的,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免得将来他……” 花未灵好奇道:“将来怎么?” “……恩将仇报,牵连拖累你?” 花未灵道:“那没事啊,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贺兰瓷继续循循善诱道:“那如果他给你下药、下毒,用这之类阴招……” 花未灵又开始笑道:“嫂子你不知道!我比我哥还能抗药呢!哎,谁让他一早就跑出去念书了,多留在家里几年,说不定毒术比我还厉害。不过我哥不喜欢下毒下药这种,觉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如阳谋有意思……嫂子,你看我哥真的很正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喜欢喜欢他?” 贺兰瓷也是很叹服于她这个转话题的思路。 *** 陆无忧升职做了詹事府的右中允,并几位翰林院同僚一并赴文华殿准备日讲,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圣上早年还是很勤快地开经筵日讲,经筵是文武百官都会参与,每月逢二便讲,规模很大,寒暑则休*,日讲则随意的多,基本只说给帝王,最勤快时几乎每天都开,给帝王讲解儒家经典——是一条迅速和圣上打好关系,并得以升职的捷径。 现在的内阁辅臣大多当年都给圣上做过日讲官。 但近年圣上身体不佳,便大致停了日讲,只断断续续开了一两个月,翰林院内早有不满。 如今重开,还是给皇子讲经,顿时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当然,更令人喜出望外地莫过于,原本圣上只是准备给二皇子讲经,但大皇子不知从哪得知,便也想要一同来听讲,他这么一说,底下的三皇子,和几个年纪尚幼的小皇子便都被母妃送来。 如今文华殿里,济济满堂,坐得全是皇子,怎能令人不兴奋。 虽说日讲官名头不大——但不要脸点,将来也能说自己是个帝王师了。 陆无忧旁边的同僚就在紧张问他:“霁安,你看我官服穿正了吗?领子没歪吧,我早上起来总觉得没穿齐整,不大安心……” 至于其他几个同僚则用仿佛挑白菜一样的眼神,看着下面的皇子。 陆无忧一眼扫过去,望见萧南洵正阴恻恻看着他,旁边的大皇子萧南泊截然相反,笑得一脸和气,还冲陆无忧点了点头,剩下几个小皇子都是正襟危坐,紧紧张张。 为防止他们胡说乱讲,内阁三辅吕大人一并在侧,还坐了其他几位文官。 讲章早已递给内阁审过,陆无忧无可无不可地翻了翻,准备开始应付今天的麻烦。 *** 贺兰瓷等陆无忧下衙回来,想起他今天似乎是去日讲,便多问了几句。 陆无忧脱着官服道:“……除了一直在被萧南洵找茬,其他都还行。” 贺兰瓷顿时紧张道:“你没问题吧?” 陆无忧平淡道:“想跟我比经史,他也太天真了。不过我总觉得大皇子想拉我入伙。” 贺兰瓷道:“……那你考虑一下?” 陆无忧迅速换了松快的常服,道:“再说吧,牵扯进去真的很麻烦……对了,那人有异动吗?” 贺兰瓷道:“没有,一直躺在床上……很乖巧。” 陆无忧莫名笑了一声,听见“乖巧”两个字,脑中却一下浮现出贺兰瓷全无抵抗并且低垂着视线的模样。 贺兰瓷不明所以,只觉得他好像突然笑得很有问题。 吃过饭后,花未灵似乎才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单子。 “那贺礼我都没动,你们要不要看看?我辛辛苦苦押送过来的呢,我这还有张礼单,应该没少了什么吧……” 三人便去了停放箱子的库房。 横七竖八几个箱子,一半红一半黑。 打开来,红箱子里大大咧咧放着金银玉器,珠翠首饰,还有些瓶瓶罐罐,和古怪的器具,黑箱子里则放了几册书籍,一些古朴的器具,似已有年头,还有些珍贵药材。 最后还有个比较小的红箱子,打开里面同样放了几册书,和一些器具。 贺兰瓷一看封面便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再去看摆在一旁一根用玉做的长棍似的器具,她脸颊倏然一红,其他还有些瞧着就不太正经的珠链、捆绳、铃铛。 陆无忧神色平静地蹲下身,拿过书册翻了翻。 贺兰瓷从飞快跳动的书页里,隐约看见了熟悉的图画,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花未灵“啊”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们放的是这种东西!” 陆无忧道:“你可以先出去了,剩下我会再核对。” 花未灵道:“哦。” 然后迅速溜之大吉,还把门给带上了。 贺兰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溜走,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见陆无忧抬头朝她看了过来,她立时定住,强作镇定道:“……我先出去锻炼了。” 陆无忧道:“急什么?不过来一起看看?” 贺兰瓷道:“……你自己看就行了!” 陆无忧似浑然未觉她的尴尬一样:“好歹是给我们俩的贺礼,你也清点清点,不是还要记到你的小本子上。” 贺兰瓷道:“让其他人清点就可以了!” 陆无忧又看了她一会,忍不住笑着转过头去,道:“你做都做过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贺兰瓷顿时脸上又有点发烧:“我那不是……”她努力定了定神,可当了十多年大家闺秀的心态还是很难克服,“……不是,不太记得。” 陆无忧又重新转过身来,目光十分清澈地望着她:“那你,还记得到底痛不痛吗?” 贺兰瓷一想到他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张脸就开始不争气。 偏偏陆无忧语气平和,神色如常,好像只是在问她擦破了手指痛不痛。 她支支吾吾了一阵道:“……我真的不记得了,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陆无忧站起身,贺兰瓷控制不住攥紧指尖,他则缓缓移开视线,仿佛若无其事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你当时好像还挺难受的。”他顿了顿,语气仍旧像在和她商量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不含任何调笑轻亵,“一直在说‘疼’、‘不要了’什么的,我抓着你腰的时候,你还往后躲,被我拖回来继续,还一直在哭,我半边肩膀都是你的眼泪,弄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贺兰瓷越听他说脸越红,忍不住道:“你这也叫不太记得!?” 陆无忧道:“确实是……记得不太清楚。我跟你说过我记性很好,不止看过的书,发生过的事情,往往也能连细节都清晰记得,所以那晚……” 贺兰瓷觉得他们这个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迅速拉开库房的门,道了句“我还有事”,逃也似的溜了。 徒留下陆无忧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刚才的小册子,闷笑了一声。 *** 花未灵救回来的那人倒是身体好得很快,之前兴许是在路上颠簸,伤口一直崩裂,又得不到好的照顾,才迟迟未好,到这养了几天便能下床,只是约莫看见门外的守卫,便也一直没出门。 贺兰瓷见他识字,挑了几本浅显点的典籍,叫人给他送过去,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花未灵在府里闷了几天,就跃跃欲试想要拖着贺兰瓷出门。 “我还没怎么来过上京呢,嫂子你带我出门逛逛好不好?” 贺兰瓷想跟她说,就算自己嫁了人,陆府门外也依然有不少盯梢的,出去说不定又会被跟,又会被盯,十分不便,但拗不过花未灵想去,最终还是收拾了跟她出门。 只是,她在门口戴帷帽时,又被花未灵问了:“嫂子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啊?” 贺兰瓷道:“……因为被人看到脸,会惹很多麻烦。” 花未灵继续问:“什么麻烦?” 贺兰瓷道:“比如被人调戏,被人找茬,被人故意接近,总之有人会意图不轨……” 花未灵道:“哦……放心!嫂子,有我呢!谁敢找你麻烦。”她握起拳头道,“我揍他。” 贺兰瓷:“……” 倒也是很简单粗暴,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武艺真的很厉害吗?和你哥比呢?” 花未灵摸了下鼻尖,笑道:“我哥要是一直在习武,一定比我厉害很多啦,不过他现在也很厉害,你看他还有时间读那么多的书呢,我哥说嫂子你也喜欢读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贺兰瓷觉得可能从陆无忧嘴里听不到几句实话,很小心地问道:“……那练成你们这样,需要多久啊?我有可能吗?” 花未灵愣了一下,才道:“呃……不太清楚,不过嫂子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 陆无忧晚上吃过饭,正待去今日剑法指导,就发现有人已经抢了他的活。 花未灵叽叽喳喳地蹦跶着,还把自己的佩剑拿出来给贺兰瓷用,手脚并用地演示给她看,被藏蓝发带扎在脑后的长发随动作轻甩着,两只灵动的瞳眸也一闪一闪。 陆无忧:“……” 倒是贺兰瓷看见他道:“陆……你来了。” 陆无忧走近两人,慢慢笑起来道:“看起来,我倒是很多余。” 花未灵还在抬着贺兰瓷的胳膊,听见他说话的语气,想也没想便道:“哥,你也太容易吃醋了吧!爹都没你这么计较。” 陆无忧:“……?” 贺兰瓷:“……?” 花未灵见他俩都愣住了,也愣住了:“怎么了?” 陆无忧面色古怪道:“你再胡说,我就找人把你送回家了。” 花未灵无语道:“……那我去看新买的话本了,你们继续。” 贺兰瓷斟酌道:“你对她态度好像不是很好。” 陆无忧道:“已经很好了,比你对你兄长说不准还好点。” 贺兰瓷反省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其实她哥对她还是挺好的,小时候有好吃好玩的都会想着她,贺兰瓷思忖着要不要回头对她哥好一点。 陆无忧已经靠过来,接着花未灵的动作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们练到哪了?” 晚上贺兰瓷大汗淋漓地去沐浴,陆无忧才在她的妆台前发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和一个大盒子。 贺兰瓷绞着长发道:“是未灵白天带我去买的。” 她先前光看花未灵逃难似的来,没想到她不愧是陆无忧的亲妹妹,拽着贺兰瓷胭脂首饰成衣铺子一路逛过来,青叶和霜枝两手都抱满了,她还意犹未尽地要去逛书铺。 而且她不止给自己买,还要给贺兰瓷买,看见什么漂亮首饰,都要往贺兰瓷脑袋上试一下,然后感慨“啊,真好看”,遂付钱。 去成衣铺子也要拽着贺兰瓷试,一连试了三件,还两眼发光想要她继续。 贺兰瓷没试过这么高强度的逛街,体力着实跟不上,最后还是花未灵抵着她的肩膀,输过来一段不知道是什么的热气,让她莫名又有了力气。 陆无忧用手指碰了碰制作精巧的妆奁盒子,忽然似想起什么道:“……你已经叫她未灵了?” 贺兰瓷道:“不然我叫她什么?” 陆无忧道:“那你叫我什么?” 贺兰瓷下意识道:“陆……”随后噤声,“……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陆无忧挑起眉梢道:“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贺兰瓷道:“那我确实叫陆大人最顺口。” 毕竟都叫了这么久了。 陆无忧也没有着恼的意思,用手又拨了拨放口脂的盒子,指腹一抬打开,指尖点在胭脂色上,轻轻按了按,随后便抬手抹上贺兰瓷的唇。 她的唇不点就是浅红的,涂上口脂越发艳丽。 贺兰瓷停下绞头发的动作,意有所觉地抬起华光蕴藉的眸子,口脂上亦有淡淡花香,陆无忧俯下身,另一手托着她的颈子,长指捋着湿润的长发,生出些热力,丝丝缕缕蒸干湿气,与此同时,低头印上她的唇,将已经有些涂到外面的口脂一点点吻净,再启开她的唇。 贺兰瓷本就少用脂粉,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尝到口脂的味道,却是有些微甜微涩。 陆无忧亲着亲着,便把她按倒在妆台前,待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松开,附在她耳边道:“……贺兰小姐,我看你不妨,再多叫我两句陆大人。” 贺兰瓷颈项、颊边都染着薄红,唇无声翕动,手指还拽着陆无忧的领口道:“……你也不怕这口脂有毒。” 凤仙花汁就是有毒的。 陆无忧低笑一声道:“这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贺兰瓷不由觉得他似乎和最初那个陆无忧发生了微妙的偏差,她微微侧了头,有些迷惑道:“陆无忧,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陆无忧似也回神,低头思忖道:“我也觉得我以前好像不这样,但是……” 贺兰瓷道:“……所以你要稍微纠正一下自己的言行吗?” 陆无忧若有所思道:“但是……好像还挺快乐的。” “……” 贺兰瓷道:“……从我身上下去吧,腿都要给你压麻了。” 不过,没几日后,陆无忧就没这个闲情了。 他以往大晚上非常清闲,不是看看书,就是翻翻史,至多和同僚出去应酬回来的迟些,还有空给贺兰瓷带些点心之类的。 但最近几日,贺兰瓷全看他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以至于平常不大去他书房的贺兰瓷,都忍不住过去问道:“你在写什么?” 陆无忧继续笔走龙蛇,头也不抬道:“骂人。”随后他指着桌上一叠奏章又道,“这是骂我的,找通政司的同僚誊抄的摹本。你感兴趣可以看看,骂得相当没水平。” 贺兰瓷一下反应过来:“是弹劾的奏章?” 陆无忧点头“嗯”了一声,漫声道:“先前我在修史,没什么茬好找,来日讲就不一样了,逐字逐句都能被人挑刺找麻烦,更何况萧南洵还在故意刁难我,断章取义的找茬。” 贺兰瓷不由担心:“你……没问题吧?” 陆无忧活动了一下拿笔的手腕,道:“小事情,我最会骂人了。”他又指了另一摞奏章道,“你要看看我怎么骂的吗?保证一句粗鄙之语都没有,骂得他想回家找娘哭诉。” 第40章 四十章(双更) 第四十章 贺兰瓷以前就觉得陆无忧文风过于尖锐犀利, 虽然亦是文采斐然,但可能会因为过于锋芒毕露,为上不喜——当然后来拿到陆无忧会试中第的文章才知道, 这家伙应试时换了种比较温良方正的文字, 和他平日里的外表一样具有欺骗性。 但手上这封奏章,显然完全没有压着, 骂得可谓酣畅淋漓。 贺兰瓷又去翻了弹劾陆无忧的奏章,才发觉对方确实没事找事, 陆无忧日讲里只是发散两句,都能被算作是“不尊孔孟, 狂妄自大”,幸亏他们没听到陆无忧平日里的“豪言壮语”。 然而陆无忧就简单直白许多,别人说他一句,他说对方十几句, 引经据典, 言辞犀利无比, 辩驳得体无完肤,通篇读完说得好似对方上至对不起天地圣人, 下到辜负父母养育之恩, 最后还要连人家家里几个小妾几个外室都要点出来骂骂。 ——毕竟在这点上陆无忧还真没什么能够指摘的。 大雍理论上支持士大夫一夫一妻, 所谓修身齐家, 只是对纳妾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且,陆无忧不止骂, 他还写得非常阴阳怪气, 很多句是明褒暗贬, 第一眼看去可能都看不出他在骂人, 仿佛是夸, 仔细一品,通篇全是内涵,兼之他才华横溢,读来妙趣横生,甚是有趣,叫人赞不绝口。 除了被骂的人,可能其他人读来,都不由想笑。 至少贺兰瓷现在就已经在笑了。 陆无忧在奋笔疾书骂人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她,贺兰瓷正托着腮,抿唇轻笑,眼尾隐约有流光,溢彩纷呈,他忙里偷闲,唇角也扬起道:“……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贺兰瓷坦然道:“我以前就觉得你文章不错。” 陆无忧脱口道:“那你在青州干嘛那么针对我?” 贺兰瓷差点忘了这件事,沉吟了一会,干脆把始末讲出来了,末了道:“你怎知是针对,万一我……” “别人心慕我,看我是什么样,和你看我是什么样,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陆无忧索性把笔放下,道,“所以从头到尾根本是个误会?我压根不记得你堂妹什么模样,更别提同她有什么瓜葛,她找你来哭诉这事不能怪到我头上。” 贺兰瓷道:“但你……没什么,这件事算我不对,我给你赔罪。” 陆无忧反倒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轻抬睫羽,低着嗓子,拖长音道:“……怎么赔罪?” 贺兰瓷这段时间已经很熟他的反应了,纠结着矜持了一会,也没纠结太久,稍稍站直身,双手撑着桌案,飞快地靠过去,在陆无忧的唇上,即沾即走地碰了一下,道:“……这样吗?” 陆无忧唇角抿了一下,随后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贺兰瓷微觉羞耻:“……那你说。” 陆无忧唇角越发上扬道:“反正每天都亲,这算什么赔罪。你要是真想,取只笔过来,帮我一起骂。” 贺兰瓷:“……?” 陆无忧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其他同僚的奏章也不全都是自己写的,多得是幕僚代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请,贺兰小姐你既然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便也不要浪费。”他似想起什么,“还是贺兰大人在都察院,你不太好意思?” 骂陆无忧的奏章大多出自都察院御史之手,也就是贺兰谨的下属。 不过,虽说都是她爹的下属,但都察院里的御史实际也都是各自为主,平日里照样会内斗,上回那么团结一心骂曹国公世子,也是因为曹国公府这代虽富庶,却没什么权柄在,真犯了事也只能任人揉搓——也因此曹国公夫人才会想和成王的嫡女云阳郡主结姻亲,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没怎么骂过人。” 陆无忧翻出几封空白奏章递给贺兰瓷,又重新拿起他的笔,道:“就你先前在青州怎么对我的,照着来就行,多骂骂就熟了。书读得那么多,不能付诸于笔杆子上,也是浪费。” 贺兰瓷觉得他歪理真的很多:“……读书总不能是为了骂人。” 陆无忧道:“不骂不能使世人警醒,自是要振聋发聩才好——你爹在都察院,你没见过那边御史的奏章吗?说言官气焰嚣张可不是空谈,我这还算好的,其他弹劾的奏章基本都是照着要满门抄斩的罪状去的,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光看奏章大家都要砍头,不然干嘛那边一弹劾,我们这就得上书给圣上请求致仕。当然,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又开始写起来,“你也不用太紧张,随便意思意思帮我写两份就行了。” 贺兰瓷只好也取了一只笔。 她虽写过不少文章,但从没写过奏章,格式大略是知道的,低头有些忐忑地写了一会,还听见陆无忧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没事,写废了我这空白奏章多得是,可以再换一本写到你满意为止。” *** 通政司,也是俗称银台的大门口,近日可是非常热闹,不乏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这地方是往来呈递奏章的,通常一位大臣早上带个一两封来就差不多了,但近期每天都能看见那位鼎鼎大名的陆六元抱着一叠小奏章,步伐矫健地走来。 ——当然,大伙也都知道,他最近弹劾缠身,确实麻烦比较多。 给他写弹劾奏本的,甚至还有他认得的,对方拍着陆无忧的肩膀,无奈道:“我这也是没办法,陆六元你多担待……” 谁都知道,想搞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对东宫虎视眈眈的二殿下。 当然陆无忧的反应也很亲切,他道:“我回复的奏章,你也多担待。”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陆无忧战斗力十足的笔战群儒,能今天骂完的,绝对不拖到明天,而且他还不止回骂一封,有时候甚至会回骂三四封,战斗力之强,使人叹为观止。 虽然呈报上去的奏章只会精简成一封,但因为走通政司的奏章一向公开公正,还会在公厅誊抄副本以备份,基本走这一过,大伙都知道了。 陆六元名声在外,纵使是奏章也会有不少人慕名想要拜读。 这一拜读不得了,他骂人骂得实在精彩,令人拍案叫绝,有的通政司官员看完忍不住在公厅里爆笑出声,又吸引来更多的官员一起围观,可以说是封封精彩,本本有趣,有人当即便又抄了一份,偷传出去。 于是,没过多久,满朝上下都知道,陆六元不止科举文章写得好,骂人也别有一番异趣。 光看他走来,就已有人忍不住在笑了。 当然,被骂的人可能不这么想,先前还拍着他肩膀的那位仁兄,最近几天远远看见陆无忧就忍不住避道躲开,也怪陆无忧缺德,连人家最近上火得了内痔坐立难安,都要在奏章里暗示一下是近日不够积德行善,妄动肝火,以致五内不调,可以说缺德到家了。 据传,就连民间也有不少人开始收集陆无忧的奏章,想刊印汇编成一本陆霁安奏驳大全,放在书铺里售卖。 陆无忧今日格外神清气爽,排着队把奏章往上一递,便拱手笑着离开。 他一走,大伙立刻拆封拜读,连声叹“妙啊”。 “不过,今日这另外几封似是言辞含蓄了许多,还颇有些清高之意,但文采倒是一如既往。” “婉转间,似乎也有几分可以令人细品的……”缺德。 “我怎么感觉含蓄了,反倒更……”缺德了。 *** 贺兰瓷一无所知,她昨夜写得伏案睡着,最后还是被陆无忧抱回房里的。 今晚见陆无忧活动着手腕,准备继续大干一场,贺兰瓷顺便也把她整理过的文章放到陆无忧面前:“我帮你筛过一遍了,这十来个是我觉得文采和内容都还不错的,不是空泛而谈,确实言之有物,家世也都适合。你要是想聘幕僚,可以从中考虑。” 文章一般都会附上拜帖,写清楚家世、科名,甚至愿做幕僚的也会写明来意。 陆无忧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道:“你不想帮我写了?那也无妨,我一个人写得完。” 贺兰瓷也表情有些古怪道:“你真打算让我帮你写?” 陆无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你也挺会写的,不如一起来骂。” ……这到底是什么破邀请。 贺兰瓷腹诽着,坐到了陆无忧旁边,卷着袖子提起笔时,恰看见他认真的侧脸——真看不出是在骂人——可神色确实是极认真的。 因为在青州时,男女分班授课,贺兰瓷并无缘见到对方念书习字时的模样。 只一次,她散班路过回廊时,看见陆无忧还坐在班堂里,手扶着笔,低头撰写,临窗好几个小姑娘偷望,叽叽喳喳,似鸟雀鸣啼,而他浑然未觉,仍旧写着,仿若世间没什么能打扰他。 但那时,她对陆无忧偏见甚重,只觉得他在装模作样,故意吸引女子的注意,就如同他勾得她小堂妹神魂颠倒一样。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陆无忧最专注时,甚至连她路过都没有发现,还是贺兰瓷咳嗽或是出声提醒,他才会发觉,陆无忧还振振有词道:“在自家府里,我没必要那么全神戒备吧。” 他现在这份认真专注应当也不是假的。 陆无忧写完手里那面,正待润润笔,一转头便撞见贺兰瓷的眸子,他不由勾唇道:“贺兰小姐,就算我不指望你红袖添香,也没必要这么打扰我吧。” 贺兰瓷转回头去,也翻着弹劾陆无忧的奏章,提笔开始写:“我没有想打扰你。” 陆无忧语气寻常道:“一直盯着我看,很容易让我想亲你。” 贺兰瓷语气也很寻常道:“哦,那我不看了,你先忍一会。” 陆无忧端起在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语气太平淡了一点。” 贺兰瓷低头道:“你都亲了那么多回,还能指望我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陆无忧总觉得自己在被挑衅。 他几乎想再站起来按着贺兰瓷做些什么,但低头一看写到一半的奏章——算了,先写完再说,骂人要紧。 *** 针对陆无忧的弹劾大计,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让他名声越发大了。 他甚至还能照常去给二皇子日讲,面带微笑,语气温文和煦,不带半分火气,在二皇子再次出声刁难时,还能极为耐心的给他逐字逐句讲解,简直仿佛一个没有脾气泥塑的人。 看得陆无忧几位同僚都不禁生出了些许佩服。 “不过,霁安你到底哪得罪二殿下了,要不去赔个礼看能不能解决?” “总不能还惦记着,你都成亲这么会了……” “你这日后怕是会有些难办。” 与之相反,其他几位皇子倒是对陆无忧的态度都不错,尤其是下面几位小皇子——原因倒也很简单,陆无忧长得好,且声音好听,说话又风趣幽默,讲读经史时往往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将之描述成一个个带着悬念的小故事,一面启发一面引经据典地侃侃而谈。 在翰林院能做到日讲官的自都是学富五车,但书读得多,很多时候未必能讲得清楚。 更何况一些小地方来的翰林,说话还有很严重的口音,吐字不清含含糊糊,最夸张的是有的旁边还得配个官吏在侧翻译,不然根本听不懂,至于怯场、结巴之类都只能算得上小毛病。 陆无忧全无这些问题,他一口官话说得极好,口条清晰流畅,姿态落落大方,明明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但一派为人师表的作风。 ——当然比起旁边几位同僚,长得好可能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年纪又是翰林院里最轻的,往那一站,只像个温柔耐心的清雅小哥哥,旁边伺候皇子的宫女都有不少红了脸,不敢去看他。 有人说男子进官场,脸生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浑话,自古以来长得好就很占便宜,探花郎这种惯例自不必说,圣上在挑选亲信近臣时,长得过于貌丑的可能直接就被换掉了,谁也不想眼皮子底下被辣眼睛。 陆无忧日讲不过半个月,就有小皇子拉着他的袖子,道:“陆讲官,待会去廊下用膳,能再给我讲讲吗?” 而用膳时,他那边上的菜,也总比别人多那么几样,说是陆讲官年纪还轻,又体弱,不妨多吃点补补身子——众人看着陆无忧那挺拔无比的个头,都颇无语。 当然,陆无忧也会客气地再分给同僚,表示他确实吃不下那么多,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对此,贺兰瓷的认知是,他隔三差五就能拿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赏赐。 比如,一个纯银质的九连环锁。 陆无忧道:“忘了是四还是五皇子的赏赐,我觉得他可能是玩腻了随手拿来送人。没事,你不感兴趣,我待会去拿给未灵。” ……花未灵果然很喜欢。 只是贺兰瓷在看她玩了一会,就试图用蛮力掰开,还真的掰开了之后,产生了些许的震撼。 花未灵日子过得十分清闲,上京绝不缺玩乐的地方,她又是陆无忧的妹妹,有的是人愿意陪她,只是玩乐了一阵子后,贺兰瓷发现她时常往那间厢房里跑。 贺兰瓷不由又开始担心。 花未灵道:“哦,因为前些日子我给他看了我的话本,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决定写点话本给我看。” 贺兰瓷:“……!他会写?” 花未灵从房里取出两本小册子道:“还挺有意思的,叫《神魔奇侠录》,嫂子你要看吗?” 是贺兰瓷的知识储备之外。 她打开第一页,便看见什么“神魔交战三百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束光降,混沌中走来一名神貌不凡的紫衣男子”之类的,贺兰瓷欲言又止了一会,道:“你、你喜欢就好。” 花未灵捧着块糕点,边吃边道:“他每天写一节,速度还挺快的,和我哥晚上奋笔疾书的架势都差不多了。”说着,还递过去一块糕点给贺兰瓷,眨着眼睛道,“嫂子你要吃吗?” 贺兰瓷婉言谢绝了。 该说不愧是兄妹,两人的口味都差不多,甜得发腻。 *** 休沐日,陆无忧根本没休息,大清早就又把贺兰瓷拽上了马车。 贺兰瓷掀着帘子,看着马车渐渐行驶向城门外,有些意外道:“又出门踏青吗?” 陆无忧道:“表面是这样,但其实是打算去……找个死。”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道:“之前我妹来的时候,不是说沿路闹饥荒吗?” 贺兰瓷点头道:“……难道现在还在闹?” 陆无忧道:“对,好像还越发严重了,上京城外面都有不少,待会出城你别被吓到了,不过我们不是去赈灾的——也没那么多粮,我和同僚打算上道折子请求清丈上京一部分勋戚吞没的田地,让他们稍微吐出来一些,用以应应急,所以今日打算假借出门踏青为名,先去探探。” 听起来是好事,但想也知道会有多得罪人。 看见贺兰瓷面色微变,陆无忧笑了声道:“我们和勋戚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得罪也就得罪了。放心,这也就是一般找死罢了,我最近日讲讲得不错,圣上都夸了,还算有些圣眷,因而就算折子被驳下来,问题也不大,至多是罚俸和停职。” 他说得轻描淡写,贺兰瓷心头倒是一紧,随后她缓缓松手道:“你要去怎么探?” 马车出了城,已不再是贺兰瓷上次所见的悠闲景象。 大道上马车往来绝尘,然而沿路都能看见一些衣衫褴褛状似乞儿的百姓,蓬头垢面哀声请求,脸上两颊似乎都有些凹陷,眼神也逐渐黯淡无光。 贺兰瓷只看了没一会,便感觉到身旁有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陆无忧轻声道,“人太多了,像我妹那样沿路施粥也救不了多少,只有朝廷开仓赈粮才有用。上京要紧着京中贵人,不可能开放太多,地方州府很多也是捉襟见肘,让勋戚吐粮,也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过他们确实吞没了许多,有多夸张呢……”陆无忧声线微寒,“八亩地可能只上报一亩那种。” 贺兰瓷把陆无忧的手拿下来道:“……但我想看。” 陆无忧微微意外地侧头看她。 贺兰瓷道:“我没怎么见过,所以想多看看,万一有朝一日……” 陆无忧又想去揉她的脑袋了:“只会平添难过罢了,而且你危机感太重了吧,我又不可能让你饿死的。” 贺兰瓷认真道:“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陆无忧微微无奈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就算没有我,那不还……”他声音一顿道,“我不可能出意外的,祸害活千年听过没有,我还没有权倾天下呢。” 贺兰瓷戳破他:“你这次说得很没有底气。” 陆无忧缓缓靠近她,低声道:“……我觉得可能是你的问题。”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在呼吸可闻的位置停下,语气异常柔和道:“贺兰小姐,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别老想着我们什么时候散伙。” 贺兰瓷被他凑近的距离弄得呼吸微微凌乱,略往后避了避:“……那陆大人你努力哦。” 马车颠簸了一下,两个人差点撞上,遂又分开。 过了一会,前头的车夫小声道:“大人,到了。” 陆无忧扶着贺兰瓷下马车,眼前不远处是个田垄,此地倒看不出饥荒的痕迹,小麦都长得很好,一望无际,迎风摇摆,不久后应该就能收成了。 贺兰瓷道:“……这是?” 陆无忧道:“曹国公名下的庄子,其他勋戚的庄子我打算测十报五,这样大家面子上也不会太难看,不过曹国公的庄子,我会叫人清丈的分毫不差的。” 贺兰瓷扭头看他,不太确定:“因为曹国公世子?他不是已经……”被她头都打傻了。 陆无忧也扭头道:“子不教父之过,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瓷默默道:“没什么,挺好的。” 陆无忧用手指测算了一下,道:“我们先在奏章里,上报个大概,还有侵占百姓田地,并着人殴打苦主的事情,先前也派人去查了,应该有个眉目,反正罪证肯定是越多越好……”他正说着,突然听见响动,陆无忧眉峰一动,单手抓住贺兰瓷的手臂,不由分说道,“你先上马车。” 贺兰瓷还没回过神,便被陆无忧又塞了回去。 外面不一时便有了其他人的声响。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快把银两和财物都留下来!”说话之人高亢着嗓音,音色里却有些撕破似的沙哑,“这位公子,我们不伤人性命,你让搜搜马车,把值钱的都留下来就行了!” 贺兰瓷顿时了然,是遇到花未灵之前说过的劫匪了。 不过,这才出城没多远啊,就算他们出城没带太多人,这……也太过猖獗了吧。 她稍微掀开一点帘子,就看见陆无忧神色淡淡站在那里,道:“你们劫错人了。”说话间,十多个青衣的身影飞掠过来,手里拿着各式兵器。 贺兰瓷再望过去,只见那群说是劫匪的人,实则也都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的也都是锄头镰刀,脸上满是尘灰,看见陆无忧身侧的人来势汹汹,似不寻常,这群人已有了退意。 陆无忧又道:“我身上带的碎银子可以给你们,不过马车就……”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贺兰瓷从马车上下来了。 陆无忧下意识道:“你……” 可还未说完,突然听见另一道响亮的声音道:“仙女!是仙女!俺见过!” “你说的仙女不会是……” “对,就是贺兰大人的小姐!贺兰大人可是个清官啊!当年俺跟着舅舅上京伸冤,头都磕破了也没人肯理俺们,就是贺兰青天大老爷帮俺们主持的公道,俺见过他家的小姐,就是这个样子……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看她穿得那么朴素,肯定就是了!”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可真是贺兰青天大老爷的小姐?”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小姐,你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我们这就走,马上就走!对了,西边还有群响马,也是劫道的,小姐您别往那走了,他们可上的是真家伙。” 贺兰瓷轻声道:“谢谢告知。你们都是逃荒过来的吗?” “是啊贺兰小姐,俺们田都被淹了,城里也发不出粮,要不是饿得难受,谁来这劫道啊。” “我老婆刚生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奶都下不下来,孩子饿得嗷嗷哭。” 陆无忧见她的模样就明白了,很快把身上碎银子全取了出来,又问身边其他人要过,都递了过去,才道:“……再等一阵子吧,会放粮的。” “这我们……” 那群劫匪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收。 陆无忧笑道:“贺兰小姐给你们的,放心收吧,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害羞。我们在上京饿不死的。” 那群劫匪这才小心翼翼收下银子。 “谢谢贺兰小姐,谢谢这位公子!” “叫什么公子呢!这肯定是人家相公啊!两位长得可真好看,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贺兰小姐,也替俺向贺兰大人问好!” 等重新上了马车,陆无忧取出块帕子递过去,声音很温柔地道:“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贺兰瓷道:“风沙大而已。” 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你这破借口,我妹五岁就不用了。感动就直说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官做得好是会有人记得的。” 贺兰瓷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我爹知道应该会挺高兴的。” 陆无忧道:“他肯定知道,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努力的。忘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的,我做官不光想要做权臣,想要权倾天下,还想要被人叫一声陆青天。” 贺兰瓷转头看了他一会,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陆无忧似的,不过很快,她又笑道:“你在翰林院,又不掌刑名,应该挺困难的。” 陆无忧也笑道:“事在人为,我就是什么都想要。” “这时候你倒是很有自信了。” “我一直很有自信,刚才还不是因为你……算了……”他跟车夫道,“我们往西去。” 贺兰瓷忍不住道:“不是刚说那边有响马吗?” “对啊,为民除害去,我们当官的理论上不支持劫道,而且……”陆无忧活动了几下手腕,道,“好久没动手了,手痒。” “……你后半句才是实话吧。” 第41章 四一章 第四十一章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是在炫耀武艺, 他可能真的在上京城里憋坏了。 远远看见那伙响马潜伏在官道外沿,陆无忧便叫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埋伏在后面,响马们还在优哉游哉, 围着炉子不知道烧些什么, 陆无忧已经翻身下了马车,动作极为利索地把手里拿着响箭放哨的给放倒了。 之后他也不叫人一拥而上, 只单枪匹马地摸了过去。 贺兰瓷坐在马车里等他,大概是方才有些口渴, 陆无忧下马车前,在车里煮了一壶茶, 小火炉还在咕嘟咕嘟烧着,刚刚开沸没多久,陆无忧便又回到了马车里,眉梢眼角都是松快的愉悦, 仿佛刚做了什么极快乐的事情,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 挑着眉眼,桃花眼潋滟含光地望向贺兰瓷:“你方才看见了吗?” 贺兰瓷道:“……呃, 在等茶水烧开。” “……” 陆无忧沉默片刻, 又倒了杯茶, 笑道:“也罢, 已经通知了京卫营,有灾世道就不太平, 说到底苦的是寻常百姓。” 贺兰瓷抿了抿茶, 才重新掀开帘子。 人自是都被陆无忧放倒了,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景, 只剩下旁边几匹马还浑然未觉地吃着草。 陆无忧还想再说点什么, 就见贺兰瓷望着马匹眼眸微微发亮,在郊祀时,也见她眼睛这么亮过,不过很快便又暗了下来。 “……你想学?” 贺兰瓷点了点头道:“想,不过如果耽误你公务就算了。” 陆无忧随口便道:“那有什么可耽误的,时辰还早,我们掌灯时分才回去,你有的是时候,不过待会学不会别哭就是了。” 贺兰瓷无语道:“……我才不会哭。” 陆无忧掀起眼帘道:“刚才谁在马车里哭得眼睛都红了。” 贺兰瓷懒得理他,已经提着裙角,迈步下了马车。 ……说不过就跑,跟谁学的。 反正马放那暂且也没人管,就借来一用。 陆无忧挑了匹温顺点的,指给贺兰瓷,同时一手扯缰绳,踩着马镫,做示范似的动作很缓慢地上了马,然后转头问她:“你是要自己学,还是……跟我上一匹,我手把手教你?” 说话间,他还真把手递了过去。 但贺兰瓷几乎没有犹豫,便迈步向了另一匹,仿佛怕他的手尴尬,她还多补了一句道:“跟你骑一匹,我可能学不会。” 陆无忧摸着鼻尖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还没跟人共骑过,是特别待遇,你考虑一下。” 然而贺兰瓷丝毫不为所动。 她有些艰难地够缰绳,裙角碍事不太好踩马镫,便将裙角折上来一些,动作看起来很岌岌可危,陆无忧翻身下去帮她牵住缰绳道:“你动作慢点,免得待会摔下来。” 贺兰瓷犹豫道:“……真的会摔下来吗?” 陆无忧又忍不住笑道:“有我在,那肯定是不能。” 她模样实在看起来不像是能骑马的,大概比较像腾云驾雾的,但现在不管脸上的表情还是手上的动作,都很认真,又隐约透着一点视死如归。 贺兰瓷总算小心翼翼地上了马,但仍旧不敢跑动,陆无忧牵着缰绳,很缓慢地带她走了一圈,才听见贺兰瓷小声问他:“策马奔腾是什么感觉?” 陆无忧道:“很快乐。” 贺兰瓷又忍不住问道:“有多快乐?” 陆无忧道:“比亲你说不准还快乐一点。” 贺兰瓷默了默,道:“……你能用个我能听懂的比喻吗?” 陆无忧道:“难道亲我你不快乐?” 贺兰瓷又默了默,开始想念有话直说的花未灵,都是一母同胞,为什么陆无忧长成这个模样了,他就不能、就不能…… 陆无忧还在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亲都亲了那么多回,明明见你也挺沉迷的,贺兰小姐怎么还翻脸不认的。” 贺兰瓷这会脑内不由翻滚起了陆无忧花样百出的亲吻姿势,她赶紧摇了摇脑袋,把它晃出去,道:“陆大人,你的羞耻心呢?” 陆无忧一顿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有那玩意?” 这会他已经又带着贺兰瓷悠闲地绕了一圈。 贺兰瓷扯紧缰绳道:“……能让我好好骑会吗?” 陆无忧终于还是一笑道:“怕你太紧张了嘛,所以缓解一下。策马奔腾自然快乐,我不是抱着你用轻功飞过,你可以想象那时的感觉,但你身体是可以控制的,让它向左向右,且停且行,都随你的念,放开马蹄跑的时候,真的会有仿若能一日千里的错觉。” 贺兰瓷想象着,不由有些神往。 陆无忧又道:“其实不难,无论何时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它若是惊动,撩蹄子,你就把身子俯低,最好贴在马背上……总体来说需要力量,但你这些日子应该锻炼的还不错,不用太害怕。好了……”他轻声道,“我要放开缰绳了,你自己跑一会吧。” “嗯。” 贺兰瓷认真点着头,陆无忧又笑了笑,这才信手放开缰绳,任她去跑。 一开始贺兰瓷还不敢跑太快,维持着方才散步的速度,但忍不住稍稍夹紧马腹,速度便明显的上升了,与此同时颠簸感也更明显,手里的缰绳需要很费力才能控得稳。 青叶在旁边小声道:“少主不怕少夫人摔下来啊?” 陆无忧一脸“我神功盖世”的表情道:“我又不是来不及救。” 她倒是当真学得很快,马不一会便能轻快地跑起来了。 陆无忧就在原地站着,看贺兰瓷像第一次出门远足似的,脸上已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不似以往浅淡,是真的在笑,那双总是淡且带着一丝防备的眸子现下弯成了一轮星月,连嘴角都在翘着上扬。 明明只是勒着缰绳在绕圈跑。 又过了一会,许是跑过瘾了,贺兰瓷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刚才还折上去的裙角这会正飘散下来,身姿纤细的少女骑在马背上,衣袂裙摆翩跹飞扬,眼眸在发光,美貌无伦的脸庞漾满清澈笑意,满目耀眼灼亮的日光投落,映衬得她似整个人都在发着亮,从朦胧而至灼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马蹄声滚滚而来。 陆无忧站在原地等她,唇角徐徐上扬。 他发觉,那是很难形容的一刻。 就好像周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四周寂静,只有朝他奔腾而来的那个人,像利箭破空,像阳光照透阴云,像晨曦撕裂破晓。 像贺兰瓷不顾一切地朝他跑来。 ——当然,这只是个错觉。 贺兰瓷骑马到近前,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勒紧缰绳,想要停下了。 陆无忧回神,身形一闪便过去帮她停下疾驰的马,贺兰瓷顺势扶着马身下马,额头和脸上都有薄汗,颊边是活动后的浅粉,笑意尚未曾褪去,一双明眸善睐,亮得异常,平素低柔的音色也变得轻快,她兴致勃勃道:“陆无忧,你说得对。” “……都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兰瓷刚才是真的很过瘾,她从来没试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再快一点,她就可以飞起来。 陆无忧的手指顺着缰绳流连过,忍了忍,没忍住,顺势过去,握住了她的腕,贺兰瓷还未回神,带着笑意望过来,便被陆无忧拖进了怀里。 青叶立刻示意旁边的人赶紧背过身去。 吻更灼.热急切了几分,少了已经亲吻习惯的游刃有余,而多了点想要吞吃入腹的侵.略性,陆无忧扣着贺兰瓷的腰身,几乎瞬间便开始在她唇齿间肆.虐、索.取。 像是不给,他就要直接抢。 贺兰瓷平日可能很懵然,但这会她心跳还在加快,刚才的兴奋未曾平复,竟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因为过度的兴奋感而也有点上头,两条玉臂主动环上了陆无忧的颈脖。 仿佛是得到了鼓励,陆无忧更加肆无忌惮,抵着贺兰瓷,把人压到树上接着亲,动作堪称意乱.情.迷,却又娴熟至极。 勾缠着,贺兰瓷的舌根都开始有些发麻。 背后的树干略有些粗糙,而身前人正在掠.夺压榨她的每一分呼吸,身体发软,有些下滑,又被陆无忧托着腰重新拽起来,只能依靠着两条软软的手臂搭在陆无忧肩上,而他正侧着头,继续无情压榨,贺兰瓷胸口剧烈起伏,耳畔细腻的缠.绵声清晰可闻,心跳声震天,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陆无忧却还在更贴近地压过来,好似想要密不可分。 贺兰瓷大脑都逐渐一片空白,任由陆无忧对她为所欲为。 他的手甚至按着她的腰,迫她挺起胸口,然后顺着腰肢,往上攀,在脊背处摩挲,细微的颤栗不受控制地蔓延向全身,如果是在榻上,贺兰瓷可能已经因为抵受不住,开始蜷缩身体了。 但此时无处可逃,他从左边的腰际,滑到右边的腰际,指尖抵着她后脊的椎骨,一寸寸往下抚摸。 像是在拨弄琴弦。 贺兰瓷手指绷紧,想要躲开,但往前躲,只能使自己和那个炽热的身体贴得更紧。 一声轻笑被陆无忧从肺腑里挤了出来。 他继续堵着贺兰瓷的唇,手指轻触到她的衣带,活结,轻抽两下系带,便能解开。 于是他抽了。 第一下。第二下。 中衣更是松散,手指沿着垂落下来的系带滑进去,即将触碰到肌肤…… 陆无忧突然回过神来。 贺兰瓷也在他骤然停下的动作里,找回了一丝理智,然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天光大亮,也懵住了。 陆无忧艰难地抽开身,因为过于激烈的亲吻,两人唇齿间,甚至还牵扯起了一根银丝,随着陆无忧转头的动作方断,他还随手给贺兰瓷的衣衫合拢了。 贺兰瓷离开了支撑,沿着树干缓缓下滑,低着头满脸红烫的去系自己的衣带。 手指发抖,最简单的衣带都有些系不上。 脑子还懵懵地回不过神。 陆无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压得很低,很闷,还带着一分久违的恼火:“……刚才昏头了,下次不会了。” 贺兰瓷也不知道说什么,她都快忘了刚才骑马的快乐了。 陆无忧见她能重新站起来,才转身道:“你先上马车,我再去那边看看。” *** 后来他们又沿着垄道,大约查看了几家权贵人家的庄子,从这里是看不出半点饥荒,而且佃农和官兵都能隐约瞧见,还路过问了几家农户情况如何。 直到暮色初现,两人才驾着马车返回上京。 许是因为先前的尴尬一幕,两人都没再怎么说话。 ——陆无忧觉得自己再怎么禽.兽,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广众解人家姑娘的衣带。 ——贺兰瓷觉得自己再怎么嫁了人,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广众就和人抱在一起亲到差点出事,太羞耻了,是真的昏了头。 出来的匆忙,马车里只有自备的小火炉和茶壶茶杯。 为了缓解尴尬,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喝茶,然后沉默。 沉默到晚上锻炼时,花未灵都发觉了不对,她紧张问道:“嫂子,你和我哥吵架了?” 贺兰瓷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摇摇头。 花未灵还想帮陆无忧挽救一下,小声道:“我哥就是……跟自家人嘴上比较随意,但他其实人很温柔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贺兰瓷只好露出笑容道:“没吵架,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了。我和你哥……嗯,好得很。” 花未灵一路小跑去拿了些话本过来道:“嫂子你要不要看看?很有趣的!看完保证你没有烦恼了。” 贺兰瓷继续婉言谢绝,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人还在给你写话本吗?” 花未灵点头道:“是啊,总感觉那故事好长,他一时半刻也写不完,虽然现在的部分还挺精彩的……而且他好偷懒啊!他给话本里那个女侠起名字,就直接用我的名字,每次看我都觉得怪怪的……” 贺兰瓷:“……” 这你还没觉出有问题来? 贺兰瓷斟酌道:“你一定要看那个故事吗?” 花未灵道:“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就随便看看……怎么,嫂子,你感兴趣了吗?” 贺兰瓷道:“没有,你……还是小心着点。” 花未灵笑道:“放心啦,我哥跟我交代过了,他要是有什么异动,我立刻就揍他,反正他现在伤好了大半,应该还挺耐揍的。” 贺兰瓷:“……也行吧。” 她本来还想去找陆无忧商量一下,可又觉得还有些尴尬,恰好到了晚间,陆无忧仍旧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地写奏章,约莫是汇总白天所见,贺兰瓷便没有去打扰他,一个人先睡了。 *** “殿下,这实在……是下官无能。” 确实挺无能的。 萧南洵看着呈上来的奏章,目光冷而淡,语气森森冷冷:“你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写得过他?” 下头的御史们也是冷汗直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知道这位二皇子可怕,但毕竟圣眷在身。 既为其主,自然要忠君之事,但微臣实在做不到啊,谁能想到那位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甚至还有几分病弱的陆状元,干起笔仗来战斗力十足。 骂人不带脏字,但偏又像指着你祖坟在骂。 萧南洵这才想起他父皇对他说过,说这是个可用之才,让他以后别老去找人家麻烦,江山社稷需要能吏,日后说不定还要同朝为君臣,免得麻烦。 他自然也想轻轻放下,一笑泯恩仇。 但萧南洵却总没来由想起那晚,那个贺兰瓷说的话,他之前把她当个可以赏玩的美貌收藏看,觉得轻易便可到手,没有费过多少心思,到手了之后便能成为他无数个收藏品中之一,也用不着惦记,兴许也要不了多久便会腻味,但屡屡失手之下,萧南洵不得不多花了几分心思。 那晚他说的话,对他来说,相当推心置腹。 他觉得没有女人会不动心。 当年他母妃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到宠冠六宫、尊贵无比的位置,只等皇后哪日死了,他母妃便能被父皇扶上位,从此母仪天下,届时他是嫡子,所有的一切繁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他不明白她说的话。 以色侍人、争奇斗艳怎么了,女子不都这样,他会很宠爱她,给她一切想要的,金银财富权位荣耀,日后她再为他生儿育女,她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这难道不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她还想要什么? 如果先前只是想要到手,现在却更多了几分偏执,他想要证明那个女人最终会屈服,她是错的,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转头对旁边的内侍道:“上次益州布政使着人送来的那两个瘦马呢?” “回禀殿下,还养在外苑的书画堂里。” *** 第二日早上,贺兰瓷醒来却发觉陆无忧好似根本没有回来睡过。 他那边的被褥还整整齐齐叠着。 她洗漱过后,不由蹑手蹑脚地去了陆无忧的书房。 书房内十分静谧,陆无忧和衣躺在一旁的软塌上,睫羽覆盖下的眼底有淡淡乌青,桌上他刚写完的那封奏章还放在桌上等晾干字迹。 如果是她爹的书房,贺兰瓷或许不会看。 但因为是陆无忧,总觉得他不会介意,好奇心促使,她声音极轻地拿起了陆无忧放在桌上的奏章,细细读过来。 这封奏章洋洋洒洒足足有约莫三四千字。 和陆无忧平日里骂人的奏章不一样,写得很沉,很认真,文辞不再华丽,也不再炫技似的引经据典,而是带着一丝沉痛般娓娓道来。 奏章前半段是说民生多艰,路有饿殍,盗匪猖獗,后半段则是说权贵私蓄良田,侵占民地,且大都瞒下不报,无异于国之蠹虫,下面详细写了约莫有多少亩上报多少,又指名道姓的写了有多少无辜平民田地被侵占,被欺压,桩桩件件可查。 正是平实的文字,才格外能打动人,通篇看完叫人先生怒意,后觉悲戚,不由想要潸然泪下。 贺兰瓷读完,沉默了良久,又轻而郑重地放下。 深吸了一口气,她去隔壁抱了张毯子过来,非常小心地一点点给陆无忧盖上。 他大概是真的困了,这会还睡得很沉,竟没被贺兰瓷惊动。 贺兰瓷想了想,低头,唇在陆无忧的额发上碰了碰,轻声道:“辛苦了。” 说完,她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 傍晚时分,陆无忧下衙回来吃饭,一切照旧。 桌上三个人照常吃饭,因为陆无忧和贺兰瓷都不太在吃饭时说话,花未灵便负责活跃气氛,吃两口便开始说自己白日所见,又看了什么话本云云。 吃饭的间隙,贺兰瓷偷望了陆无忧一眼。 陆无忧见她看来,似想调笑两句,但嘴都半张了,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饭罢,锻炼后,贺兰瓷沐浴过,穿着寝衣拿了本书坐在玫瑰椅上读,等到油灯都快燃尽了,才见陆无忧进来。 陆无忧进来也不去净室,而是径直抱起了被子。 贺兰瓷道:“……你这是?” 陆无忧表情有些古怪道:“最近有些忙,我先在书房里睡一阵,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下人也不会生疑。” 贺兰瓷下意识便道:“你还在写奏章?那……要我帮忙吗?”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最近奏章少了一些,我一个人应付的来,你先睡吧。” 贺兰瓷道:“要不我去帮你红袖添香?” 陆无忧听到这个词差点笑出声,他肩膀抖一下道:“不用了。” 说罢,他正待走,就听贺兰瓷在他身后犹豫着道:“……你今天不亲了吗?” 第42章 四二章 第四十二章 陆无忧先前还有功夫在心里调笑, 这会差点一个踉跄——当然也只是差点。 他眸中一暗,蓦然回头,发现贺兰瓷问得很是真诚,眼中征询之色分明, 好像只是在问他“今晚不用膳了吗”, 若不是陆无忧这些日子大致对她了解一二, 可能会觉得她现在是在报复。 ——报复他那些虽然一本正经, 但仍然听起来像调戏的话。 至少陆无忧现在就感受到了一丝, 以往没有感受到的窘迫状况, 他很想把抱着的被子直接扔到边上去, 然后直接就……先前光是躺在一张床上就很煎熬了, 但从那日白天的反应来看, 他现在毫无疑问抵抗力又在下降, 继续留着亲下去,能干出什么禽.兽事来还真不好说, 霸王硬上弓都不是没有可能。 ……话说她怎么这么心大。 陆无忧嘀咕了一阵子, 眸色又由深转淡, 视线也不再停留在贺兰瓷的身上,反而若无其事抖了下肩膀道:“今晚不亲了,可能最近都……”他找了个最扯淡的借口,“最近公务比较忙……” 谁料贺兰瓷想了一下,居然表示理解地点了头道:“那你好好忙, 我不打扰你了, 不过……” 陆无忧忍不住又把脑袋转回来。 看见贺兰瓷跑去柜子那边, 拿了寝衣、褥单, 又去床上抱了软枕, 然后一并拿过来, 双手举到陆无忧面前,十分诚恳道:“都拿过去吧,这样睡会舒服些。” 陆无忧低头看着她明澈的眸子,一言难尽道:“……你倒是,很体贴。” 贺兰瓷仿佛还怕他误会自己想多,又道:“我爹以前公务忙也会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陆无忧又看了看她。 贺兰瓷道:“……还有什么事吗?” 陆无忧静默了片刻,心知她这样其实挺好的,但又总觉得她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是不是不太对,在这样微妙的心态下,他终是道:“没事,你好好休息。” 说完,陆无忧便抱起了那一大堆东西,踏步转回了他的书房。 是相安无事平静的一晚。 ——大人和夫人分床睡了! 这样神秘的八卦不消一日,便传得府内皆知,虽然因为两位都不喜欢被人伺候穿衣洗漱,平日里也不喜欢让人随便靠近卧房,导致听墙根的概率大大降低。 但先前大人每日宿在夫人房内,且经常不分场合地点亲得面红耳赤,逼得大伙都不得不掌握了优秀的逃窜躲避技能,也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这才新婚多久呢,又是那么样一位夫人,就分床睡了,不得不让人感慨—— 他们府上大人的意志力实在非同小可! 难怪是能连中六元的男人! *** 奏章虽已写好,但还要等权贵侵占田地的罪证收集完,一并整理好,待到早朝时,由户部给事中呈交圣上,方显震撼——日讲的翰林官还是不适合直接上谏的。 不过,下面却都附了名字,一共二十一位大小官吏,来自各部,以年轻人居多。 陆无忧的名字写在最前面。 至于他本人还是照常去文华殿日讲。 大皇子萧南泊敦厚,二皇子萧南洵乖戾,三皇子萧南清则性子沉静,方才年满十四,还远不到出宫立府的时候,不过文章做得倒很不错,比起他的两位兄长,才华要更多一些。 翰林院里虽然表面不说,但不免就有了那么几分比较之意。 日讲后,萧南清拿着典籍跑来找陆无忧请教问题,陆无忧还未开口,便看见萧南洵紧盯着他,好似他多说一句,就要参他一本“私交皇子,图谋不轨”。 这罪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还是令人火大。 然而最有毛病的莫过于—— 萧南洵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听闻陆状元新立府邸,不知府中可有足够人手?我对此甚是忧心,陆状元这般国之栋梁,又如此病弱,怎能一应事务得不到悉心照料?故而,我这有两位美婢,极擅服侍人,今日便叫人送到陆状元府上,也当是感念陆状元连日不辞辛劳的日讲。” ——他自己倒是浑不在意什么“私交皇子”了。 *** 晚间,陆府里。 贺兰瓷还在院中叫人给稍稍茁壮了一点的小树苗松松土,就瞧见陆无忧揉着眉心迈步进来,刚想打声招呼,已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位千娇百媚的姑娘。 是真的千娇百媚,虽肯定姿容不及贺兰瓷,但身段风情亦是贺兰瓷前所未见。 两位姑娘行走间,腰肢款摆,恰似弱柳扶风,肩腰俱瘦,盈盈可怜。 一个眉心似蹙非蹙,略带一段轻愁,剪水双瞳中却含着脉脉情语;另一个则笑靥如花,明媚婀娜,未语人先笑,眉眼弯弯,自有娇憨动人情态,一双眼睛生得仿若会勾人一般。 贺兰瓷看呆了一会。 主要是真没见过。 陆无忧看见贺兰瓷,调转路线走过来,见她一呆,反倒眉眼舒展,压低声小声道:“萧南洵硬塞给我的,他可能真的有点什么毛病——” 贺兰瓷还未开口,那俩姑娘已经也看到她,冲着她又是盈盈一拜,看得人不由生怜。 “玉莲见过夫人。”这是那个含着哀怨的。 “若颜见过夫人。”这是那个爱笑的。 贺兰瓷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然后把陆无忧又拽过来一点,小声道:“……那她们怎么办?” 陆无忧继续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当家主母。”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你决定就行,我回书房了。” 谁料,他还没走,衣袖又被贺兰瓷拽住了,她把他又扯远了一点,轻声道:“我不会应付这个,你不是很擅长吗,还是你来吧。” 陆无忧道:“……?谁跟你说我擅长的?” 贺兰瓷道:“呃,我亲眼所见。”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在那些姑娘小姐间长袖善舞,堪称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陆无忧不得不再凑近一点道:“那可不是一样的状况,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其实挺不喜欢敷衍这种事情的……都是迫不得已。” 他以为贺兰瓷总该放过她。 没想到,她继续不依不饶道:“……那你再迫不得已一下。” 陆无忧回看贺兰瓷。 贺兰瓷也定定望着他。 两人对视着,成婚后难得有一回,分毫不想相让。 陆无忧试探着道:“要不我让我妹去解决?” 贺兰瓷惊叹道:“……你这都什么馊主意?总不能让未灵去揍……” 陆无忧道:“你想多了,未灵不会随便动手,除非对方意图不轨,在这点上她直觉还是挺准的,其他最多是拉着她们一起看话本。” 贺兰瓷思忖了一下道:“还是不行,万一把未灵带歪了怎么办?” 她这个小姑子着实天真烂漫,看起来很容易被带歪的样子。 “你这也是瞎操……算了……”他微妙叹气道,“不过你让我解决,你也不担心……” 贺兰瓷一愣道:“担心什么?” 陆无忧也一愣,唇瓣动了动,似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须臾后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贺兰瓷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这会总算明悟。 她有些犹疑道:“你该不会想……” 贺兰瓷又转过头去看那俩姑娘,她们站在远处,确实都能算得上是人间绝色,衣着打扮像大家小姐,但又比大家小姐多了几分让人心痒的风流韵致和楚楚可怜,纵使是女子去看,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陆无忧道:“我什么也没想。” 此刻贺兰瓷听来,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她的声音里终于浮现出一些匪夷所思来:“陆大人,成亲前你言之凿凿怎么说得来着?你还记得吗?你总不会……” 这才过去多久啊? 他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心思活络了吧。 陆无忧声音微带恼火道:“我都说了我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意识到现在的态度可能更容易被误会成揭穿后的恼羞成怒,陆无忧平缓了一下呼吸,调整情绪,努力恢复正常,然后徐徐微笑道:“贺兰小姐,我都娶了你了,这种事情……不该是你力所能及地帮我解决一下烦恼。” 贺兰瓷显然还有所怀疑,尤其是他刚才的羞恼和先前的试探。 都和以往的陆无忧看起来不大一样,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点问题。 她斟酌道:“其他事务还好说,我真的不太会应付这个,而且我是不会帮你纳……”贺兰瓷微微语塞。 陆无忧颇有几分无语,他发现自己平日里对她胡言乱语太多,导致现在有点搬石头砸脚,他定了定神道:“我是不是随便的人你还不清楚?” 贺兰瓷又斟酌了一下道:“但……她们看起来还挺乐意的。” 确实,不谈仕途,就陆无忧这般年轻相貌,都足够让大部分女子心生意动了,至少,现在贺兰瓷就有看见那俩姑娘正偷觑着陆无忧,脸颊泛晕,含情的眸子一眨一眨,些微有些期待似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是完全不乐意。 陆无忧微微挑眉道:“乐意的多了去了,但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他语气有些危险地附在她耳边,慢条斯理道,“你再误会我,我晚上就回房,像在外面那次那样亲你。” 贺兰瓷稍稍一滞,脑海中闪过被陆无忧在荒郊野外亲到腿软,贴着树干下滑的画面,一时失语。 随后又很懵。 ……这也算威胁吗? 陆无忧似乎很满意她懵住的神情,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要实在不想处理,就交给青叶吧,总能找到事情让她们干。” *** 晚上,陆无忧照常在书房里准备日讲的讲章,近日来弹劾他的奏章倒是日渐稀少——让他越来越没发挥空间,很有几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大抵是他爹手持重剑时,发觉天下无敌的寂寞。 讲章还没准备到一半,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 陆无忧头也没抬,这个点会不推门就进来的,大抵只有贺兰瓷——她以前也敲门,后来陆无忧让她晚上别敲了,反而扰乱他的思绪。 他一边翻着典籍,一边手下不停地往下撰写,就看见一碗银耳红枣甜羹摆在了他的案前,陆无忧顺势抬头——贺兰瓷还从没给他端过宵夜——紧接着便看到,那个应该是叫若颜的姑娘正手中端了个托盘,盘里除了方才的甜羹,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和一盒镂空的香盒。 她巧笑着道:“大人夤夜劳务,着实辛苦了,所以奴家特备了些夜宵给大人,还有这香,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是奴家最喜欢的香味,大人不妨试试……” 贺兰瓷还在自己这边的书房收拾整理着看完的文章。 陆无忧让她把挑出来文章优秀的给他,然后再递还名帖,这样彼此之间也就勉强能算半个约定门生,反正陆无忧现在不掌科考,也不怕弹劾舞弊。 虽然这些士子大部分年纪比陆无忧还大——不过官场素来不看这个,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也不是没有过。 起先陆无忧还会看两眼,后来便干脆放手让她看。 贺兰瓷还在整理,突然见陆无忧快步走了过来,她一愣,道:“怎么回事?” 陆无忧把准备到一半的文稿和摊开的典籍放到贺兰瓷桌案上,道:“想把青叶打一顿。” 贺兰瓷:“……?” 陆无忧道:“闻到我身上味了没有?” 贺兰瓷只好依言过去嗅了嗅,陆无忧身上确实有股别样婉转的香气,萦回之间暗香盈盈,贺兰瓷领会了一下,道:“不会是……” 陆无忧颔首道:“差不多是你想的那样,我又不是真的要红袖添香……有人大半夜进我书房居然没去阻拦,我看他是有点欠揍了。”他一顿,四周看看道,“还有多余的椅子吗?” 贺兰瓷道:“……你要在这?” 陆无忧道:“我书房现在一股熏人的香气,你先让我挤挤,不然你过去也行。” 贺兰瓷不由道:“那姑娘呢?” “还能怎么办,让她回房禁足了。”陆无忧已经自动自发找了张椅子,拖过来坐下,“我有个过世的长辈,以前为了想抱孙子孙女,干过半夜往人房里塞姑娘的事情,着实恐怖。希望萧南洵没往这方面打主意,我明天找机会叫人盘问一下。” 贺兰瓷却一下想起了那次宫宴时,和二皇子的谈话。 ——说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证日后他身边就不会有新人? 顿时明白了二皇子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往陆无忧身边塞人,是为了证明天下男子都一样,不过是贪慕颜色,喜新厌旧,且不管成与不成,都能给她添堵。 虽然现阶段她愿意相信陆无忧不是那样的人,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贺兰瓷便也坐下来,转头有些微妙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停了笔道:“你看我做什么?” 贺兰瓷思忖着不知如何开口,纠结着道:“……你先前对我说过,对男女之事都没什么兴趣。” 陆无忧拿笔的手微微一僵。 为了防止他忘了,贺兰瓷还提醒他道:“是在郊祀,我刚砸了李廷的脑袋,你说完会处置李廷的时候说的。” 陆无忧差点连笔都拿不稳了,他掩饰似的将笔放下,把典籍拿到面前,长指轻翻着页,一派轻描淡写般的姿态道:“嗯,怎么了?” 贺兰瓷丝毫没察觉他的状态,有些挺不好意思地纠结于自己的小心思道:“……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陆无忧:“……” 贺兰瓷见他沉默,不免又有几分忐忑。 她理解的男女之事,应当还是男欢女爱之类的,她和陆无忧虽然有一点点欢,但还远谈不上爱,且,她好像也没让他欢到位,再且,陆无忧的兴致也是一阵一阵的,着实难以捉摸。 若他起了心思,日后还想到别地寻欢,最好还是,先商量清楚比较好。 陆无忧低头,拿起贺兰瓷的茶盏,喝了一口,徐徐道:“……问我这个做什么?”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想……商量商量。” 陆无忧也开始斟酌起来,他发觉确实还是写奏章骂人快乐,几乎不用思索,下笔便如有神,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但现在好像提笔写一个字都挺困难的。 仿佛是从未遭遇的文思堵塞。 陆无忧含糊道:“……那不就,顺其自然嘛。你还能让我有什么意见?” 贺兰瓷听着他的话,顿觉不妙,道:“……你是改主意了?” 陆无忧岔开话题道:“你是不打算让我继续干活了?” 贺兰瓷又一时迟疑,陆无忧确实正写到一半,大晚上自己拿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来搅扰他,也确实是不太合适,便改口道:“那你先写。” 陆无忧抬手继续喝她的茶,低头一看刚才准备地正起劲的讲章,文思全断,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要写什么。 所幸这不是明日要用的。 贺兰瓷坐回去继续整理她的文章,好半天见陆无忧只字未写,只是拼命喝茶。 她很关切道:“你口渴吗?” 陆无忧道:“你茶不错。” 贺兰瓷微微迷惑:“府里用的都是一样的茶叶。” 陆无忧随口胡说道:“第一道茶、第二道茶,用的什么水,煮的时间长短,醒茶与否都有差别……” 贺兰瓷见他越说越离奇,不由道:“我就随便抓了把茶叶,放壶里面泡而已……你脸怎么有点红?” 陆无忧本来没觉得口渴,被她一说,才发现确实口唇干渴,不太寻常,便压着自己的脉内视了一下,感觉到血脉里正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热切翻涌。 ——霎时间便明白了,先前萧南洵送来的那个女子点的香炉里,只怕有点问题。 因为程度太轻,陆无忧没发现问题,他抗毒,但毒和药是两码事,而且确实很轻,轻到他用内力应该能轻易压下去,根本不用在意,可…… 陆无忧喉头微动。 贺兰瓷正把沁凉的手背贴到他的额头上,嘀咕道:“有点发热,你该不会是这几日睡在书房里,染上风寒了吧?” 她记得她那次去看他,他的确是和衣而卧,连被子都忘了盖,加之他前些日子为了写奏章经常熬到深夜,虽说陆无忧身强力壮,但听说越是这种人,一旦病起来越是病来如山倒。 想着她又去摸了摸他的颊。 陆无忧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贴着,感觉到体内那一股热意,像一簇小小火苗,灼灼燃烧。 贺兰瓷道:“你别不是真……” 陆无忧抬手覆上贺兰瓷的素手,动了动唇,鬼使神差道:“我要是风寒了,你会照顾我么?” 第43章 四三章 第四十三章 贺兰瓷觉得他这问的是什么傻话呢, 不由更疑心陆无忧是不是真的病了,尤其他连手头文章都写得断断续续,更是不正常。 当即,贺兰瓷便起身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 拽住贺兰瓷的衣袖道:“……不用了, 这大晚上的, 我又没什么大毛病。” 贺兰瓷被他扯住, 见他红着脸咳嗽, 定住神道:“我记得你自己会点医术?” 陆无忧道:“对, 所以不严重, 你坐下, 我……”他沉吟着, 移开视线道,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贺兰瓷想起府里还有挺多药材,不由道:“那我去……叫人给你熬个药?治风寒的药材府里应该还是有的。” 陆无忧恹恹道:“……我不想喝药。” ……他病情加重得倒是挺快, 怎么眨眼功夫看起来更病怏怏了。 贺兰瓷只好道:“那你要不要躺在榻上休息一会?” 陆无忧有气无力地点了头, 脸上浮起的潮.红愈重。 贺兰瓷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确实比先前更烫了,便扶着他躺到榻上。 陆无忧薄喘着,松了松衣襟,正想解开,就见贺兰瓷把放在一旁的被子抱过来, 结结实实按在了他的身上, 边角都掖仔细了。 一瞬间, 陆无忧感觉到了窒息。 贺兰瓷还很贴心道:“我小时候风寒, 家里人就说身上捂出汗之后, 热很快便能退了。”许是见他难受, 她语气越发轻柔,“你忍一忍。” 陆无忧确实很忍耐,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呼吸一声促过一声,他垂着眸别过脸去,但很快又别了回来。 贺兰瓷叫人端了盆冷水过来,绞了湿帕子,敷在陆无忧额头上,又另取了布巾帮他擦了擦汗,虽然陆无忧看起来还是越来越热,汗也越来越多,额发都渐渐带上了湿气。 她不由越发忧愁起来。 陆无忧从低垂的视野里,能看见少女专注、认真,还有些微担忧的模样,在那张脸上格外生动,似乎连细节都被放大了,而她所有的反应都为他所牵动。 贺兰瓷又给变得湿热的帕子换了次水,听见陆无忧道:“……我饿了。” “……现在?” 贺兰瓷有点迷茫,她病得时候胃口全无,什么都吃不下。 陆无忧点了点头。 但兴许人和人不一样,贺兰瓷暗自想着,只好问:“你想吃什么?” 陆无忧喉结滚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声音清浅,气若游丝道:“夜宵……想喝甜粥。” 贺兰瓷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道:“我去叫人给你煮。” 陆无忧轻扯着她的衣摆,微微歪头,似乎很疑惑道:“你不会煮么?” 他要求还挺多。 贺兰瓷一滞,犹豫着道:“其实我没怎么下过厨……” 小时候都在生病,去了青州也用不着她动手。 陆无忧再一次对她长歪的技能点表示惊叹,气息微叹道:“……煮粥很简单的,你可以问问别人,不会很麻烦。”说话间,他似乎想要坐起来,“不然我……” 又被贺兰瓷一把按住。 病人最大。 “你别动……”贺兰瓷也轻叹了一声道,“我去给你煮,你躺这别动。” 几乎是贺兰瓷一离开书房,陆无忧迅速便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猛然掀开,并且立刻推远,直身而坐,粗喘着气,抬手抹了一把汗,周身都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可又分明觉得自己是开心的。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所有一切的情绪都变得十分陌生,倒真有几分昏头涨脑。 不一时,贺兰瓷便又端着托盘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陆无忧已经重新倒回榻上,无比不情愿地把被子又拉了回来,贺兰瓷端起粥碗,忐忑且诚实道:“我第一次煮粥,味道估计一般,如果你觉得难以下咽也……” 陆无忧已经自动自发坐了起来:“……无妨。” 贺兰瓷见他仍然有气无力的样子,端着碗犹豫道:“要不我喂你?” 陆无忧:“……” 他挣扎了,他居然真的挣扎了。 残存了一点点羞耻心,让他最终抬起手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然而贺兰瓷举起碗道:“别逞强了,躺着吧,我喂你。” 陆无忧眼见勺子都递到了嘴边,羞耻心摇摇欲坠,就在这时,突然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苦味,他一僵道:“你熬了药?” 贺兰瓷举着勺子道:“对,喝完粥你就喝药,别挣扎了陆大人,生病是要喝药的。” 陆无忧瞬间清醒过来。 此刻,他突然决定做个人。 “其实我没病,方才只是……” 然而贺兰瓷似已看透他,道:“既然病了,就老实点。” 粥被喂进了嘴里,她嘴上不客气,但动作却很温柔,软糯和甜味一并在唇舌间扩散开,陆无忧一时竟忘了原本的挣扎。 贺兰瓷仍旧道:“要是觉得难喝就跟我说。” 陆无忧这时垂着眸子,一句话也没说,汗从额角滚滚而下。 粥喝完了就轮到药了,贺兰瓷端起碗时,手里还有另一个小纸包,放着几枚饴糖,她正想着怎么劝陆无忧把药也给喝了,就见陆无忧眸光闪了闪,忽然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嗯? 贺兰瓷还在怔愣,陆无忧突然倾身过来,她甚至能清晰看见他清逸面庞上满布的湿汗,和眼眶中隐约透出的一抹红,下一刻,苦涩的味道便从她唇间渡了过来。 陆无忧托着她的颌,像是想把“同甘共苦”这个词贯彻到底。 只是病中的陆无忧虽然呼吸灼.热非常,但力气却没少了半分,异常蛮横地在她口唇中,仿佛汲取着什么似的,舌尖亦是滚.烫,游刃有余地来回逡巡。 贺兰瓷呼吸也渐渐急促。 虽然她已经认命,陆无忧要是把风寒传给她也没办法,两人朝夕相处本来也无法避免,但这也…… 他是个病人啊! 这不太合适吧! 她身体力行按着陆无忧的肩膀,想让他冷静一点,然而陆无忧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亲吻都还要更不冷静,他深吻着贺兰瓷的同时,甚至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拖抱了过来。 贺兰瓷还未回过神,已经被他按在了榻上。 陆无忧手撑在她身体一侧,深深浅浅地吻她,缠.绵而又忍耐的勾.缠,星眸如醉,有些痛苦地半阖着,滚烫的热汗从他的鬓角砸落下来,烫得贺兰瓷身子也一缩。 可根本没有缩的余地。 只能被陆无忧越发深的按着亲。 过了一会,似已吻够,陆无忧的唇移开,缓缓下移贴上贺兰瓷小巧的下巴,在那里轻吻了一下,胸腔里震出一声又轻又缓的低笑来,道:“……甜的。” 贺兰瓷开始怀疑他脑子也烧得不清醒了。 她抬手去摸陆无忧的额头,那里真的热得离谱,她贴上去的指尖都有轻微被烫到的感觉,然而陆无忧的唇还在下移,颈侧、锁骨……顺着不知何时散开的衣襟,一路向下。 被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在灼灼燃烧着。 贺兰瓷的羞耻心后知后觉来临,她在陆无忧已经逐渐亲到不太合适的位置时,过于强烈的刺激感促使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胳膊,音色发软发颤道:“……你还在生病。” 陆无忧也仿佛拉回了一点神智。 理智与欲求拉扯,在摇摇欲坠的临界点,似乎就要分崩离析,但似乎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又不是真的想强迫她。 陆无忧撑着身子坐起来,按住自己的脉息,用内力将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热意,慢慢压下去,随之而来是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闭了下眸子。 这模样看起来实在过于痛苦,像是强行终止。 他声音发涩:“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了,我只是……想亲一下,我没打算……”陆无忧咳嗽了一声,又道,“我也没风寒,不会传染给你,我就是……想喝粥。” 贺兰瓷总归回过神来,平日里春风得意跟孔雀摆尾似的人,现在正仿佛霜打的茄子。 她迟疑着道:“……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热?是你用武艺装出来的吗?你真的没生病?” 陆无忧道:“不完全是,燃香里大概有点催忄青作用。” 贺兰瓷懂了。 陆无忧这会意兴阑珊,说话声比刚才还要恹恹。 见他正打算下去,贺兰瓷实在有点…… 她犹豫着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但又不好意思问的问题:“……你,每次亲完我是不是,忍得还挺辛苦的?” 陆无忧动作一顿,道:“之前还行,最近有点……” 贺兰瓷道:“男子都会这样吗?” 陆无忧语气平淡道:“你要在这种地方好学吗?也不是不行……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我以前不这样,可能,毕竟,我们……”他缓缓道,“……有过夫妻之实。” 贺兰瓷此时也有点耻。 她沉默着做了一会心理建设,道:“……要不,我帮帮你?” 他刚才看起来真的有点过于惨了。 陆无忧都快下去的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道:“你又不情愿。” 贺兰瓷脸颊微红,有点艰难道:“……也不是完全都。” 陆无忧几乎就要心动了,然而他回想她过去那些反应,又觉得很显然她只是出于义务,在他看来,义务和你情我愿是两码事,本质还是附带的枷锁,但……又实在很诱.人。 他挣扎着未动。 贺兰瓷也未动。 僵持了片刻,颇有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感觉。 陆无忧在本能意志的蛊惑下,摸了下鼻尖,低声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帮我。” 贺兰瓷当即便问道:“什么法子?” 陆无忧便转回身,轻声在她耳畔言语了几句。 他说得简单,贺兰瓷蓦然烧红了脸,随后仍有些困惑:“……真的,可以?” 陆无忧也有几分不大自在:“……你真想帮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贺兰瓷跪在榻上,很认真地问道:“具体怎么做?” 陆无忧也重又回到榻上,声音透着由漫不经心掩饰的紧张:“还能怎么……你们不是见过,要打声招呼么?” 贺兰瓷道:“……还真不记得了。” “那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陆无忧难以控制自己的嘴道,“我重要的部分。” 贺兰瓷明明也很紧张,但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道:“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继续胡言乱语道:“我长着一张嘴,就是要说话的,你不乐意听,可以把它堵起来——我也不是很介意。” 贺兰瓷低着头,已经红到耳尖了。 她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你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你就不能一视同仁,也用那种语气态度对我吗?” 陆无忧闷哼一声,轻喘着气道:“……那我得失去多少快乐。” 贺兰瓷心惊肉跳地连忙闭上眼睛,抖着声音道:“你这到底有什么好快乐的!” 陆无忧控制不住按住她的腰,额头抵上她的肩膀,喘.息声更重道:“想说什么说什么还不快乐?” 伴随着他俩毫无营养的对话,还有些格外糟糕的声音。 贺兰瓷只觉得整条手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理智清醒的极度羞耻。 耳畔全是陆无忧低沉喑哑的喘.息声,就连自己也不自觉地呼吸声重了几分,整个人都发着烫。 陆无忧趴在她肩膀上还不老实,贴在她耳垂边若有似无地亲着。 贺兰瓷咬着唇道:“我当初要是没得罪你呢?” 陆无忧在她肩窝轻嗅了两下,又闷哼一声,呼吸时轻时重道:“……你现在说得太晚了,但我就算阴阳怪气,那会也没把你怎么样……嘶,贺兰瓷,你手轻点。” 贺兰瓷有点崩溃地挤出只字片语:“太……了……不住。” 陆无忧哑声很不要脸地提醒道:“两只手不就行了,你学习一下。” 贺兰瓷不由薄怒道:“你刚才不是还很紧张吗?” 陆无忧又在她肩窝亲了一口道:“我现在也很紧张,你一个不小心,我可能就完蛋了。” 贺兰瓷深吸一口气道:“……然后你完蛋,我完蛋是吗?” 陆无忧挑着桃花眼,面颊上仍泛红,这时眸光里的阵阵波澜着实勾魂摄魄:“对,你怎么这么聪明,那我肯定得跟你……同归于尽。”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瓷是真的手臂麻了。 陆无忧才松快而餮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依旧趴在她肩膀上,神色有些慵懒。 贺兰瓷隐约觉得自己肩膀也麻了,羞耻得几乎连脑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快烧熟了。 空气里还有未散去的气味。 “……你起来,我去净室。” 陆无忧说话语气也随意了起来:“贺兰小姐,你好无情,让我再趴一会。” 贺兰瓷总觉得这个陆无忧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还贴着她的耳畔,又拖长音调补充了一句:“……明明刚玩.弄过我。” “……” 贺兰瓷用肩膀把他抵开,不想跟他继续这种对话,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低着声音道:“那那晚……你用这个法子也可以解决吗?” “我想过,但你在,我也没法尝试,而且……”陆无忧顿了下道,“你怎么办?我又不能真把你丢那,总不能让我也帮你……” 贺兰瓷顿时心头一跳。 那确实发不发生,都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陆无忧又道,“所以是只有我有这种烦恼吗?女子是没有的吗?” 贺兰瓷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是时不时理智全无,太麻烦了,但又……嗯……”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亲你的时候,你有觉得舒服吗,有……” 贺兰瓷支支吾吾了一会,但陆无忧都这么诚实了,她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有觉得舒服,也……有时候会失去意识。” 陆无忧放松下来,还安抚她道:“是很正常的。你看册子上不都画了,大千世界人人都在做,只是都躲在屋里,你看不到罢了。” 贺兰瓷觉得他这个安慰人的话也很古怪。 她被奇怪地安抚了,慢慢努力平静下来道:“……你现在可以从我的肩膀上下来了吗?” 找帕子擦了擦,贺兰瓷准备回卧房,看着自己书房榻上的狼藉,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净室。 陆无忧也已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比她还快地朝着卧房走。 两人先后叫水,洗了个澡。 好在晚间柴房里一直备着热水,沐浴完,陆无忧又回了她书房,似乎继续打算完成刚才没写完的讲章,贺兰瓷知道他公务没弄完,也没在意,估计他今晚也就睡在那边。 她捧了本书,坐在榻上,看了没一会,脑海里就又蓦然浮现出陆无忧趴在她肩膀喘气的画面,和肉眼所见,手指所感。 平心静气是没法平心静气了。 贺兰瓷甚至开始有些恍惚回想,当初是真的发生了吗,她真的……不太可能吧…… 从衣服箱子最底层翻出了先前陆无忧舅母和姚千雪给她的小册子,只翻开看了几眼,贺兰瓷就觉得没可能,一定没可能。 重新回到榻上,灭了灯,贺兰瓷裹着被子辗转了一会。 没等她辗转出个结果,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贺兰瓷一僵,昏暗卧房内,陆无忧的身影再次出现,贺兰瓷不由多了几分久违的紧张。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陆无忧见灯关了,便径直上了榻,也盖着被子直身躺下了。 贺兰瓷转身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陆无忧先侧过身去,她才跟着侧过身去,攥紧被子,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背《千字文》,背到“信使可覆,器欲难量*”时,隐约听见陆无忧嗓音模糊地在说话。 “……如果还有更舒服的,你要试吗?” 第44章 四四章 第四十四章 说完这句, 他也没有下文。 且声音过于低弱,不仔细听,几乎像是错觉。 贺兰瓷脸颊红透闷着脑袋,不知道该不该搭腔, 在纠结与困倦中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 她才发现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她去料理。 青叶十分羞惭道:“昨晚和几个教……叫来的朋友喝多了,没太注意……不过人我们都审问过了, 放心, 没动粗, 就是翻了翻她们带来的东西,并且吓唬吓唬让她们都老实交代了。” 两位姑娘昨天还花枝招展,今天看着就已经乖如鹌鹑,头都不敢抬。 贺兰瓷看了一眼她们带来的东西,琳琅满目——除了衣服首饰, 像是昨晚的香盒香丸,还有些瓶瓶罐罐。 “成分查过了, 除了女子用的脂粉,里头可能还有些低劣的助兴药。” 青叶说一句,那俩姑娘抖一下, 一时间竟都看着差不多, 让贺兰瓷忘了哪个是哪位。 “夫人您看怎么处置?” 她确实挺头疼的, 这俩姑娘看着肩不能挑, 手不能提, 比她看着还柔弱——贺兰瓷还比划了一下,反正她腰肯定是扭不成那样的。 贺兰瓷在沉吟, 那俩姑娘先动了。 一个两个抽抽噎噎起来, 其中一个先哭道:“昨晚是我胆大包天, 但是二殿下说,只要能成功诱使大人,便助我们脱奴籍,我也不想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则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我对大人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求您别送我们回二殿下那里。”说话间,她又抖了一下,似乎很是畏惧。 贺兰瓷从小就怕听女孩子哭,一下仿佛又想起当初在青州的小堂妹,光哭不止,还要人好声好气地哄才肯罢休,她没法子只好头疼着去哄。 好在,现下应该用不着。 她又略沉吟了一会,道:“你们会些什么?” 那俩姑娘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道:“琴棋书画……” 贺兰瓷瞬间眉目舒展,道:“会写会画就行,认识多少字?” 那俩姑娘更加迷茫,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读过《幼学琼林》、《千字文》,四书五经只粗读了几本,还有些诗文之类的。” 贺兰瓷的表情更加舒展道:“那就行,府中不养闲人,也找不到合适你们的活计,但你们可以抄书换钱以自立。” 这还是贺兰瓷以前干过的,读书识字的人到底不是大多数,文人又多自矜,这种枯燥的活干的人便少了,但书铺里总是要找人抄抄孤本之类。 她还遗憾过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可以支个摊子在外面卖卖字,替人写写信。 那俩姑娘呆若木鸡地“啊”了一声。 贺兰瓷又道:“你们要是觉得自己的画可以换钱,也可以来找我。府中书目有造册,待会给你们一份,想要看什么书可以借。不过笔墨纸砚不会白给你们,价钱会从中折算。”她似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你们会写话本的话也可以……” 那俩姑娘可能真没见过这个场面。 大凡家中主母,估摸都容不下她们,但留在这里,怎么也比留在二皇子府里强,夜半看见被拖下去的下人,都让人心惊肉跳,担心什么时候惹恼了二皇子。 更何况二皇子只看脸,府里又不缺美人,至于飞上枝头更是痴心妄想。 眼下两人都做好了被刁难责罚的准备,没想到等待着她们的是这么——清奇的处置,难道说长得美行事也会非同凡响一点吗? 贺兰瓷道:“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 她想了想,还异想天开道:“你们若是写了什么诗文,也可以叫人拿来给我看。不过若再夜半擅闯,就只能送你们走了。” “好、好的……” 两人被安排在了离主屋最远的倒座房,一般是供西席、仆役,或是上门不大熟的亲戚外人所住,再叫人好好看守,应该一时半刻不用担心了。 贺兰瓷处理完,一身轻松地回去。 等到陆无忧回来时,她还多少纠结了一会,不太能面对,陆无忧似乎也有点,但得知了新鲜消息急于分享的心情冲破了尴尬。 陆无忧坐下,垂眸道:“我先前着人打听许皇后和卫国公,有了点眉目,因为是从他们府上旧人那里探听的,多费了点功夫。” 贺兰瓷一下想起这事,不由也正襟危坐道:“然后呢?” 陆无忧道:“他俩成婚后应该没什么往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不假,感情应也算不错,不过许皇后那会心高气傲,觉得当时的卫国公没出息,只知道斗鸡走狗,和狐朋狗友鬼混,还为此吵过几架。恰逢圣上殷勤示好,便打算——一开始可能是这样——用圣上刺激一下对方,结果卫国公一气之下去戍边打北狄了,许皇后也就这么负气嫁给了圣上。” 贺兰瓷仿佛在听姚千雪说八卦,不由凑近了一些道:“继续说。” 陆无忧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着眼道:“许皇后那边的事情应该都知道了,卫国公好歹出身武将世家,打北狄时还是颇为英勇,等立了战功回来,发现佳人已嫁,迫于无奈也娶了位夫人,就是已经早亡的卫国公夫人,据传……嗯,她长得和许皇后有几分相似。再续前缘是够呛,但估计这信是想弥补遗憾。送是能送,我准备找借口亲自去一趟,顺便……” 说话间,陆无忧在低下来的视线里,看见了她搭在桌上的一截玉臂,和细白修长的手指。 ……算了他还是看脸吧。 然而待陆无忧抬起头时,发现看脸也没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昨晚他最后说的话,贺兰瓷到底听见了没有,微妙地希望她没听见,又希望她听见了。 贺兰瓷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唏嘘了一会。 她沉吟的时间过长,陆无忧忍不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在想什么?你又不是负气嫁给我的……”出于一种本能的领地意识,他道,“……你应该不至于还在惦记着林章吧?你对他倒一直都挺好。” 贺兰瓷回神,觉得他甚是离谱:“我和林公子清不清白,你不清楚?” 陆无忧开始翻旧账,微微挑眉道:“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贺兰小姐是不是还为了他,跟我发过火来着。还为了让他日子好过点,亲自费心费力划船。” 贺兰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因为他是个好人,还……很倒霉。” 陆无忧一顿,道:“……我不好吗?” 贺兰瓷默默道:“那要不你先从好好说话开始?” 陆无忧确实也觉得自己这段话来得毫无必要,贺兰瓷要是对林章动过心,见到他和康宁侯二小姐应该不会是上次那种反应,但面对贺兰瓷他确实一直以来都……想什么说什么,双方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没说过,根本不用在意形象问题。 他定了定神,随即莞尔道:“不过我刚听到消息,林章和康宁侯二小姐的婚期也定了,那位魏二小姐好像确实对我死心了。” 贺兰瓷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林章还是惨。 “说完他了,接下来到我们了……”陆无忧似随口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待会出门吃个饭。” 贺兰瓷疑惑:“嗯?怎么突然?” 陆无忧道:“这不感觉你又有阵子没出门了。” ……他们去城外也没过去几天啊。 但贺兰瓷还是点头道:“我去叫未灵。” 陆无忧道:“她天天出门,叫她干嘛。我马车都备好了,你快点。” 不是上次新婚夜那家门口有清泉石潭、竹筒击石的清幽饭馆,陆无忧带着她又换了一家同样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馆子。 菜馔自然也一样美味。 贺兰瓷吃着吃着,发现陆无忧很快吃完,便端起酒杯边饮边看她。 她也迅速吃完,才拭净唇,道:“你看我干什么?” 陆无忧放下酒杯,唇畔还沾着微醺的湿意,道:“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好点?” 贺兰瓷很诚恳道:“已经挺好了。” 陆无忧道:“先前只是出于尽责罢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现在有区别吗?” 陆无忧顿了一顿,道:“这不想着我们现在都这么亲密了,自然要有点不同……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能做到的我尽量满足。” “你是哪个寺庙的菩萨吗?”贺兰瓷一时竟然有些啼笑皆非,“别说了,觉月寺我都不敢去上香了,生怕再从供桌下面钻出来个人……哦对,就是你到上京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我当时只听见只言片语,有所误解,口气不太好。” 贺兰瓷微觉惊奇:“我口气也不好,而且当时你不是还帮了我……陆大人,你今天怎么回事?” 陆无忧唇瓣动了半天,最终幽幽吐出一句话来:“……这不是被你玩弄过了吗?”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还玩吗?” 贺兰瓷顿时觉得手腕发酸,脸颊也有点着色,她缓缓吐了口气,含糊道:“陆大人,你这么……求不满吗?” 陆无忧在这方面倒并不很羞耻:“我毕竟是个没有隐疾的男人。” “……” 贺兰瓷突然觉得这人记性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他怎么说过做过每一句都记得这么清楚,不止记得,还要拿出来提。 她纠结了一下,道:“回去晚上再说吧……话说你,就不能快点吗?” 手臂真的很酸。 陆无忧微觉有被冒犯到,但他依然道:“那可能是贺兰小姐技艺不够精湛,你不是很勤学好问的吗?” 贺兰瓷也微觉被冒犯到:“我又没打算在这种地方也……算了,这也能学的吗?” 陆无忧道:“大抵是没有夫子教的,估计得自学成才,但只要勤学苦练,我相信以贺兰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成问题。” 这对话乍一听看不出什么,仔细一想全是问题。 贺兰瓷连看一旁的筷签筒都觉得有些微妙,垂着头,手指也有些不自在。 不尴不尬的气氛持续到出了门,陆无忧似乎还打算去带她逛街买点东西,被贺兰瓷赶紧拉住,她衣服首饰被兄妹俩添完,到现在都还有很多没来得及用上。 贺兰瓷这才想起问:“你之前写得那份……请求清丈勋戚田地的奏章呢。” 陆无忧也回神道:“准备得差不多,应该这两天同僚就递上去了。” 确实如陆无忧所言,那奏章两天后,便由户部给事中递到了圣上的桌前,里头更增添了许多详实的罪证,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都写得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这篇被称为“侵田论”的文章,也一时间传遍了士林,甚至大街小巷。 因为先前这位陆六元骂人骂得太过出名——那本《陆霁安奏驳大全》是真的出了,言辞犀利诙谐,骂人字字精准,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读物。 听说是陆六元所作,这次亦有许多人前来拜读,而且因为文字平实朴素,只要稍稍识字便可读懂,很多人第一时间看完,都忍不住暗自垂泪,随后生出愤慨,一时众人都群情激奋。 圣上得知亦是勃然大怒。 他就算知道权贵侵占良田,且瞒下不报,也不会知道具体的数字能有这么离谱。 不过与此同时的是,所有联名上奏章的人,也被一并捉拿调查了。 陆无忧还在书房,贺兰瓷就见官兵进来,客客气气道:“还请陆大人配合。” 他神色还很淡定,甚至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从她身旁擦过,道:“没什么事,你在府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贺兰瓷忍不住问了句:“请问你们是哪的?” 那官兵有些羞赧道:“都察院的。” 贺兰瓷:“……” 这还挺巧。 陆无忧这一走就是两天,她和陆无忧对某些事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人就被捉走了。 不过她爹当年也时常如此,贺兰瓷还算淡定。 倒是花未灵不由担忧道:“我哥不会被捉走,冤枉,下狱,打板子,用刑,然后屈打成招,下死牢,最后我们得去劫狱什么的吧。” 贺兰瓷安抚她道:“都察院里没这套流程,你说得那估计是诏狱……你最近在看什么话本?” 花未灵道:“哦,叫《洗冤记》,特别精彩。” 贺兰瓷学着陆无忧一样,揉了下她的脑袋,道:“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你继续看话本吧。” 但是陆无忧不在,贺兰瓷自己多少也有些担心,去找她爹也是不可能的,她爹是出了名的绝不徇情。 贺兰瓷收拾了下东西,踏上马车,径直去了都察院大门口。 都察院官衙在皇城外面,守卫不算森严。天牢尚且允许探监,更何况这些官员只是被叫来调查,故而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官员家眷的车轿。 贺兰瓷没用帷帽,几乎一露脸,守门的便已认出,呆怔怔地放她进去。 当然,贺兰瓷死活也没想到,陆无忧正被几个人围着看手相。 “来,霁安兄,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也帮我看看。” “我这只也看看……” 贺兰瓷走过去时,倒是周围一下噤了声,这帮被看押的官员大都年轻,这会还有人不由自主红了脸。 陆无忧缓缓朝她望来,眼神中却颇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怨。 贺兰瓷把手里准备的换洗衣物和特地带的食盒一股脑塞到陆无忧手里,道:“……你没事吧?” 陆无忧接过,放到一旁,道:“有事。” 贺兰瓷紧张道:“……用刑了???” “那倒没有,好吃好喝照看着,就是……”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你怎么才来?” 贺兰瓷这才发现,周围其他官员身旁早已有了家眷送的东西。 她开始隐约有些猜测,不由道:“……是我来晚了?” 陆无忧微微靠近她,道:“夫人,这样显得你很不关心我,我们情比金坚的传言,便很容易被戳穿。” “呃……我是对你比较有信心。”贺兰瓷岔开话题道,“你还会看手相?” 陆无忧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不会,随口编的,他们都信了。毕竟我们在这也没什么事,除了前半日有审问,后面都在这里,大概是为了平息权贵的怒火,还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他顿了顿,道,“没人找你麻烦吧。” 贺兰瓷道:“这才几天,我还不至于这么扛不住。” 虽然确实,最近几日在府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变多了,要是真的权衡利弊,将这帮官员也同时落罪,那他们的处境确实会被动一些。 陆无忧道:“……你会怪我吗?” 贺兰瓷一愣道:“我怪你什么?” 陆无忧语气轻缓道:“本来不去管这事,我还可以安安稳稳当我的日讲官,现在却不好说了。” 贺兰瓷却忽然一笑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因为这种事情怪你没有明哲保身?至少这件事,我觉得你没有半点过错,如果真要责罚下来……” 他们俩本已靠得很近,贺兰瓷再拉近距离,唇瓣几乎贴上陆无忧的耳朵:“……是圣人不明。” 她音色本就轻软,这一句更像是飘进了陆无忧耳朵里。 像种奇怪的蛊惑。 陆无忧瞬间手掌便握住了贺兰瓷的肩头,然后在四周灼灼视线下,想起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下,才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只是微微侧过头,任由唇在她耳边厮磨,道:“……你好像被我带坏了。” 贺兰瓷道:“我……也一直不很规矩。” 陆无忧低笑出声:“本来也不是没有在担心,我要真出事了,你是不是转头就后悔了,这会没来,是不是在琢磨另攀高枝了。” 贺兰瓷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当即语气不善道:“少乱胡说,我劝你最好对我的人品也稍微有点信心,而且……”她后半句软下来,“我知道在大雍当官沉沉浮浮都属正常,早有心理准备,你安心在这呆着吧,还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我再送来……就算你真落罪了,我也不会如此作想。” 斟酌着,贺兰瓷抬起眼眸,拉开一点距离,看他道:“你那份奏章我看了,我……若是你,也一定会把它递上去,我觉得你……”她有些不自在道,“你挺好的。” 贺兰瓷很真情实感地想安抚一下陆无忧,却不料他在听完她的话后,突兀道:“……怎么办,我突然想亲你了。” “……?” 贺兰瓷怔了怔,也看见周围好事者的热烈眼神,劝他:“你冷静点。” 陆无忧叹了口气,语气似比初见时还要哀怨一点:“要不让他们都退避三舍一下,我三天没亲你了呢。” 贺兰瓷红着耳尖道:“先欠着吧,回去再还。” 第45章 四五章 第四十五章 两人正说着, 就见旁边一位年轻夫人快步走进来,上前一把抱住自家夫君,嚎哭道:“相公,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你可不能真出事啊!我们家就靠你这顶梁柱了啊——” 那位年轻官员抱着自家夫人, 一边给媳妇擦着眼泪, 一边无奈道:“没事的、没事的,哎呦, 夫人您别哭了。” 他夫人还在他身上使劲拱着,眼泪全蹭他官服上了。 场面一时非常热烈滑稽。 陆无忧:“……” 贺兰瓷:“……” 周围其他同僚们倒是都看得兴致勃勃,仿佛这是他们枯燥无味生活里唯一的调剂品。 陆无忧跃跃欲试地轻声道:“要不我们也……” 贺兰瓷也轻声道:“……我哭不成那样。” 陆无忧莞尔道:“抱一下而……”说着, 他自己似乎想起什么,“算了……我两天没沐浴了,那我给你看个手相好了。” 贺兰瓷道:“你不是刚说不会?” 陆无忧笑道:“其实还是会的, 会一点点。” 贺兰瓷任由陆无忧将她的掌心摊开。 额发从陆无忧的鬓边扫下来, 他低垂头看了一会道:“你手相还挺坎坷的, 不过……”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微一拂,道,“从这里多了一条线, 之后的命相倒是平顺多了, 这里到这里……几乎纠缠到了一起,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我。” ……他果然根本在胡扯吧。 贺兰瓷手心微痒,忍不住蜷了蜷指尖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么?” 陆无忧这才抬起头来, 看着眼前羞意若隐若现的美貌少女,那双颜色略浅却又明灿的桃花眸, 渐渐弯出好看的弧度, 道:“要再来看我, 哦, 帮我带壶酒来。” 几乎是贺兰瓷一走,几个同僚便围了上来。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那位。” “虽然一直知道霁安你娶了她,但当真见到还是……” “……好羡慕啊。” “她居然真的会来探你,我还以为她那般的女子应该是不沾俗事,被高高供起来,平日里就是吟风弄月,饮晨露食花瓣那种……” 陆无忧手指间仍残留着贺兰瓷未散去的余温。 他温文一笑道:“诸位多虑了,我夫人只是有些害羞,她平日里在府上,可活泼了——啊,当然你们可能见不到。” *** 贺兰瓷回去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次。 陆无忧一直在都察院衙门里呆了差不多十来日,也没怎么审讯,真如他所言,像只是为了平息权贵的怒火,因为那道折子上去之后,圣上便开始下令盘查京中权贵的田地。 这一查,闹得鸡飞狗跳,所有牵连到的勋戚都开始动用起了人脉。 一时间来找圣上哭诉公侯卿爵,几乎得排着队来面圣,更别提后宫中那些有家人牵连到的宫妃,能吹枕边风的都开始大吹起枕边风,就连司礼监的几位首领太监,也或多或少把话引向了权利倾扎,和派系斗争,话里话外都是那几个年轻官员不懂事,被人利用了,事情哪有这么严重,都是危言耸听。 翻旧账弹劾上书官员的奏章也似雪片而来。 但圣上仿佛铁了心。 就在这时,卫国公主动上书,说自己在京郊的几处庄子,因下头人管理不善,妄自侵吞了一些百姓的良田,如今已严惩下人,并将未曾缴纳的粮食一并补上,特此上书告罪。 京中权贵一贯闻风而动,见之,有些人已有些动摇——毕竟那奏章上写的良田亩数,也并非全部。 胆小的,干脆学着卫国公上书,一并缴了部分粮。 其余大都还在观望。 不料,圣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处置了两个不止侵吞良田瞒下不报,还私下纵容仆役打死人且没什么根基的勋戚,是真真让锦衣卫抄家上门,勋戚本人和家眷关去宗人府,府上仆役下人一并抓去诏狱审问,那哭哭啼啼的惨烈阵仗,让前去围观的都心惊肉跳。 杀鸡儆猴之后,京中权贵基本陆陆续续都把粮给补了个大概,存粮不够的就折成现银补上。 户部立刻着人清点,就手把粮送去赈灾。 眼见大势已去,关押在都察院的上书年轻官员也陆陆续续都被放了出来。 陆无忧回来时,还颇有些遗憾道:“卫国公这人情也还得太快了。” 卫国公府上田庄,其实主要不在京郊,所以补起来也相当干脆。 贺兰瓷道:“皇后那封信作用那么大?” 陆无忧道:“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挺喜欢你的,所以给你那封信,是想顺水推舟送你个人情。” 贺兰瓷回过味来:“她还替我解了萧南洵的围。” 陆无忧笑道:“贺兰小姐,可见长得漂亮也不全是坏处。” “呃……” 贺兰瓷觉得他可能有所误解,但也不想把当日羞耻的对话复述给陆无忧,只是这么一想,又不免想起了当时许皇后问过她的话。 他们许久之前的谈话,似乎也没探讨出个结果来——陆无忧到底有没有心思活络。 那边陆无忧已经径直去净室沐浴换衣。 他洗了许久,贺兰瓷怀疑他可能洗褪了一层皮,还没来得及多想,陆无忧如释重负从净室里出来,身上犹带着热气蒸腾湿淋淋的水汽,便上来握她的腕。 贺兰瓷尚有几分懵,唇已经被陆无忧急切地堵住了,是个冗长到近乎窒息的吻。 而且亲着亲着,就手将她腕,压到了榻上。 贺兰瓷几乎瞬间,便有些意识空白,潮湿的水汽在发梢间氤氲,呼吸却灼.热而凌乱,陆无忧变换着姿势,唇却始终紧密贴着,像是真的来讨债的。 因为一段时间没亲了,再触碰时,似乎又燃起了点陌生的刺激感。 至少贺兰瓷现在就已经有些想躲了,随着舌尖接触,大脑频繁地产生激烈的刺激感,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手指按着陆无忧的肩膀,指尖绷紧,身体发颤,连眼尾都染上湿.红。 但这种糟糕的声音显然,只能,更加鼓励到陆无忧。 他扣住贺兰瓷的后脑,还未干透的发滑下来在她耳畔拂动,还有几缕则落到了她的肩窝,随着他亲吻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搔过贺兰瓷的锁骨。 她完全软下来了,鼻腔里发出的声音都变得似泣非泣。 贺兰瓷也不知道陆无忧究竟亲了多久,只觉得口唇全麻了,他还揽着她的腰,不太愿意放过。 最后陆无忧总算略微松开些许,在她唇瓣上厮磨时,才听见他的声音道:“……你叫得也太软了。” 贺兰瓷喘着气道:“……我没叫!” 陆无忧低笑了一声道:“那刚才是什么声音?” 贺兰瓷稍微侧过些脸道:“……是你亲得太狠了。” 陆无忧在她颊边亲了亲道:“拜托,这可是十多天……你不想么?”最后一句,压在嗓子里,近乎呢喃耳语。 贺兰瓷挺直了脖子,眼眸中隐约有水光潋滟,总觉得不知怎么开这个口,但陆无忧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顺着她的脖子又往下亲。 那些地方同样像被灼到了一样。 贺兰瓷咬着唇,呼吸声紊乱,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 陆无忧一直下滑到某处,才略停下,问道:“贺兰小姐,我能亲到哪?” “……” 贺兰瓷是真的空白了一瞬,脱口道:“……你问我?” 陆无忧低垂眸,长睫轻眨,看着眼前美景,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道:“……这不毕竟是你的身子。” 都这样了…… 贺兰瓷觉得这简直离谱:“那你别亲了。” 陆无忧倏忽抬眸看她:“……?你好小气。” 贺兰瓷:“……” 陆无忧幽幽道:“都那么多天了,而且你……”他唇瓣轻抿道,“对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什么都做了,居然不愿意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贺兰瓷胸口仍起伏着,她闭上眼睛,正要开口。 陆无忧撑起手臂,在她脸上又亲了亲,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想一天亲回本反正也不可能,来日方长……在那边呆了十几天,可真是无聊死我了。” 贺兰瓷睁开眼睛道:“后来也没事做么?” 陆无忧点头道:“对啊,几位关在一起的同僚的掌纹我都快能背下来了。纸笔也没有,我们甚至在那里开始连诗,连了首几百句的,辞藻倒是华丽,就是记不得最开始这诗到底是写什么的了。” 贺兰瓷心怀同情道:“总算是出来了。” 陆无忧道:“嗯……不过我暂时不用去日讲了。”他撤身到一边,“圣上没有处罚,但让我和户部几位官员一起去清丈田地,从京郊附近可能一直要到齐州边界,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 贺兰瓷也坐起来道:“什么时候出发?” 陆无忧托腮道:“大概就明后天。”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帮你准备行李?不过我爹以前出门带的比较少,你可能……要讲究一点,我尽量准备吧……” 她还在说着,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贺兰瓷一愣:“……嗯?” 陆无忧转眸看她:“可能一路会比较辛苦,也可能会有危险……” 贺兰瓷也抬起眼睛看他,刚开口时还有几分犹豫,说到最后语气却坚定了起来:“……我想去!” 陆无忧看着她,嘟囔了一句:“你是真不喜欢在府上呆着啊……” 既然准备要出远门,贺兰瓷立刻便雷厉风行地收拾起来。 院子里的小树苗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一截,陆无忧试了试树干的结实程度,看见贺兰瓷步伐轻快地跑来跑去,活像花未灵第一次和爹娘出远门游玩时的模样,热情洋溢又愉快,不自觉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花未灵捧着新买的话本,道:“你们要出去玩?带我吗?” 陆无忧道:“你不是还要看那个每日新写的话本吗?” 花未灵举手道:“可以把他也带上嘛!” 陆无忧道:“那人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带他出去我是不放心,你就留在府里好好看家,顺便监视一下他和府里那俩送来的人有什么异动。” 花未灵耷拉下脑袋道:“……好吧。” 临出门前,贺兰瓷才想起要问陆无忧:“我能穿男装吗?” 虽然是问他,但总觉得他一定会答应。 果然,陆无忧点了点头道:“你想穿就穿,在外面男装也方便些,咳,你要是没有,我可以……” 贺兰瓷已经一溜烟跑去翻出压在衣服箱子底下的一套短打男装,脑袋上还配了个方巾——是在青州学怎么穿男装时,一并准备的,教她的那位婆婆在江流书院打杂,身量颇高,早年为了生存逃难时曾经装过男子,几乎以假乱真,很有心得。 她迅速换好,绾完男子发,又将一头乌黑长发塞进方巾里,才出来见陆无忧。 贺兰瓷甚至连走路的步幅都明显变大了,还走过来主动转了个身给他看。 陆无忧表情一言难尽了一会。 说实在的,还是俊俏的,毕竟贺兰瓷那张脸摆在那里,她个头在女子当中也算是高挑的,只是肩膀、腰肢和胸口没做掩饰,一看便知是女子,藏在一身粗褐短衣下面,总有几分暴殄天物的感觉。 可她看起来又确实很高兴。 那也没办法了。 陆无忧只好笑了笑,道:“走吧。” *** 马车是寻常制式的,和其他几位户部官员相同,随行有官兵,但人数也并不多,一行人就这么出了京。 因为已经拨了粮,行路两旁可以看见大雍官府的粥棚,前头行人排成列,碗里端着的粥虽稀,但至少上京城郊的路边没有再看见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满脸绝望的灾民。 仿若这个国家逐渐恢复了秩序。 贺兰瓷打扮成这样,自然也没打算再戴帷帽。 陆无忧用湿布净手,慢条斯理地在马车里煮着茶,他大少爷做派真的十分讲究,贺兰瓷通常只是把茶叶放进去泡便是,陆无忧能在这个工序上来回折腾个三四遍,还振振有词道:“反正闲着没事。” 在官道上走,马车行驶得十分平稳。 贺兰瓷从随身包袱里,取了本空白册子,准备记录所见所闻,陆无忧已经把煮好的茶摆在她面前,道:“尝尝看。” 她只好端起,品了一口,然后犹豫着道:“……挺好喝的。” 陆无忧道:“有尝出区别来么?” 贺兰瓷迟疑了片刻道:“……什么区别?” 陆无忧按了一下额头道:“这是恩师送我的湘州君山银针,是贡茶,茶汤底色金黄,叶如羽立,恰似银针,故而得名。”他微微前倾道,“你靠过来一点。” 贺兰瓷依言往前。 陆无忧托着她的下颌,只浅浅的品尝了一会,便道:“滋味甘醇清爽,明明是不一样的。” 贺兰瓷脸颊微红地缩回来道:“你真的不是随口胡说?” 陆无忧沉吟道:“你舌头应该没什么毛病吧?尝起来是没有……” 贺兰瓷无语道:“我可能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你还是自己尝吧。” 说完,她便又掀开帘子,睁大眼睛看向窗外。 去清丈勋贵的田地其实是个苦差事,因为不止得罪人,还很大概率有可能被庄子上的佃户或者家仆给打出来,所以他们一致决定先从态度比较好的开始量起。 户部有专门的官吏带着工具,如绳尺与步车等,负责清丈,他们则主要负责交涉。 贺兰瓷跟在陆无忧身后,探头探脑,态度好的自然都知道这来的都是京官,是大人,不敢造次,也不敢抬头随便看,还备了茶水和点心。 其他几位官员看见贺兰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陆无忧笑得温和道:“在下新婚燕尔,夫人粘得紧了些,还望多见谅。” 那几位官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有的官员在外会趁机偷欢,有的觉得带女子多有不便,如此带夫人一并上路的实在少数,但想来这位也确实太漂亮了些,又刚成婚没多久,可以理解,可以体谅,甚至还有位和他熟悉点的户部官员拍着他的肩膀道:“霁安啊,你还年轻,多保重身体。” 他们在屋里赏茗闲聊,陆无忧见贺兰瓷好奇,便干脆带着她出来。 田垄一望无际,空气亦是格外清新,贺兰瓷看了一会,道:“我可以去问问吗?” 陆无忧转头道:“你想问什么?”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想问问他们这钱粮价格,佃租多少,旱季收成如何,涝时收成如何云云……多问问,采买时不会吃亏。” 陆无忧也被她这个精打细算的精神惊住了。 “你以前都这样?” 他想起那会贺兰瓷提供采买单子的时,他让青叶去多问了几家店铺,得出的结果是,贺兰瓷挑的果真是最便宜最划算的一家。 贺兰瓷摇头道:“之前打听挺不方便的其实,现在……” 她终于意识到嫁了人的好处真的很多,她可以抛头露面不用在意别人的非议,也可以随便出门,随便穿男装,不用太过担心他人的觊觎——只要她的夫婿不介意,但陆无忧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 陆无忧道:“行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是没想到贺兰瓷会这么精力无限,好像这些时日锻炼出来的体魄都是为了此事。 贺兰瓷拉着佃户去问,边听边记,表情专注认真,因为她实在长得过于出众,像神仙下凡,旁边还站了个穿着官服同样神仙下凡的,那些佃户一个个都结巴着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问啥答啥,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交代清楚。 陆无忧跟着贺兰瓷一边走一边问,连附近有什么八卦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什么村里那寡妇可能和打铁匠有一腿,什么张家的幼子可能不是亲生的,什么李家大姑娘喜欢刘家少爷,可刘家少爷喜欢村口的王二花…… 听得贺兰瓷忍俊不禁,连眉宇间那股总淡淡萦绕的轻愁也仿佛消散了。 这对贺兰瓷来说确实很新鲜。 她连从上京到青州,都是跟着伯父的车马,沿着官道一路马车、客栈两点一线,还都戴着厚厚的帷帽,生怕被人看去容貌,跑来生事。 不过,贺兰瓷略有点担心陆无忧陪她走的无聊。 陆无忧耸了下肩膀,道:“我也在听,当官不了解民生,如何理政出策。你就继续问吧,我又不会累。倒是你要是累了,就直说。” 最后几乎要到日落西山时,贺兰瓷才意犹未尽地道:“我们回去吧。” 陆无忧道:“腿酸不酸?” 贺兰瓷愣了愣,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肚子,实话实说道:“……有点麻了。” 陆无忧挑起眉眼道:“要我抱吗?” 贺兰瓷又感觉了一下,道:“但还能走……” 陆无忧道:“那你明天还想走吗?” 贺兰瓷顿住。 陆无忧继续道:“养精蓄锐,方能持久,上来吧。” 他停下脚步,去抱贺兰瓷的腰。 贺兰瓷犹豫了一瞬,还是被他抱了起来。 陆无忧抱她跟没有重量似的,走起路来速度骤然加快,不到一时,便在日落前回到了原地。 几位官员也已陆陆续续出来,毕竟天黑了这就没法量了。 只是众人一看到那边身着青袍官服的清雅少年郎,抱着怀里那位身娇体弱的大美人快步走来时,都不由心中一个“咯噔”。 ——年轻人精力这么好的吗? ——年轻人这么不怕羞的吗? 众人纷纷咳嗽当做没有看见。 贺兰瓷从陆无忧怀里下来,因为被抱久了,腿脚还有点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亏被陆无忧扶住了腰,她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便先上了马车。 旁边那位先前和陆无忧说“保重身体”的官员,现下忍不住过来,捋须道:“唉,年轻真好。” 第46章 四六章(双更) 第四十六章 晚上他们就宿在当地的客栈, 贺兰瓷确实觉得腿脚酸软,她几乎没有走过那么多的路,田间小道又崎岖坎坷, 霜枝帮她清理鞋袜上的泥沙, 不免有些心疼。 “要不明天咱们还是在屋里等着吧?” 贺兰瓷摇了摇头,神情很放松, 在外沐浴不便,她简单擦洗过,揉了揉小腿肚子和膝盖,道:“我还……挺开心的。” 总觉得和她以前乏味的生活不太一样。 陆无忧应酬回来,身上带了三分酒气,人倒还很清明,桃花眼星眸熠亮, 神色里有些许懒散, 他随手便松了衣襟口,去换常服。 换完似想起什么, 陆无忧从怀里取出瓶药膏,放在桌上道:“要是还酸,你就弄点到手上, 贴着揉一揉。”说完,又一顿道,“我帮你揉也行。” “哦。”贺兰瓷应声,她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帮我揉?” 陆无忧蓦然转头:“……?” 他只是随口胡说了一句而已。 贺兰瓷似反应过来:“你今天也辛苦了, 还是算了, 我自己来吧。” 还没来得及起身, 先被陆无忧按住了,他神色微动道:“真要我来?” 贺兰瓷轻轻点了下头,虽然好像没有必要,但还是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揉……” 陆无忧已经拿过药瓶,坐了过来。 贺兰瓷低垂着螓首,卷起裤腿,膝头圆润,微微泛红,其下两条笔直的腿自是白皙修长,纤秾合度,向下收至纤细的脚踝,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雪白小巧的脚趾都微微蜷着。 陆无忧沾了一点药膏,问她哪酸。 贺兰瓷指了指小腿肚子。 陆无忧微带温热的手指便贴了上去,贺兰瓷本来趴在膝上,现在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眼眸仍然低垂着,陆无忧沾了药膏的指腹便沿着她的小腿来回按揉。 他的眸亦垂着,动作轻柔,近乎于抚摸,贺兰瓷眼眸轻缓地眨,呼吸却有几分烫。 曲起的腿也随着他的动作被慢慢放平。 贺兰瓷没开口,陆无忧竟也没开口,只是他轻抚过的地方,浮起一层浅浅的颤栗,这些地方本就与身子无异,别说给他人触碰,平日里即便露也没露出来过——她又不会下河捉鱼。 但这样的亲昵,似乎逐渐变得自然而然。 脚背绷直,她抑制住想要收腿的欲望,动了动唇,道:“你……” 陆无忧也似回神,蓦然抬起头道:“你腿不错。” 贺兰瓷不尴不尬道:“……谢谢。” ……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夸奖。 “不过还是太软了点……”陆无忧找回了他的声音,“气力不足,你回头还是多锻炼吧,别走两步就开始喘。” 贺兰瓷不得不辩驳一下道:“我走了很久。” 陆无忧轻笑道:“那算什么久,你回头赶个三天三夜的路就知道了。” 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赶过?” “那倒没有。”他毫不脸红道,“我有轻功,为什么要用腿赶路。” 贺兰瓷:“……” 不过面对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态度,她反而松快自然许多,忽略微妙的不适,小腿肚子的酸疼确实缓解了不少,她略微松懈,另一条腿也缓缓滑下来,陆无忧不自觉抬头又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贺兰瓷道:“怎么了?” 陆无忧又低下视线道:“你倒是真的对我……毫无防备。” 贺兰瓷愣了愣神,又把那条腿曲了起来。 陆无忧在她膝盖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要放平就放平,别老动来动去的,晃眼。” “……哦。” 揉了约莫有一刻钟,陆无忧换另一条小腿,又揉了一会,随口道:“大腿要揉吗?” 贺兰瓷微妙的红了下脸,大腿其实也有些酸,但程度比小腿轻上许多,她本来没打算管它,迟疑间,她鬼使神差道:“你……看吧。” 陆无忧动作一顿,总觉得这姑娘对他好像日渐随意起来。 是……因为他太能忍了吗? 他指尖只顺着裤管,在她大腿上一碰,贺兰瓷就先颤了起来,身子紧绷,还逞强咬住了下唇——这是找什么事啊,陆无忧又把手收了回来。 两条被他揉了半天的小腿仍平静地摆在眼前,白晃晃地很是惹眼。 贺兰瓷身上倒和她的脸一样。 陆无忧凝了回神,努力用纯然医者的心态来看眼前人,免得显得他像随时随地图谋不轨,想着,他抬起贺兰瓷的一只脚腕,又看了一眼脚踝处,没发现什么红肿,遂起身收拾药瓶,顺便净手。 贺兰瓷在榻上平复了一会,才放下裤腿下了床。 她把白天问到的,见到的,都记在了那本空白的小本子上,但因为问得人家太多,还有些不太确定,知道陆无忧记性好,便来确认下。 果然,陆无忧看了几眼,就把白日那佃户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贺兰瓷查缺补漏,这时候又觉得他记性好,还是挺好用的。 *** 之后的几天里,贺兰瓷照样走走问问,写写记记,陆无忧总觉得她兴致好像比去城郊的荷花潭还要高些,只是他们俩每每一早出去,快天黑才回来,另外几位官员看着他的眼神都格外微妙,震撼中夹杂些许羡慕。 陆无忧有心解释,道:“我去陪夫人逛逛而已。” 另几位官员却都根本不信——这乡野小村,带个漂亮夫人有什么可逛的。 更何况那漂亮夫人每次还都逛到疲惫不堪才回来。 年轻人可真是精力无限。 不知不觉,他们清丈已持续了一段时日。 态度良好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逐渐开始有管事推诿,不肯配合,或者开始故意找茬找事,不让他们去量,硬生生拖耗着。 还有个管事哭丧着道:“我们庄子前些日子走了水,良田都被烧了啊!各家佃户呈报的账簿也烧没了!几位大人来查,我们这是真的啥也没有了啊……” 双方还在互相扯皮,贺兰瓷微微张嘴,似想说什么,陆无忧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想说就说。 贺兰瓷便大着胆子道:“走水的地方我看过了,田地加起来也不过几亩。佃户我也都问过了,若……有需要,可以帮忙重填账簿。” 户部官吏忙着清丈,是没这个工夫。 待看完贺兰瓷挨家挨户的详实记录,他们不由微惊,看向陆无忧,都以为是他弄出来的,不料陆无忧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夫人的爱好,各位不必意外。若能帮上大家的忙,自是最好。”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美貌绝世的夫人还是那位出了名,搜检不要命的左都御史贺兰大人的女儿。 只是长得太美了,下意识会让人忽略她其他的地方。 车行车走,很快便到了最繁难的几位权贵的田地。 庄子上的管事强硬、冷酷、不近人情,以往大抵就在本地作威作福,连本地官吏的账都不买,虽然见是京官,态度没那么恶劣,但还是叫人吃了闭门羹。 他们带的官兵人手不够,从本地借调,本地县令也很是无奈道:“那可是世代公侯啊!又和圣上关系亲睦,下官也很为难啊,真要得罪狠了,人马上就能把我的乌纱帽给摘了……” 但清丈又不能不继续,两方人起了冲突,竟是大打出手,硬是把官兵死死拦在外面。 气得其中一位户部官员忍不住大骂道:“他们是想造反吗!等我回京了一定要参他一本!” 贺兰瓷也很心有余悸,两伙人打架的时候,她就坐在马车上偷窥,看两方人抄起家伙,互相狂殴,不是扭打就是惨叫,还时不时伴随着有人头破血流,流着血倒地不支。 陆无忧也有些无奈道:“你怎么什么都要看。” 贺兰瓷老实道:“……长见识。”又很紧张道,“他们没事吧?” 陆无忧道:“大家有分寸,都是皮肉伤,至多伤筋动骨,不会弄出人命来,不然都很难交代。” 贺兰瓷道:“那你们清丈怎么办?” 陆无忧也掀开帘子看了看,语气很随意道:“为了节省时间,来阴的好了。” 贺兰瓷:“嗯?” 当晚,就有一伙不知名的流寇深夜潜进庄子里,把白日里还气焰嚣张的庄子管事等人揍了一顿,结结实实按在地上打懵了,还是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并且他们又把仓库里的金银全拿出来,洒在田地里。 白日一看,金光烁烁,霎时惹眼,还都无人捡拾——全被打懵了。 于是,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清丈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虽然傻子都知道那晚上到底是谁干的,但是那伙人实在来去如风,又抓不到证据。 那几个京里来的官员也都大为吃惊道:“竟有此事!本地盗匪竟猖獗至此!本官一定会禀告圣上,择日便来捉那些流寇。” “我们带来的官兵也还在床上躺着呢,实在没想到会发生此等恶情……” “对,早知道我们就过几天再来了。” 那个鼎鼎大名的状元郎表情尤其无辜道:“昨夜我和夫人睡得很好,是真的一无所知。” 贺兰瓷在旁边,努力配合,点了点头。 因为长得好,似乎说出的话,也格外有说服力。 总之,这闷亏他们也只能暗自吃下。 马车再往前行了一段,这次的管事态度极为良好,和本地县官一并早早等到道路两边,设宴接风,因为此地肉眼可见比之前富庶不少,宴也设在酒楼里。 贺兰瓷换了身衣服,和陆无忧一并赴宴。 前几日大家看惯了她穿着粗褐短衣,这会她换回了平日里常穿的白衣白裙,登时那股前些日子淡去了几分的仙气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当真是皎皎若明月当空,高不可攀,一路引来行人侧目无数。 陆无忧道:“你还是这么穿着我习惯点。” 贺兰瓷道:“……但之前那么穿比较方便。” 陆无忧转头欣赏了她一会,道:“那你现在怎么换过来了?” 贺兰瓷道:“呃,既去赴宴,怕……给你丢人。” “……” 陆无忧沉默了一瞬,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头痒痒想去亲她,但大庭广众又不合适,便只附在她耳边道:“放心,我觉得你什么时候都丢不了我的人。” 酒菜上桌,大家酒宴正酣,因为包厢颇大,边上还有丝竹表演,两个蒙着面纱的琴女素手拨弹,咿咿呀呀浅唱低吟。 贺兰瓷则闷头吃菜,朝她而来的一应敬酒的全被陆无忧挡了。 他在应酬方面似乎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什么样的来话,都能体面又让人舒适地回应过去,端起酒杯又喝得比谁都痛快。 贺兰瓷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陆无忧的酒量,他来者不拒,还帮她挡酒,推杯换盏间,近百杯下了肚,陆无忧神色丝毫未变。 她欣赏了一会陆无忧的表演,凑近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喝真的没问题?” 陆无忧低声回她:“你关心的有点早,我这才刚喝了几杯,连开场都算不上。” 贺兰瓷给他鼓劲:“那你努力。” 陆无忧举着酒杯道:“……你就不多关心两句了?” 贺兰瓷斟酌道:“回去给你熬醒酒汤。” 陆无忧忍不住一笑。 就在这时,只见那管事拍了拍手,又从后面上来了几个女子,姿容貌美,衣着清凉,手里各自捧着一壶金樽玉液,面带微笑地前来劝酒。 只是劝到陆无忧这里,那女子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媚笑,就看见旁边坐着的贺兰瓷,顿时脸色变了变,只能满含不甘心地去找下一位。 陆无忧一边品酒,一边神色不易察觉地淡下来。 周围人都喝得酒醉熏熏,有佳人在侧劝酒,更是兴致上头,甚至有位女子径直坐到了其中一位官员的怀里,用嘴对着喂酒,看得贺兰瓷目瞪口呆。 那位管事没喝多少,正笑容满面地道:“诸位大人来者是客,这一路也多有辛苦,宴席喝得不满意,小人这还有点薄礼相赠。” 又有人端上来几个不起眼的小木箱子,然而一打开,只见里面各摆着几锭黄橙橙的金子。 着实耀眼,也足够使人清醒。 管事道:“诸位大人放心,这金子重铸过,决计查不到来源,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希望……”他取出了一个簿子,“希望诸位大人清丈的数量,能参考一下小人的建议。” 贺兰瓷呼吸微滞。 刚才还满场和谐的饮酒声,也一时寂静下来。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诸位大人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美人也赏了。”管事笑道,“大雍官员不准狎妓,可这几位姑娘都是花楼里鼎鼎有名的,小人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她们都请来。”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道,“听说小人临近的庄子遇了流寇,小人心中也甚是担心,不知咱们这会不会也夜半遇上流寇,那可如何是好呢?” 此刻,门外已能隐约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仿佛整个酒楼都已经被包围了。 管事又道:“还听闻,有一路去清丈的官员,赶路途中遇到石流,躲闪不及,一车队的人全葬在泥里了,咱们这素来多灾多难,石流吧,近郊也是有的……” 这消息众人都听到过,只当是意外,谁能想,还有可能不是意外,一时脸色又有些变了。 只有陆无忧还算神色平静。 他突然开口道:“本官想问下,你们这先前那位于县令是怎么死的?来之前我查过卷宗,说赈灾时,于县令死于意外,随后一笔钱粮不翼而飞,便说是他贪墨然后畏罪自尽了,是这样吗?” 管事的脸色也变了变,随后笑道:“状元郎知道的太多可不好,你最好是别多管闲事了,看看你身侧的娇妻,刚娶进门,这般美貌的妻子,你舍得让她和你一道共赴黄泉?” 贺兰瓷见陆无忧平静,也知道他的底气,随口便道:“那我是没什么关系的。” 还在威胁的管事:“……?” 陆无忧也道:“夫人都这么说了,本官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放下酒杯,微笑道,“要不动点真格的?” 旁边其他的官员几乎都吓呆了。 这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也太虎了吧! 你刚才不是挺能应酬的吗,现在多虚与委蛇两句啊!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啊!不用硬顶着刺激对方啊! 那管事面色几变,终于意识到这人没法讲和了,当即也撕破脸面道:“你非要鱼死网破我也没有办法,都进来吧!” 说话间,包厢里几扇门扉打开。 前前后后都围满了拿着兵刃的民兵,满脸匪气,似乎也是不要命了一般。 管事双眼里终于含上戾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状元郎,放心,你夫人这般貌美,我怎么舍得让她死,等你身死之后,我肯定是要对她……” 他话音未落,一只酒杯径直飞了过来,直直撞上他的面门,瞬间酒杯碎裂,他的嘴上亦被撞得唇齿流血。 陆无忧淡淡道:“嘴巴放干净点。” 管事大怒道:“来人,先把他给抓了!” 谁料陆无忧竟闲庭信步走到管事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喉头,管事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其他官员也很震惊,年轻人都身手这么快的吗! 尤其陆无忧确实看起来动作平平,甚至速度都没有多快,但不知为何对方就是没能躲开——可能年纪大了缺乏锻炼。 “虽然你夸我夫人美是没什么问题,但起了歹念就不对了。” 陆无忧按着喉骨道:“快道个歉。” 只有管事本人才知道,钳在他喉咙上的手指有多恐怖,简直比铁钳还要硬……明明说好这几位官员都不大会武,甚至这位状元郎还有些病弱来着…… 这能叫病弱!? 他挣扎着道:“是上头的命令,就算你杀了我,也不可能逃出去……”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周围民兵已经不顾他的死活,干脆去抓其他人,尤其是贺兰瓷,几乎在看见她的同时,那帮满脸匪气的家伙眼中便浮现出贪婪之色。 这样梦里都不曾有的美人儿,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自己赚了。 陆无忧这边随手丢开了管事,拉起贺兰瓷的手腕,就冲破人群开始往外跑,贺兰瓷被他拽得踉跄,但反应倒很快,立刻提起裙摆,快步跟着他跑。 说是团团包围,其实也没那么多人,陆无忧跟无坚不摧似的,接连撞开了几人,硬挤出一条通路来,带着贺兰瓷一路居然真冲出了酒楼。 她跑得心脏狂跳。 “你……” 贺兰瓷本来想说他不是武功高强的吗,但转念一想,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他可能也打不过,顿时了然,更觉刚才惊险无比,她反握住陆无忧的手,喘着气道:“你没事……”话音还未落,就看见他手臂上有道血口,应该是刚才撞开人时,被兵刃误伤的。 “等等……” 贺兰瓷看着他的伤口,心惊肉跳。 陆无忧以为她在担心其他官员,便语速极快道:“我一个人得罪的,跑出来了,他们应该会先追我,不会这么快为难其他几位大人,他们还能再商量会……先前赈灾粮的事,圣上已觉蹊跷,所以让我顺便来查,我昨晚已经送信给巡按御史,让他叫人派兵来,但可能还没到……方才人太多,我不便用武艺,现下要先引开这些兵……” 他话还没说完,追兵已然赶来。 陆无忧又道:“上来,我抱你。” 贺兰瓷想起他手臂上的伤,立刻便道:“不用,我跑得动,你快跑,别废话了!” 她喘息不止,语气却很倔强。 陆无忧便不再言语,拉着她的手,故意放慢速度,引着那些兵来追,每次都是仿佛马上要被捉住,又立刻躲避开。 贺兰瓷跟在他身旁,且停且跑,肺腑如灼,腿脚发软,但又觉得自己还能撑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一波官兵开到的声音,远远有人高声道:“巡按御史大人到了,快都让开!” 追着他们的追兵也一下停下了脚步,一时进退两难。 等追兵渐渐声息消止时,贺兰瓷正在一个暗巷里,贴着陆无忧的胸膛,呼吸声凌乱不堪,额头上全是汗,反观陆无忧,除了身上带的那点彩,其余倒还都无恙。 巷口窄小,两人贴得很近。 陆无忧抬手拂开她额头潮湿的发,忽然笑了笑道:“刚才是不是有点紧张?” 贺兰瓷愣了愣神,然后点点头。 陆无忧用自己的额贴上她的额,道:“你进步还挺快的,说不定十几年后,真的能学会武艺,变成个高手。” 贺兰瓷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松懈下来只想滑坐在地,全靠握着陆无忧的那只手支撑,听见他游刃有余的声音,才断断续续道:“你刚才不怕吗……你身上的伤……” “我身上有伤?哦,这点啊,不用在意,至于怕……”陆无忧滑到她耳畔道,“其实刚才不挑衅,拖时间也可以,但就是觉得……想来点刺激的,你觉得刺激吗?” 贺兰瓷呆了一会,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陆无忧也薄喘着,心跳声较往常更快,他忍不住在她耳廓外沿舔了一下。 贺兰瓷顿时一颤。 陆无忧见她没反应,便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尝花瓣。 一股说不上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冲动,贺兰瓷看着陆无忧近在咫尺的颈侧,也忍不住张开嘴,稍稍偏头,一口咬了下去。 陆无忧微微惊讶地转头,都顾不上去舔她的耳朵了。 贺兰瓷软软咬着他脖子的那块位置,随着他转过来的动作,径直转到了他的喉结处。 他说话,吞咽,甚至呼吸都会微妙带动这里,咽喉处也素来是习武之人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陆无忧的喉结艰难地滑动着,能感觉到她的牙轻微嗑在他突出的喉骨上。 “……贺兰小姐,你想干嘛?” 贺兰瓷含糊道:“有点生气,想咬你。” 陆无忧默了一会,任她咬着,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不像咬,像在调情。” 贺兰瓷一怔,缓缓松开了唇。 陆无忧仰着脖颈,音色低哑道:“松什么,不再咬会了?或者……你想咬别的地方也可以,我这个人很好讲话的,你要是真生气,全身上下没哪你不能咬的。” 贺兰瓷总觉得他这个话有哪里不太对,但她不是很能听得出来。 她呼吸也慢慢缓下来,除了肺腑还有点灼烧似的感觉,并没有太多其他不适,贺兰瓷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真的想弄伤你,我就是……有点上头。” “没事,我也经常上头。”陆无忧毫不过脑地安慰道,“你真不咬了?我估计你想弄伤我还得费点劲,平时说话牙尖嘴利,这时候嘴巴就只剩软了……不过,真要弄伤也无所谓……” 贺兰瓷从和他紧贴的姿势上下来,无语了一会,道:“除了手臂,还有哪里受伤了没有?” 陆无忧挑起那双醉意澜澜的桃花眼看她,明明刚才喝了那么多酒,都不见他眼里有这么多水色,现在却像又补了千百杯似的,他道:“我也不知道,那点伤不痛不痒的……你想知道,可以回去自己看。”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那也行。” 陆无忧:“……?”居然行? 贺兰瓷些微心疼道:“还有你这官服好像也……破破烂烂的。” 官服若是穿坏了,朝廷也不会补你一件,还得自己花钱重做,一般价格不菲。 陆无忧下意识道:“那你回去帮我补。” 贺兰瓷:“……?”你居然觉得我行? 47、四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两人在暗巷里狼狈不堪, 回去时倒是风风光光。 巡按御史带了人马,把之前那位管事和助纣为虐的县令一并抓了个正着,几位户部官员虽然担惊受怕了好一会, 但其他地方却是没受什么伤。 反而是英勇无畏拉着夫人冲出阵外,宁死不屈的陆无忧成了唯一挂彩的。 ——那身上是着实狼狈, 官服上一道道割裂, 还衣衫不整,隐约可见血迹斑斑,垂下的发丝散乱,就连和他一起出逃的夫人都衣裙凌乱,沾了尘埃。 实在让人不得不钦佩! “霁安,方才确实是吓到老夫了,你也当真是敢于直言, 回去老夫定要……” “想不到陆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魄……” “回头本官一定上书向圣上力陈此事!” 贺兰瓷则理着裙角,有些微尴尬, 英勇无畏的陆大人方才还是没忍住,按着她在暗巷里又激烈地亲了好一会,亲到彼此都感觉不太妙, 才把两人都搞得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攀着陆无忧的手臂,还不小心触碰到伤口, 溢出血来。 手指缝间滑腻, 血腥味丝丝缕缕,而暗巷里也未必就足够隐秘,还伴随着淡淡陈腐的潮湿气息, 可似隐约可闻的脚步声。 场面一时非常难以形容。 但现在他十分坦荡地与众人寒暄,恍若什么也未曾发生。 倒是那位巡按御史大人见了贺兰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她才想起对方还是她爹的下属, 接下来审问查案的环节便不归属陆无忧了,两人总算能回去休息。 在陆无忧把那件伤痕累累的官袍脱下来时,贺兰瓷趁机从包袱里翻出随身带的药瓶走过去,就见他微微愣了愣,道:“你还真打算帮我上药啊?不用了……这会血都止住了。” 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你再让我看看。” 陆无忧眉梢轻提,笑道:“你该看的不都早看过了?” 贺兰瓷根本已经不管他在说什么了,抬手去解他的衣裳。 陆无忧原本约莫是想挣扎,但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由贺兰瓷剥开他的衣衫,只低道了一句:“你好主动,可惜不是为了……” 贺兰瓷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的伤口,心颤了一下,道:“陆大人,你要是少说两句,会讨人喜欢许多。” 陆无忧微妙地噤声。 贺兰瓷指尖沾了药膏,低头帮他仔仔细细涂上了,神情专注认真。 陆无忧反倒有几分不自在,他忍了一会道:“但不开口我会憋得很难受,能有个想说什么说什么的对象,不容易。” 贺兰瓷想起他上次的话:“……就这么快乐?” 陆无忧笑道:“真的很快乐,人活着不快乐还有什么意思。” 雪白的里衣很好辨认伤处,贺兰瓷又检查了一下,发觉真正伤到陆无忧的地方不多,才放下心来,随口道:“怎样才算快乐?” “于我,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快乐。”他语气带一丝劝哄般道,“跟我一道出来的这趟,你不觉得快乐吗?” 不用一直闷在府里,不用出入都戴帷帽,想走就走,想看就看,想问就问,确实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体验,甚至被陆无忧拽着跑的那一刻,纵使紧张担忧,但恐惧感也与当初她一个人时的惊慌无助,截然不同。 贺兰瓷怔了怔,仿佛也感受到了几分他说的快乐。 她刚想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有些古怪地觑了一眼陆无忧。 陆无忧在她古怪的眼神里品出了什么,些微靠近,道:“又不是我想忍,但我多少还算个有节行操守的人,人生在世,有可为有不可为,我要是真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你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或许是个被朝廷通缉的大魔头,所以你最好还是庆幸遇到现在这个我。” 贺兰瓷忍不住坏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挺好的,那你保持。” 陆无忧:“……” 他的官服贺兰瓷本来想交给霜枝来缝,但最后想着既然陆无忧这么信任她,不如就尝试一下挑战自己,便带着自己觉得略有进步的女红,亲自上手了。 结果惨不忍睹,只能说勉强给窟窿填上了,缝线弯弯曲曲,扭得像蚯蚓,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 陆无忧拎着那件袍子,看了好一会,乐不可支道:“贺兰小姐的手艺当真了得。” 贺兰瓷屈服道:“你找人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陆无忧道,“我决定就穿它了,显得朴素,这穿出去绝对无人质疑我的清廉。”说话间,便往自己身上套。 贺兰瓷:“……”内心很想羞耻掩面。 她……下次肯定会进步的! *** 轰轰烈烈清丈了一个来月,总算干得差不多。 准备打道回府时,因为陆无忧名声在外,当地一个书院的夫子曾与他同窗,便竭力邀请他前去指点学生,品评文章。 反正也没什么事了,陆无忧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贺兰瓷没想到陆无忧这也叫她一同前去。 不过她很快便明了了。 在陆无忧面前等待看文章的弟子大排长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他坐在书院预备好的桌案上,拍了拍隔壁位置道:“这位是我夫人,文章亦很不错,你们若是来不及让我看,也可以找她。” 贺兰瓷:“……?” 她本以为她只是过来做个摆设的。 “真的能问吗?” “夫人长成这样,不用遮个面吗?这是……我直接能看的吗?” “我不敢上前……我怕我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是……” “你们怎么胆子都这么小!你们不去我去了!” 贺兰瓷忐忑地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书院弟子红着脸双手高举文章递给她。 接过文章的同时,她慢慢冷静下来,她之前已经看了那么多文章了,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露怯,想着,贺兰瓷凝神去看,很快便找到了问题,缓声开口。 她音色轻柔,娓娓道来,不疾不徐间给人一种莫名信服感。 “你真的去问了?怎么样怎么样!离得近看什么感觉!” 那弟子挠挠头道:“光顾着听夫人说话了,没太注意,但……我居然觉得她指出的问题挺有道理的,我原本还以为她只是长得……” “陆大人的夫人当真能指点文章?”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问!” “等等,我先来的!” 不一时,贺兰瓷面前也排起了一条队。 她喝着手边的茶,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她速度慢些,也比陆无忧更为耐心。 旁边陆无忧一目十行看完就开始嘴上不停,说完立刻换下一个。 贺兰瓷因为觉得反正来找她的人少,便不是很急,还能有商有量地多回答两句,然而很快贺兰瓷就发现,排在她面前的队渐渐比陆无忧面前的还要长——很多人那边讲完,立刻过来排这边的。 她微微有点茫然,拽了拽陆无忧的袖子,道:“我是不是还是遮个面比较好?” 陆无忧停下一目十行的动作,安抚道:“放心,那么多,不可能都是冲着你脸来的。” 贺兰瓷声音压得极低道:“……因为我的才华?” 陆无忧迅速道:“对,没错。抓紧点,不然我们天黑根本弄不完。” 贺兰瓷莫名被激励了。 她眼中渐渐燃起一抹光,就连背脊都挺得比方才还要更直,看文章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加快,语速亦是。 他俩飞速看着,旁边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陆大人与夫人都好年轻,又都长成那般模样,这就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吗?” “好羡慕啊,日后我要是中状元,也能娶到这么厉害的夫人吗?” “……你怎么不去想以后是进内阁好呢,还是去吏部当天官好呢?”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觉得女子会读书居然也这么威风,回头家里私塾,跟爹说让我几个妹妹也去听听好了。” “你没听刚才贺兰夫人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我觉得要不是女子不能应试,她说不定也能去中个举,进士也说不定。”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夫妻啊!” 天色将晚,陆无忧这边总算看得差不多,他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身子,一看隔壁的少女还在低声说着,语速也不再是她平日里同人说话那种又轻又缓的调子,而像是和他呛声时,那种几无思索的直白语气。 日暮辉色无声落在她的颊边,浮起浅光。 排着队的人也都显得神色恭敬,不含轻慢,当然旁边也有些不屑一顾的,或是瞧不起女子不愿前来的,甚至有轻声嗤笑的,但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一刻看起来仿佛在发着光。 一个人优秀与否,从来无关性别。 贺兰瓷讲得唇焦口燥,顺手去拿茶杯,却发现刚好喝完,正想去叫人添茶,就见陆无忧优哉游哉过来,端起茶壶,捋着袖子,姿态优雅地帮她倒茶。 她一愣:“你看完了?” 当着众人的面,陆无忧笑得温和体贴道:“对,所以来帮夫人蓝袖添茶。”像个翩翩君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贺兰瓷腹诽了几句,又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真是令人怀念,现在要么是很散漫,要么是很欲,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按倒了亲。 她喝了口茶,继续开始看,没一会便感受到了陆无忧灼灼的视线。 “我也快了。” 贺兰瓷说完,努力忽略身边的陆无忧,迅速把剩下不多的文章看完,正要揉揉肩膀,听见最后那名弟子忍不住道:“陆大人和贺兰夫人感情真好。” “……?” 他们俩今天话都没说几句,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她转头去看陆无忧,陆无忧依旧笑得温柔体贴无比,笑意缱绻,和他以前勾的小姑娘五迷三道时别无区别,贺兰瓷道:“我们可以回去了,你能表情正常点吗?” 陆无忧奇怪道:“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不是一直这样。” 贺兰瓷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最终把那个很早就想说的评语按在他脑袋上:“不检点。” 陆无忧也呆了一瞬道:“这有什么不检点的,我就是表示亲切笑了笑而已。” 贺兰瓷道:“小姑娘会误会的。”比如她的小堂妹。 陆无忧道:“那不可能,我跟每个人都这么笑,总不能每个人都误会吧。”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自己也知道啊!” 陆无忧又回味了一下她刚才的话,挑眉过来,唇角含着笑,语气慢条斯理道:“小姑娘会误会,那你误会了吗?” 这会天色已暗,方才来请教的弟子也都散了。 他贴近,飞快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大庭广众,近乎于肆无忌惮。 贺兰瓷短促震惊了一会,按着他的肩膀道:“回去亲。” “哦。”陆无忧这才慢悠悠应声,“感觉如何,现在你总相信你文章确实不差了吧,我又不会看走眼。” 贺兰瓷再度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眸光熠熠地看他道:“我早知道了。” 陆无忧:“……?” *** 这次再回到上京城郊,不止灾民,连粥棚都不太能看得到,几位户部官员这一趟回来也是累得够呛,在城外驿站附近的茶寮里歇息都不住抱怨。 “年底还得清账,咱们户部又要大忙了,还是你们翰林院清闲啊。” “去年的亏空就没能填平,今年又是洪灾又是饥荒,兵部打北狄要钱,工部重修宫殿要钱,河道那里修堤也要钱,吏部还想提提月俸。二殿下是没动静,他要是就藩,只怕移平太仓都不够他用的。” “哎,慎言慎言!” “听闻北狄小王子近日就要前来,说是打算和公主联姻。要是真联姻,能消停两年,省掉些军费下来,也行啊。免得回头账算不好,惹恼了上面……明年还要京察,要不本官还是趁早致仕吧。” “翰林院真好啊。” 陆无忧应付着,毕竟这种话他听多了,贺兰瓷倒是津津有味听着。 大道上不时便有马车,或是有人驾马绝尘而过,贺兰瓷又转头去看,心生了一点点羡慕,陆无忧见状,随口道:“边上驿馆有马,现在骑一会还来得及。” 贺兰瓷从跃跃欲试到站起身,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道:“那我去了。” 其他几位还在闲聊的官员不由一愣:“霁安,你夫人这是去……” “总不能是去……” 他们还愣神时,就看见白衣美貌的少女和马厩里的人交涉过,牵了匹马出来,随后踩着马镫,姿势不太熟练,但依然很干脆地上了马背。 众人:“……” 陆无忧姿态自然地温声道:“这也是我夫人的爱好,诸位不必太在意。” 贺兰瓷握紧缰绳,慢慢让它跑了几步适应,找到当时的感觉,就忍不住夹紧马腹,让它奔腾起来。 驿馆旁有个密林,马匹冲进去,马蹄飞驰的同时踩起无数落叶,眼前树荫下光影变换,风声在耳畔呼啸,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觉得身心都很松弛。 然而便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一个很清爽的声音道:“敢问姑娘叫什么?” 贺兰瓷赶紧勒住缰绳。 与此同时,一直跟着她的紫竹也从树上落下,拦在了贺兰瓷身前。 树林阴翳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拂开密林树叶,看了一眼紫竹,笑道:“这应当是你的侍卫吧,姑娘是上京人?” 他穿得服饰与大雍迥异,形似铠甲,缀着银链与形态各异的玉石,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极为立体,英俊得有些锋利,像刀刃一般,发色浓黑,耳垂上挂了一只兽牙似的耳坠,腰间别着银鞘弯刀,睫羽和发丝一样浓密纤长,带着一股野性,但笑起来却显出了几分稚气——他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 萧韶安正趴在丽贵妃怀里哭诉:“我不要嫁!我不要!” 她这些日子简直苦不堪言,先前被禁足不说,陆哥哥给皇子讲经,父皇为了怕她继续丢人,也不许她去——导致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见陆哥哥,甚至开始羡慕起了兄长萧南洵。 后来陆哥哥上书得罪人,她想去都察院看他,又被拦在了门外。 再后来,他干脆直接跑出城外了,还带着那个女人! 萧韶安在百无聊赖的心酸等待中,得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北狄的小王子要过来联姻,而且目标似乎还是她,说法是听闻大雍的韶安公主美貌无比,性情洒脱烂漫,小王子甚是仰慕,所以决定过来娶她。 连年征战,打得两边都很焦灼,今年又是灾年,大雍也不想接着打,对于联姻自然也很乐意。 但萧韶安就不乐意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叫人到处散布自己美貌的传言在外。 北狄那是什么地方? 苦寒!边境!没有锦衣华服……哦说不定有,但没有吃喝玩乐,也无法维持她奢靡享受的生活! 她死都不要嫁过去! 丽贵妃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也不一定就是你,咱们宗室那么多公主郡主,联姻挑哪个不行。” 萧韶安眼前一亮,然而随后她又耷拉下脑袋道:“可她们都没我好看啊!” 比她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可那…… 萧韶安顿时又起了些心思,听闻北狄民风彪悍,对婚嫁一事相当自由,即便成了婚,只要双方感情不睦,也可以夺人所爱。 她立刻回府,叫来了贴身太监,道:“帮我打探打探陆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跟礼部说让北狄那个王子也差不多那时候过来……” 太监很懵道:“公主你打算……可这时间也不一定能合得上啊……” 萧韶安怒道:“蠢货!那边合不上你就让人去拖延拖延,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你不是和司礼监都很熟吗?他们回城肯定都要从驿馆过,你到时候再让人跟在接待北狄王子那边,引他到陆哥哥那边去……” 太监还是不明所以:“公主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韶安忍不住在他脑袋上砸一下:“当然是让他和那个贺兰瓷见上一面!要是见不到……”她咬着手指道,“回头进上京了,我再想想办法。” 太监懵道:“可那……她都已经嫁人了。” 萧韶安面色不善道:“真要是被北狄小王子看上了,他跟前曹世子似的发癫,为了两国和睦,说不准也得有人牺牲牺牲……” 萧韶安没好意思说,她哥也挺魔怔的。 太监对于他们公主的脑回路难以理解:“万一那北狄小王子没看上呢?” 萧韶安下意识道:“你这说得什么废话呢,我都差点……滚滚滚,那女人不就靠着一张脸,快点去安排!” *** 贺兰瓷此刻下意识警惕,调转马腹便想走。 那个少年人却从马上跳下来,又对她笑道:“你这匹马已经很累了,跑起来也不尽兴,要不要试试我的马?” 他身侧那匹高头骏马,头颈细高,四肢修长,身姿矫健,毛色是种丝绒般闪着缎光的浅白,行动间却又十分轻盈,一看便知卓尔不凡。 贺兰瓷望着那马,是真的动心了一瞬间,随后便冷淡声道:“不必了。” “可我刚才看你好像很喜欢骑马的样子,真的不试试?”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马道,“我好久没看人骑马都这么开心了,你们上京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跟你骑一匹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贺兰瓷很客气道:“多谢好意,我先告辞了。” “哎,你真走了,你走也告诉我你叫什么呀!”少年人又翻身上了马,不近不远地追在贺兰瓷身后道,“问个名字总不至于不行吧。我有好大一个马场呢,什么样的名马都有。” 陆无忧听到消息赶来时,便看见一个北狄少年正追在贺兰瓷身后喋喋不休,劲头热情无比。 这画面,他其实,很不陌生。 但不知为何,这次,格外不爽。 贺兰瓷看见陆无忧,立刻朝他骑马奔来,满脸求救,陆无忧唇角刚扬起来,就听见那边的北狄少年在道:“兄弟,你哪来的啊?先来后到懂不懂?” 闻声,贺兰瓷也觉得格外荒唐,忙道:“他……” 谁料,陆无忧眉梢一挑道:“你再早十年也不会比我更早。” 贺兰瓷:“……?”也没那么多年吧。 那少年闻言一愣道:“你们青梅竹马啊,哦,那没关系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我看今日我来的就挺巧,说不准是上天注定……” 贺兰瓷终于听不下去了,道:“他是我夫君,我嫁人了。” 那少年又愣了愣,道:“我不介意。” 贺兰瓷:“……???我介意。” “北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道德。” 陆无忧闲庭信步走过去,在那少年愣神之际,抬腿一脚踢在马腹上,顺便撤身,马儿受惊,扬蹄狂奔起来,少年只来得及拉紧缰绳,便被拖走了。 后面还哗啦啦跟了好几个护卫,一并策马狂奔。 等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了贺兰瓷的马,从她身后贴过去揽着缰绳,正要开口,却见贺兰瓷呆怔着望向他们远去的方向,眸中亮着灿光。 她都没这么看过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无忧心口突兀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紧揪着。 他忽然低声叫她:“……贺兰瓷。” 贺兰瓷这才回神,转头看着陆无忧面色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道:“那马跑得好快啊!” 陆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粉丝见面签售会(误很大 没点情敌刺激陆无忧都快忘了这文啥设定了。 小王子:hi,美女,兜风吗? 无忧帮对方踩油门:走你。 . 大家都知道的,陆无忧这个人,只能靠情敌助攻,助攻完才有机会支棱(?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瓷瓷攒钱买马=V= 感谢吃不胖嘀桃子酱的潜水炸弹和手榴弹,喵了个喵喵的火箭炮,41859929的手榴弹和地雷,40162103、周晓芸的手榴弹,Tora的4个地雷,彩虹、焚仙的2个地雷,giang、乐见、一剑霜寒十四州、陈陈陈18、La、时生、焚仙、Antares、一只、是飘君呀!、未晞.、胡颗颗颗颗颗的地雷。 48、四八章(双更) 第四十八章 陆无忧默了片刻, 道:“郊祀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好马。”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但那会我又不会骑,不会这么眼……”眼馋。 她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对方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她说不定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马骑…… 陆无忧侧眸看着贺兰瓷想入非非的侧脸,又默了默, 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情绪无语,最终道:“想要就买,那样的好马虽然稀有, 但也不是完全买不到, 在边境的市集上,若认识马商,许以重金, 等上一段时日,便也能到手。” 贺兰瓷摇头道:“又没地方骑, 而且……”她更犹豫道,“很贵吧。如非必要, 买这么好的马也是浪费。” 陆无忧抬了抬下巴, 随口道:“那人像是北狄来的使臣, 不是他们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离十, 应该还会返回驿馆,你要真这么想骑, 我帮你去问他借。” “……?” 贺兰瓷转过头看他。 她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陆无忧也顺势回望,见他贺兰瓷的表情, 陆无忧又有点微妙的不爽。 虽然对方穷追猛打,但贺兰瓷看起来既不气恼也不畏惧,像丝毫不觉得对方冒犯, 他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喜欢那马?”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也没有那么喜欢,就是……觉得还不错。” 陆无忧没忍住嘴:“你是只心动马,还是……” 贺兰瓷反应过来,以为陆无忧怀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经嫁人了!” 陆无忧并不觉得安慰,对她这话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没嫁人呢?” 贺兰瓷补充道:“他还是个北狄人。” “你包袱倒还真多。”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贺兰瓷道:“那应该也……不太可能,你怎么有这么多假设?”她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少年烦是烦了点,但言谈态度不带威逼和轻.亵,虽然不喜,但也很难真切的产生厌恶感。 陆无忧听到这个回答也不知道是满意不满意,总之他策着马,耸肩回道:“闲来无事,随便问两句。” 进了城之后,大家就各自分开。 贺兰瓷再回到府里,居然还有几分怀念,不过她刚坐下没歇一会,被临时抓来的管事就急急忙忙带着账簿过来了。 “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陆无忧还在换衣服,贺兰瓷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叫去忙活了。 ……怎么看起来感觉这个府里她比他还重要。 天气转冷,采买冬衣起了争执,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贪墨,旁人送的节礼不知如何回应……林林总总,全是些琐碎小事,贺兰瓷略挽了发,便来处理。 晚膳后,花未灵倒是很兴高采烈道:“有礼物吗!” 陆无忧道:“有。” 贺兰瓷转头微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那边陆无忧已经让人抬了两个箱子上来,打开里面放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物,和胭脂水粉团扇衣裳之类。 陆无忧补充道:“一箱是我的,一箱是你嫂子的。” 花未灵笑得春光明媚,就去翻箱子:“谢谢哥,谢谢嫂子!” 她翻箱子的时候,旁边还走过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贺兰瓷吓了一跳,陆无忧在她耳边小声道:“写话本那个。” ……这人怎么从房间里出来了! 和贺兰瓷最初见到的躺在地上身上惨不忍睹的人已大相径庭,个把月后他倒是养得很好,一头乌发蜿蜒至一侧肩头垂下,只松松束了,样貌俊秀斯文的近乎文弱,很是温润——和陆无忧装出来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 他笑得亦很好脾气似的:“见过两位恩公。因为实在闷得厉害,我便先出来了,若觉得冒犯,我还可以再回屋里。” 贺兰瓷也在陆无忧耳边咬耳朵道:“……你放心?” 陆无忧跟她继续嘀咕:“我后来找认识的神医朋友看了,他脑子是真的撞坏了。” 贺兰瓷还在担心:“那未灵不会被他骗了吧……” 陆无忧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妹可能心比你还大。” 贺兰瓷:“……” 她总觉得陆无忧好像不是在夸她。 忙到第二日陆无忧回去述职,到恩师府上拜访,贺兰瓷才想起府里还有两个女子,便问了一嘴,暂代的管事道:“她们俩啊,这段日子还挺安分的。” 贺兰瓷想了想,决定亲自去看看。 她自是不知道,玉莲与若颜两位姑娘自打他们走了,成日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 她们俩长在益州,从小被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何讨好男子,连走路的动作,说话的语气都被严格规范过,尚是完璧却连房中术都略知一二,只等有人重金买下她俩去伺候权贵……但做不了主母,又这般品貌,只能得一时欢宠,运气好的生下儿女,运气不好的被找机会折磨弄死都是有的,听多了这样的下场,难免心怀恐惧。 即便陆大人对她们毫无兴趣,也不妨碍她俩成为别人眼中钉。 那位贺兰夫人虽然长得似仙女,说话也好听,但长得宽厚仁恕实则心狠手辣的主母大有人在,像这种府里大人不在,趁机找个由头把人弄死或者卖去下九流的妓馆也不是没有的。 结果她们等了一日、两日……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让她们抄抄书啥也没干,衣食虽然简朴但也没短了她们,还有个打扮利落的漂亮姑娘问她们:“看话本吗?” 总算等到他们一行回来,贺兰夫人过来,也只略问了两句,便道:“你们写文章了吗?” 玉莲、若颜:“……?”就很迷茫。 陆无忧不在,投递文章的便少了许多,贺兰瓷在书院里给人看文章看得意犹未尽,这会难免有些心痒,见她们一愣,又问道:“你们没写吗?” 两位姑娘对视了一眼,格外老实地从抽屉里取了闲极无聊写的诗文,然后便看见贺兰瓷坐下,一本正经地开始品评。 玉莲、若颜:“……?”就更迷茫了。 贺兰瓷看得认真,平心而论,这俩姑娘还是有些才华的,哪怕闺怨诗都写得比先前陆无忧的表妹更有几分风流文采,她看完又问:“你们书看得如何?” ……这为何听起来这么像夫子在询问课业。 两人也都认真答了。 贺兰瓷点了点头,反正一时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书上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你们若是觉得无趣,我可以每旬给你们出道题目,来写篇文章——写文章比写诗有意思,你们可以试试,书房里时文集也有许多。” ……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两人都觉得,这一趟回来之后,这位贺兰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随意了,不是宽容大度,就是单纯的不在意,好似这些后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颜大着胆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们吗?” 贺兰瓷道:“介意什么……啊……”她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担忧,虽然对话后来没能继续下去,陆无忧看起来也绝不清心寡欲,但……奇怪在于,她好像是没那么担心了。 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赖。 贺兰瓷又思忖了一下,道:“这从来与我介不介意没关系,只看……呃,陆大人的心思。” 虽然他的心思还蛮难猜的。 陆大人晚上回来,就看见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绣活搏斗,本来他也没在意,结果一转头瞧见贺兰瓷手里那根针,“噗”一下扎进去,葱白的指尖滚出血珠来。 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陆无忧刚才那一瞬,也跟被针扎了一样。 “学不会就算了。”他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绷子拿开,语气随意道,“可以买现成的。” 贺兰瓷不这么觉得:“我才发现绣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经道,“万一以后流落了,衣衫褴褛了,不能都缝成那样,也太难看了。” 陆无忧抓着贺兰瓷的手指,含进嘴里,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缝行了吧。” 贺兰瓷不太确定道:“……你会绣活?” 陆无忧道:“不会,但我会缝合伤口。” 贺兰瓷:“……” 陆无忧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学过一段时间医术,连肠穿肚烂都能缝起来,绣活想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贺兰瓷不由道:“……这不能一起类比吧!” “怎么不行?”陆无忧舔完她指尖那一丁点的血迹,顺着手指一路亲到手背,在腕侧轻吻着,不自觉带了点热度,便又开始胡言乱语,“你就不能对我夫人好点。” “我对自己很好啊。”贺兰瓷迷茫,“你在说什么胡话?” 陆无忧贴过来,在她耳侧道:“是比起你,我觉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贺兰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明白他在指什么,脸上顿时以极快的速度染满云霞。 那次之后,贺兰瓷又给他做过几回手艺活,虽然距离自学成才似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至少贺兰瓷觉得自己还是有进步的。 只是每回,都还是红了脸,觉得难以直视。 陆无忧倒是被她玩弄得越发自在,甚至还会在她耳边提出自己的诉求,和觉得她可能的进步空间,指指点点间还要控诉她不够温柔。 贺兰瓷觉得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那种时候,紧张占过大多数情绪,怎么可能完全平心静气! 陆无忧通常还会对她亲亲抱抱蹭蹭,最终两个人都衣冠不整,陆无忧还一副十分餍足的模样。 贺兰瓷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绷子,红着脸道:“别管我了,这又不难,我肯定是能学会的,不会……”她努力平静道,“不会为难你夫人的。” 陆无忧见她执意,便道:“好吧,那你动作慢点,别这么急。一时半刻学不会也无所谓,反正人也不可能学什么都快。”他想起什么,“对了,少彦的婚期就在几日后,他给我也发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热……咳,喜事。” 贺兰瓷恍然忆起出门前陆无忧说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经条件反射到,听见林章这个名字,就觉得他倒霉了。 明明抛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门,家世优渥,年纪轻轻又中了第,堪称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奈何怎么就这么倒霉…… “……他婚宴上,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愿意吗?” 毕竟当初曹国公世子大闹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还历历在目,云阳郡主至今都不愿再嫁,可能已经对婚宴产生了一定的恐惧。 陆无忧莞尔道:“这去了不就知道了。” 几日后。 贺兰瓷和陆无忧一并登车,还带了贺礼。 照理说若是已经定过亲的男女,悔婚后再去对方婚宴是不合适,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爹和陆无忧知道,外人不知,自是无事。 贺兰瓷自己还有点纠结,反倒陆无忧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连他来我都没说上两句话,他估计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着担心。” 婚宴办在康宁侯府,整条长街挂满了红绸,迎亲队伍后面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浔阳长公主特去求圣上给她这个唯一宠爱的外孙女加封了县主,又亲自给她添妆,浔阳长公主的封地是众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外孙女,自然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她,寻常公主还真难以媲美。 贺兰瓷远远就看见声势浩大的婚仪现场。 她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不是在林府。” 陆无忧道:“那不是少彦嫁给魏二小姐吗?” 贺兰瓷震惊道:“嗯?林公子入赘?” 陆无忧不自觉笑了一声道:“是浔阳长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过来而已,她势大,自然她说了算。” 那边敲锣打鼓迎亲,这边贺兰瓷和陆无忧下马车。 结果刚一下来,她就看见了一顶颇有几分熟悉十二人抬华丽车轿,大团大团金银线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仪仗在前面开道,萧韶安扶着内侍的手下轿,一看见陆无忧大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无限的光芒和一丝丝委屈。 贺兰瓷不由小声道:“公主居然还没死心。” 陆无忧也道:“我觉得萧南洵也没死心呢。” 两人避道,决定不触这个霉头。 萧韶安又不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走,只好跺了跺脚转进去了,她一进去,后面还跟了别人,那个小麦色肌肤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骑马跟在不远处,耳畔兽牙耳坠轻晃,他看见贺兰瓷眼前也一亮,当即便策马过来,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陆无忧显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语气疏离客气道:“见过骆辰王子,不过不知你们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习惯么?” 那个叫骆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觉得她还年轻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应该没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气了!” 陆无忧道:“我听闻北狄王重金聘请了许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诗书礼仪,还以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天.朝礼仪之邦,是真心的。” 骆辰振振有词道:“学的是礼仪,又不是繁文缛节。”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殿下这般毫不避讳地来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谈亲近,也是礼仪?” 骆辰奇道:“难不成你们大雍女子出嫁后,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说话了?我们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你也要管这么宽?” 贺兰瓷觉得他们在门口争论这个实在太丢人了 她和陆无忧本来就很显眼,再加上一个北狄王子,简直是吸引好事者来围观。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语气同样冷淡客套道:“……殿下,能不能让我们先进去?” 骆辰顿时换上一副稚气笑脸,语气爽朗道:“好呀,我这就让开!” 路过时,陆无忧斜睨了一眼骆辰,道:“她比你大些。” 这位北骆辰小王子今年才刚满十七。 他恍然大悟了一下,才对着贺兰瓷的背影道:“原来是姐姐,姐姐等我一起!” 陆无忧:“……” 贺兰瓷:“……” 这两人一贯说话打交道的都是讲理含蓄文质彬彬的,很少遇到这种大大咧咧直截了当,且不怎么在意脸面的,一时还有些棘手。 好在那边仪式也已经开始了,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流程倒是没什么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搀扶着从轿子上下来,林章在一旁接过红花绸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细的此时都忍不住心怀同情。 至少陆无忧此刻就在闲闲道:“心疼了吗?” 贺兰瓷同情了没一会,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乱语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居然华丽程度和魏二小姐这件不相上下,当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毕竟几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华丽的,只是她对面料价钱格外在意,才会纠结这个。 陆无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道:“几百两吧,怎么了?” 贺兰瓷震惊转头:“你疯了?”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我一辈子一次的大事,郑重点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决定再刺激她一下,“本来是这个价钱,但因为婚期紧,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为了赶工,价钱给了双倍。” 贺兰瓷竟无语凝噎:“……你在抄家前,就会把银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来。 陆无忧莞尔道:“所以得靠你勤俭持家了。” 当然外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陆无忧神色悠然,而贺兰瓷则一脸愤愤,仿佛被气得不轻,又只能隐忍着咬唇低下头。 刚才还挪到边上的骆辰小王子又挪了回来,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贺兰瓷没打算搭理他。 谁料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负你了吗?” 陆无忧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宽了吧。” 骆辰道:“我这是见义勇为,姐姐,他要是欺负你,你只管直说!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贺兰瓷也很无奈,他们有这么熟吗? 才见过一面而已,话都没说两句。 她只好继续尴尬道:“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他没有欺负我。您要不还是去陪……呃,公主?” 骆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不过她人倒是不错,还鼓励我追求自己喜欢的,跟我说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观念。” 陆无忧道:“她没告诉你我们夫妻感情好得很吗?” “哦,她说你们没有感情的。”骆辰笑得格外爽朗,“不过,放心,我决定来眼见为实。” 那边婚宴仪式也走完了,该送入洞房了,就在这时,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这掀盖头吧,要我在洞房里等个把时辰,实在没那个耐心。” 众人皆惊。 唯独坐在上首的浔阳长公主,语气颇和善道:“那就依县主所言。” 亲爹康宁侯也自然不会驳了女儿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从小到大最讲究礼仪,林章也向来一丝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林大人亦是满脸的痛苦,闭着眼睛冲他摆摆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边人已把喜秤递过来了。 场面当真尴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举起喜秤,挑开盖头,伴随着一声“礼成”,魏二小姐已经掀盖而起,四处张望起来,同时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只酒壶,扬唇露出两颗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额头。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你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难尽,在场宾客的表情也很难以形容。 贺兰瓷揪着陆无忧的衣袖,还没说话,旁边骆辰已经开口道:“你们这个婚礼倒是挺有意思的,难怪公主让我过来看。” 这实在已经有点烦了。 陆无忧闲闲接口道:“正常不这样。殿下,我们先去宴上了。” 说完,牵着贺兰瓷的手便走。 她被他牵走,总觉得陆无忧显得格外不爽,便安抚道:“呃,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放心,我不会不顾及你的颜面的。”贺兰瓷保证道,“我不理他了。” 陆无忧定了定神,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缓缓松开贺兰瓷的手,转头轻声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挡烂桃花吗?” 贺兰瓷点头道:“我知道。”说话间,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全力照顾他的情绪。 不,你不知道。 这样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确实有些怪异,陆无忧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绪,语气寻常地微微笑道:“走,我们去宴席吧。” 贺兰瓷见他恢复正常,松了口气,但也很能理解,公主要是这么凑到他们边上不停找茬,她也会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尴尬依旧。 这个环节,通常是新郎单人举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里等着,但此刻偏偏是一身华丽嫁衣的魏二小姐举杯和她那些贵女小姐妹寒暄着。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几十杯,已经面色酡红有些熏熏然。 魏二小姐寒暄完一圈,过来看他,道:“酒量不行就别喝了,还是你……”她望向不远处和自己夫君坐着的美貌少女,“旧情难忘?” 她对陆无忧死心之后,了无生趣,觉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林章至少看起来老实,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劝她,说觉得林章是个不错的对象,就干脆这么凑合着结了——也免得拖到最后被送去和亲,她虽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远。 当然,魏蕴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属,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林章本来就半醉,被她这一说,更是羞臊难言。 “我没有!” 魏蕴道:“来来来,去喝杯告别酒,我都忘了陆无忧了,你怎么还忘不了呢。”说完,便拖着他的胳膊朝那边走去。 贺兰瓷刚坐下吃了一会菜,陆无忧也刚喝完一壶酒,抬头就见新婚夫妻正朝着他俩走来。 魏蕴本来是扯着林章过来敬酒的,可一看见贺兰瓷呆怔,旁边陆无忧不甚在意的模样,又有点莫名火大,道:“你们不会还是之前那样吧!” 贺兰瓷回忆起他们上次在莲花潭不欢而散的场面。 她有心想解释:“上次是有所误会,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又不能说上次是在演戏,便道,“他私底下对我很好,很尊重。” 魏蕴不信,嗤笑道:“你还给他说话!” 陆无忧也没理她,他确实不喜欢这位魏二小姐,当即只举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举杯刚想碰,魏蕴道:“你还跟他碰杯,你是不是傻,我让你过来给贺兰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么!”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给面子,且脾气大得要命。 好事者已经默默开始围观起来。 林章得过陆无忧的解释,知道是误会,但眼下谁都不好当面拆穿,不然他们两人演戏的事情暴露了,把她当猴耍,只怕魏蕴更要发作,尴尬之下,他拉着魏蕴的嫁衣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什么!你坦荡一点!林少彦,你要是个男人,就跟陆无忧这种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两断!” 魏蕴声音娇俏,但语气郎朗,格外掷地有声。 林章当场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无忧其实不很在意,因为魏二小姐风评不佳,这种纨绔小姐的话根本没几个人会信。 贺兰瓷扶着额,她站起身,再次解释道:“魏小姐,你误会了,你上次看到的只是我们闹着玩,我们私底下关系并不差,更何况……”她语气渐渐冷下来道,“这是我们夫妻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道清爽的少年音响起,刚才看了好一会热闹的骆辰道:“啊,他果然欺负你!我刚才问,你还不肯承认。” ……怎么还有来添乱的! 他模样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闻的当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谁说话?” “贺兰小姐吧。”说话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贺兰小姐啊!即便已经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减其数,北狄小王子这才来了多久啊,就……” 魏蕴冷哼一声道:“他何止是欺负!我觉得他根本把他妻子当仆役,明明是这么漂亮的女子。” 贺兰瓷也忍不住抬高声音道:“不是这样的!”这些人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但局面已然失控。 陆无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静。 似乎这片混乱中,只有他这个当事人还很平静,感觉仍然像在看戏。 他拽着她坐下来,又把茶杯递过去让她喝茶,甚至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声音对贺兰瓷道:“别动气,用不着。” 贺兰瓷莫名也冷静了下来。 少年人血气方刚,骆辰一时头脑发热,也没顾忌这是在什么地方,瞬间拔下腰间银鞘弯刀,用刀鞘尖端指着刚在将酒杯递到唇边的陆无忧:“来决斗吧!我们北狄的规矩,只要赢了决斗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比试内容只要是动手的,你随便挑!” 答应什么事?八成是想让俩人和离。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林章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过去,他艰难地解释道:“霁安他就算最初对……但现在应该也不一样了,他一个文弱翰林,如何能同王子殿下你比试。” 骆辰道:“我刚才还看见姐姐被他气得不轻,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我都说了我可以让他。” 贺兰瓷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被他气得不轻。” 陆无忧却很平静道:“你真想跟我比试?” 骆辰道:“这还能有假!”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等到时候再说吧!” 这边闹得阵仗太大,连浔阳长公主都吸引过来了,她听完耳畔内侍的言语,迤迤然领着一众随从来,道:“骆辰王子,你怎么突然为了个女子要和人比试。” 骆辰当即道:“……是他待她不好,我看不过眼,想和他比比。” ——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谁料浔阳长公主闻言,当即拍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比吧。” 众人:“……?”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位疯狂招桃花的状元郎,听完魏蕴上回的抱怨,更是没有好感。 陆无忧等所有声音都静默下来,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淡淡道:“比试可以。” 谁料,紧接着响起了贺兰瓷清澈的声音:“我不同意!” 风险太大了。 贺兰瓷是不担心他比试,但万一陆无忧暴露了功夫,给他带来风险怎么办? 众人又是一惊,没想到陆无忧都同意了,居然是贺兰瓷开口反对。 不料这场闹剧还没完,又是一道尖利女声蓦然响起:“骆辰王子,你别信他的,他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感情成亲的!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只管比试……” 是韶安公主。 陆无忧倒真是笑了,视线在贺兰瓷身上扫过,手中的白瓷杯轻旋。 他低声,音色清润婉转:“——谁说我不喜欢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这个后续会如何展开。 “我自己娶的夫人,怎么会不喜欢。”陆无忧终于站起身来,语气平波无澜,“恳请公主莫要再胡言乱语。王子殿下想要怎么比试?” 在一旁沉默了一会的贺兰瓷,突然开口道:“如果殿下非要比试,那么要不我来。”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当成全员助攻看(小声 啊……这个故事确实没到最甜的时候。 不用吵了,作者在写二更g,今晚搞定,连载文一有剧情波动可能就比较容易吵架大概……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缓缓。 感谢53802175的2个手榴弹3个地雷,贩小贩的火箭炮,宋云笙的2个手榴弹,吃货猫的手榴弹,17705775、似花似水似尼玛yjw、55060719、橘子、Aberel、你好凶喔!、琑、今天天晴了、ty?、hero七、Sage、乐见、时生、北有归途、52221542、Antares、是飘君呀!的地雷。 49、四九章(二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终于把闹剧部分跑完了。 明天中午尽力吧就…… 第四十九章 她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看着骆辰举起银鞘弯刀, 大家都知道,他八成是想比试武艺骑射之类的——虽然拿这和陆无忧这种文弱文官比也很过分,但贺兰瓷一个娇软柔弱的女子要如何去比。 果然, 就连刚才一时上头的骆辰都愣住道:“姐姐你……” 贺兰瓷没想到只是来看场婚宴,居然能闹到如此地步, 此时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语气便越发冷淡了:“殿下抬举了,臣妇如何敢被殿下称为姐姐。”她轻吁了口气道, “只是, 刚才好像都没人在意我说了什么。” 骆辰这时也才回过神来,他挠了挠脑袋,声音低下来道:“对不起, 我是不是太鲁莽了。” 方才那场闹剧,有人一时冲动, 有人拱火,有好事者的围观。 在一场婚宴上, 宛若余兴表演似的, 大家都看得很兴致勃勃, 之后的十来日里估计都不缺谈资了——果然婚宴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听完贺兰瓷的话,魏蕴不由轻嗤了一声, 她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醉醺醺道:“你倒真是爱惨了陆无忧, 这时候还要竭力护着他。”说完她便去寻人道,“酒呢?拿壶酒来给我。” 作为这场婚宴的主角, 她都不在意这场闹剧,更是没人敢说什么。 陆无忧反倒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古怪。 唯独萧韶安还在高声道:“怎么不比试了!既然姑母都愿意做见证, 不如趁着大喜的日子,也来热闹热闹!”她笑靥如花看向贺兰瓷道,“你要是想亲自比试也挺好啊,是比骑还是比射?” 她记得贺兰瓷连马都不会骑。 而且她本来也不舍得让陆无忧和骆辰比,能有机会让贺兰瓷亲自丢人那是最好。 骆辰开口道:“算了,我……” 就听见贺兰瓷道:“你想比什么都可以,但你得给我一段时日,我可以学。” 她这话说得周围人都感觉到了迷惑——这是来得及现在学的吗? 唯独陆无忧闻言,笑了一声,好像不意外她会这么说。 骆辰张了张嘴,因为韶安公主来之前跟他说了,他们实际并无感情,只是出于一些意外才成亲,而且她成婚前就过得不好,成婚后依然,这点看衣着打扮就知道了。 此外,显然,她在他身边,连话都不敢跟他说,一定是被压迫得很厉害。 这些堆积起来,他才会一听见那位县主新娘子说的话,就头脑发热,并且拔出银鞘弯刀时,还觉得自己是拯救美人的英雄,是勇士。 但现在真当贺兰瓷和他对话时,他才发现,可能不是这样。 “是我一时冲动,姐……”少年把这个称呼咽了下去,低下了头颅,“你不要在意。” 陆无忧语气很轻松道:“殿下,你想比就比,只是我夫人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她才刚学过骑马,箭更是从来没摸过。你要想现在和她骑射,的确不太公平。” 他开口的时候,众人还以为他会顺杆子而下,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他居然也在拱火,还拱的是自己夫人的火。 一直在旁看戏的浔阳长公主,这时才又出声道:“现在大晚上的比骑射也不方便,估计你们只能比比投壶之类的,若真想比,半个多月后,圣上设宴请北狄使臣,到时再比也不迟。今晚先继续婚宴吧。” 浔阳长公主爱憎分明,对女子一向比对男子宽容。 光听语气就知道她显然不太喜欢那位状元郎,才会等女方出面时才递梯子。 萧韶安还想说点什么,浔阳长公主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地走了,萧韶安看了一眼显然已经不会再开口的骆辰,追出去,拖着长音撒娇道:“姑母。” 浔阳长公主比圣上都还要年长不少,待韶安公主也素来亲厚,听见她撒娇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是眸光转过来,却有些淡:“那个状元郎到底有什么好的?” 萧韶安一顿,道:“我就是喜欢嘛。” 浔阳长公主道:“蕴儿都死心了,你这丫头就不能也别惦记了。本宫已经后悔先前劝你了,他分明是个没有心肝的,那贺兰氏也是个蠢的。天下好男儿这么多,你就不能另选一个。” 萧韶安想分辨两句,却见浔阳长公主已经开始用那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她。 她呐呐,知道姑母也不会再帮她了。 贺兰瓷从婚宴上出来时,格外疲惫,她坐上车,才想起跟陆无忧道:“对不起,我食言了,先前说不再理他的。要不……下次这种婚宴我还是不来了。” 陆无忧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说这个,刚才还稍起的情绪又有些变淡:“这个用不着道歉,就算你嫁给我了,想和谁说话也是你的自由……我帮你挡着,是因为觉得你可能不想理他。”他耸肩道,“这是你的自由。婚宴是我带你来的,你不用自责。” 但说这话的时候,陆无忧的语气并不像平时那么轻松。 贺兰瓷犹豫道:“你不是不开心吗?” 陆无忧敛了几分笑意,道:“对,我不开心,但这与你无关。我在和自己生气,我今晚有点不太对劲。”他努力想找回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故而重新调笑道,“我故意给你拱火,你不生气吗?” 贺兰瓷摇头道:“我真的有打算……学一学射箭,这个难不难?” “不难。”陆无忧随口道,“你想学就不难。”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按照以往,陆无忧应该会洋洋洒洒跟她说怎么学射箭,到底哪里难哪里不难,他在这种时候总是炫技似的话很多,不会这么言简意赅。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为什么生自己的气?”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可以不说么?我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 马车里又陷入令人难熬的沉默。 贺兰瓷越发后悔出这趟门,明明出门前他们还好好的。 她和陆无忧清丈那次在外待久了,有些忘乎所以,逐渐忘记了她在上京的防备和警惕,现在她已嫁为人妇,陆无忧帮她许多,她也应该好好清理自己的烂桃花了。 她甚至很能理解陆无忧此刻的气愤。 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车夫道:“……前面有人拦道。” 随后传来的是北狄小王子骆辰的声音:“对不起,我还有些话想说。” 贺兰瓷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和惊弓之鸟似的。 陆无忧却在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说你不想下去,但……事情总得解决不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贺兰瓷也沉默了一会,明白了陆无忧的意思。 她自己的烂桃花,还得她自己去解决,总不能都让陆无忧来。 贺兰瓷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等我一会。” 她出了马车,看见骆辰正骑着马,遥遥看着她。 他手里还提着一盏风灯,摇曳的光照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十七岁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纵使气,贺兰瓷也觉得很造孽。 她踏着车辕下来,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说完就不要再来找我了……你真的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忍不住让人想看你还能再飞多高多远……我以为他是困住你的笼子。”骆辰声音沙哑道:“我还被人误导了,以为你们感情不好,他……待你不好,你连衣饰都……” 贺兰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这与他无关,我自己想这么穿的。”能平心静气讲道理的对话,她也能整理好她的思绪,“殿下,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拯救。就算我真的需要,也希望你能先问过我,而不是……完全无视我的意见,只听别人说的。” 骆辰羞得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可以跟你道歉,跟他道歉也可以。” “这就不用了。”贺兰瓷语气淡淡道,“殿下,你说完了吗?” 骆辰哑口无言了一会。 贺兰瓷转过身,正要进马车里,听见他大声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我当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的……很对不起。” 这种话她以前也听过许多。 并没有多少触动,反而只担心陆无忧会多想。 贺兰瓷有些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见陆无忧又在泡茶,他垂着眸子,手指捏着茶针拨弄叶片,见她来,才道:“解决了?” 贺兰瓷道:“嗯。” 马车继续行驶,陆无忧笑了一下道:“小王子表白得还挺真切的,你不感动一下?” 贺兰瓷长舒一口气道:“能别胡思乱想吗?我只觉得逃过一劫。” 陆无忧又拨弄了两下,道:“有个问题想问你。” 贺兰瓷道:“你问。” 陆无忧道:“如果那晚救你的是其他人,你和他成亲的话,也会像我们这么过么?” 贺兰瓷觉得他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可就是你啊,不是别人。” 陆无忧把茶针放到一边,换了茶夹,继续戳弄。 “我庸人自扰,在想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你别管我了。”陆无忧顿了顿,语气散漫道,“不太重要,也许明天早上我就想通了。” 贺兰瓷正襟危坐,很认真地问:“不能跟我说说么?” ……她怎么这种时候都还是这么勤学好问。 陆无忧腹诽了一句,丢开茶夹,抬起头,语气略带了一分正经道:“你觉得我今晚在气什么?” 贺兰瓷也正经道:“因为我没处理好烂桃花,给你惹麻烦了,还让你丢面子了。” 陆无忧听完她的回答,静默了一会才开口。 “不,因为你是个笨蛋。” 50、五十章 第五十章 贺兰瓷道:“……?你怎么突然骂人。” 陆无忧解释道:“这不算骂人, 只是种抱怨……” ……她听到这个词最多是用来形容她哥的时候,虽然她哥也不大在意。 贺兰瓷表情有些微妙道:“你对我今天哪里有意见和不满,我们一口气说清楚, 不要藏着掖着……免得日后再生嫌隙。”她略停顿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说的原因,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陆无忧索性把整个小茶炉推开,往后靠去道:“……都跟你说了是庸人自扰。” 贺兰瓷平日里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只是觉得今晚的陆无忧格外不对劲。 像是有一些想抓的东西, 却又怎么都抓不到。 贺兰瓷道:“那你再说说,能帮你分担一二也行。” 她望过来的眼眸清澈,纯粹不含杂质。 若是平时, 陆无忧大概会想摸摸她的脑袋,顺势大抵还会…… 他定了定神, 依旧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道:“贺兰瓷,你觉得……现在是你想要过的日子么?” 贺兰瓷懵了懵, 道:“当然,难道你对现在有什么不满意?” 除去一开始的波折,陆无忧和这桩婚事都没有任何令她不满的地方——甚至很多时候,远远超出期待, 原本嫁给陆无忧, 她已经做好了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磕磕绊绊整天吵架凑合过的准备, 但实际相处起来, 远比想象中和谐的多。 当然,过程中,她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对陆无忧有颇多误解, 除去在她面前时偶尔的胡言乱语,陆无忧这个人其实很不错。 对方那些不用言说的体贴和关照她也能感受到。 现状除了要应付烂桃花带来的种种突发状况,她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得这么顺心过。 陆无忧道:“我是说更自由一点,不用困在这里,不用说句话想骑个马都要提心吊胆……我没有想要约束你的意思,就算你想和那个小王子说话也是你的自由……” 贺兰瓷不由出声道:“我没想和他说话!” “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兴趣,我只是举个例子……”陆无忧又有些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上京这么不适合女子……你好像也没有见过更自由的生活。” 贺兰瓷道:“可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很自由了。” 她甚至还可以骑马! 陆无忧摇头道:“那是你没见过,我老家那里,女子习武非常普遍且正常,可以提着剑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也可以策马扬鞭仗剑天涯,想去哪去哪,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和谁在一起,用不着在意他人看法……路见不平可以拔剑,一言不合可以开打,就算是女子,也敢与男子争高下。” 贺兰瓷怔了怔,道:“不会被官府抓吗?那女子的名声呢……” “跟你说了在官府管辖之外,名声……”陆无忧笑了笑,“都是打出来的名声,就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贺兰瓷呆呆道:“不会有这样的地方吧……” “有的。”陆无忧确定道,“所以你真的想呆在这里吗?那个小王子有点倒是没说错……你骑马时,是真的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只是你的世界只有这么大,不知道外面天高海阔。我跟你说过我父母去了域外,那是比大雍,比北狄更远的地方……有许多前人未曾领略的风物,也许寻常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见到。” 贺兰瓷迟疑道:“既然这么好,那你干嘛还来……” 陆无忧平静道:“因为我有想做的事,所以愿意画地为牢,就算被教条礼节束缚,也并无怨言……那么你呢?你真的愿意呆在这里吗?还是因为别无选择。” 贺兰瓷脑子有些混乱道:“你现在一时间问我,我也……” 陆无忧语气越发平静道:“不急,你可以慢慢思考,想出结果再告诉我也不迟……虽然我现在没办法解决你的困境,但送你脱身离开上京是可以的,届时你可以有一个新身份,当然这张脸是要易容改妆一下,这也并不难,我会找人接应你,然后你可以习武,可以学骑射……随便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也不用担心这些权贵的时时威逼。” 他说得平静,话却和晴天霹雳没什么区别。 贺兰瓷艰难消化着陆无忧说的话,道:“这不合适……” 陆无忧像是早已经想好似的,不假思索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是真选择走了,贺兰大人那边我自会告知他你染了重疾,我送你去别处寻医养病……你要是想他了,将来还可以再回来看他。” “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贺兰瓷艰难思考着,又想起了一件事:“……那你今晚到底为什么生气?” 陆无忧一怔。 好一会,他才笑出声来,带了三分的似嘲非嘲道:“对自己不受控的部分恼火罢了,像个……”他轻声道,“傻子。” 贺兰瓷不由道:“……?” 他怎么自己都骂。 恍惚间,贺兰瓷回过味来:“你让我走了,那你……” 陆无忧道:“我官身在此,自然走不了。” 贺兰瓷大脑简直混乱至极,陆无忧给了她一个以前从未设想过,但却听起来极其诱人的选择——然后又告诉她,这条路是她一个人走。 事实上,在她嫁给陆无忧之后,几乎没想过他们会因为外力以外的因素分开。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陆无忧默了默,轻声道:“只是今晚之后,突然觉得挺无趣的,好似只要你留在上京,就永远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还要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至少成亲以后,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也不想让你一直待在后宅里,连个宴席都不敢去。” 好一会,贺兰瓷也轻声道:“所以是你想让我离开。” 声音极轻极缓。 谁料,下一刻陆无忧便道:“我不想。” 贺兰瓷:“……?” 陆无忧道:“但你也没有非要留下的理由,上京的名利富贵对你大抵都不重要,你在青州似乎都比呆在这里快乐。” “怎么会没有,我……”贺兰瓷下意识地吐字,“我不想离开。” 陆无忧很温和道:“没事,你慢慢考虑。” 他把小茶炉又拖了回来,这会茶已经煮好,陆无忧慢吞吞倒了两杯,然后低头品茗,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很快回了府里。 陆无忧还有清丈的一些文书没弄完,遂去了书房,很迟也没回来。 贺兰瓷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翻来覆去地想陆无忧的话,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陆无忧下衙回来,他又顺手买了两盒点心,一盒送去给花未灵,一盒……他径直放去了贺兰瓷的书房。 结果还未走出去,被正主撞了个正着。 贺兰瓷转头一看,便瞧见了宝芳斋的点心匣子,做得精巧无比,像个首饰盒,放在桌案上,十分显眼。 陆无忧不尴不尬道:“顺手带的。” 贺兰瓷道:“你昨晚又睡书房了?” 陆无忧“嗯”了一声,想走,被贺兰瓷拽住了衣袖,道:“之前以为你是在忙公务,现在看起来……你是不是还在不高兴?” 陆无忧笑了笑,道:“没有的事,真的就是有点忙。” 贺兰瓷大概对这个人已经有些微了解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思忖道:“你是不是觉得是为了我好,觉得我在上京活得很辛苦,才想送我离开……但你既然不想,为什么还要提这种建议……我留下来,多少还能帮帮你,呃,处理府中事务。” 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体贴。 她努力想弄懂陆无忧的脑回路。 陆无忧顿了顿,实话实说道:“想让你过得开心点,所以多给你一个选择。” 贺兰瓷道:“我昨晚思考过了,那样的生活虽然听起来很诱人,但也充满未知,我未必真的会适应,也未必真的会喜欢,我已经这么过了十多年了。骑马是很开心,但不代表我会想要一直骑马,想要在马背上生活,我只是觉得它很新鲜,很有趣,仅此而已。说实话,最近这段时日,算得上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候。”她定定看向陆无忧道,“我觉得待在你身边,或许会更开心。” ……这可真是要命了。 陆无忧的手指蠢蠢欲动,但又将它按了下去,他努力语气轻缓道:“可还有个问题。” 贺兰瓷道:“什么?” 陆无忧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想管你,好吧……我昨天在假装大度,虽然我理智上知道,你想和谁说话是你的自由,我不应该管,也不需要管,但依然很不爽,看那个北狄小王子也很不顺眼,所以我很恼火,不太喜欢自己这种状态。不是在对你生气。”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可以生气,这确实不太合适。” 虽然她知道陆无忧思想很山贼化,但她还是觉得出嫁后,和其他外男保持一定距离,不让人误解,是理所应当的——况且她对那个骆辰也没什么好感。 陆无忧按着额头道:“你没问题,是我的问题。” 贺兰瓷很诚恳道:“我觉得还是我的问题。” 陆无忧忍不住道:“我们可以停止这种幼稚的对话吗?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贺兰瓷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陆无忧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像是不在意地问道:“你呢?你就不想管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直球选手上线。 我爱感情戏。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感谢追文~中秋节再发个大点的! 感谢岁游的火箭炮,拂风、糖炒栗子的手榴弹,狗卷棘、吃货猫、17705775、Antares、17768138、板栗鸟、道寄江雪、思无邪、雪梨寿司、纱窗外的萤火虫、44377654、教你做人,帮你上坟、阿肥肥、54814181、54160262、舍予先生、景玉轩、时生、是飘君呀!、37468449的手榴弹。 51、五一章 第五十一章 贺兰瓷一愣, 刚想开口,就见陆无忧又道:“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说完, 转头就要离开。 不知为何,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现在看起来像是,许久之前喝了苦药, 抱怨着问她有没有带糖似的。 幸亏他袖子距离她不远,贺兰瓷一把又给扯住了, 道:“不要又话说到一半就走了,你要我管你,我……我努力看看。”她迟疑, “只是一般人,都不喜欢被管吧, 你真的确定要?” 贺兰瓷以己度人, 觉得哪有人喜欢被管手管脚的。 尤其陆无忧又看起来格外的……无法无天。 陆无忧则忍不住心道,这是努不努力的问题吗? 他差点被她气笑,转过头来,少女还是睁着那双轻灵通透的眸子望着他,格外认真, 格外诚恳, 让他刹那间有点哑口无言。 于是, 陆无忧又心平气和道:“确定, 你可以什么都管管,就像……”他试图举例, “说我不检点那次那样。” 贺兰瓷顿时有几分羞赧。 那是她在陪他出去清丈,最放松时说出来的话,倒也不是真的在怪罪, 就是……他明明可以笑得很客气疏离,很有距离感,却偏要那么笑,笑得好像对谁都含情脉脉似的,让贺兰瓷觉得很…… 她自己也形容不上来。 事后反省,贺兰瓷也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有点多嘴了。 陆无忧自然有权利决定怎么笑,就算是招惹来的小姑娘,他大部分也都能摆平,女子不比男子,做不出来太多出格的事情——顶天也就是韶安公主和魏二小姐这样——双方的境遇也迥异。 “……我那么管,你真的不会生气?” 陆无忧颔首道:“当然不会……我,还挺高兴的。” 贺兰瓷拽着他的袖子琢磨了一会。 陆无忧也不急,就这么耐心等着她。 一会后,她突然抬头看他,指了指边上桌案上的点心匣子,道:“下次回来带点心的时候,能不能就带那种用油纸包的,这个匣子很华而不实,而且价钱也很贵。” “……” 陆无忧转头有些荒唐地看向那精致玲珑的点心匣子,半晌道:“原来你不喜欢,行,我下次不带这种匣子了。” “还有……”贺兰瓷想了想道,“穿旧的衣裳也不用直接丢了,能用到布的地方很多。你想吃什么不想吃,可以提前和厨子说,不要都做了,才突发奇想带我出门吃,很浪费。” 陆无忧道:“……所以你不觉得惊喜?” 贺兰瓷诚恳地思忖道:“还是有一点的,但也很心疼菜。” 因为花的都是陆无忧的银子,她还不好意思说。 陆无忧表情很佛地看着她,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贺兰瓷见他面色不虞,道:“你要是不高兴,就算了……” “我没有不高兴。”陆无忧平静道,“只是有点无语,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贺兰瓷犹豫。 她爹虽然没教她过夫妻如何相处,但教过她为人之道,平和中正,谦逊宽容,与人为善,虽然她也没完全照做,但在陆无忧这里,她尽量不想让对方不高兴,说多了总觉得迟早要吵架——正儿八经吵架那种。 陆无忧则已经从她的神情里,大概弄明白了:“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你得跟我说清楚,我不是每次都能明白你的意思,用不着太在意我高不高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多顾虑和包袱。”他顿了顿,道,“你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顺带……管管我。”后面三个字说得很轻。 贺兰瓷又琢磨了一会:“……总之我尝试看看。” *** 表姐姚千雪听闻在林章和魏二小姐婚宴上发生的事情,没两日就又上门。 新婚的时候她不好意思过来,怕给贺兰瓷添麻烦,后来得了消息,知道她过得还不错,才偶尔在陆无忧不在时上门,这次风风火火赶来,当即便问道:“你夫君跟你发火了没?” 贺兰瓷愣道:“发什么火?” 姚千雪微讶道:“不是北狄那个小王子在魏二小姐婚宴上当众,为了你要跟你夫君比试吗……难道消息有误,不能吧。” 她和魏二小姐关系不算亲近,所以那晚并没去。 贺兰瓷道:“事情是这样,但他没发火……表姐,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发火?” 至多是有点生气,还是生自己的闷气。 姚千雪理所当然道:“正常男子都会不开心吧,尤其他还对你挺上心的,这种事那就更不能忍了。”她又揉了一下眼前少女的脑袋道,“不过也是,我们小瓷这么好看,谁舍得跟你发火。” “……会到发火的地步吗?” “怎么不会!”姚千雪语气微提道,“我上回去我表姐那里,就是已经出嫁的那个二表姐,不过是出门打扮得花枝招展了一点,路上遇见个俊俏小后生问路,多聊了两句,被表姐夫看见误会了,表姐夫大发雷霆,说她红杏出墙,二表姐回骂他胡乱冤枉人,两个人好吵了一通呢,还是我姑母亲自上门去劝的姑爷,回头还安慰我二表姐,表姐夫他也是太在意她才会如此。小瓷,你……和这个北狄小王子应该没什么吧?” 贺兰瓷摇了摇头:“当然没什么。” 这个八卦和贺兰瓷以往听到的没有太大区别。 她以前听到只会心有余悸,觉得夫妻之间难以相处,还是再努力忍让一些为好,现在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又道:“……什么叫太在意她才会如此?” 姚千雪张口便道:“当然是因为心悦之啦,表姐夫求娶二表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就你知道,我那个二表姐也很招蜂引蝶的,她自己又不喜欢在家闷着,表姐夫在外见着,对她一见钟情,便失魂落魄一门心思地上门求娶,娶回来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只是醋劲也大……当然,我是不太喜欢这个表姐夫的。” 贺兰瓷又若有所思了一会。 姚千雪见状,便拿起她绣了大半,正待收尾的绷子道:“你的绣活进展如何,上次我教你的……诶,你这株玉兰绣得还不错嘛。” 比贺兰瓷刚绣那会的黑团团进步太大了。 “表姐,你再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贺兰瓷仍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她绣得最认真,也是最好的一个,虽然也很简单,用白和浅灰的丝线,照着描好的图样,每一针都下得很认真很仔细,若是没有绣好,便拆了部分重来,断断续续才绣成这样。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这方面很没有天赋。 姚千雪却似想起什么,突然沉声道:“你是不是又扎了满手?”她有些心疼道,“都跟你说了没必要这么努力,你之前那个荷包他不是也照样戴着。实在不行,你把图样给我,我帮你绣,绣好了就说是你绣的,我会绣得简单点,反正应该也看不出来。” 贺兰瓷摇头道:“表姐,这不合适,我不想糊弄他。” 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太能领会陆无忧的意思,只能在别的地方也多努努力。 *** 陆无忧则觉得贺兰瓷努力的方向有点歪。 比如现在,他下衙回来刚摘了官帽,贺兰瓷先端详了他一会,然后道:“你发髻有点歪,我帮你重新弄下。”然后踮起脚尖,开始摆弄。 然后等他进里间换常服,贺兰瓷道:“穿那件白的吧,我帮你拿好了,就放在凳上。” 陆无忧看见那件朴素的白衣,愣了愣,没说什么,径直换上了。 吃饭的时候,花未灵又在兴致勃勃地说她的见闻,陆无忧偶尔插上一两句,贺兰瓷便认真道:“食不语,吃饭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然后望向陆无忧。 看得花未灵不由小声对陆无忧道:“……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陆无忧觉得古怪想笑,心知怎么回事,但又不好解释,便道:“你也食不语,快吃饭。” 花未灵:“……” 吃完饭锻炼,她又盯着陆无忧琢磨,像想在他这个大活人身上,看出朵花来。 陆无忧正拿了块夹蜜枣的方糕,做餐后点心,一手拿一手托,吃得斯文优雅,但又十分惬意放松,咬到粘稠甜腻的蜜枣,他甚至还伸出舌尖,在沾了糖渍的唇上走了一圈。 贺兰瓷盯了一会,道:“你这样吃,会掉渣。” 陆无忧把蜜枣咽下去,道:“对,所以我不是托着呢,不会弄到地上。” 贺兰瓷道:“你就不能在桌上吃。” 陆无忧笑道:“没有在院子里听风赏月惬意,还能欣赏贺兰小姐锻炼体魄,对了,这树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他又指了指那几株正在努力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说实话,现在她听到这个称呼也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 贺兰瓷道:“你不是问过了,大概五六年……也许三五年?” 陆无忧道:“它也长得太慢了吧。”他指着旁边新栽种的菊花苗道,“这都快开了。” 贺兰瓷有些奇怪道:“树都是这样的。” 陆无忧妥协道:“好吧。” 他吃完点心,又叫了壶茶,自斟自饮起来。 贺兰瓷道:“少喝点茶,不然晚上容易睡不着。” 陆无忧漫声应道:“行,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管的没有?” 贺兰瓷道:“我再想想……对了,一会沐浴后换的衣裳,包括寝衣和亵裤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陆无忧一顿。 “——倒也不必这么细致。”他不由又道,“你这么着,累不累?” 贺兰瓷迟疑道:“还好……你觉得不需要这么细致吗?” 陆无忧挑起桃花眼看她,那双眸子总让人有被深深凝视的错觉,偏不笑仍含笑意,就更有了几分含情脉脉,他凝望着她,片刻后道:“……你真是我见过最笨的姑娘。” 贺兰瓷:“……?” 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开始攻击她。 “算了,之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陆无忧又倒了一杯茶,语气温文,“看你累,我也累。你是当真不想走就行,我半分也不希望你是被迫着留下的。”他垂眸,似在看着杯中茶液道,“我又不是,离了你就过不了。” 他说得语气随意,却又仍带着一丝一缕解不开的结。 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面前似有一道困境,他走不出去,她走不进来。 于是,她停下了动作,坐到了陆无忧对面,院中凉风习习,确实很惬意,她刚才满身的汗,被吹得干凉,这会头脑也分外清凉。 “要不……我们再谈谈。” 陆无忧微微抬眸看她。 “你想谈什么?” 贺兰瓷一向觉得没有谈话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又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她短暂思忖便道:“是不是我管得不太对,要不,你具体跟我说说。” 陆无忧闻言轻声笑了,道:“这事没法说,得你自己感觉,不过真的不用急,我……也没有很急。” 他不急,但贺兰瓷却莫名有种焦躁感。 她站起身,走到陆无忧面前。 陆无忧还在摆弄他那堆茶不茶的,贺兰瓷发现,他但凡情绪不太对的时候,手上都会做些什么来掩饰,不喜欢把太直接的情绪暴露出来。 这点上,很多时候贺兰瓷也是这样。 不光是她爹的教导,也因为把直接情绪暴露,会让自己变得很被动,很难堪,很失了读书人的颜面,所以她宁可永远平静,也不会大吵大闹。 可眼下这样反而成了困局。 她低声道:“陆无忧。” 陆无忧手上的动作一停,刚转身抬起头,就被贺兰瓷软软拽住了衣襟口,他顺势看她,漂亮至极的少女面上透着一分连自己可能也不明白的惶惶之色,垂头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唇。 像带着某种笨拙的孤注一掷。 一瞬间,陆无忧竟有种极其罕见的手足无措。 他甚至忘记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只能任由那个笨姑娘用更笨拙的方式试图启开他的唇,像去撬开他的心扉,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舌尖带着一丝胆怯,一丝试探,明明是在做这么大胆的事情,却依然让人心生怜惜。 陆无忧深吸了一口气。 ——要命。 下一刻,他已经难以自持地将她一把捞了过来,贺兰瓷猝不及防被他拖拽,猛然坐到他的腿上,人也几乎贴了过去,陆无忧顺势一手扣住她的颈脖,一手按住她的腰,电光石火间,已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和她撞在一起。 这几天,他已经有在刻意没去亲近她了。 如果她真的选择要离开,去尝试全新的生活,那有没有他其实是无所谓的,他们还没有亲近多久,不过是短短数月而已,对上京的女子而言贞.操重要,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那么重要,就他所知,不在乎的大有人在——那么只需要,他把贺兰瓷从他的生活中剥离即可。 之前没有贺兰瓷,十多年他都这么过下来,也没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差了什么,甚至陆无忧一度觉得娶不娶妻都无太所谓,反正他也没有兴趣。 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这应该不会很难。 他能够做得到。 可真当舌尖交.缠上的那一刻,那种致使人成.瘾大脑炸裂的感觉,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算了,去他的做得到! 陆无忧急切地吻着她,按着她腰的手越发用力。 贺兰瓷也有点懵,她还以为陆无忧最近比较清心寡欲,谁知他亲得她瞬间丢盔卸甲、七荤八素,长指还在她的后颈和腰上不断摩挲,按着她,反复侵.入……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还是在院子里,头顶静谧的月光仍旧温柔飘洒,她就被陆无忧亲到近乎窒息。 鼻腔里全是陆无忧那股极淡的清甜,唇齿间有他刚吃过的蜜枣点心的甜味,还有淡淡的茶水涩味。 贺兰瓷身体酥.软无力地坐在他腿上,一双清澈瞳眸染满迷离的霞色,水汽蒸腾,脸颊泛红,呼吸紊乱,只能任由他折腾——都快忘了最开始明明是她先亲他的。 好一会,贺兰瓷才想起她亲他的重点。 她有些艰难地往后仰着脑袋,结果谁想陆无忧又追过来,她不得不软手软脚地急停了一把,然后喘着气道:“……别亲了,能不能先说清楚?” 陆无忧也艰难地抽回自己的神智。 他快要忘光刚才在交流什么,大脑在愉.悦中被抽成真空,理智像握不住的浮冰——这感觉糟糕透顶,又令人沉迷。 陆无忧按了一下额,终于给出了一个他根本不想说的答案:“是我没耐心,想你更在意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要求逐渐变多。 似乎很久没亲了。 就想说我爱感情戏aga。 . 大家中秋快乐啊!评论区发500个红包! 本来还想多发点,突然想起,国庆快到了,得给国庆留点…… 顺便还弄了全订抽奖活动,全订阅即可参与,祝大家好运啦! 感谢岁游的3个火箭炮,楚楚的火箭炮和地雷,酸豇豆配馒头、45407841、54814181、宋云笙的手榴弹,乐见的2个地雷,木堇荣、我的cp最甜!、宇宙小仙女、30127465、二十七汀、false、白白白、千与千寻、蔡依林的小宝贝儿、44377654、郁孤鸾、施、狗卷棘、47905798、思无邪、bubble、塑料汉堡、包包、Antares的地雷。 52、五二章 第五十二章 陆无忧虽然没太明说“在意”什么, 但显然是指在意他。 贺兰瓷之后的几天都在琢磨这个事。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在意陆无忧了——几乎不能更在意了,一整天都在想着他的事情。 想着他们为什么突然变得怪怪的关系, 和同样变得怪怪的陆无忧。 她觉得他们之前那样相处就很好, 那已经是贺兰瓷所能构想的,最完美的夫妻关系。 没什么隐瞒, 也没什么矛盾,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很多时候他们都还挺默契,不需要说太多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虽然陆无忧冷不丁就会开始胡言乱语,但贺兰瓷也已经逐渐接受了他跳跃的步调, 感觉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太惊奇。 他们似乎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但陆无忧好像仍然有很大的不满。 清丈的事宜已矣, 又有些权贵依此被迫补了粮,圣上似乎龙心大悦,非但没有再顾虑权贵,反而着实赏赐了一番有功之人。 户部的几位官员都替陆无忧呈报了功劳——毕竟他甚至还为此受了伤。 因为陆无忧的升迁速度已经相当快了, 圣上没再给他升官, 反倒是赏赐了一件麒麟服,圣上赐服并不在文武百官的品级内, 最高级的是蟒服, 其次飞鱼服, 再次斗牛服, 最后才是麒麟服……但即便如此,麒麟服在服色上的品级依旧是三四品的*。 不过翰林官作为天子近臣到底不同,本来就比外官清贵,其他部曹官员五品以下不能得赐, 翰林官则完全没有这个限制,先前给圣上日讲的时候,还有讲官得赐斗牛服的——圣上心情好了,连身边伺候得力的太监都会赐。 虽然贺兰瓷隐约觉得,也可能是陆无忧面圣时,穿的她亲手补的官服让圣上实在看不过眼…… 麒麟服和其他三四品官的服色一样,是大红的,补子上绣满了麒麟图样,后襟不断,两傍有摆,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不用换上都知道陆无忧穿一定不输给那件状元吉服。 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 贺兰瓷情不自禁道:“怎么了?” 这次陆无忧倒是没有瞒的意思,道:“圣上把我的折子压了下来。赈灾粮被贪墨的事情我往上查了,那位管事和当地知县,在我们离开后不久,都畏罪自尽死在了狱中。” 贺兰瓷不由一愣道:“……灭口?” 陆无忧道:“八九不离十,我留了人在那查探,来报说就连他们的家中都遭了劫匪,被洗劫一空,什么也没能留下,但因为我留了个心眼,提前叫人去狱中,骗那个管事,他家里人全被灭口了,还给他看了染了血的他妻儿的衣物——当然是偷来伪造的——又用了些别的法子,他被我一阵哄骗下来,交代了大半,留了一张带着血手印的口供,所以这件事我到底还是追查了下去,一路查到了益州布政使身上。” 布政使是从二品,在一州里主管财政,地方上品级只输总督,但总督通常兼管不止一州,实际管辖者还是布政使按察使之流,在地方堪称封疆大吏。 陆无忧勾了勾唇角道:“这位布政使也很有意思,他和丽贵妃是同乡,和丽贵妃那位兄长平江伯也很熟,甚至他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平江伯做继室,两人年纪差了足有二十岁。我如实回禀,圣上虽然奖赏了我,但是折子却给按下了,告诉我不用再查,剩下的会交给三司的人,但我找同僚打探过了,三司那边并无人受理此案。” 贺兰瓷低头思忖,她总觉得这件事让她想起了点什么。 她垂着头,陆无忧反倒问:“你怎么了?” 贺兰瓷按着脑袋道:“我好像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等等我……”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在书房一侧坐下,低声道:“你慢慢想,反正我对你……特别有耐心。”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之前才说他是没有耐心,现在又说他很有耐心,有时候,他这颗七巧玲珑心真的很像海底针。 她也不能回回靠亲去追问。 正纠结着,蓦然间,贺兰瓷脑中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可要说出口,她又有一分犹豫,因为当初她和她爹说的时候,她爹全不在意,还对她说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不过陆无忧到底不同。 贺兰瓷也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在第一次见二皇子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梦见我爹去益云任总督,被诬陷夺职下狱,我和兄长也被牵连,境遇惨淡,我连夜出逃……却被二皇子捉住,囚禁起来,然后我的梦便醒了,但梦中发生的事情俱都十分详尽,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我当时吓得冷汗直流。之后没多久,便遇到了二皇子本人,在梦里我没见到他本人,但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和我梦里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清楚记得,父亲便是去益州赴任,见过二皇子后我一直怀疑,我爹会落罪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想来应该……” 这事换个人听,都只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哪有人能梦见未来的事情。 但陆无忧很认真地听她说完,才道:“如你所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萧南洵送来的那两个女子,我让人监听过了,亦是从益州送来的。我就说区区一个管事就敢要挟诛杀朝廷官员,原来是背后有恃无恐。” 贺兰瓷松了口气,道:“你肯相信这件事?” 陆无忧扬眉笑道:“为什么不信,你说得很合情合理……再说什么古怪的事情我没听过,我老家那还有个阴邪传言,说将尸身保存完好封在石像中,放入某个阵法的阵心里,引天地灵气,以百人之命为祭,蕴养了十年,就能复活人的——这都有人信,并且去做过,当然成没成功就不知道了。” 贺兰瓷听得一惊,随后想起她还有记录梦中的细节,想着立刻便去书房翻找,取来给陆无忧。 陆无忧接过,仔细看了,贺兰瓷仓促之下的笔迹慌乱,甚至带了些颤抖,依稀可见当日的惊惧,他犹豫了一下道:“你当时很害怕?” 贺兰瓷一怔,半晌才点了点头。 陆无忧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藏在马车顶上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明明怕得要命,她却还强自镇定,强打起所有的精力和警惕去应对萧南洵,但仍然差点被他轻薄,他并没有这样的境遇,纵然是韶安公主死缠烂打,他也很自信于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应对。 甚至更久之前,他们初次重逢的时候。 那时他还对贺兰瓷存有一定的偏见,前曹国公世子李廷对她步步紧逼,虽然他出于道义帮了贺兰瓷,但也没有设身处地去想,那时的贺兰瓷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此外,还有那次在郊祀,失手伤人时贺兰瓷苍白而惊惶,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大哭的神情,他还清晰记得。 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陆无忧动了动唇,道:“你还遇到过类似的这种事吗?” 贺兰瓷思忖道:“……梦应该是第一次做。” “我不是问这个。”陆无忧抿唇道,“你还遇到过……类似萧南洵和李廷这样的事情吗?” 贺兰瓷又思索了一会,道:“在上京应该没有类似的了,我爹毕竟是左都御史,官位不低,在青州的时候遇到过一回,他想,呃……”贺兰瓷不知道怎么说,但当时她差点被人压在床上,也好几个晚上没能睡好,一段时间都会做噩梦,“但最后被我用簪子吓退了,起初他父母还想用权势威逼,知道我爹身份的知府亲自派人抓他,将他下了狱,他父母也受牵连,当然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为了我的清誉没有流传出去。不过我爹得知后,便让我又回了上京。” 陆无忧只知道她突然离开,却不知是这样的缘故。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挺残忍的——她对男欢女爱没有心理阴影已经算非常不容易了。 “我能抱抱你吗?” “嗯?”贺兰瓷一愣,“怎么突然。” 陆无忧摸了下鼻尖道:“介意就不抱了。” ……他明明已经想亲就亲了,怎么还在这种小事上问她? 贺兰瓷嘀咕了一句,便抬起手臂,道:“你想抱就……” 话音未落,下一刻她便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陆无忧轻轻拥着她,手臂从她背后环过,一只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另一手则抚在她的发丝上,很安抚似的抱着她,因为他高她足有一个头,贺兰瓷此刻便像是整个陷进了他的身体里。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像心空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好一会,贺兰瓷才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在怕了。” 陆无忧的声音低沉,带点闷道:“我知道。我爹娘的江湖帮派在各地都有人手,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争取在你爹调过去之前,把益州那边的事情弄明白。若真如你梦里见到的那样,估计你爹的调职到赴任,那边都已经设好了局,只等请君入瓮……就算万一来不及,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 贺兰瓷下意识在他怀里点头,能听见陆无忧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像擂鼓。 她稍稍抬起头,能顺着他的下颌线,看见陆无忧微垂下的眸子,和微微抿起的唇,她心念动了动,想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去亲一下。 却被陆无忧按住了肩膀。 陆无忧轻声道:“用不着为了这种事情感谢我,我本来就要查,也是只顺手。”他微微侧过头,“我之前跟你说的,你用不着为此烦恼,本来也就随便说说。你做什么……自由随心一点就行。” 今天依然是很难懂的陆无忧。 *** 姚千雪上回见了贺兰瓷,觉得她似乎不开心,便邀请她出门进香,还很体贴道:“不去觉月寺了!我们去法缘寺!那里求姻缘求子都很准的——去的几乎都是女子,要么便是定过亲或者已经成婚了的。” 以往贺兰瓷一般一两个月会去一次,也当放松。 自从出过李廷那个事她已经许久没出门进香了,想了想,还是应下。 陆无忧得知,顿了顿道:“所以你觉得你连上个香,都要特地告知我。” 贺兰瓷道:“你回来之后发现我不在了怎么办!” 陆无忧道:“……我可以问别人。” 贺兰瓷默了默,觉得陆无忧也很误入歧途:“我跟你说也是尊重你,不代表我不自由!” 陆无忧也沉默了一会,道:“你可以再肆无忌惮一点。” “上房揭瓦吗?那我已经做过了。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好,“你这是在揠苗助长,虽然你说想让我更自由,但我也不可能突然变成……未灵那样。” 花未灵是真的自由散漫。 她不止想出门就出门,想回来就回来,最近甚至开始把那个捡回来的人也一并带出门了,捡回来的那位公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没有名字很麻烦,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慕凌”——意图昭然若揭极了。 这位慕公子成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花未灵,她逛街,他就抱东西,她去茶楼,他去作陪,她去听戏,他也作陪,就连她去脂粉衣裳铺子,他都能笑眯眯地跟着去挑东西。 贺兰瓷很担忧,陆无忧还是那句话:“她心比你大。” 此刻陆无忧听完她的话,倒有点不自在,他道:“知道了,反正若是早点下衙,我就去接你。” 法缘寺的香火也很鼎盛,不过往来的女子明显多了许多。 进门的木栏上,便挂满了求缘的纸笺,没有署名,也看不出是谁,进到里头,有一颗参天的红花树,此刻树上缀着层层叠叠轻盈的红绸布条,迎风招展,煞是好看,这棵树的别名便叫——月老树。 姚千雪喜欢来,但贺兰瓷对姻缘之事别无所求,所以从未来过。 同姚千雪进了寺庙中,贺兰瓷迎面看见对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常服,长得十分俊朗,满面肃然,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杀伐气,贺兰瓷当即便想避开,姚千雪一把拽住她道:“你都成亲了,怕什么!齐川你又不是没见过。” 来人正是姚千雪的未婚夫婿,锦衣卫指挥佥事宋齐川,两人明年初便要完婚。 贺兰瓷还是觉得有点尴尬:“要不还是……” 姚千雪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当即笑着道:“小瓷,你放心,他见过你的,对你没什么意思。”她凑近道,“他要是对你能起了心思,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贺兰瓷只好留下当个多余的人。 宋齐川是兵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公子,早年还去沙场历练过,从武举入仕,和她表姐姚千雪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贺兰瓷听姚千雪说过许多,人却只照面见过两次,但总觉得他和那个会给姚千雪探听日常八卦的人对不上号。 他看起来异常不苟言笑。 但姚千雪却似浑然未觉,她上前一把便挽住了宋齐川的胳膊,满脸轻松愉快的笑意,说话声音也突然变了:“川川,你来啦!” 有种说不出的娇嗲。 贺兰瓷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家表姐。 宋齐川淡淡开口道:“嗯。” 姚千雪挽紧了他的胳膊,仍旧笑道:“最近公务累不累呀?” 宋齐川道:“还好。” 姚千雪似完全不觉得他冷淡,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道:“总觉得你好像瘦了,下回我再给你炖汤送去。对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齐川刚才还紧抿着的唇在姚千雪蹭过来时,微微上扬了些许,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 “川川最好了!” 姚千雪欢呼了一声接过,立刻松开他的胳膊津津有味看了起来,还凑过头来要分享给贺兰瓷。 贺兰瓷低头看去,但仍对二人相处模式微微有一丝震撼。 不过入目第一行便看见——安定伯逼婚,二皇子坚拒。 贺兰瓷立刻凝神,内容倒是很简单,二皇子订婚的那位小姐正是安定伯的嫡女,亲事定得很早,这位小姐听闻性子很软,出身不高不低——主要是定的出身超过了大皇子妃,朝臣又会开始疯狂上奏章提意见。 现下,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二皇子亲事一拖再拖,人姑娘都快二十了,还没完婚,父亲自然有意见,朝臣也不同意,于是正在上书要求二皇子尽早完婚。 但谁都知道,完婚的下一步,就是得去就藩。 大皇子是顺位储君,自然不用离开,二皇子和他既非一母同胞,又有竞争关系,为了早立国本,一定会让他趁早滚蛋。 二皇子的态度倒是很坚决,说父皇春秋鼎盛——这是屁话——儿臣婚事不急于一时,坚决不肯就范。 下面几条则是各家婚配八卦,婆媳妻妾争斗也有不少。 宋齐川显然也是精挑细选过,既能满足女孩子的八卦心态,又不涉及机密,是寻常可知的事情。 姚千雪看得满足,忍不住又望向宋齐川,道:“川川,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明天就嫁给你!” 宋齐川平直的嘴角又开始上扬,道:“很快。” “你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锦衣卫,不对,是最厉害的武将!”姚千雪眉眼都是笑意,“能嫁给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贺兰瓷跟在旁边忍不住频频侧目。 她没见过两人相处,第一次知道表姐在她未婚夫面前是这样,不止语气变得娇嗲,就连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怪怪的。 宋齐川去帮她们买缘笺,贺兰瓷忍不住道:“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吗?” 姚千雪道:“对呀,你们私下不是这样的吗?啊,我不是说要让你也像我这样……”她回忆着当初所见陆无忧的模样,思忖道,“你那位夫君瞧着应该是个……挺会甜言蜜语的人吧,小瓷你这样,他没道理不对你……” 贺兰瓷觉得这真很难形容。 她和陆无忧一向有事说事,言谈间很多时候还要打打机锋。 比起甜言蜜语,他好像更喜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总之也不一定都是我们这样,你不要多想!只是齐川他比较木讷,我才觉得我应该多说点,顺便再哄哄他,他很好哄的。”姚千雪忍不住笑道,“我一夸他,他就恨不得什么都替我做了,当然,他人也很好的。” 贺兰瓷又若有所思了一会。 法缘寺售卖缘笺的地方,一直大排长龙,宋齐川也是排了一会,才买到了两只。 开过光的缘笺还附赠一个小锦囊,可以带回去随身挂,也可以就挂在法缘寺的祈缘架上。 在专门写笺的地方犹豫了一会,贺兰瓷握着笔想了半天,郑重写下了四个字:愿君无忧。 写完笺,姚千雪又道:“法缘寺的签也很准,你要不要去求一只。” 贺兰瓷想想,点了点头。 两人去往求签处时,道路两旁栽种了一些小的月老树,也都挂满红绸,她第一次来,忍不住四处看看,却突然眼尾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进了一间偏僻厢房。 画面一闪而过,贺兰瓷总觉得有些眼熟。 两人求过签,贺兰瓷手里拿着上签,姚千雪却抽到了一张下下签,她哭丧着脸,宋齐川不苟言笑的脸瞬间浮现出紧张之色,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样子几乎想把那个签筒给劈了。 贺兰瓷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碍事,便想着单独去解签。 她带着霜枝,又从那条道往外走。 路过那些小月老树时,贺兰瓷无意间看见一个女子手里握着锦囊,满脸忐忑地朝着方才那个偏僻厢房走去,她衣着富贵,身边却连一个丫头都没带。 贺兰瓷微微有些奇怪,但想着可能是人家的私事,便又往前走了。 然而几步走过去,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个男子他见过! 是在萧南洵身边见过! 而且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她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但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贺兰瓷突然停下脚步。 霜枝还奇怪道:“小姐,怎么了?” 贺兰瓷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多管闲事,她自身难保,用不着管那么多,但……她犹豫了一下,快步朝着那位小姐走过去,拦在了她面前。 那位小姐一看见她的脸,便一愣,露出了几分怯弱的神情。 贺兰瓷也不多言,从袖管里掏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铁簪子,低声对她说了几句,便把簪子递给了她——她身上还带着陆无忧给她的其他东西,少这一件也无所谓。 那小姐愣愣接过。 贺兰瓷道:“如果小姐觉得不需要,也可以扔掉。” 这样的铁簪子她有一把,因为是从青州带回来的,也很难查出来源。 递完,她便带着霜枝,继续往前走去解签。 等贺兰瓷解完签,便等在外头,那边宋齐川总算安抚好姚千雪的心绪,她抹着眼泪出来,宋齐川在边上笨拙地低声哄劝,姚千雪破涕为笑了一会,不料,不知宋齐川说了什么,她马上又开始抽抽噎噎,宋齐川刚松了口气,只好接着哄。 贺兰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总觉得那是种很奇妙的状态。 姚千雪在她面前素来是姐姐般体贴的,温柔耐心又关怀,但在宋齐川面前,她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正想着,突然听见青叶的声音道:“夫人!” 贺兰瓷闻声转头。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帘子掀开,穿着麒麟服清雅挺拔的少年从车辕上步伐沉稳地下来,然后缓缓抬起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望向她。 ——那件麒麟服确实很适合他。 将他的容色更衬出了几分。 此时天色刚晚,暮色也才将将染上些许。 周围人来往匆匆,或用惊艳的眼神看向贺兰瓷,或四处张望,也有不少姑娘偷偷觑着陆无忧,唯独他目不斜视,十分闲适地朝她走来,仿佛把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背景,他安然信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如画的眉目逐渐清晰。 身后微红的晚霞成了盛大的幕帘。 陆无忧眼眸波光澜澜,语气却很温和道:“发什么呆呢,接你回府了……没发生什么吧?” 贺兰瓷点头,轻声道:“没什么。” 她跟姚千雪打了声招呼,便轻快地走到陆无忧身边,斟酌犹豫着。 陆无忧察觉到她神色有异,道:“真没发生什么?” 贺兰瓷抬起头看他,努力克服羞耻感,有些艰难道:“霁安,你今天看起来……”她脸颊也有点发烫,“很俊俏。” 陆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陆无忧大为震撼。 无忧:老婆你还正常吗? *皇帝赐服和麒麟服介绍分别来源于《明史·舆服志》、《酌中志》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无忧缓缓。 感谢顾贺后援会会长的21个地雷,酸豇豆配馒头的火箭炮、手榴弹,贩小贩的火箭炮和2个地雷,吃不胖嘀桃子酱的2个手榴弹,宋云笙的手榴弹和地雷,波啵的手榴弹,※MAMORU※的3个地雷,刘耀文小宝贝儿、四级一定过!、南波湾、La、Jessica、浣花溪上见卿卿、逆光、吃一口、冰小心、武林外传我的爱、28229261、false、一颗甜橘、金闪闪。、蛋壳、Sage、彷鸠、一剑霜寒、Leon_、果儿香、卓荦、17768138、啊啊啊啊双、野月、我就是要吐槽、雪梨寿司、吃货猫、Tora、懒啊懒、郁孤鸾、一只傻白甜、且陶陶、false、Antares、、路人甲、胡颗颗颗颗颗、灵雨既零、小梨的地雷。 不知道有没有遗漏,我尽力统计了! 53、五三章 第五十三章 她说完, 可他看起来并没有如预料中开心。 陆无忧那张很是俊俏的脸上表情异常古怪:“你……”他顿了顿,按照常理思忖,“是出门一趟跟你表姐学的?还是她教你的?抑或是你看到别家夫人这么说了?” 贺兰瓷忍不住道:“我就不能说吗?” 就算是和陆无忧最不对付的时候, 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样貌。 争锋相对时不愿意恭维对方的模样,现在没这个顾虑, 只是仍有点耻意。 陆无忧又凝视了她一会, 道:“……你要不把手伸出来。” 贺兰瓷不明所以,依言伸手。 陆无忧按着她的脉息, 语气平平道:“刚才差点以为你壳子里面换人了。” 贺兰瓷:“……?有那么夸张吗?” 不过诊脉还能看出这个? 她将信将疑地望向他,却见陆无忧松开手, 微微侧头, 肩膀抖了一下, 复又转回来道:“不过你这话说的当真敷衍……你是第一天发现我长得俊俏?你之前难道没发觉?” 贺兰瓷觉得他也太难哄了。 她硬着头皮,想把刚才的话接下去:“你一直都……” “算了。”她没说完, 反倒被陆无忧打断了, 他以手掩唇道, “这不适合你,你还是正常点吧。”他似反应过来什么,一顿道, “你还……叫了我的字。” 贺兰瓷犹豫道:“……你不喜欢?” 陆无忧不置可否道:“但你不是说还是叫陆大人最顺口。” 贺兰瓷学着陆无忧的语气道:“这不是……想显得, 亲密点。” ……让她真学着姚千雪叫宋齐川的称呼,叫陆无忧“忧忧”之类的,她可能还有点困难。 陆无忧一低头,只见少女细密长睫紧张地颤着, 红唇微抿。 他刚才下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晚霞迎面洒满了她的周身,那些绚烂又深沉的霞光成了比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还要明丽的点缀, 为少女的容颜镀上了一层美轮美奂又不真实的仙气,令人难以凝望,好像多看两眼便会被摄住,可又忍不住去看。 然而此刻,那张精致出尘的脸蛋上有一丝明显,但又被竭力克制的羞窘,像是被供在神龛上不懂七情六欲的九天仙子,忽然间有了红尘世俗的烦恼。 就有那么几分触手可及。 陆无忧难以抑制地抬起手,没等触碰到,又缓缓放下,他咳嗽了一声,轻着声音道:“你要不还是继续叫我陆大人吧,不用这么……刻意。” 贺兰瓷还想争辩了一下,她觉得她说得也没有那么刻意,但——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改吧。 上了马车,贺兰瓷想了下,还是把去求签时遇上的事情和陆无忧说了。 此刻,她没有听到法缘寺里有什么动静,便料想可能没什么事,陆无忧反倒沉默了一下,道:“你在马车里等我一会,我去去便来。” 贺兰瓷道:“那你小心。” 陆无忧“嗯”了声便走了。 说是去去便来,但陆无忧走了许久,马车停在法缘寺外的阴翳处,足到日落西山,周围的车马都掌了灯,陆无忧才面色微霜地回来。 “没出事,不过也……”他摊开手掌,掌心放了一枚铁簪子。 正是贺兰瓷之前递给那位小姐的,簪子尖头浸透了血,已经有些微凝,是暗红色,就连簪身上,都染了些许血迹。 陆无忧沉着声音道:“萧南洵,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畜生。” 贺兰瓷很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安定伯的嫡女这段时日常去法缘寺进香,许是为了祈求姻缘平顺——毕竟她迟迟未能嫁人。 结果不幸,在寺里遇上贼人,差点失了清白。 如今安定伯小姐吓得惊魂未定,似乎连神智都不太清醒,她本来性子就怯生生的,是个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的姑娘,如此一来更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见人。 种种恶意猜测谣言层出不穷。 如此之下,她和二皇子那门亲事,似乎也只能无限搁置。 而二皇子本人甚至还上门给他的未婚妻送去了好些贵重礼物,说他对婚事并不着急,叫安定伯也不用担忧,一副颇有情义的模样。 贺兰瓷问陆无忧,陆无忧安抚她道:“不用担心,真没事,只是受了惊吓,不过她应该也没胆子说出实情——究竟是谁约见她在法缘寺。” 贺兰瓷觉得极其不舒服:“……没有证据?” “对,就算安定伯小姐说了,安定伯愿意鱼死网破,他也完全可以不认账。萧南洵本人那时在宫里,甚至……”陆无忧勾起唇角,语带嘲讽道,“不久之前他还在日讲找我的茬,离开文华殿的时候据说他去找圣上对弈了。不过这笔账先记着吧,总归要还的……”陆无忧又安慰道,“不用嫁给萧南洵,也是件好事。” 只是陆无忧没对贺兰瓷说,他还在地上看见一个染了血被踩得一塌糊涂的锦囊。 里面写着对新婚的期许,以及希望殿下能多笑笑。 她大抵只见过他几面,知道他过往在清泉寺时的悲惨境遇,约莫还怀有一丝想要安抚对方的怜惜,但并不知道萧南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 陆无忧道:“不过也幸亏,萧南洵觉得她一个姑娘家翻不出太大风浪,没派太多人手去——当然,你也不用担心,你送簪子这件事应该没被他的人看到。” 贺兰瓷摇头道:“反正我们都被他当成眼中钉,也没什么区别。” 陆无忧见她兴致实在低落,便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学射箭,现在还想吗?”他随口道,“我叫人买了弓箭和靶子,你感兴趣我就叫人摆到院子里去。” 贺兰瓷道:“……你还真会骑射?” 陆无忧笑了笑道:“之前那个北狄小王子说要跟我比试,我还真的有点怕。” 贺兰瓷吃惊道:“所以你不会吗?” 她不由后怕。 “倒不是不会……”陆无忧往外走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等靶子摆好,边上的桌台摆了长弓和箭矢,陆无忧手指拨弄了两下,随手拿起了其中一根箭矢,贺兰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随手一甩。 箭矢破风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疾射了出去。 ——“咻”。 只是眨眼功夫,贺兰瓷便看见,箭簇,稳稳地,扎在了靶心正中。 贺兰瓷:“……” 她在陆无忧身上看了看,又在靶心上看了看,呆了呆,半晌才道:“……怎么做到的?” “我练过飞刀,很实用的,之前在觉月寺,就是这么拦了一把……” 陆无忧抬手又熟练地拿起弓,仿佛十八般兵器他都很熟,接着他一口气拿起了三根长箭,一并架在了弓上,箭尾抵着弓弦,信手扣住,挺拔的身形不动,微微张开手臂,下颌微抬,勾弦的手指拉至颈侧,眼眸微垂,身体舒展,动作非常随意地射了出去。 三只长箭却宛若并蒂莲花,在“噗”、“噗”、“噗”接连不断的三声后,全部正中靶心。 “要让我装射不中还挺痛苦的。” 陆无忧又抽了一支,搭箭扣弦,动作利索地再次射出,箭矢依旧风驰电掣,速度惊人,但这一次,它径直破开了先前的一支箭,将之一剖两半,从中间命中靶心,射完他才道:“但我一个文官,射箭这么准,很古怪的,所以我才说怕。”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扬起。 贺兰瓷没留意到,只想起许久之前,在郊祀上萧南洵表演了一把骑射,赢得满场喝彩。 她不由道:“……骑在马上也行?” 陆无忧眉梢一挑道:“要不我下回休沐带你出城,找个驿馆借马试试?” 贺兰瓷道:“那倒也不用!”她暂时不想再去驿馆骑马了。 陆无忧再度连射两箭,贺兰瓷只凝神看着,心道难怪他当时会说太弱了没意思,不肯出这个风头,还在想着,就见陆无忧转眸朝她看来。 贺兰瓷:“……?”她回神,“是要我也试试的意思吗?” 陆无忧又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你想试就试,记得戴指套,免得伤手。” 但贺兰瓷这会确实很关注他,又蓦然想起表姐姚千雪和准姐夫宋齐川的相处模式,隐约之间,好像领悟了那么一点点,有些不太确定地夸道:“……你刚才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陆无忧走过去,把靶心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没诚意就别夸了。” “我很诚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间,她情不自禁道,“想让我夸你,你直说不行吗?” 陆无忧动作一顿,道:“贺兰小姐,都让你自然一点了,你每次都这么刻意,这总不能怪我。之前就觉得你演技差了点,略显僵硬,不大能令人信服,你要不要改善一下?” 贺兰瓷反省…… 她好像确实没有姚千雪那么自然而然,姚千雪夸起宋齐川来,语气神态都极其自然,发自肺腑的让人感觉到舒心。 但,她忍不住抱怨道:“陆大人,你要求好多哦。” 贺兰瓷平时说话的语调素来平淡,只语气轻软,但这时她抱怨的语气略带一丝微嗔,就显出了些许微妙的亲昵。 陆无忧神思一晃。 贺兰瓷也觉得自己的口吻好像有点问题。 她低头拿起另一把略小的弓,试着拉弦——没法拉到位。 陆无忧轻笑一声,才神色有些愉快道:“来,我教你。” *** 拉了几天的弓,贺兰瓷肩膀都酸麻酸麻的。 她本来以为自己身体已经锻炼的不错,看来还是仍有很长的进步空间,准备休息的时候,路过那位慕凌公子的房间,就听见他和花未灵在说话。 门敞着,声音也很清晰。 “……我总觉得,我失忆前,应该是个侠客。”慕凌公子的声音带点清冷,和他垂着发俊秀温润的模样倒很相称,“所以给你写话本子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写这类的江湖传奇故事。” 花未灵则很残忍地戳破他:“但你武功很寻常。” 慕凌丝毫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不是被人重伤了,兴许是被人废过武功。” 花未灵道:“哦,我哥给你检查过了,没有这回事的。” 慕凌便又低声妥协道:“好吧,那兴许我只是个武功低微的侠客,而你是个侠女,又在万千人恰好救了我,也许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段缘分……除了写话本,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让我回报你的?” 花未灵想了想,道:“我哥出力比较多其实,你身上的伤药,吃住都是用他的呢,你要是再想回报,要不去回报他?” 那位慕公子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他丝毫不气馁,又道:“你看我写的本子里,那个叫花未灵的女侠和叫慕凌的侠客的故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花未灵认真道:“故事还不错,但你起名真的太偷懒了,下次别这样了。” 慕凌:“……” 贺兰瓷大概明白了陆无忧一直跟她强调的“她心比你还大”是什么意思了,她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对别人的意图不轨倒反应很敏锐。 不过花未灵都说他武功寻常了……应该也不会吃亏吧。 她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截,不知不觉走到了倒座房边,那俩姑娘正在安分守己地抄抄写写,看贺兰瓷过来,两人瞬间站起来,跟学生见到夫子似的,急急忙忙把最近写的文章掏出来给她。 贺兰瓷便安心看了一会,指点过,刚想走。 听见那个一直不怎么开口的玉莲低着声音道:“夫人,二殿下送我们过来,确实是为了给夫人添麻烦,但我其实是不愿意的。我原本也是个书香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道中落,因着家贫才把我卖了,我也想反抗过,但被打得厉害,实在怕疼,只好从了……本来以为只能以色侍人,没想到会遇到夫人,这些日子多谢夫人了。” 贺兰瓷信了,但也没全信,毕竟是二皇子送来的人。 不过之前送夜宵的,出头的都是那个叫若颜的姑娘,这位玉莲姑娘确实安分得多。 “但我也知道,就算陆大人看不上我们的姿色,只要待在这里,就是碍了夫人的眼,不知夫人有没有什么田地庄子,我愿意自请过去。” 旁边那位若颜姑娘倒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轻嗤了一声,可能是觉得她清高。 贺兰瓷沉吟了一会。 先前若颜问她介不介意,她当时觉得没那么介意,可现在玉莲几乎一口笃定她会觉得碍眼,其实有人看着,这些时日以来,陆无忧压根没再见过她们。 他也丝毫没有要纳妾的意思。 显得贺兰瓷之前的担忧十分杞人忧天。 她应该对陆无忧很放心——也确实应该放心,陆无忧自从那日觉得她应该更自由之后,就没再怎么跟她亲近过,她先前还以为陆无忧沉迷此事,不大清心寡欲,现在想来可能也是个错觉,他意志力惊人,也很少毁诺,既然答应不纳妾那应该也不会。 那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贺兰瓷这么想着,总觉得又哪里不太对,一时还想起了姚千雪上次登门跟她说的她二表姐的事情,就像一缕极难捕捉的丝线。 她思忖的时间过长,玉莲有些紧张道:“夫人可是还有什么烦难?” 贺兰瓷道:“你为什么一口笃定我会觉得你碍眼?” 她这话说得,玉莲也呆了。 玉莲愣愣道:“因为……”她觉得这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哪位夫人愿意把我们这样的女子,留在自己夫婿身边吧。” 贺兰瓷道:“可你们……压根见不到他啊。” 玉莲指着心口道:“这应该就像梗刺,梗在心上吧,夫人在意陆大人,自然会如此,不过……”她又想了想,找到了原因,“兴许是陆大人对您过于爱重,心无旁人,才让您觉得不介意。” 像心头一根弦被拨弄,贺兰瓷忽然在想,就算明知陆无忧不会纳妾,但把两个如花似玉,且对他有意的女子放在他身边,她应该…… 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 只是陆无忧压根也没让这件事有发生的机会。 *** 这几日,贺兰瓷回去歇息,陆无忧又去了书房。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去给他煮个甜粥。 上回临时临急跟厨子学的,其实煮得很一般,她还回去又研究了一下。 陆无忧口味很挑,让厨子煮个甜粥都能桂圆红枣等等加料要求半天,稀稠软烂入味和细腻程度也会挑剔,他上次应该是病了——要么中了药,才没空纠结口味问题。 贺兰瓷深以为然,找厨子记了半天笔记,才卷起袖子,又围上襜衣,伸出纤纤玉指忙活起来。 看得霜枝汗颜不已。 “要不还是我来吧……”她有些无语地看着贺兰瓷在那里用杆秤一点一点测量分量,仿佛是在煮药。 贺兰瓷道:“煮粥简单,先学习一下。” 等她忙活完,已不知又过去多久,她有点担心陆无忧先睡了,又仔细尝了尝粥,觉得味道还行—— 可她的舌头又没陆无忧那么挑。 贺兰瓷最终还是略带点紧张的,端着粥去了陆无忧书房。 书房里点着灯,他还没睡,又在低头翻文书。 贺兰瓷轻手轻脚把粥放在案上,陆无忧抬起头,看着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蠢,视线从粥上滑到贺兰瓷身上,又从贺兰瓷身上滑到粥上,才很不适应道:“又是你表姐教你的?” 贺兰瓷奇道:“送个宵夜而已,有这么离谱吗?” 陆无忧道:“但你之前……”他噤声,摸了下后颈道,“算了,当我没说。” 贺兰瓷提醒道:“我没什么经验,煮得味道比不上厨子,你要是喝不习惯,也可以直说,不用给我留面子。” 陆无忧不由道:“我在你眼里这么挑剔?” 贺兰瓷没好意思直说,咳嗽了一声,道:“你先喝吧。” 陆无忧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甜粥,道:“……贺兰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有事说事,用不着这么委婉。” 贺兰瓷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 “你是比干转世吗?”心有七窍玲珑,才想这么多。 陆无忧喝了一口,咽下去才道:“干什么,想借我一片心肝食之吗,妲己?治不了百病的,只能要我的命。*” 贺兰瓷心道这人又开始日常胡言乱语了,便不搭腔等他喝粥,想待会把空碗端出去。 谁知道陆无忧平时吃饭速度快得很,这会却慢得离谱。 她也不好催他,就只能托腮倚在桌案边,等他,看他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喝着粥,仿佛这粥是琼浆玉液做的,还得品味一下。 陆无忧喝完最后一口,擦干净唇,才道:“火候还是差了点,粥没煮透,味道也没浸进去,你搅了吗?” 贺兰瓷道:“……你这都喝得出来?那你刚才不早说!” “是你太不挑了。”陆无忧莞尔道,“下回再努力吧。” 贺兰瓷看着碗底空空的模样,颇觉无语道:“……那我再琢磨琢磨。” 她端起送夜宵的盘子便想走,不料被陆无忧拽住了衣袖。 “怎么了?” 陆无忧道:“你在厨房里呆了多久啊,怎么脸上都沾了灰。” 贺兰瓷迟疑,几乎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脸,但又不方便,只能转头道:“哪里?” “你凑过来一点。” 她依言。 陆无忧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仿佛下一刻便要亲上去,他喉结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伸出长指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还真蹭下一抹灰来。 兴许是方才第一回煮糊的时候沾上的。 贺兰瓷颤着眼睫,刚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开口。 就听见陆无忧忍耐似的哑声道:“贺兰小姐,你在撩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一碗粥而已,某人定力太差了吧! . ps:有人觉得他俩现在关系和开始不一样。 他俩最开始是以损友的模式搭伙过日子当夫妻,现在有人上心想谈恋爱了而已,是必经的尴尬期呢,本来就有个关系摸索的阶段。 先婚后爱写得就是个从不够了解到相爱到深爱的过程嘛。 . *一个梗,来源《封神演义》里的传说。 to不知道的读者:大意是妲己因为记恨比干烧她狐狸洞,于是口吐鲜血,假装心悸。恰好有人说比干是圣人,有玲珑七窍心,切一片下来煎药,可以治愈,于是就……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欢迎大家来看小夫妻学习谈恋爱。 感谢千与千寻、Fahre222的火箭炮,吃货猫、央央先睡啦的手榴弹,La、MN□□aa、余裕、17705775、名侦探兔美、Sage、周晓芸、臭狗蛋、洛南歌、狗卷棘、且陶陶、17818483、48796475、景玉轩、一剑霜寒十四州、Antares的地雷。 54、五四章 第五十四章 “……?” 他真的很敏感。 贺兰瓷还在踟躇的时候, 陆无忧已经撤开了身,用帕子擦干净指上黑灰,他垂着眸子, 仿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什么话也没有说过。 坐下来和对方认真谈谈好像也已经行不通了。 贺兰瓷原本就不太擅长与人交际,熟识的也大都是表姐姚千雪、青州的小堂妹这般的亲属,当然这多少和她的外貌也不无干系。 以往, 她也很少与人深交,彼此不了解倒占绝大多数。 和陆无忧是第一次,这么深入地了解过对方, 这些时日,她本来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他了,但现在他好像又突然变得有点难解。 她端着盘子, 低头静静看了他一会。 夸他也好, 半夜替他煮粥也好, 并不完全是为了尽义务——事实上, 她也没有这些义务。 可能更多的还是希望陆无忧能开心点。 但好像自从那天对她说过希望给她另一个选择之后,陆无忧就情绪总是有些怪怪的,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是一样,他们依然照常相处,依然能拌嘴。 陆无忧也依然会指点她锻炼, 还会教她射箭。 但好像就是哪里很微妙。 贺兰瓷觉得他仿佛一直兴致不是很高,调笑时也情绪淡淡的。 她盯了好一阵, 才发现陆无忧面前的文书仔细看去,几乎都是过往邸报上益州相关的事务,和一些益州呈报,他嘴上不说, 但做得倒是很多。 贺兰瓷心头一暖。 她便又低头琢磨了一会,道:“真不要我给你红袖添香?虽然香不太懂……但研墨我还是会的。” 陆无忧颜色略淡的瞳仁有些恹恹似的抬起,在她的脸上略一扫,随后移开,语气仍带了分哑意:“不用了。我再看一会就回去了,反正也不打算写什么……你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很温和,但依旧是逐客令。 可他刚才看起来,明明很想亲的样子。 贺兰瓷也不知道陆无忧在忍什么,他也不像是失去兴趣了,更像是在磨炼自己的意志。 还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贺兰瓷回想道:“……难道你今天也觉得我不自然?” 就算夸陆无忧夸得僵硬了一点,因为她过去确实也很少夸人,但至少现在这些她觉得她做得很自然,陆无忧之前不也一直照单全收吗? 上回他还是自己要求她煮粥的! 这次分明是她主动的! 陆无忧沉吟片刻,又低头道:“非要实话实说,是有一点点。” 贺兰瓷干脆坐到他对面道:“陆大人,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 陆无忧翻了一页文书,随口道:“没有这回事,我在等树长高,揠苗助长确实不行……”仿佛怕贺兰瓷想多,他还笑了笑道,“贺兰小姐,你给我煮粥,我挺高兴的,真的,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都这么晚了,早点回去睡吧。别想太多了。” ……嗯,他怎么还能倒打一耙。 贺兰瓷道:“我是真心想给你煮粥的。” 陆无忧又笑笑道:“我知道,下回记得煮好点。”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贺兰瓷久违地想开口重新怼他。 *** 一直天气晴好的上京城突然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午后飘着细雨,过了酉时雨声渐大,开始连绵不绝起来,天空中也布满了浓雾阴霾,大朵大朵阴云覆盖,及至晚间已经伴随着一道道电闪雷鸣,变成了狂风骤雨。 倾天雨幕倒坠,接连不断劈啪作响的雨声逐渐笼罩了整个上京城。 “今年雨也太大了吧!” “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明天能停吗?” 街头巷陌到处是躲雨的行人。 以往这是贺兰瓷最担忧的时候,因为他们府上的屋顶着实不顶用,这种程度的大雨,不止她的西厢房,其他几间房也都会开始渗雨,最惨的大抵是书房。 她还记得有一年,自己半夜惊醒,只披了两件衫子,便带着油布去和她爹一起抢救书房里的书,最后还差点染了风寒。 陆府的屋顶倒是当真结实,即便雨这么大,一丝也没有漏下来。 她来上京之后,少有机会这么闲适地坐在廊下赏雨,看水滴砸在地面上溅出水花,看小树苗和新开的□□在雨水里飘摇,看屋檐边一串串坠下来如帘的雨幕。 混杂着潮湿气息微凉的风拂面,却别有一股清爽。 贺兰瓷裹紧了大衫,抬头仰望天穹。 她皱着眉头担忧地烦恼了一会,随后看着电闪雷鸣又渐渐舒展。 一道道闪着光的雷芒在天际边像一条条撕开画布的裂纹,一闪即逝,有着张牙舞爪的形状,她抬头研究着闪纹,想着要不要回去也画画看,就听见耳边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坐这不嫌冷?” 贺兰瓷侧头看见陆无忧,感觉了下道:“还不算很冷。”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肩膀被陆无忧按了一下,一股热气抵着肩膀被输送过来,瞬间她周身都一暖,像泡在沐浴的水盆里。 陆无忧一撩衣袍下摆,也坐下来道:“看什么呢?”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看雨。” 陆无忧也仰头看了一会道:“你放心,贺兰府上的屋顶我是真找人仔细修过了,虽然这雨很大,但应该也不至于漏了。” 贺兰瓷转头看他,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自然地在表达感谢。 谁料陆无忧,微微侧了头,按着地面似乎要起身。 贺兰瓷拽了他一把,道:“其实我还在想,我们清丈的时候不是问过远一些的百姓,他们好像还挺怕梅雨的……我们都这么大的雨,如果多持续些时日,他们那会淹了良田吗?还有……你不是说青澜江才决过堤。” 陆无忧沉吟道:“得看这雨连绵有多远了,但也说不准。不过户部应该也会有所准备。”他也微微皱了眉道,“我会托人留意的。” 这也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陆无忧目前官位如此,再多也是鞭长莫及。 至多只能上书劝谏,却不能真的治理。 见陆无忧还打算走,贺兰瓷又拽了他一把,道:“你要是不忙,我们再聊聊。” 陆无忧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挑了眉道:“今天打算聊什么?” 贺兰瓷道:“不聊你不想聊的了,聊点别的,比如……你之前说过是因为有想做的事,才愿意画地为牢,困在上京,所以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才想做官?” 陆无忧只好被她拽着又坐下,语气很随意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想大权在握了。” 贺兰瓷:“……” 看见贺兰瓷一言难尽的表情,陆无忧蓦然又笑了,他这幅样貌,不论何时笑起来,都风流蕴藉,自有一副调情似的勾人情态,更何况他还眉目舒展,很放松的模样。 “小时候是这么想的,书看多了,觉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很有意思。” 贺兰瓷忍不住道:“……哪里有意思了!” 陆无忧道:“与人斗其乐无穷啊,不然按部就班,父母做什么我做什么,多无趣,所以我才跑去青州读书了。” 贺兰瓷一瞬间还有些羡慕,他这种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的状态。 “然后,后来在青州念书时,业师送了我四个字‘和光同尘’。”陆无忧耸着肩笑道,“我还纳闷了好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青州的样子,这四个字我哪里需要学。” ……他真的好猖狂。 不过他在青州与现在也并无太大差别,都是一派风度翩翩温文公子的模样,极为和气,友人众多,人人交口称赞,那会他还有个奇酸无比的称号叫“无忧公子”,确实不需要研究怎么合群。 “后来呢?” 陆无忧道:“后来才渐渐品出来,业师说得这个‘和光同尘’和普遍的注译不一样,他看我文章觉得我太眼高于顶,过于孤傲了,就算才学再出众也不宜为官,又对我说我四书五经都滚瓜烂熟,不用再念了,让我去他熟识的师爷手底下当杂吏。” 贺兰瓷微惊:“你去了?” “去了,是青州下面的小县,权当游学。”陆无忧眼尾微扬地看过来,“哦,那时候你已经回上京了,我去呆了快半年吧,生出了许多新的念头,也大概明白业师的意思。为官不知民生疾苦,权位再高,也不过是玩弄权术,在上面的一个两个,十个,都没什么区别,百姓不会在意,于国于社稷也无益。” 贺兰瓷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呢?” 陆无忧禁不住道:“你怎么只会说三个字了?平时你不是……” 贺兰瓷也无语道:“我又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要和你对着说话,继续继续……” 陆无忧耸肩道:“就没什么了,君子读书是要知行,明智,为官不是目的,是手段。所以我还挺佩服贺兰大人的,虽然也有人觉得他愚昧,不知为己身谋利,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为什么做官,且一直在践行。不像有的官吏,浑浑噩噩几十年下来,也只为了多贪墨些银钱,自己都不知为何而活。”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 陆无忧又撑着地面道:“好了,我走了,贺兰小姐你……”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颊边一抹柔软飘过,他一转头,就看见贺兰瓷撤离开的脸,他怔了怔,意识到贺兰瓷刚才是在偷亲他。 贺兰瓷脸也有点红,没留神就亲过去了,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刻的陆无忧好像格外好看。 陆无忧动了动唇,竟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 反倒贺兰瓷提着裙摆,想先站起来。 院子里的雨逐渐小了些,电闪雷鸣的光似乎也渐渐消失,细雨绵绵而落,声息温柔似低语,竟还显出几分缠绵之意。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大人!那位……呃,慕公子又受伤了!” 两人同时一愣。 原来下午花未灵和他出去赏雨,没料到夜晚暴雨,回来时,雷电交加之际,道路旁一家酒楼的招牌被狂风卷集朝着花未灵砸落下来,然后这位慕公子便挺身而出,挡在了前面! 于是他就……又受伤了。 听见这个消息,两人神情都很微妙,陆无忧尤其微妙。 果然,他们过去时,就听见花未灵在道:“你不用帮我挡,它也砸不到我头上的!我一掌就,算了……疼不疼啊?”她声音轻下来。 慕凌脑袋上又缠了两圈布,额头上隐约可见渗血,肩背似也有伤,但他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但反应过来之时,身体已经挡过去了……有一点点疼。” 花未灵帮他小心把额头上的伤包好,灵动的眸子沉静下来,写满了认真。 “你转过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背上的伤上药。”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 花未灵抬头道:“哥,什么事?” 那位慕公子也客气笑笑:“见过陆大人和夫人。” 陆无忧和他对望了一眼,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神情不是很友善,但怎么说人家也救了花未灵,她当即轻声道:“多谢慕公子救下未灵……”又客套感谢两句。 陆无忧这才也跟着感谢了两句。 花未灵的毛病就是看见人受伤就心软,尤其是对方还是为了救她,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心软得跟什么一样,让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陆无忧凝望着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还在淡淡笑着的慕公子。 他被花未灵上药的时候,时不时轻嘶出声,作出一副很痛的样子,花未灵则动作越发轻柔,还在细声问他要不要再轻点。 陆无忧忽然想起他清丈受伤,贺兰瓷给他上药时,自己在干嘛。 ——哦,她让他少说两句,会讨人喜欢许多。 回去时,贺兰瓷发现陆无忧一直在沉默。 她不由担心道:“那位慕公子不会真的不怀好意吧?要不我回头再找机会提醒一下未灵。” 陆无忧点点头,没说话。 贺兰瓷更担心了:“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我……给你煮冰糖雪梨?” “不用了。”陆无忧突然道,“我话真的很多吗?” 贺兰瓷迟疑道:“这你应该早知道了吧,怎么突然现在又来感慨。” “……” 好一会,陆无忧才又道:“没什么。” *** 晚上雨水稍稍歇止,不料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似比昨日还要大。 贺兰瓷不由有点担心她爹的腿,她爹在洪线里泡出来的腿脚毛病,在阴雨天总是格外严重。 跟陆无忧打了声招呼,她便驱车回了趟贺兰府。 管事见到她,连忙惊喜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快去跟老爷说。” 撑着伞下去时,贺兰瓷还四周观察了一下,这座漏雨多时的宅子,这次好像真的不怎么漏了,特别是她原先住的西厢房,被填补得密不透风。 她快步朝里走,还未进书房,先听到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贺兰瓷瞬间心揪紧了。 “爹……” 贺兰谨见她来,瞬间背过身去,掩着唇,把咳嗽声咽下去,才转身道:“没什么事,老毛病了。怎么突然回来?” 她爹的年岁其实不算大,但现在看去,背脊已经有些佝偻,和挺拔的陆无忧看起来截然相反。 熟悉的桌案上,也依然堆满了文书。 贺兰瓷不去看那些文书,只轻声道:“回来看看。腿还疼吗?咳嗽叫大夫了没?” 贺兰谨道:“都说了不碍事,叫什么大夫。出嫁的姑娘还是少回家为好,免得夫婿不高兴。虽然霁安脾气好,但你也不能太过肆意,免得将来夫妻间生了嫌隙。” 贺兰瓷心道,他还生怕她不自由呢。 但她还是点头道:“知道了。哥呢?” 贺兰谨叹气一声道:“说雨下得大,出门和人赏雨去了。他要是有霁安一半的争气,老夫,唉……都怪为父当初忙于公务,没好好管教他。” 不愧是她哥。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贺兰谨突然问道:“你们没吵嘴吧?” 贺兰瓷不知道这点别扭算不算,但还是道:“没有,我们挺好的。” 贺兰谨没说什么,又道:“聘礼为父还给你留着,都放在你屋里,缺了就叫人回来拿。让霁安别一直送药材过来了,他在翰林院俸禄也不高,还是省着点用。上回清丈的事,他做得不错,他受的伤养好了吗?” 贺兰瓷道:“应该……养好了。” 陆无忧最近都没让她近身,但看他行动如常,应该是无碍。 “年轻人也要多注意,不要太鲁莽,能迂回,便徐徐图之。”贺兰谨又叮嘱了几句道,“还有上次婚宴上那个事,你都出嫁了,爹也不想老管你,管你也不怎么听,但你自己还是注意注意,免得夫妻失和……过几日圣上宴请北狄使臣,他还得去,多少会有点疙瘩,你别脾气犟跟他吵了……爹也是过来人,知道娶个媳妇日防夜防不好受……” 贺兰瓷点头后,又情不自禁道:“爹,其实我是你儿媳妇吧。” 贺兰谨吹胡子瞪眼道:“你瞎说什么呢!爹还不是为了你!” 贺兰瓷道:“你关心了我一句,问了他十句。” 贺兰谨道:“他要不是娶了你,为父哪里会关心他!” 贺兰瓷并不是很信。 转头又一想,奇怪……她爹都“霁安、霁安”叫得这么顺口,她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贺兰瓷琢磨着又回了陆府里。 那只给姚千雪看过的玉兰荷包总算绣得差不多了,她又费了好一会功夫,在下面仔细编坠上络子,细细展平,拎起来放在掌中欣赏了片刻,才有点紧张地问霜枝道:“这次应该……还挺像样的吧?” 霜枝拼命点头道:“嗯!特别像样。” 看着她家小姐慢吞吞一针一线绣到现在,她不累,霜枝光看都觉得心累了,恨不得一把夺过替她绣好,但现在见她完工后,舒展眉眼微笑起来的样子,又觉得心头一悸。 绣嫁妆的时候,都没见她家小姐这么努力过。 贺兰瓷松了口气,才把上次从法缘寺求来的缘笺锦囊一并塞进了荷包里。 她真的已经很用心,很在意了。 希望陆无忧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别再那么不高兴了。 她还是觉得那样自信又无法无天的样子更适合他。 于是,晚间,她又轻手轻脚地从去送荷包。 陆无忧照例,略带一丝惊诧地看她——的那个荷包,道:“你绣的?” 贺兰瓷点头道:“如假包换。” 自信完,又有点忐忑,因为陆无忧盯着看了一会,没怎么说话,半晌才道:“绣了多久?” 贺兰瓷想了想道:“还挺久的。” 陆无忧道:“虽然……”他长篇大论似刚开了口头,意识到什么,又噤了声,道:“多谢了。”然后就手把荷包别到了腰上。 嗯? 就没有了吗? 贺兰瓷微微迷茫,他没有感受到她的用心吗? 她不得不出声强调一下:“这真的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没有假手他人。”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知道,会天天戴的。” 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他客气得有点过分了吧! 贺兰瓷忍不住道:“陆大人,你是不是壳子下面也换了个人,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她,瞬间倏忽回转,随口胡诌道:“对,没错,我们俩都换……”他又一顿,道,“你想太多了。” 这样下去不行。 贺兰瓷终于稍稍抬起声音道:“陆无忧,我不是已经跟你很清楚很明白地说了我想要留下来吗?我是很认真想过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出于义务。” 事实上这里她也有不解。 陆无忧费心周全地娶她回来,连她的父亲都能惦记到——她才从贺兰府管事那知道陆无忧还会时不时送东西过去,但他从来没跟她说过——最后的目的却是把她自由地送走。 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贺兰瓷已经习惯了那些男子接近她的不怀好意,也明白他们贪图颜色,想从她这里获取什么,但陆无忧不一样,他分明已经什么都能有了。 “我知道。”陆无忧说完这三个字,似也思索了一会,道,“我也没怀疑过这点。” 贺兰瓷道:“但你变了。” “……” 陆无忧抬眼看来。 贺兰瓷深沉道:“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多弯弯绕,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我以前对你还……”陆无忧语塞了一瞬,道,“就不能给我留点小秘密吗?”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下来,竟然显得有一分,极其罕见,贺兰瓷从没想过的,弱势。 她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贺兰瓷又把先前种种,包括陆无忧的话,姚千雪的话,她爹的话,那两个姑娘的话等等……放在一起,思忖着,突然间得出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结论。 她有点不可置信。 贺兰瓷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一直觉得陆无忧和她截然相反。 他自信,且有足够的能力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怎么可能,又怎么会不安…… 该觉得不安是应该是她吧。 但陆无忧好像不大相信,她现在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即便没有那次公主府宴席的意外,让现在的贺兰瓷嫁给陆无忧,她也是愿意的。 所以问题是她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晚上,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不曾停歇,像无法剪断的思绪,伴随着隐约的雷鸣。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贺兰瓷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氤氲在耳边柔软的雨声,一直在榻上思考着陆无忧的事情。 几乎在她要睡过去时,才感觉到一个黑影从外面回来,她瞬间又清醒过来,看见陆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净室,不一会听见他沐浴洗漱的声音。 和雨声交汇。 她莫名有几分紧张。 过了不知多久,他从净室出来,卧房里没有燃灯,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动作极轻地径直走向卧榻。 贺兰瓷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 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陆无忧正要上榻的脚步一顿,半晌,他才声音微滞道:“你怎么还没睡?” 一直照顾他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脾气,贺兰瓷也不是没有半点火气。 她从榻上直起身,鼓足了气性,膝盖往前,有些挑衅似的一把拽住了陆无忧寝衣的襟口,用她不染凡尘的眸子望向他,把那个她一直想说,但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清晰缓慢地吐了出来。 “——陆无忧,我们圆房吧。” 陆无忧几乎整个僵住。 时间也好似停滞在了这里。 只有雨声依旧。 过了不知一瞬,还是许久,他声音极度忍耐地叹息着,用一只掌心微湿的手遮住她的双眸,清润的音色沙哑得不成样子:“贺兰瓷,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个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庆祝咳咳咳。 感谢君自长安的手榴弹和2个地雷,以及贩小贩、侑哩、橘子、好大一颗枣、时生、Sage、景玉轩、舍予先生、Antares、42371719的地雷。 55、五五章 第五十五章 贺兰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视死如归的表情, 反倒显得很坦然,或者说有些释然。 只是被那双清光灼灼的眼瞳这样看着,任何人都无法平静。 贺兰瓷察觉到陆无忧声音低哑, 抬起手慢慢覆盖上陆无忧的手背,因为紧张,她的手心也有一点微湿, 在雨水密匝降临的潮.湿夜晚,似有些许化不开的粘.稠。 她的语调好像也黏糊了起来:“……没人让你当圣人。” 又很轻,像梦里的声音。 陆无忧感受到她手掌柔软的紧贴, 长睫在掌心覆盖下眨动, 撩拨而过, 过往沁凉寒玉似的指掌也带了点撩.人的热度。 贺兰瓷的模样虽然紧张,却没有颤抖,也不显得畏惧。 “我想当不行么?”他声音仍旧沙哑, 克制着开口,“但是……我真的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停下来。” 这是种没法与之交流的烦恼。 陆无忧自然想和她亲近。 倘若他们还是成婚前的关系反倒好办, 贺兰瓷对他不会有什么顾及, 态度也很自然,所有的反应都是最真实的,他大可以去改善——有的是迂回的办法。 可现在不一样,他们桎梏在这被迫缔结的关系中, 对于贺兰瓷这样的人,由于他们的关系, 以及他尽职尽责的行为,直接结果是导致他所说的话,所提的要求,其实不自觉地都会带上威逼和胁迫, 一种挟恩图报式的——这是他之前也没料想到的。 纵使她能接受他的离经叛道,现阶段还是观念传统。 贺兰瓷按着他的手掌,感觉到陆无忧的动摇,在生出火气之余,莫名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心疼。 这可真是见鬼了。 她觉得或许还是挑衅比较好用。 “陆大人,当初怎么都不见你这么多顾虑,你真这样下去……”贺兰瓷拖着声音道,“我恐怕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陆无忧:“……?” 他移开了手掌,和贺兰瓷的视线对上。 陆无忧缓缓吐字道:“你哪学的激将法?” 贺兰瓷道:“有用就行,所以到底有……” 陆无忧的唇已经无法抑制地堵上了她的嘴。 只是亲吻依旧含着丝丝缕缕的隐忍克制,是种很缠.绵的亲法,不大激.烈,却透出几分珍重来,贺兰瓷直着身子,曲着双膝,任由他慢吞吞地亲了一会。 不知多久,陆无忧松开唇,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侧开脸,声音越发沙哑道:“那你可以重新认识我一下,我就是顾虑比较多。” 贺兰瓷被他亲得脸颊微红,略垂了眸子道:“那你还口口声声说想让我自由,明明你自己都不自由。” 陆无忧转回点头,语气古怪道:“这和自由有什么关系,我的自由又不建立在你的……”他语焉一顿,“你觉得我在烦恼什么?” 贺兰瓷也不打算再和他好好讲道理了,一字一句道:“你·想·太·多·了。” 陆无忧定定看她。 贺兰瓷这时也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着,分毫不让。 窗外伶仃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美丽的面庞上。 这当真是个漂亮至极的姑娘,她的美在不同环境下都各有风姿,但此刻看去,因为熠亮而坚韧明澈的眸光,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像画卷上的美人被点睛之后,生出精魄,活了过来。 陆无忧和她就这么静静对峙了好一会。 莫名想起在青州时,他俩也常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这么挑衅地看着对方。 但那时候他心无旁骛,不像现在这样,心猿意马到无以复加。 如同窗外劈啪作响的雨滴,不断在窗沿,地面,屋顶上跳跃着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合成了一道惊响。 那些自寻烦恼的坚持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甚至有一刻,陆无忧也在想,到底什么才算是尊重她的意志,他们生来不同,境遇不同,他尽己所能想要给予的最好的——自由与选择——可能于她而言,也是种烦恼。 贺兰瓷的努力和困惑他也看在眼里,并不是感受不到……之前觉得她刻意,但可能刻意的不是贺兰瓷,是他自己的心。 他认为适合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在这方面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也许顺其自然反倒是最好的。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膀渐渐使了些力。 他也已经忍耐地近乎于有些痛苦。 可最后,陆无忧还是又问了她一次:“你不跟我履行这些,我也不会生气,不会有怨言,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没必要把它当成义务,你确定……” 贺兰瓷指尖攥紧袖口,红着脸在他问出口之前道:“……你先前问过我还记得痛不痛。” 陆无忧默了默。 他也记得。 贺兰瓷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克服羞耻心,学着陆无忧的语调镇静道:“也……没有那么,你、你轻一点就行。” ——这话却令人不能镇静。 陆无忧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下。 “贺兰小姐。”他唤她,几乎是情不自禁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别这么说了。”他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别说做圣人了……”长长的叹息声从陆无忧的肺腑间被压了出来,“我连人都不想做了。” “——你说得对,脑子什么的,暂时不要了。” 话音未落,贺兰瓷在下一个瞬间,便被他亲到手足无措,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已经有点亲习惯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方才陆无忧只是单纯在逗弄罢了,现在却是在掠.取,呼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急促起来,艳红染雾的水气蔓延上眼瞳,她唇.齿间只能发出些细碎又令人脸红的声音。 辗转间,寝衣也松松垮垮地散开了些许。 陆无忧持续不断亲着,直到她身体发热,才似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般,道:“你说我话少会更讨人喜欢,是认真的吗?” 贺兰瓷懵懵地看他,口.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死活也没想到话题能突然岔开到这里。 “我随口说的。” 陆无忧神色松快地又亲了她两下,道:“所以你不觉得我话多?” 贺兰瓷喘着气道:“也不是不觉得,就是……话少了就不像你……”她还未说完,突然惊叫了一声,陆无忧此刻感觉起来微凉的长指从寝衣下摆,摸到了她腰腹的肌肤。 陆无忧亲着她的唇角,哑声缓慢道:“你摸起来很滑,我能……” 贺兰瓷的脸“腾”一下烧起来。 这些日子他的忍耐和克制,让她一下子忘了陆无忧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完全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地点,尤其和她亲近的时候,经常会问出一些让人羞耻无比的问题。 贺兰瓷当即口气不善道:“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再问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和同不同意了。” 不然她很可能会和她的羞耻心一起阵亡。 再拖着陆无忧一起同归于尽。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挑起眉梢道:“不需要允许,是不是意味着……我什么都可以做?” 贺兰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陆无忧似乎也已经得到了答案,紧接着她又惊叫了一声,连忙抬手抵住了唇,用手背堵住了唇齿间的呜咽声。 更多的水汽在一瞬间涌上了贺兰瓷的眼眸,她忍不住曲起一条修长的腿。 却被陆无忧另一只手握住了膝头。 陆无忧的声音便又显得喑哑克制了起来,他低声道:“你不让我问,但如果不舒服……还是要直说。” 贺兰瓷想说现在就……但她只咬了咬自己素白紧绷的手背。 陆无忧见状,道:“你怎么这时候就开始咬自己了,我还什么都没……”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这不能叫什么都没吧!” 空气里有微妙的水声,被遮掩在雨水声中,不大分明。 夜似乎已经更深了,只有绵绵不断的雨滴还在不分昼夜地发出声响,扰人清梦,拂来清爽的凉意,但屋内倒很温暖滚.烫,甚至有些气息粘.稠。 陆无忧垂着眸子,又亲了亲她微转过去的侧脸,道:“我这不是……礼尚往来,你也不是没对我做过。” 贺兰瓷只好松开手背,转而紧咬住嘴唇,道:“这怎么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面红耳赤,羞赧不已。 陆无忧却又靠在她耳边音色魅.惑的低语了两句。 贺兰瓷捂着眼睛道:“你别说了!” 她不由颤身,只觉得腿颤得格外厉害,满脑子都是那低不可闻的奇怪水声,偏偏陆无忧还很慢条斯理,好像这时候他突然就不急了。 “你也太紧张了……”陆无忧又低声道,“不然待会我怎么……” 贺兰瓷本来还没想太多,他这一说,她脑海里一瞬间想起了当初在册子上所见,又想起了她给他帮忙时所见所感。 突然有一丝的,不太确定。 “你确定是这样……?” 陆无忧气息不稳道:“不然呢?” 贺兰瓷咬着唇道:“不太可行吧我觉得……” 陆无忧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肩窝,道:“不是都已经发生过了。” 贺兰瓷道:“但那时我不记得了!”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也记不清了,但应该没问题的……贺兰小姐,你要相信自己。” 贺兰瓷丝毫没被他鼓励到,只想说:“我觉得这是我努力也没用……” 又是一阵悉索声。 陆无忧再度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贺兰瓷耳垂滚.烫。 略微感受到什么,贺兰瓷被刺激得头皮发麻,她软软按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像被烧红了。 面前的陆无忧桃花眸半垂着,长睫覆盖眼睑,遮掩住转深的眸色,清逸似泉濯的清俊面庞浮现出了妖异的红,连眼尾都染了抹胭脂色,眉心微拧,因忍耐而整个人绷得很紧,仿佛箭在弦上。 “你还蛮主动的……” 贺兰瓷:“……?” 不等她回神,立刻又惊叫了一声,这次惊叫格外绵长,她终于又忍不住去咬自己的手背,但下一刻便被陆无忧拉住了,他道:“你咬点别的,咬我也行……” 好像很慷慨大方似的。 明明……贺兰瓷觉得,现在更慷慨的是自己。 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大方了,陆无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真的不打招呼! 也不跟她商量。 贺兰瓷很快就,有点受不了,陆无忧还在她耳边,故伎重演似的,夸她,顺便跟她提一些匪夷所思,根本做不到的要求。 比如,能不能再多给点…… 这是能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贺兰瓷努力适应着,魂都快要没了。 上次,她是真的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晰了,本来就是神智昏聩的情形下,只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片段,但现在不一样,每一时每一刻都格外清晰。 她开始逐渐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哭。 是等到了一定的承受临界点,眼瞳便会不自觉地分泌出泪液来减缓体感。 贺兰瓷忍不住抓住陆无忧的胳膊,眸中都有些模糊了,没想到会这么折磨人,只能磕磕绊绊开口,想让他收敛点。 但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糟糕透顶。 她平时声音轻柔也就罢了,自己也没觉得如何,但没想到,在某些特殊情景下,她被逼出来的声音,居然这么得令人无法直视。 果然,根本,没有起到,一点效果。 可能……还起到了反效果。 贺兰瓷眼睑下热意滚滚,似断了线的玉珠。 陆无忧把她拽起来,脸庞靠近过来,居然还有功夫帮她吻净眼泪,只是动作丝毫未停,贺兰瓷有点崩溃,胳膊无力地抵着他,想问他是不会累吗? 然后想起,他确实,体力非常惊人。 但她明明,也有好好锻炼。 在贺兰瓷神思乱飞之际,屋外的雨倒是更大了,遮天蔽日,激烈无比地砸在屋顶上,似乎一刻不肯停歇,翻来覆去地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就连屋顶的砖瓦,都仿佛承受不了一般,轻颤着发出沥沥簌簌可怜巴巴的声响。 岌岌可危似的。 最惨的约莫是院中刚长高没多少的小树苗和新开的小黄花,小树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被狂风卷急着左摇右摆,枝丫乱颤,树木躯干都有点不稳。 而院子里新种没多久的花,这时刚开了些许,尚未连成片,有些还含苞待放,有些花.蕊半阖,此刻全都被雨露摧.残得蔫蔫巴巴。 霜枝也被暴雨惊醒,她对这种程度的雨和贺兰瓷一样心怀阴影,透过窗棱看着院中的树和花,还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去遮挡抢救一下,最终在温暖且不漏雨的屋内选择放弃,还是接着睡吧。 只是躺下去之前嘀咕了一句,希望这花别被雨打坏了才是。 *** 贺兰瓷人都不好了。 陆无忧用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头汗湿的发,温柔着声音,然而尾音却蛊惑地上挑,带着些许薄喘声道:“我保证,最后一次。” 贺兰瓷很无力地艰难地抬起手指,按住他的指,低着眸,声音无比沙哑道:“你……能不能让我歇会。” 她突然想通,这本来该是她已经熟睡的时间! 不是她锻炼的问题! 陆无忧见状,虽然仍未餍足,也不勉强,只缓了缓呼吸,稍稍撤开身,然后执起她那只无力而柔软的素手,在微微泛粉,略窄的指尖轻吻了一下,才道:“好吧,那你歇会,但你稍微体谅一下……”他顿了顿,解释,“我真的没有隐疾。” 贺兰瓷已经充分了解了。 简直不能更充分了。 她捞过薄衾给自己盖上,又用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眼睛,仍然有几分……不是,许多的羞耻,身体都开始往里蜷,血色蔓延过耳尖,全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点劲。 几回啊到底…… 贺兰瓷忍不住抄起旁边的软枕,把脸闷进去。 但下一刻,又想起,这东西,好像还曾经垫在她的腰下面过,顿时又有些无法直视,刚才也分不清耳畔到底是雨声更多,还是陆无忧喘着气的声音更多。 这种时候,他声音远不像平时清润干净,风度翩翩。 透着和那双桃花眼匹配的蛊惑意味,似乎还带着些细碎的笑意,那些笑意低沉,喑哑,捉摸不定,像从肺腑间涌出来,伴随着浅浅的气息,勾人魂魄。 而且他真的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有谁会想在这种时候被夸身体—— 贺兰瓷把脑袋闷得更进去了。 还没闷一会,就见两根长指伸过来,扯着她的软枕道:“别闷坏了……我刚才不太理智,我道歉,我现在冷静了一下,你……痛不痛,要不让我看一下。” 贺兰瓷看见他的手指,也无法直视。 只闷声道:“……没事,不痛。” 陆无忧的声音又传过来道:“你刚才都快哭崩溃了,我有点担心。” 贺兰瓷忍不住道:“那你怎么没停下!”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停下,贺兰小姐……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这种事没法控制的。” 话音未落,贺兰瓷只感觉一盏灯被点了起来。 天色尚且微熹。 刚才在黑暗中还好,被灯光照耀下,满床狼.藉无所遁形,陆无忧甚至在拉她的薄被,贺兰瓷死死拽住道:“不用了!你把灯灭了!” 陆无忧随口道:“反正一会天就亮了。” 贺兰瓷道:“我知道,你不用看了!” 明明嗓音嘶哑,却听起来像是每一句都在惊叫,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但你自己又看不到,万一伤了,你……” 贺兰瓷道:“万一……我自己会上药!”她压低了声,“你上次给的药还留着。” 陆无忧道:“明明一开始不是挺大胆的,怎么这会倒害羞起来了。” 贺兰瓷闷声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想做圣人么?你的隐忍克制和顾虑呢……把灯灭了!” 怕把她惹急,陆无忧随手真把灯给灭了。 四周沉于黑暗。 响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在这时候渐渐平缓下来,变成了涓涓细流,屋外潮.湿粘.稠的气息逐渐减淡了些许,但屋内却反而显得更为粘.稠了。 还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觉不出好闻不好闻,但很引人冲动。 陆无忧看着窗外,长睫轻眨,徐徐缓缓地开口道:“圣人什么的,不做也罢,我人.欲这么重,怎么可能做得了圣人。只要你不后悔就……” 贺兰瓷本来背着身,听见他声音,转过头来。 陆无忧的侧颜被熹微的光勾勒,沿着高挺鼻尖起伏出好看的弧度,然而眸光却有几分淡淡的…… 贺兰瓷打断他:“我才没有后悔,就是……”她默默道,“太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千拜谢审核君,小情侣说骚话而已。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那谁支棱,吐魂。 感谢贩小贩的手榴弹和火箭炮,宋云笙的3个手榴弹,波啵、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火箭炮,tbl1xq、从未入他眼、犹如咸鱼的小仙女。、奈奈孙的手榴弹,思无邪的3个地雷,是飘君呀!、28180001的2个地雷,修明、Serenate、啊啊啊啊太棒了、bunko、想去科举不认字、杉杉七月、君子白前、48367701、Alicia、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17768138、大野太太白菜菜、28180001、La、yan、小梨、44377654、刘耀文小宝贝儿、时生、桃子栗挞、胡颗颗颗颗颗、eva、楚楚、且陶陶、棂儿、28229261、47747361、舒桥舒桥舒桥、寒山、Sage、美咚、Antares、Vicky、周晓芸的地雷。 56、五六章 第五十六章 说完这话, 她也不知道陆无忧是什么反应。 只见他飞快地转过眸来,又飞快地移走视线,平直的唇角牵扯出一点弧度来,突然又俯身过来。 吓得贺兰瓷连忙道:“我真的很累!” 陆无忧浅笑了一声, 在她额角轻飘飘地亲了一下, 道:“要不我叫水,抱你去沐浴一下, 刚才全都汗湿了吧, 身上还黏糊糊的。” 贺兰瓷实在提不起精神, 身子无力根本不想动, 眼皮都在打架, 她实话实说道:“我想睡觉。” 陆无忧一顿, 道:“那你睡吧。” 贺兰瓷眼眸倦倦地望向他:“我真……” 话还没说完, 就被陆无忧盖住了眼睛, 此刻他看起来格外好说话,好像贺兰瓷说什么他都会答应,语调也温柔极了:“睡吧。” *** 头一回,贺兰瓷没能准时苏醒, 身体实在太过疲惫, 以至于醒来时,是被眼皮前的光灼醒的,天光明亮,雨声歇止大半, 只有一点缠.绵的声响。 她轻微“嘶”声, 想要爬起来,就感觉到身侧有人轻声道:“醒了?” 贺兰瓷微微一惊:“你怎么没去翰林院?” 今天不是陆无忧的休沐日,虽然日讲除去最开始的时日, 后渐渐转为两人一班的轮换,不用每天都去文华殿,但陆无忧其他时日还是要照常去翰林院日值的。 陆无忧脸也不红地道:“身体不适,告了假,我总不能这时候留下你一个人走。”然后他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书,“好了,现在可以去沐浴了吗?” 贺兰瓷倒是脸又蓦然一红。 想起昨晚在激.烈高亢的雨声中发生的一切,顿时哪哪都觉得不自在起来,尤其身体上残留的感觉格外鲜明,腰臀酸.软,身子仍然感觉像被人拆过一样。 她支支吾吾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陆无忧挑眉道:“我都等你大半天了,你就不能让我把这事做完?” 贺兰瓷尝试着爬起来,结果和之前那次没太大区别——而且因为某些更加不节制的行径,某处好似还更胀.痛了,她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最后还是被陆无忧抱过去了。 身上也确实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陆无忧把她抱进浴桶里,随即便把自己的寝衣也挂在了架子上,贺兰瓷大惊道:“你干嘛!” “还能干什么,不是要沐浴?”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怕你晕在里面了。毕竟是我弄的,我不得负起点责任来。贺兰小姐,放心,我不做别的。” 本来只觉得有一点点别扭,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当真格外别扭。 陆无忧平日里穿着衣衫,衣冠楚楚模样,因为年少还显得有几分瘦削,宽衣解带后倒是展现出了习武之人的身形优越,他肌理分明,手臂线条如刻,腰腹亦是一看便知满含力量,绝不单薄。 贺兰瓷有一丁点的羡慕。 然而没等她想太多,陆无忧已经真的掬起水来,开始洗她。 贺兰瓷一开始还比较平静地接受陆无忧的服务,不过很快她便开始在水里喘气,脸红如血滴,羞耻心被反复折磨后终于阵亡,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无忧道:“可是里面还没洗干净……” 贺兰瓷道:“我自己洗!” 像是又开始惊叫。 陆无忧便又笑了起来:“好吧。” 可能确实还是有点肿,贺兰瓷红着脸低首,毕竟她本来以为压根不能成事的,也没想到真如陆无忧所言的能做到,虽然他做了不少准备,但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她有的没的想着。 冷不丁听见陆无忧慢悠悠道:“……那你有觉得舒服么?” 贺兰瓷一凛,身上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下意识道:“你怎么还在这!” 陆无忧显然已经沐浴过了,只把身上弄干,重新穿上寝衣道:“不在这我能去哪,都等你一早上了。没事,我就在这站着,不影响你洗。” ……很影响啊! 贺兰瓷嘀咕着,又往水里缩了点。 陆无忧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是很舒服,但怕你不舒服。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下回我可以改正……”他还很体贴地说了句,“用不着害羞。” 贺兰瓷人都快埋水里了。 “不用一本正经跟我聊这个吧!” 陆无忧反倒有些奇怪道:“我们之前不也是这么聊的。” 那不过是亲吻,怎么能一样。 陆无忧过去克制,手都不会在她身上乱摸,至多不过是隔着衣衫轻抚,可昨晚不同,他的手指几乎逡巡过她肌肤的每一寸,里里外外,反反复复。 见她不答,陆无忧又沉吟着追问道:“所以是不够舒服的吗?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快乐,那便没什么意思。”说这话的时候,他口吻仍旧像在问她昨夜的菜好不好吃,只有他觉得合胃口便不行。 贺兰瓷犹豫了下道:“……你觉得舒服就行。” 陆无忧的声音淡下来些许:“那当然不行。鱼水之乐,自然要宾主尽欢。”他顿了顿道,“没必要让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忍耐上,如果你完全没觉得舒服的话,或者……不够舒服,那或许是你真的不喜欢。” 贺兰瓷脸又快烧起来了。 陆无忧真的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较真。 她又支吾了一会,才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小声道:“……是有舒服的。” 不然她也不会哭成那样,身体颤.栗不说,腿都有点抽抽的,而且全都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感觉,是身不由己、难以抵抗的强烈与刺激。 只是多少还是有点不适。 兴许也可以慢慢适应。 陆无忧的声音这才又重新平和回来。 “那就行。没什么可羞耻的,没有阴阳相合,大道交融,哪有子嗣衍育,你我父母不都是因为行过此事,才有的我们。”他又开始口无遮拦的安慰,“能坦率交流,是种美德。”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之前也不怎么坦率啊!” 陆无忧这时倒是沉默了一会。 片刻后,他笑道:“我现在想通了,顺其自然就好,做聪明人也挺累的。贺兰小姐虽然迟钝了些,但足够努力也足够有勇气,令在下佩服。” 贺兰瓷盯着他看。 陆无忧脸上是一片很清浅的笑意,透着释然与认命,像是同自己和解了一般。 贺兰瓷是不知道在他想什么,但总觉得他大概不会跟她再保持那种微妙而客套的关系,也莫名松了口气,立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荷包真的是我自己绣的!” 陆无忧顿时抖着肩膀笑道:“看起来你还挺得意的。”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 陆无忧道:“其实之前那个荷包也不错。我戴出去,同僚都会问我哪来这么别致的荷包,并且露出惊诧的神色,当我说出是夫人绣的时,他们又会仔细品评一番,感慨贺兰小姐蕙质兰心,这么绣一定是别有洞天,是他们难以领会的高深意蕴。” 贺兰瓷:“……” 还可以这样。 陆无忧又道:“但新绣的这个确实进步很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你绣的,还当是哪里买来的现成的,贺兰小姐果然学什么都很快。” 贺兰瓷舒坦了。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开脸道:“希望别的你也可以学快点。” 贺兰瓷:“……?” *** 雨虽然变小了,但还没有彻底停下,像给整个上京城披了一层柔软雨幕。 陆无忧佩了新的荷包,照常去翰林院,因为挂得很显眼,不一会便有人留意到:“霁安,你今天怎么换荷包了?终于不佩你夫人那只了?” 他莞尔道:“不,这也是我夫人绣的。” 众人不由啧啧感慨,只觉得眼前人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上回在康宁侯二小姐和林少彦婚宴上,大伙都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贺兰小姐为了维护夫君的脸面,居然连替他比试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瞅着可真是爱惨了。 也无怪于他这么得意。 午膳时,走着走着又撞见了林章,旁边同僚感慨对陆无忧道:“少彦可真是有点惨,据说他们新婚后,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简直没法过……对了,晚上约酒,霁安你去不去?” 正常交际,陆无忧自然不会婉拒。 林章私底下为上次魏蕴的事情跟陆无忧道歉过,陆无忧也知这事怪不得他,两人见面倒并不算太尴尬,只是看见他在喝闷酒,还是过去拍了拍肩。 “少喝点,一醉也解不了千愁。” 林章抬起头看他,脸庞微红,也有几分醉意,半晌道:“我可能和她八字不合吧。” 陆无忧道:“你们三书六礼没纳吉么?” 林章苦笑道:“是吉,我也没有办法。”他又闷头喝了一口,“我以前并不知新婚原来这么繁难。” 想着对方也是不情不愿才嫁给他,新婚夜又喝得烂醉如泥,他拖都差点拖不动她,也不敢冒犯对方,只能睡去外间,至今也未能圆房。 魏蕴来林府后,似觉得住得不满意,开始到处张罗布置,对他从头挑剔到尾,林章好脾气不跟她计较,她反而变本加厉三番两次针对他,比如他去书房,她要去拿着他的文书问他干这个都有什么用;比如晚间他睡得好好的,她要出来跟他说觉得床榻太硬——这他半夜能有什么办法;再比如嫌弃他衣服素、嫌弃他话不够多、嫌弃他应付她太敷衍等等等等。 陆无忧便也端杯至唇,轻笑道:“还行吧,慢慢适应了就好。” “我觉得我可能没法适应。” 林章也不好说出口,对方甚至还给他下了催.情的香,林章猜测大抵是想让他污了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吧,这样就省得去冒犯她,但他们林府一向家风甚正,他又以君子自持,没能就范,还努力跟魏蕴解释清楚,没想到又被她好一番阴阳怪气,之后的日子她大小姐脾气更重。 陆无忧开始毫不负责地道:“尊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反正事已至此,少彦你要不要试试哄哄。她既然以前喜欢……你可以不那么木讷,温言软语地哄一哄,说些好听的话,兴许她能脾气好些,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林章愣了愣:“但我不会……” “你可以学一学。夫妻相处,大抵也都是在摸索中,对了……”陆无忧放下酒杯,轻笑道,“我荷包好看吗?” *** 贺兰瓷等休息够,叫人撑着伞,在府里抢救被一夜摧残后的树和花。 树还能勉强支起,只树叶枝丫折断了些许,花可就惨了,本来就是刚栽下去不到两月,新开的秋菊还未怎么经历风雨,就被打得全都奄奄一息了,贺兰瓷只好用折断的树杈给它撑撑,希望它能勉强顶住。 ——唉,她原本还准备研究着日后拿它来泡点清热去火的花茶。 正想着,收到了送来的拜帖。 门子道:“好像是给夫人你的。” 送上门给陆无忧的拜帖多如过江之鲫,不止各路官员,更多是还是士子,毕竟他还真让几个穷困潦倒又颇有才学的士子挤在倒座房里住,收作学生,偶尔会指点文字。 但给贺兰瓷的就很少了。 她微微一惊,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安定伯府拜上”。 贺兰瓷与安定伯府上是真的从无来往,唯一一点可能性大概就是,上回在法缘寺里阴差阳错帮过一次她家小姐。 打开拜帖一看,果然,是希望她能到府上与她家小姐一叙。 她眼前浮现出那日,那个怯弱少女的面庞,又想起了陆无忧所言,这位小姐似乎仍未走出当日阴影,一时间她竟还有几分难以决断,但片刻后,贺兰瓷终究叹气着道:“备车,我们去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人亲自出来迎她,这位贵妇人虽然悉心妆点得体,但仍然看起来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 “劳烦贺兰夫人跑这一趟了,樱儿她之前说要谢谢你……”她哽咽了一下道,“她也不怎么肯见人,话也不怎么肯说,我才……” 贺兰瓷见到,才知她所言非虚。 阴沉沉的房间里,那个女子就缩在角落里,抱着一只软枕,一动不动。 贺兰瓷挑开门帘进去,对方抬头看向她,瞧见她的脸,眼珠子转了转,才像是有了几分活气,贺兰瓷便缓步走了进去道:“杜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安定伯小姐轻轻点头,声音也是怯弱无比的:“记得。”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飘,“谢谢你,但簪子我……”她抱着脑袋,仿佛要哭了一般,“……弄丢了。” 贺兰瓷慢慢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声音很温柔道:“无妨,丢了就丢了。” 过了好一会,等她情绪缓下来,贺兰瓷才又道:“你碰到的事情我也遇到过。” 安定伯小姐有些迷惘地看向她。 贺兰瓷笑得很温和也很无奈,声音却似泉流:“当时我几经挣扎,还是差点被人压在榻上,裙摆都被扯下大半,几乎要绝望,幸亏袖子里藏着那根簪子——就和我给你的一样,最终还是把人吓退了。事后我连着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心想我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很怕被人知道,觉得我失了清白或者什么,觉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会让人想对我这样……但后来渐渐我才想通了,我没有任何过错,这不能怪我,他想对我行恶,为什么最后痛苦的还要是我,不应如此,而对方在知道我爹的身份前,还很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实在很不合情理。” 她说得很舒缓,也没指望一定有用,只是一点物伤其类的怜惜。 安定伯小姐本来还在呆呆听着,却渐渐眼眶红了,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低着声音道:“可……可我是真心想嫁给他的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连忙捂住嘴。 贺兰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因为他不值得你嫁……只是你怎么会想要嫁给他?” 安定伯小姐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流着眼泪道:“我在清泉寺见过他,我真的见过他,他被人欺负,看起来好可怜,我跟他说可以让我爹和住持商量收留他,没想到被他拒绝了,我就只好多去清泉寺看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皇子,他看起来不一样了,也不认识我了,但我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好可怜,似乎一天也没有开心过,我想让他开心……” 贺兰瓷略微感到震惊。 还能有见到现在这个萧南洵的人,对他产生这种感想吗? 安定伯小姐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不住流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我喜欢他呀。” 贺兰瓷感到更巨大的震惊。 她只好又抚了抚她的脑袋,重重叹气,等她哭够了,贺兰瓷才低声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安定伯小姐迷茫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想见他,很想让他高兴,很想……”她又掩面哭了起来。 贺兰瓷拿出当年哄小堂妹的耐心,又哄了好一会,才等到她发泄彻底。 许久之后,她才道:“你和他并无深交,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会如此失望,杜小姐,既然他也不想娶你,那你仍有机会,再遇到更合适的人选。这一切,归根究底,都不是你的错。” 走出安定伯府,贺兰瓷仍有一丝郁郁。 主要还是觉得安定伯小姐为了萧南洵如此,不值得。 回来时,等了一会不见陆无忧,便知八成是他在与同僚宴饮,平时不急,但这会突然很想和他说会话,贺兰瓷在书房里转了一会,又去了陆无忧的书房。 最后转回到卧房,想起两人圆房的事情,贺兰瓷又红了脸,腿根隐约还有些酸.疼。 她趴在妆台上,算着时辰,只觉得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了,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绷子,又暂时不想去绣它,就这么有些迷糊地在妆台上睡去。 清醒时,耳边已响起陆无忧的声音:“怎么在这睡了?”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贺兰瓷才直起身转过脸,有些迷茫地道:“……什么时辰了?” 陆无忧还是那副模样,穿着麒麟服,气质清雅温润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多情,俊俏得似刚从御街夸官回来。 贺兰瓷看见他,莫名心安了一瞬。 大致估计时辰,陆无忧道:“亥时刚过吧,怎么了?” “有点迟。”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想跟你说件事,但你一直没回来,等了你半天了。” 陆无忧愣了愣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就是……” 听贺兰瓷说完,陆无忧还以为她格外重视这件事,沉吟了一会道:“你要是真心疼那位安定伯小姐,我倒有个法子能让她早日解脱,顺便给萧南洵添点麻烦。” 贺兰瓷惊道:“什么法子?” 陆无忧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吧。” 贺兰瓷回过神:“你能给萧南洵添麻烦怎么不早添!”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韬光养晦,他最近还算安分,没事招惹他干嘛。当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贺兰瓷又很紧张:“不会给你带来危险吧……那还是算了!” “没事。”陆无忧随口道,觉得她紧张的表情格外可爱,低头就很想亲她,转瞬又想起什么,轻声道,“你还痛吗?还难受吗?” 贺兰瓷“嗯?”了一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陆无忧便咬着她的耳朵般,音色低低,带气音浅浅的笑道:“我总觉得,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歇够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想禁止陆无忧按作者手。 营养液加更……我努力吧TUT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提醒大家我们这真是晋江文! 感谢三省吾身的3个火箭炮,贩小贩的2个火箭炮和1个手榴弹,酸豇豆配馒头的火箭炮和手榴弹,波啵、婴之、4401297、※MAMORU※、思无邪的火箭炮,宋云笙、楚楚、卷卷不是花卷、啊啊啊啊太棒了、周末13723705389的手榴弹,望渔光的2个地雷,以及□□ty?、二十七汀、幸福zhaoqiongi1573、橘子、17768138、绵绒绒、大野太太白菜菜、e、大脸猫爱吃豆腐脑、阿肥肥、还活着、Oops、君莫笑、爱喝酸奶、随心路红尘、时生、一颗小卤蛋、Aprit、且陶陶、相府门生、征魂归家、35171712、云清阙、洛南歌、观止、是苏墨啊、臭狗蛋、45381376、雪梨寿司、Antares、奈何月落、Sage、51655202、包子、吃不胖嘀桃子酱、棂儿、包包、浅墨泼夏、月光族阿国、li、18626362、给我一个壁咚好不好、42842037、郁孤鸾、不明白不代表、奇迹停停性感换装、亓喜、路人甲、苏衣、周晓芸、丢丢biu、yan的地雷。 57、五七章(双更) 第五十六章 贺兰瓷些微有一点震惊。 这是可以这么频繁做的事情吗? 她的心情大抵写在脸上, 陆无忧僵了一下,便又语气轻飘地离开她道:“还疼的话就算了。” 贺兰瓷欲言又止,不光是她吃不吃得消的问题, 这样一折腾一晚上, 他还要不要去翰林院和日讲了, 也不能总告假,但是只一次的话, 好像也…… 她还在想着, 陆无忧用长指拨弄她鬓边的碎发, 突然道:“你锻炼得如何了?” 贺兰瓷一愣, 道:“还行吧。” 基础的姿势和呼吸吐纳,陆无忧早都教过了,也教了两套简单的剑法,贺兰瓷记下来之后便自己在院中琢磨着练,兄妹两人碰到就过来指点她一下,但更多时候还是她自己坚持。 她觉得一段时间下来, 确实耳聪目明, 身体也轻盈了不少, 不再稍微走走便觉得累, 力气也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虽然结果还是被陆无忧折腾得够呛。 陆无忧道:“那我再教你点别的好了, 剑法虽好, 但不大实用,毕竟你也不能随身佩剑出门。”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也知道啊!” 陆无忧莞尔一笑道:“但是好看。” “……” 有那么一瞬间, 贺兰瓷觉得他看起来可真像只孔雀。 “拳法你现在估计也够呛, 学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倒是不错。”陆无忧说话间,招呼人在地上铺了两床褥子,他还用手试了试, 确保柔软后,才抬头叫来青叶道,“你过来下。” 青叶隐约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不敢拒绝。 陆无忧毫不犹豫拽着他的手臂和肘腕,肩膀微微使力,轻而易举便将青叶背朝地摔在了褥子上,随后陆无忧继续拉起他的胳膊,推肘压腕,拧身将他的手臂折起按在褥子上,从头到尾动作都十分利索。 青叶惨叫道:“痛痛痛,少主你轻点!” 陆无忧转眸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贺兰瓷道:“看明白了吗,没看清楚我再来一次。” 青叶脸色微变,声音颤道:“少主,这就不用了……” 陆无忧横了他一眼,青叶立刻闭嘴。 贺兰瓷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动作轻点、慢点?” “行吧。” 于是,青叶被来来回回摔了三四回。 他忍不住道:“少主,这事你应该叫紫竹来!他保证一句怨言都没有!”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因为你身子会下意识反抗,不太想被我摔,更适合拿来演示,摔他和摔块木头有什么区别。” 贺兰瓷大致看明白动作了,犹豫地看向青叶,也很不好意思:“我也找他练吗……” 刚才陆无忧的动作其实肢体接触并不太多,而且都只有一瞬,特别是推肘压腕之类的动作都还隔着衣衫,她要是找霜枝之类的女子练,应该也起不到效果。 陆无忧语调微扬道:“你找他干什么,找我。”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摆摆手,青叶揉着胳膊连滚带爬地跑了,陆无忧指了指自己道:“你当然是跟我练了,你随便动手,我不会反抗。” 贺兰瓷略带一分紧张道:“真的?” 陆无忧挑起眉眼,笑得有几分勾人道:“反正我们不是哪哪都亲密接触过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贺兰瓷羞耻着面无表情道:“那我动手了!” 她尝试着模仿刚才陆无忧的动作,他还真分毫不动,任由她折腾来摆弄去,把人压下去是不难,但在她试图用肩膀使力,把对方摔过去时,却卡住了。 平时看陆无忧飞檐走壁的时候,身体轻盈得似没有重量,现在才感觉到陆无忧高她这么多,个头也不是白长的,压在她肩膀上沉甸甸的,她竟然拉扯不动,使力了半天,才勉强把陆无忧摔过去。 摔完,贺兰瓷自己也脱力了,一个没站稳,朝着陆无忧身上倒去。 陆无忧闲适地躺在褥子上,完全没有被摔的自觉,见她倒下来还主动伸出了手。 贺兰瓷本来想撑着两侧直起身的,没想到陆无忧突然伸手揽她的腰,她一时卸力,整个人趴在陆无忧身上,柔软地压了下去,几乎紧贴。 陆无忧呼吸微微凌乱,按着她的腰,语调却拖长道:“贺兰小姐,怎么还……投怀送抱的。” 贺兰瓷些微恼怒道:“我没站稳而已。” 陆无忧在她肩窝散下的柔顺发丝间,轻嗅了一下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声音有些暧.昧道:“贺兰小姐,你倒真的是很软。” 贺兰瓷面色微微发燥道:“人的身子不都是软的么?难道你就很……” “硬”字被卡在嗓子眼里,她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她手臂下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陆无忧又按了一下腰肢,似是按到腰眼,又酸又麻,顿时无力,她这里本来就还有些许不适没有恢复,更加没有气力。 陆无忧道:“躺一会呗……你腰是不是也不太舒服,我帮你按按。” 贺兰瓷趴在他身上,进退两难,脑袋别过去一点,下颌抵着陆无忧的肩膀,咬了咬下唇,还真感觉到陆无忧的指腹在她腰上轻微按着。 “……按腰也没必要这个姿势吧。” 陆无忧却答非所问道:“你也太轻了,明明个头也不矮,难不成我不在的时候,你饭都不吃了么?” 贺兰瓷道:“我没有!我有好好吃饭。” 开始锻炼后,食量还增加了,她又不忌口,但确实好像没胖多少。 陆无忧在她的腰上按了一会舒缓她此处的紧绷和不适,低下头去,正看见她眼睫轻颤,芙蓉面晕红生辉,端的是艳丽无双,没忍住在她的额头轻吻,怀中温香.软玉,那股淡淡香气盈满鼻端,暴雨的夜里,这股香气似乎曾被催发的格外浓郁。 他低喃着吐字:“要不是亲眼看见你用膳,还以为你食雨露花瓣,说起来,那晚贺兰小姐还真是……”陆无忧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抑或是,他也不怎么想控制,“……活色生香。” 贺兰瓷脸又霎时有点烧。 这人现在到底在干嘛! 她忍不住道:“我要起来了,你想躺就一个人躺一会吧!” 也很不成体统。 万一有人进来——虽然大概率是没有——被看到他们俩叠在地上的样子,真的很莫名其妙,而且近天来湿气重,地上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爬虫之类的。 陆无忧定定看了她一会道:“明明主动投怀送抱,贺兰小姐还真是无情,我都……” 贺兰瓷已经撑着身子爬起来了。 陆无忧也坐起身,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桃花眼微垂,感叹道:“不解风情。” *** 从净室里出来,贺兰瓷擦着头发,就见陆无忧突然拿了份文书递过来。 她疑惑道:“这是……” 陆无忧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书上记录的似乎是段在酒楼里的对话,大意是其中一人道看着李廷现在变成个傻子真是痛快,谁让他之前眼高于顶还自命不凡的,活该丢了世子之位,又变成个废物,另一人则道也不枉费我当初让侍女代笔伪造的书信,他还真以为那位上京绝色能看上他,看见他还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可真是好笑,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贺兰瓷反应过来,去想这件事,总觉得已是宛如隔世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自己被那位前曹国公世子步步紧逼了好几回,如今看到却已不再那么愤怒恐惧不平,大抵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 “想知道是谁伪造了你给李廷的书信,所以去查了查,本来时间过去太久也不好查,没想到恰好在酒馆里碰上了,都是些靠祖荫的上京纨绔,不怎么成器。”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找人打了他们闷棍,他们应该打死也想不到是谁打的。名单都附在后面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再想想法子。” 贺兰瓷看着那个连人脸都对不上的陌生名单,道:“谢谢,不过你怎么突然……” 陆无忧道:“以前没觉得这么不爽过。教你防身的招式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我又不能把你锁在身边,我还是希望你能想去哪去哪,不用出个门都提心吊胆。”他想了想,又道,“我还是想办法抓紧升官吧。” 贺兰瓷:“……?” 他怎么突然转到那边去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你还没说你要给萧南洵添麻烦,是怎么添,又怎么帮安定伯小姐?” 陆无忧指节在桌面轻敲道:“这就要怪他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 上京最近的茶楼戏班里,开始流行了一出新戏《拆姻缘》。 说得是个大官家的少爷拆散人家有情人,强纳了一房美妾,最后还把人给折磨死了,对外谎称是病死,这位凄惨的姑娘灵魂飘忽出去,和自己旧日的情郎重逢,其中一出“魂念”桥段,唱词哀怨曲折,唱段婉转如泣如诉,使人潸然泪下。 情郎得知此事势要替自己心上人报仇,但求官无门,最终告御状还被打得遍体鳞伤,那凄惨姑娘的魂灵也是一路相陪,生死与共,又尽力一番磨难后,结局当然是皇天昭昭,圣上明鉴,为有情人主持公道,还惩处了不公的官员,最惊绝的还是结尾——就在那大官少爷连夜准备跑路时,天降一道神雷,将他从马上给劈死了。 因为其曲折反转又感人至深的情节,一时深受上京百姓欢迎。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问题是不知是谁流传出了一个消息,说这出戏并非空穴来风,那位谎称被病死但其实是被折磨死的姑娘正是上京朝天府知事朝廷正八品官员的女儿。 她前两年被选为选侍,又跟着去了二皇子府,本是有可能一招飞上枝头的荣耀,奈何月余前被一口薄棺抬了出来,匆匆掩埋,说是急病病死,但她家人和亲属皆不肯信,其父连夜带人偷偷掘棺,想替女儿验尸,不料二皇子得知后,她爹连官位都给丢了。 这件事本是瞒得密不透风,但不知是打哪流传出来,说得绘声绘色,连那位姑娘尸身上凌.虐的痕迹都仿佛亲眼所见,加之也开始流传她原本有个情投意合的情郎,奈何被二皇子拆散,与《拆姻缘》的情节不谋而合,一时间满上京都是这样的谣言。 戏班子自是不敢再演,连忙纷纷下了这出戏,仿佛更映衬了事情的真相。 又有消息传来,说那姑娘他爹受强权逼迫,无奈之下上吊自尽了,更是闹得满城风言风语。 谣言已传至此,开始有言官上书,要求严查此事,以正视听,陆陆续续又有其他的言官上书弹劾二皇子品行不端云云,还有人趁机再次提出让二皇子早日大婚就藩,远离上京,一时议声沸沸。 二皇子府里气氛也是同样油煎火燎。 萧南洵目光阴冷,似正月的凛冽寒风,拖着粘稠的调子:“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侍卫与太监在地上跪成一排,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萧南洵便又问:“尸首是谁处理的?” 这时众人倒是能推出个冤大头来了。 那位太监当即扑倒在地,大哭道:“奴才真的已经处理妥当了啊,人都埋进去了,哪知道他们还能掘尸,这、这……这一定是大殿下那边的人!肯定是他们日夜派人盯着咱们府上!奴才才、才一时不慎着了他们的道。二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萧南洵早知道他那位看起来温温懦懦的大哥并不是什么善茬,他倒是最像他父皇的,不止长得像,性子也像——但大抵因为如此,他父皇才格外不喜欢他大哥。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得这么快。 一个女人而已。 他又不是没给她请大夫,她身子骨弱,落了胎自己撑不住,怪不得他——而且本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偷偷倒了避子汤,他是不打算像他父皇一样,先弄出个卑贱的庶长子来给自己添堵。 但无论如何都算是皇嗣,真相反倒不好言说。 萧南洵又随手翻开弹劾他的奏章,那些敢上书弹劾他的官员,后面盘根错节大部分是他大哥的人,少部分提前站队的,还有些浑水摸鱼的。 他感到一丝躁郁,金尊玉贵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指着还跪在地上求饶的太监道:“把他拖下去,两百板子,着实打,撑不下去就拿席子卷下去。” “是!” 周围安静,只剩下被拖下去太监的连声求饶惨叫。 在惨叫声中,萧南洵微微得到了一点平静,开始和属下幕僚商量怎么应对。 结束时他有些疲惫地靠坐在长椅上,继而他又开始想起了自己得不到的,那个极其漂亮的少女。 送去状元郎府上的两个瘦马毫无动静,像是死了一样,要不再送点人过去,或者……明明都有女人巴不得给他生孩子,为什么她却不肯。 *** 贺兰瓷是真的很担心陆无忧:“这谣言不会真是你放出去的吧?查到你身上怎么办?” 陆无忧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查不到的,戏这就下了都没机会让你看倒是有点遗憾,写唱词那位水平是真的不错。当然上书弹劾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人心向背,萧南洵本来就不得人心,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怕贺兰瓷担心,他还多解释了几句,“你知道东风不夜楼吗?” 贺兰瓷点点头:“那个商铺?” “对,生意做得很大的那个,你的嫁衣便是在他们的成衣铺子定的,当然不止成衣铺子,客栈酒楼戏院等等都有涉猎,他们还有一门不为人知的生意,便是买卖和传递消息,有时候甚至不逊于锦衣卫。”陆无忧拿了块糕点送进唇里,“跟你说我家是江湖帮派,但和东风不夜楼有很大的生意往来,楼主和我伯父是旧识,相当给面子,从那边支取钱银,寻求帮忙也很方便……你还记得成婚前我给过你一块玄铁令牌吗?” 贺兰瓷继续点头:“我放在衣服箱子里了,你要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只是想跟你说,那块牌子见牌如见我,你要是什么时候需要,可以拿牌子去东风不夜楼任何的店铺,都可以寻求到帮忙。”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快把家底都交代干净了。 想着,陆无忧对她道“张嘴”,贺兰瓷一愣神,就见一块糕点被递到了自己唇边,她呆了呆,觉得这么被人喂还有点羞耻,刚想动手接过,陆无忧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贺兰瓷只好张嘴。 陆无忧心满意足把糕点喂进她嘴里,道:“味道如何?” 贺兰瓷咬了几口,用手指推着咽下道:“还不错。” 陆无忧道:“只是不错?” 诚然,这已经是陆无忧喜欢的糕点里,比较不甜的那种了,但对贺兰瓷来说,还是很甜,当然,好吃也是好吃的,就是略有点腻。 陆无忧思忖道:“是不是你自己太甜了,所以感觉不到甜。” 贺兰瓷惊道:“……?你这是什么胡话。” 陆无忧道:“没办法,你自己又尝不到你自己的味道,里里外外都很甜,像溢着甜汁,一挤便都满溢……” 贺兰瓷连忙打断他:“你不会形容可以不用形容!”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把刚擦过贺兰瓷唇瓣的手指抵在唇边,勾着桃花眼看她,语气很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嗜甜,所以哪里都很想尝……” 贺兰瓷决定溜了。 路过还看见那位慕凌公子又病歪歪地躺着,大夫说他只是轻伤,但不知道为什么能躺这么久,她记得陆无忧跟她说过,这个人生命力很强,伤口愈合也很快。 但此刻这位乌润长发垂在身体一侧的文弱公子仿佛弱不禁风,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花未灵最近也不大出门了,都留在府里照顾他。 “你这病什么时候好啊?” 慕凌又咳嗽了一声,声音细弱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引发了旧疾……” 花未灵声音也很迷茫:“为什么被招牌砸到能引发旧疾?” 慕凌清浅病弱地笑道:“兴许我以前也被招牌砸到过。” 花未灵道:“……那你是不是也太倒霉了?” 慕凌道:“不碍事,能遇到花姑娘便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花未灵托腮沉思道:“不,我觉得你好像,可能是从遇到我开始倒霉的,要不咱俩还是离远点吧。” 慕凌立刻开始大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一般,惊天动地,要是有血包,让贺兰瓷怀疑他可能当场就要表演一个对花吐血。 花未灵只好又扶着他,轻拍脊背道:“好好好,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她嘀咕,“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 贺兰瓷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某人的精彩演出。 陆无忧也看见了,表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走过去对花未灵道:“你别管他,他一会就好了。” 慕凌脸都咳红了。 花未灵继续拍着他的后背,回道:“哥,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 陆无忧微卷袖子道:“那你让开,我来给他拍背,保证人到病除。况且我学过医,你不是只学过毒吗?” 花未灵道:“……但你上次差点给他拍吐血了。” 陆无忧随口道:“淤血吐出来才好。” 花未灵还在迟疑,那位慕凌公子倒是先咳嗽着掩唇客气道:“不、不用劳烦陆大人了,我、我没事了……” 贺兰瓷也不知是该先担心谁才好。 回了房,陆无忧又道:“接待北狄使臣的宴席快到了,这次你还去吗?” 贺兰瓷心有余悸,道:“那你能不去吗?” “翰林院和礼部一并负责接待,想不去是挺难的。”陆无忧转眸道,“难不成你还想单独去见那位北狄小王子?哦,人家是对你挺情深义重的。”他模仿着骆辰的口吻,抑扬顿挫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 贺兰瓷羞耻极了,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打算去!你能不能少阴阳怪气两句!” 陆无忧继续慢悠悠道:“怎么他说就可以,我说就不行?” 他现在是没有距离感了,也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但好像人一旦释放出来就回不去了。 贺兰瓷下意识反驳道:“人家又不是为了戏弄我!” “我也不是在戏弄你啊。”陆无忧手掌贴上她的腰,好像对那里爱不释手一般,“毫无疑问,是在调.情,贺兰小姐当初还会咬我的喉咙,把我咬得心猿意马,怎么现在反倒木讷了。”他侧过脖子,露出一侧修长如玉线条利落的颈脖给她道,“你要不再咬一口,当时太混乱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 贺兰瓷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脖子,和陆无忧微微滑动的喉结,目瞪口呆。 “我当时是生气,觉得你没必要冒那种风险!” 那是清丈时,两人逃命时发生的。 陆无忧歪头道:“你现在不气了吗?哦,原来贺兰小姐是生气了才会兽性大发的类型,那我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说说看,你现在最气的是什么?” 贺兰瓷推着他的脖子,道:“已经在气了。” “怎么不咬我?”陆无忧微笑道,“不是跟你说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么,你想咬哪里都行……”他似忽然想起什么,道,“你那天是不是还差点想咬我的肩膀来着,嘴都张了,怎么没咬下去?” 贺兰瓷蓦然想起那是在什么情形下。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暴雨声。 她总算羞耻地推开他道:“正常没有谁喜欢咬人的好吗!” 陆无忧被推开了,甚至还在笑道:“我又不介意,你再伶牙俐齿一点也可以,我比较喜欢你这样,自然……好吧,先前我也憋得挺难受的,那果然不适合我。可我脑子在转,就一定会胡思乱想,我自己也不喜欢,但无法控制,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觉得我没有在自欺欺人。” 贺兰瓷对他后半段的话依然一知半解。 但冥冥中她也觉得,他们还是自然相处最舒服,虽然陆无忧要是能少说两句胡言乱语就最好了。 她还想着,陆无忧那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低头品了一口凉茶,道:“我能再说点很诚实的话吗?” 贺兰瓷道:“你说。” 陆无忧道:“你先前问过我,我不好意思承认。郊祀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不是谎言,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现在……” 贺兰瓷侧耳倾听:“嗯?” 陆无忧继续道:“……我觉得我可能稍微有点狂妄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没体会过来说这话,确实很不妥当,我纠正一下。”他顿了顿,那不太牢靠的喉结又开始滑了起来,“我不是真的没兴趣,至少对于和你做这些事的话,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 他怎么还在一本正经的聊这种话题。 贺兰瓷感觉到颊边发烫,她无语凝噎了一会道:“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是,能见到贺兰小姐不同寻常的一面。”陆无忧低着声音道,“甚至有些庆幸,幸亏是我,不然……”他微微语塞,转口道,“上次记忆不清是真的有点遗憾,不然我不至于连这么快乐的事情都不记得,话说,为什么会这么快乐?”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我一度在想,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快乐的事情,不亲历过便难以尽述,难怪有人沉迷于此……” 然而贺兰瓷却沉默了一会。 她心口有一丝很微妙的不悦。 换作以往,她可能不会在意,毕竟陆无忧胡言乱语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很想咬他,不悦感并不明显,但现在那丝不悦被捕捉到,甚至盖过了她极度的羞耻心。 贺兰瓷忍不住在他侃侃而谈之际,出声打断道:“那和其他人,你也会很快乐吗?毕竟……你也没试过。” 陆无忧转头看她。 贺兰瓷稍抬声音道:“是你自己说的!” 陆无忧靠近她。 贺兰瓷垂着眼眸的模样竟还显出了几分紧张,好像觉得自己不太应该说这话,灯光笼在她毫无瑕疵的容颜上,美得不可方物,轻咬着的下唇艳红如沁血,妖冶明丽,令人欲念丛生。 “好吧,可能是我表述不够完整,对别人我不会这样。” 陆无忧难以抑制地贴近她,唇若有似无地印在贺兰瓷的颊边,嗓音也带了些许喑哑和惑人,像话本里诱人堕落的精怪:“贺兰小姐,我只对你……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贺兰瓷下意识紧张:“你想干嘛。” 陆无忧道:“……想就寝了。”说完,他一顿,不太确定道,“话说你是吃醋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你穿件衣服吧。 瓷瓷咋办呢。 ps:一丢丢预警,下面可能有点小别胜新婚的剧情。 . 苟住了加更! *引用自《庄子·秋水》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他俩越发黏糊的气氛,以及骚断腿进度条+1 感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火箭炮,紫琉璃的2个手榴弹,宋云笙、清弦的手榴弹,Antares、皮蛋蛋~、宁缺毋滥、胖蛋、态度+坚持、名侦探兔美、我是卖萌的小行家、一颖泛泛、e、鲤自知、JoJo可灵、yan、时生、Sage、Koorebi的地雷。 58、五八章 第五十八章 贺兰瓷对他的言辞跳脱, 虽已见怪不怪,但还是稍有不适:“这算吃醋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岔开话题了,又转回去道, “你……确定你对其他人没有这种念头?” 陆无忧此刻有些啼笑皆非。 “虽然你会这么担忧我很高兴,不过……”陆无忧挑眉道, “我难道看起来真像是这般没有节操的人?” 贺兰瓷并不能肯定:“你看起来真的很快乐, 而且……”她补充, “格外口无遮拦。” “那是因为……” 陆无忧撤开身, 终于正了正神色, 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人:“任谁憋了好一段时日,都会想释放一下, 我以为是人之常情。” 这人释放的方式就是加倍胡言乱语吗? 贺兰瓷不由道:“但你也不用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让人不是很适应。” 陆无忧大抵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样行状过于浪荡,他敛了敛眸道:“好吧, 我克制一下, 但你至少要相信,我确实没想过要找别人,想的都是你,你要是不信,可以来试试。”说着说着, 他尾音又拖了起来。 贺兰瓷道:“你这也算克制……” 陆无忧也很无奈道:“你不能话都不让我说, 不然你把我的嘴堵上算了——你要肯亲自堵最好。” ……这人大概暂时是没救了。 宴请北狄使臣那日,贺兰瓷是打定主意不再去了,但仍有几分担心。 陆无忧道:“你若不放心,多亲我两口便是。” 贺兰瓷:“……???” 陆无忧理着麒麟服衣襟道:“说实话,我又不是很怵那个北狄小王子,那日说到底是因为你而并非他, 你多亲两口,我心定了,自然无所畏惧。” 他怎么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贺兰瓷默了默道:“你要亲几口?” “两口吧,要不三口……”陆无忧捧起她的颊,临了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一口吧,免得我忍不住,误了时辰。” 贺兰瓷看着天色,提醒他:“你最好快点……” 还未说完,陆无忧已经气息冗长地亲了过来——差点亲得耽误了时辰。 北狄使臣此次前来,说是图谋和亲,亦像是带点挑衅。 大雍虽国力尚算昌盛,但其实与北狄交接的一带,并不算怎么能打,更多还是苦苦支撑,故而他们带了三十个力士和十来个号称饱读诗书,要与大雍谈经论道的文人。 当然,北狄的谈经论道,和强词夺理、诡辩之术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部分翰林院负责应对,陆无忧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自请第一个上前,便开始了他舌战群儒的表演——这其实相当轻松,甚至因为憋得有点厉害,以至于陆无忧过于言辞犀利且滔滔不绝,让在一旁掌院沈大人都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才略略收了声,拱着双手,礼仪周全道:“言谈间若有不足,还请多指正。”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心想,放屁,你都说成那样了,还指望人家给你指正什么! 对面那个北狄文人喘着气,撑着桌案,难以反驳也被气得够呛。 陆无忧在不带一个脏字骂人方面似也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与人辩论时也颇有他提笔拿奏章骂人时的风采,看得圣上龙颜大悦,又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众人也是连声道贺。 “霁安,你也太能说了……” “话说你刚才是不是一口气没停顿说了约莫……七百个字?还是一千?” 唯独对面的北狄小王子骆辰还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陆无忧没管他。 安静等着其他几位同僚的表演。 至于力士部分,就由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北镇抚司操心了,陆无忧正要退下,忽然看见对面走来了一行道人,打扮得仙风道骨,道袍也俱都十分华贵,旁边司礼监的彭公公正陪着笑引人进去。 彭公公是圣上近身伺候的内侍,平日里寻常三品大员都未必能见到他的笑脸。 同僚见状,语气颇有几分羡慕道:“听闻是龙虎山的道长,说是有登仙之术,很受圣上器重,圣上好像打算在京中给他们修一座大的道观。” “不止呢,重修被烧毁的崇光殿,圣上似还想边上建一座直入云霄的升仙楼。” “圣上也是想要能福寿绵延嘛……” 看顺帝的气色也确实不大好,大抵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开始畏惧死亡,并想方设法拖延之。 陆无忧没说什么。 他们回翰林院歇了一会,就见有人急急忙忙道:“霁安,大事不好了!” 陆无忧还很平静地沏茶:“别急,有事你慢慢说。” 那人站住,喘了口气道:“圣上好像打算招你夫人进宫。” 陆无忧顿时将茶壶一放:“怎么回事?” 大雍在文斗上不输,武斗上明显就不如北狄。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商量着拟了个名单,都是京中将领或者往年武举的佼佼者,但这些人领兵作战还行,一对一单论武艺好几个明显不是北狄人的对手。 就连骑射也是输得惨了。 几场比试下来,圣上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甚至于最后,北狄干脆派了个女子来,那女子手持一柄长弓,穿着北狄服饰,纤腰长腿,银链泠泠,美得很肆意,笑意盈盈道:“你们大雍的人实在不行,不若来跟我比比箭。” 这无异于羞辱了。 总不能真的让大雍男子去和北狄女子比试。 然后不知哪个太监异想天开提议道:“京中应该还有些武将之女,听说也有擅骑射者,要不也叫来比试一二,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 今日的脸也是丢够了。 “像益州指挥使楚大人家的二小姐,或者……” 众人七嘴八舌提名,又有个太监道:“听闻当初在温阳县主的婚宴上,那北狄小王子还曾说过要和陆中允的夫人比试……” ——温阳县主就是魏二小姐。 另一个太监一脚踹过去道:“在圣上面前胡说什么呢!陆中允的夫人那是为了自己夫婿的颜面才说要代夫比试,她一个文官小姐如何能真的比武。” “但这不是只比比射箭嘛。不妨先去问问陆中允,他夫人到底只是随口胡言,还是确有几分能耐,她要是真学过,但凡能把那箭射中在靶子上,就不显得丢人,更何况……” 更何况宫里宫外皆知那位贺兰夫人美得倾国倾城,很增颜面,能压压对面那女子的气势。 这话说得也是比较无耻。 圣上大约也在气头上,没有一口气驳掉,反而道:“来人,先都叫人去问问。” *** 贺兰瓷还在府上对着她的新绣活努力,便收到了召她进宫的传旨——因而格外懵逼,传旨的那位公公还要求她携着趁手的弓箭。 她隐约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携着最近练时常用的那把,疑惑地登上了轿子。 等进了宫,见到陆无忧时,才见他凑过来低声道:“你箭练得应该还行?” 贺兰瓷也低声道:“不会真让我上去比试吧……” 陆无忧道:“这也说不准,不过估摸主要是让你站在一旁露个脸。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帮你跟圣上请辞,真要比试,应该最多只要求你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不会一定要命中靶心。” 贺兰瓷些微不悦道:“那岂不是一定会输?” 陆无忧语气很闲适道:“无妨,实在不行我还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进到大殿里,便看见在郊祀时见过的那位楚澜小姐,她依旧一身黑衣骑装,手持长弓,面色微凝,旁边还站了些同样瞧着十分英气的姑娘,有的她在郊祀上见过,有的则没有。 楚澜像是根本没看到贺兰瓷,全神贯注在射箭上。 而她身侧则有个极其明丽如璀璨艳阳的女子,也拿着一柄长弓。 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看便知是北狄人,女子的肤色介于北狄男子和大雍女子之间,是微微的蜜色,瞧着也不过二十,却有种极为成熟的艳丽,很吸引人目光,又因为她那一身很显身材的北狄服饰,和满脸自信夺目的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去看,看着看着又下意识想要吞咽口水。 与贺兰瓷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贺兰瓷顿时就明白叫她来干什么了,确实如陆无忧所言,露个脸就行。 她进去,大殿上仿佛也开始争奇斗艳起来。 贺兰瓷有些忍不住去看陆无忧,他奉命带她过来,自然此刻也看到了那个女子,不过她转过眼,就发现和陆无忧视线对上了,陆无忧轻声安抚道:“没事,就当看戏。” 贺兰瓷于是便也就看起戏来。 楚澜的射艺贺兰瓷记得相当不错,郊祀上两人分开之后,她好像就去找男子比骑射了,很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 但现在,两人在射艺上比试得异常焦灼。 一轮比试一共十支箭,两人的靶心上现在都有七支,有些不分伯仲,但下一支箭,那北狄女子正中靶心,楚澜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偏了,落在外圈上。 在场的大雍人不分男女都忍不住揪心起来。 就连贺兰瓷也忍不住攥住了旁边陆无忧的衣摆,陆无忧本来在认真看,见状回神,一低头,便攥住了贺兰瓷紧绷的细长手指,极轻声道:“攥袖子干什么,攥我。” 贺兰瓷一惊。 好在此刻众人都在关注比试,没人在意,两人交握的手又被掩在他麒麟服的长袖下面,他甚至还伸出了一点指尖,在贺兰瓷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贺兰瓷抽了抽,总算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就听见耳畔陆无忧轻笑一声。 “不闹你了。” 贺兰瓷总算得以凝神看比试。 后面两箭楚澜虽然发挥正常,但没能追回失误,那北狄女子抚着用银环和银链坠饰的长发,笑道:“你挺不错的,可惜我更强一点。” 楚澜咬着牙,脸上满是倔强不甘道:“再来一轮。” “那么多人呢,待会再说吧。” 她视线从那些武将之女的身上扫过,落到了贺兰瓷身上,饶有趣味地看了一阵之后,才道:“你也会射箭?”这位摆明了大雍拿来添色的。 贺兰瓷倒还很平静,道:“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妩媚一笑道:“我想和她比试一下,不知你们大雍国的皇帝陛下可否答应?” 贺兰瓷不得不道:“但臣妇确实只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道:“没事,我可以让你,十箭里,你只要一箭比我准,就算你胜。”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很难婉拒。 圣上身边的太监还来安慰贺兰瓷道:“安人*不必紧张,圣上说了,安人尽管去比试,哪怕输了也会有奖赏。” 贺兰瓷握着弓,有那么些许后悔,早知今日,她就不练绣活也不练陆无忧教的近身招式了,先把射箭给拼命练好了——主要谁能想到还真有用武之地。 可见未雨绸缪何时都不嫌早。 陆无忧倒不紧张,只低声道:“你先射两箭。” 贺兰瓷的弓是陆无忧特地定制的,轻盈且相对易拉开,但射出去的力道不减,那靶子也没有放得那么远,贺兰瓷定了定神,开始放平心态拉弓,就像平日在府里一样。 见她有模有样的拉弓,虽然明知她可能确实会,但还是让人觉得异常惊诧,总觉得贺兰瓷是只会琴棋书画的仙人模样,射箭这种事,实在不搭边。 “贺兰夫人真的能拉开弓……” “她不会被弓伤到吧。” “不过陆中允瞧着好像很淡定。” 然而随着弓拉开,贺兰瓷更神智清明了几分,陆无忧说她天赋不错,练了这些时日,十箭里有六七箭能在靶上——而且她也确实觉得挺有意思的,贺兰瓷屏息凝神,就像练字时一样,忘记所有事情,忽略所有嘈杂声音,动作利索地射出一箭。 “咻——” 箭稳稳扎在了靶子上,虽然有些偏,但已经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待那个北狄女子射过,贺兰瓷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箭扣弦,微微垂眸,紧盯着靶心,调整了一下角度,她甚至没去关心她射得如何,只像她做一切事情那样,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捏紧箭尾,拉长,然后松手。 箭身飞驰—— 竟比刚才射得离靶心更近了一点。 贺兰瓷长出一口气,有点上头,热血往大脑涌去。 陆无忧朝她走了过来,贺兰瓷正想开口,就见他微微一笑,道“射得不错”,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充裕的热流涌进了贺兰瓷的身体里。 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盈满了力量,身姿也轻盈了不少,刚才还有些费力的弓,似乎顿时没了重量。 陆无忧又道:“搭弦。” 他声音很轻。 贺兰瓷毫不犹豫地搭弦,她现在脑子里格外亢奋,觉得自己状态奇好,仿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像早已练过千万次那样——事实上她也确实练了很多次——此时看去那靶子竟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双瞳视线交汇,她做得到,贺兰瓷深吸一口气,将弓拉至极限,保持着一瞬间奇特舒适的状态,骤然松开手指。 长箭离弦,犹如一道闪电直直射向前方。 伴随着清晰的破风声,贺兰瓷耳畔的发丝都被牵扯的气流吹起来。 众人一时间也都愣住了。 箭矢带着不可一世和一往无前——猛然深深扎进了靶心里。 贺兰瓷的手指酸疼,可她甚至没能感觉到。 只觉得,真的好痛快啊! 紧接着便听见周围掌声如雷动,贺兰瓷这才缓缓回神,发觉陆无忧已经退了回去,正站在人堆里轻笑着鼓掌,就连那北狄女子也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我刚才是眼花了吧。” “那个真的是贺兰夫人?” “当真正中靶心了?” “……真的!真的!而且刚才那北狄人射偏了一点!”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贺兰瓷身体里那股亢奋感仍未消退,她忍不住跟陆无忧道:“我刚才真的射中靶心了?是不是你给我输的那股热气有什么蹊跷。” 陆无忧把她手指拽出来,仔细检查过后道:“毕竟气力有差,本来也不公平,那只是给你增加点力量,帮助你更轻松地射而已,箭是你自己射的,虽然我本来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道:“什么馊主意?” 陆无忧笑了笑道:“帮你校准箭,定住你的一只手的穴位,你只需要松手就能中靶——但我看你好像射得挺开心的。” 贺兰瓷点头道:“是很开心。” 虽然她过去练的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射中过靶心,但几率极低,百箭里可能只中一次,毕竟对她来说射箭和拉弓都还有些吃力,没想到真的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中。 陆无忧又抓着她的手捏了捏,贺兰瓷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任由他揉捏自己的手掌。 她此刻看起来异常活跃。 贺兰瓷道:“不过那个北狄女子真的很厉害。” 她射艺几乎完全不输寻常男子,而且落落大方,她起初看到还觉得很惊诧,开始有一点感受到陆无忧所形容的那个不合常理的世界。 陆无忧随口道:“是挺厉害的,不过……”他顿了顿道,“后来光顾着看我们贺兰小姐的精彩技艺去了。” 贺兰瓷道:“陆大人!你可以好好说话!” 陆无忧却眸光一转道:“不过你提她做什么,你不会担心我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贺兰瓷也转头道:“你有什么想法么?” “没觉得我有就行。”陆无忧沉思道,“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形象全毁了。” 贺兰瓷不由道:“……你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形象?” 陆无忧道:“不如你来说说,我相信贺兰小姐认识我这么久,对我一定有深入了解。” 平时贺兰瓷不会和他打这个嘴仗,会尽力配合着敷衍两句,但今天贺兰瓷稍有些兴奋,说话便不太经深思熟虑,直接便道:“很大少爷。” 这个陆无忧应下:“还有呢?” “不太勤俭。” 陆无忧道:“这不一回事吗?” 贺兰瓷又道:“总喜欢问我一些很羞耻的问题,还要问我答不答应,我觉得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无忧笑了一下道:“这怎么算,我很诚心地和你商量,你不答应,我又不能硬来。” 贺兰瓷脸颊微红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事事都要问吧,还要问是什么感觉,你真的不是在戏弄我?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陆无忧道:“那不然呢,你觉得不舒服我还要硬来吗?” 贺兰瓷一时又有点哑口。 陆无忧道:“我还把同僚送我的画册都看了一遍,才知道花样还有这么多,果然学海无边,人不能太过自满,读书千卷,仍需谦虚谋求进步。” “……” 够了吧这个人。 贺兰瓷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这箭射得我手臂都有点发酸,下回我还是好好增加气力吧,你有没有什么增加气力的办法?” 陆无忧挑起眼尾看她:“锻炼……自然有的是办法,你气力确实不行,这都休息多久了。” 贺兰瓷道:“你正经点!” 陆无忧语带一丝轻微责难道:“谁让你不肯继续玩弄我。” ……是没法继续玩弄,贺兰瓷来月事了。 她月信相当不准,唯一庆幸的是,从青州调养回来之后,没有特别疼,往常也不会跟陆无忧说这件事,都是自己弄弄干净,陆无忧也不会主动询问。 没想到他这会问东问西起来,居然还一副很认真研究的样子。 贺兰瓷羞耻得无以言喻:“闭嘴吧,求求你了陆大人。” 陆无忧道:“我这不替你分忧解难吗?我没这个烦恼,看你有,还挺心疼的,要我给你写个滋补方子抓抓药吗?话说这个时日能缩短吗,你真会不适这么久?” 贺兰瓷捂着肚子道:“你当不知道不行吗?” “怎么还不让人关心的,不然我再给你输点内力?你以前……”陆无忧顿了顿,“都是躲着我的么?” 贺兰瓷也有些日子会不在房里睡,陆无忧当每个人都有想独处的时候,也没太在意。 她摇摇头,不太想理他。 陆无忧便又轻声问道:“很疼吗?”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还行。” “有缓解办法吗?” “忍一会就行。” “要不我抱着你,会好点吗?”陆无忧很慷慨大方地,张开手臂道,“我不介意你坐到我怀里,我可以帮你揉揉……你是腹部还是脐上痛,我也没看过这方面的医书,回头读读。” 贺兰瓷道:“……别出馊主意了陆大人!” 陆无忧有些无奈地叹气:“好吧。” 他围着她看了好一会,像在她身边来回打转似的,贺兰瓷被他转得有点晕,反而像没那么疼了。 “那来跟你聊点别的吧,你说不定会感兴趣,分散些注意。”陆无忧翻出些文书来找他,“益州的事情我调查了一些,包括往年命案之类,老实说从明面上很难查到,我能接触到的文书也不算太多,但我觉得有桩案子有点问题,益州道监察御史不久之前去益州巡检,结果遭遇流寇和劫匪,死在任上了,结案的相当草率。” 贺兰瓷也捕捉到了重点:“流寇劫匪,上次那个管事……” 陆无忧道:“对,谁让流寇劫匪查无对证呢。我问过刑部的朋友,案宗不算绝密,但资料太少也没法推敲,倒是听说那位监察御史曾经来报到都察院里,但我无从得知。打探些消息是不难,但真想查出什么罪证来,恐怕只能我亲自去一趟益州。刚好翰林院里有个机会,要去益州宣旨,这是份苦差事,没人愿意去,我在想……” 翰林院虽然升满之前几乎不外调,但外出公干是有的,最抢手的就是去当乡试考官,着实肥差,还能培养人脉,最没人想去的就是给藩王之类的宣旨,又苦又累还没多少功绩。 贺兰瓷反应过来道:“你打算去?” 陆无忧道:“说实话,不是很想去。” 贺兰瓷也能理解。 “主要益州水深,我去这一趟,有些风险,不方便带你,但是……”他支着下颌道,“都查了这么久了,又有点不甘心,外加如你梦里所想,听到风声,贺兰大人似乎是有点调动的动向。” “但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贺兰瓷认真听完,捂紧肚子道:“放心,你去吧,我能顶住。” 陆无忧幽幽道:“贺兰小姐,我要走也还有一阵子呢,有点什么别的鼓励么?” 贺兰瓷默了会,道:“……你、你先等我月事完。”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肾上腺激素爆炸。 是快要小别胜新婚的剧情。 to陆无忧同志:你还记得你以前啥样吗? *之前好像忘了备注,六品官之妻诰命封安人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放心也别不了太久的! 感谢只想暴富的火箭炮,叶飞肘、吃货猫倩倩是个小太阳?的手榴弹,yan的3个地雷,皮蛋蛋~、周晓芸的2个地雷,景玉轩、34695233、花花大王、OωO、糯米、我努力不挑食、君自长安、55438322、Alicia、45244925、安(≧?≦)啦、是poi、倾禾禾、Antares、楚楚、I\ waitg、相府门生、似花似水似尼玛yjw的地雷。 59、五九章 第五十九章 她也没想到自己月事第二日了, 还有些痛。 贺兰瓷面朝着卧榻里侧,蜷缩身体咬唇忍了一会,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额头冒出薄汗, 她想着熬过去,等困意上来睡过去就好,由于童年病痛缘故, 她一向很能忍耐。 只是这次不巧被陆无忧发现。 他本来似乎只是想看她睡没睡,却发现贺兰瓷额头的汗,还以为她做了噩梦,再一看贺兰瓷咬着的唇,陆无忧神色微微变了变道:“你不会还在痛吧?” 贺兰瓷小声道:“一点点, 不算特别痛。” 陆无忧点了灯, 替她擦了把汗,发现贺兰瓷唇都有些咬破皮。 滔滔不绝的陆无忧沉默了好一会,道:“我还以为你白天痛过就算了, 还在痛怎么不跟我说。” 贺兰瓷道:“真的不是很痛。” 陆无忧的手掌轻微抵上她的后腰,一股热流涌过来,顿时温暖了整个腰腹,他音色如叹道:“虽然自立是好事,但你也稍微依赖我一点, 不然我这个夫君总觉得白做了。” 贺兰瓷轻声道:“我已经……很依赖你了。” 陆无忧见她勉强,道:“算了,你别说话了,我也不说了。” 他的手还抵在她的后腰上,像推血化瘀似的,贺兰瓷保持着这个姿势, 过了一阵子,才渐渐感觉痛意消退,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困意慢慢涌上,身后传来陆无忧模糊的声音。 “你到底是怎么养成这样的……” 翌日,陆无忧叫大夫上门给她看诊,贺兰瓷已经可以活蹦乱跳,觉得他小题大做,大夫也说夫人身体并无大碍。 陆无忧道:“那为什么还会痛?” 老大夫咳嗽了一声,捋须道:“这个……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些痛的,夫人注意别受凉了就是。” 贺兰瓷扯着他的衣袖,略带一分耻意的希望他别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了。 陆无忧这才作罢,只是仍旧看着她道:“做女子,还真是超乎想象的辛苦。” 贺兰瓷揉着自己的肚子:“生来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陆无忧似想起什么,道:“那……日后生产,是不是会更痛?” 贺兰瓷:“……!” 你也想得太远了吧…… 陆无忧却道:“如果太辛苦就算了,你这个身子骨感觉折腾一把就散了。” 贺兰瓷觉得他也杞人忧天得太早,她能不能怀上都不好说,随口道:“日后再说吧。” 身子稍微爽利了,贺兰瓷便又跑去练箭,十分兴致勃勃,陆无忧看了都忍不住道:“你悠着点。” 贺兰瓷举着弓瞄准道:“一样样慢慢来吧,反正我也不急。” 她有些怀念在宫里长箭射出时的感觉,因为过度紧绷的精神,和一点点胜负欲,导致她当时格外兴奋,自己在府里练似乎难以达到这种状态。 贺兰瓷又想了想道:“……要不你跟我比吧。” 陆无忧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肩膀微抖道:“贺兰小姐,你还清醒吗?” 贺兰瓷并不怎么尴尬道:“你不是让我多依赖你吗?而且你看起来也挺……” 闲的。 自从陆无忧决定接下去益州宣旨的任务,这几日反而闲下来,等着给他派发路引和旨意,翰林院也不用去了,只等收拾行李上路。 不过没想到陆无忧还没走,花未灵先提出告辞。 “我也呆得够久啦,上京都玩得差不多了。”她又穿回了自己来时的那身黑衣,扎着利落的长发,颊边显出梨涡,看起来灵动又清爽,“也打搅哥哥和嫂子够久了,刚好长老那边写信催了,我就先回去一趟,下次再来。” 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再挽留。 贺兰瓷还是挺喜欢她这个小姑子的,虽然就是……很容易让人担心她。 她刚想再叮嘱两句,就见花未灵把她拖到边上道:“嫂子,刚来的时候,你好像还不是很喜欢我哥,现在呢?有更喜欢他一点吗?我哥人真的不错,而且你们都这样那样……” 贺兰瓷脸颊微红。 没办法,陆无忧之前确实很随时随地,不知道被花未灵撞见过多少次。 “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眸看见陆无忧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正低声和青叶说着什么,弯着眼眸,唇畔带笑,气度翩然,面清如水,不染尘埃。 花未灵见状,嫣然一笑道:“好啦,我明白了!” 贺兰瓷蓦得想起一件事:“你走了,那位慕公子怎么办?” 花未灵道:“哦,他无处可去,好像打算和我一起走。” 贺兰瓷:“……?” 你也太放心了! 那位慕凌慕公子就差把“图谋不轨”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她们说得差不多,陆无忧也恰巧走过来,道:“未灵你要走,带着个人不方便,我帮慕公子安排了个去处。他不是想做侠客么,便干脆送他去停剑山庄,每日寅时起,戌时睡,一天练六七个时辰的剑,保证他很快就能……”陆无忧微笑道,“达成心愿。” 贺兰瓷顿时知道他为什么刚才和青叶商量时,笑成那样了。 花未灵还思忖了一下,道:“这会不会太辛苦啊……” 陆无忧道:“达成心愿都是辛苦的,我读书那会也很辛苦,已经叫人去跟他说了……” 话音未落,就见那位慕公子步履蹒跚,按着心口从屋内走出来,他发丝略显凌乱,眼眸略显哀痛,紧咬下唇,似乎极为受伤道:“花姑娘若是觉得在下碍眼,在下自己走便是,不用劳烦姑娘了。只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此生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再报……” 花未灵挠着脑袋道:“我也没有觉得你碍眼,就是……” 慕凌凄然一笑道:“就是话本写完了,在下便没用了吗?” 贺兰瓷上回见这么凄然的男子,还是马车里给韶安公主表演吐血的陆无忧。 陆无忧本人果然抗性十足,道:“慕公子哪里的话,舍妹行走江湖,带着你怕是不安全,我们也是为了你考虑。” 慕凌温润的面颊上浮出苦笑道:“也罢,多谢陆大人好意。不过我还是找个地方,了此残生吧。” 他刚转身想走,花未灵的脚步也刚迈了一步,就听见陆无忧又道:“你但凡说一句真心话,我都未必会这么想把你从我妹身边撵走。” 慕凌脚步一顿。 须臾,他转头笑道:“我心昭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灵不知,至少此意,并不曾作伪。陆大人不是也为情所苦过一段时日么,当知我心。” 陆无忧音色微冷地笑道:“至少我没你那么爱装。” 慕凌道:“其实有件事我也挺想说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陆无忧道,“陆大人,不妨看看。” 一会后。 贺兰瓷好奇道:“他写了什么?” 陆无忧语气淡淡道:“没用的馊主意。” 送走花未灵,陆无忧出发的日子也更近了。 于是他抓紧时间又指点了一下贺兰瓷的锻炼,包括那些近身招式。 贺兰瓷练完也是一身热汗,被陆无忧拉住手腕一扯,又倒在了他身上。 柔软抵在陆无忧胸膛前,贺兰瓷刚想撑着手臂起身,就被陆无忧一个翻身压住,他手指轻柔在她身上按压,像是确定她的锻炼效果。 “筋骨似乎也比之前软了一点……” 贺兰瓷被他摸得有些发痒,拧身想躲。 陆无忧突然闷哼一声道:“你腿刚才是不是撞错地方了。” 贺兰瓷也一僵。 陆无忧叹息着,唇在她唇瓣间厮.磨,声音也像是自胸腔萦回而出:“你结束没,我都要出门了,你的鼓励呢?” 贺兰瓷一下子也有些紧张起来,特别是两人现在还贴得很近,她自然也能感觉到陆无忧身体微妙的变化,两人唇瓣还在若有似无地接触着。 像一点一点酥.麻的触雷。 贺兰瓷长睫微眨,低下声音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便被陆无忧抄抱了起来——谁知道他怎么动作这么快。 她下意识环住陆无忧的脖子,就发现陆无忧随手帮她把绣鞋给脱了,贺兰瓷还一愣,听见陆无忧低笑着道:“刚好,还有些新学的,想实践一下。” “……你都学了什么?” “一会你不就知道了。” 贺兰瓷还以为他会直接上榻,结果是先去了净室。 ——行吧,这个人确实喜洁。 只是…… 贺兰瓷羞恼道:“我又不是没力气,不用你帮我洗了!” 陆无忧道:“想了解一下。” 贺兰瓷道:“你怎么不让我也了解一下!” 陆无忧开始慢条斯理脱起了自己的衣衫,勾着桃花眼看她,笑道:“那你不是——随便了解。” 贺兰瓷没想到,他脱衣裳,都能脱出勾.引人的效果,实在叹为观止,陆无忧还随手把藏在官帽下的发给散了,长发披散,少了几分被官服镇出来的正气,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妖里妖气。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极度不检点的味道。 然后又跑来跟她互相了解。 浴桶真的不够大,也不够陆无忧发挥。 贺兰瓷靠在某人身上直喘气,白皙细长的手指扣住浴桶边缘,身子发软。 陆无忧略带薄喘道:“给你搓个背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她人如名,肌肤瓷白,像上过一层最精细的薄釉,从肩胛一直连到蝴蝶骨的线条都极其动人,仿佛后面真的能撑出一片蝶翼来,有种令人不敢触碰但又很想触碰的脆弱之美。 陆无忧俯过去,在她肩头轻吻了一下。 贺兰瓷一颤。 “你还是再多吃点吧。” 贺兰瓷忍不住颤声道:“你往哪搓……” 陆无忧声音轻而暧.昧道:“往我喜欢的地方搓,你待会……也可以给我搓搓。” 贺兰瓷咬着唇,羞耻感一格格攀升。 不一时便看见陆无忧抬起的手指间,牵连着一缕缕银丝,他轻笑了一声,似乎还想尝尝,贺兰瓷脑中轰然,瞬间把他的手指按下去道:“你够了吧!” “想知道甜不甜。” “……不可能甜的!” 陆无忧道:“那也未必。”又靠过来,柔软地亲了她一会。 贺兰瓷仰着脖子承受亲吻,身体浸在水下不太分明,但依稀还是能感觉到有手在轻触着她的肌肤,胸腹也没能逃过。 好一会,陆无忧才缓缓松口道:“我怎么觉得……你身子好像比脸还美些。” 贺兰瓷简直觉得他又来了:“……你就不能少夸我两句!” “怎么夸你还不乐意了。”陆无忧声音轻软道,“我只是想直白表达我的赞美,毕竟人间胜景,一人独享。” 贺兰瓷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把他的嘴堵上了。 陆无忧总算安静了一会。 然而贺兰瓷所要经历的,其实才刚刚开始。 陆无忧用干布给她擦干净,又把她抱上了榻,贺兰瓷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什么,就被揉进了被褥里。 “我研究过了,是可以不用太疼的,只要前面的时间足够长……” 陆无忧压着她深深浅浅地亲:“所以你可以先快乐一下。” 贺兰瓷完全不知道陆无忧研究了什么。 事实上,她并没有怎么看,在一瞬间居然还有点后悔,她是不是也应该有所了解…… 紧接着,贺兰瓷便惊叫出声了。 陆无忧按着她的膝盖,微微低下了头。 贺兰瓷反应异常激烈,她一下就缩着身子躲开了,语气惊惶道:“我警告你,别再往下亲了!” 陆无忧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拇指指腹轻擦过唇瓣,眉梢眼角都流露着不同寻常的味道,唇角似乎还有些微的水渍,他不紧不慢道:“你慌什么。” 贺兰瓷的视线不由自主滑过他微湿的唇瓣,羞耻心瞬间爆炸。 “我们就不能正常点,简单点……”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陆无忧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桃花眸眼尾泛着红,微微上扬,随着他的笑意勾魂摄魄,“是甜的。” “……!” 贺兰瓷忍不住捂住脑袋道:“你闭嘴!” “好好好,不逗你了,慢慢来吧……”陆无忧也忍不住笑道,“反正现在还不到亥时,今晚还长着呢。” 屋外近日连绵不断的雨又开始下了,最近天气似乎总是不好。 贺兰瓷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秋菊,刚舒展花枝恢复了没过几日,就又被雨水淋湿,不过这次的雨总算没有上次的狂风骤雨那么可怕,也没把那些含苞待放的小花摧.残得太过凄惨。 只是雨连绵不绝下了一整夜。 似乎就不打算停下来了。 最终那几朵秋菊还是蔫巴巴地垂在那里。 贺兰瓷听着雨声,觉得陆无忧也许根本不会累。 她很想问他是怎么锻炼成这样的,十几年后自己真的有希望吗? 一开始被陆无忧抬起膝时,她还有想数几次——毕竟上次就没数清楚——结果事实是,很快贺兰瓷便没有那个余力了。 陆无忧好像真的很想让她快乐。 但……贺兰瓷也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算得上快乐,毕竟她又哭得满脸泪痕,身不由己,陆无忧在某些时候就不太顾虑她的感受,贺兰瓷明明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陆无忧却还很没有良心地要她坚持一会。 最后弄得一片狼.藉。 她身子向后时,还差点撞到床柱上,后来陆无忧索性就干脆把她抱起来。 贺兰瓷忍不住,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陆无忧还在笑,格外愉悦道:“再咬重一点,我也重一点。” 在她近乎崩溃的呜咽声里,陆无忧确实言出必践,绝不食言。 很快两个刚沐浴过的人,又都汗涔涔的,贺兰瓷腰都快直不起来,陆无忧还在她耳边,喘着气道:“你要不要再叫两句‘陆大人’……贺兰小姐,我突然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 贺兰瓷并不觉得。 她颠簸着,几乎生出了想要挠他的冲动,她从齿缝间艰难地泄出声音,道:“陆霁安你差不多可以了!” 陆无忧便又笑出了声来,伴随着周围不堪入耳的声响,越显出了几分难言的快.活。 “……好吧,我尽快。” 最后两人的发丝在榻上安静交.缠下来时,贺兰瓷连话都不太想说了,只顾着喘,轻柔的音色又再一次带上了几分沙哑。 陆无忧倒似还想再温存一下。 贺兰瓷这会有点心有余悸,哑着嗓子,些许讨饶道:“我真的不行了。” 陆无忧抓起她一缕发丝,绕在指间道:“我知道,你躺着吧,不动你了……毕竟我人都要走了,你稍微担待点,以后不至于这么……不节制。” 贺兰瓷也不记得外面是几更天,只记得打更声似乎过去了好几趟。 她有些疲惫地合着眼,任由陆无忧在她的面颊和不着寸缕的肩窝、颈侧轻柔地亲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又感觉到羞耻,才动手去推推他的脑袋,脸转进枕头里,声音带着浓浓困倦道:“……睡吧。” 陆无忧道:“你睡吧,我还不困。” 贺兰瓷艰难动唇道:“你最迟辰时就要出门,我还要送你,睡吧。” 陆无忧道:“我路上睡。” 贺兰瓷也实在没精力管他,闭着眸子很快便睡去,但因为心里有事,睡了没多久便又苏醒,发觉陆无忧还在低垂眸子绕着她的发把玩。 看天色都快亮了,贺兰瓷连忙低声道:“赶紧收拾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陆无忧抬眼看她,声音微叹道:“都不是很想去了。” 贺兰瓷道:“陆大人,这是公务,你不是还想做权臣吗?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倦怠了。” 陆无忧又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话都没现在多呢。” 当然,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贺兰瓷的发,陆无忧又道:“行,我走了,你继续睡吧。” 贺兰瓷也摸索着想要穿衣下床:“我去送你。” 陆无忧利索地换衣服,半点看不出他一夜没睡。 “不用了,不都早准备妥当了,你现在还下得去床吗?” 贺兰瓷试着把腿挪到床下,刚沾上一点,就觉得腿脚发颤,不太稳当,联想昨晚陆无忧是怎么横冲直撞的,她顿时一阵不自在,努了努力,把另一条腿也挪下来,陆无忧已经穿好常服,一抱就又把她给抱回去了。 “……” 贺兰瓷瞪视着他。 “送不送都是虚的,你已经鼓励过我了……”陆无忧说话又带点笑意,“陆大人备受鼓舞。” 把发绾好,陆无忧才又去看贺兰瓷。 她好坚持。 贺兰瓷扶着床柱下来,手指微抖给自己穿衣衫,见他看来,道:“你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她不想被人当成懒鬼。 陆无忧也没办法,干脆走过去,帮她穿衣裙:“胳膊抬起来。” 贺兰瓷有些尴尬地被他侍候,正纠结着腿脚气力问题,就听见头顶陆无忧的声音淡淡传来,道:“总觉得我走了,你好像也不怎么会想我。毕竟你一个人就能过得挺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贺兰瓷微微惊诧,“我当然……” “被关进都察院时,你看起来就不是很想我。” 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贺兰瓷道:“我觉得你可能对我还是有所误解。” “无妨,我不介意。”陆无忧帮她系好衣带,退开身去,眉目间很清朗,并没有什么愤懑和怪罪,有点像是那日仿佛与自己和解似的表情,“以后你总会想我的。” *** 陆无忧走得很轻便,只在出门前跟她交代了一堆事情,便踏上马车,在细雨绵绵里,绝尘而去。 贺兰瓷脑海里还回荡着陆无忧说的话。 “我这一去不知多久,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数月,因为会有风险,便不一定给你寄信。你若有消息想送,可以用令牌去东风不夜楼托人给我送。” “府里有条密道,你来之前就修好了,直通城内安全之所,还备了足够的粮与水,天灾人祸都无妨。” “护卫也给你留足了,不用太怕。银两若是不够也可以去东风不夜楼支取,都会记在我的账上。” 林林总总,差不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因为都是陆无忧在讲,贺兰瓷只来得及回了他一句:“一路平安。你尽管放手去查案,不用太担心我。” 她以前也常送她爹出门。 分别的时刻总是很寻常,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不同。 陆无忧和花未灵先后都走了,府里空下来,身边也没有聒噪的下人,便格外安静,贺兰瓷锻炼、学箭、看书,写字、练绣活…… 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没有人会在此时,闲适地端着点心晃过来道:“贺兰小姐,你刚才那个动作还有点不对,胳膊再抬一点。” 抑或是“你要是早点认识我,我说不定还能教……哦,我们确实认识挺早的。” 也没有人会嘴上不停地逗弄她,撩着她的发,摸着她的颊,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边亲她边在她耳边说一些胡言乱语。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会给她夹着菜说“今天这道做得不错,你多尝尝。” 耳边似乎突然清静下来。 但又因为极度的清静,而令人不适。 贺兰瓷半夜惊醒时,也不会在身侧看见一个呼吸平缓但睡得笔直的黑影。 之前朝夕相处,每天都能见到,不知不觉间陆无忧以一种不可忽略的方式占据了她日常生活的每一寸,过去哪怕是分开一天两天都不觉得,现在久了才逐渐察觉。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有陆无忧的日子。 四周甚至寂静得有点可怕。 霜枝似也察觉到贺兰瓷最近这些日子有些意兴阑珊,便提议道:“要不去找姚家小姐一起进香?” 贺兰瓷道:“算了。” 她也不是特别想去,而且上回她去,还是陆无忧接她回来。 贺兰瓷静下心低头练着字,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没照着字帖写,笔下不由自主写出了“无忧”两个字,她略停了停笔,把那张纸摘了下来。 看了一会,她突然在想,他到底走了多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万千拜谢审核君。 以及,无忧不知道の温水煮瓷,效果显著。 傻瓷瓷,你这个叫做——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之前觉得忧崽话多烦的,现在有觉得好点吗咳咳。 顺便悄咪咪放一个预收文案。 强迫症,想给系列文写三本。 顺便也想再搞搞欢喜冤家小情侣,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到专栏预收一下! 娇贵傲娇落难大小姐X爽朗天然黑美强惨小郡王,双向暗恋(?)爱情故事 . 《大小姐绝不认命》文案: . 落难大小姐明云廷在穷乡僻壤艰难求生,和被狸猫换太子的小郡王言归不幸遭遇。 双双不知身份。 明云廷一边恶狠狠地提水给自己沐浴,一边发誓一定要重新夺回她失去的一切。 田垄边俊美少年则骑在树上叼着草秆,笑得爽朗又闲适:“大小姐,还要我帮忙吗?” 明云廷尖叫:“别跟我说话了!” “你脾气也太冲了,我是好心。” “不用你管!” 若是换做以前,这样的乡野少年她正眼都不会看。 她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嫁给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动半点心! 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他! . 然而事与愿违,一着不慎,阴差阳错,还是和对方不清不白。 明云廷惊慌失措,拔腿就跑。 对方也很快下落不明。 . 后来,明云廷终于搞定仇家,重新做回了她高贵的世家大小姐。 总无意间想起某个少年。 直到她蓦然发现,对面那个金尊玉贵,身世经历坎坷传奇,被称为大雍战神,在京中贵女婚配圈炙手可热的小郡王—— 似乎,长得,有点眼熟。 言归笑得爽朗依旧:“好久不见。” 明云廷努力维持脸上矜持笑容:“殿下怕是认错人了。” 毫无疑问,他现在也绝对、绝对不会喜欢她。 . “真的认错了吗?”言归迷惑,“我还挺喜欢那个姑娘的。” 明云廷:“……!?” . —— . 都说明家大小姐虽明艳美貌动人,但曾经流落民间,清白难言,且她向来娇纵眼高于顶不肯屈就. 只怕过了双十年华也难嫁。 谁料,名动天下打得北狄闻风丧胆的小郡王语出惊人道:“她若愿嫁,我明日便上门提亲。” 明云廷:“你干什么!是想羞辱我吗!” 言归:“不是你说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才能娶你?” 明云廷梗住:“没错。” 言归笑着:“你若觉得还不够,那我再努力努力。” . 感谢宋云笙的2个手榴弹,奈奈孙的手榴弹,嗯哼、风倦雪重、慕夏、凌月、kyl、39929720的地雷。 60、六十章(双更) 第六十章 贺兰瓷也有些记不清, 时间好像无形之中变长了。 其实现在的日子与她和陆无忧成婚前,并无太大区别,甚至因为不用担心府内入不敷出, 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婚嫁名声, 而更为轻松,她也可以更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到了下衙的时候, 总忍不住朝着门口望一眼。 好像陆无忧随时还会从那里走进来。 他一贯脚步轻快,下了衙,会松了衣襟直奔卧房换常服,碰见贺兰瓷,便挑着眉眼笑, 冲她打招呼, 然后询问厨子今晚做什么,有时心情好了,就干脆绕过来, 不分场合地亲她一会。 贺兰瓷若是在干正事,有时候还会有点烦恼。 现在烦恼没了,竟还有几分空落落的。 陆无忧走了,上门拜访的人便少了许多,贺兰瓷把之前看完的文章一并放到了陆无忧的书房里, 只是再有疑问,也无人可问了。 她在陆无忧的书房里呆坐了一会。 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浪费时日,且并无意义,她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 霜枝又提议道:“要不我们去踏青?” 贺兰瓷道:“不必了,现在出门也容易徒增麻烦。” 陆无忧一走,府门口探头张望的人又多了, 不光是不怀好意的,也有看热闹的,都知道贺兰瓷艳冠上京,如今夫婿一走数月,难免让人生出些八卦说闲话的心思来。 霜枝耷拉着脑袋道:“那你别不开心嘛。” 贺兰瓷奇道:“我哪里有不开心?”她顿了顿,道,“最多是有些觉得太清静了。” 霜枝道:“可……可你也好久没笑了。” 贺兰瓷才有几分恍然。 不光是清静,某个人走后,好像连日子都沉闷了下来。 姚千雪知道她一个人,还专程来探望她,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做官的,出门在外很正常。” 贺兰瓷反倒笑笑道:“我知道。” 她很清楚她爹过去怎么东奔西跑不沾家的。 姚千雪又道:“你要是觉得无趣,我带你去赴宴如何?虽然最近雨是下得多了些,但在亭子里赏花看雨也别有一番趣味。她们还有办一些诗会啊、琴会啊之类的,你若感兴趣我帮你去要帖子。” 贺兰瓷想了想,也一概婉拒了,她不是真的想要热闹。 姚千雪也很无奈,只好又继续跟她说了些八卦消息,说到魏二小姐和林章的时候,她眉飞色舞道:“真真给我笑死了。虽说康宁侯二小姐一贯口无遮拦,但你知道吗,她居然在和闺蜜抱怨,说觉得林公子可能不太行,不巧被林公子听到了,林公子好像十分难以置信,也口不择言说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圆房,康宁侯二小姐振振有词说这不就是你不行吗,两人又大吵了一架……虽说是下人传出来的可能有点谬误,但真的太好笑了。不过成亲这么久都没圆房,说不定林公子真有什么毛病。” 贺兰瓷却莫名颊边一红。 幸好她和陆无忧还是圆房了的,但……贺兰瓷回过神来想,她怎么什么都能想到陆无忧身上去。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成了亲,都会很快圆房吗?” 还未成亲的姚千雪一副过来人口气道:“那当然了,不都是当晚就圆房的吗?你是不知道,上回有个诗书礼仪家的小姐,兴许是没人教,觉得那事太羞人成了亲死活不肯圆房,拖了一两个月,最后闹到差点要休妻呢。” 贺兰瓷:“……” 姚千雪还继续举例道:“你家那位应当也是吧,他婚前那么迫不及待要娶你过门,我就觉得他肯定……咳咳咳,不过看在他对你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贺兰瓷这会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从……他的表现来看,她可能真的让他忍了蛮久。 “不过他这一趟出门这么久,你可得小心着点,多写写家书送点东西,千万别让他忘乎所以,觉得在外面有机会……”姚千雪谆谆叮嘱道。 贺兰瓷点着头琢磨了一会。 陆无忧是让她有信可以托东风不夜楼送,但她身边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写也写不出什么,总不能把姚千雪跟她说的传言往上写。 一时间甚至不知如何,又或者该不该下笔。 最后,姚千雪同她说了些别的趣闻,才抱了抱她道:“小瓷,那我下回再来看你。” 只是贺兰瓷怎么也没想到,下回不是姚千雪来看她,是她急匆匆跑去找姚千雪。 得到消息时,贺兰瓷慌乱了一瞬,立刻便叫人备马车去了姚府上。 ——她的姑父,时任户部侍郎的姚大人,日前被免职发配了,似是户部账上的事情。 贺兰瓷之前听同去清丈的户部官员说过几句,猜测可能是因为圣上要用银子,而户部账目上又出了问题,所以得有人背责。 至于为什么要用银子,贺兰瓷一下想起陆无忧跟她说过,圣上似乎最近打算修一座不逊于三大殿的升仙楼,耗资颇巨,户部只怕囊中羞涩。 就算加上上次清丈京中权贵补的那点税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到时,姚府下人已经在忙里忙外的搬东西。 圣上要你滚,那肯定是耽搁不得。 不过气氛并没有贺兰瓷想得那么凄风惨雨,还瞧着很井然有序。 贺兰瓷总算松了口气,她幼时见过抄家才是人间惨案,能硬闹出人命来。 也大抵是大雍官员早已习惯这种上上下下,与落罪不同,免职发配就当告假休息两年,只要朝中有人,日后再上折子引荐,重新起复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当然也高兴不起来。 至少姚千雪就在抽抽噎噎,贺兰瓷赶忙过去低声安慰,姚千雪吸了吸鼻子道:“我年后还要出嫁呢,肯定得被人看笑话了。” 没等贺兰瓷安慰两句,宋齐川就带人来了。 也不顾是在屋外,姚千雪一下就扑到了宋齐川怀里,眼泪都直往他身上蹭:“川川,怎么办呀?我爹娘马上都要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宋齐川一个面容冷肃的武将再度显得手足无措,只轻轻揽着怀中少女道:“不怕,有我。” 随后又道:“打点妥当了,定让姚大人路上平安。” 这大概是贺兰瓷听到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姚千雪却像没被安慰一样,低泣着揪紧他的衣袖,使劲把自己往他怀里塞:“我爹被贬官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想娶我了?” 宋齐川身体僵硬,更环紧她,连忙摇头道:“不会……我想娶你的。” “他们笑话我怎么办?” 宋齐川声音微冷道:“谁敢笑话你。” 姚千雪摇摇头,眼泪依旧簌簌而落:“可我还是害怕……呜呜呜,我好想现在就嫁给你,我好怕节外生枝,万一你爹娘突然让你娶别的女子怎么办?万一我们没法如期成亲怎么办?川川,我不想跟你分开。” 宋齐川倒比她还紧张,用衣袖给她小心擦着眼泪,像擦什么珍贵宝物似的,低声哄她,就差诅咒发誓了。 贺兰瓷忽然想起陆无忧那句“你也稍微依赖我一点”,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习惯了如此,像她表姐这样把一切心迹都剖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还隐约担心会打扰到他,让他觉得她麻烦。 是下意识的顾虑和拘束。 可……这一瞬间,她看着在未婚夫怀中肆意表达自己不安情绪的表姐,突然有那么一丝羡慕。 贺兰瓷算着日子想了一会,才觉得他真的走了好久。 久到……她都有点想他了。 如陆无忧所言,可能他在益州被人监视,又或是存在风险,一走两个月,没送回来只字片语,音讯全无,不知归期。 连日的阴雨,似乎让青澜江又决了堤。 上京的天色也总是雾蒙蒙的。 贺兰瓷提着笔,想给陆无忧写封家信,斟酌了半天写下寥寥几行,又删删改改,想让他放心,又想知道他的近况,还想多少说点自己的心绪,表达起来竟如此困难。 就这么断断续续写了几日,贺兰瓷另取了一张纸,打算重新写。 她还没写好抬头的启辞,就见霜枝突然满脸惊慌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我刚才听到……” 贺兰瓷从未见她如此慌张过。 “什么事,你慢慢说。” 可霜枝一下语塞了:“听到姑爷……” 贺兰瓷霍然抬头道:“他怎么了?” 霜枝似乎难以启齿,嗫嚅了好半天才道:“都是外面传的,我觉得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他们说姑爷在益州,身故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陆无忧敢一个人深入险境,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胸有成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在益州亡故。 可贺兰瓷还是刹那间,有一瞬觉得手脚冰凉,心脏停跳了一拍。 手里拿着的笔也被她攥得几乎折断,在纸面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变成一抹极为显眼刺目的墨痕,晕开浸透了整张纸。 她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着道:“……究竟怎么回事?” “听、听闻是意外,好像是在益州一个木料库里,燃了一场大火,姑爷他、他似乎没能逃出来……”霜枝断断续续说着,不敢打量贺兰瓷的神色,“然后就只剩下些焦黑的……尸首了。不过我觉得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都是以讹传讹……” 贺兰瓷努力想要定下神来,道:“你再去打探打探。” “好的,我这就去,也别太担心!姑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贺兰瓷慢慢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撑着额头,缓缓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这种死不见尸的状况,她很确定陆无忧肯定没事,八成是故意诈死,但相隔着遥远的距离,这份担忧和不安,到底是无法排解。 ……就算没死,陆无忧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他在那边犯险,她却只能待在这里等着。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贺兰瓷的猜测并没有错,不到傍晚,就有个行路人借口要水,讨要到他们门前,在门子递给他水时,他从下面递了张纸笺过来。 纸笺到了贺兰瓷手里,展开便看见陆无忧熟悉的飘逸又暗藏锋芒的笔迹,似乎比之前更随意了。 ——无事,勿忧。不便细说。汝夫,忧。 只草草两行。 贺兰瓷心稍定,可接下来意识到他仍未写归期,应当是还留在益州查案,说不准真的要数月才归。 等待便变得更加艰难了。 霜枝打探完,哭丧着脸回来,贺兰瓷反倒安慰她道:“无妨,会有转机的。” 她说得冷静,可晚上几乎一夜难眠,辗转间入梦。 梦里陆无忧穿着出门时的那身常服,背后是一片火海,他望向她,那双平素只含着狡黠笑意的桃花眸此刻安静地垂着,甚至略带一丝哀伤。 贺兰瓷连忙道:“怎么了?这是哪?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无忧却只一步步向后退,目光越发哀伤,语气也有些飘忽道:“贺兰小姐,我可能回不来了。” 贺兰瓷忙追向前:“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无事?怎么就回不来了!你说清楚!” 浓烟自陆无忧身后滚滚涌出,烟雾缭绕,他背后那片滔天火海亦是越发可怕,火光冲天,天际似乎都燃烧了起来,将陆无忧的脸色衬托得益发惨白。 陆无忧又退了一步,几乎踏进火海里:“我骗你的,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贺兰瓷心脏揪紧,高声道:“陆无忧你给我站住!不许再往后面走了!” 却见,陆无忧冲着她笑了笑,桃花眸波澜阵阵,竟还笑得有几分勾魂,是真的像暗夜里的鬼怪了,他冲她伸出手,指尖仿佛在虚虚勾勒着贺兰瓷的轮廓。 带着一丝难言的深情。 清润悦耳的音色缥缈得仿佛一吹就散。 “……可我已经死了啊,怎么回得来呢?” ——火舌刹时将他整个人吞没。 贺兰瓷惊醒过来,寝衣的前后襟全部湿透,额上也都是冷汗。 她攥着褥子的手指绷紧,指节发白,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简直要呼吸不上来。 四周仍旧阒然无声。 连灯也全灭了,只有飘忽不定冰凉的夜风,真像是有鬼怪来给她托梦。 本来就是深秋,风吹汗凉。 贺兰瓷打了个哆嗦。 她不断告诉自己,陆无忧没事,这只是个梦,理智很清醒的知道陆无忧不会这么托大,字是他的字,口吻也是他的口吻,他毫无疑问还是活着的,但心理上,却似乎就是有些过不去。 得知陆无忧的消息,姚千雪立刻前来看她。 就连她没心没肺的兄长贺兰简都带了他爹的信上门。 “小瓷,你还好吗?”贺兰简把信递给她,有点忧愁地看着她道,“我帮你问了,其实也不一定,益州那么远,说不准他就没死呢,而且……要不,实在不行,咱们再找个更好的!他不就是长得好了点,会写点文章嘛,你哥我国子监认识那么多人呢!” 贺兰瓷把信拆开,她爹也只是宽慰了她几句。 但笨拙的口吻,倒像是她写家信时的畏首畏尾。 贺兰简还在滔滔不绝:“小瓷,你不会真的想给他守寡吧,这可不行,你得过得开心点啊……” “我没事,哥你先回去吧。” 贺兰瓷本还想再说两句,听见那句“开心点”,又有点揪心。 她以前真的没有觉得,一个人待在府上,会是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像被捆缚着,对一切都束手无策。 渐渐地,一个近乎有些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贺兰瓷握着弓,一箭一箭往靶子上射,箭她倒是练得越来越好了,虽中靶心还是很难,但已能几乎不掉到靶外。 十根长箭,“咻”、“咻”连声,贯在靶上。 一支比一支更用力。 些微的痛快感消除了一丁点连日来的烦躁。 可很快又升起更多。 耳畔响起陆无忧的声音:“你可以更自由一点,不用困在这里……”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竟比梦里他的声音还要真实,且蛊惑。 府门外又传来了门子拦截的声音。 “夫人不见客,还请阁下见谅。” 上京流言也是沸沸扬扬,谁也没料到,那位大名鼎鼎颇受圣上器重,又刚娶了人人称羡的贺兰小姐,看起来前途无量的陆六元居然去一趟益州传旨,能把命给传没了。 在不由让人感慨天妒英才的时候,也有人心思活络了。 陆六元人没了,那贺兰小姐可就是寡妇了呀! 如今贺兰小姐还不到双十年华,仍旧年轻貌美。 上京也不禁止寡妇再嫁,说不定比之之前还更有希望,这不得赶紧上门嘘寒问暖。 因而,陆府门外近日突然也热闹了起来。 “我是陆大人的好友啊,实在忧心陆大人后事,不知弟妹可还好?” “我与陆大人也是熟识啊,他如今不在,不知府上可否需要帮忙……” “巧了,我也是啊!” 陆府大门紧闭,全给拦了回去。 毕竟贺兰大人还身在其位,加之陆无忧尸首暂时还没运回来,也未发丧,理论上还活着,这帮人也不敢太过造次,便又灰溜溜走了。 贺兰瓷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倒是越演越烈。 陆无忧把青叶带走了,留在府里的其他人她也不算太熟,便只能把紫竹叫出来道:“如果我想离开上京,你觉得可能吗?” 紫竹也是一愣,随后他语气平板道:“属下只负责保护少夫人的安危,其余少夫人自己决定便是。” “——那么如果我去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紫竹又愣了一愣道:“这属下不知。” 贺兰瓷沉吟了一会,很平静地道:“我想去益州。” 就像她明知陆无忧无事,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一样。 明知留在府里或许是最安全的,可想去益州的念头疯狂到几乎无法阻拦。 贺兰瓷生平第一次这么想离经叛道。 而且…… 贺兰瓷又登门去了一趟贺兰府。 她爹倒不意外,只看着她叹气道:“你若是想回府上住,最好还是再等等,免得……” 贺兰瓷道:“爹,我不是想说这个。有件别的事想问您,前益州道监察御史沈一光的案子您还有印象吗?” 贺兰谨顿时神色一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瓷也不废话,径直道:“爹,陆无忧去益州不光是为了宣旨,是去查案的,查得便是这桩案子。我听闻,他身故前,曾有折子上报到都察院里,不知道是否与案情有关,能不能……” 贺兰谨的语气却一下子严厉起来:“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你回家待着便是。” 完全吓不到贺兰瓷。 她也稍稍抬高音调道:“爹,这案子有蹊跷,连他都能看出来,我不觉得您会不知。只是没追查下去,一定有您的苦衷,但陆无忧已经为了查案,在益州生死不知了。我没法视若无睹,我已经打算近日启程去益州了,您理不理睬我都无关紧要,我也只是来问问。” 贺兰谨语气突然紧张道:“你想去益州?” 贺兰瓷道:“对。” 贺兰谨气道:“不许去!” 贺兰瓷很平静道:“我已经出嫁了,爹,不光是您女儿了。出嫁从夫,他去益州,我去益州,很正常,您拦不住的。” 贺兰谨看着自己那个过去虽有些叛逆,但大体上还算规矩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以为她嫁做人妇,会恪尽职守的相夫教子,但没想到这一趟回来,竟显得比之前还要叛逆。 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贺兰谨又定定看了她一会。 贺兰瓷眸光坚定,柔弱清透的水眸里澄澈一片,不带半分犹疑动摇,像是明知前路坎坷,仍愿一往无前。 让贺兰谨竟一时想起了自己刚入官场时的模样。 这案子他不是不想查,而是分身乏术,位置越高越知如履薄冰,他总想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但一个人的能力始终是有穷尽的。 他不想她知道得太多,也是为了保护她。 可他的女儿到底是他的女儿。 这般固执。 半晌,贺兰谨阖了眸子,有些疲惫道:“为父知道了。” 贺兰瓷也没想到自己疯狂的念头居然渐渐成了现实。 以往家眷去投奔当官的夫婿也属正常,但她这一趟却是在陆无忧生死不知的情况下,且陆无忧也不是外任,但做完这个决定之后,她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甚至突然间觉得很自在。 倒是她在看文章时,二皇子送来的两个姑娘之一玉莲道:“听闻夫人要去益州?” 贺兰瓷点头,才恍然想起这俩姑娘也是益州来的。 玉莲犹豫了片刻道:“夫人有所不知,家姐还在益州,给……”她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给知府大人做妾,我这有封书信,夫人……”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未必能帮你送。” 玉莲道:“无妨,我只是想着,不知能不能帮到夫人,夫人不放心可以把信拆开来看,只是封寻常家书。” 贺兰瓷略一惊讶,她没想到对方竟是好意。 虽然因为对方是二皇子送来的,她总存有一丝防备,但这一刻竟真有几分久违的快慰。 “谢谢。”不论如何,她还是轻声道。 都准备妥当了,一共也没花费几日。 贺兰瓷衣装行囊比陆无忧更为轻便,她甚至规划好了,如果去益州扑了空,就改道去青州,到时再给陆无忧送信,让他到青州和她汇合,青州和益州离得更近,也比待在上京安心。 临出门前,霜枝还很担忧:“真的要去益州吗?他们都说……” 她像去奔丧的,更何况她本来就天天一身白衣。 贺兰瓷语气很轻松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样我不想待在上京了。” 什么也做不了的等待太过折磨。 连日阴沉的天,久违放晴了一日,贺兰瓷最后看了一眼陆府大门,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驶出城外。 贺兰瓷名声在外,出城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遭到什么阻拦。 只是在她绝尘而去的同时,路边有人望着马车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贺兰夫人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真去益州了!” “我还当她空有美貌,竟然……” “她对陆六元倒真是情深义重。” “虽说……但我竟还有几分羡慕那个陆状元,怎么回事……” 在城内没有遭到阻拦,但城外确实就不好说了,她们为了赶路,是大清早出的门,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人拦道。 外面的声音微有一丝熟悉。 “……就是这辆马车!我绝对不会认错!” “贺兰夫人,且慢!” 马车被拦截下来。 贺兰瓷挑开帘子看,突然间认出,眼前这些来追着她的追兵,竟和她遥远梦里的画面不谋而合,是东厂的番子,为首是个太监,声音很尖细。 她本来也想过半夜偷偷摸摸地走,事实上梦里她就是这么做的,并没有任何区别,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一样消息灵敏——且她若是真能完全绕过朝廷耳目,也会让人生疑。 反倒不如光明正大,更何况她爹还在位,意图不轨者也会有所忌惮。 不过梦里她慌张极了,只顾奔逃,还很害怕,现在却意外的平静。 贺兰瓷甚至还做了个提前约定好的手势,让紫竹等人稍安勿躁,不要动手,因为她很清楚眼前人是谁派来的。 之前不曾细想,说起来萧南洵居然能驱使东厂做事,她也挺意外的。 那太监走上前来,态度还很和善道:“贺兰夫人,贵人想请你去一叙,不知夫人能否赏光。” 他看起来手无缚鸡,大约也觉得她手无缚鸡——撑死是能射个箭。 贺兰瓷决定试一试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锻炼效果,便温声对他道:“那能不能劳烦公公走近些告诉我,是什么贵人?” 那太监见她声音平和,甚至有些和颜悦色,顿时也放下心来,觉得这位贺兰夫人说不定其实挺识相的,毕竟她夫君都死了,他们那位又是…… 他当即便走过去,谄媚笑道:“夫人放心……” 若这位真得了宠,以后指不定还要仰仗一二。 谁料,太监刚走到贺兰瓷近前,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人一拽,脖子被勒住了,一柄寒芒烁烁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处。 贺兰瓷死死扼着他的脖子,道:“公公,不知能否暂且放我离开。” 那太监神色一惊,死活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他些微惊惶道:“夫人莫开玩笑了,还是快放开咱家……” 不想压在他咽喉的匕首还更往下压了几分。 贺兰瓷异常平静,同他商量道:“公公给我条生路,我也给您一条生路,这样不好吗?” 眼看匕首便要嵌入皮肉,那太监终于慌了,连声道:“夫人,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啊,您小心、小心,别为难……” 贺兰瓷刚要开口。 突然听见一道声音,语调阴冷黏腻似毒蛇吐信。 “——贺兰瓷,杀了他你也逃不了。” 贺兰瓷闻声而望,只见不远处,她真的许久未见的二皇子萧南洵一袭骑装,游刃有余地翻身下马,唯独目光始终紧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拼死拼活剧情跑到这里了。 是我很喜欢的一章。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顺便日常踹踹二皇子。 感谢三省吾身的3个火箭炮,贩小贩、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火箭炮,※MAMORU※的手榴弹,28784097的6个地雷,51896643的2个地雷,17768138、51896643、一切顺利、景玉轩、BIUBIU、我努力不挑食、是poi呀、28784097、时生、大野太太白菜菜、Antares、_晴空_的地雷。 61、六一章 第六十一章 贺兰瓷料想到可能会有遇到阻拦, 但没想到萧南洵居然亲自来了。 梦里他至少还是等她爹落罪,她连夜出逃时才对她下手,且如今萧南洵还多少受困于先前的流言, 贺兰瓷本以为他不一定会轻举妄动…… 对于流言,她亦有所耳闻,朝廷后来专门派了经验丰富的仵作给那位死去的选侍验尸,说是死于体弱,什么残暴不仁虐杀成性都是谣言,还抓了好些传谣的人。虽是堵住了部分百姓和言官的口,但仍有不少人对二皇子颇有微词, 若他真是储君也无可奈何,但他既不是, 上面还有位出了名性情温和的大皇子,又长幼有序,在明面上很难不令人倾斜。 大皇子与大皇子妃感情甚笃,连侧妃都没有。 与此同时, 安定伯家小姐似乎染了急病,病得甚重,太医院专门派人去看了, 亦束手无策,说是小姐似有烦难郁结于心, 才致使她整日又哭又笑, 精神恍惚,便有人提议重新物色二皇子妃的人选, 也让二皇子早日完婚。 贺兰瓷本以为萧南洵没有精力来管她,没想到他也比梦中那个更为疯狂。 然而时至今日,她再看见萧南洵, 第一反应不是害怕畏惧,竟是好笑。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执着至此。 萧南洵黑灰眼眸投射而来的幽冷目光依旧令人十分不适,他下了马,身上翡翠银链撞击着摇晃,发出泠泠脆响,朝她走来。 贺兰瓷尚且镇静,那个太监倒是浑身发抖。 她紧紧扼着太监脖子的手松了几分,能看得出萧南洵是真的不在乎他的命,威胁失去了效用,再一思忖,贺兰瓷干脆将人放开了。 太监捂着脖子连奔带逃地跑了,贺兰瓷反手收起匕首。 她轻柔的音色朗朗:“殿下为何在此?臣妇外出探夫,殿下又为何言逃?” 贺兰瓷还侧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纤长的腿在衣裙下并得笔直,纯白裙衫洁净无尘,少女本人也似纤尘不染,高坐于九天之上,在天色明亮的道路上明晃晃地映着光亮,柔顺细密的乌发泛着淡光,沿着两侧肩膀垂下,是极致的黑白分明,偏唇色是一抹极惹眼的水红,嫣红妖冶,让她整个人都鲜亮起来,又透出些尘世间的欲色。 萧南洵在她身前几步处停下。 许久未见,这一回她仿若吹弹可破的脸庞上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和担忧,像真的是出门探亲。 他极缓慢开口:“你夫君都死了,你还要去探谁?” 贺兰瓷的马车里就放了弓箭,若是可以不顾忌,她真的很想一箭射过去,但至少现在不行。 她镇定道:“殿下慎言,尚未确定我夫君的死讯。” 萧南洵笑了,似乎她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贺兰瓷,自欺欺人有意义么?”他又走近了两步,示意周围人稍退,声音压低道,“你们不过是一夜过后,不得以成亲,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现在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如何,没有我,难道就没有别人?你还能一辈子替他守身如玉不成?” 他虽离得近,但明显始终有所防备。 贺兰瓷不敢像抓那个太监似的贸然动手,她脑子飞快转着,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殿下为何如此确定我夫君已死?” 萧南洵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自己找死,自然会死。” 一瞬间,贺兰瓷想起了陆无忧提到过益州布政使和丽贵妃的关系,那么陆无忧在益州遇到性命之忧,可能不光是查案,也有眼前人的授意。 她顿了顿道:“殿下在益州有人?” 难怪这桩案子这么难查。 贺兰瓷略带恍惚的表情落进他人眼里,便显得格外脆弱惹人怜惜。 在极短的时间内,贺兰瓷也在拼命思索,怎么能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逃出去,顺便多少探听一些关于益州和陆无忧的事情。 因为知道有陆无忧的人在,她无论如何都能逃出去,不会落到萧南洵手里,便少了几分畏惧心慌,更多了几分理智清醒。 萧南洵笑而不答,只又走近了一步,正要去抓她的手腕,却见贺兰瓷突然一抬头,清透的眸子里隐约可见水光。 “殿下,他是真的死了吗?” 她的轻音也微微发颤,下唇紧咬,似乎下一刻,那双眼眸里便要凄然落下泪来。 萧南洵一顿。 贺兰瓷在衣袖遮掩下,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她实在做不到要哭便哭,但还是慕凌给了她灵感,眼泪不够,凄然来凑。 随后便听见萧南洵道:“他死了,我竟不知你还会这么伤心。” 贺兰瓷用手背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依旧轻颤着声音道:“殿下可听过,何为兔死狐悲?他、他是个好人……只是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说话间,她用手掩着面,两边纤瘦的肩膀也跟着颤抖。 萧南洵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贺兰瓷忍着不适,越发瑟缩起来,呜咽假哭了一会。 只听萧南洵轻笑了一声,似乎带上了几分愉悦道:“他护不住你,没人护得住你——除了我,贺兰瓷我以为你早该清楚这件事。” 贺兰瓷放下一只手,又努力掐了一会大腿,直到眼中再次闪出泪光,才轻抬螓首道:“我……我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真的是烧死的吗?” 萧南洵却岔开话题道:“你还是少担心他,多担心担心自己罢。” 贺兰瓷努了努力,话到嘴边,有点恶心,说不太出口。 最后又假哭了一阵,给自己打打气,想着陆无忧什么胡言乱语都说得出口,自己忽略些脸皮也不是不可以,才轻声很茫然似的道:“……我、我……殿下真的能护住我么?” ……说完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萧南洵却是真的笑了。 “你爹也未必能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届时你又当如何,你这般样貌做得了贞洁寡妇么?且再嫁之人,只怕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萧南洵轻轻抬起贺兰瓷的下颌,道,“你如果脑子还清楚,就该知道,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虽然我现在娶不了你,但日后……”他言辞隐带几分诱惑之意,“自然也少不了荣华富贵,且说不定还能护住你那无用的父兄。” 他似想起什么,嗤笑道:“以色侍人?贺兰瓷,你应相信,你色未衰,爱自不当弛。” 贺兰瓷害怕似的躲开了,低着声音道:“殿下,您让我再想想。” 萧南洵倒是很有耐心,缓着声道:“无妨,去益州路远,我有一处宅子在附近,你可以过去歇息一时,然后慢慢想。” 几乎重新回到马车里,贺兰瓷脸上的表情瞬间淡下来。 霜枝有些害怕地问道:“我们真的要去?” 贺兰瓷平静道:“走一步是一步,我先应付着,晚上再想办法逃,现在尽量不直接正面动手。”她想了想,又道,“你去跟紫竹他们说一下……”随后便轻声吩咐了几句。 马车行过一片桃林,缓缓停在一座宅子前。 贺兰瓷抬头看向眼前挂着“藏苑”牌匾的宅子,是真和梦中一模一样。 此刻心境却截然不同。 这宅子外间看去很寻常,但一进去,瞬间便感觉到金光耀耀袭面而来,梦里是夜晚,可能看不分明,但谁能想到会有人连院中的水池壁都是金砌的,里面还游着几尾锦鲤,柱子上也都涂满了金漆,窗棱是用玉雕的,回廊曲折间,有琉璃窗熠熠生辉,映满日霞,还有看似随意摆放的各类珠玉金器。 贺兰瓷根本吃不消这个风格,就像当初看见韶安公主那处殿宇时一样,只心里盘算,这到底要花多少银子,折算成麦子又能买多少石。 青澜江决堤也不知情形如何。 陆无忧虽然生活讲究,但并不奢靡,被她提过之后,还真的收敛了不少,本来他有时候穿脏的衣衫便干脆丢了,后来都有好好收拾起来叫人洗干净,也不太怎么挑嘴了,出门在外,估计也没什么机会给他挑嘴…… 贺兰瓷正神游着,听见耳边萧南洵阴森森的声音道:“泼天富贵是不是很惹眼?” 就差问她有没有动心。 贺兰瓷愣了愣,勉强道:“很……厉害。” 进到内苑,贺兰瓷才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 坐落在内院正中,有一个足有三人高的金鸟笼——之所以说是鸟笼,不仅形制像,就连其下,也模仿鸟巢似的铺满了看着便细腻华贵的雪白锦缎和一团团蓬松柔软的洁白鸟羽。 鸟笼内侧有森森镣铐,外侧则有荆棘般的长刺,崎岖嶙峋立着,也全是黄灿灿的。 是座前所未见的囚笼。 萧南洵见她望着,便道:“给你准备的,喜欢么?” 贺兰瓷悚然。 萧南洵以为她是惊喜,笑意浮在冰冷的面上,道:“足足做了三个月,中间不满意我又叫人融了重铸。”他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下雨时,水会沿着顶部流到那些长刺的孔隙处,慢慢涌出去,美极了。” 贺兰瓷只想快跑。 萧南洵大概觉得她已成瓮中鳖,便也不急,甚至还让人给她备了午膳。 贺兰瓷看着从长桌一头摆到那头的珍馐,自是不敢下筷子。 萧南洵用金镶玉的筷子夹了一口,道:“怎么不吃,是担心我……”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没胃口。” 说着,她又吸吸鼻子,换了条大腿开始掐,好半天才挤出一点眼泪来。 萧南洵却不信,他举起筷子递到贺兰瓷唇边:“是想让我喂你?” 贺兰瓷看着刚沾过他口水的筷子,当真又有点恶心。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陆无忧平日里说的话,定了定神,凄然摇头道:“我不吃这些。” 萧南洵一顿道:“你吃什么?” 贺兰瓷道:“……花瓣,露水。” 萧南洵转眸看她,随后便笑道:“也好,待会让人给你准备。” 贺兰瓷又定了定神,继续凄然道:“而且殿下,我……月信来了,腹痛,也没胃口,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这萧南洵倒是愣了愣,好一会,才又冷冷笑起来道:“好,你休息。” 贺兰瓷一进屋,就看见卧榻上,摆着七八件风格迥异的寝衣,有长有短,有裙有衫,全部和萧南洵郊祀上赏给她的那条裙子一样,有繁复华贵的系带坠饰,但又极为紧束。 陆无忧当初买给她的裙子,现在还有不少条压在箱子里。 她还是习惯穿她穿惯的白裙,只偶尔有特殊时候,才会穿得鲜亮一些。 他其实不怎么管她穿什么,连她穿粗褐短衣他都没有嫌弃。 贺兰瓷想着,随手便把这些寝衣扫到了一边。 到了傍晚天色快黑的时候,萧南洵才又来看她。 贺兰瓷用茶水点在眼睑下装作泪痕,又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回忆着那日梦见陆无忧自己的反应,她努力表现出惊恐:“殿下,我梦见……梦见他的鬼魂来找我了!他身上都是火,说他死的好惨,要来寻仇。还说若是我……我跟了殿下,便要来找您。” 萧南洵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他便嗤笑道:“鬼怪之言,无稽之谈。” 贺兰瓷又瑟缩了一下道:“我八字轻,一向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古怪东西,比如……”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萧南洵身侧。 萧南洵侧眸,随后又轻“啧”了一声,道:“就算来,也是来找我,你怕什么。” 闻言,贺兰瓷仿佛平静了一点,可随后,她又按着自己的双眸,声音颤抖道:“若是不怕,我又为何要离开上京……” 说话间,萧南洵忽然看见一抹白影,从她身后的窗棱外飘过,空气中隐隐有些焦糊味,周围温度仿佛也上升了。 萧南洵僵了僵,没说话。 贺兰瓷还在低声道:“殿下说的是,我在自欺欺人,我离开之前就分明已经在梦中见过他的魂灵了,我还不愿意承认……” “他在火里的样子,真的好惨……” 焦糊味似乎越发明显了。 像是烧焦的肉块。 萧南洵突然皱着眉道:“来人!” 可门外寂静无声。 萧南洵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长发掩面,瘦削高挑的白衣男子正出现在他身后,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那个身影便又消失不见了。 像是幻觉。 萧南洵扶着桌面,有些站不稳。 贺兰瓷还在捂着眼眸道:“他还问我是谁害死的他,可我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兰瓷。” 萧南洵突然抬高音调。 贺兰瓷茫然抬起头道:“殿下,怎么了?” 萧南洵声音冷硬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么?” “什么看见什么?” “一个白衣男子。” 贺兰瓷道:“是说我夫君吗?”她迟疑着道,“我一直都能看到他啊。” 萧南洵:“……” 下一刻,那个白影竟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萧南洵倒退一步,差点跌倒。 贺兰瓷幽幽道:“……我以为只是殿下看不见呢。” 四周空荡荡的,唯有坐在榻上那个声音轻软的白衣少女。 她平时声音轻,只让人觉得心痒,但现在却有些心惊。 那张脸,不止像仙,还能像妖。 他紧紧盯着贺兰瓷,强自镇定道:“要杀你也不是我杀的,陆无忧你要找该去益州,是你自己找死非要去查,不止查账,还想查堤,你区区六品翰林,按察使正三品,布政使从二品,河道总督正二品,你查得过来吗?就算真有五十万两入到我手里又如何。你自己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便不要来怪我。就算直接动手的也与我毫无干系,你该去找那些石料商。至于贺兰瓷,没有我你娶得了贺兰瓷吗?我替你照顾她,你还得感谢我——我天潢贵胄,你安敢如此!” 贺兰瓷默默听完,倒很平静。 她又动了动手指,那边紫竹穿着白衣再次飘了过来,空气里烤糊肉的味道更浓郁,似乎还有些烟熏火燎的气息。 萧南洵见那白衣飘过来,终于呆不住了,疑心自己或许是在做梦,他下意识想离开这个房间,但又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突然面色平静下来的贺兰瓷,一股隐约的不祥之感涌起。 总觉得她会消失,又或者…… 瞬息之间,他猛然伸手,拽扯向贺兰瓷。 贺兰瓷正思忖着,只见萧南洵面容狰狞,竟似朝着她扑了过来。 本能令她涌起恐慌。 一瞬间心跳加快,贺兰瓷的身体反应先过大脑。 她想也不想站起身,拉起萧南洵的胳膊,推肘压腕,用肩膀使力,就着萧南洵冲过来的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摔了下去。 “砰”一声。 萧南洵未曾防备,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者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可能——身体蓦然腾空,眼前天旋地转。 后脑一痛。 下一刻,他便昏了过去。 贺兰瓷轻喘着气,看着后脑撞在床板上的萧南洵,手臂微微发抖,但因为在陆无忧身上练过许多次,再加上锻炼,并没有用力过猛而导致的疼痛。 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还生出了些许痛快。 天知道她有多想打萧南洵一顿。 紫竹飘过来,他有些不适地撇开长发,道:“外面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少夫人走吧。” 眼前这一幕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贺兰瓷摇摇头道:“先处理一下,把他弄床上去,脑袋后面看有没有伤,若是有的话,血迹弄干净了,装作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最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睡糊涂了,做了个梦。” 紫竹有点诧异,想说那是他们魔教的作风,他们停剑山庄从来不干这种麻烦事,但…… 他最终还是道:“好。” 贺兰瓷看紫竹不太熟练地处理着萧南洵,一时间又想起了某个人。 他处理起来好熟练。 好像也挺久没看他对着小炭盆烧东西了。 居然……还有一丝怀念。 贺兰瓷犹豫着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弄的话,我来试试吧。” 紫竹:“……”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你跟着某个人学坏了呢! . 苟住了上个月的日更,也还完了营养液的债,落泪,希望十月也能苟住…… 评论区发500个红包祝大家国庆快乐!这次总该大部分人都能拿到了吧! 感谢寻找中的小老鼠的2个火箭炮,宋云笙的手榴弹,周末13723705389的2个地雷,教你做人,帮你上坟、时生、阿言、啦啦啦啦、君子白前、松林爸爸的松林少女、雪梨寿司、是poi呀、嘟嘟、Antares的地雷。 62、六二章 第六十二章 最后紫竹约莫是觉得被羞辱了, 坚决没让她插手。 贺兰瓷还有些遗憾,一回生二回熟,她竟也已不是很怕, 甚至贺兰瓷原本都做好了许多和萧南洵周旋的准备, 只要不会真的被他囚困起来她便不怕, 当然最后几乎都没用上。 也是萧南洵对她缺少防备, 觉得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少能耐。 这处宅子明显是他金屋藏娇用的, 并没带多少人过来, 周围的布防看守也很松懈。 ——其实萧南洵原本所料未错,正常而言她确实带不了多少人手,贺兰瓷依稀记得梦里被抓时, 自己只拼命驾着马车往深林里钻,颠簸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还在懊恼自己不会骑马, 不然能逃得更快些。 但陆无忧给他留了足够的人手。 甚至, 比他带去益州的还多,陆无忧还叫她不用担心, 因为…… 他微笑着道:“他们都还没我能打,带多带少没什么区别。留给你的人手除非遇到禁军围剿, 绝多大数情况下应该都能保你平安, 我还留了两个会使毒的弟子, 虽是下策,但特殊时候很好用。” 比如方才, 他们就在房间里薰了一种名为“惊梦”的药。 据说是他们教里拿来御下用的, 在香炉里燃一点香,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使人心生畏惧,闭上眼睛可以一定程度减缓效果。 所以刚才一开始贺兰瓷捂了好一会的眼睛。 再比如, 他们用迷香迷晕了守在外面的护卫。 虽然时间紧迫,但临走前,贺兰瓷还是想起举着灯,到萧南洵的书房搜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书信之类,只是还未搜到书信,先看到了几幅画像。 她的。 没穿衣服的。 惊得贺兰瓷差点手一抖,给烧了。 看起来还是萧南洵亲手所画,笔触极为细腻,只是总觉得身子画得好像是别人的,但依旧看得她一阵恶寒。 贺兰瓷忍着恶心又翻了翻,还找到些画着奇怪造型的图纸,像是玉环玉珠金锁链,只是造型古怪,怎么看怎么令人不适。 ——很快,她还搜到了这些东西实际的模样,被放在宝盒里,以艳红的锦缎为衬,看起来格外淫靡。 就像提前知晓了若真被萧南洵抓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贺兰瓷莫名还生出了点庆幸来。 只是最后确实搜到了几封书信,像弃物一样被扔在了角落里。 遗憾的是,并非什么官场往来,而是安定伯小姐杜樱寄给他的,她似乎一月会寄一封,这里只有两三封,全是细腻的叮嘱和琐事分享,文字间带着少女特有的矜持认真和一丝丝羞涩——可惜萧南洵甚至没有拆封。 贺兰瓷默默又给放了回去。 *** 他们趁夜重新上路,就算萧南洵醒来反应过来,应该也追击不及。 贺兰瓷上了马车,困意瞬间袭来,她下午一直防备着萧南洵,其实根本没睡。 以往坐在马车里出远门,也总是会担心遇到麻烦,但或许是陆无忧——他人虽然不在——带来的奇妙安心感,她倒在马车里没一会,便睡着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道:“夫人,到驿馆了,要不要下去吃点什么?” 贺兰瓷这才悠悠转醒。 出门在外,她一应文书俱全,又有陆无忧和她爹的帖子,既然打定主意光明正大,就准备一路沿着官道驿馆走,也更安全。 昨天也只吃了些身上带的干粮,贺兰瓷下了马车,便在驿馆旁的酒肆里点了几样菜填肚子。 她不无遗憾地想,自己要是真能饮露水食花瓣就饱,那能省下多大一笔银子。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响亮,嗓音却又透着勾人的女声。 “……你再这么追着我们跑,我还当你要和我们小王子和亲。” 另一人则道:“我劝你最好少胡说!我只是回益州顺路,想再跟你比试一次!” “还有什么可比的,都比了这么多回了。” 贺兰瓷循声而望,第一眼便瞧见了先前在殿上比试射箭时见到过的那个北狄女子。 她骑着高头大马,更显腰细腿长,张扬肆意地露着美艳面庞,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去看她,后面跟着北狄的使臣车队,浩浩荡荡,大部分是圣上的赏赐,还有些大抵是北狄的采买。 另一个,是她见过的那位楚澜姑娘,身后也跟着数列武将护卫。 再旁边,她甚至看见了北狄小王子骆辰。 他满脸苦笑道:“好了,桑卓你别拿我取笑了。” 那个叫桑卓的北狄女子挽了挽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嫣然一笑道:“说不定这位楚姑娘还真对你有意呢,殿下现在折回去要那位大雍国皇帝陛下赐婚,也不是不行。” 楚澜道:“别胡说了!” 骆辰也道:“别开玩笑了!” 桑卓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继续笑道:“谁让我们小王子单相思,还思错了对象,那么多上京姑娘他一个也没看上,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王交代——啊,这是不是你们大雍所谓的‘说谁谁到’。”她骑着马便靠近了贺兰瓷道:“这位漂亮的大雍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显然她对贺兰瓷的近况一无所知。 楚澜也看见了贺兰瓷,微讶后,立刻道:“她是有事才要走……”随后她声音轻下来道,“贺兰夫人,你要是去益州,可以跟我一路顺道。” 贺兰瓷的牛肉上来,她正准备动筷子。 闻声,贺兰瓷抬起头,然后看了一眼楚澜后面的护卫,便悍然点头道:“那就麻烦楚小姐了。” 骆辰看见她还很不自在,退到车队后面去了。 桑卓道:“哎,你跑什么呀,怎么胆子这么小。” 楚澜反而瞪她道:“是你太没眼力了,来……”她反手取下弓,“再跟我比过!” “不比了。”桑卓露出个慵懒妩媚的笑道,“马上我们向北,你们往南,还是将来有机会战场上见吧——不过你们大雍女子是不是没机会上战场?” 楚澜道:“谁说我没机会的!你等着!” 等桑卓走远,贺兰瓷才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有机会吗?” 她对大雍边关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说过女子上战场,当然北狄是有的,还出过一位很有名的女将——对大雍来说倒不算什么好事。 楚澜脸颊微红道:“我幼时女扮男装跟爹去过军营,但只要能上阵杀敌,应该也……不分男女。” 贺兰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楚澜又道:“你……你没事吧?” 贺兰瓷回过神,语气尽量轻松道:“我去益州寻夫罢了。” 楚澜嚷嚷着要比试还气焰嚣张,现在却有点支支吾吾:“我爹是益州都指挥使,你可以先去我们府上,要是你夫君……真有什么不测,也……也不要太伤心。” 贺兰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笑了笑道:“谢谢。” 有楚澜一行护卫,同走官道,贺兰瓷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但是越往益州去,越能看到流民。 天上又淅淅沥沥飘下雨来。 在上京只是觉得这些雨略扰人,但坐在酒肆里,听着往来行人叙述着决堤时的惨状,则不由心头下沉,载满泥沙的黄水冲溃堤坝,将良田和村庄一并吞没,没逃掉的一夜之间就丢了性命,逃掉的望着收成惨景和家徒四壁,还有未纳的赋税,可能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次决堤,死者就不计其数。 她又想起了萧南洵的话,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愤怒的荒唐感,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这天下怎么也算得上是萧家的天下,他既得圣上宠爱,每年的钱银绝不会少,可即便如此,还是连地方上修堤的钱都不肯放过。 这不是天家的天下,不是皇帝的子民吗? 寻常百姓一户人家一年的开支都不过几十两,五十万两,几乎是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数字。 可这些原本是拿来修堤的。 但凡堤牢固一点,说不定都能少死许多人。 贺兰瓷胸口发闷,又想起了陆无忧,难怪他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回来,算着日子,大抵也是他到益州之后没多久便决了堤。 益州境内水路贯通,堤坝着实不少。 在担忧之余,她居然还有些古怪的欣慰——好像陆无忧就该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完全不管不问,说不定她还会有一点点的失望。 在种种复杂心绪之下,马车终于到了益州境内,缓缓驶进了首府江安城里。 之前把益州当成龙潭虎穴,实际上并不会真有半路截杀这种事,毕竟她也只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来寻夫的女子。 楚澜十分开心地领着她进了楚府。 贺兰瓷的身份虽然在上京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算不上什么,但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 她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监察,一定程度上还能决定地方官员的生杀大权。 楚大人当即亲自迎了出来。 这是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体健硕,满脸络腮胡,待楚澜介绍过之后,他当即便大拍胸膛表示:“贺兰夫人尽管住下,若有什么要求,跟澜儿说便是。” 贺兰瓷道:“多谢楚大人,不过……我想知道,我夫君他……” 然而一提到这件事,对方却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道:“贺兰夫人,此事我确实毫不知情,你不如去问问江安知府,此案是由他负责。” 贺兰瓷对镜整理了一下衣冠,她穿白衣,本就孝素,倒是省了事。 只是出门时,没戴帷帽也没坐轿子,楚府距离知府衙门离得并不远,她堂而皇之带着霜枝和紫竹等人走了过去。 一时差点造成了街巷拥堵。 飞快地,那位倾国倾城的贺兰小姐亲自来益州寻夫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摆摊的,吃饭的,闲逛的,统统都跑来围观。 贺兰瓷实际上比她想象得还要有名一些,全仰仗于曹国公世子李廷和陆无忧的名声。 不管是和世子爷,还是和连中六元的状元郎,都是极有趣的茶余饭后谈资,随着出行人以讹传讹之下,间或还能混进去一点更稀奇古怪的传言,比如歪打正着的大雍皇子和北狄王子,还有…… 总而言之越发将她妖魔化了。 并且人人坚信,果然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看最后抱得美人归的,还不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所以还不快给我滚去好好读书! 不读书上哪娶老婆去! 但对于这位活在传言里的贺兰小姐,更多人的印象还是一个单薄的美人形象,毕竟上京离得远着呢,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 谁能想,她竟然真的来了! 是活生生的! 不久之前众人见到那位清雅非凡,一笑起来俊俏得令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由捂心口,且言辞温润有礼,风度翩然的状元郎时,还曾猜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他。 如今一见,瞬间明白了。 这两人估摸只是站在一起,就登对夺目到举世无双了。 唉,只可惜那状元郎…… 天妒英才啊。 贺兰瓷在流言声里相当平静地踏进了衙门,毕竟她对这些已经几乎可以视而不见。 知府衙门里显然也没料到她刚进城没多久,就来登门,一时显得有些慌乱。 贺兰瓷想过先打探打探消息再徐徐图之,但说实话过去这么久了,真要有什么纰漏早也被掩盖了,不如出其不意——而且她也不想再等了。 一个看起来十分清瘦留着长须的师爷快步走来道:“见过贺兰夫人。鄙人姓刘,腆为府上师爷。唉,还请夫人节哀顺变,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过……”他似很是遗憾地叹气道,“当日烧焦的尸首一共十五具男尸,也不知身份,故而仍未发丧,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没想到陆兄他这么年纪轻轻就……” 贺兰瓷轻声道:“卷宗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刘师爷道:“呃,这我得去请示一下府台老爷,他现在正忙着抢修河堤的事情,估计一时顾不上……我们益州这会也是惨啊,暴雨起洪涝,青澜江决堤大半都在境内……” 贺兰瓷听他诉了会苦,继续很平静道:“那我能去看看那些尸首吗?” 刘师爷一愣:“这尸首早都腐败了,怕是会吓到夫人,而且……”他还很贴心地描述了一下那些尸首的可怖。 贺兰瓷攥了攥手指,道:“无妨。” 刘师爷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诧道:“既然夫人坚持的话……” 他也没料到这位看起来美貌至极的纤弱少女居然这么镇定。 怕当然还是怕的,但这时候露怯只怕就被随便糊弄过去了,贺兰瓷定了定神,跟他去了停尸的义庄,远远便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薰着艾草也掩盖不掉。 刘师爷道:“我们现在实在是人手不足啊,所以这尸首就暂且放在这了……” 义庄里密密麻麻摆着棺材。 刘师爷指着其中一列道:“夫人真要看?” 霜枝扯了扯她的袖子。 贺兰瓷点头,示意她往后面躲些。 刘师爷捋了须道:“来人,帮夫人启开。” 即便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瞬间让贺兰瓷瞳孔震颤,她闭了会眼睛,告诉自己人死了都一个样,她也不是没见过路边饿得快死的行人,继而又想起了当初萧南洵给她看的死鹿。 没过多久,贺兰瓷睁开眼睛。 她开始慢慢回忆着陆无忧的身量和手足长度等等,开始一个个比对,朝夕相处这么久,对他的体貌也很了解,贺兰瓷仔细看过,确定每一个都没法完全对上,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到底只是个梦。 陆无忧一定没事。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委实有些吓人。 甚至开始让人怀疑这真是贺兰御史家的小姐?不是冒牌货?但看脸应该不太可能冒充…… 霜枝都也快吓呆了,她从进义庄就有点惴惴不安。 贺兰瓷道:“多谢刘师爷,不知这些尸首还有名单吗?那起火的木料库又在什么地方?还有……”她想了想道,“不知我夫君在江安城时,都喜欢去什么地方,认识了些什么人?” 轻音泠泠,平静至极。 刘师爷面露难色道:“这……陆兄他交游广泛,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有交谈过,这在下也不知啊……在下也只是与尊夫吃过两顿饭,要不,夫人还是去济王府上问问?陆兄去济王府上传旨,济王还盛情邀请让他多住些日子,说想让小郡王和府上幕僚多跟他学学。” 遂,贺兰瓷转道去了济王府。 济王妃也盛情接待了她,这位雍容华贵的王妃抹着眼泪道:“当真是可惜了,小陆大人这般的人才品貌,若不是他已经成亲,我都想招他为婿了……” 贺兰瓷:“……” 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问题。 济王妃似乎也意识到问题,忙道:“啊,小夫人你可别误会,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不过我也很能理解你,我夫君要是这般出众,又走得这么……你要是愿意,可以在我们王府上住一阵子,原本给小陆大人准备的房间还留着呢。” 贺兰瓷不尴不尬道:“多谢王妃好意,还是罢了。” 她走完这一圈天都快黑了。 贺兰瓷心道,她已经这么努力地招摇过市了,陆无忧只要还在江安城里,就算是傻的也应该知道她来了吧! 只是她还未见到陆无忧,先有人送了封密信来。 霜枝愣愣道:“有人撞了我,然后丢到我脚下的,丢完他就走了。” 贺兰瓷接过,仔细查看后,拆开了信。 信上道:尊夫之死另有隐情,若想知晓,便子时以后到城东一间名为“芍药香”的胭脂铺子一叙。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肯定不敢去。 但只犹豫片刻,贺兰瓷便决定去犯这个险,在上京她可能还会投鼠忌器怕得罪人,怕暴露了陆无忧护卫的身手引起怀疑,闹出事端来,到了益州她胆子明显大了许多。 事先让紫竹摸清楚位置,子时刚过,贺兰瓷便从楚府后门溜了出去,手里还意思意思拿了一叠黄纸。 楚府守门的一看便知她要去做什么,当即还压低声音道:“夫人节哀。” 贺兰瓷抿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悲伤一点。 出了门,她戴上帷帽,不一时便到了城东那间胭脂铺。 铺子掩着半扇门,只有一点烛灯光亮。 她一共带了十个护卫出来,六个藏在附近,四个跟在她后面,贺兰瓷一只袖子底下藏着匕首和铁簪,另一只则带着逃生用的多层手镯和一支短弩,身上还藏了些陆无忧给她的药。 进到铺子里,只见柜台后面站了个面庞白净的掌柜,晚上看去还有些白得吓人,他拨着算珠道:“夫人是来买胭脂的?刚巧咱们这有新到的胭脂,您要不要进到里面看看……只是里面小,可能容不下这么多人,夫人至多只能带一个护卫进去,不知可不可以?” 贺兰瓷想了想,把紫竹带了进去。 毫无疑问,他武艺最好。 通过柜台后面的长道,进到里面,霍然宽敞起来,似是个厢房。 对面站着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男子,看衣着打扮家财颇丰,他瞧见贺兰瓷顿时眼前一亮,露出贺兰瓷极其熟悉的表情,随后便道:“贺兰夫人,可当真是……” 贺兰瓷语气平淡道:“不知阁下知晓什么隐情。” 对方道:“哎,夫人你先别急,先坐下喝一杯,我们慢慢来……” 贺兰瓷自然没有慢慢闲聊的意思:“你若不知,我便走了。” 对方见她似真的要走,连忙又道:“怎么脾气这么急,哪有平白告知的消息,夫人若想知道,那自然得付出些好处来。”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那便罢了。” “你不是很在意你夫君吗,第一天来就……哎,快!快拦住她!别让她走了!人都……”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召唤来的护卫,被她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护卫一个个干脆利落地击倒在地,霎时间全晕在了地上。 对方终于也慌了:“你们怎么这么废物的!我白花钱养你们了!这么多打不过他一个!” 他且说且退,似乎想逃走,谁料对面那个黑衣护卫已飘过来,拽着他的衣襟惯到地上,他后背一痛,惨叫一声,又被人踩住了胸口,差点吐血。 勉强抬起头来,只看见一双雪白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少女的裙摆拂过鞋面,娉娉婷婷站在那里,就已经美得令人心惊。 她轻声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就……” 贺兰瓷刚想再开口,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从她的腰上拂过,她悚然一惊,立刻便反手掏出匕首,指向对方,下一刻却听见一声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温柔地,带点笑意,压得很低,却又很清润。 “……贺兰小姐。”他微笑着开口,随后便揽住了她的腰,“我快三个月没见你了,还拿刀指着我,这合适么?” 贺兰瓷一震,耳垂开始发烫,又把匕首收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是……” 还没塞进袖子里,对方已经揽着她的腰,把她往桌上压,同时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袖管摸过来,轻轻环住她的手掌,拨开她掌心摇摇欲坠的匕首,按住她的腕。 贺兰瓷还没坐稳,热烈滚.烫的亲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激烈。 贺兰瓷另一只手撑着桌面,后腰些微往下滑,又被对方搂住提抱了起来,是真的快三个月没有互相触碰了,对方把舌头伸进来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 激烈的刺激感涌上大脑。 贺兰瓷难以自持地发出绵长的低.吟,身体发热,被他触碰到的腰也软下来。 桌面上本来还有些意思意思摆着的胭脂盒,“叮当”几下,全被扫了下去,他的腿支进她膝盖间,身体横亘,又按着她的后腰把她压向自己。 贺兰瓷舌.根被他纠缠住,吮.吸得有些发麻。 她头皮都炸开了。 恍惚间染了水色的眸子低垂,贺兰瓷刚想抬手攀住陆无忧的脖子——猛然发现对面正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她骤然回神,顿觉羞耻至极,忍不住想提醒他。 谁知道陆无忧根本不知节制,还在按着她亲,她呜咽了半天,最后只能抬起膝盖在他腰上顶了一下,才让他松口。 “……你清醒一下!有人看着!” 陆无忧示意不懂事的紫竹赶紧把人带走,然后一把握住了她作怪的膝.弯,略往自己腰上别了一下。 贺兰瓷瞪着他。 陆无忧胸膛起伏了一阵,松了手,好一会,贺兰瓷才又听见他的声音,腻在她耳边,低哑着,宛若一场冗长的叹息: “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你来,又怕你来(住口 很不幸,无忧那边的摄像机被砸了,只能蹭蹭瓷瓷的了。 无忧:想我了么? . 惊梦,一个小联动。 *引用自宋·汪洙的《神童诗》 ps:即便封建如明朝,也是有女名将的,比如秦良玉,虽然是明末啦。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庆祝我们小夫妻又可以贴贴啦!\\=V=// 感谢镇元子的浅水炸弹,沠沠.的手榴弹和地雷,偏遠南方之北的2个地雷,层层的风年、28784097、秋酱、偏遠南方之北、我努力不挑食、Alicia、kyl、※MAMORU※、Antares、biabuba、49407783、Jun、45381376的地雷。 63、六三章 第六十三章 贺兰瓷心口微颤了一下。 陆无忧的口吻透着一股难辨喜怒的味道, 不像是纯粹的高兴,但也不像是纯粹的慨叹,糅杂了许多复杂情绪, 以至于听起来还有几分沉甸甸的。 她膝盖慢慢垂下来, 感觉自己被他抱住了。 陆无忧埋首在她的颈项间, 呼吸声悠长又暧.昧, 拂过耳际, 仍带了几分灼热的温度, 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但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手臂在她的腰间收紧。 “……你其实没必要来的。” 贺兰瓷动了动唇。 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千里迢迢过来,最初也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平安。 在看见陆无忧之后,那股支撑着她的气力, 好像也卸下来些许。 总归他没事便好。 她抬起一只手臂, 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反正来都来了。跟我说说, 这三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刚才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吓了我一跳……” 陆无忧支起脑袋来看她, 道:“贺兰小姐, 果然是本人……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煞风景。” 贺兰瓷怔了一下,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哪煞风景了?” 陆无忧挑起桃花眼的眼尾道:“三个月未见, 我们不是应该先从互诉衷肠说起?” 贺兰瓷奇道:“我刚才不是在关心你吗?” “都专程跑到益州来了……”陆无忧语气若有似无地上扬道, “你应该多少……有点想我吧?那不是应该先说两句好听的。当然,想我哪里都行。” 他忍不住又歪着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谢天谢地,人刚才已经被紫竹都给清出去了。 贺兰瓷缩了缩, 身子还是发烫发软,毕竟是真的好久没和他亲到一起,她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身体倒还记得很清楚,很快便给出了甚至更多的反应。 “是有……”她有点不好意思道,“担心你。”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侧头又想来亲她。 贺兰瓷连忙给他按住了,虽说人已经清出去了,但他们真要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做些什么,也太离谱了,更何况她刚才才询问到一半,还在担心对方的身份。 也不清楚陆无忧的近况,又担心他万一暴露了。 总之,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就开始干些什么…… 陆无忧被她按着肩膀,总算语气又正经了几分道:“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你会来,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你在上京……有遇到什么麻烦么?我今日不在江安城里,赶过来费了些时间,才拖到现在……” 贺兰瓷道:“在上京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安,“不过,路上遇到萧南洵了。” “我听说了。”陆无忧抬手,给她掸了掸发梢间微不可察的仆仆风尘之气,“你现在还怕他吗?” 她今日才入了江安城,几乎片刻未歇就在到处奔波。 虽仍是白衣白裙飘渺如仙的模样,但离近了仔细看,却能察觉到她眉宇间一些细微的疲惫与倦意,陆无忧的心便更软了几分。 是真的没料到她会来。 陆无忧自然知道她是个活得如何谨慎的人,甚至连他给她自由的提议,她都不愿多过问,便拒绝了——如果她真的有仔细考虑过,至少应该多向他问问具体情形,如何安排,而不是翌日便干脆婉拒。 如此奔赴益州,对贺兰瓷而已,应当是个困难不小的决定。 可她还是来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不那么怕了……” 一直以来,她怕的也并非是萧南洵这个人,而是怕自己在他的权势面前,自己面前无力抵抗,只能任人鱼肉。 若只是觊觎她容貌者,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想起来,又把萧南洵口不择言说得那段话复述给了陆无忧。 陆无忧沉吟了一会道:“这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他眉宇间浮出一抹轻嘲,“决堤之时我去看了,冲溃的堤坝下面甚至还有些稻草之类的填充滥竽充数,不止是天灾,也是人祸。于是我找户部的朋友问了,去年朝廷拨给益州修堤的钱银一共是两百万两,去掉户部、河道衙门、州府等层层盘剥,能落到县衙的可能也就一百万两左右,而依照往年来看,若是堤没决,说不准上报时还要说亏空了一两百万两。” 贺兰瓷顿了顿道:“……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陆无忧道:“河工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等,至少益州这边的采办几乎都有些沾亲带故,以次充好,故意高价买入,总之手脚都不干净……查起来倒不难,只是我得到消息时他们刚要毁尸灭迹,时间紧迫,我径直便去搜了,他们为防止事情败露,干脆放了一把火。” 贺兰瓷一惊:“所以你还真的被烧了?” “当时火是当真有点大,不夸张地说他们也算尽力了,要不是我会点武艺,说不准真死在那里了……” 陆无忧看见贺兰瓷略微紧张的表情,便又笑道:“不过河工采买的账册我拿到了,州里的贪墨倒很清楚,足够他们掉乌纱帽了,但是……” 贺兰瓷道:“你就不能一口气讲完!” 此时,两人还几乎紧.贴着。 陆无忧又垂了点头,在她肩窝轻嗅着,道:“就是还觉得不够,这数额的银两肯定不止在他们手里,但流到后面的证据就难查许多了,那位益州道监察御史大抵也是死在此处。益州官场对他讳莫如深,提到也只是言辞间觉得他不自量力,兴许他真的查到了什么也不一定。” 贺兰瓷被他弄得有些发痒。 抬手又想推他的脑袋,被陆无忧一把抓住了腕,他语气毫不知羞道:“给我闻闻怎么了。” 贺兰瓷老实道:“有点痒……然后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益州吗?但是你现在明面上……”还是个死人。 陆无忧扣着贺兰瓷的腕,开始细细摩挲她腕上细.嫩的肌肤:“我死了他们才会稍微放松警惕,命案我还会继续查,只是不太方便出面,我已经叫了位知根知底的同僚过来再周旋……益州这边虽然水深,但也有个问题。” 虽然陆无忧之前也喜欢和她亲.热,但还没到这种恨不得时刻和她紧贴的地步。 贺兰瓷反握住陆无忧作乱的手,道:“你说。” 陆无忧和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妥协似的松开了手,捡起地上掉落的胭脂盒,开始给她比划。 “他们彼此之间也有矛盾,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遇到共同麻烦的时候会团结一心,比如我,或者那位监察御史,但一旦危机过去,又会互相猜忌。” 胭脂盒被陆无忧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推来推去。 他抬头问她:“大雍地方官场你大概了解吗?” 贺兰瓷点头道:“知道一些。” 陆无忧莞尔道:“贺兰小姐还真是好学。总之本朝为防止地方上官吏做大,权柄过重,不止时时派监察御史、巡按御史来,还在官职管辖上多有重叠,尤其在首府这块,很容易就某件事务的管辖归属扯皮,长此以往很难不滋生矛盾,也算相互牵制。上下级阳奉阴违也是有的,毕竟都怕对方暗算。朝廷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防止勾结,直接的上下级是不会见面的,如按察使与知府,知府与各县县令,通常是通过公文或佐贰官传达政令。还有分守道和分巡道、兵备道的道台也与之各有矛盾。细说起来可能一时半刻都讲不完。” 胭脂盒被分成几块,陆无忧又道:“益州呢,江安知府封天年和按察使李泊安是同年,布政使蓝道业与巡抚季霆曾在同衙门任职,河道总督居镜全与提学曲思正和江安知府封天年曾有乡试的师生之宜,都指挥使楚庄倒是个局外人,毕竟他算在五军都督府下面,总体来说都是有派系的,背后的人也不同,若在京中无人,地方上也很难升迁,所以为什么说翰林清贵呢,因为大抵不用看人脸色……“ 贺兰瓷努力记忆着,忍不住道:“你怎么说着说着还自夸起来了。” 陆无忧笑了笑道:“怕说得太严肃,你听着枯燥。” 贺兰瓷摇头道:“不会,挺有意思的。” 就是人名有点难记。 陆无忧道:“下面说得可能有趣一点。江安知府贪色,府中姬妾数量众多,最受宠的可能是个叫玉娇夫人的妾室。河道总督贪财,他做到这个位置是给圣上身边的红人彭公公送了数量颇巨的钱银,具体我猜测应不少于十万两。按察使好名,他到任之前据说自己花钱做了把万民伞,还给自己立了碑。至于布政使就不用说了,极善钻营,是个墙头草。”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要那位同僚周旋是?” 陆无忧道:“我会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人虽死了,但查到了点东西,已在烧死前托人给了我那位同僚,益州上下必定悚之,到时让我那位同僚装作一无所知,到处结交引他们猜忌,再故意透出些口风来,总有人耐不住……” 贺兰瓷道:“……这不就是挑拨离间?” 陆无忧笑道:“这么说多不好听,一点小策略罢了。可惜我来时对此地尚不熟悉,不然我自己上应当效果会更好。” 贺兰瓷又琢磨琢磨道:“但是听你说的,我好像也能做。”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是你的遗孀,不是更名正言顺?而且我爹是左都御史,他们多少应该还是会有所忌惮,卖我点面子。” 陆无忧不推胭脂盒了,道:“你太正直了。” 贺兰瓷想据理力争一下:“谁说的!我骗萧南洵的时候,我觉得我演得挺像的,之前只是有些害怕罢了……”她当即双目一垂,便露出了个神色凄然的表情,甚至还配合着咬了咬唇,是真的显出了几分悲伤之色。 陆无忧顿了顿,微微移开视线道:“别勾引我了。”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而且多少会有风险。” “你同僚不是也会有风险?”她很认真道,“沿路我看到决堤后流离失所的灾民了,也不想只是坐等着,既然来了,若是能帮你做点什么,也算不虚此行。而且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在青州的模样,现下只是跟你熟悉了而已,不太熟自也看不出我所思所想……”贺兰瓷试图说服他,“要是能多少吐出些银子赈灾的话……我姑父都被革职了,户部也变天了,应该也拿不出多少……” 陆无忧静静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撩着她的发,笑起来道:“总觉得,你这三个月好像变了一些。” 贺兰瓷道:“因为一个人没事情做吧,就只能胡思乱想,其实……我还有点担心你觉得我不该来。” “我确实担心,但不会阻止你来,只要你想,就什么时候都能来。” 他唇瓣翕动片刻,道:“所以除了担心我,这三个月,你多少有一点想我么?” 贺兰瓷面颊微燥,说实话,她爹外出公干半年回来,两人见面也不会说什么想不想,总觉得过于亲昵的情感表达有些羞耻。 比如像她表姐姚千雪和未婚夫宋齐川那样。 静下心来,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陆无忧的模样,和分别前大抵没什么区别,还是气质清雅无双,面庞清俊,一双桃花眼随时随地撩拨心绪,凝望时含情脉脉。 只是轮廓似乎略深了些许,似乎人还瘦了点——益州的伙食看来真的一般。 她认真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太熟练道:“你是不是……瘦了?”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经再次按住她的肩膀吻了下来,眉目间俱是笑意。 贺兰瓷没有预料,眼瞳睁大了一瞬。 接着便听见陆无忧低着声音,在她唇齿间呢喃道:“确实是瘦了……估计是饿的。” 这次不光是亲,陆无忧的手指也按着她的腰身轻微抚.弄起来,贺兰瓷软了腰,不由后撤,抵上桌面,但陆无忧的力气太大,以至于贺兰瓷还没注意,只听“哐当”一声。 刚才还好好的桌台已经倾倒向一侧,胭脂盒哗啦啦又掉了一地。 贺兰瓷惊呼了一声,又被陆无忧拖过来接着亲,很快她便忘记了那张桌子。 这厢房里外两间,隔着屏风,陆无忧搂着她一边亲一边往里移动。 不一会,不知是谁的脚绊到了,“轰隆”一声过后,那漆红木绘着美人图的四折屏风便也倒在了地上,贺兰瓷下意识想扶,但陆无忧的手追得更快,按着她的腕,抵到一侧矮柜上接着亲。 唇舌纠.缠出的水声清晰分明。 贺兰瓷腰抵着柜沿,后脊贴上墙,面颊上全是要醉不醉的酡色,唇间几乎能牵连下银丝,胸.脯起伏,被陆无忧紧压着,要呼吸不上来,不知不觉间衣带也散了。 抓着陆无忧的衣襟,贺兰瓷随手把他的外衫也扯散开。 陆无忧便也更加不客气了。 贺兰瓷呜咽着挤出声音:“你手……好凉。” 陆无忧辗转在她唇齿间,喘着气道:“那我热一下。” 贴在她腰腹,甚至往上逡巡的手掌逐渐变得温暖,甚至有些烫人。 两人也从矮柜旁再度移动过去,直到陆无忧和她一直亲着,跌跌撞撞地倒在了里间的榻上,脚步踉跄间又不知带倒了什么。 贺兰瓷本想在意一下,但陆无忧实在太不给她余地,连里衣都散了。 他松开她的唇,埋首而下。 贺兰瓷不由揪紧了身下的褥单,鼻音若泣。 “咚、咚……” 有人敲响了此间的门。 紫竹平板的声音响起道:“那人正在原地打滚,属下不知如何是好。” 陆无忧:“……” 贺兰瓷:“……” 她倏然清醒过来,想起这是在哪里,连忙把衣襟重新合上。 陆无忧还想继续,但见贺兰瓷震惊着神情,手脚麻利迅速系好衣带,甚至下床去把倒下的屏风扶起来,他只好神色忍耐地按了下额头,片刻后道:“我一会出去。” 紫竹应声又退走了。 陆无忧道:“想让他去扫茅厕了。” 贺兰瓷低首道:“那个……他一路帮了我不少呢。” 陆无忧原本在屈膝整着自己的衣衫,不由抬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么说,我更想让他去扫茅厕了。” 贺兰瓷道:“你正常点!”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下床道:“果然不是真想我。” 贺兰瓷语气不善道:“我可是辛辛苦苦跑到益州来的!” 陆无忧道:“都不想玩弄我。” 贺兰瓷:“……” 这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贺兰瓷敷衍着道:“回头再说吧,这里……不太适合。” 陆无忧也点头道:“算了,我要一次肯定不够,回头你回楚府,叫人看出端倪了也不好。”他顿了顿道,“反正这么久也忍下来了。” 贺兰瓷:“……” 她终于没管陆无忧说什么,扶起桌子摆好胭脂盒等等,又捡起匕首,才拉开门准备走出去,临出门前想起:“那个,约我来此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被他看到你……没关系吗?” 陆无忧跟在她后面,浑不在意道:“济王妃不成器的侄儿罢了,因为爹死得早,济王妃把他当干儿子养,一贯欺男霸女,没想到主意敢打到你身上来,不过没关系,我去吓唬他一下。” 很快贺兰瓷就知道陆无忧是怎么吓唬的了。 这位一贯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脸上带着极为温柔却又漫不经心的笑容,手里拿了柄飞刀在指间转着道:“怎么办好呢,被你发现了……” 对方还嚷嚷着道:“陆无忧,你快把我放了!要是我姑母知道了,一定饶不了……” 陆无忧越发笑得温柔了:“对的,所以可不能让她知道。” 他略微弯腰,冷冰冰的刀身在对方脸颊上轻拍着,随后划下一道血痕:“那把你杀了,不就行了。” 对方捂着脸颊,瑟缩道:“你敢!这、这是杀人,你就不怕……”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涌来。 紧接着是一层更加森冷无形的杀意,和他脸上面具似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下意识生出恐惧,好像接下来他真的会做出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来! 然而陆无忧语气更加温文道:“我可是个死人,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我身上……” “那、那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今夜……” 陆无忧看着他,仿佛已经在看着一个死人,甚至透出几分居高临下来。 “那就全部杀完,不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说“杀”时,口气轻松的像是吃饭喝水。 陡然间,戾气丛生! 陆无忧的飞刀调转刀口,瞬间而下,扎在了对方大腿上。 血飞溅而出。 剧痛骤然袭来。 可陆无忧脸上依旧维持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笑容。 对方惨叫一声,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大声嚎哭道:“救命!救命!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绝对不会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求求你……饶命啊!” 贺兰瓷躲在外面看,叹为观止,感觉果然学无止境,她还可以再进步。 陆无忧已经出来,有些嫌弃地用帕子擦着沾了血的手指,道:“我还对他用了些别的手段,总之他心甘情愿,便无法反抗我,不然大抵是自寻死路。当然留着他或许有用。” 贺兰瓷好奇道:“什么手段?” 陆无忧抬眼看她道:“是比较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也很少用,我平时……”他反应过来,“你都不怕了吗?” 他本来都不想让她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谁料贺兰瓷自己想看。 贺兰瓷道:“我也扎过李廷,而且……我尸体都见过许多了,没什么可怕的。” 陆无忧动唇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尸体?” 贺兰瓷跟他都说了。 陆无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阵,才用拭净的手指捏了一把她的脸蛋道:“总觉得你这种接受能力也挺可怕的。” 贺兰瓷扯着他的手:“嗯?”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心大在方方面面。 咳,某人确实是在泻火呢(?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日渐学坏的瓷瓷。 感谢吃货猫、橘雀、宋云笙、Shgstar123、二爷的手榴弹,和蛋挞好吃呀、小谢小谢甭说谢谢、La、是飘君呀!、Shgstar123、拾贰、49407783、※MAMORU※、Antares、45381376的地雷。 64、六.四章 第六十四章 一番折腾下来, 已将近快过子时。 贺兰瓷也得准备回去了,只是她看着带出门的那叠黄纸,犹豫了一下, 毕竟是花钱买的, 直接扔了好像有些可惜。 陆无忧见到, 眸光闪了闪道:“给我准备的?” 贺兰瓷略微有点尴尬:“不然不好找借口出来。”似乎是不太吉利。 谁料, 陆无忧毫不在意道:“那就现在烧给我好了, 当是提前预存在阎王那的, 将来迟早用得着。” 贺兰瓷微惊道:“……?你还挺想得开。” 陆无忧随意道:“生死有命,又不是我嚷嚷着‘不想死’,就能长生不老的, 没那么多避讳。” 因为本就是拿来烧的,黄纸被火折子点燃,烧得飞快, 陆无忧不知哪弄来个小炭盆, 贺兰瓷便一刀一刀拆开往里丢。 火光灼灼燃在地上,也映着两人的面孔。 大晚上的, 其实挺吓人的。 然而贺兰瓷却一下想起当初在郊祀时两人消灭罪证的场景,好像也是这样, 隔着炭盆, 静谧地对望, 与眼前画面如出一辙,只是当时他们还谈不上多熟悉, 气氛也有些尴尬。 现在想来, 已经仿佛上辈子的事情。 贺兰瓷想着,不由弯起唇角,流露出些笑意。 陆无忧拿火钳戳着黄纸, 抬眼看她道:“给我烧纸,这么快乐么?” 贺兰瓷收敛了一点,迟疑道:“要不……也给我烧点。” 陆无忧道:“那倒是不必,给谁不一样,我总不能到下面了,还能苛待你。” ……能说点阳间话吗? 陆无忧又想起什么:“你母亲是已经过世了吗?要不顺便……” 贺兰瓷点头,又摇头道:“我爹每年清明都会去祭拜她,这些应该也都不缺。” 这是她爹公务再忙时也一定记得的事情。 只是她娘走得匆忙,最终连画像都没留下一副。 又过了一会,贺兰瓷忽然缓声道,“都说她也生得很美,只可惜我无缘见到。” 陆无忧松了下拿火钳的手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说清楚,但贺兰瓷知道他在问什么。 “大概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不在了。”贺兰瓷声音很轻,“小时候不懂事,还会问我爹,为什么别人有娘亲,我没有。后来就不问了,只是仍有些羡慕。”她又停顿了一会,“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无忧接口道:“是个很快乐的人,大概也没什么烦恼,未灵小时候还挺安静,都是和她待久了才变成这样,连爱好都如出一辙。我爹不太喜欢说话,她一个人也能喋喋不休说很久,所以家里总是很热闹——甚至有点过分热闹了,还会对我管手管脚的,出来后才自由了许多。” 贺兰瓷不由道:“……能比你话还多吗?” 陆无忧斜睨她:“这不是就对你?在别人面前我又不能这么胡言乱语说。” 贺兰瓷默了默,想说他以前话就挺多的。 不过她又笑了笑,总觉得现在的状态很放松。 “还是有点羡慕你……” 陆无忧抖了下肩道:“别羡慕了,以后尽量补给你就是了。” 贺兰瓷疑惑:“嗯?” “家中话多的热闹。”陆无忧笑了声道,“别的不说,这个肯定能满足你。” 贺兰瓷:“……” 也不能说完全不感动吧…… 恍然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和陆无忧聊一些以前几乎不会提到的事情。 子夜里安静极了,燃烧声都清晰分明。 黄纸也烧了大半。 在这样的深夜里,似乎多说些真心话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其实……”贺兰瓷更轻声地开口道,“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陆无忧眼眸飞快地扫过她,又垂下道:“你怎么又在勾引我。” “……” 贺兰瓷无语道:“你也太容易被勾引了吧。” 陆无忧道:“你对自己的长相没点了解么?” 贺兰瓷犹豫道:“但你以前也没有,我以为你对我的脸……” “我又不是瞎,只是以前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贺兰瓷有一分好奇道:“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 有许多的形容涌上心头,滚在唇边,一时却又无法说出口。 她还在睁着清透的眼瞳望着他。 以往陆无忧出门在外,大都无牵无挂——知道父母和妹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他自小离家,也不是那么黏糊的性子,但这一趟出门时,才意识到他不是什么时候都无牵无挂。 在临城得知消息,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生怕迟了一步就见不到她似的,这模样换做以前,大概是陆无忧自己会在心里腹诽的。 可好像从得知她可能会动身来益州时,那股期待和兴奋便按捺不下。 大脑不够清明,也不够理智。 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栽进去,却又束手无策。 她应该再冷淡一点才好,不然自己也不会时时刻刻想要亲近她。 半晌,陆无忧笑了笑道:“傻姑娘。” 贺兰瓷瞪大了一点眸子道:“你好好说话,不要随便攻击人。” 陆无忧道:“你自己什么样,还要问我,还不傻?” 贺兰瓷静默了会,嘀咕着道:“你也挺煞风景的。” “不煞风景怎么办?我光看又不能吃。”陆无忧语带一分责难道,“不要觉得我不方便动你,就随便勾引我。” 贺兰瓷道:“……你真的忍了这么久?” 陆无忧些微逼近她:“你在怀疑什么?”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只是你刚才……” 陆无忧还是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别说风凉话了,要不是忍这么久,我也不至于……果然还是不该动你,不然总惦记着。” 贺兰瓷感受着颊边柔软温热的触感,把最后那几刀黄纸一并丢进去,脸庞微红道:“我们还是换件事聊吧。我刚才想起,你说的那位河道总督居镜全似乎和我爹是同年进士,我应该还能叫他一声‘世伯’,若我以世侄女的身份去拜访,应当不会很奇怪,我也可以假称你给我留了东西,怀疑你在益州被人谋害,然后借口说希望他能庇护我,并且帮我查明真相……” 陆无忧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爹与他关系并不很好。” 贺兰谨以廉洁著称,这位河台大人却是贪婪成性,关系能好才怪。 贺兰瓷道:“无妨,外人看我和我爹关系也不好。我只要暗示我想过富贵生活,与我爹并不和睦便是,反正他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只会觉得我一个弱女子丧了夫,慌乱之下想寻求帮助。而我有这张脸在,应当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就算是他惦记着将来把我献给萧南洵。” 贺兰瓷说得很理智。 陆无忧倒沉默了一会,道:“会有风险。” 贺兰瓷道:“已经风险很小了,我不会让人占到便宜的。” 陆无忧又道:“多少会影响点你的形象。” 贺兰瓷随口道:“我还能有什么形象,红颜祸水么?其他人看我,应当就是个漂亮的躯壳吧,反正我人都嫁过了,也不用那么在意名声。” 这次陆无忧沉默了更久。 贺兰瓷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我还会去找各府女眷走动一二。”她连忙又道,“说起来萧南洵送来的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给了我这封家信,说她姐姐在给知府做妾,如果名字不是重名的话,说不准就是那位玉娇夫人,但我不敢贸然信她。” 说着,贺兰瓷从怀里翻出信,递给他。 “能拆么?” “没封口的。” 陆无忧一边抽出信笺,一边道:“说不准是萧南洵的陷阱。” 贺兰瓷道:“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外头又响起了打更声。 陆无忧展信的手一停,道:“四更天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再传信给你。” 贺兰瓷也确实很困了:“好,那你小心。” *** 江安城内。 近日那位贺兰夫人越发名声大噪。 大雍女子出嫁后,不强行要求冠夫姓,尤其出身门第高的女子,往往还会沿用本姓,如贺兰瓷这般其父官拜正二品的高官嫡女,自然也是如此。 自打进了江安城之后,她似乎一直在奔波。 当天便从楚府去了知府衙门,和济王府,之后又把益州三司的衙门跑了个遍——应是为了她那位短命夫君的事。 众人纷纷感慨她也太情深义重了。 但很快这位贺兰夫人又跟着楚家小姐,赴了几场宴,把益州权贵结识了个大概,似乎从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女,变成了一朵人间富贵花,虽仍是矜贵,但不再那么缥缈。 出门一趟,到处围观者众。 但稍微离得近的人就觉得…… 楚澜道:“你真的还打算去?” 身侧美貌少女垂着眸,多少显得有些疲惫,但闻声,她又抬起头来道:“嗯,这些日子真的多谢楚小姐了。” 贺兰瓷是真的体会到陆无忧脸都笑僵的感觉。 她不擅长与人交际,但好在,身份与脸摆在这里,不需要她太努力与人攀谈,便能搭上话。 贺兰瓷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是挺有用的,而且已嫁且即将变寡妇的身份也比出阁前方便了不少,至少那些女眷看向她时,不少都心怀些同情。 陆无忧的传言已经放出去了。 她也积极配合,说想弄清楚自己夫婿之死有没有蹊跷,但私底下却对那些官员女眷放出别的风声,如她已经拿到了陆无忧给她留下的东西,但惴惴不安之下,想寻人投靠,又或者她已经找到了投靠的对象,但仍有些不安…… 反正种种说辞皆不相同,且都各留一线。 是后来她和陆无忧在胭脂铺里商量过的——那处倒是被两人征用了,济王妃的侄儿则成了个很好用的幌子,每每颤颤巍巍替他们在外面守门。 得知陆无忧身死的消息,在上京就有大把来献殷勤的,益州虽然不自量力的人少了点,但也不是没有。 好在贺兰瓷应付起来也已经得心应手。 “你见到居镜全了?” 贺兰瓷点点头道:“不知道他信没信,但他看到你给我的那本账册,已经答应会护着我,帮我查清真相,我假装抽噎了一会,然后跟他说我怀疑是布政使蓝道业所为,因为你还留有了别的证据……” 陆无忧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就见他从下面取出了一块与肤同色柔软的东西。 贺兰瓷还在纳闷,陆无忧已经把这玩意戴到脑袋上了。 他稍微拽扯了一会,脸上便成了济王妃侄儿的模样。 贺兰瓷惊道:“这是什么!?” 陆无忧道:“易.容面具而已,怕直接顶着这个吓到你,就先跟你打个招呼。” 这面具极为细腻逼真,连眼睛轮廓都能改变,瞳色有细微差别,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陆无忧冲着她挤了下眼睛。 贺兰瓷道:“……你还是别挤眼睛了,看着太别扭了!” 陆无忧耸肩道:“我尽量。” “还有你……”贺兰瓷未雨绸缪道,“不许顶着这张脸亲我。” 陆无忧倒真愣了一下,随后道:“你闭上眼睛不都……” 贺兰瓷默默道:“我喜欢你原本那张。” 陆无忧摸了把自己的脸,又笑道:“好吧,现在是丑了点。不过身份方便许多,被撞见只当我是你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说话间,他甚至还改变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和济王妃侄儿有七八分相似,“待会我还会改变下身形。” 贺兰瓷一开始还没觉得他这个想法有什么。 直到宴席上,看见他大大方方披着济王妃侄儿的皮出现,神情惟妙惟肖与人交谈,若不是他冲她挤眼睛,贺兰瓷差点都没认出来。 ……胆子也太大了吧! 正想着,布政使夫人的丫鬟来请她。 贺兰瓷略一打点起精神,便过去,不一会她便开始神色黯然道:“实在多谢夫人怜我……” 有脸加成,三分的神伤也能显出十分来。 那位夫人也很心疼般道:“小夫人你与我女儿一般大小,我拿你当女儿看,你如今也还年轻,切莫过分伤怀,你上次托我去问,我问过了,那火灾实在只是意外……” 贺兰瓷却可怜兮兮地摇头道:“不是意外,我夫君给我留了东西,是有人想害他,但我一个人弱女子实在无人可求。我衙门都跑遍了他们也只是互相推诿,河台大人倒是家父旧识,他跟我说应来找藩台大人,还说藩台大人一定知道……我与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才敢来叨扰……我愿意把我夫君留下的东西给藩台大人,不知能不能请藩台大人帮帮我……日后无论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我定衔草结环以报。”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她都有另外一套说辞准备着,再一步步诱导。 又演完一场,贺兰瓷更疲惫了,她坐在廊下歇了会,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就看见济王妃侄子那张脸。 着实很是惊悚。 然而声音却是陆无忧的,他道:“辛苦了,实在不成,还是等……” 贺兰瓷道:“我还可以,就是有点怕事败……” “那也无妨,毕竟尽力了。” 陆无忧在她旁边立着,此处足够偏僻,身影又遮掩在柱子后,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分明:“我还在查沈一光——就是那位监察御史的案子。他还真是个惨人,家贫,幼年丧父,被母亲一手养大,快三十岁才中了进士,准备娶妻时母亲亡故,又回去守了三年重孝,好不容易回来升了监察御史,第一次巡检,就在益州丢了性命。无妻无子,友人都没有多少,被流寇劫匪这么弄死,连尸首都寻不到。在益州结识的朋友也就那么两三个,只知道他死前对益州官场颇为不满,准备再写一封奏疏弹劾,但那封奏疏我在他益州住处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对了,听说他还有个红颜知己,是烟雨楼的清倌,叫叶娘,沈一光似乎攒钱想替她赎身,可惜应是不能。我还让青叶去探了,对方一提到沈一光便敷衍了事,说客人太多,根本不记得了。” 贺兰瓷沉吟道:“那你还打算怎么查?” 陆无忧随口道:“用济王妃侄子的身份再探探,对草包纨绔应该没那么多戒心,我还打算去烟雨楼……” 贺兰瓷道:“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我很洁身自好的,不怎么去……” 贺兰瓷瞬间便懂了。 说实话,她虽然相信陆无忧,但还是有那么一分的别扭。 却听陆无忧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 贺兰瓷迟疑道:“……我怎么去?” 陆无忧道:“你也乔装一下就是了,我面具不止一个,反正你不是也挺喜欢穿男装的。” 贺兰瓷刚想点头,但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陆无忧也怔了下。 她这个身形真要扮成男子也有点难度。 “要不,你扮成我新欢算了。反正曹显安这畜生常干这种带新纳的美人招摇过市的事情。”陆无忧又补充道,“你女子的身份也更方便试探。” 曹显安就是济王妃侄子的真名。 贺兰瓷勤学好问道:“我没试过,这要怎么扮?” 陆无忧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移开视线,手抵着唇,思忖道:“你就……娇俏一点,粘人一点,再撒撒娇什么的,最好能挂在我身上。” 贺兰瓷愣了愣道:“……怎么挂?” 陆无忧拽起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时一手揽住贺兰瓷的腰。 贺兰瓷被他突然拽过来,站不太稳当,踉跄着往他身上倒,直撞进胸膛里,几乎只能攀着他才稳得住身形。 “差不多就是这样。” 贺兰瓷怕被人看见,手忙脚乱推开他道:“这路都走不了了!” 抬头就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脸孔是陌生的,但透着狡黠妖里妖气的眸光则格外熟悉:“走什么,我抱你,你负责柔若无骨就行了。” 贺兰瓷仅有的印象还是那次去清丈时,那个意图不轨的管事安排的。 好像,当时,是差不多…… 至于撒娇和粘人,大概就是像她表姐姚千雪那样吧。 她琢磨着道:“……那我试试。” 既然是演的,应该也不难。 贺兰瓷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曹显安本人目光哀哀怨怨地目送他们乘着他奢华的马车离开,陆无忧几乎一上车就开始入戏,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懒散模样,要易了容的贺兰瓷先演练一下——她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法子可以改换容貌。 贺兰瓷努力小鸟依人。 陆无忧点评道:“僵硬,不够娇软。” 贺兰瓷只好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到对着你这张脸我……”倍感尴尬。 陆无忧想了想道:“那这样吧。”他干脆一把揭开面具,然后把贺兰瓷按向马车车壁,唇印上去。 在马车快到之前,陆无忧才松开她。 贺兰瓷已经呼吸急促,身子发软,易容过的面容依然透出娇艳的绯红,她双手撑着,差点倒在车座上。 陆无忧这才把面具又重新戴回去,低声道:“这样可能差不多。” 贺兰瓷不由抬眼瞪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全是潮湿的艳色。 陆无忧把帷帽扣在她脑袋上,提醒道:“时间不够再亲一回了。” 贺兰瓷无语道:“我知道,没让你再亲!” 陆无忧道:“那就少瞪我。” 马车在烟雨楼前停稳。 明明已过了戌时三刻,外面仍旧人声鼎沸,似乎极是热闹,但又有所不同,不止丝竹琴乐,还能听见许多女子的娇笑声。 不等贺兰瓷去看,陆无忧已经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从马车上踏下来,贺兰瓷又迅速把脑袋埋进他肩膀里。 陆无忧笑了声,道:“你行不行?不行就在马车里等我。” 贺兰瓷闷声道:“我可以的,你等我适应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每天都在努力适应她老公的节奏。 . 一点题外话: 有人不想看官场,我也不想写啊! 现在流的眼泪都是当初写文案时脑子进的水。 陆无忧!都怪你!要当什么权臣! 你要想当武林盟主那我多轻松啊! 眼泪哗哗的。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祝福我们小夫妻演艺活动顺利。 感谢周末13723705389的火箭炮,10、宋云笙的手榴弹,La、我努力不挑食、游离者、星河有你、时生、,,,、vi.n、Antares、45381376的地雷。 65、六五章 第六十五章 “哎呦, 曹公子您来了啊!奴家可想死您了!快请进……” 李妈妈上前便去迎那位浪荡的贵客,眉眼都带着讨好的笑,看他怀中抱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微妙觉得被抢了生意, 面上分毫不显。 “还是您的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上回未喝完的酒要我给您端上来吗……” 说着, 她还抛了风情万种的媚眼。 异常夸张。 贺兰瓷用眼角余光觑见, 顿时一凛,又攥紧了陆无忧的衣襟。 陆无忧安抚似的轻拍了她的胳膊。 他倒是一副惯常风月的模样, 用济王妃侄儿的声线油滑应对——她也没想到他能换个声音像换个人似的, 腔调,语态都截然不同, 要不是身上气息还有那么一分熟悉,她都要以为是其他人抱着她了。 “都端上来,有什么新鲜玩意也尽管上。” 他随手便掷下了一锭银子。 见了银子,李妈妈立刻笑靥如花, 忙收进袖子里, 仿佛就在等他这句:“好嘞,保管叫您满意。” 被陆无忧抱着,跟在小厮后面一路向里, 四周莺莺燕燕声不绝, 脂粉气息浓郁。 都是推杯换盏、寻欢作乐的人。 曹显安的老位置在二楼临着栏杆,向下可以望见一个台子,有三四个衣着清凉的舞姬在跳着异域舞蹈,旁边更有琵琶女、琴女等奏乐以合。 陆无忧把贺兰瓷轻放在身侧,随手给她摘了帷帽。 虽然明知自己易了容, 但贺兰瓷还有点紧张,下意识低垂着头。 那边陆无忧已经靠过来咬耳朵道:“那个弹琵琶的,就是叶娘。” 贺兰瓷这才抬头去看,此地位置好,距离不算太远,能看见抚琵琶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蹙着眉峰,是很温婉娴静的长相,着实不像个青楼女子,倒像个大家闺秀。 也难怪那位恪守成规的监察御史会慕恋上她。 没等贺兰瓷开口,酒已端上桌,更有两个美貌少女巧笑着过来奉酒。 “曹公子……” “见过曹公子……” 声音柔媚得直发颤。 贺兰瓷又一凛,突然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人握住了,下意识转头,就见披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神色悠然地把两腿往桌上一翘,身体舒展,懒若无骨地斜靠在椅背上,同时示意那俩美貌少女道:“来,给爷按按腿。” 贺兰瓷:“……?” 你适应得也太快了吧! 那俩美貌少女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立刻一左一右过来给他按腿。 陆无忧顺势把贺兰瓷又给揽过来,继续咬耳朵道:“待会我把叶娘叫过来弹曲,顺便欺负欺负你,你装柔弱可怜,博取同情,离席后看能不能同她攀谈上,略微试探下她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 贺兰瓷半撑着他胸膛,也极小声道:“我尽量试试。” 陆无忧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怎么还这么僵硬……尝试想象一下,你是个祸国妖姬,而我是个暴君。” 贺兰瓷情不自禁道:“要亡国了吗?” 陆无忧道:“差不多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贺兰瓷思忖道:“……那我不是要想着逃了?” 陆无忧对她这种时刻不安的危机感表示无语,静默了一会道:“不,应该想着抵死缠绵,纵情欢愉直至亡国前最后一刻。” 贺兰瓷不太能理解:“……?都要亡国了!” 不应该先想想办法! 鸡同鸭讲的教导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唯一的功效大概是贺兰瓷对着那张脸也没那么紧张了。 陆无忧顺便招呼老鸨,叫下面弹琵琶那个上来弹曲。 没等叶娘过来,只听一道声音道:“这不是曹兄嘛,我过来敬您一杯啊……这是新到手的小美人吗?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对面来了个同样一看便知是纨绔的男子。 贺兰瓷顿时又开始紧张,虽然陆无忧给她折腾了半天,五官都做了变动,平庸了不少,对镜一看脸确实不像自己的,但万一、万一被人认出…… 陆无忧挑眉,口气浪荡道:“别逮谁都觉得眼熟,我还新鲜着呢,你少肖想。” “哎,那我怎么敢呐,我想起来了!这身形是有几分像那位贺兰夫人……就是模样差得……不过也不错啦,像贺兰夫人那种出身模样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怕是曹兄你也……” 陆无忧抽出一条腿,踹了他一脚道:“净知道瞎说,马上我这位小美人听了要伤心了,还当自己是替身呢。” 贺兰瓷:“……” 你真的好入戏。 然而下一刻陆无忧就一个眼神飘过来,贺兰瓷会意,抽抽噎噎开始假哭,一副伤心模样。 对面那纨绔意识到惹人不快,忙道:“好好好,算我的过错,来,小美人我来给你陪杯酒……” 说着递了个杯子过来。 陆无忧顺手接过,一饮而尽道:“滚吧。” “曹兄你这就不对了,我敬美人的,你喝什么?来,小美人,别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又递过来一杯。 陆无忧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刚想开口,那边贺兰瓷已经接过酒杯,也仰头喝尽了。 “哈哈哈,还是美人豪气!曹兄你也太怜香惜玉了,这可不像你啊……哈哈哈。” 等人一走,贺兰瓷才吐着舌头,咳了两声。 碍于有别人在,陆无忧只拍了下她的背道:“怎么酒都不会喝的?” 辛辣的感觉过去,倒也没那么难受,贺兰瓷顺了顺气道:“呃,奴家……”她剽窃了周围其他女子的自称,“不是正在学。” 大抵曹显安真是个十足出名的纨绔。 他们在这坐了没一会,就来了好几波人,一边寒暄一边敬酒,觥筹交错间,大部分都下了陆无忧的肚子,贺兰瓷也多少喝了几杯。 叶娘姗姗来迟之际,陆无忧看她已面色酡红,当即推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行今晚就算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问题。 最多只是有些晕眩。 叶娘抚着琵琶坐在对面拨弹时,恰又来了一拨人,调笑道:“显安兄,你这小美人怎么光知道趴着,酒都不知道喂给你的。” 刚好。 陆无忧与贺兰瓷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便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轻佻道:“是有些不太听话,我有时候也甚是不满,明明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贺兰瓷对着他那张脸扭开头去,不太需要演,就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众人微惊。 “显安兄,虽说美人越烈越有味道,但完全不听话可不行啊……” “就算是新欢……你也不能太纵着呀?” 陆无忧道:“说得也是。” 说着,他掐住她的下颌复又拧回来,喝了一口酒,然后便倾身,压了下去。 贺兰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放大的脸,无声动唇。 ——说好的不用这张脸亲我呢! 些微的抗拒让她就势伸手退拒陆无忧的肩膀,挣扎着仿佛非常不愿。 陆无忧在触到她唇之前,就把酒咽了下去,只是装模作样地压了一会,同时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还在挑着她的下颌。 但在旁人眼里,那便是曹公子不顾美人意愿硬要渡酒,美人难以置信,眼中都泛起泪光了,被压得呜咽挣扎,甚至还要捶打他,最后硬是被强行轻薄了。 最后曹公子松开唇时,美人悲愤交加,似乎十分痛苦不堪,身子也委顿在一侧,云鬓乌发沿着光洁的面庞垂下来,遮掩住侧脸,眼泪仿佛都要落下来。 “不就亲你一口,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 你戏还挺多。 贺兰瓷垂着脑袋,余光扫了一眼还在拨弄琵琶的叶娘,对方显然也是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大约这样的场面也远谈不上惨。 陆无忧应也看到了,凑到她耳边道:“要不来点狠的?你骂我两句。” “……行。” 也因为多少有点不爽,贺兰瓷当即便一副作呕的模样,抬高音调道:“对,我、我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不想被你这般模样的人、畜生……轻薄。” 陆无忧也口气不善道:“我这般模样怎么了?你敢骂我畜生!” 贺兰瓷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道:“不堪入目!别碰我——” 众人皆惊! 觉得这小美人简直是在找死! 果然,曹公子大怒道:“我看你是当真欠收拾!” 说着,他拽着她的衣袖抱起美人,大踏步朝着烟雨楼两侧的厢房走去,一脚便踹开了最临近的一间,曹公子把人抱了进去,不一会,房内便传来了衣帛撕裂声,和美人的惨叫与哭声,断断续续,引人遐想。 间或伴随着: “你别碰我!” “滚开!” “不要——” 等等的声响。 以及曹公子冷冷的:“我让你看不上我!现在还不是任由我……” 此刻,房间内。 陆无忧一边手脚麻利地撕着贺兰瓷层层叠叠的裙摆,一边用膝盖顶着床榻摇晃,顺便掏出血包,在浅色裙摆之下弄出点血迹来。 贺兰瓷红着脸努力假哭,念着陆无忧提供的词,不当着别人面,稍微没那么羞耻。 陆无忧低声道:“你声音再大点。” 贺兰瓷抬腿,是真的有点想踹他。 她已经很努力了! 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陆无忧抓着她的绣鞋,就势在她布袜和小腿上也抹了两道血痕,随口大声且语气狰狞道:“我今天就是要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都抹完了,才开始弄乱她的发髻,扯扯鬓发,衣襟衣袖也给揉皱了。 贺兰瓷隐约觉得有点不公平,怎么都是她在叫,陆无忧叫得也太少了吧。 她眸光微醺地斜睨了陆无忧一眼。 陆无忧把面具去了,用自己那张好看的脸笑了笑,轻声道:“还差最后一点,我一会把叶娘叫进来。” “差一点什么……” 没等她反应,陆无忧已经压过来,在她的肩窝颈侧制造红痕,贺兰瓷惊叫了一声——是真的叫——才喘着气对他道:“你咬轻点……” *** 没过多久,曹显安便从房内出来了,他整着衣衫,面露冷笑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美人的声息渐止,只隐约可闻啜泣声。 他随手指着旁边拨弹琵琶的女子道:“你,过去帮她收拾一下。” 被点到名的叶娘闻言也一怔,随后便抱着琵琶起身道:“是。” 房间内,刚才还衣着齐整的少女如今已是无比凄惨狼狈的模样。 她瘫在榻上,鬓发凌乱,钗环东倒西歪,衣襟勉强拢着,裙摆被撕裂,隐约可见血迹,脸上颈上都有红痕,身子都立不稳了,一双眸子垂着,了无生气一般。 叶娘放下琵琶,轻声道:“姑娘,你还好吗?” 她先前看她不以为意,这句里倒是带了些许的怜惜。 贺兰瓷努力克服尴尬,以及大脑上一阵阵的晕眩感,毕竟一来不是她的脸,二来这模样被女子看到也没太大关系,方才继续假装悲痛抽泣。 叶娘轻叹了口气道:“我去叫人替你送水来。” 贺兰瓷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用了,别再叫人进来了……” 叶娘有些为难道:“姑娘,那你……” 贺兰瓷努力思索着,用这些时日提升的寒暄能力,低声道:“我、我能不能在你肩上趴一会……”她小心着道,“我有个姐姐……”点到即止。 叶娘神色微微动了动,道:“好。” 贺兰瓷伏在她的肩头,先沉默了一会,竭力酝酿情绪。 叶娘则在她的背上轻拍。 陆无忧没和她商量到这么细微处,今日本来也大都是临场发挥。 她记得陆无忧跟她说过,叶娘是家道中落才到烟雨楼做了清倌,有个妹妹,家中还有个寡母,识字,会读会写,能弹会唱,沈一光是被人带来听曲与她相识,才渐生情愫——只是着实囊中羞涩,无法替她赎身。 贺兰瓷咬了会唇,又掐了掐自己大腿,强打起精神,等酝酿得差不多,便抬起头,含着泪道:“我好难受,我、我能跟你说会话么?” 叶娘闻言一愣,随后温声道:“想说便说吧。” 这时她总不能倒下。 得到答复,贺兰瓷硬撑着半真半假道:“……其实我本是良家女,家道中落,才被辗转卖到曹显安手里,我娘早故,我爹一年到头不沾家,姐姐早被卖掉,只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年幼时总担心天塌了,没想到有一天……”情绪也不全然是假的,她吐字逐渐有点模模糊糊,更显得不假思索,“……我读过书,识过字,知道何为‘廉耻’,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 兜了个很大的圈子,说得唇都有些干了,贺兰瓷才道:“……我也曾经遇到过想对我好的人,想买下我,可到头来也抵不过权贵威逼,且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说话时,她留意着叶娘的神情——很奇怪,她脸上虽也有怜悯,却没有若有所思,或者感同身受的感觉。 贺兰瓷不由疑惑,难道她真的对沈一光一点感情都没有? 照陆无忧所言,她或许会明哲保身,但总不至于半点旧情都不顾,尤其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薄情冷血的女子。 于是贺兰瓷又试探着期期艾艾道:“这位姐姐,不知道你遇到过吗?” 却见叶娘摇了摇头:“不曾。” 贺兰瓷又多演了一会,非但没问出什么来,反而越觉得奇怪。 最后她实在抵受不住一阵阵的意识迷离,捏碎了陆无忧给她的一个小囊——他让她有什么事便用这个叫他。 不过一会,顶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就走了进来,语气仍带着怒气道:“收拾了那么半天都没好,我都要走了!算了……” 他将外袍往贺兰瓷身上一盖,一把抄抱起。 贺兰瓷扑腾着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一副无力的模样被他抱了出去。 等出了烟雨楼,耳畔的娇笑嬉闹声远去,她也用不着再假装,贺兰瓷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只是瞬间大脑眩晕感更重,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她抓紧把刚才所见与自己的疑惑和陆无忧说了。 陆无忧本还同她想调笑两句,听完,也跟着思忖了一会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贺兰瓷舌头捋不直:“什、什么可能?” 陆无忧把她放下,刚想回答,就见贺兰瓷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他连忙又给人拽住,猛然发觉贺兰瓷不止说话不利索,瞳孔也有些涣散,意识似在摇摇欲坠边缘。 他迟疑道:“你……不会是醉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贺兰瓷一掌拍在马车壁上,大声道:“我才没醉呢!”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我没醉!我超努力! 无忧:…… 一个预警,阿瓷她,酒品不是太好(。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谢谢观赏呢! 感谢三省吾身的2个火箭炮,盟君是你吗、我努力不挑食、橙槿槿槿槿、萧朔公开老婆、是飘君呀!、半只松鼠桂鱼、灵小芝o(≧v≦)o、想要好多男人、一口沙琪玛、Shgstar123的地雷。 66、六六章 第六十六章 她这一掌拍得惊天动地, 马车壁都跟着震。 幸好晚间烟雨楼门外大都是寻欢作乐醉醺醺的人,才没引起注意。 陆无忧一边无语地回忆着她到底喝了几杯,一边按住她的胳膊道:“我们先上马车。” 谁料, 贺兰瓷又一掌拍在车壁上道:“别走, 先说清楚到底……” 夜色凄迷,灯火招展。 陆无忧目力好, 能看见有些来者不善的官兵在门外谨慎巡视。 当下他又用自己的外袍裹紧, 抱起这个明显意识不太清醒的姑娘, 把人先硬塞进马车里,然后命人驾车, 绝尘而去。 但人塞是塞进去了, 贺兰瓷显然还没消停。 她很快就一把甩开陆无忧的外袍,然后一手拽着陆无忧的衣襟, 一手又开始拍马车内壁,拍得“砰砰”直响道:“什么可能……” 动作很像是威胁质问。 光听声响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陆无忧道:“你不会也是这个状态还在叶娘面前演……”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贺兰瓷高声道:“叶娘,对, 叶娘她好奇怪……” “行了, 你刚才说过一遍了。” 贺兰瓷按了一下自己的额,蹙着眉尖,道:“我刚才才没有这么晕, 我有忍着……她应该没有……”她又瞪着他道, “快点跟我说!” 吐字仍是含混不清的。 陆无忧都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说话时,她还揪着他的衣襟。 换个人陆无忧早给他掀下去了,但这时他确定了后方无人追来,便饶有兴致地研究着眼前面红眼晕的贺兰瓷:“我现在跟你说你也未必听得下去……我算了下你可能也就喝了不到十杯, 现在是后劲上来了?” ——虽然传言有人一杯便醉,但她这几杯就醉也够离谱的。 贺兰瓷又想拍车壁了。 陆无忧眼疾手快抓住她那只腕,就着马车内的烛灯一看,发觉她手掌心都拍红了。 他默了一瞬,还未开口,又是贺兰瓷先道:“放开我!你这个……”她还停下来,思考了一会道,“登徒子。” 陆无忧都忍不住笑了:“你还没回神呢?我怎么登徒子了?” 贺兰瓷挣扎开,动手就要掀他的面具。 陆无忧这倒很配合她。 把面具丢到一旁,贺兰瓷才端详着他的脸,评价道:“顺眼多了。” 上句与下句毫无逻辑,但现在的她明显丢了谨慎,说什么也都不太过脑。 陆无忧便指着自己的脸道:“哪里顺眼?” 贺兰瓷用手掌一把盖住了他的眼睛道:“其他都不错……” 陆无忧任由她遮挡住视线,语带一丝笑意道:“我眼睛怎么让你看不顺眼了,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这双眸子生得最好……” 贺兰瓷一板一眼吐字道:“不正经。” 陆无忧继续轻笑道:“在你眼里,恐怕没这双眸子我也没正……” 声音戛然而止。 两片软软的唇瓣贴到了他的唇上。 陆无忧的人和声音一并定住了。 温软触感稍纵即逝。 即便已经亲过不计其数次,但她主动的次数依然很有限,且大都是有前因在,为了安抚他,或者解释什么,证明什么,有所目的,动机不纯。 但现在,她好像只是,单纯地对他的嘴唇产生了一些兴趣。 贺兰瓷撤开身,声音里含着一点点埋怨道:“话好多。” 陆无忧:“……”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她继续埋怨道,“能不能好好听我说?” 陆无忧抿着唇道:“好,你说。” 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贺兰瓷的表情,但猜测她大抵是在思索,陆无忧只在很年幼时醉过酒,印象中大脑很难转动,行为也很难控制——不过他酒品尚算不错。 眼前这位突然霸道起来的就不好说了。 ……说什么来着? 贺兰瓷思索了一会,才捶着脑袋道:“……你说叶娘是什么可能来着?” 陆无忧差点又笑出声:“你怎么突然转回来了。” 贺兰瓷恶狠狠道:“快说!” 陆无忧道:“你不是嫌我话多。” 贺兰瓷继续语带威胁道:“该多的时候不多,不该多的时候……特别多。” 陆无忧总觉得她那个“不该多的时候”是意有所指,但他决定姑且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免得她在马车上又恼羞成怒,因而顿了顿他便道:“如果不是你观察得不够仔细……” “我观察得很仔细!” “好……那就是说明有问题的不是你,是叶娘。她就算已经看穿你,但你提到时她也不该说‘不曾’,太刻意了。”陆无忧的思路与她相反,“青叶的身份不便太仔细试探,她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但同为弱质女子的你面前,她即便防备,也应该装出几分物伤其类来,不然反而容易令人生疑。所以除非,要么她失忆过,要么……她不是叶娘,至少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陆无忧又道:“说实在的,要查沈一光的事情,很难不查到叶娘身上,但她既没有逃,也没有被控制,就已经很奇怪了,我一直怀疑她在烟雨楼里本身就是个靶子。这一趟过来你到现在没见到青叶,是因为他在烟雨楼里接近叶娘没多久,便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我怕这条线断了,就一直让他在益州醉生梦死。如今借了曹显安的身份去,也是想知道,会不会再引来监视怀疑,那就证明我所料未错。” 贺兰瓷呆呆听着,好一会才道:“你再说一遍。” 马车已经放慢速度快停下。 陆无忧拿下她搭在自己眸上的手道:“就说你现在醉了听不进去,下回再跟你说吧。” 贺兰瓷不满道:“不要下回!这回就说!” 陆无忧啼笑皆非道:“不是才刚跟你说过。你自己听不进去,怎么还无理取闹起来了。” 马车停在曹显安置办的宅子前,他在益州,仗着济王府的势,无人敢惹,堪称地头蛇,宅子也修得颇为气魄。 陆无忧身份都占了,这个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随手把帷帽又扣到她脑袋上,再把外袍裹上,陆无忧抱着贺兰瓷下马车,她挣扎起来,刚要开口,被陆无忧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免得她胡乱开口。 贺兰瓷顿时瞪大了眼睛,用劲挣扎。 仿佛比在烟雨楼里演戏时挣扎得还要厉害。 陆无忧死死按着她,用曹显安的声音吩咐曹府下人:“熬一碗醒酒汤来,待会放在门口。里面有什么声音都别进来。” 下人们用复杂眼光看着那个似是被新掳来的美人,道:“……是。” 当陆无忧把贺兰瓷放在榻上时——当然褥单被子都换过了——手掌上微有所感,才发现她已经张嘴在咬他的手了。 他顿时松了手,低头一看,掌心上有一排小牙印。 陆无忧不由一笑道:“还真是牙尖嘴利,醉鬼。” 贺兰瓷把帷帽和陆无忧的外袍丢开,在榻上撑着身子,就要从上面下来:“我才没醉,我就喝了那么点……” “醉鬼都这么说。” “我只是有点晕……”贺兰瓷突然抬头看他,怀疑道,“你是不是偷偷打我的脑袋了?” 陆无忧先给她倒了杯半凉的茶:“你说话摸着点良心,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先喝茶冷静一下,醒酒汤一会送来。你下回还是别喝……” “不行,我得打回去。”贺兰瓷似乎琢磨着道,“不能老被他欺负。” 陆无忧更是笑道:“我哪欺负你了?” 贺兰瓷眨巴了几下眼睛,道:“在榻上。” 这陆无忧倒没法否认了。 他语塞了一会,刚要再开口,听见贺兰瓷又道:“每回都把我弄哭,欺负人,说停也不停。” 陆无忧心道,她要是醒着,肯定没这么坦荡地说这话。 他靠近贺兰瓷道:“都跟你说了没法停,你总不能……” 然而贺兰瓷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一味道:“还有每次都口口声声说要我玩弄他,最后……”她还打了个嗝,然后一拍床柱,似乎很愤怒道,“都是他在玩弄我!” 陆无忧:“……” 更加无法否认。 “虽然……”她又琢磨着道,“还是挺舒服的,但是太舒服了,就……不太好,而且,每次都是他……把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控制不了……不好。” 陆无忧不由一笑,捏着她的手腕道:“别乱拍了……行吧,那你换你来,你想怎么玩弄我?” 贺兰瓷还想挣扎,陆无忧这边就势往榻上一倒,仿佛是被她推倒了一样。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动手也不反抗,行么?” 贺兰瓷怔怔看着他,似乎在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很快,她就又迷迷瞪瞪道:“陆无忧,怪怪的。” 陆无忧微微起身,顺着她的话问:“怎么怪了?” “整个人都很怪,明明是个山贼……”贺兰瓷嘀咕着,陆无忧得很仔细分辨她在说什么,“还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把我也带得奇奇怪怪的,我以前不像现在这样的,我很规矩的,很循规蹈矩的,是个大家闺秀,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那样,但不惹麻烦,就能过得很好……结果现在,一定是因为他跟我胡言乱语说多了,我居然一个人跑到益州来了……还去试着交际,去陪他逛青楼,我肯定是疯了……这才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陆无忧离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她唇齿间散发出的淡淡酒气。 不浓烈,但浅浅氤氲着。 陆无忧心头微动。 他拔下她的发簪,长指理了理贺兰瓷那头被刻意弄凌乱的乌发,道:“所以你不喜欢么?” 贺兰瓷拨开他的手,徐徐摇头道:“也不是……就是,这样的状态好像更不安全了,我也太放任自己了……像是过一天少一天似的,我还、还摔了二皇子……就算暂且蒙混过去,他也一定会记仇的……就算益州没有危险,我们迟早还是要回京的,更何况益州也很危险……陆无忧都差点出事。” 陆无忧知道她很没有安全感,但这些她从未跟他说过。 他总觉得自己准备得足够多,表现得足够胸有成竹,贺兰瓷便不会害怕。 甚至,到了益州之后,她也没有表现出来过。 她始终很镇定。 “但是不来益州也很担心,我老是梦见他死了,给我托话……”贺兰瓷肩膀微微抖着,“很怕万一再等下去,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陆无忧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什么差点,而且就算他死了,也早帮你安排好了,哪怕真的禁军来围,一条生路总是能有的。我有提前帮你准备好形貌相仿的女尸,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府里,再送你死遁出去,不会让你落到萧南洵手里的。” 也不知贺兰瓷听没听进去。 她按着自己眩晕的额头,语调悲戚:“可是他都死了,都死了啊……” 陆无忧道:“你清醒下,还没死呢……” 贺兰瓷猛然道:“你怎么老打我的岔!我还没说完呢!” 陆无忧不由失笑道:“那你继续。” 贺兰瓷似想了一会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才道:“……就是,我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怎么办啊?这样真的会有好下场吗?会抄家吗?陆无忧这么以身犯险,也迟早会出事吧……总感觉自己像是在陪着他发疯,但又……还……”她口齿不清地斟酌道,“挺开心的。我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陆无忧却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这时才觉得自己当初把那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是真的过于简单粗暴,在揠苗助长。 这种不安,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自然也不可能瞬间拔除。 但至少,她其实不排斥。 他又捉起她的手,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上落下轻吻道:“要不,我现在连夜回上京,把萧南洵给刺杀了,你能不能稍微安心点?” 贺兰瓷:“……???” 她瞪大了眼眸看他。 陆无忧道:“虽然我没试过,但并非不能一试。” 贺兰瓷下意识道:“杀人要偿命的!”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杀畜生应该不用吧?” 贺兰瓷好像一下酒醒了,声音都利索了不少:“你不要轻举妄动!他可是皇子,你疯了?而且他还和东厂有勾连,上京又都是锦衣卫巡逻,到时候不论什么地方漏出一点蛛丝马迹,被发现,都……都要诛九族的吧!除非、除非你真的打算造反……” 陆无忧忙拍拍她的脑袋,笑道:“随口说说,别太害怕。” 贺兰瓷闻言,总算安下心来,但又没有彻底安心。 “你要去刺杀,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偷偷摸摸自己去,我会担心……”贺兰瓷歪着脑袋思忖道,“我得提前准备亡命天涯。而且陆无忧、陆无忧这个人……太山贼了……” “你怎么老造谣我是山贼?我明明是个正经读书人。” 陆无忧伸手去碰她的脸,顺便帮她把脸上的易容膏给弄掉。 贺兰瓷被他弄得不舒服,很快按住他躁动的手道:“说好不动手也不反抗的!” 陆无忧:“……” 你到底听见哪句,没听见哪句啊? 陆无忧还未腹诽完,只见贺兰瓷往前一倒,便趴在他身上了。 好像刚才那一清醒,让她把气力用了大半似的。 他还未回神,就听见贺兰瓷愤愤道:“什么正经读书人,一点也不正经,全天下没有更不正经的了……”说话间,她动手扯着他的衣带道,“回回就知道欺负我,真要玩弄我就……” 她怎么话题还能绕回来的。 然而…… 陆无忧迅速从善如流,抬起手方便她扯衣带,道:“就怎么?” 贺兰瓷把那根长长的衣带扯下来,然后拽着一头,缠在陆无忧手腕上。 陆无忧怕她缠得不满意,还主动把两只手腕递到了一起,方便她一圈圈绕上。 贺兰瓷绕完,勉强打了个结。 陆无忧不乏期待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贺兰瓷迷迷糊糊说完,又打了个酒嗝,然后脑袋蹭了蹭,在他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一歪头,靠了上去。 陆无忧:“……” 他本来外袍就脱给她了,里面这件风流浪荡的丝袍扯散开之后,就只剩件贴身穿的轻薄里衣。 像是贺兰瓷径直靠在了他的肉.体上。 “你手都绑了,就不想做点什么?” 贺兰瓷眼眸轻合,正在意识迷离间,闻声,似乎被打搅到一般,含糊又不耐道:“下回吧,下回再玩,太累了……” 说着,还在他胸口又蹭了一下。 她撕裂的裙摆下,隐约露出沾了血的裤腿,衣裙全都凌乱发皱,模样仍旧狼狈不堪,一头青丝还这么垂坠下来,有些许漏到了陆无忧的胸口,发梢搔得微微发痒,醉酒的身子柔软,一股浅淡的香气从肌肤间透来。 陆无忧低垂视线,还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浓密眼睫静谧覆盖眼瞳,脸庞微微泛着诱人的粉色,随着呼吸,颇为可观的胸口也在一下下起伏。 他情不自禁道:“贺兰小姐,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贺兰瓷闭着眼眸,还呢喃了一句:“玩弄你……”酒气熏熏的。 行。真行。 陆无忧气急反笑道:“你确定你睡得着?” 他又不是死的,也不是没有反应。 谁知道,刚才还口口声声诉说着自己如何没有安全感的人,很快便倒在他怀里呼吸均匀地睡去。 陆无忧气了一会,用内力把火气压下去,慢慢平复下来。 还无奈地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夜倒是更深了,醒酒汤也没法去拿了。 陆无忧仰头平静了一会,又忍不住低头看她。 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安,可她好像不知不觉,也多少有些依赖他了吧,不然她也不会胆敢到益州来,不会打算和他亡命天涯,更不会靠在他怀里睡得这么香甜…… 要真让她安下心来,除去造反——这个其实风险和难度都更大,恐怕只能位极人臣到能左右皇权,乃至摄政。 还真是条极为漫长且艰难的道路,他自己都未必有十足把握。 干脆带她离开上京,到江湖上更简单,但只怕她又会不习惯。 深夜里,陆无忧静静思索着。 *** 天边浮现出一抹鱼腹白,熹微光亮照射在眼睫前。 贺兰瓷缓缓清醒过来,脑中仍有一丝不适,然而紧接她忆起昨晚自己昨晚直白羞耻地胡言乱语时的些许片段——这么不清醒,应该是做梦吧。 再一抬头,她便看见陆无忧半阖着的眸子,人也近在咫尺地将她圈在怀里。 ……不是做梦。 有一瞬间,贺兰瓷突然想立刻收拾行李,坐着马车飞奔离开益州。 她可能没法再和陆无忧呆在一个空间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瓷瓷当场社死。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笑话一下小夫妻(? 感谢吃不胖嘀桃子酱、尤礼安、Sharon的手榴弹,坚决不吃软饭嘤嘤嘤、Shgstar123的2个地雷,平平无奇小天才、Yungiiir、Mariah、是飘君呀!、灵小芝o(≧v≦)o、脱贫不脱发、楚楚、、灰皮诺的地雷。 67、六七章 第六十七章 贺兰瓷当即便翻身下榻, 还随手抄起散在一旁的帷帽扣到自己脑袋上。 不料,人刚下去,就听见身后幽幽的声音响起:“贺兰小姐, 你这是……玩完就走么。” 贺兰瓷随即一僵。 转瞬,她便按着额头, 轻声道:“我……我昨晚喝醉了,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无忧拖着语调, 慢悠悠道:“你忘了, 我可还记得很清楚, 贺兰小姐昨晚真是热情极了, 什么都敢说……” 贺兰瓷立刻打断他:“你不用告诉我了!”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那你至少把我手解开吧。” 贺兰瓷:“……!” 她一转头, 就见陆无忧衣衫不整但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同时举起缠绕着衣带的手腕,给她看,上面是她亲手打的结。 贺兰瓷猛然又扭开视线, 有点无法直视。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你昨晚还对我……” “陆大人,你裤子还穿着呢!”贺兰瓷合着眸子提醒他,“我先出……” “你易容都卸了,怎么出去?还是等我一起。”陆无忧随手挣开衣带,也理着衣衫翻身下榻道:“昨晚被你绑着放置,本来还有点气,不过贺兰小姐的真心话我笑纳了……希望有一天你能坦诚地告诉我你的不安, 用不着醉酒……”他声音一顿,又笑道,“当然想玩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要再让她回忆了! 之后的几日里,贺兰瓷的噩梦都是自己在陆无忧面前夸夸其谈, 大声诉苦,恨不得掏心掏肺把什么都说了。 果然不该觉得酒液入腹后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轻易尝试。 ……还是,要从长计议。 所幸,因为一个不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缘故,她确实接连几日,都没再见到陆无忧了——他偷偷派人给她传信,告诉他曹显安的身份他现在不便再用。 贺兰瓷那日醉酒追问的话,他倒是又复述给了她。 看起来这个“叶娘”似真的是陷阱,仔细推敲起来也确有蹊跷。 若沈一光真是查出来什么被害死的,又怎么容得下与他过从甚密的红颜知己如常卖艺,他来益州不久,结交的朋友也不多,唯一几乎时常见面的便是这位“叶娘”,她又身份低微,不抓去审问一番再送走都说不过去……贺兰瓷也不知道陆无忧所言的失忆到底能不能人为造成,更大的可能是,这是个假的。 既然陆无忧都能易容,那易容出一个“叶娘”,也未必不可能。 再见到陆无忧时,他已又换了张脸。 宴席角落处,他扯着她的衣袖,贺兰瓷差点想出声呵斥,就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是我。” 贺兰瓷默默道:“这又是谁的脸?” “不重要。”陆无忧随口略过,“连曹显安的身份都会被盯上,大抵所有明面上接近叶娘的都会遭到怀疑,不过人是布政使蓝道业的人,可能觉得曹显安是个纨绔,便没花什么心思遮掩。” 贺兰瓷道:“……那你还查吗?” “其实到这个份上,他是谁害死的已经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查出来什么,才叫人想置之死地。若光是一封弹劾,最多让他在益州待不下去,不至于要人命。” 贺兰瓷现在跟他对话仍有些别别扭扭。 不过她低着脑袋思忖了一会,道:“既然益州上下都多少与萧南洵有勾结,那我稍微借下他的势,不知道可不可行?” 陆无忧一顿道:“你想怎么借?” “我从萧南洵手下逃脱时,曾去他的书房逛过,还随手拿了几张他用的金笺……” 这些金笺都是宫中御制,印有大内的笺纹,萧南洵因为受宠,估计还是最尊贵的那档,她当时想着此去益州,或许会有用,便拿了几张。 陆无忧沉吟片刻道:“你想伪造信笺?” 贺兰瓷点着头道:“既然你说布政使蓝大人擅钻营,趋炎附势,他又与平江伯是姻亲,那他就算不是听命于萧南洵,应当也会对他很恭敬——说不准你来的时候,还交代过,要你有来无回。现在反正都当我是个寡妇,就……”她有些难以启齿,“可以用信笺假装我与他有什么干系,此次来不是为了亡夫奔波,是为了替他扫尾,就说先前是圣上怀疑沈一光的死,才派你来调查,如今你又死了,只怕整个益州官场都摘不干净,萧南洵打算丢卒保帅……” “他未必会信你,而且这也与你先前的说辞不同。” 贺兰瓷道:“但他现在查证也来不及,说辞不同可以说我先前是在试探,至少让我借两天势,弄明白叶娘这边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先前常去河台府上,也能让他生疑……” “我日讲见过萧南洵的字,可以替你伪造,不过……”陆无忧语气倒是异常平静道,“你得确定你真的可以,不要勉强。” “我都演了这么多回了,你怎么突然……” 贺兰瓷猛然忆起自己醉酒所言,她有些羞恼道:“都事已至此了,你现在撇下我也来不及了,反正在哪我都一样不安,不如索性让我多做些,反而安心。” 陆无忧伸手想摸她的脑袋。 不料,旁边走过一个侍女,贺兰瓷迅速和炸了毛似的离开他八丈远,保持着一个不曾相识的距离。 陆无忧忍不住又笑了声。 *** 烟雨楼里。 “叶娘今个回来的早。” “今晚不弹了吗?” 叶娘应着声,回到自己的屋里,叹了口气,才缓缓放下怀中的琵琶,有些木然地舀水拭着脸。 铜镜中清丽的面颊仍略显苍白,她对镜看了一会,眼眶微红,又想起那位大人的话—— “不管谁来和你搭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仔细上报……那些都是折磨害死你姐姐的人,他们还想来害你,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想想是谁给你姐姐收殓的,想想你家中的寡母。” 还未等她回过神,房间内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影。 她顿时警觉,这屋外都有守卫,怎么可能? 叶娘刚想开口呼救,就被人点了一下肩膀,随后便出口无声,她惊骇绝伦之际,听见那个人道:“你不是叶娘,你应当是叫蕊娘吧?戚蕊姑娘。” 叶娘惊愕地看着他。 “叶娘,也就是戚叶,她是你的孪生姐姐,你们样貌有七八分相似,上妆之后再稍加乔装便看不出区别,而且你对她的习惯语气都很熟悉,也很适合伪装——她应该已经死了?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 ——原来叶娘已经死了。 贺兰瓷从布政使府上回来,有些微妙的疲惫。 她用萧南洵的金笺演了好一出戏,对方虽未全信,但态度倒殷勤了不少——或许是知道萧南洵对她有意,或者对美貌女子有意。 贺兰瓷生平第一次演毒妇,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当初应对萧南洵没什么区别。 不料,在提到沈一光的案子可能有纰漏时,他笑笑应道,夫人,这就无须担心了,就算掘地三尺也查不出什么来。 末了,还意有所指地补道:“人,该死的,早死了。想查的,也都会被盯上。” 只是那时贺兰瓷尚不知,原来叶娘的那个妹妹,是她的孪生妹妹。 想易容一时简单,想长久易容还不出纰漏,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样貌相似的人顶上,叶娘吃住都在烟雨楼里,这个她许久未见的妹妹便成了很合适的对象。 毫无疑问,她一个弱女子一无所知,很轻易,就会被哄骗胁迫着,成为一枚放在烟雨楼里的棋子。 等陆无忧来跟她说时,已又过了几日,这次他竟又换了张脸。 “你怎么……换脸换的比衣服还勤快。” 陆无忧笑道:“安全起见,不过确实还挺有意思的。被吓到了吗?”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还好,只是你再换下去,恐怕我都要习惯了。” 而且因为自己醉酒失态的事情,她看不到他的脸,反而觉得自在了不少。 “下回有机会你也可以试试。” 贺兰瓷微妙地心动了,不过她很快回神:“先说正事!” 等陆无忧说完,她才有些失落道:“那个蕊娘原来是被瞒在鼓里,但她应当确实是并不知情?”若非如此,也不会放心把她留在烟雨楼了,“那线索又断了?” “也不完全,至少知道了真叶娘埋在哪里。”陆无忧自然道,“我准备掘个尸……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沈一光死不见尸,他的我也掘,毕竟验尸必不可少,且是为了追查线索,他们想必也能理解……而且有点很有趣,她们姐妹俩虽然甚少见面,但是叶娘生前曾经跟她说,若有一日自己死了,一定要她亲自妆殓,送她下葬。” 贺兰瓷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陆无忧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坟地我都打探好了,只是这事到底不光明,我打算半夜去,响动不会太大。” 贺兰瓷听他说完,琢磨了一会道:“那……能带我去吗?” 陆无忧:“……?” 贺兰瓷道:“刚好我可以借口给你……咳咳,烧纸。” 陆无忧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没必要,大晚上阴森森的。” 贺兰瓷道:“我想过了,我不安或许是因为见得少了,而且我不是连尸首都已经见过了,兴许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害怕了。” 陆无忧默了默道:“你认真的?” 贺兰瓷稍稍挺胸,然后眸光定定点头道:“嗯。” 陆无忧突然开口道:“那你要不要喝点酒壮胆?” 贺兰瓷:“……?” 陆无忧若无其事地继续提议道:“你酒量不行,不打算练练了吗?”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夜黑风高,陆无忧还真的大半夜,带她坐着马车去了坟地。 贺兰瓷紧攥着袖口,挑开帘子,看向夜色融融的车窗外。 虽然她醉酒后说的担忧并不假,害怕这样的日子终有一日会惨淡收场,但至少现在,这样每一天都预料不到下一天会发生什么的日子,对她来说,竟意外的刺激与新鲜。 像从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里挣脱出来一样。 马车越驶越偏僻,四周寂静,不见灯火。 陆无忧道:“害怕你就……” 贺兰瓷打断他:“我不怕。” 陆无忧转眸看她:“我发觉,你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刺激的。” 贺兰瓷默默无声回望过来,又迅速移开视线,不太想承认她确实有点。 “行,下回有刺激的我都把你叫上。” “……” 在坟地侧边一个小门停下,陆无忧带了人手,事先已经弄晕了看守的,这荒郊野岭的小坟,深更半夜也没有什么人往来。 深秋阴风阵阵,伴随着掘土声。 贺兰瓷益发觉得自己像在和陆无忧一起发疯。 不一时,便掘到了棺。 陆无忧神色如常地去探看,还招呼人一起,他用绢布遮住口鼻,手上戴了护手的皮套,还准备了夹钳之类的器具。 所有人都无声且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很寻常可见的画面。 ——大抵看尸首带给他们的惊愕,远没有少主大晚上带着夫人出来挖坟令人吃惊。 贺兰瓷原本应该会觉得很惊恐,但或许是被眼前严肃的气氛感染,她遮住口鼻,竟然也很平静地跟着看起来。 天冷,尸身经过处理,又被密封进棺木里,没有腐败得特别厉害。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她生前吃过不少苦头,我并非专司仵作,但伤痕还是能看得出的,她身上全是拷打的伤,肋上腹上的伤便不说了,手指指骨也断了好几根,还有零零碎碎愈合又新添的伤。” 贺兰瓷默然。 竟一时间有些无法可想,她见过最惨烈的也不过是抄家时把女眷强行拖走。 陆无忧声音沉下来:“把这些用在弱女子身上,还真是了不起。不过想来沈一光的尸身要是被找到,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一把火烧了我还算便宜,兴许因为觉得我没找到什么……” 贺兰瓷蹲下身子,忽略掉心头的难受道:“有线索吗?” 陆无忧不言,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道:“这里似乎不太对……” 另几个人一同把叶娘的尸身翻过来,点燃火折子照来,却见其他地方都多少有些腐败,唯独她的腰窝处有一块皮肤几乎是完好的。 上面隐约可见纹路,像是黔印一般,又像是道道花纹,底色是干涸的血色。 正常看可能只是她沦落风尘后,留下的印记,不会太在意,但此时长久不腐就未免…… 陆无忧当即道:“寻纸墨来。” 纸墨找来了,他沿着尸身腰窝处的皮肤拓印,印下一张经络交错的图案。 贺兰瓷也靠近过来看了一会,仔细端详道:“像是张地图。” 陆无忧颔首:“就是张地图,这种刻印在人皮上的方法我见过,一般用来藏宝,平时看不出,得用血浇过之后才会显色,或者等人死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会显色。我在思索这地图是哪里的。这里有一点偏重,应该是这个地方。”他沉思着蓦然转头道,“你真不怕?” 贺兰瓷道:“一开始有点。不过你又不是在伤天害理,是在做好事,我为什么要怕。” 陆无忧把图纸收了继续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同时道:“你这样,会距离大家闺秀越来越远的,最后变成魔教妖女的。” 贺兰瓷咬着唇道:“跟你待久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 ……魔教妖女是什么? 陆无忧闻言一顿道:“那你后悔吗?” 贺兰瓷抬起眸子,横了他一眼,用一种“你在说胡话”的语气道:“你问的这是什么傻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一口气写完这段剧情,没能够……反正剧情必不可少,但感情也有在增进! 这段倒是很快就会结束了! 营养液加更我也很想补上TUT,之前更新太猛了,现在有点……外加这里又难写,总之我努力吧。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 感谢三省吾身的2个火箭炮,罗漂亮的手榴弹,灵小芝o(≧v≦)o、一切顺利、我努力不挑食、时生、38171842、盟君是你吗、liahian、Shgstar123、54428129的地雷。 . 一点本文情况介绍:(可不看) 这文上卷主婚后日常谈恋爱,下卷在剧情和搞事业里增进感情谈恋爱,毕竟不搞事业没法完结了这个文。 目前已经进下卷啦,下卷中后半段依然有大量恋爱日常,这部分是我构思的时候最喜欢的情节,写到就知道了。 希望我能顺利完成吧。 68、六八章 第六十八章 检查过再没发现别的线索, 贺兰瓷本以为陆无忧他们今晚就该回去了。 谁料,等他们恭恭敬敬把叶娘的尸首又埋回去后,走出坟地,便围在一起研究起了那张地图。 叽叽喳喳, 七嘴八舌。 有上京口音, 也有益州口音, 好像刚才在坟地里不敢太冒犯, 这会全无所顾忌了。 “水路, 这线一定是水路,江安城附近有这么多水路的肯定就是西郊了, 但那边决堤水刚淹过……” “我看肯定是陆路,这边上纵横交错肯定是块田垄……” “不对, 都不对,我看比较像冒安那边……” 子夜里点着灯, 大晚上跟幽冥燃火似的,鬼影憧憧。 陆无忧摊开益州与江安城舆图比对, 语气淡淡道:“你们尽管随意提,反正只有一种可能,说错的待会找块空地, 挖个坑, 鼻上插根管子把自己埋进去, 十二个时辰后才准出来。” 众人:“……” 刚才四周还吵吵闹闹,几乎瞬间安静下来。 陆无忧继续比对着,又道:“说对的, 一百两。” 顿时,探讨的气氛又热络起来,但明显比刚才小心谨慎许多。 贺兰瓷跟在旁边, 不由探头道:“……我也能参与吗?” 众人:“……?” “你凑什么热闹。”陆无忧头也不抬道,“你想要,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众人不约而同咳嗽的咳嗽,看天的看天,看地图的看地图,脸上的表情却都带点揶揄。 贺兰瓷有点想挠他。 “……你说胡话也得分点场合!” 陆无忧稍稍抬眼道:“我……”看周围人的神情,他也咳嗽了一声道,“都给我专心点看图。” 最后圈定了几个可能的地点,研究出条线路,便打算一个个去探。 贺兰瓷总以为他们该回去了,都快寅时了。 不料陆无忧还未登马车,便对她道:“为防夜长梦多,我们打算现在就过去,你要是累了便叫人先送你回楚府。”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还是叹着气道:“来都来了,善始善终吧。” 郊外,他们又走得是小道,不免颠簸,大晚上更添几分心惊肉跳,还有一直奔波不停歇的疲倦。 贺兰瓷扶着车壁稳住身形,突然若有所感道:“若要查案,都会如此吗?那我爹他……” 陆无忧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实际会更麻烦繁琐,我们只是偶一为之,算不上累。不过在地方上若要有政绩,一定会比在上京更辛苦就是了。”说完,他才转眸看她道,“你要是困了……就趴我身上睡一会。” 贺兰瓷道:“我不……” 陆无忧轻笑道:“逞什么强呢,看你眼皮都打架了。” 贺兰瓷挣扎着道:“那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就靠一会……” “行了,过来吧。” 应声,贺兰瓷青丝流泻的脑袋轻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少女合着眸,精致的脸庞写满疲惫,很快便呼吸轻缓起来。 今夜无月,马车外的夜空沉得更加死寂,路过之处,遍地无声无息亦无灯。 陆无忧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大半夜跑出来追查消息,但还是头一回觉得有人相陪是真的挺不错。 好像路不是一个人走,再长也都不觉得漫长。 贺兰瓷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尚黑着。 陆无忧正扶着她的肩膀,想把她放到另一侧,见她苏醒,道:“我们已经找到第二处了,第一处是片湖泽,料想他们再怎么藏东西也不至于藏到水里去……你要下来看看吗?” 贺兰瓷点头。 下来才发现此地是一处小村庄,茅草屋稀稀疏疏立着,且都间隔甚远,大半夜也几乎见不到什么往来行人。 比对着从叶娘身上拓下来的地图,甚至可以确定是哪一户。 既然来了,也不在乎打搅了。 陆无忧示意人上前敲门,就在此时,只见村中一个似是巡夜的人过来道:“你们大晚上要找谁啊?那住了个疯子啊,你们确定没找错?” 疯子? 难不成又找错了? 陆无忧温文道:“感谢这位乡亲告知,不过我们还是先问过再说。” 门敲了一会,都无人应答。 陆无忧便又耐心地敲了一阵子。 “啊啊啊啊鬼来了啊啊啊啊,半夜鬼敲门啊啊啊……” 门骤然打开,却响起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又嘶哑的声音。 陆无忧把贺兰瓷往后挡了挡。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怪人从门槛里迈出来,有人即刻点起了灯,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来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情痴痴呆呆,口角流涎,看年纪得有四五十岁,模样竟还有几分吓人,无怪乎别人把他当成疯子。 他看见门口围着的众人,嘴中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极其令人不适。 有人当即控制不住想揍他。 被陆无忧止住了。 他依旧很客气道:“我们受叶娘指引而来,因事出急迫,不免打搅主人休息,还望见谅。不知……”他压低声音,“关于沈一光沈大人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那怪人似乎怔了怔,随后又大笑道:“哈哈哈哈什么叶什么大人,不知道不知道!嘿嘿嘿嘿……我是疯子,你们来找疯子问话,你们也是疯子……疯子哈哈哈!” 在寂静夜里,竟还有几分毛骨悚然。 “……真的不能揍他吗?” “我快忍不住了!” 贺兰瓷也有点不适,可她仔细去看,发现这人骨瘦如柴,遍体是伤,手上也全是细碎未处理的伤口,眼瞳底下发红,隐约布满了血丝,瞧着又有几分可怜。 她走过去问那个巡夜的人:“他是怎么疯的?” 巡夜的人方才没看见她的脸,此刻看清,顿觉紧张,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他来时,就、就疯疯癫癫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挺久的……兴许是被家人遗弃的吧,我们有时看他可怜也会送些吃的,但最近我们这虽没受灾,但也家家户户都紧着粮……唉,夫人你可离远点,免得被他伤到了。” 陆无忧刚想再开口,贺兰瓷已经送别巡夜的人,走回来道:“要不让他吃点东西再问吧。” 路上都带了干粮和水。 陆无忧颔首,那怪人却不肯接,道:“哈哈!不吃不吃!快走快走!” 从干粮上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咬了一会,陆无忧才道:“你是不放心,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既然来了也不妨跟你直说,我们是京里来的,专为查沈大人的案子而来,你要什么证明都有,也不用担心会牵连我们,我不是沈一光,自有能安全逃脱的手段。”他递过去那块干粮道,“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我目力过人,一开始就看到你警惕地打量我们,不是真疯。干粮没下毒,我夫人怕你饿着,放心吃吧。”最后一句,他说得很温和。 刚才还癫狂不已的怪人突然安静下来。 “你是……陆无忧陆大人?” 陆无忧一笑道:“我还以为你看到我夫人就该明白了。对,我没死,查完这件事,不日便会返京,也不算什么秘密。” 怪人嘶哑着声音道:“敢问陆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不过线索确实是从叶娘那里拿到的。” 说着,陆无忧摊开那张拓下来的地图:“也不算太好找。” 怪人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静静看了一会,忽然眼泪潸然道:“……是我害了沈大人和叶娘!是我害了他们啊!” 众人一时皆惊,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嚎啕起来。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只听沉闷的“扑通”一声,这怪人竟一下跪在了地上。 膝盖触地,激起尘土飞扬。 他本就佝偻,哭泣时俯低了身子,像是整个人都蜷在地上,竭力压抑着哭声,肩膀不住耸动,声音嘶哑难听。 在天色还未亮的夜里,比之在坟地,更像是鬼怪哭魂。 贺兰瓷和陆无忧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等这个怪人哭够了,声音渐低,陆无忧才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道:“所以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怪人用皴裂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才哑着声音开口:“小人名叫王义全,本是布政使蓝道业手下的吏官,几年前他刚调来时我们还觉得他为人和气,然而一次无意间小人发现朝廷拨下来赈灾的粮款被支走了大半,虽然小人知道官员贪墨本是常事,但这也太多了……那年饥荒严重,道路两旁都是卖妻卖女的,便宜得甚至不足一两,还有更惨,譬如易子而食或是……然而无人上报,入夏时还要照常征税……但因为朝中有人,不止没降下惩罚来,考绩竟还评了个良上,这实在荒谬。小人良心不安之下,才知道如今益州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这样的事并不在少数。” “……后来小人又遇上了在其他官员手下不忿的人,便暗地里收集证据,只待能遇上个好官……可我们等了许久,其中还遇到了一个口口声声说能帮我们伸张正义,却转头把我们卖了换取好处的贪官……我们死的死,抓的抓,小人也只好躲到这里装疯卖傻,好不容易遇到沈大人,沈大人……” 他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王义全还依稀记得那位冷肃清癯的大人扶起他的手臂,目光郑重而端凝道:“你放心,东西先留在你这,本官就算不惜此身,也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将此事上达天听,还益州一片清明。” 沈一光仍穿着士子的澜衫,虽已为官,犹带些许书生气。 好像坚信这世道天理昭昭,仍有浩然正气。 他身侧也还站着那位容貌娴雅温婉,手捧琵琶的女子。 她目光亦温柔坚定地望向沈一光,像流水般,无断无绝。 “我在益州无可信之人,为防我出意外,后人再无可查,便只能将此地的位置刺到你身上。”沈一光回望向她,轻声道,“叶娘,你可愿意?” 叶娘微笑着道:“妾身心甘情愿。” “这药水刺到身上,可能会时时作痛。” “那又如何……”她信手拨着弦,琵琶声轻灵雀跃,笑容益发明亮,“大人为国为民,有青云之志,不惜此身,妾身亦然。”一连串的曲音,从她指下流泻,“大人还要再听妾身弹一曲吗?此曲是我所作,只为大人而弹。” 那时他们站在一起,何其登对,宛若一对璧人。 “是我害了他们……” 说完,王义全又俯倒在地,泪如雨下,顺着他憔悴沧桑的面庞一行行滚落。 “沈大人本想写奏章上禀,结果他的下仆得知,察觉沈大人仕途恐怕不妙,便将之告密给了江安知府,换取前途富贵,沈大人便遭了毒手……听闻陆大人到此,也在查益州贪腐,陆大人是贺兰大人的女婿,定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官,可小人实在不敢再叨扰,生怕大人也……”他拭着模糊的眼眶道,“没想到还是听闻大人的死讯,夫人到此我们也想劝夫人早些离开……可能益州也就只能这么烂下去了吧,毕竟、毕竟……” 贺兰瓷深吸一口气道:“不会如此。” 陆无忧转眸看了看她,随即笑道:“你放心,我与沈大人不同,不会那么轻易被害……我既然已经得知了此事,不管后面是什么人,这天都是一定要捅破的。你跟我仔细说说,我回去便写奏章……不光是你们所收集的证据,还有沈大人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还有那位下仆又姓甚名谁,都一并说清楚了。” “那下仆现下人就在江安知府的府上,至于证据……”他蹒跚着从地上爬起来,不一时从屋内拿出一个破旧的木盒道,“大人,这些是摹本,原谅小人实在不敢把他们用命换的证据轻易给出。” “无妨。” 陆无忧随手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有账本残页,有往来信件,有按着血手印的证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能清楚看明白有哪些银子,在哪年哪月哪日,被以何等方式运出益州,沿途往来皆可查证,包括官员抵京时的孝敬上供,一笔笔都像浸透着血泪。 陆无忧仔细看过,一时失笑。 不光是益州布政使与平江伯——丽贵妃的哥哥有牵连,几乎整个益州官场都多少有干系,丽贵妃受宠至极,和圣上身边的太监也大都交好,包括司礼监一众权宦,时时在圣上耳边美言,能将一个地方贪官污吏描述成重臣能吏,而顺帝又一贯握权甚重,并不完全听信内阁,还不时用内侍打压,如此一来,造就了这般地方毒瘤。 听闻平江伯在京郊修的那座园子,比之王府都更气魄奢华。 贺兰瓷也看了那些罪证,在回去的马车上一直沉默。 天色茫茫,东方将白,一轮日曜即将升起。 陆无忧道:“你一晚上没睡,该困死了吧。” 贺兰瓷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困,但不是很想睡。”她在衣襟里找了找,“这是我来之前,问我爹索要的,沈一光临死前最后送来的奏章摹本,我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也一直未曾给你……他只是想做个好官而已……” 二十来岁中进士,去掉三年守孝,沈一光为官也不过两三载。 “……大雍会变好吗?” 陆无忧接过,打开没看两行,便发现贺兰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一种隐隐约约含着期待的眼神。 她好像从没用这种眼神望向过他,很热烈,也很认真。 像有的人看见金银财宝一般。 陆无忧愣了愣,展颜一笑。 “会不会变好不知道,但不能让萧南洵上位是肯定的。”他抬了抬她的小脸,“贺兰小姐,要不你直说对我有什么期待吧,我努力看看。” 贺兰瓷把脑袋搁在他的手掌心上,想了一会,又缩回来道:“可能还是太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只是从考上进士,到进内阁,目前最快的记录也需要几年,这还得是内阁无人,圣上破格拔擢,而且我年纪太轻了,文臣又不像武将,有军功可以去挣……”陆无忧顿了顿道,“但我答应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权位高低。” 贺兰瓷又把脑袋搁回来了,还滚了滚:“陆大人,你是不是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竟有那么一分像在撒娇。 陆无忧心口微动。 角度和位置也很合适。 但陆无忧只是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行,我努力早日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革新吏治,将贪官污吏全送进诏狱,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这话说得贺兰瓷也笑了。 笑过之后,她略略歪头道:“你是不是想亲我?” 陆无忧坦然承认:“嗯。” 贺兰瓷慷慨道:“那你亲……” “亲一下。” 陆无忧说着,在她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贺兰瓷微微一悸。 只是很快,她又有几分惆怅:“是我胡思乱想,你尽力就好,不用变成……沈大人那样。” “不,你对我有期待我还挺高兴的。”陆无忧耸肩道,“我也很庆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这是实话。 若没有十足把握,他也不会贸然来益州。 贺兰瓷反复思量了一会,斟酌着道:“你要是做沈一光,我也不是不能做叶……” 她居然微妙地理解了那种感情。 像是士为知己者死,又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忽然还有了一点憧憬。 “行了,不用那么努力哄我做官了。”陆无忧伸手挡住她的眸子道,“快睡吧,免得回去之后引人怀疑。” 贺兰瓷略微不满道:“你让我说完……” 她还想再跟他表达一下。 可惜贺兰瓷又确实困了,被遮住眼睛,困意席卷而来,她一会便低着脑袋在陆无忧身上打点。 陆无忧干脆把她拽过来躺在自己膝盖上,伸手去给她脱绣鞋。 贺兰瓷大惊,挣扎着道:“……这不成体统!” 陆无忧道:“你都不是大家闺秀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那也不……” 然而,陆无忧顺手就把她给按倒了。 贺兰瓷权衡过,确实没法在这里和他搏斗,又挨不住困意,还是蜷着身子,闻着陆无忧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在他怀里睡去。 陆无忧指尖轻拂她垂下的碎发,心中异常平静且无畏,凝视了一会,居然也生出困意,便缓缓闭上眸子。 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成为沈一光,她也做不成叶娘。 他是要大权在握的人。 ——更何况,他也不会让她死。 马车颠簸中,有晨曦顺着车帘缝隙涌入,落在贺兰瓷的发梢与陆无忧的睫前,勾勒出彼此依偎的身形,一室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益州线快跑完啦,点一下题。 不过,无忧的事业也不咋一帆风顺就是了(恋爱倒是越来越……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感谢大家看剧情! 感谢55534698、吃货猫的手榴弹,豆奶酱w、Insistere的2个地雷,42369017、我努力不挑食、灵小芝o(≧v≦)o、47290631、Antares、白色慕斯吃到饱、34695233的地雷。 69、六九章 第六十九章 “我们可能要准备回上京了。” 贺兰瓷微惊道:“这么快?但是他们好像还没被挑拨起来……” 陆无忧笑了笑道:“那是明面上, 你浑水搅完了,他们暗潮涌动是沉在水底下的,回头看他们送回京的公文就知道了,保不齐还有送到平江伯府上的。” 贺兰瓷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此时仍是偷偷见面, 在一处酒楼的二层雅阁里, 陆无忧端着酒自斟自饮, 并且以旁边堆叠的酒坛来看, 她来之前, 他就已经喝了好一会了。 ……他是真的好能喝啊。 贺兰瓷看见这么多酒壶,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陆无忧算了算时辰, 又拍开一坛新的,抬眼对她道:“我是不是好久没带你看戏了?” 语气有几分饮酒后的散漫。 贺兰瓷还在纳闷这个看戏是怎么个看戏法:“要看什么……” 陆无忧已经一手提着酒壶, 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阵劲风拂开窗, 他顺势踩着窗台从雅阁里飞了出去,说话声仍带着淡淡散漫:“看来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贺兰瓷许久没经历过这种凌空感, 是真的差点快忘了他会飞。 但骤然腾空时,竟还有几分怀念,也奇异地没了当初的惧怕——当时她恨不得紧紧贴在陆无忧身上, 连看地面都觉得心惊肉跳——现在被陆无忧抱在半空中, 身子随着他时起时落, 除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以外,居然更多的是一股奇特的兴奋感。 不过,冷风拂面, 吹得面颊微微刺痛,她还是把脑袋往他那侧了侧。 却正瞧见陆无忧面无表情的侧颜,他唇微抿着, 不带笑,像一条平直的横线,目光也很淡,神色间那股散漫还混杂了说不出的似讥似诮的味道。 是他心情不太好时的表现。 贺兰瓷伸手,刚想触碰了一下他微拧的眉尖,便感觉到陆无忧停下了,他脚尖轻点,履地无声,停在一处屋檐上。 她认得这个地方。 是江安知府的屋檐上。 天色近黄昏,一抹斜阳正要落进地面之下,暮光徐徐爬上屋檐。 陆无忧把贺兰瓷放在屋脊上,也坐到了另一侧,他拎着酒坛喝了一口,伸长腿道:“出卖沈一光的那个下仆叫沈二,跟了知府封天年后,便已改名叫封二,在府上做杂吏,顺便帮他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一会便能见到……” 随着他的说话声,一个瞧着低眉顺眼,身形如竹竿的人鬼鬼祟祟出现在了他们视野透过窗棱恰巧可见的偏僻柴房内。 贺兰瓷屏息在看,心头生出些许厌恶。 却见那人搓了搓手,略带点兴奋道:“娇娘、娇娘你在吗……” 陆无忧又道:“其人贪财好色,但挺会伪装,跟着沈一光大概是图他进士老爷的前程,不过你也知道寒门学子刚入京为官大都囊中羞涩,甚至还有外借钱帛的……”说着,他似想起什么,又喝了两口道,“马上会出现的娇娘你也认得,是江安知府的宠妾,玉娇夫人,还是你搭的线。” 贺兰瓷讶然道:“还真是玉莲的姐姐?她……没问题吗?” 陆无忧点头道:“是个聪明人,知道侍妾做不长久,我许诺颇丰,她铤而走险。” 说话间,柴房外面真走进来一个娇媚但又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穿着桃红并蒂莲织锦袄裙,头上一支镂金雕荷花的玉步摇,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钗环珠宝,耳珰叮当,看衣着便知受宠,容貌和他们府上那位玉莲姑娘有五六分的相似。 玉娇似嗔非嗔道:“冤家,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说话声妩媚婉转,动人心弦。 封二道:“嘿嘿,夫人,小人做梦也没想到您能看上小人……这不日思夜想,天天就盼着此时。”说着,就要扑上去亲吻。 贺兰瓷微微感觉不适。 陆无忧仰起头来,“咕咚咕咚”把酒水饮尽,一缕酒液顺着唇角滑至下颌。 他用袖口拭去,方道:“先看下去。” 玉娇果然拦住他,巧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玉瓶,道:“冤家,先别急,我这有瓶助兴的好东西,封天年那个老家伙平日里最喜欢用。” 封二急不可耐道:“我年轻着呢,用不着。” 玉娇仍是笑道:“你试试嘛,不然我也怕累着你,而且……”她附耳在他耳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色令智昏,封二如今箭在弦上,又见美人娇笑,言辞更是热辣,心道她果然骨子里浪荡,封知府那个老头哪里能满足得了她,不知还在这后宅里找过多少人,顿时一阵血往上涌,接过玉瓶,二话不说喝下,刚想对她说“这样总可以了吧”,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目眩。 “你……” 刚才还巧笑着的美人敛了笑容,竟一步步往后退去。 然而可怕的是,封二不止大脑疼痛无比,视野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贺兰瓷见那男子喝下之后,按着头颅嘶声痛呼,随后面露惊恐之色。 她也不由疑问道:“他喝的是什么?” 陆无忧简单道:“一种药,喝完之后形若醉酒,能让人忆起最不想忆起的事情,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玉娇已经悄然退出了柴房外。 封二痛呼了一阵子后,又大吼大叫起来:“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沈大人你明明死了!你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他大叫的同时,柴房外又闯进来一伙人,为首是个衣着富贵体态丰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后面则是一众家仆。 “小人亲眼看见封二和玉娇夫人在此地幽会,不信……” 可推开柴房门一看,里面只有形若癫狂的封二一个人。 封二见进来一群男子,疯癫更甚,尤其眼睛紧盯着为首的江安知府道:“沈大人!你怪不了我!是你自己想找死!我都帮你谈好了!只要你不上那封奏章,知府大人就愿意给你两千两白银,那可是两千两啊!你得攒多少年才能攒到!可你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那我能怎么办!还能跟着你一起倒霉吗!嘿嘿,是你自己傻,怪不得我……” 封天年神色倏然一变,高声道:“快来人!来人堵住他的嘴!” 封二竟像真的疯了一般,他抄起旁边放着的柴刀,一把便砍向了封天年,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你都死了,已经是个鬼了,我杀了你,送你回去……” 贺兰瓷还未看清,便被陆无忧遮住了眼睛,只听见惨叫声。 “算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便把贺兰瓷又抱了起来,身形腾起,朝着楚府飘去,同时言语疏懒道:“沈一光之案是江安知府所为,那位玉娇夫人还答应帮我打听他的尸骨在何处,事成之后,我给她一笔钱财,送她新的身份与情郎私奔——回头我打算把沈一光的尸骨和叶娘埋在一起,算积德行善吧。” 言语之下,有掩饰得极好的意兴阑珊。 贺兰瓷动了动唇道:“还是有意思的,我有觉得痛快,刚才你干嘛不让我看完……” 陆无忧低头看她真诚疑惑的面孔,道:“……你想看砍人?” 贺兰瓷道:“无辜之人被砍我自然不想看,但罪有应得,我还是……”她斟酌道,“有点想看的。” 陆无忧默默道:“那我们现在折回去?” 贺兰瓷道:“你都飞这么远了,还是算了吧……” 她听起来,还像是很好脾气地包容他。 陆无忧:“……” 贺兰瓷思绪飘了一会,又道:“……而且,我还以为你不会做这些麻烦事。” 毕竟他已经拿到了线索,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必再做。 找到沈一光的尸身也并不能让他复活,至于让两人合葬更只是一种慰藉,能为沈一光翻案,还益州清明,大抵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陆无忧笑了一声道:“一点点悲悯吧。”说着,他又一顿道,“我在你心里这么冷血吗?” “也不是。”贺兰瓷有点紧张道,“就是……” 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有些浅淡的酒气,顺着风涌来,陆无忧微微勾起唇角,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做过无用的事情,多了去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被情绪摆布,做出再蠢的事情也都不稀奇……”他补充道,“当然,我还没有那么蠢的时候。” 贺兰瓷静静看着陆无忧的侧脸,他桃花眼敛着,眼尾仍然微翘,天然便显得风流又多情——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还挺无情的。 可相处久了,发觉他又不似完全无情。 话虽说得多,但好像也很难捉摸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盯着陆无忧看,只是觉得有点想看他。 陆无忧发觉她的视线,微微转眸过来道:“怎么了?” 贺兰瓷又抓紧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岔开话题道:“我们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益州?” 陆无忧道:“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宜早不宜迟。” 贺兰瓷应声道:“哦。” 陆无忧敏锐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还有什么没做完的?或者……你不想走?” 贺兰瓷这才定了定神,想了想,道:“也是该回去了,不过……”她扬起唇,竟还笑了笑,“本来以为来益州会格外凶险,但这样的日子似倒也很有意思,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她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是……你说的自由么?” 陆无忧不由失笑:“这才哪到哪?只是这里没那么多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不用时时担心得罪人,而且我们还得冒风险做事。” 贺兰瓷怅然点头。 回上京就不会了,可能又要回到一成不变的日子。 陆无忧转口道:“益州是没必要再来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其他地方。” 贺兰瓷立刻又点头。 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要不我以后找机会外放算了。” 贺兰瓷摇头道:“还是在翰林院好些吧。” 陆无忧道:“……?你怎么比我还功利。” 贺兰瓷义正辞严道:“我不是为你考虑……” “好吧,我也是随便说说。” 只是说完,陆无忧眉宇间有一抹浅浅,几不可察的郁色,一闪即逝。 随着暮色降临,陆无忧身形移动间,也很快把贺兰瓷送回楚府。 地方上都指挥使的府邸相较而言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轻车熟路地从窗户里进去,把她放下,轻声道:“载你出府的马车已经回来了,他们会以为你是正常回来的。” 贺兰瓷点头。 刚才还是近黄昏,现在已经光线昏昧,她点了盏灯。 烛灯散发出淡淡的光,笼在陆无忧一侧的脸上,又在另一侧投落下昏黄的阴影,清逸如水的面庞被分割成了两块,眼眸垂着,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低声道:“反正也快走了,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贺兰瓷想了想,好像真的没什么事。 但要脱口而出时,意识到她说完,陆无忧可能就走了,而这或许是他们在益州的最后一天也说不准。 她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回去,要做什么?” 陆无忧似乎有些意外,眼皮一抬道:“回去写奏章吧,其他也没什么。” 贺兰瓷又想了想,不由自主道:“要不你再坐会?” 陆无忧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看得贺兰瓷脸上发燥,又不动声色移开道:“也行。” 贺兰瓷掩饰地低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 陆无忧倒是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可都没人说话,便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竟还有久违的尴尬。 贺兰瓷眼睛瞟见桌上的茶壶,道:“那个……我给你泡个茶?我新学的。” 这还真是新学的。 益州官员家眷中有好茶道的,她为了与人套近乎也假装似懂非懂很感兴趣的模样——毕竟虽然她不会品茶,但时常看陆无忧泡茶品茶,也能像模像样的演出几分来——对方见状大喜过望,吩咐丫鬟捧来茶具,说要教她如何泡茶,贺兰瓷推辞不得,也只好跟着学了一点。 以前不学是觉得用处不大,现在贺兰瓷也慢慢意识到,世上没有无用之学。 陆无忧闻言,微微诧异道:“你还学了这个?你泡吧。” 贺兰瓷将袖子略往上扎了,低垂螓首,用湿布净了手,都擦干净之后,才去外间取了水煮上,又去摆弄茶叶和茶具——当然也全是楚府现成的。 美人神情专注,素手烹茶,毫无疑问是赏心悦目的,而且还真透出几分清雅的仙气来——如果不去计较她生涩且越发手忙脚乱的动作。 贺兰瓷原本是把步骤记得很清楚的,每一个环节也了然于胸,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很熟练才对。 但没想到,实际泡起来完全不同。 尤其陆无忧还反身趴在椅背上,手肘支着下颌,一眨不眨地看她,目光颇带审视,好像下一刻就会出声指点江山。 可他又迟迟没有开口。 贺兰瓷不由更加紧张,甚至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应该练熟了再来泡。 不应该这么贸然。 但骑虎难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泡,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在第二遍过水时,有些许水漏出来,滚水烫在手指上,贺兰瓷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陆无忧立刻走过来,抓住她的手看。 食指指腹处被烫得通红一片。 贺兰瓷还有点不好意思:“……应该一会就好了。” 陆无忧微微拧眉,道:“烫伤好不了那么快。”说着,便从怀中寻出药来,单手启开瓶塞,指尖舀了一点,便涂到了贺兰瓷的指上。 手指上传来细腻清凉的触感,很快便淹没了疼痛,但又说不上为什么还有点发烫。 贺兰瓷点头道:“……哦。” 随后又想,他真的不笑话她两句吗? 陆无忧抬眼看她:“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 贺兰瓷道:“没有。” 陆无忧便又道:“还疼么?” 她慢慢抽回手道:“不疼了。” 陆无忧眼见她似乎还有些遗憾地望向茶具,叹了声道:“我来泡吧。” 贺兰瓷更加不好意思:“……算了,还是不泡了!” 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想泡茶喝茶。 陆无忧的视线便又落到了她的脸上,像是想弄明白她这一晚在折腾什么。 贺兰瓷低头去收拾茶具,陆无忧也垂首帮忙,手指不经意撞到了一起,陆无忧干脆也不掩饰了,伸长指按住贺兰瓷白皙的手背,压低了声音,拖慢语调,带三分醉意开口。 “贺兰小姐,你这么留我,是不是想睡我了?” “……!” 贺兰瓷一失手,差点把楚府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五彩釉细瓷杯给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直点:瓷舍不得两人在外的刺激生活。 不正直:瓷,你想泡他。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后面还有大把的恋爱要谈呢,毕竟这也是个双箭头都很粗的故事。 感谢La的手榴弹,灵小芝o(≧v≦)o、白色慕斯吃到饱、337733、一切顺利、泡椒汤圆、46285017、歌、Antares的地雷。 70、七十章 第七十章 然而口出狂言那个人, 还很神色平静,只是他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贺兰瓷努力抓住那只快掉下去的细瓷杯。 手指还泛着点滚.烫。 过了一会, 总算能抬起眼睛来看他。 陆无忧嘴上说着不客气的话, 唇上却只挂着淡淡的笑, 竟还显得很温和:“你怎么该敏锐的时候不敏锐, 不该敏锐的时候这么敏锐。” 贺兰瓷这才找到点自己的声音,疑惑道:“嗯?” 陆无忧的指还轻压着她的手背, 道:“你还是人别这么好了,我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领会的, 和她想传达的, 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至少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贺兰瓷斟酌着道:“我想留你,是因为……” 陆无忧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坦荡,贺兰瓷也一贯觉得积极交流,有利于消除矛盾,可此刻话至嘴边, 才发觉也很难开口。 ……想留他,仅仅是因为觉得有一丝不舍。 陆无忧突然叹了口气, 又道:“不过在这里留点纪念也不错。” 按着她手背的手指终于游移上去,握住肩膀, 浅浅的吻落下来,呼吸也很清浅,像夹杂着叹息,唇瓣倒是很滚.烫,酒气氤氲醉人。 贺兰瓷后腰抵着桌角,陆无忧吻得很温柔,但她的心跳声却慢慢加上去。 之前的亲吻大都是激.烈和刺.激的, 这一次因为十分轻柔,更多了些舒服的感觉。 如同细细密密的水流,潺潺不绝。 贺兰瓷后知后觉感觉到,陆无忧像在寻找慰藉一般,从她这里缓慢汲取着什么——虽然她看出他有点不高兴,但遇到益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想也很正常,只是没料到,他居然这么不高兴。 很想问他,但嘴被堵着无法开口。 而且……这肯定会煞风景。 夜色已彻底沉下来,只余烛灯摇曳的火光。 贺兰瓷干脆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松松环住,任由陆无忧越发缠绵细腻地吻着,只鼻腔发出轻微的“嗯”声,近在咫尺,能看见陆无忧阖着眸子亲吻时的神色。 带一点点的沉沦。 而且因为过于纯粹的亲昵感,她甚至也没法生出太多的警惕。 唇舌间盈满了陆无忧的气息,还是那股冷寂空旷寒潭中若有似无飘散的一丝甜意,干净清冽。 贺兰瓷想,她其实是喜欢和陆无忧亲吻这件事的…… 还没等她细想,便感觉到陆无忧轻捏了一下她的腰,声音从略分开的唇中传来:“……怎么还在走神的?” 他睁开眸子看她。 贺兰瓷像被抓包一般,微微紧张道:“我下回注意。” “行吧。” 陆无忧轻笑一声,又吻了上去,只是这次更热烈了几分,握着她腰的手也来到衣裙上,轻抽着衣带,衣裙松松散开,他顺势扯了扯她的襟口,剥出一块新雪似的肩头,素色衣裙衬着,堆雪砌玉一般。 唇贴了上去。 贺兰瓷被他亲得缩了下,不由羞耻地拉了下衣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们现在还在楚府上!” 陆无忧轻吻着她的肩头道:“你不是让霜枝他们挡在外面,我们声音小点就行。” 贺兰瓷回想起自己每回发出的声音,和陆无忧激烈的动作,顿觉糟糕:“怎么声音小……” “我动作轻点。” 陆无忧干脆抱起她。 贺兰瓷拢着自己的襟口道:“要不还是……” 陆无忧把她放在榻上,指尖沿着她的鼻梁往下滑,眸色渐深,呼吸渐沉:“都这样了,怎么还在打退堂鼓的,待会我去把门闩上……反正我们明后日就走了,回上京之后很快也会知道我还活着,不用太在意……” 胸口其实并不能完全遮掩住,两管精巧的锁骨也清晰分明。 于是,他的指尖又落到了其上。 贺兰瓷抵抗的意志摇摇欲坠。 陆无忧又附耳道:“而且你不是,喜欢刺激点么?”这种时候他的声音总带点蛊惑。 贺兰瓷耻道:“……不是这种刺激!” 他语气微微散漫:“我还挺喜欢的。” 结果还是半推半就了。 兴许是因为那不甚明亮的烛灯在暗夜里透出的光影过于暧.昧,又或者今晚陆无忧的亲吻实在过于缱绻,气氛过于合适,再不然就是……真的也挺久没成事了。 贺兰瓷也有一分,自己不太想承认的怀念。 好在陆无忧也很信守承诺,动静小了许多,只是这样轻缓慢送,反而更折磨人。 贺兰瓷紧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面上霞色一片,凌乱的鬓发间,螓首也在不停摇晃。 陆无忧抬头又去吻她,把呜咽声尽数吞咽。 好一会,他才在她耳边,轻叹着道:“好温暖。” 贺兰瓷眼泪又快落下来了,水光坠在眼睫前,忍不住轻声道:“……你……你闭嘴吧。” 陆无忧像没听见似的,又低声道:“不想出来。” 虽然他很显然已经尽量话少了,但并不妨碍贺兰瓷希望他能什么都不说。 她张口,泄愤似的一低头咬住了他的锁骨,在那里留下个浅浅的牙印,陆无忧大抵是又笑了一声,才道:“随便你咬。”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贺兰瓷顿时一凛,吓得头皮发麻,浑身紧绷,身体都有点不听使唤,就想去推开陆无忧。 陆无忧闷哼一声,按紧了她道:“你怕什么,又不会进来……” 贺兰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更糟糕的是,门外还传来了对话声。 楚澜的声音响起:“贺兰她不在吗?我还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呢,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偏陆无忧嘴堵上了,动作却没完全停下,贺兰瓷连忙又把自己的嘴也捂上了。 ……倒真应了陆无忧那句话,刺激得要命。 刚才还觉得轻缓,现在不过几下,就觉得受不了,雪白的足趾都蜷紧了。 随后响起的是霜枝的声音,她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我们夫人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适,回来后已经睡了。” 楚澜疑惑道:“真的吗?我怎么看见还有灯亮……” 贺兰瓷无比懊恼,不应该觉得那灯光弱,就忘记叫陆无忧灭掉。 好在霜枝还算机灵,又道:“哦,我们夫人她有时候是会点着灯睡的,会觉得比较安心。” 楚澜应声道:“原来如此,是因为……”她犹豫着叹气道,“那位吗……唉……” 贺兰瓷看着眼前“那位”唇角还挂着笑的人,只觉得尴尬。 霜枝也觉得尴尬,连忙道:“不、不是,是我们夫人她自己的毛病,您、您不用担心……” 听见楚澜道“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脚步声渐去,贺兰瓷总算松下一口气,也放开了手。 就听见陆无忧意蕴悠长地意有所指道:“……你刚才快把我弄死了。” 贺兰瓷瞪他,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你才快把我……” 陆无忧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好了,没事了,那就继续吧。” ……咬一口不够,她还想再咬他两口。 不过,这一回赶在崩溃前,贺兰瓷总算数清楚了次数,但仍然没有什么气力。 结束后,陆无忧还没放开她,在她肩窝和颊边轻吻着,羞耻心大概是一点点被拉低的,朦胧的光还映照着,地上有散落了一地的衣衫和裙裾。 扯过来覆盖上的被褥里,汗涔涔的躯体还微妙地贴着。 在深秋近冬,悄然无声的夜里,居然生出了别样的缱绻。 她侧头看了眼陆无忧,动了下身子,陆无忧闷声道:“贴这么近,你最好别乱动。” 贺兰瓷微微震惊。 陆无忧又道:“怕你累着——别这么看我,我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说着,他握住她一只软绵绵的手,顺着细.嫩的指尖往上亲。 贺兰瓷才发觉,他是真的很喜欢,在这之后,亲昵的温存一会,被握住的手先前被烫伤,但现在早不痛了,只剩下一点微妙的心悸,感觉像是心头长出一些奇妙的枝丫。 她尝试着也捉住陆无忧的一只修长,指骨分明,又清瘦的手,刚抵到唇边,他就先不自在地抽手道:“你也……没必要跟我学。” 贺兰瓷脑袋上冒出点疑惑来:“……为什么不行?” 陆无忧道:“你也没必要……”他住口,“没什么。” 灯光还亮着,他身上酒气散了大半,但眉宇间依旧有熏然欲醉的味道,他五官生得好,此刻更显,眉梢眼角既风流含欲又勾人心魄,还有平素见不到的几分浪荡。 贺兰瓷犹豫间道:“……你生得还挺好。” 陆无忧盯着她道:“你之前已经夸过了。” 贺兰瓷道:“哦。” 又看了她一会,陆无忧伸手揉乱了她的长发,磨磨蹭蹭起身穿衣,他还是得离开,不然指不定待会又怎么禽.兽。 贺兰瓷这会竟又生出了一些古怪的不舍…… 她努力把这种奇怪的情绪压下去,听见陆无忧道:“怎么感觉像在偷.情。” 贺兰瓷:“……???” 陆无忧道:“……也挺不错。” 贺兰瓷刚才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一点,提醒他道:“我们名正言顺的。” 陆无忧随口道:“但我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我们这应该算人鬼殊途,再续前缘,梦中相合,说不定还能梦中遗子……未灵的话本里似乎见过。” 贺兰瓷不由道:“你还是少点看未灵的话本吧!” 陆无忧一笑,倒没了之前的郁色。 见他快走,她忽然想起件事,“你……之前为什么不高兴?” 陆无忧动作一顿,笑道:“回头马车上再告诉你吧。” *** 第二日,楚澜还是来找她了。 贺兰瓷换上最厚实的衣衫,还围了领,假装身体不适躺在榻上。 楚澜兜了两句圈子,就开始抱怨起来:“……我爹非要我嫁人,之前去上京也是为了让我找找合适的夫婿,但我是真的找不到,他现在要我嫁给他手下的参将,但我实在不愿。” 贺兰瓷虽然不常在楚府,但也偶尔听到过他们父女俩争执,她既为客,还是当做没听见。 不过这个烦恼倒是曾经感同身受过。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就听楚澜道:“所以我决定逃了,我准备去投奔边关的叔父,你觉得怎么样?等我打出些名堂来,他应该就不会逼着我嫁人了。” 贺兰瓷:“……” 还有这种可能? 楚澜这时倒有些扭捏,道:“我也没多少人商量,正好你在,便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原本的贺兰瓷可能会委婉劝她多深思熟虑,这听起来也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的贺兰瓷思忖了一会,道:“此去安全吗?” “安全得很,我肯定会带着兵走,而且我小时候就常去找叔父。” 贺兰瓷便笑了笑道:“你不后悔便好。” 她好像也只是在等她这句。 楚澜松懈下来,立刻又笑道:“对了,听闻你要回上京的,反正都是朝北,不如,我跟你一起走!” 贺兰瓷顿时额头冒汗:“……那还是多谢好意了,我此行不太方便。” *** 确实不太方便。 出门前,陆无忧便跟她说了,她在江安城里有身份在,又相互牵制还算安全,城外他又寻到一伙萧南洵的人马,在回京必经之路上等她。 所以他们并不是径直回去,而是取道向西,还打算多伪造两辆马车,从不同的道路回去。 ……有陆无忧在的确是安心许多。 贺兰瓷踏上马车,就见他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旁边小茶炉上正咕咚咕咚煮着水,还摆着一应茶具。 感觉到人进来,陆无忧头也不抬,手指一指道:“你要是想练,可以用这个。” 贺兰瓷:“……” 这种体贴是真的没什么必要,而且还略显羞耻。 正在默然着,陆无忧突然道:“我那天心情不好是有缘故,本来不太想说。” 贺兰瓷也稍微回神,道:“不是因为沈一光和益州的事情……” “是,也不是……”陆无忧按着眉心,神色慢慢沉敛下去,“奏章的问题。” 贺兰瓷不确定道:“写得不顺利?” 不太确定是因为这是无法可想的事情,贺兰瓷见过陆无忧写奏章,略一思忖后,他下笔几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思维从不凝滞。 “对……我写了几次都不太顺利,奏本都烧了两本,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我可能得再烦恼一阵子。”陆无忧顿了顿道,“想要直言不讳其实在官场上很难待下去,但益州那群蠹虫自然也是要管的。” 他捏着笔杆子,手指紧握,神情微凝,眉头也蹙着。 一瞬间,贺兰瓷觉得他握得仿佛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剑,一柄枪,带着无法敛却的凶意,整个人的气质都凛冽了起来。 陆无忧直身坐着,清瘦但不单薄,他一向背脊挺直,身姿也似一杆枪。 贺兰瓷望着他,怔了怔,心头涌起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直到他身上的气质逐渐消弭。 贺兰瓷动了动唇,忽然莞尔一笑,声音很轻柔道:“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 她爹就是做御史的,她自然大概知道他的挣扎。 陆无忧微微停了笔,仰头看她,正想开口,就发现贺兰瓷在随身包袱里翻找了一会。 “在找什么?” 贺兰瓷把一小包包好的油纸摊开在陆无忧面前。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所以先买了一点。” 是一小包饴糖。 陆无忧神色微动。 贺兰瓷犹豫了一会,伸出指尖,抚了一下他的眉心。 陆无忧轻轻勾唇道:“怎么,神女想点化我?” 贺兰瓷捏起一颗饴糖塞进他十分多余的嘴里。 陆无忧任由饴糖在舌尖润开,静了一会,眸光闪烁道:“你这样……我会想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她到底是只想睡我,还是想跟我谈恋爱? 万千拜谢审核君!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庆祝我们又要回到旧地图了。 话说这篇文我当初真的脑补了很多py,可惜…… 感谢兑泽明、胖兔子、蔡依林的小宝贝儿、我努力不挑食、寒雨悠梦、时生、景玉轩、是飘君呀!、50304443、Antares、50304443的地雷。 71、七一章 第七十一章 取道西折, 再至北上,等贺兰瓷和陆无忧抵京时,已确实入了冬。 沿途可见的草木逐渐萧条, 寒风瑟瑟。 以往是贺兰瓷最难熬的时候, 她血气不足, 一入冬就容易手脚冰凉,青州冬暖还好, 在上京时,屋内透风不说,又不能时时燃着炭火,也很容易染病——这次兴许是锻炼卓有成效, 贺兰瓷几乎没感觉到体寒。 而且她刚稍打了两个喷嚏, 陆无忧就抓了她的腕诊脉, 又叫人去买药。 贺兰瓷还试图劝阻:“我还没得风寒……” 陆无忧在小茶炉里煮着药, 浓郁的苦药味蔓延出来,他不由微微皱眉:“这个没得商量,真风寒入体就迟了,还是你想……”他垂眸, 半真半假道, “我亲口喂你?” 贺兰瓷:“……?” 疑惑完,她又迟疑道:“你不是很怕喝苦药?” 陆无忧:“……” 重点是在那里吗? 她当真对他宽容得好似越发没有底线, 由不得人不多想, 但又……很难去彻底分辨。 快至上京, 远远在城外,陆无忧就又把他的官衔牌给挂起来了——说实话,官位并不如何,但科名是着实吓人, 六元及第无人不知,前不久大雍上下学子都还在为这位状元郎惋惜,可没想到竟还能见到人打着这个牌子回来。 就算是他的遗孀,那位贺兰夫人回来,也不至于…… 正当众人想着,入城时,却见那位清雅无双的状元郎毫发无损地掀开帘子踏步而下,仍旧还是当日御街夸官迷倒过众人的俊俏郎君,而从掀起的帘子下,也能看见他那位艳冠上京的夫人。 一时间,这个消息如石投水,口口相传间激起一层层涟漪。 “陆状元居然没死!还和他夫人一道回来了!” “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吉人自有天相!” “当日贺兰夫人出城还有人说风凉话呢……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把她夫君带回来!” *** 回到府里,贺兰瓷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坐下吃饭,陆无忧还叹了口气道:“我都快忘了好菜是什么滋味了……” “你在益州……” 陆无忧耸肩道:“有什么吃什么,倒胃口的事情也很多。” 贺兰瓷仔细端详,是觉得他瘦了一点,便用公筷给他夹了菜。 陆无忧转眸看她。 贺兰瓷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理直气壮道:“你也给我夹过。” “我那是……”陆无忧夹起贺兰瓷递过来的菜,一顿,轻笑道,“觉得你太瘦了,而且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可……你也瘦了,自己没发现吗?” 陆无忧咽下去之后,才恍然道:“有么?”随后又意有所指,拖着调子道,“你好像也没怎么摸我,这么确定?” 贺兰瓷:“……” 算了,他还是少说话吧。 院子里的树苗比陆无忧离开前长高了不少,颇具雏形。 他微微惊诧道:“你不是说要好几年才能长大?” 贺兰瓷点头道:“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不过,兴许养得比较好,就能长得比较快……” 陆无忧按着树干,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它的结实程度,笑道:“行,茁壮成长,挺好。” 傍晚归来,贺兰瓷张罗着人把东西收拾进府里,陆无忧则先去净室沐浴。 这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路上也不便仔细清洗。 等她忙完,束着发去净室沐浴时,陆无忧已经洗完出来,穿着舒适的寝衣靠坐在玫瑰椅上,一页页翻着最新发的朝廷邸报。 贺兰瓷仔细洗过,在浴桶里泡着差点睡着,绞着头发出来时,便见陆无忧抬眼看她,然后很自然地过来,长指一缕缕帮她弄干头发。 她还是很羡慕。 “……我现在有一点点学成的希望吗?” 陆无忧盯着她被蒸得微红的耳垂,漫声应道:“还很早,你耐心点。” “哦。” 贺兰瓷噤了声,能感觉到陆无忧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本不应该有更详细的触感,但又觉得微微酥.麻,她仰起头看他。 陆无忧猝不及防和她视线对上,只觉得那双眸子格外晶亮,且柔软。 他喉结不受控地滚动,道:“你要是觉得累,最好别来招惹我。” 贺兰瓷只好又低下头。 陆无忧的视线下滑至颈,能看见她洗得发红的肌肤,如白瓷底下透出一层胭脂色的细釉,大概是在他面前不大防备,襟口也没拉严实,松松散散,若隐若现。 贺兰瓷低着声音道:“现在是有点累,你要不等我睡醒了再……” 陆无忧一贯稳如泰山的手都差点有点抖。 “你是不是……”他斟酌着,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虽然他向来如此,“太纵容我了?” 贺兰瓷也一愣。 后知后觉羞赧了一下,但她也确实……没有不愿意啊。 当然兴许是陆无忧把某些荤话当日常讲,她潜移默化之下,也渐渐觉得,这好像是件很正常会做的事情。 更何况每回成事前,某人总是先弄很久,把她弄得绷紧身子,舒服下来,软成一滩水,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以至于贺兰瓷之后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疼痛——或者说快乐远超过疼痛。 虽说她还是每次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容纳得下…… 贺兰瓷越想越耻,不由捂脸。 陆无忧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脸红了,双手掩面,两条纤长的腿也不自觉并紧了,透过寝衣下摆,隐约可见白皙精巧的脚踝。 这地方他握过,一只手便能轻易环紧。 不如说她哪里都还挺纤细的,肌肤又细腻柔.滑,包括大腿都…… 指掌间流动的长发已半干,陆无忧不由松手,撤身,回去继续看他的邸报,掩饰着眸色转深带来的尴尬。 回来的路上还失控过一次,差点在马车上就……幸亏悬崖勒马,陆无忧也不知道是贺兰瓷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见不到或者有事在忙,倒也还好,朝夕相对,没什么事的时候就…… 贺兰瓷见头发差不多干了,捂完脸便先上了榻,她也确实累了。 陆无忧勉强定神看了几行。 躺在熟悉的榻上,贺兰瓷感觉到些许安心,躺了一会,悄悄侧眸看了一眼陆无忧。 身形修长的男子低垂眉眼,似在仔细阅读,不笑,也不开口说话时,倒真有几分青松劲竹,皎皎明月似的孤高矜贵文人气。 她忽然有点庆幸,嫁给的是他,贺兰瓷勾着唇角,又沉沉睡去。 *** 得知消息,表姐姚千雪第二日一早便来看她。 “小瓷你终于回来了!担心坏我了!”姚千雪就差没把她从头到脚看个遍,打量完,她又忍不住笑道,“不过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你比去之前神色看起来好多了。” 贺兰瓷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有么?” 姚千雪点头道:“感觉精气神都好了不少,就是……”她看着她颈侧,疑惑道,“这个天还有蚊虫……”随后她反应过来,一瞬间表情很复杂,像是得知自家白菜被拱了,又像是想要揶揄调笑两句,最后她凑过头来,低声问道:“他欺负你,欺负得狠吗……” 贺兰瓷一怔,道:“还、还好吧……” 姚千雪东张西望了一会,更低声道:“齐川怕我想多,把婚期提前了,我们过几日就要成婚了……那种事,到底痛不痛啊?” 贺兰瓷又一怔,本着多少为表姐尽点力的心态,努力克服羞耻道:“他,还挺会的,就,不是很痛。” 姚千雪眼神求知道:“什么叫挺会的?” 贺兰瓷:“……” 这到底要怎么说啊! 最后,她两眼一闭,也凑到姚千雪耳边说了两句。 听完姚千雪眼神都变了,她抱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很艰难地遐想了一会。 贺兰瓷连忙制止她,道:“我走的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一说到八卦,姚千雪立刻回神,开始滔滔不绝。 “那个韶安公主还真是亲事不利,之前说要让她和北狄小王子联姻不成,这次圣上又给她寻了门亲事,镇安王的嫡子小郡王,年纪比韶安公主还小些,结果你猜怎么着?” 镇安王是大雍极少数的异姓王,开国元勋始封至今,跟着太.祖征战天下之后,主动把兵权上交,固守京畿,除去战功赫赫又低调之外,能存留至今的原因之一,还有与皇室联姻密切,宗族上下尚了好几位公主,也出过王妃皇妃。 姚千雪眉飞色舞道:“谁知道他家闹出了个天大的后宅丑闻,那位小郡王肩上原本有个五瓣的胎记,出生就有的,还挺出名的,结果他这点年纪,居然胆敢私通了他爹镇安王的妾室,又反咬一口说是妾室勾引,那妾室也干脆撕破脸,说他们情好时他肩上的胎记是可以被蹭掉的……镇安王亲自动手拿胰子去刷,还真给他刷掉了那胎记,若儿子多,废了这个换一个也就是了,但镇安王就这一个儿子,其余全是女儿,便知自己亲生儿子当年是被换走了……” 贺兰瓷目瞪口呆,顿时还有几分庆幸。 “本来他和韶安公主亲事都快定下,现在上京都传遍了,也都在找适龄少年有没有肩膀上带胎记的……”姚千雪意犹未尽的八卦,“……哦,还有,对了那个康宁侯二小姐和林公子你还记得吗?康宁侯二小姐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转了性子,也不找林公子麻烦了,好像……怎么说,变得温婉了不少,还时不时跑去翰林院探视他,就是林公子露出不愿的神色,她还会霎时变脸,都快成一景了,听齐川说,好像翰林院跟着看戏的也不少,你那位回头回翰林院,也可以跟着看看,毕竟当初……”她一下又噤声。 贺兰瓷听她说完,才想起问:“姑父姑母呢?” 姚千雪笑着道:“都回老家了,也挺好的,我爹还来信说,不着急起复,现在时局似乎不大妙,避个两年等……”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轻声道,“等上面的天变了,再找机会回来,而且……” 贺兰瓷等了一会,才见姚千雪含羞带怯地低了头开口。 “齐川怕我多想,待我比之前还好。以前我让他说点情话,比如心悦我之类的,他都不好意思的,最近我只要一说想爹娘,或者露出伤心的样子,他就什么都肯说。他还……”她捧着微微泛红脸,细声细语,和贺兰瓷分享她的快乐,“情不自禁亲了我的脸,更亲密的事情说等成亲之后再做……”声音越发低弱,可那股迫不及待的喜悦倒是越发明显,“我真的好喜欢他呀!” 贺兰瓷有一瞬突然想起了陆无忧。 然后就看见他从门外晃过去,面上透着几分似笑非笑。 贺兰瓷:“……” 姚千雪:“……” 反应过来,姚千雪瞬间立正站好,表情也迅速恢复正常,等他走后,才心有余悸道:“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贺兰瓷心道,因为你来之前,他压着她刚好被打搅了,不然他一定安安分分呆在书房里。 *** 姚千雪所言的变天,确实已像是慢慢开始。 贺兰瓷得知消息后,也明白了为什么临近京郊时,没再遇上萧南洵来找麻烦,他估计暂时应该没这个心思。 不久之前,圣上在宫中饮宴时,突发晕眩,竟倒在宫宴上,吓坏了百官,一直到夜半才悠悠转醒。 当然事后他对外宣称无事,但百官可不这么想,为了防患于未然,立储之事又一次被提上日程,礼部给事中首先上书要求为国祚绵延,江山社稷着想,请求圣上早立国本。 这道折子很快被按下了。 但无妨,紧接着礼部另一位给事中,加上户部一名给事中与都察院一名御史,再次联名上书,继续请求早立太子。 ——这个请求其实不算离谱,早年就已经有不少大臣上书情愿过,但一直被圣上以皇子尚且年幼,自己又还在鼎盛时,说不准以后还会有嫡子等等理由拖到现在。 如今众人都知道,圣上身体不佳,说不准哪天就驾鹤西去了,若是还没立太子,只怕又会引出一番夺嫡好戏,虽然现在明面上不说,但朝中已经有人隐隐开始提前站队,真斗起来,与朝堂,与国,都是一场劫难,所以不论支不支持大皇子,这个请求都是合乎礼法的。 可惜在圣上看来,似乎是自己刚身子微恙,这些人就开始巴不得他死,打起了效忠新主子的想法。 于是,后面上书的这三位,即刻便被降职调任了。 有的言官见状,调转枪头开始请求让二皇子早日就藩,他与安定伯小姐的婚事拖拖拉拉还是解了——当然理由是钦天监测过八字不吉,但成不成婚其实与就藩没有必然联系,成婚之后大概率是要滚的,但也可以让他先滚了再成婚。 圣上如今膝下一共五位皇子,成年的就两位,走了圣上明显偏心的那位,剩下的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请求册立太子,可能会触怒到圣上,但让成年皇子就藩,是挑不出毛病的。 可惜圣上自从突发晕厥之后,身子似乎一直不大爽利,近日早朝都免了,听说丽贵妃衣不解带地侍奉床头照顾他,情深不已,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圣上把丽贵妃的儿子赶走,也不那么容易。 朝堂上下一时陷入了僵局。 贺兰瓷与陆无忧回来时,流程刚走到又一波言官被处罚。 给事中与御史和翰林同属清流,大雍为了广开言路,将给事中、御史定的品阶很低,都只有七品或者从七品,导致这帮人弹劾起来顾忌也比较小——反正官小,但因为可以直接上谏,参与议事,监察百官,权利却不小,任满后外放也都四五品起步,算是大雍官场内部的一种制衡。 最初上谏要求圣上早立国本的官员,未尝没有投机的心思——大皇子将来要是真的即位了,这肯定会记一笔功。 但随着圣上的弹压,官员们反而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止是言官,就连六部的一些官吏,都开始陆陆续续上书,这当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大皇子的推波助澜,总之年末将至,局势是真的紧张了起来。 贺兰瓷听闻后,沉思了一会道:“这次阵仗好像不小。” 毕竟以前她爹也有上谏过,但没有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陆无忧点头:“再拖下去,要出事。我回京之前,和恩师……”指的应该是那位徐阁老,“通信后,他让我反正是死里逃生,先暂避风头,翰林院目前也不用去了,免得被怂恿。” 暂避风头,就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在家呆着就行了。 但陆无忧还在奋笔疾书写他的奏章——谁能想到,他一路过来,至今还未写完。 夜半,陆无忧仍在书房。 贺兰瓷披了件厚袍子,掌灯过去。 虽然知道他可能不会冷,但还是忍不住带了件厚衣裳来——毕竟这个人烧东西利索,但大冷天连碳都不烧,刚进去便看见陆无忧正凝眸盯着自己写完的奏章。 书房里冷飕飕的。 她拿着衣裳,松了口气:“你写完了?” 陆无忧轻轻点头,又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低头把炭盆里的火给点着了。 总算多了几分暖气。 贺兰瓷正想着,就见陆无忧又突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贺兰瓷还微微一惊,便被他揽住了腰。 她有点紧张地迅速把灯放下,然后更紧张地打量着他,想把衣裳递给他:“我……是来送衣服的。” 陆无忧接过,随手放在一旁,唇已经熨到了她的颈侧。 书房里很冷。 陆无忧倒是很热。 她紧张极了,陆无忧按着她腰的手还在收紧,一转身,便把她抵到了书房桌边。 这可是书房! 之前在这里亲她都觉得不太好了,贺兰瓷从下面拽住他的胳膊,不知道该不该推。 不过好在,他很快便停下了,只在她耳边道:“……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事情?” 贺兰瓷:“……?” 怎么突然问她这个! 她难以回神,但还是努力地去想:“就是……不会后悔的事情。” 陆无忧鼻尖在她颈侧轻蹭着道:“那你后悔过么?” 贺兰瓷还以为他又在旧事重提,居然还有一分不悦,道:“寻常琐事不算的话,我没有后悔过,都跟你说了,我也没有……” 没说完,就被陆无忧吻上了。 他很缠.绵地亲了她一会,有点耳鬓厮磨的意味,把贺兰瓷都弄得半懵着软了腰,以为会发生什么,才徐徐开口。 “好吧,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吓死我了! 无忧:但其实这里我也可以。 下章应该能说清楚!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虽然没有py上…… 感谢灵小芝o(≧v≦)o的2个地雷,23条背后的李满、蔡依林的小宝贝儿、我努力不挑食、玺颜饕餮、34041113、是飘君呀!、三水柒柒、50304443、胡颗颗颗颗颗、53946283、Shgstar123的地雷。 72、七二章 第七十二章 哪有亲人亲到一半, 开始商量正经事的。 贺兰瓷腹诽着,但陆无忧就是切换起来异常自如。 他松开了她的腰,将案上的奏章拿起几册, 神色正经起来些:“关于益州的事情, 奏章我一共写了三份。” 贺兰瓷接过,却发现一册比一册厚。 “第一条路是我把这件事交给恩师定夺, 他大概会先将奏章按下,待到合适的时机, 再以此事上谏,甚至可以左右朝局,但现在圣上对丽贵妃宠爱未弛,又对朝臣十分失望,只会觉得是拿来攻讦掣肘二皇子, 为大皇子铺路的……” 随着他的声音,贺兰瓷打开了第一本奏章,确实是递交给徐阁老的。 “第二条路则是我暂且不管上敬, 只弹劾益州官场上下,但因为此事同样牵连甚广, 所以仍需斟酌再斟酌, 尤其官场上下大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怎么分责,怎么论罪,究竟谁之过,措辞都要异常小心……其中繁难我就不赘述了,你看折子就知道了。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运气好应该能还益州几年的清明, 运气不好我可能会得罪一大批人,以小弹大,多少要付出点代价。”陆无忧按了一下眉心,“其实原本说不准更应去找贺兰大人,但我从宫中内侍那里探听到了风声,你爹可能不日就要调任了。”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继续道:“眼下这个时机,正常来看未必不是好事,不过……也罢,这第三条路……”他勾起唇笑时,眉眼上挑,一抹锋利桀骜的光从他眼中闪过,“就是不管不顾,把事情全部写明,直接死谏,但我在大雍官场的日子,可能暂时也就到头了。” 第三封奏章是最厚的,洋洋洒洒,写满了字,笔锋力道十足。 贺兰瓷一行行看下去,触目惊心,不用看到底,都知道这一封怎样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奏章。 看到其中某行时,她忍不住道:“益州决堤后的赈灾款……” 陆无忧索性一并都说了:“因为先前已经赈过灾了,没能想到今年雨水大还能再决一次堤,加上益州往年修堤要的钱款不少,户部已经拨了抢修堤的钱,现在拿不出银子正在扯皮,北狄那边似乎又有动向,开春后说不准又要打,九边还欠饷银三十万两,也拖不得了,不然兵士怕是会哗变,还有……总之哪里都缺钱。” 贺兰瓷回想道:“可是沿途……”她猛然反应过来,“你绕开了?” 他们沿途并没有看到多少流离失所的灾民。 陆无忧道:“免得你看了伤心。” 原来向西取道,还有这层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也心潮起伏,手指捏得发紧,连呼吸都急促了。 贺兰瓷慢慢望向陆无忧。 陆无忧依旧立在书房前,笑容淡下去:“兴许还有其他法子,但总体来说并无太大区别,譬如去找大皇子,我不是说过他的人之前找过我,我去投诚自也是可以的……届时我大概会成为一枚棋子,赌他的运了……” 贺兰瓷道:“那你打算如何?” “所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么,是忍一时,还是图一时的痛快,我一个人自然怎么决断都可以,但是……”他也慢慢看向她,眸光带些微的温柔,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你怎么办?” 陆无忧在其他方面坦诚得甚至有些可怕。 书房内的炭火仍在灼灼燃烧着,贺兰瓷的手一阵冷一阵热。 陆无忧如果真的被贬,被下狱,眼下平静的生活或许真的会到头,但是…… 贺兰瓷把陆无忧的奏章从头看到尾,胸腔肺腑间都溢满了难以言说的臆气,反复擂击心脏,直教人无法呼吸,她眼睑涩然,半晌道:“你虽然娶了我,但我并不想成为你的牵绊。” 贺兰瓷斟酌着,一字一句慢慢道:“我一路都不清楚你具体在烦恼些什么,现在总算明白。我们之前曾经聊过,我问你为什么想做官,你当时的回答我……还记忆犹新,我觉得,只要你还坚定着自己的心,做出的什么决定,我都不会阻拦。先前说希望你改变大雍,也只是愿景,而并非要求。嫁给你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算起来应该还是我亏欠你比较多,所以不要有负担,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 到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去想散伙的事情了。 贺兰瓷抬起手,碰了碰陆无忧的颊,道:“好了,别烦恼了。我又不会跑,也不会怪你,你应该也知道我不是那种……” 话音未落,那只纤手便被陆无忧攥住了。 他在她的掌心轻吻,终于笑了声道:“娘子你倒是挺大义的。” 贺兰瓷一愣:“……嗯?” 他在叫什么称呼。 陆无忧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抽出奏章,捉着她的下巴,再度亲了上去——所以这个人真的切换得过于自如——贺兰瓷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扫开了奏章,把她抱坐到了桌案上,一边亲热地吻着,一边去解她的衣带。 贺兰瓷按着他的胳膊,艰难道:“……是在书房!” 陆无忧含糊道:“我知道。” 说话间他的手竟已摸到了她的腿,贺兰瓷的前胸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腿根还在被人用指尖摩挲着,并稍稍抬起,她浑身都在跟着颤,粉霞布满了整张芙蓉面。 说话声也颤颤巍巍。 “……你等等!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聊正事吗!” 陆无忧埋首道:“不是谈完了么?” 贺兰瓷继续颤声道:“那也不能……” 她努力想把自己架到他腰上的腿放下,陆无忧已轻声道:“试试嘛……”声音里还带着种说不出的诱哄味道。 等贺兰瓷困倦疲惫地被他从书房里裹紧了抱出来,很想踢他两脚但没有力气时,眼眸张阖的罅隙间,恰看见窗外一抹柔软的雪白飘落。 今冬下了第一场雪。 雪缠绵无声地飘落,遍撒向上京的每一个角落。 还没等人感慨是祥瑞吉兆,就先出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月前,圣上为了给丽贵妃庆生,命人重修崇光殿,并在旁边建了一座升仙楼——这是圣上近来十分宠幸的龙虎山道士提议的,说是建成之日,能向上天请命,为圣上延寿十年。 可不巧就不巧在这雪下的。 日夜不停修筑升仙楼的出了事故,有工匠修楼时脚下一滑,竟滚落了下去,砸塌了架子不说,还牵连着竟致使三死七伤,因为工部的一位官吏恰巧就在 本来此事可大可小,但恰逢朝臣本来就对修筑升仙楼耗资颇具一时甚为不满,如今各部又都缺钱,近日还因为立储一事和圣上吵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朝堂上下,更是争论不休。 贺兰瓷和陆无忧的生活仍旧十分平静。 前院的雪已积了足有一指,霜枝正领着人扫雪,屋檐和树梢上也都缀着霜白,她还嘀咕着跟贺兰瓷道:“我们要不要装点新雪,我听说新雪水化了泡茶味道会更好。” 贺兰瓷应着声,却又有点走神。 ——“重修崇光殿和新建升仙楼一共耗银两百五十万两,不计劳工,光是运大量的名贵木材抵京,就是一笔巨大开支。” ——“世人都怕死,纵使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但老实说,我很失望。” 陆无忧在院子中坐着,桌前又横七竖八地摆了好些酒壶,他人也微醺,看见贺兰瓷过来,他神态有些散漫地笑:“我决定了。你要不要过来陪我喝一杯。” 贺兰瓷定了定神,坐到了他对面。 陆无忧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贺兰瓷抢过他的酒杯,竟一口把酒饮尽了。 他眸光一闪道:“你怎么真喝了?” 贺兰瓷仍然被辣到,她张口哈了会气道:“送送你。” 她甚至都不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陆无忧忍不住想笑:“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贺兰瓷歪着脑袋道:“可能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吧。” 陆无忧干脆又倒了一杯:“那你是不是误解了,我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以卵击石,不会头撞南墙,不会飞蛾扑火,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贺兰瓷摇头,又点头道:“但你是个读书人。” 陆无忧笑道:“我又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 贺兰瓷不由道:“你怎么说话还反复的!你不是说你自己是正经读书人……” 陆无忧慢悠悠道:“所以上回醉酒的事情,你还记得。” 贺兰瓷:“……!” 幸好,陆无忧也没有继续调戏下去的意思:“好吧,我虽然是个聪明人,但却不喜欢什么蛰伏十年忍耐的戏码。若真是太平盛世,圣明君主也就罢了,我骨子里,还是喜欢快意恩仇那套。” “要不,再抱一下。” 虽然未醉,但贺兰瓷仍有些脸红。 天寒地冻,她披了件斗篷——还是陆无忧买的,她犹豫着走过去,被陆无忧一把捞到了自己腿上,手从斗篷却听见陆无忧的心跳声也慢慢加快。 一声一声,清晰宛若在耳畔。 那股很微妙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贺兰瓷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热,她无法控制自己也伸出手来,脑袋枕在陆无忧肩膀上,手臂抱住了他的身躯。 陆无忧的声音很不适时的响起:“……你现在看起来倒很小鸟依人。” 贺兰瓷刚才还发热的眼眶一下子酸涩散去:“你这种时候就不能闭个嘴吗?” 陆无忧道:“不行,你投怀送抱,我心跳有点快……” 贺兰瓷道:“我才没有。” 算了…… 她又抱了抱他。 陆无忧突然道:“你是不是对我有点上心了?” 贺兰瓷无语道:“我到底怎么让你觉得我不上心了?” 陆无忧沉默了一会,又笑了笑,道:“行了,我抱够了。”不然明早舍不得出门了。 不料,贺兰瓷道:“再抱一会。” “……” 陆无忧一怔,语气微妙地侧过头去:“还说你没有投怀送抱。” 贺兰瓷意识到什么,也微妙道:“你也太血气方刚了吧。” 陆无忧指责道:“你坐在我腿上,还在蹭我,我没反应大概不是人。” 贺兰瓷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还很温存的气氛,被陆无忧三言两语就变成了这样。 最后依然是在很寻常的气氛下,陆无忧起了个大早,带着奏章,乘车轿去了通政司大门口,等了一会。 许多官员许久未见他,得知他“死而复生”,都一一前来祝贺,说着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客套话,一贯长袖善舞的陆六元这次却只是淡淡笑着,并不多言语。 他把一封看起来颇厚的奏章递上,随后便离开了。 因为是陆六元的文章,通政司官员命人誊抄副本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围过来准备拜读拜读。 谁料刚看了一会,便惊得头皮发麻。 “快去叫上官!这、这奏章要命了啊!” “压不下去了吧……陆霁安不是徐阁老的……他平时不是挺圆滑的,怎么突然发疯了啊!” “陆六元怕是要倒霉了!” 又有人忍不住道:“这道奏疏要是传出去,只怕会引起大风波,整个益州都……” “可他字字恳切,若真有其事……” “这朝堂上下哪有人敢言啊!” “这沈一光我认得啊,原来他竟……死得这么惨。” “可圣上如今……” “慎言!慎言!” 陆无忧走完,又直接去翰林院走会极门递了一本,结结实实,内阁拦都拦不下来这封死谏的奏疏。 密密麻麻近万字。 “詹事府右中允兼翰林院编撰臣陆无忧谨,臣闻君者以民为重,社稷次之,今臣以死谏君……” 不止将益州官场上下贪墨说得清清楚楚,如何将益州道监察御史沈一光谋害致死,如何欺上瞒下,甚至这些钱银都流向何处,都写得明明白白,包括丽贵妃袒护下,其兄平江伯欺男霸女奢靡成性,最后竟连二皇子都写了上去。 后半段则是说青澜江多段之堤坝偷工减料,九边军费拖欠,百姓水深火热,圣上曾自比尧舜,怎容身边妖祟作乱,而不以管之——他甚至还骂了龙虎山的道士。 字字铿锵,言辞激烈,通篇都是诚挚之言,读之慷慨激愤竟不能停。 可又隐约觉得全是骂声,骂了益州官场,骂了丽贵妃平江伯二皇子,骂了龙虎山的道士,就连圣上都没落下,说是怕百年之后史书记载,朝中奸佞作祟,而圣上不能明辨,故而以此死谏,以全陛下名声。 如今暂代首辅的内阁徐阁老看完,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让他暂避风头! 他这哪里是暂避风头,是恨不得把天都捅破了! 奏章传进禁宫中。 顺帝正躺在榻上,丽贵妃倚靠在他的身侧侍奉汤药,娇艳雍容的面孔满是担忧:“圣上,为了臣妾,再喝一口。” “朕实在是喝不……” “不喝怎么能好呢?”丽贵妃手中拿着汤匙轻吹,音色绵软,越发惹人怜惜,“臣妾以前也不喜欢喝药,可那时在清泉寺病了,连药都没有,还是兄长夜半爬山去替我采药,摔得鼻青脸肿,才知药材珍贵……圣上,这药虽然不是臣妾亲手采的,却是臣妾亲手熬的,手都烫破了皮,您就再喝一口。” 顺帝气顺了一些,软下言语道:“手给朕看看。”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神色慌张地进来,手里还揣着一本奏章,看见侍奉床头的丽贵妃,神色更是不安。 顺帝微微不悦道:“奏章待会再拿来。” 太监为难道:“可是……” 丽贵妃反而巧笑道:“圣上看便是了,不用在意臣妾,不过药还是得喝。” 顺帝心知紧要,还是接过奏章。 片刻后,只听一声怒吼:“来人!陆无忧这个逆贼呢!” 刚停了一阵子,又开始下雪。 陆无忧沿着宫中的大道,又走回了会极门,安静地等待着,雪花盘旋而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帽缘的双翅上也覆盖着一层银辉。 这位年轻又清贵俊雅的状元郎宛若一道笔直挺拔的风景线。 会极门前还能遥望见内阁和文华殿,距离他并不太远。 雪花一片片飘落,陆无忧忽然想起,似乎前朝也有一位编撰在这个鬼地方,带着一百多名大臣叩阙,大叫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哭喊上谏。 至少他还是挺优雅的。 已经隐约可见锦衣卫的殿廷内卫朝他走来。 陆无忧平静地想着,昨晚没多抱一会,确实有点亏。 作者有话要说:  是最早想好的情节之一。 某人大概是“去他的忍!大不了爷不干了!” 引用自明·杨慎 ps:明朝重修三大殿,光天启五至七年就花了五百九十五万两,还没修好……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也别太担心(? 感谢55534698的手榴弹,日暮不赏丶的4个地雷,灵小芝o(≧v≦)o、是飘君呀!、50509564、无忧碰瓷、Shgstar123、Antares、27847422、50304443、景玉轩、山雀衔烛、是poi呀、23条背后的李满、蔡依林的小宝贝儿的地雷。 73、七三章 第七十三章 “臣陆无忧见过圣上。” 殿内点了香炉, 还烧着极为名贵的沉香木,烟气萦绕间有浓郁的熏香味。 透过重重深重的珠链,顺帝看见了那个垂手行礼的年轻人, 他钦点的状元郎。 得知他昨夜便已遣送下仆,连府上的投靠的书生门客都一并遣走,上完奏章后, 还安静地等在会极门外,顺帝从极度的愤怒中渐渐冷静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失望,他曾对这个年轻人给予厚望, 朝廷上下不缺清官, 也不缺贪官, 缺的是能吏,只要能做事,其余的顺帝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原本可以成为将来大雍的肱股之臣,但这封让顺帝颜面尽失的奏章, 却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是谁指使你写得这封奏章?” 说话间那封厚实的奏章已经被砸到了陆无忧面前,纸页摊开,这封花费他近月完成的奏章如今多处被揉皱, 几近撕裂。 顺帝音色沉沉地逼问着:“是不是皇长子?” 他近日来对大皇子萧南泊越发不满, 尤其是群臣上谏要他早立皇储, 很难不觉得是羽翼渐丰的萧南泊在逼他让权——虽然一直以来他也没对这个儿子抱过任何期望。 然而陆无忧声音格外平静道:“是臣一人所为, 并无人指使。臣与大皇子从无私交, 圣上尽可派人查证。” “那难道是徐近时派你来的?” ——徐阁老的名讳。 陆无忧仍旧不卑不亢道:“与徐阁老无关,他甚至不知此事,都是臣将自己在益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尽数写在奏本上,益州百姓水深火热已非一朝一夕,臣在益州查案之时更是几近丧命。”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长布帛,以双手递上,“这是臣在益州时收集的万民血书,累累罪行奏本难以尽述,还望圣上明鉴。” 顺帝终于还是高声道:“只你一人便能查清益州官场上下贪墨,连去向都能查明,陆无忧你是不是太能耐了些?” 然而陆无忧却是更加平静应声道:“圣上所言甚是,益州之事自然不是臣一人所查,而是如沈一光、王义全等有志之士,以性命相搏,换来的罪证,而臣不过是侥幸得之,将其呈送到了圣上面前,只望圣上能垂怜一顾……圣上宠爱贵妃所生的二殿下不假,难道天下百姓便不是圣上的子民了吗?” “够了!” 顺帝打断了他。 殿内熏香味更浓重,珠帘外的年轻人卓然得像一棵长松,坚韧不折。 正是因为在宣他进来之前,已让人将他回京之后的所有言行一并送至案前,知道他是一意孤行,才格外令人愤怒。 顺帝思绪几转,突然道:“是因为贺兰氏?” 他自是知道自己儿子对那位贺兰瓷的上心,哪怕明知对方已嫁,都不肯罢休。 却听空气中响起了一道极浅的笑声。 有内侍立刻道:“御前岂容你放肆!” 陆无忧轻笑着道:“若为妻故,臣更应该小心行事才是,以免行差踏错连累妻小。”他抬手,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下,雪已融化,只剩下边缘一点残留的水渍,“此次上谏,臣便已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吾妻亦未阻拦,还在临别前以酒相送……年少不经事时,也觉得自己能为官为民,还盛世以清明,如今既知自己力有未逮,或许不能,便只求——无愧于心。” 陆无忧被下了诏狱。 可那封令朝堂震悚的奏章却传向了民间,传向了广大士子中,甚至被人称之为“十骂谏疏”,其中所言之益州官场的弊漏,简直耸人听闻,然而最离谱的还是说最后的钱银,都流到了平江伯,甚至丽贵妃、二皇子的手中。 “——以天下之饥,而肥丽氏之巨。” 每年百姓已经缴纳了巨额的赋税,被官吏层层盘剥不说,却还要再被皇室外戚贪墨,着实叫人寒心。 不光如此,得知陆六元因谏下狱,更是引起了众位士子的愤慨。 陆无忧不是一般的文臣,也不是一般的状元。 大雍重文臣,重科第,他这样几乎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元状元,不仅在百姓心中是文曲星,在士子中也有着巨大的名望。 不止他所写的文章每一位士子都耳熟能详,还有不少往陆府上投递过文章的,俱都得到了详细的批复——不能不令人感动。 就连官场上也为之震动。 大雍不杀士大夫已久,甚至还有刑不上士大夫的惯例,但这次是真的把天捅了个窟窿,人都进了令人人胆寒的诏狱,那是真的生死难料了。 若是关进刑部、大理寺,哪怕都察院倒也好,但进诏狱摆明了是要绕开三司。 内阁此刻也很头疼。 陆无忧保是肯定要保的,在这个满是读书人的朝堂之上,一味趋炎附势圣上,反会遭到群臣反噬,所以尤其是死谏,更是一定上书要保——但问题就在于,也会得罪圣上。 当然,他们料想圣上估计也很头疼。 因为顺帝爱面子,直接严惩了陆无忧,无异于包庇丽贵妃,包庇整个益州,置百姓于不顾,议政不怕死的文人士子大有人在,更何况陆无忧名声又这么大,真把人弄死,顺帝的名声大抵是没有了,史书上也会大记一笔。 所以他现在处置起来格外棘手。 许是受到刺激,礼部的一位都给事中也忍不住上谏,称升仙楼三死七伤之事乃上天降罚,以惩此劳民伤财又无用之举,如今百姓受苦,圣上却还一心只为修楼修殿,实在荒唐! 若说陆无忧之前的奏章还很含蓄,主要是在骂丽贵妃一党,更多是在规劝圣上,这本奏章就是字字句句指着圣上的鼻子在骂他昏庸了! 顺帝一向爱惜颜面,这次也不降职调任了,直接撤职,拖到午门外杖责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差点把人生生打死在了午门外。 言官上谏是职责所在,此与阻塞言路无异。 这件事宛若水入油锅,顿时炸开。 如果说之前还算压着,文官们终于也都受不了了。 ——让你立皇储,你推脱! ——让二皇子就藩,你推脱! ——陆无忧为了益州上谏弹劾丽贵妃一党,被下狱! ——礼部都给事中要你别修升仙楼了,多为百姓考虑,被杖责! 这臣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三司门前都有士子堵门口来骂了,问为什么不查办益州一案——偏偏这群人还有功名在身,不好随便抓了下狱。 三司的官员也很无奈——尤其是都察院的,这还是我们顶头上官的女婿呢,我们能怎么办嘛! 而且真要审,这般规模的案子,三司会审不说,还得要圣上亲自下指示才行,不然谁也不敢动手。 一时间,上书上谏络绎不绝,通政司门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而且上谏的也不再是官阶低微的言官,礼部员外郎,工部侍郎,户部员外郎等等也都纷纷开始上书…… 本来马上京察年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就算这官不当了又能如何! 几十年的书难道就这么白读了吗! 贺兰瓷从陆无忧出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今晚肯定回不来了。 临走之前,他把府里外雇来的下人大都遣散了,那些来投奔他住在倒座房里的穷书生也都给了银两送出府,先前二皇子送来的那两个姑娘也没有必要再留在府里了——反正已经不怕得罪了。 因为两人这段时日也算安分守己,陆无忧便提前找人帮她们脱了奴籍。 若颜拿了新身份千恩万谢走得很干脆,贺兰瓷听闻有媒婆牵线,她不日便要去给一位丧妻的富家老爷做妾,大雍没有妾不可为妻的规矩,将来也只能看命了。 玉莲和府上一位书生互生情愫,既脱了奴籍,刚好决定喜结连理,贺兰瓷还替她添了点嫁妆——两支放在匣子里反正也是浪费的珠钗,玉莲推脱不肯要,只说已受了夫人大恩,万不敢再生贪念。 她从贺兰瓷这里得知,她姐姐玉娇如今换了身份与情郎相守,过得很好,已千恩万谢过一次了。 人走得走,散得散。 陆府空下来,竟一时还显得很空阔。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两人还未成婚,陆无忧带她来看时的模样,只院中几棵树苗已亭亭而立。 霜枝独自扫着雪,语气不乏担忧道:“外面人都说……姑爷他不会真的……” 贺兰瓷坐在庭前,伸手抓了一抔雪,寒意袭来,手指不一会便被冻得僵硬。 “小姐……”没人的时候霜枝还是喜欢这么叫,她一把抢过贺兰瓷的手,拂去上面的雪,“你在干嘛,别冻着了!” 贺兰瓷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事,就是在想,我们开玩笑说了那么多次诏狱,没想到他真有进去的一天。里面听说很冷,还很脏,估计他会很难熬。” 霜枝不由担心道:“小姐,你还是别笑了!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好了……” 贺兰瓷摇摇头道:“哭什么,我还挺欣慰的。” 她也想过陆无忧会不去上谏,留在府里过他们的安稳日子,萧南洵现在油煎火燎,大抵是没有精力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可又隐约希望着他去。 希望陆无忧是那样一个人,希望他能比她想得更好些。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兴许是他第一次带她去城外看灾民,又或者是他们沿途去清丈,他跟她说他为什么要做官,再最后就是益州这一趟…… 她渐渐对他升起了一种很令人心悸的期许。 像小时候她看她爹为官,衣着褴褛的百姓前来叩首;像小时候她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经;像她在书院里读着书不切实际的憧憬——字里行间写得其实都是,为人,为臣,为君。 “我……”她慢慢又绽开个笑,“没有一刻觉得他这么好过。” 此时,有人进来道:“少夫人!呃,好像有人为了少主围到城门口去了!” 贺兰瓷闻言,略一犹豫便道:“备车。” 大雍门外已经围满了不满的士子,大都穿着澜衫,头上扎着方巾,手中拿着一张张印着手印的上书,围在城楼人作证!” “还有被平江伯及其子戕害过的!” “请圣上明鉴!请圣上还益州一片清明,给百姓一条生路!” “请圣上严查此事!” “请圣上开明圣闻,听言纳谏!” 士子们一个个应声跪倒在地,宛若一片俯倒的稻禾,蔚为壮观,喊声震天。 贺兰瓷下车来,已看见值守着城门和登闻鼓的官吏正在连番劝说,可显然并无用处。 看见她时,那些士子倒是尽皆一呆。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会出现在这里。 五城兵马司的人陆续赶到了,但一看眼前,也两眼一黑。 这帮士子还有国子监出来的,最是麻烦,得革了功名才好动手,不然得罪了大帮士子,是真的后患无穷。 ——其实本来早该有刑部、大理寺的官员过来,但大家这会仿佛都在装死。 值班的官吏愁眉苦脸着,突然一见站在那边风姿无双,仿佛聚天地之精华而生,正散发着淡淡辉光的女子,有人登时眼前一亮,过来谨慎道:“贺兰……夫人,要不您来劝一下这些士子?这我们也很为难啊。” 贺兰瓷定了定神,跟霜枝道:“把我带来的命妇朝服拿来。” 有人当即松了口气。 陆无忧名声大,他夫人名声也不小,多少应该能起点作用,把他们先劝走了再说。 贺兰瓷套上她六品命妇的朝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那面鼓。 登闻鼓,也就是传说中击鼓鸣冤告御状的那面鼓。 “贺兰夫人,您还等什么呢。” 贺兰瓷道:“对啊,麻烦让让。” “嗯?” 贺兰瓷径直走向那面大鼓,利索地拿起了鼓槌,心想要发疯也就这么最后一回了,不然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音色朗朗道:“我不是来劝人的,是来告御状的。我夫君直言上谏,并无一字虚言,不知为何会被下狱,至今未归家……朝廷广开言路,是为国策,上谏理应无过,若朝廷难辨真假,便恳请尽早审理此案,还我夫君一个清白。” 她说得声音并不大,但随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众人脑海中。 就在这时,都察院的官吏也赶了过来。 后面走来了一个清癯瘦削衣衫陈旧的绯袍官员,贺兰谨面色铁青道:“胡闹!还不快点回去!” 贺兰瓷转头看她爹,很平静地一笑:“爹,您就别掺和了。” 贺兰谨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听到女儿对他这么说。 他伸手去抢她的鼓槌,谁知道贺兰瓷极为灵活地往后退了一步,便避开了。 贺兰谨怒道:“把鼓槌给为父。” 贺兰瓷毫不客气道:“您先回去吧。” “你知不知道!敲这鼓告御状是要先被鞭刑的!” “我知道。” 贺兰谨吹胡子瞪眼了一会道:“行,你要真想告,为父来告。” 贺兰瓷意识到什么,但已晚了一步,只见贺兰谨重重一掌砸在登闻鼓上。 沉闷地一道鼓声响起。 幽幽回响。 众人都是一愣。 贺兰谨一撩长袍,便跪在了大雍门前,他的声音亦沉沉道:“沈一光是我的下属,他的冤屈,亦该由我来为他主持公道。” 贺兰瓷也毫不示弱,一同跪在了大雍门前。 身后有些都察院的官吏也一并跟着跪下。 正准备去通政司上谏,或者闻讯赶来的朝臣也都停下了脚步,有人跟着跪下了,也有人凝望着前面的皇城。 天色暗淡下来,雪又开始缓缓飘落。 跪在城门口的官吏,仿佛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有礼部的、工部的、刑部的、翰林院的,员外郎、给事中,主事、大使、副使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还有些从家中得知匆匆赶来的。 不论是臣子,还是士子,此时都仿佛只是一群单纯想要卫道的读书人。 渐渐跟着跪下的还有一群不入流没有品阶的官吏,就连原本守在城门外的兵士,也都有人跟着跪下了——就算大字不识,陆六元那篇“十骂谏疏”也早已在街头传颂。 像是沧海中的一粟,却又逐渐聚少成多。 密密麻麻跪满了一地。 冬日寒风瑟瑟,落雪很快铺满了地面和周身,一片皑皑雪白,竟映得宫门外也渐渐亮堂了起来,悲愤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圣上!臣这官不做了!请您听听众人之言吧!” “这天大的冤屈,皇天昭昭,怎能容许!” “天道难违,这升仙楼不能再修了啊!” “圣上,我们今日所请都是为了您,为了这天下啊!” “几十万百姓正在受苦受难,今日若不直言,死后我如何敢见圣人,如何对得起我这几十年来读过的圣贤书!” 有人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有年迈的老臣体力不支,强自支撑着,也有人以头抢地,嗑得满脸血痕。 还有人趁机道:“圣上!还请铲除奸佞,早立国本!” 二皇子失势之日,便是大皇子得意之时。 内阁如今的三位阁老听闻,也是从府里即刻赶来。 他们上谏,圣上不听。 下控,也控不住文臣们激愤的心——官都不当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们夹在两边,也实难做人,如今朝局俨然已不受控,索性,三位内阁辅臣都干脆一并递交了辞呈——这也是大雍官场常规之举。 哪个阁老没递过十七八封辞呈都是少有的,只是三个人一并请辞却是少见。 但细想下来也不奇怪,能坐稳内阁辅臣位置都是上能得圣上信赖,下能得百官支持。 反之,那毫无疑问是寸步难行。 禁宫中。 顺帝听闻消息后,看着那三份递上来的辞呈也是怒从心头起。 丽贵妃的哭泣声还仿佛在耳边。 “……臣妾、臣妾都在宫中,也不知这些事,想来是兄长他以前穷怕了,才会……只是洵儿他确实是不知情的,臣妾知道朝臣都看他不顺眼,可是、可是……他只是性子急了些,绝做不出那些事来。” “圣上,若真是为难,臣妾这些珠宝首饰都不要了,现在就令后宫中削减用度,都给您拿去赈灾……” 此事不止关于丽贵妃,也关乎他的颜面和权柄。 可叩阙声还是连绵不断从外面传来,吵得人无法歇息。 终于,顺帝无奈地按着眉心,被内侍搀扶着,走出门外。 就看见殿门外,三位内阁大臣,和一并尚书高官,也都跪在了门口。 “你们先把宫门外的人都给朕劝走。” 三位内阁大臣早已达成默契。 这已经逐渐上升到了皇帝与文臣之间的角力,也不可能再退一步了,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臣子占理。 “圣上,劝不动啊……” “老臣当真已是尽力……” 贺兰瓷听闻圣上决议要清查益州一案,并且暂停了升仙楼的修筑,将修筑的钱暂且拿去给益州赈灾,抵偿九边军费并犒赏边军时,纤细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已快在宫门外力竭。 被霜枝半拖半抱地带回去后,她久违地染了风寒,迷迷瞪瞪过去好些时日。 好在府里尚且温暖,也不缺药材。 姚千雪前来看了她三次,贺兰瓷总算有所好转,床头花瓶里插了两支腊梅,淡香沁人,霜枝道:“都是府门外的人送的,现在府门外每天都来好多人送东西啊!” 贺兰瓷点了点头。 姚千雪第四次登门拜访,见她终于气色好了,才咬着牙道:“小瓷,你想不想去见他?” 贺兰瓷道:“怎么见?可诏狱不是……”不让亲眷探视的。 “齐川毕竟是锦衣卫的官,我让他找门路想了办法……可以让你进诏狱一次,不过只能进去一炷香的时间,再多恐怕就会有风险。” 寒冬腊月的诏狱,是真的冷得直结冰。 门栏都有一层细霜,贺兰瓷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戴着帷帽,小心迈步进去,提前打点好的官吏对她恭恭敬敬,引着她进去,指点道:“就在里面,夫人放心,状元公没大碍,就是稍微吃了些苦头。” 贺兰瓷道了声“多谢”。 里面更是冷得刺骨,还时不时能听见一些凄惨的叫声,和镣铐撞击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才又往前走,最终停在一扇牢门前,摘了帷帽,用手轻叩。 “多谢提醒,不过应该还没到放饭时辰吧,而且我着实是……” 贺兰瓷一愣。 出声说话的那个人挑起桃花眼也一愣。 两人面面相觑,陆无忧先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 贺兰瓷:“……?” 该我说这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你为什么抢我台词! 到了我最喜欢的互诉衷肠环节,虽然无忧的嘴也还是…… 最近实在比较难写,为了保证质量,没法加更啦,就……后面写到日常尽量努力吧。 ps:阁老集体请辞可以参见明朝争国本事件,干下去n个首辅,还有大礼议事件,都是皇帝和臣子不对付。 那啥,古代垃圾皇帝真的很多,当然这个皇帝搞肯定是要搞的!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总之我们还是个小甜文的! 感谢猫猫丸子的火箭炮,和Oops、我努力不挑食、Yungiiir、小绿叶、时生、爱吃黄桃、暴躁鱼干、一一一一、熊雪秋、小桔子、乐弦、吹里、景玉轩、是飘君呀!、咩味唐、无忧碰瓷、郁孤鸾、洛南歌、Antares的地雷。 74、七四章 第七十四章 诏狱位于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关押的大都是圣上亲自下诏的罪臣,不经三司,或可谓之为大雍私狱。 无窗无棱, 四壁皆是坚硬石墙,水火不侵,不见天日。 透过牢门边的烛光,还能看见石墙上斑斑血迹,此刻因为过于严寒,滴水成冰, 森森铁栏上, 也结着一层细霜, 上面倒挂着些许冰凌。 贺兰瓷甚至还能闻见经年累月的血腥味,和一些从远处飘来的淡淡腐味, 不由让人心脏揪紧——也幸亏是在冬日。 她所熟悉的人此刻正屈膝背靠着一面墙, 烛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身形容貌, 陆无忧一向是俊逸如水, 面容清雅的, 但现在除了那双眸子还没什么太大分别,他的面颊轮廓明显消瘦了一些, 温润感稍褪去,更趋向于俊朗,有种以前不曾有的锋利感。 像那些桀骜嶙峋的脊骨被催发出来。 她被陆无忧打岔抢了话,只能慢半步道:“就别说我了, 我在外面想吃什么都有,你呢?” 陆无忧一时没回话。 贺兰瓷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贺兰瓷, 临出门前饮酒的那晚,他还好好搂抱过,知道她身上有几两肉,好不容易把人养成朵人间富贵花,这才过去多久,她就又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了。 精巧的小脸困在斗篷里,下颌都窄了几分,还带着点病恹恹的白,唇色也没那么明艳,人如柳枝,纤腰束素,似风一吹便倒。 贺兰瓷又走近了一步,几乎贴上栏杆。 陆无忧道:“你要不要进来?” 贺兰瓷一顿,刚才那牢头没替她开门,她犹豫道:“要不我去问……” “不用问了。” 陆无忧站起身,手上多了根银丝,三两下,那牢门就开了。 “……” 贺兰瓷欲言又止:“你……” 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纵使以陆无忧的身手,出入诏狱不成问题,但他依然困在这里,是因为他逃跑了,便真成了乱臣贼子,那道字字泣血的奏章也不会被重视,他以身困于狱中,画地为牢,是为了在不公义中,寻求公义。 她沉默着,陆无忧已经拉开了门。 里面更加幽暗阴冷,还有股潮湿的气息,搭配着时不时还能隐约听见的惨叫声,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她就跌撞着,被陆无忧扯进了怀里,他人虽瘦了,力气却没小。 贺兰瓷回过神,发现陆无忧在用他的手,量她的腰,之后又去摸她的脉。 片刻后他道:“你病了?什么时候病的?” 贺兰瓷忍不住,一把攥住陆无忧的手道:“只是天冷染了风寒而已,已经好了!”她跟青叶说如果给他传消息,不用告诉他自己跪在宫门口的事情,免得他不安心,“是你来探监还是我来探监!我还没问两句呢!你在里面到底过得如何?难熬吗?刚才的牢头说吃了些苦头,什么苦头?有……”她声音紧张,“用刑吗?”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有事。你干嘛去了,病歪歪的,总不能是……”陆无忧拖着调子,语调微扬道,“想我想的?” 贺兰瓷:“……” 真是不能指望他那张嘴。 反正人都在他怀里了,贺兰瓷索性去扯陆无忧身上的衣衫。 陆无忧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你……也不用这么热情。” 贺兰瓷充耳不闻似的,继续扒他的衣衫道:“给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我带了伤药,而且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别墨迹了……” 陆无忧干脆拉着她一起倒在了草榻上,然后语带不满地拽着她的手道:“只有一炷香,你还扒我衣服……” 贺兰瓷骑在陆无忧身上,动作一停。 “那什么是不够,但……亲一会还是可以的。”她小声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姿势,这个语气说这个话有多形似引诱,尤其她细软的耳尖还微微红了,诱人的唇瓣轻抿着。 陆无忧差点就想把人按倒亲上去了,不过他反应过来,微微侧头道:“算了,我现在可能不太干净。” 贺兰瓷轻声道:“……我又不嫌弃。”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嫌弃。”陆无忧往后一靠,顺便把被她微微扯开的衣服拢上了。 贺兰瓷在微弱的烛光下,忽然看见不远处地上碗碟里的残羹冷炙,心口酸了一下。 陆无忧也看见了自己没来得及收拾的,耸了下肩道:“好吧,这地方饭真的很难吃,比我娘做得还难吃,着实难以下咽。” 贺兰瓷:“……” 他娘知道会气死吧。 陆无忧从她表情里看出来,莞尔道:“要是不信,以后你也吃一次就知道了。” 贺兰瓷咀嚼着“以后”两个字,心头安了几分,然后连忙想起她身上带的,掏出两个贴身布包给他。 陆无忧接过,一包是他很熟悉的饴糖,另一包是三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只有这个比较好带,我等刚出炉的,应该还热着……” 肉包子洁白松软,散发着米面清香,以及直白的鲜美肉味。 他略剥开外面的纸包,刚想咬下,闻到一股淡淡的她身上的香气,手一顿道:“突然有点不舍得,怎么办?” 贺兰瓷无语道:“肉包子而已!” “……你刚才贴哪放着的?” 贺兰瓷胸口微烫:“别废话了!快点吃。” 陆无忧笑了笑,动作依旧优雅,但速度很快地咽下三个包子——可见确实是饿了。 贺兰瓷托着下巴,等陆无忧吃完,不等他反应,便突然将膝盖支进了陆无忧腿间,身体倾向前,手撑着他的身躯,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大抵没想到会被偷亲,陆无忧微微一愣。 贺兰瓷趁机去解他的衣带,然后动作极快地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衫,她刚才就觉得他一直若有似无地阻止她解他衣衫一定有问题,陆无忧猝不及防——或者说对她也一直没有什么防备——光裸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却见其上有一些纵横的鞭痕,和些许结痂的血印及青紫。 贺兰瓷松开了唇。 陆无忧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他用拇指腹蹭了一下自己的唇,略微指责道:“你用美人计,使诈。” “……是你先不老实的。” 贺兰瓷怔怔,还没看仔细,他又把衣衫拢起来道:“一点点皮肉伤而已,还没我爹小时候用藤条抽得疼。” “再给我看看。”她继续动手,“还有,你爹小时候抽你干什么?” “别了,真的不严重。诏狱的刑罚和廷杖一样,都分‘打’、‘着实打’、‘用心打’,讲究多得很,我这个就是意思意思弄点痕迹,免得我进来和出去差不多,他们诏狱不要面子的吗……”陆无忧按住贺兰瓷作乱的手,发觉她在这里待久了,手指越发冰凉,便渡了一点热气过去道,“我爹那是小时候觉得我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不好好习武,天天看闲书——哦,他觉得四书五经都是闲书,只有武功秘籍才是正经要看的。” 贺兰瓷感受着陆无忧渡过来的热气,抽手道:“不要浪费。” 陆无忧解释道:“内力这玩意用了还能再生的。” “那你也多留点。”贺兰瓷还不是很信,“伤得重不重,你让我都看过了再说……话说天下还有父母不想让子女读书的吗?”她微微惊讶。 “出去再给你看。”陆无忧笑道,“当然有,他们觉得只有手上的兵器才能杀人,不知道有人可以兵不血刃而退敌千里之外,刀枪剑戟是兵器,我手下的笔亦是……”他声音压低,“你看我不就是用一支笔,将整个上京的天都捅破了,比我直接刺杀萧怀琸都好用。” ——他已经从直呼二皇子姓名,到直呼圣上的姓名了。 越发肆无忌惮。 贺兰瓷没他心态这么好:“别说大话了,你现在还在诏狱里!万一他真的对你动了杀心怎么办!” 陆无忧道:“那倒不会,哪怕是在诏狱里偷偷杀我,成全的也是我的名声——就算没法位极人臣,我也能进个忠义节烈之臣名录之类,而毁的是他的名声……他此番会妥协,说到底也是不想他名声太难听,停修升仙楼彻查益州,估计满朝臣子现在都在赞他圣明,什么爱民如子,千古名君,堪比尧舜云云,皇帝有时候也挺好哄的,特别是好大喜功的那种。君臣博弈,就是君把臣当棋子,臣把君当傀儡,彼此都以为自己是掌棋人,大雍百年来都是如此,权柄此消彼长,细说起来还挺没意思的,都没什么新鲜的……” 领她进来的牢头,在外面小声道:“夫人,一炷香快到了。” 贺兰瓷眼见衣衫是没法再扒了,有点不甘心,刚把药瓶放下,就听见陆无忧道:“不用,我自己有。好了,别担心我了,你夫君无论如何死不了,你再瘦下去,我要是忍不住越狱了,可全完了。还有,若有人为难你,你可以先住回你爹府上,益州如此,他就算调任过去,萧南洵也没本事再害他了。” “我知道。”贺兰瓷定了定神,“只是一点风寒,我没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陆无忧淡淡道:“这得先看我的处置何时下来。” 贺兰瓷也沉默了一下。 “好好活着,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你。” “不用来看我了。”陆无忧语气很寻常道,“你能进来我猜八成是你那个表姐夫的功劳,他还嘱咐人对我好点,一次也就罢了,多来几次怕会有风险。” 贺兰瓷点点头:“那我就不来看你了。” 陆无忧动唇道:“但要想我。” 贺兰瓷继续点头:“嗯。” 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你‘嗯’什么呢?真会想我?” 贺兰瓷无语道:“不想你我去想萧南洵吗?哦,我还确实想过……可惜当初,没有多砸两下他的脑袋。”毕竟他也不好把出城拦她这件事捅破。 陆无忧挑着眼眸道:“提他干嘛,煞风景。” 贺兰瓷积极认错:“……行,我的错。” 牢头又在催促。 贺兰瓷准备起身:“锁……” “没事,我一会再给它锁上。” 贺兰瓷犹豫着,又看了他一眼。 陆无忧坐在地上,垂着眸子,显得格外沉寂,诏狱里紧要的犯人都是一人一间,相距甚远,他平时衣食住行都讲究,嘴也从不闲着,但现下却因为一件本与他无关的事情身陷囹圄。 虽然陆无忧说得轻巧,可在这里不见天日,不知岁月的等着,其中苦楚不用言明都能知道。 这个人还格外爱逞强。 她终于又软着腰肢,俯身靠过去——反正也一回生二回熟了——柔软的唇在陆无忧的唇上轻轻碰了碰,他警惕地按紧衣襟,贺兰瓷轻笑了声,心跳声微微加快,她按着他的肩膀,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冲破了羞耻,她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在他有些干涩的唇上润了润,甚至差点伸进去。 陆无忧的另一只手迅速箍住她的腰,呼吸也沉了几分,刚想勾住贺兰瓷的舌,理智清醒了一瞬,手渐渐又松开,听见贺兰瓷道:“亲一下而已,没想算计你。” “……你这还不叫算计?”陆无忧低哑着声音道,“你走了,待会我怎么办?贺兰小姐,你好狠的心。” 他都没敢造次。 “呃……”贺兰瓷没考虑这个,“你忍一忍……早日出狱。” 她把斗篷又裹紧,起身出去了。 撩完就跑。 陆无忧看着那个纤细又迅速的背影,差点被她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瓷,日益会撩她老公。 陆无忧同志,悄咪咪思索了一会君主立宪制。 不做首辅,做首相不知道行不行(?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距离换地图好好谈恋爱也不远了=W= 前两章我写得蛮爽的,但还是有点忐忑_(:з」∠)_看到还有人说看哭了,感动g,总之谢谢大家啦! 感谢Fahre222的3个手榴弹,26401521、猫猫丸子的火箭炮,是飘君呀!、芷月莫笙的手榴弹,白色慕斯吃到饱的2个地雷,和手可摘棉花、盆栽发、不加糖、一只仙女兔、无忧碰瓷、最爱小猫咪、55323618、我努力不挑食、Shgstar123、55550081、Liu、一口沙琪玛、YOYO、dang、七崽、晚风、山雀衔烛、张小奇的地雷。 75、七五章 第七十五章 益州一案, 从沈一光之死,到修筑堤坝钱银被贪墨, 再到赈灾钱粮等零零散散其他的贪污,规模数额之大都令人震惊,至于他们上下包庇,上敬的对象更是骇人听闻。 即日,圣上便已责令益州所有涉案官员停职押解回京审理,上到正二品的河道总督,下到江安城□□品的经历、知事,大大小小共计七十八名官员。 可以说,自顺帝即位以来,这样规模的案件, 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益州一应事务暂交由其他不涉及此案的官员管理, 或从临近的州府调派人手, 另外朝廷也已任命了部分新的官员,携着赈灾粮饷一并奔赴益州——值得一提的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贺兰谨即将调任益云总督,不过他在宫门口跪那一下, 人又病了, 一时半刻估计还不好赴任。 三司原本要开始忙着京察,现在也全部歇了, 上下都在整理益州往年的卷宗, 往来的奏疏, 每年呈报给户部的账目等等, 与陆无忧所提供的证据及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呈交的罪证一一比对。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门口,时不时都能看见探头张望的士子。 皇城门口那声势浩大的一跪,亦有无数百姓围观, 街头巷尾都是议论此事的,据闻已经有戏班着手以此事编戏本子了。 当然也有感慨的。 “果然虎父无犬女,那天我真瞅见贺兰小姐跪在雪里,瞧着都快冻成玉雕了。” “我也看见了!可给人心疼坏了……” “唉,陆状元人还关在牢里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陆状元为民请命,才落得入狱,这可都是天大的好人啊!圣上既已下令彻查益州,那迟早会还陆状元一个清白吧!” “是啊,不然这只怕会寒了天下百姓和士子的心!” 此外,热闹的还有平江伯府——不时有人丢两块泥巴烂菜叶之类的到府门口,逼得丽贵妃的兄长平江伯不得不让府卫守在外面,免得再有人造次。 平江伯几个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儿子这几日全被关在府上,他们还嚷嚷着不乐意。 “爹,我都跟人约好了出门吃酒。” “圣上这么宠姑妈,让姑妈求求情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爹你怕什么呀!” “最多就是罚罚俸,斥责一二,又不会动真格的,而且圣上看起来也撑不了两年了,表兄将来不是还要即位的嘛……” 平江伯也很烦躁,他厉声道:“都给老子闭嘴!一群小畜生!就是你们姑妈让你们最近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别他妈再给老子生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烦,还得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你们现在赶紧仔细想想,到底弄出过多少条人命,都收拾干净了没有!”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爹,你别吓我们啊,这谁还记得……” “都是些无权无势的贱民罢了,还能翻出天去?” 贺兰瓷也是病好之后,才知道她爹也病了。 当时跪在大雍门外,满脑子都是热血上涌,只紧紧盯着那隐在夜幕中的皇城,对四周声响充耳不闻,想着就算天长地久地跪在这里,跪到力竭倒地,跪到身死当场,也绝不想认命——完全忘了父女两人身子骨都算不上硬朗。 于是,双双病倒。 不过得亏她还有这些日子跟着陆无忧锻炼起来的身体底子,人又年轻,病好得比以往都快,还能去探视她爹。 贺兰谨坐在榻上咳嗽着。 贺兰瓷小心问道:“您的腿……” 就见贺兰简抱了个大坛子过来,兴奋道:“爹!您看我留着这鹿血果然有用吧!我去厨房给您热一下,您快喝了!喝完保准就能好了!” 贺兰瓷和贺兰谨对视了一眼,想起了鹿血是哪来的,都有点一言难尽。 果然没心没肺是最快乐的。 贺兰谨沉默了一会道:“别来看我了,先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吧。霁安那里,老夫会再上谏,就算拼着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他一直冤屈下去。”他又咳嗽了一声道,“当然,他不是我女婿,我也会如此。” 贺兰瓷不由笑了:“谢谢爹。” 对话竟意外平和。 “你也……”贺兰谨叹了口气道,“长大了。爹以前总拿你当个弱女子看,现在想来是小看了你。爹以后会尽量……少管你些。你和霁安好好过,他这次吃了不少苦头,但爹没看走眼,有臣子铮铮铁骨如此,纵使犹有奸佞,我大雍筋骨不折,基业不毁,吾心甚慰。” 因着群臣上谏的事情,姚千雪和宋齐川的婚事都推迟了一些时日,总算赶在新年前办完了。 贺兰瓷恢复锻炼,精神好些后,还去吃了喜酒,蹭了蹭喜气。 姚千雪欢快得像只喜鹊,从大清早就在问:“我这妆会不会太浓?和我这身嫁衣配吗?天呐我今天真的要嫁给他了!不是在做梦!” 贺兰瓷笑着哄她:“别担心,表姐今日特别美。” 只是看着那边新人喜盈盈拜堂,她思绪飘远,很难免地,又想起陆无忧。 贺兰瓷记得花未灵曾经说过,她和陆无忧的生辰都在正月前后,原本还琢磨着要怎么给他过,长寿面贺兰瓷都偷偷学着煮了两回——自己吃掉了觉得味道还不错。 可惜现在全无用处了。 不过陆无忧虽然人下狱,但名声却前所未有的大噪起来。 每日送帖子送礼的比他刚中状元那会还多,只是还有些是投帖子给她的,不是说仰慕,而是说钦佩,对贺兰瓷而言,也着实有些新鲜。 她在府中等着等着,还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待看见魏二小姐时,贺兰瓷是真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故而打点起精神,客客气气寒暄。 谁料,她还没说两句,魏蕴已经先开门见山道:“我是来看看你还好不好的,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贺兰瓷:“……?” 魏蕴语气有些不耐烦:“那傻子那天也跪在宫门外面了,跪得人都病了,还在担心你和你家那位,我说他傻,他还要絮絮叨叨在那里跟我说大道理,什么为国死节,什么忠孝恩义,什么大丈夫本当如此……” 贺兰瓷反应了一会,才发觉她这个“傻子”说得可能是林章。 “虽然我觉得你和陆无忧也挺傻的,不过算了,他可能做夫君不行,做臣子还行,总之……”魏蕴神色不大自在道,“我就过来看看。” 贺兰瓷迟疑着道了句:“多谢。”又一下想起姚千雪和她说的那些八卦,更迟疑道,“魏……夫人不用太在意我,我与林公子并无半点私情,之前更是并不相熟。” 魏蕴突然面色微红道:“这我知道!你都对陆无忧生死相许了,还能对他有什么意思。” 贺兰瓷:“……” 突然听到人这么说,她竟然还有几分羞耻。 “你不要多想!我对林章才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他人傻,逗起来好玩罢了……” 说完,她人就走了。 等传讯再押送,一来一回,也费去不少时日。 只是三司也没料到,在押送回来之前,益州官场似已分崩离析,迫不及待上书认罪撇清自己——他们已经知道陆无忧未死,贺兰瓷去益州种种交好行径便都显得其心可诛,更何况陆无忧一个区区普通翰林,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还找到罪证,八成是因为益州官场有内鬼,先把人卖了。 虽说是押送回来审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落罪,那个内鬼说不定就能借此戴罪立功,逃脱罪责。 彼此怀疑之下,更是不惜落井下石。 而最令人痛快地莫过于,由于圣上的默许,平江伯与其子在上京所为的累累罪行也被彻底清算了,若说益州还是天高皇帝远,平江伯在上京的跋扈行径,上京百姓都耳熟能详,连家仆都敢公然打死人,然后赔钱了事,百姓还敢怒不敢言。 ——毕竟平江伯一向以国舅自居。 公堂之上,他的几个儿子起初还趾高气昂,待发现往日那些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官员此刻纷纷面带冷笑,然后一桩桩一件件把他们做的陈年丑事,连着人证物证一并数出来时,才开始有些脸色变了。 “都是冤枉啊……” “都是这些刁民想害我们!” “一定是伪证,你们找来的伪证,我明明……” 再加上那些证据确凿,流入平江伯府上的贪污银两,最终平江伯被褫夺了爵位,罚银五十万两,几个儿子被判流放,就连丽贵妃也受了牵连,降位为妃——虽然仍是四妃之首,但也算堵住了众人之口,给了个交代。 二皇子虽未处置,但圣上责令他去太庙祭祖两个月。 这桩案子是真真正正的,把天都给捅破了。 二皇子一党在朝堂之中,也是大受打击。 朝中上下都盛赞圣上圣明之至,乃是经天纬地的明君,是上天之幸,百姓之福,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暂时也没人催立国本了,还纷纷上书要圣上保重龙体,内阁也是又勤勤恳恳忙碌起来,算君臣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那日在大雍门外叩阙的官员只部分意思意思罚了点俸,斥责两句,也无伤大雅。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陆无忧居功甚伟,早该被放出来加官进爵,可他仍然被关在诏狱。 直到新年后,陆续开始有人上书请命。 民间也隐隐有了一些非议。 又过了半个多月,陆无忧迟迟未到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陆无忧此次虽揭发益州罪行有功,但也有负圣恩,公然斥上,无君无父,今日夺去御赐的麒麟服,及翰林院詹事府一任官职,贬谪为晃州随原府推官,即刻赴任,不得停留。 这会众人也都不住唏嘘。 晃州,又名荒州,这鬼地方就在大雍和北狄的边境,至于随原府,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随缘随缘,更是当中最穷最破,最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名为贬谪,实为流放,何其惨也。 陆无忧本来在翰林院做的编撰,兼詹事府的右中允,正六品的清流,有连中六元的科名,又得徐阁老的器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熬几年资历升到翰林院学士,只要不出什么大错,那调任正三品的侍郎和入阁也就是一步之遥。 京官也一向默认比地方上品级更高,上京的正六品外放出去相当于地方上的四五品了。 可如今他外放去做个七品小官,还是那种穷苦之地,不然除非哪天圣上想开了,否则算是仕途尽毁,很难再回来了。 时日就这么一天天如流水般过。 贺兰瓷再见到陆无忧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昼夜。 她照旧像是陆无忧去益州时一样,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独自在清冷的府上来来回回,可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白天黑夜,漫长似永远到不了尽头。 仿佛诏狱里囚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因为得到消息晚了一步,陆无忧是自己乘着马车回来的,贺兰瓷还裹着厚衣裳,手中捧了个小手炉,坐在庭前望着府里的树苗发呆,看雪花扑簌簌坠地,就听见了一阵平稳又轻快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原本不抱期待,可眼瞳却蓦然睁大了。 已经换了青衫披着长氅的年轻男子,仍旧姿态挺拔地从门口进来,他微微松了衣襟,头上还沾了点雪花,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贺兰瓷还眨着眼睛,愣愣着不敢置信。 那个无所不能却又看起来瘦削了不少的年轻男子朝她俯低了身子,然后倒了下来,贺兰瓷慌忙把小手炉往旁边一丢,张开双臂接住他,耳畔清润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贺兰瓷仍未回神。 只是呆呆抱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陆无忧的身躯沉甸甸压过来,脑袋枕在她颈上,呼吸轻缓,悦耳的嗓音低低的:“怎么反应都没有的?真不想我?” 贺兰瓷这才终于有点回神,按着他的胳膊道:“……没反应过来。” 想说好沉,可又分明觉得他轻了。 陆无忧一笑,还未再开口,就听见贺兰瓷轻声道:“想的。” 都快想出错觉来了。 刚才第一眼看到,还以为不过是幻觉。 陆无忧竟一时也沉默了,拥着她,好一会,才慢慢松手,起身道:“我得先去沐浴。” “……” 贺兰瓷无语了一瞬,拽住他的衣袖,还有点恋恋不舍:“你衣裳不都换了,不用这么急。” 陆无忧道:“不行,不洗干净怎么亲你。” 贺兰瓷更加无语,但她也跟着起身,亦步亦趋道:“那我帮你洗。” 陆无忧一顿,猛然转头看她道:“你是壳子 她理直气壮:“你不都帮我搓过背了。” 陆无忧道:“但我们挺久没见了,我会害羞。” 贺兰瓷也不兜圈子了:“是不是伤还没好,上次的那些,还没看仔细,你让我再看看……” 陆无忧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热情了,不过不用,反正……”他低着嗓子道,“你迟早能看到。” 贺兰瓷:“……” 这人在人人胆寒的诏狱呆了月余,居然只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 陆无忧去净室的背影,只身形清瘦了,肩膀倒还宽阔了几分,可以停风雪,可以载河山。 她没忍住还是叫住了他。 陆无忧脚步稍顿,微微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贺兰瓷咬了咬下唇,道:“那你想我了么?” 陆无忧大概是根本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脚步一转,又走了回来,停在贺兰瓷面前。 她下意识仰头,总觉得他是不是还长高了点。 陆无忧低首,唇在她发梢上轻碰,一根冰冷的长指蹭了蹭她的面颊,随后便听他笑意绵长道:“大概是如果我所思所想能具现之,你现在应该已经下不来床了……” “……???” 能让她的感动再持续一瞬吗。 贺兰瓷耳尖红了几分,默默道:“……你去洗吧。” 陆无忧轻笑着,又蹭了蹭她的小脸,才慢慢垂下眸子,他轮廓锋利了不少,虽然俊美翩然依旧,但桃花眼带来的那股轻浮浪荡被沉敛气质压下去一些,勾人也仍是勾人,但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 让人恍惚间觉得他比起少年,更已逐渐像个男人。 “那再聊一会吧。”他轻叹着,把自己的处置跟她说了,继而道,“我也不记得过去多久了,感觉我像坐了三年牢似的,时时刻刻想越狱,甚至还在想我越狱再回来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不过那样未免显得有点不太负责……处置下来,比我想得好些,我还以为我会被削职为民,戴着镣铐流放三千里之类的,不过说实话,晃州那个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去。” 贺兰瓷捉着他蹭自己脸的手。 “那你打算……” “意思意思往晃州去,然后中途改道回家,先回去逍遥两年,等萧怀琸差不多死了再说,如果……”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来,“他真让萧南洵上位了,估计距离亡国也不远了,我再考虑要不要荆轲刺秦王。若是萧南泊上位,便再看看。说实话,我真的不太喜欢他们萧家人。萧南泊和他爹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不是和他的正妃感情甚笃吗,那你是没见过他养在城外的娇妾,要不是他小丽贵妃,哦不现在是丽妃不少,我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庶母有什么想法。对了,萧南洵府上幕僚有萧南泊的人,污了他未婚妻安定伯小姐的清白来拖延婚事这个阴损主意就是那个幕僚出的,准备日后拿来做把柄,可惜中途被你救了人没事——还真是坏到一起去了。” 贺兰瓷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完倒是沉默了,眼中隐隐有些忧愁。 那位大皇子她也没见过几次,印象中被萧南洵欺辱得厉害,又因为父皇的偏见而显得格外可怜,可谁能想…… 陆无忧蹭完她的脸,干脆蹭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细细摩挲,感受着什么一样,同时语气随意道:“我家那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确实是这么个……比较自由的地方。你跟我过去,大概没人敢欺负你,有人觊觎,可以直接揍他,你想亲自动手都行……” 贺兰瓷被他蹭得手指发痒,一把扣住他的手,怔怔道:“可是,你不想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革新吏治……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了吗?” 她把陆无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话再听起来格外羞耻。 陆无忧静默道:“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 贺兰瓷小声道:“我记性一直也还不错。” 继而,陆无忧很快便想起自己当时,还说过这么一句“我答应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权位高低”。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记性太好也很令人头疼。 贺兰瓷又继续小声道:“我还没去过晃州……”她欲言又止,“你要是实在不想,就算了,我可以跟你去……”做压寨夫人的。 陆无忧捉着她那只温软又柔滑的纤手,把五指慢慢嵌进去,扣住,沉默了良久,久违地咬牙切齿道:“行,我明天就去晃州赴任,推官是吧,七品就七品。” 贺兰瓷瞬间眼眸一亮,紧握住他的手,眼瞳发光地望向他:“真的?” 陆无忧:“……” ——他算看明白了,他夫人比他还忧国忧民。 那能怎么办呢。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她让我去我还能不去么? 瓷瓷日常催他上进。 马上是我喜欢的小夫妻基建(恋爱)日常啦,距离陆无忧的“先吃饭还是先吃老婆”的生活应该也不远了(? 之前说他可以参加基层公务员那个标签,这会是真的可以了。 当官,不下下基层,不合适。 虽然依旧,确实,咳咳咳,有参考历史。 ps:真去做压寨夫人,那本文就是夫君称霸武林后了…… 评论区发100个庆祝无忧出狱(? 感谢三省吾身的火箭炮,※MAMORU※的手榴弹,灵小芝o(≧v≦)o的3个地雷,蘅徵、17768138、我努力不挑食、23229040、琳琅、时生、迦陵、45381376、胖丫头、一口沙琪玛、是飘君呀!、顾浠月、景玉轩的地雷。 76、七六章 第七十六章 圣上要你即刻赴任, 不得停留,就是必须得立刻离开上京, 哪怕是伤重不支的,抬也得抬出上京。 因而甚至没来得及做什么道别,贺兰瓷和陆无忧就已经上了去往晃州的马车。 只是,现下随着马车颠簸,也不知道是谁更难熬一些。 贺兰瓷合着眸子,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要是还不舒服,便躺着。” 她确实有些坐不住,腿都在发软,襟口袖间还有遮掩不住的痕迹。 本来陆无忧沐浴后,便去榻上睡了, 她收拾完行囊, 不放心, 犹豫着悄悄爬上榻,去看他的伤,结果被陆无忧抓个正着,他按着她就亲了。 贺兰瓷也没怎么反抗, 只伸手去脱他的衣衫。 结果被陆无忧轻执着手腕, 按在榻上,亲得越发肆意。 她挣扎, 但又不敢挣扎得太用力, 最后他的衣衫没怎么脱, 自己的倒是被脱得差不多了——现在回想起来, 居然还有点气。 一番无度索取之后,贺兰瓷也没力气了,甚至有点搞不清楚, 谁才刚从诏狱出来。 最离谱的是,她都从里到外被他亲透亲熟了,不知道渡了几回,陆无忧竟然衣衫还没脱,从头到尾衣冠楚楚,就是不给她看他的伤。 但是有时候,碰到他的胳膊胸膛,会有些轻微的身体反应,又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带伤的。 知道这人一贯顾惜颜面,又爱逞强,大抵也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不给她看。 可是……贺兰瓷闷不吭声地撑着马车壁,努力稳住身形,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陆无忧慢悠悠道:“又没让你下不来床。” “……” 贺兰瓷继续闷不吭声。 陆无忧便又道:“好吧,我昨晚是急了些,但应该也……没多粗暴。”他不太确定,“不然你让我看看?” 贺兰瓷道:“……你倒是先让我看看!” 陆无忧莞尔道:“你昨晚不是见过,还尝过了?” 贺兰瓷不由抬高音调道:“我说你身上!” 陆无忧随口道:“都说了没什么,只是淤青未消,看起来有些吓人,怕你大惊小怪,要不……”他似乎建议着道,“你现在给我看看,我也给你看?” “……” 贺兰瓷居然还真动摇了几分。 可是……转而又很羞赧,说不定那处还留有痕迹和某些东西,到现在还微妙地胀痛着。 陆无忧倒是随口胡说罢了,知道她脸皮薄,虽然好像也在一点点耻度降低,但该羞耻的时候也还是会羞耻,比如不太想给他看结束后的身体,还喜欢把脸埋进软枕里——当然这点也很可爱就是了,让人想沿着她的后颈与蝴蝶骨,一路亲到尾椎。 马车在沉闷的羞耻中,越驶越远,不过很快便被拦住了,随后外面响起了刀枪剑戟碰撞,打斗的声响,还有人道:“就是这辆马车!上啊!” 贺兰瓷想去掀帘子:“怎么了?” 陆无忧按着她,语气闲适道:“估计是刺杀吧。你就别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贺兰瓷道:“……?这还不算大事!” 陆无忧一笑道:“我把益州官场上下得罪了个遍,不知道多少人受牵连,再加上被削爵的平江伯一干人等,想把我除之而后快的人不要太多,这一路估计都不会太平安。不过不要紧,现下也没有藏拙的必要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杀过去便是了。” 贺兰瓷:“……!” 陆无忧似反应过来一点,道:“你要是不想伤人性命,我让他们下手轻点。” 贺兰瓷也知道这样风险更大,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必。” 陆无忧强调:“我是个良民,又不是山贼,不过自卫罢了,总不能束手待宰。” 贺兰瓷点头表示理解。 说着,陆无忧稍稍掀开帘子道:“少夫人说了,不用留活口了。” 贺兰瓷:“……” 因为此去晃州,路途遥远,为求尽快抵达,中途他们还改乘了船。 贺兰瓷头一回乘这么大的船,一时还很新鲜,站在船舱外面不住张望,看着湖面粼粼千层的细波,眼眸里也像倒映着湖光,碎金闪闪。 陆无忧刚想给她讲讲,就发现她面色微变,突然按住了脑袋。 “……你怎么还晕船的,之前不是划得挺开心的吗?” 贺兰瓷躺在船舱的榻上,面色苍白,格外虚弱道:“那个没这么大……” 陆无忧按了按她的脉息,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道:“待会靠岸我们还是走陆路吧。” 贺兰瓷一把抓过他的手道:“水路不是快些?” 陆无忧道:“但你这样……” 贺兰瓷坚持道:“我还可以,适应一会就好了,我们早点去晃州。” 小脸绷得煞白,嘴唇紧咬,但就是很固执,陆无忧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在她那张漂亮脸蛋上亲了亲,陆无忧道:“好,我叫人去给你熬个药,喝完说不定能好些。” 她喝苦药依旧熟练而且毫无知觉似的。 等她喝完,陆无忧才道:“你就这么想去?晃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风景。” “我知道。” 贺兰瓷点着头,思忖了一会,斟酌道:“可是就这么回家,你不会不甘心吗?” 陆无忧沉默片刻,笑道:“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陆无忧到江流书院念书,比她还早,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但他自小离家,背井离乡,人生至今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年月,都在读经史,熟悉官场,了解民生,不然不会对这些都如数家珍。 是他年少的理想与抱负。 他的人生也一直很顺风顺水,哪怕阴差阳错娶了她,得罪了二皇子,也仍受圣上器重,前途无量。 可他依然选择了上那封奏章。 将前途尽数压上,吃尽苦头,人生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这个决定并不轻松,也不像陆无忧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不然他不至于在益州犹豫那么久。 明知结局如何,仍旧义无反顾。 “不过……”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既然答应你了,便不会再改。只是我那会有些生气,在诏狱里闲来无事,总想着,在其位,不谋其事,纵使是君王依然是不称职的。文臣官至内阁辅臣,都是历经百般磨难,而君王却只需要投个好胎,还挺不公平的。尧若让位给其子丹朱,则未必有如今的尧舜美名,秦二世而亡,不也正是未择其贤者。” 贺兰瓷不由紧张道:“你真打算荆轲刺秦王?” 陆无忧莞尔道:“想什么呢?只是想明白,我当官,不为君,为民——不过气愤还是有的,原本想先冷静一段时间。但既然你想,去晃州也好,那地方是真的天高皇帝远,穷得叮当响,兴许连锦衣卫探子都没有。” 很快,随着贺兰瓷晕船的症状好转,她也对晃州的荒凉有了一点直接的认识。 船只越往前开,越少,本来宽阔的河面,也日益狭窄。 陆无忧道:“我们行船没带什么货物,吃水不深,所以还能前行,货船到这里,大抵只能搁浅了,因而几乎通商不到——这也是晃州这地方穷的原因之一,其他的无外乎临近北狄边境,易被劫掠,不利于农耕,再加上穷山恶水民风剽悍,易出盗匪,官府管辖不力,收税也收不上来,只能益发穷困。对了,虽然河窄,若是涨潮,这里亦有水患。” 贺兰瓷听完陆无忧的描述,也感觉到前途一片灰暗,但她努力安慰他道:“陆大人,我对你有信心。” 陆无忧斜眼看她道:“推官只掌一府的刑名。” 贺兰瓷循循善诱:“那刚好,你可以先从陆青天做起。” 陆无忧轻笑道:“你倒是帮我安排得挺好。” 然而,刚等他们进了晃州境内,就遇到了第一波的麻烦——水匪。 对面的船只足有他们这艘船的两倍之大,舢板上站满了手持兵器的大汉,喊声震天,还有些举着弓箭的,大声嚷嚷着:“快把值钱的金银细软留下,不然今日就叫你们都葬身鱼腹!” 陆无忧的船上,除了船夫,其余全是他的人,大家都很神色淡定,甚至显得有些兴奋。 船家瑟瑟发抖道:“诸位……” 陆无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怕。”随后对贺兰瓷道,“你觉得那艘船如何?” 贺兰瓷远远观望道:“还不错……” 陆无忧笑道:“你去船舱里待一会,很快就好。” 贺兰瓷点头应声,带着霜枝躲进去,又忍不住道:“我能偷看吗?” 陆无忧体贴道:“船舱里面有窗户。”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御起轻功,瞬息之间身形便移动到了对面船上,身旁的人也摩拳擦掌活动手脚,和他一并移动过去。 霜枝第一次见,忍不住惊道:“小姐,姑爷他会飞!” 对面船上的人和她发出了一样的惊呼。 “我勒个去,对面那群人居然会飞!” “我之前听说过!这好像叫什么轻功!就在那什么武林大会,还是问剑大会上一群人就飞来飞去的!” “你他妈现在说有什么用!” “我们是不是碰到硬点子了……” “快、快开船!” “来不及了啊,老大——” 霜枝看得目瞪口呆,拽着贺兰瓷的衣袖:“小、小姐,你、你快看啊……” 贺兰瓷习以为常道:“淡定。” 刚才还嚣张不已的水匪,很快一个个被捆住手脚,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匪船也被收缴了,陆无忧跟在自己船上巡视似的,闲庭信步带着贺兰瓷下船舱去看,只见里面堆了不少的金银细软,还有些布匹、香料之类的货物,陆无忧转头问她道:“你要登记造册吗?” 贺兰瓷:“……” 她应该是没有在做压寨夫人吧。 陆无忧继续道:“等到随原府看有没有人认领,没有就先充公。” 贺兰瓷定了定神道:“好。” ……他们应该还是正经在做官的。 等他们回到舢板上,只见似是领头人的大汉不甘心道:“兄弟,你哪条道上的?都是出来混的,事情不要做的太绝,我可是苍山帮的人!东西你可以都拿走,把我们人放了行不行……” 陆无忧弯下腰,手中一旋,闪出飞刀,跟在益州对曹显安似的,故技重施用冰冷刀身拍着他的脸,温柔却又迫力十足地笑道:“苍山帮什么帮派?介绍一下。” 一股浓烈的杀意四散。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冷飕飕起来。 大汉冷汗直流道:“你、你知道了可别害怕!我们苍山帮可是晃州三大帮之一!” 陆无忧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你们这样的肥羊居然还有两个”,大汉立刻又道:“我们帮派上下一共几千,不对,上万人!兄弟你掂量一下!要是被发现了,就算你们会飞也逃不掉的!” 短暂思索,陆无忧莞尔一笑道:“放了你们也可以,从今以后,你们跟着我混就行。” 大汉懵逼:“……!” 陆无忧笑容一收,霎时变脸,语气冷森森道:“不然那就全杀了吧。” 这会不止大汉了,他旁边的其余人也连忙道:“唉等等兄弟!大哥!你让我们考虑一下啊!你还没说你哪条道上的呢?你什么帮派啊!” 陆无忧便又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是随原府新赴任的推官,顺便来招个安。” 大汉们:“……???” 霜枝也惊呆了。 贺兰瓷帮她把快掉下来的下巴合上,心想陆无忧不愧是……出身,黑吃黑用得可真熟。 等他们乘着新船往随原府继续进发时,贺兰瓷在船舱里一边登记赃物,一边轻声道:“你家不是江湖帮派出身的吗?这边的帮派……” 陆无忧则正在按照他逼问的口供,画晃州附近的帮派分布图,随口便答道:“我是名门正道出身,这种地方匪帮怎么会认得。” “这还有区别?” 陆无忧道:“当然,相提并论会让我觉得很丢脸的。”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看起来好熟练。”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因为我家还有一半是邪门歪道,不过已经从良了。”画完图,他也忍不住感慨道,“难怪晃州这么穷,这鬼地方快自立了吧。就随原府推官这个职位,我前面任命了三任,全请辞跑了,才会被萧怀琸栽到我头上,可真是辛苦他了。” 贺兰瓷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陆无忧笑笑道:“安内必先攘外,先从剿匪开始吧。” 贺兰瓷不由道:“……你是不是说反了?” 到随原府之前,陆无忧又去好一通恐吓,把一群大汉吓得乖如鹌鹑,贺兰瓷这边总算统计完了,还稍微又有点晕船,所幸很快船便停了。 随原府的渡口也是凄凄惨惨。 推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府衙里也算是掌实权的,仅次于一府的知府、同知和通判,奈何新官到任,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下了船去驿站换马,却发现破破烂烂的驿站里连匹马都没有,只有一个看门的耳背老头子:“啊?马?马都被骑走了!什么?驿丞?跑了呀!” 刚才那个领头大汉搓着手舔脸道:“大人,我们有马,就拴在那边的小林子里。” 陆无忧:“……” 贺兰瓷:“……” 这还真是官不如匪。 朝着随原府府衙所在的原乡城走近了,终于勉强感觉到人烟,到了城门口,递上文书,城楼上才有人下来,客客气气道:“不知推官大人前来,卑职有失远迎,不过后面这些是……” 陆无忧随口道:“我请的护卫。” 大汉们立刻挺胸抬头,趾高气昂。 贺兰瓷戴着帷帽,微微觉得有点羞耻。 来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后面满身匪气的人,道:“好、好的,卑职是随原府的经历赵磨,推官宅也为您打扫好了,请移驾府衙。” 陆无忧道:“不知府台大人何在?” 赵经历紧张道:“府台大人身体微恙,在外修养。” “那同知和通判……” 赵经历道:“上任同知刚刚请辞,还未任命,三位通判大人一位身体抱恙,一位母亲刚过世,守孝去了,只有一位柳通判大人在府衙里。”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贺兰瓷抬眼便看见了比驿馆好些,但仍然有些破破烂烂的府衙大门口,竟然还升起了几分奇妙的熟悉感。 刚走到门口,赵经历去通报,还未到一时,便听见一个人疾步而出,高声道:“陆大人,陆大人你可终于来了啊!可算给我盼到了——” 一个身着地方六品官袍的矮胖青年满脸激动地朝着陆无忧扑了过来。 陆无忧轻松闪身避开,他客气道:“见过柳大人,不知我们可否认得?” 对方毫不介意道:“不认得,但是陆六元鼎鼎大名我还是听过的,如今府中事务繁杂,还请陆大人尽快开始公务……” 说话间,贺兰瓷和陆无忧都看见了,后面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都快从案上掉下来了。 贺兰瓷是听说过懒政的,但是没想到一府上下能懒成这样。 一时,她还有些惊愕。 柳通判按着额头道:“对了,我先去睡会,我已经连续工作了七个时辰了,我顶不住了……” 说完,这位柳大人就朝着通判宅滚了过去。 陆无忧和贺兰瓷面面相觑,陆无忧率先一步迈进去道:“先来看看吧。” 贺兰瓷迟疑道:“我也要?” 陆无忧转回头,指尖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我又没带师爷,除了你还有谁?” 这地方虽然穷,乱七八糟的事务却不少。 贺兰瓷摘了帷帽,从桌上拿了一摞文书,看了起来,陆无忧则拿了另一摞,青叶带着霜枝指挥其余人去推官宅里放行李,陆无忧把为首那个大汉和府里另外一个吏员叫过来,准备问话。 陆无忧刚想开口,就发现两人都在盯着贺兰瓷发呆。 大汉和另外一个吏员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其森冷的杀气飘出来,仿佛周围骤冷,两人顿时回神。 贺兰瓷毫无所觉,边看边问,和陆无忧对坐在案前,竟仿佛回到了两人的书房里。 “瓷瓷。” 嗯? 她抬头看他,等等,他叫她什么? 贺兰瓷还在怔愣着,陆无忧已经很自然而然道:“你过来一下。” “干嘛?” 他把椅子搬过来道:“你坐那么远怎么商量。” 贺兰瓷想也是,这桌案还蛮长的,她脑袋凑都凑不到陆无忧那边去,于是便坐到了他边上,听见陆无忧低声道:“先把不同事务分门别类吧,我看有状纸,有县衙递送的,还有……”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身侧的漂亮姑娘卷着袖子,已经兴致勃勃开始干活。 “陆……”整理着,贺兰瓷刚想开口,又想起他方才那个令人羞耻的称呼,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觉得有外人在不方便叫“贺兰小姐”。 自己要不要也从善如流一下。 她犹豫着羞耻了一瞬,也改了口道:“霁安,那个……你不是说要先剿匪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无忧到地方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呢。 瓷瓷逐渐接受压寨夫人设定,开始准备和她老公占山为王(?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我们小夫妻开始建设基层了! 感谢三省吾身的火箭炮,顾茕兔的手榴弹和地雷,的手榴弹,吧唧030、桃太阳、Z?、山药天下、Shgstar123、我努力不挑食、可爱、是飘君呀!醉色染红颜的地雷。 77、七七章 第七十七章 “你刚才叫我什么?” 陆无忧闻声, 正压着纸页的手指一顿,随后桃花眼便扬了起来,有波光潋滟。 “……” 她又不是没叫过,陆无忧这么意外做什么。 还是……他还不满意, 想让她再换一个? 贺兰瓷琢磨着, 难不成要叫“夫君”、“相公”之类的, 可又隐隐觉得有些肉麻,还没琢磨明白,就听陆无忧又道:“再叫一声。”语调颇不正经。 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贺兰瓷忍不住正了正色道:“大人, 我们先忙公务吧。” 陆无忧这才又收回了视线, 把尾音拖回来道:“行吧, 那晚上再叫……匪自然是要剿的, 不过不是得师出有名。”说着, 他抽出了其中一张状纸递给贺兰瓷。 贺兰瓷接过一看,是本地百姓状告附近流寇劫掠的, 看日子,都过去半年有余了, 显然他们指望本地官府剿匪是很不现实的。 “这类关于盗匪的先放到一起, 一会合计看看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恶。”陆无忧一边看,一边娴熟地分类,“什么婚姻嫁娶、户役、继立、债贷等等鸡毛蒜皮的, 待会先处置了。其他县衙的事情,还得请教那位柳通判——等他睡醒吧。” 贺兰瓷也一行行看下去,欢快地应声:“嗯。” “对了……”陆无忧突然想起,“大雍律你熟吗?不熟的话我带了……” 贺兰瓷抬眼看他道:“我爹是左都御史。” “嗯?” “他以前在刑部的。” 陆无忧继续笑着道:“嗯?” 贺兰瓷道:“家里摆得最显眼的就是那本大雍律了,很难不看到。” 她本来想说自己滚瓜烂熟,但又觉得过于托大, 还是谨慎为上。 陆无忧指尖在文书上轻点着笑道:“那刚好,过段日子要真去剿匪,我估计没工夫天天坐堂,到时候你就替我暂代一下。” 贺兰瓷一惊:“……!你真不找师爷了?” “都跟你说了,你不就是……”陆无忧口气仍很寻常,“当然,你要是不想做的话,我再找找别人。” 虽说贺兰瓷也听过有些女子给夫或父兄为幕僚,但…… 她也不好意思高兴的太明显。 掩饰似的翻着手下的文书,贺兰瓷一本正经道:“想做的。” 陆无忧看着她唇边微微翘起的嘴角,转头对那位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吏员道:“来跟我说说你们随原府的情况,顺便把其他卷宗账本之类也都拿过来。” 柳通判睡了两个时辰,就从他的通判宅里爬起来。 刚起来便听见公堂里惊堂木响,他整个人都一惊,知府老爷久疏政务,一时间他还以为是对方突然转了性,或者是他产生了错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府里来了新的推官。 他连忙穿衣洗漱出门,匆匆赶去。 大冬天还怪冷的,随原府的府衙公堂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还有一波波等在堂下似是准备上堂的百姓。 公堂之上,正当中坐着那位俊逸出尘,姿容不凡的状元郎,而他右首则是他那位艳冠上京,容貌美得异常不真实的夫人,此刻她正拿着笔,垂头快速记录着什么。 出现在他们偏僻穷陋的府里,这画面居然还显得有点过分奢侈。 外面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这位公子哥真是新来的官?怎么长得像画上的人似的……” “他夫人才是呢!我从来没想过人能长成这样。” “他们真是要审案啊!” “你刚来的吧?刚才都审完十七八桩案子了,全是当堂决断!” 柳通判走到近前,就听见堂下的人叫道:“大人啊,是她家婆婆自己要把孙女卖给小人为奴的啊!小人钱银都给过了,现在又来问小人要人,哪有这个道理。” 堂下另一妇人哭道:“奴家当日生病,并不知情,哪知婆母偷偷将小女拿去卖人……” 旁边则有一老妇怒目而视道:“谁让你这贱人闹到公堂上来的!” 双方吵成一团。 新来的陆大人一拍惊堂木,则淡淡道:“先将此二人,拖下去杖八十。”指老妇和买主。 众人皆惊。 “大人!您在说什么呢!” “为何要打我们!” 陆无忧继续淡淡道:“依大雍律,略卖子孙为奴者杖八十,若买主知情,并与犯人同罪。咆哮公堂则一律杖二十。你们继续。” 双方实不敢闹了,连声求饶,开玩笑,八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少半条。 随后才听陆无忧不紧不慢地开口宣判,妇人方破涕为笑。 贺兰瓷奋笔疾书,心头还微微诧异,不过之后忆起民间读书人以外识字的都是少数,至于大雍律,非刑部官员仔仔细细读过的人也不多,百姓不知而犯法并不稀奇。 那边陆无忧已经拿卷宗开始下一桩案子了。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怎么感觉他一天能审完过去知府老爷一个月,啊不,一年的案子!” 贺兰瓷抄完判词,瞧见带着惊奇眼神的柳通判,随即便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回了她一个“很快休息”的眼神,迅速定夺完,便宣布暂时休堂,明日再审。 贺兰瓷继续把判词抄完,才搁笔,揉了揉手腕,还没进后堂,就被陆无忧捉住了腕:“累了没?我是不是速度快了点……” “还行……”贺兰瓷点点头道,“你语速挺慢的,我再练练,速度加快点就能跟上了。” 柳通判跟着后面进来,站在门廊,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也在。 贺兰瓷迅速且偷偷地,把手从陆无忧掌中抽出来。 陆无忧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不过很快便笑着对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官,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开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闻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脸看起来格外和蔼:“陆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身子迅速滚去阁库,不多时拿了个方盒子过来,道:“来,陆大人,这是本府的官印,先前由我暂管,如今就先托付给你了……我再去睡会。” 有人愿意干活,他再睡个回笼觉,岂不美哉! 奈何他人还没滚走,命运的后颈脖就被拽住了,陆无忧语气也很和蔼道:“柳大人且慢,关于在晃州剿匪,下官还有许多事要与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逼:“……???我们什么时候要剿匪了。” 他眼里就差写着“你疯了?”。 陆无忧气定神闲地笑道:“就现在。来人,泡个茶,柳大人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贺兰瓷莫名起劲,自动自发准备去泡茶,被陆无忧一把攥住胳膊:“没让你泡。” “嗯?但我也会。” “你给我泡就行了,给他泡干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陆大人,虽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远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劝你还是作罢,你知道我们官衙上下一共多少人吗?这晃州的盗匪又有多少人吗?不瞒你说,这晃州的盗匪有三大帮,又称三大害,加起来可能足有上万人,堪比一支民兵。我们在府城里解决一点百姓疑难就行了,没必要去招惹……” 没必要去送死啊!活着不好吗? 而且就那点俸禄,这地方也没可能升官,大家混口饭吃而已。 如果是以前贺兰瓷可能会赞同他,但如今见过陆无忧无数行径,她莫名也生出了一些乐观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为,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她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书拿过来,“晃州的盗匪罪行累累,确实搅扰得民不聊生,长此以往,晃州只怕会越发穷困。” 柳通判听她温言细语说话,神情一晃,偏偏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夫人还模样十分认真,他差一点就信了! 清醒过来,柳通判只觉得格外可怕。 这对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发疯吧!还要把他忽悠上贼船! 他斟酌着道:“要不,陆大人你真有什么想法,你与你夫人自己决定吧……就不用捎带上本官了,你要是因公……”殉职了,“我会为你向朝廷上报的。” 陆无忧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颤声道:“……你别把人都折腾死了就行。” 陆无忧微笑道:“那自然不会,不过还有些其他事。”他找出账本来,“剿匪还是需要些本钱的,今冬的税好像只收上来三成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税的都是本地的大户?” 他才来几个时辰啊!这人是不是过于励精图治了? 柳通判无语地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些大户,陆大人你最好也别去招惹。” “为何?” 柳通判压低声音凑过来道:“其他地方的大户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官,不好招惹,但我们这的大户不光如此,有的还和对面做生意的……” 对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这里是边境,虽然理论上两国通商受严格管辖,但晃州越靠近边境越是三不管地带,通商利润又巨,总有上面有人的铤而走险。 ——河道限制的只是普通商贾与寻常百姓。 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连忙道:“陆大人你小声点。说是这么说,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没这些大户在这里镇着,我们这城郭都不安全。” 陆无忧道:“多谢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税了。” 柳通判一愣:“啊?陆大人你……” “放心。”陆无忧平静道,“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陆无忧转头对贺兰瓷道:“我一会回来,紫竹他们给你留下。” 贺兰瓷犹豫道:“这里还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带点人去?” “不用了。”陆无忧把之前那个为首的大汉叫过来,“你叫什么?待会把你的人叫上,跟本官上门收税去。” 大汉忙紧张搓手道:“小人孙李,不过不知道这个税要怎么收?” 陆无忧道:“你们平时怎么收,就跟我去怎么收。” 大汉“啊”了一声道:“可我们平时……”他瞬间反应过来,顿时脸上露出了“嘿嘿”的快乐笑容,“小人明白了,这就让兄弟们抄家伙!” 看着陆无忧一行人摇摇摆摆离开,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贺兰瓷好心告知:“刚招安的水匪,好像是那个叫做苍山帮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颤,指着远处道:“敢问夫人,陆大人他……他怎么做到的。” 跟在贺兰瓷身后的霜枝忍不住探出头来,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为姑爷他会飞。” 贺兰瓷点头。 柳通判:“……???” 贺兰瓷轻声道:“不打扰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说完便走了。 她也确实挺忙的。 陆无忧一走了之,她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还要看看霜枝他们把推官宅收拾得如何。 这府衙虽然破破烂烂的,大倒是挺大的,官署后面还有诺大一个官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和六房吏员各有住处。 贺兰瓷前前后后检查过推官宅的屋子之后,出于一种本能的担忧,她叫人找来了梯子,然后爬上了屋顶。 ——这屋顶它确实不行。 陆无忧客客气气,先礼后兵上门讨债。 他名声本来就大,上头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长得好,善言辞,且极其的能忽悠,一张嘴堪称舌灿莲花,往日高傲闭门不出的大户此刻也都有些犯难。 “陆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为民除三大害?” “你所说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是真的?” “……还打算修堤引渠?” “这河道衙门能支持吗?” 饼画得倒是挺大,银子要得也很凶,一副两三年内要大治随原府的模样。 陆无忧笑得温和有礼:“本官确实是如此打算的,不瞒你说,我身后这些便是已经被本官招安的盗匪。晃州盗匪为患,朝廷甚是重视,此次圣上派我前来,便是打算要处理此事,以稳固边境,让百姓安居乐业……至于河道衙门更是用不着担心,先前那位河道总督不是已经换了?”还是他亲自弹劾下去的。 换个人说这些话可能只是徒惹人笑话,但陆无忧侃侃而谈说得煞有介事,且他确实上能连中六元夺得文魁,在翰林院混得如鱼得水,下能去益州查案把天给捅破,二皇子都被他逼去祭祖了,他最后还能从诏狱全身而退,桩桩件件听起来都很传奇,不像是个寻常人——哦对,还娶了那位名声同样很大的贺兰小姐。 外加他本人看起来真的格外真诚。 他身后那些号称已经被招安,凶神恶煞的盗匪也很有说服力——和恐吓力。 总之陆无忧走完几户人家,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孙李跟在他身后,满脸兴奋地恭维道:“大人,你这一趟去,比我们劫十趟赚得都多啊!”说着他又叹气道,“小人在苍山帮混得其实也不怎么好,劫来得大半还得交给上面。” 陆无忧倒没多兴奋,只道:“以后改改措辞。你念过书么?识字么?” 孙李摇头道:“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还有功夫学那个啊……啊,当然,大人你让小人学!小人立刻去学!” 陆无忧没说什么。 等他快走回官邸,突然听见有人道:“仙女!” “是仙女下凡了!” “真的是仙女!不是我眼花!” 仰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立着一个白衣蹁跹的少女,冬日里的暖阳斜辉,映照在她的发梢、裙角,周身每一处,都氤氲出浅浅的光来,那沐浴在湛湛清光里的容颜也浑不似真人,仿佛只是个日影投射出来的幻觉,海市蜃楼一般,一碰即逝。 还有不知情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许愿。 陆无忧脚步一顿,看见她熟悉的动作,还短暂地忆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女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顶了。 他索性身形腾空,虚踏两步,用轻功直上屋顶,脚尖刚踏上,就听见“咯吱”一声瓦片脆响。 “这屋顶……” 贺兰瓷斟酌道:“我觉得真的可能会漏。”她纤指指着,“那边都裂开了。” 陆无忧还没来得及检查这个危房,仔细端详过,也觉得一言难尽道:“税收上来一部分了,要不我们先修修官宅。” “不用。”贺兰瓷卷袖子,“我上回见过,可以自己动手试试。”她居然还又点点头,“果然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陆无忧:“……” “怎么又飞来了个神仙!” “神仙把仙女从屋顶上抱下来了!我真的没眼花?这是我能看的吗……” “……你们醒醒,哪有神仙穿着官服的!那是新到任的推官陆大人,我刚还在府衙里见到过!” “胡说八道!不是神仙他怎么会飞!” 贺兰瓷被陆无忧抱下来,还掰着手指在跟他算:“虽然我们带了行李,不过还是需要添置些东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听说这边东西比上京便宜不少,早知道我不带这么多了……” 她嘀咕着。 陆无忧下意识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顺便也了解一下当地。” “你案子不审了吗?” “早点去不就行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卯时不到就要起来,你起得来吗?” 陆无忧还真挣扎了一瞬,才道:“你多亲几口,我大概就能起来了。” 贺兰瓷很怀疑:“如果亲了你还起不来怎么办?” 更大可能是拉着她一起睡。 这人有这个前科。 陆无忧笑道:“那你亲努力点。” 贺兰瓷默默道:“这是我努力的事情吗?不是应该你努力吗?”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忽然道:“瓷瓷。” 贺兰瓷一愣:“现在没别人。” “和别人有什么关系。”陆无忧低头看她,清逸的眉眼很柔和,“我想换个称呼而已,还是你更喜欢‘贺兰小姐’?” 贺兰瓷是真的觉得有点过于肉麻了,家人也至多不过叫她“小瓷”。 不过她纠结了一会,还是很慷慨地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说完,抱着他的脖子想下来。 陆无忧手臂轻轻上抛,颠着她道:“待会收上来的钱粮放库房里,我不太放心这边的官吏,你跟着一起去看看。” 贺兰瓷惊呼一声,两条腿都在空中挣扎着乱蹬了几下,才瞪着他道:“陆霁安,你赶紧放我下来!” 陆无忧弯眸道:“不要。” 贺兰瓷:“……” 她双手揽住陆无忧,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陆无忧一顿,贺兰瓷趁机迅速爬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已经偷袭的很熟练了,是真的学得快。 喜欢基建中的恋爱日常!=V= 引用自《大明律》 架空,本文基建纯属虚构,不用联系实际历史!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有种自己每天在发喜糖的错觉。 感谢浅浅的火箭炮,一只小阿卿、雨汐的手榴弹,子弋的2个地雷,和50214562、50246671、时生、是飘君呀!、Aber、教你做人,帮你上坟、亂丗小宁、葛葛润、Pjj、橘子汽水、17768138、咸鱼大王、Antares的地雷。 78、七八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 贺兰瓷盘算着用炭,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 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 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 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 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 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提问:某人此刻心里活动。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分享快乐。 感谢ZHAI的火箭炮,肖榆、吃货猫、木英格□□iler的手榴弹,17705775、幸村精市的雏菊?、16360051、上天欠我个牛子、53497383、相府门生、寫在風裡、大脸猫爱吃豆腐脑、果然的书堆、Antares、从未入他眼、是飘君呀!、土豆与铁窗的地雷。 79、七九章 第七十九章 陆无忧嘴上轻飘飘说着“当然喜欢”, 但簪子收进怀里,便也没有拿出来。 贺兰瓷仍有些忐忑,毕竟这簪子造型实在招摇, 陆无忧不管人如何离经叛道, 外表看去永远是温文得体, 清贵优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动, 纵使有点肉疼, 但还是掏钱买了。 正想着, 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蓦得被人攥住了。 贺兰瓷一惊道:“怎么了?” 陆无忧说话的语调都在轻飘飘的上扬:“没什么, 怕你走丢了。” “才不会。”贺兰瓷下意识反驳,又忍不住四处看,“大庭广众……” 这么握着手, 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但她想要抽手, 陆无忧却又攥得很紧,甚至他拇指还撩拨似的,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划着圈。 贺兰瓷抽手不成,猜测陆无忧是不是要以指为笔,偷偷跟她说什么,辨认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单纯地, 毫无目的地撩着她的掌心。 就好像这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发烫,还有些轻微的酥麻感, 不自觉低首道:“你打算就这么握着么?” 陆无忧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当然不止这么多。” “……”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试试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她连忙道,“我是说簪子!” 陆无忧却跟没听见似的,转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去那边借个帐子。” “……你正经点!” “好吧。”陆无忧笑道,“这不是有点舍不得。” 贺兰瓷觉得他在找借口:“我之前不是送过你荷包……”也没见他舍不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那时只是单纯想要绣个荷包给自己的夫君罢了。 至于夫君是谁,并不重要。 贺兰瓷没等到陆无忧的回答,却见他突然指向远处道:“那边是马市,要去看看吗?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碰上你想要的好马。” 都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后一连串的麻烦,贺兰瓷心有余悸:“还是不用了。” 陆无忧道:“主要是,我们驿馆也需要几匹马,刚好去挑挑看。” 贺兰瓷想着也是,顿时眼前亮了几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没骑马,贺兰瓷还有些怀念。 踩着马镫,肆意奔腾了一阵子,身上都跑出薄汗来,贺兰瓷才身体松快地从马背上下来。 陆无忧正在付银两,叫人待会把马匹送去随原府的驿馆,顺便打听着什么。 贺兰瓷凑过脑袋来听。 陆无忧揉了一把她的长发,道:“走了,那边还有新鲜羊肉,你要不要尝尝?忘了跟你说……”他眸光中闪过些许得色,“我肉烤得还不错。” 知道陆无忧或许会些厨艺,但从来没见他动过手。 商贩的羊肉是现杀现宰,有些膻味,但看起来异常新鲜,陆无忧找了个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间刀片一旋,动作极为利索地切肉,串签,倒了点酒,又撒上不知是什么的香料,然后便放到火上烤。 贺兰瓷其实很少见他动刀动手,托腮坐在一侧看。 那柄小刀在陆无忧指间,仿佛有生命一般,旋转间银光烁烁,上下翻飞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里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刚才旁边都不由自主有人开始围观。 不一时,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从肥而不腻的羊肉上溢出,顺着肉签下流,登时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喷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陆无忧动作娴熟地旋转着肉签,又加了些香料,淋上点酱汁,还挤碎一只青果,将汁水浇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还在滋滋作响,表皮金黄酥软,色泽极为诱人。 贺兰瓷都有点忍不住,眼睛发直。 陆无忧莞尔道:“口水擦擦,一会就好。” 贺兰瓷回神,薄怒道:“我没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陆无忧递过去一串,“稍微吹吹,别烫到嘴。” 入口是贺兰瓷都没想到的美味,极其直接的鲜美多汁,肉都很大块,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内里的肉却很嫩,软而不柴,配合油脂,鲜嫩得几乎入口即化。 贺兰瓷吃完一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光天化日这样在众人面前,手口并用地吃肉,当真毫无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去,小声道:“能不能再给我一串?” 陆无忧看她红艳艳泛着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点。 贺兰瓷吓了一跳。 这周围可都是人! 陆无忧盯着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块帕子,帮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别撑到就行。” ……他刚才一定是想亲她吧。 贺兰瓷脑子里没来由冒出这个念头。 她接过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亲。” “嗯。”陆无忧应声,带点笑意,又递过去给她一串烤好的。 “不过你这是哪学的?” 陆无忧道:“不是跟你说过,小时候因为我娘老爱下厨,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尔会打些野味,给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学的,不然谁想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你尝着味道不错,大抵也有这边香料的功劳,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见的……” 贺兰瓷琢磨着道:“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可以学……” 陆无忧不假思索道:“给你做不麻烦。” 贺兰瓷端着手里的肉签,只觉得心口又被撞了一下似的,她掩饰似的低下头咬了一块肉,然后意识到刚才烤了半天,陆无忧自己都没吃,不由又抬头,把自己没咬过的部分递过去:“你还没吃……” 陆无忧轻声道:“你再勾引我,我等不到回去了。” “……!” 贺兰瓷只好又低头默默吃肉,还没咬上两口,突然听见有人道:“大人!不好了!” 她和陆无忧一并抬头,就看见那个叫孙李的大汉冲进来,紧张又兴奋道:“又有水匪了!您还去剿吗!” 陆无忧道:“说具体点。” 孙李搓手道:“就是大人你不是让我们盯着嘛,我们刚才看见又有水匪去拦行路船了,这不快马加鞭就来找你了……那个水匪,和我一个帮派的,我们以前不太对付……” 他“嘿嘿”笑着,言语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乐。 陆无忧和贺兰瓷对视了一眼。 贺兰瓷迅速放下手里的肉签道:“公务要紧,走吧。” 陆无忧顿了顿道:“……行吧。” 和陆无忧随行的人本来也在吃吃逛逛,这会得了消息,刚好买了新马,一群人即刻便纵马赶往渡口。 原本陆无忧还想让贺兰瓷先回府衙,谁知道她骑上马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过来,倒把霜枝留下收拾没吃完的烤羊肉——自然是绝不能浪费。 渡口处和他们来时所见差不多。 一艘匪船拦路在中央,被堵截的则是两艘客船,他们过去时,刚进行到水匪大摇大摆踩着铺过去的艞板,准备去对面搜检金银细软。 贺兰瓷一勒缰绳,还有些意外,因为被劫掠的客船上有不少穿着澜衫,头戴方巾的年轻人。 晃州穷苦,大部分是往外走,很少有往这来的,至多不过是回乡,但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读书人。 她正想着,就听见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道:“陆六元!是陆六元啊!” 水匪领头的顿时恼怒道:“乱叫什么!什么五元六元的!” 这时更多的人看到岸边上的陆无忧、贺兰瓷一行。 “还有贺兰小姐!” “陆大人,我们是为你不忿,特地来寻你的!” “陆大人为国为民,实为我等之楷模,如今竟被贬谪到此等苦寒之地,我等自愿前来追随!” 此时,就连孙李都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无忧。 他光知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很有本事,且很能打,对他为何来,怎么来到随原府的却是并不知晓。 正在劫掠的水匪领头人亦是一无所知:“都胡嚷嚷些什么!快给老子闭嘴,免得老子揍你们!” 他自然也看见岸上的人,虽然为当先男女的容色恍惚了一会,不过很快清醒过来,这伙人就算是官兵,现在手里又没箭又没船,还能游过来不成? 他们抢完就开船走了! 再说了,当地官府知道他们是苍山帮的,早不管他们了! 刚想到这里,却发现对面还站了个熟悉的人:“孙老二,你怎么在这?帮主还在问你这几天人呢!” 孙李挺着胸膛道:“许老三,我已经是这位大人的人了!” 陆无忧:“……” 贺兰瓷:“……” 许老三开口都觉得荒唐:“你投诚了?你是脑子栽进水坑里了?这他妈跟着官府的人能有什么出路!你还他妈得意!马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行,我回头就去告诉帮主!你……” 他话音未落,陆无忧先动手示意。 身后人已经摩拳擦掌,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了。 “……!天啊这群人居然会飞!” “我们好像抵抗不住啊……” “他们不讲武德!” “陆大人的侍卫也未免太……”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得令人熟悉,只是被揍的换了个对象。 孙李觉得格外身心愉悦,心道自己果然没白投诚,又策马过来靠近陆无忧道:“这些人小人都认得,待会劝他们投降就交给小人了!” 陆无忧道:“往那边去点。” 孙李:“嗯?” 陆无忧道:“挡到我夫人了。” “哦哦……”孙李立刻让开。 贺兰瓷看着打斗,还没回神,闻声才侧头,询问道:“待会还要登记造册,把赃物充公么?” 陆无忧道:“自然,不过……”他也转头道,“你也太上道了吧。” 贺兰瓷诚恳道:“我们不是很缺银两吗?” 客船上的人自是听不到他们的山贼对话。 他们只能看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水匪被揍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噼里啪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也很快被捆缚起来。 为首一个穿青衣的小哥,还笑得腼腆道:“诸位不用担心,水匪已经被我家大人收拾了,只管让船家靠岸,拿了行李下船便是。” “多谢这位兄台。” “万分感谢,在下这就去……” 贺兰瓷看见那些书生陆陆续续下了船,有独自一人的,也有携家带口的,老少皆有,俱都走到岸边,朝着他们的方向鞠躬。 有了秀才身份后,不止会减免赋税,还可以到处游学,离籍也相对方便,只是贺兰瓷没想到真有人追到这里来。 两人从马背上下来,也很客客气气回礼。 不过,陆无忧还是很现实地道:“多谢诸位高义,但随原府也是确实穷困,若是待不下去,也不用勉强。而且本官任本府推官,不一定有时间吟风弄月,谈论诗文。” “陆大人不用介怀,我们也只是读罢‘十骂谏疏’后,心有震动,自愿前来。” “知道陆大人公务繁忙,我只愿能在帐下为幕僚,鞍前马后,为陆大人分担一二,不用给幕酬。” “吾等亦是。” “在下是想寻个清静地方读书,觉得陆大人在,兴许能感受些文气,不会过多打扰。”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后,还有人道:“尊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当日在大雍门外敲响登闻鼓那一跪……” 贺兰瓷顿觉不妙,连忙出声道:“不用提我了!” 然而对方却是慷慨激昂道:“……口言‘还我夫君一个清白’,当真令人震撼不已,有贤妻若此,夫复何求,当此生无憾矣,令在下钦佩又羡慕。” 贺兰瓷想跑路了。 她伸手去够缰绳,就想上马,谁料,一只手突兀伸过来,一把拽紧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跑。 陆无忧的声音亦贴了过来道:“夫人,这段我怎么不太清楚?” “陆大人竟还不知?啊,那时陆大人应当还在诏狱中,出来后又立刻动身前往晃州,故不知晓也不奇怪。” 又有人体贴道:“就是陆大人递了那封死谏的奏疏后,被下了诏狱,士子们为陆大人鸣不平,在大雍门外哭跪,尊夫人亦敲了登闻鼓鸣冤,大雪天的,在大雍门外跪了一晚上,还有贺兰大人和一众官员,才让圣上最后改了心意……” 陆无忧声音仍旧温和道:“多谢告知。” 做归做了,但当时是凭着胸口那一腔热血,头脑发热,以一种近乎发疯的心态为之,现在猝然被人提起来,贺兰瓷是真的觉得有点羞耻。 等送走人,她低着脑袋,被陆无忧扯上了同一匹马,听见他道:“哭跪那段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也跪在外面。” 贺兰瓷解释:“怕你担心,就没让青叶跟你说。” “所以你当时的风寒……” 贺兰瓷嘴硬道:“跟那个没关系。” 陆无忧环着她的腰道:“天天说我不老实,你自己也不怎么老实。” 贺兰瓷张了张嘴,最后决定闭嘴。 陆无忧还贴在她身后,胸膛温暖,温热呼吸撩得她后颈微微颤栗,她忍不住往前俯低身子,道:“要不,我还是换匹马吧……” “那可能有点晚了。” 陆无忧一只手紧按着她的小腹。 贺兰瓷拼命岔开话题道:“那些读书人你打算怎么办?” “将来府事变多,自然需要人手,到时再行安排,还要和柳通判商量一下。” “那剿匪呢……” 陆无忧口不停顿道:“我已经着人又打探过了。晃州这边的三个帮,苍山帮最简单,只是乌合之众,拳头说话,打赢即可,帮主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我打算分而取之,一点点蚕食,最后再打上门去。另外两个帮,一个叫义勇帮,只劫掠富户,帮主似乎读过几年书,手下还有个军师,是举人出身,我准备到时只身前往去招安,权衡利弊,他应当会愿意出人疏通河道,最后一个叫青莲教,这我很熟,是个邪教。” 他嘴上说话,但摩挲在她腰腹却越来越烫,贺兰瓷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被什么顶着。 她咬着唇,努力继续道:“邪教你怎么熟了?” “我娘那个教派以前就是靠这个坑蒙拐骗人进来的,当然现在已经改了,都在惩恶扬善,不过套路却是很熟的,唯骗人尔。所以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随着陆无忧越来越快的语速,马蹄奔腾,不一时,便到了随原府的官宅。 他抱着贺兰瓷飞身下马,颠簸中也不给贺兰瓷挣扎的机会,就径直把她抱进了卧房里,随手合上了门。 门外众人倒是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贺兰瓷被陆无忧放下,背脊着床,听见“咯吱”一声,清透的瞳眸还微微怔愣着,陆无忧已经低首含住了她唇,辗转间,衣带松散,外头仍是天光明媚。 她刚送给他的那枚簪子,也“啪嗒”掉落在了榻上。 陆无忧在她唇齿间,还品尝到了一丝烤肉的滋味,他还一口都没吃,因而越发觉得饥饿。 加固了也依然颤颤巍巍的床板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 贺兰瓷挣扎着抢出一句:“……要不等晚上!” 白天会有人听到的。 陆无忧勾着眼睛看她,桃花眸像浸过水似的,偏偏眸色又深得像是寒潭幽渊,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道:“我倒也想等,但你看看你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这人不讲道理。 贺兰瓷不由道:“我就送了个簪子而已!也没干什么啊!而且……”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提大雍门外的事。 “我当时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你想的那么,你不用太在意……” 陆无忧抓住她无可攀附的手腕,按在她头顶,笑得染了几分妖异道:“别想了,还是先祈祷这床能撑得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吃了某个人的肉,自然是要还的(叹)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好想吃烤肉哦。 感谢幸村精市的雏菊?的手榴弹,灵小芝o(≧v≦)o、54059326、景玉轩、是飘君呀!、妮妮酱、_暨大暨芸。张阗祯。C、时生、28344780、JJK柾很田、一口沙琪玛、55253192、沐夏深秋扔了1个地雷、修明的地雷。 80、八十章 第八十章 谁也没料到, 床最后真的塌了。 这事说来尴尬,贺兰瓷原本确实不想,白日行事, 不光容易被听见响动, 即便掩了帘子, 薄光之下也无所遁形,她伸手想拽扯被褥, 还被陆无忧抢去, 一根根松开她的指。 汗涔涔的指间被他手指反复紧扣, 连指节都绷紧了。 破旧的床板抖得像狂风中的细柳, 声响越发不堪入耳,让人想干脆拆了它,免得大家一起受罪。 窗外还呼呼扯起了风声。 好在屋内并不太冷——或者说贺兰瓷并不太冷, 不光是陆无忧渡过来的热气, 他整个人便很温暖,掌心温暖,亲吻温暖,躯体温暖,似乎连眼神都是滚烫的。 贺兰瓷闭着眼眸,想假装是晚上,但羞耻心被反复炙烤, 最终挣扎着发出轻而破碎的音来:“还是……不要了。” “不要什么?” 陆无忧压根没停下,语调含着笑, 甚至还在用长指去拂她汗湿的发梢,撩开露出带着薄汗的光洁额头,倾身上去,在那里落下浅吻, 又一路沿着鼻梁、鼻尖下滑。 这里清浅的触碰,和他实则有点野蛮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要再——” 水光积蓄,下唇都被紧咬住,她忍不住睁开眼眸,陆无忧带着笑的面容映入眼帘,他长睫低覆,亦沾了露水,是热意催发的汗水,眼尾轻勾,还能看见宽阔且线条优美的肩脊,也布着汗,透着靡靡的绯色,那种不正常的妖惑感,令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 贺兰瓷视线下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都过去这么多时日了,陆无忧似乎也忘了遮掩——她看见了他身上斑斑驳驳已变得浅淡的伤痕,从肩至腹,似乎都有,当日一瞥,未曾看清,现下看去,一道道格外分明,甚至好像还多了不少。 哪有人能毫发无损地从诏狱里出来呢。 心尖惴惴一抽,神智都从意乱中抽离出了一分。 贺兰瓷手脚俱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翻身,把未曾防备的陆无忧压了下去,猝然变动位置,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变调的声音。 陆无忧闷哼着道:“你要换位置也打个商……” 未说完,就发现贺兰瓷软软趴在他身上,手指和视线都凝他在胸腹腰前。 陆无忧短暂失语,微妙的有那么一刻懊恼,果然色令智昏,他抬起她的脑袋道:“没事,不疼,别看了,就是因为不疼我都忘了,兴许……”他手指滑向她的膝弯,“还没有你的膝盖严重。” 贺兰瓷在大雍门外跪了一晚上,不止冻出风寒来,膝盖上还都是青紫,她皮肤白,本来就不耐伤,养得又慢,现在还能透出些淤色来。 陆无忧刚才还想看,贺兰瓷拦着没给,因为那个姿势,别说膝盖了,哪里都会被看光,她实在受不了一丝不挂的情况下,陆无忧抓着她腿研究的模样,着实羞耻。 在缓慢的床板“咯吱”声里,贺兰瓷轻喘着吐出一口气来。 意识到在这个偏僻穷困的小地方,两个人居然还都带着伤,破破旧旧的官宅里,竟还透出了几分相依为命的错觉。 窗外依然有罡风在吹,呼啦啦地响。 她音色如喘:“下次……不用特地瞒我,反而会更担心。” 陆无忧托着她的膝弯,往上抬了抬,低低笑道:“你好意思说我。” “我那是……”被重重撞了一下,贺兰瓷低叫一声,许久才道,“那……我们下次都老实点。” 看着贺兰瓷依然低头琢磨着他身上的伤,陆无忧静默了一会,道:“你心疼我?”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贺兰瓷还未开口,陆无忧又道:“好吧,我知道你大概吃软不吃硬,但这真的很为难我……” 他默默想起许久之前,一个他不太喜欢的家伙塞给他的纸笺。 大概是说示弱扮可怜对贺兰瓷或许能有奇效云云。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做自己。 即便是独角戏,他也不想姿态狼狈,哪怕要一直等下去也一样,这种缱绻的念头一度让他觉得很陌生,但也很坦然,就像阴谋诡计设计陷害,很多时候他会,但并不想用。 贺兰瓷低着头,在他锁骨上轻咬了一口:“你好纠结。” “没办法,鬼知道动……” 陆无忧把后面那个字咽下去,道:“都跟你说我以前不这样了,主要还是你的错,姑娘家不应该最是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如发,你稍微敏感点,我何至于……”他声音一停,“你怎么咬完还要亲,不疼不代表没有反应……你……” 他终于受不了。 面前那个漂亮姑娘不着寸缕,散着的柔软乌发铺陈在肩颈,只露出一点白皙圆润的肩头,黑白红交映,身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耳尖还红着,唇轻轻碰在伤口上,像在怜惜他,就很要命…… 陆无忧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吃软不吃硬。 但他现在除了弄坏她,也没有别的念头。 贺兰瓷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人掀翻了,陆无忧力气大得出奇,她只来得及叫了第一声,之后就再说不出完整话来,她被按住手,箍住腰,小腹紧抽,连脚尖都蜷缩着绷紧了,偏又呜咽着逃避不得,然后,只听哐当一声—— 一直努力忍耐的床板终于经受不住地塌了。 所幸陆无忧及时捞住了她的腰,落到了一侧的地上。 然而场面仍旧非常尴尬。 以至于之后的几日里,贺兰瓷都没法面对那张再次被修好的床,总觉得很对不住它,更尴尬地是她也没法好好面对官宅里其他的人,连着戴了几天的帷帽。 陆无忧倒是很坦然地说,是这破床本来就快坏了。 柳通判表示理解,他拍着自己圆滚滚厚重的身躯道:“我刚来这住的时候,那床也差点塌了,陆大人不必介怀。” 陆无忧脸不红心不跳道:“多谢柳大人体谅。不过柳大人来得刚好,这些是近日刚到原乡城的生员投来的帖子,说愿意为本府建设效犬马之劳,我对府中事务尚不甚熟悉,还请柳大人从中择选,有没有可用之才。” 柳通判看着递过来的那一叠帖子,颇觉诧异:“居然这么多有志之士。”随后反应过来,“陆大人当真名声在外……”他压低声音,“你为民死谏那个事是真的?” 随原府消息闭塞,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而且眼前这人看着实在不像,他人聪明,知世故,不像那种铁骨铮铮头撞南墙之辈。 陆无忧道:“谈不上,只是上了封奏疏而已。” 柳通判将信将疑,打量着他,又道:“陆大人你今日这发簪,好生别致。” 陆无忧微微一笑道:“夫人送的。” 柳通判看着那个在他脑后张牙舞爪的发簪,欲言又止道:“陆大人喜欢就好。” 陆无忧居然还颔首道:“今日开堂审案方才戴上。” 言下之意,他平日里还怕弄坏了。 柳通判心想也是,陆无忧转身过去的时候,他都生怕这根簪子凸出来的部分戳到自己,不得不往边上让让。 不到一个月,随原府里积压的案子就被陆无忧处理了个大概,甚至包括一些难解的凶案,他亲自带人去查,搜寻蛛丝马迹,一桩桩告破,还以清白。 牢里抓了,未被审讯的犯人也都或罚或放。 等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去牢里挨个问询,有没有冤假错案,倒是把推官这个职务干到了极致。 贺兰瓷陪着他,这段时日光是抄录卷宗,都抄得手腕发麻。 陆无忧道:“要不还是让别人来,反正来了这么多自告奋勇的生员。” 贺兰瓷摇头道:“我能干,用不着他们。” 她颇有危机感。 一桩桩案子,或大或小地看下来,遇到疑难,两个人还能对坐着商量如何处置,贺兰瓷把大雍律又从头到尾读了两遍,还多少发觉了一些律法不及,可以钻空子的疏漏。 她晃着笔杆子道:“要跟刑部呈报吗?” 陆无忧道:“暂且不必,有的空子可能还是故意为之。不过若能向刑部上谏,我倒有点想法。” 贺兰瓷抬头看他:“嗯?” 陆无忧望向贺兰瓷道:“先前不是有桩案子,有良家女险造折辱,依律,成者绞,未成者杖一百七,流三千里,建议未成者顺便也宫刑一下,一了百了。” 贺兰瓷默了一会,道:“……哦。” 她总觉得他想剁的是萧南洵。 审理案件以外,剿匪也在一道进行中。 孙李成功学着陆无忧的套路劝服了许老三归降之后,两帮人就干脆蹲在渡口,陆无忧派了几个人一并守着,遇到苍山帮其他水匪,便擒贼先擒王,抓了领头人,然后痛击乌合之众——陆无忧还给他们发了饷银。 就这么一段时日下来,渡口埋伏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有客船经过,吓得想掉头开走,却见岸边大汉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地打出了随原府的官牌。 很快,苍山帮的人就发现,他们的人仿佛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帮众好像不知不觉也越来越少。 陆无忧抽了一天空,带人直捣黄龙。 贺兰瓷本来正在府里忙着整理卷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带上自己,她骑着马跑这一趟,什么也没干,光看陆无忧打架了,好在他打架的速度也挺快的,从苍山帮的寨子门口,带着他策反的人马,一路平推。 “你们反了天了!” “孙老二!谁让你来造反的!你哪来的胆子!” 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他们苍山帮起了内讧。 孙李咧嘴一笑,面上凶神恶煞的嘻嘻哈哈道:“这不谁拳头硬谁说话吗?帮主要是能打得过那位,我马上投降啊!” 领头那位看着俊俏文弱的小白脸——鬼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甚至还会飞。 把苍山帮帮主——一位号称去当山派学过武艺,手持双斧的九尺大汉踩在脚下时,仿佛踩着一片鸿毛,衣摆都没乱一分。 贺兰瓷围观全程,发现陆无忧还在盯着她看,她思索了一下,拍击双手,鼓了鼓掌。 陆无忧欣然收回视线,迤迤带她然去了人家的库房。 贺兰瓷很快就知道陆无忧为什么带她来了,库房里赃物种类繁多,值钱的、不值钱的都堆在一起,一时还辨识不清。 陆无忧道:“对着之前的卷宗核对,若是府上百姓的,便先给人送回去。” 贺兰瓷点头如捣蒜。 “剩下无主的,就都充公。” 贺兰瓷继续点头,心中还有几分忐忑,她已经有点觉得做山贼,还挺快乐的了。 这么一大帮人,关牢里也关不下。 陆无忧打完人,就找了处高台,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大意是说,随原府衙近日便会开始疏通河道淤泥,需要大量人手,官服出钱雇佣,提供餐食,若他们愿意,便以工代罚,不愿意就关到牢里,一件一件案子来算惩处,并且疏通河道后,可以在随原府落籍,仍算良民云云。 事毕,没多久,工部和河道衙门的文书也下来了,大意是,你想搞漕运修堤也行,但现在钱是真没钱,你自己解决吧。 推官原本是只管一府的刑罚案件的,结果因为全府怠政,陆无忧搞出了这么大个动静,居然也没人管。 柳通判则在考察完生员之后,开始一脸懵逼地给陆无忧张罗着去各县给里长摊派疏通河道的民役,整个人都有点不太清醒——主要是太久没人干活了,而且这么大的工程居然说干就干。 他从工部问外伯祖父借调来规划如何疏通河道的人也到了。 是个书生模样的吏员,和和气气道了声:“见过陆大人。”人还有些局促。 下船时,他后面还跟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少年眉开眼笑道:“表哥表嫂好,听爹娘说,表哥要干大事,我来帮忙了!” 贺兰瓷看着那张明显长大了的脸,还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是她跟着陆无忧去他外伯祖父那里见过的,他的表弟,应当是叫周宁安。 三人一道往前走,陆无忧倒没多高兴:“你书读得如何了?还准备过院试吗?” 周宁安耷拉下脑袋道:“表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爹娘都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了!但我会画图纸啊!我从小看祖父画图,我特别会画,你就让我帮帮忙呗!”说着,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向贺兰瓷道,“哇,表嫂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啊!表哥你可太幸福了,我好羡慕你……” 贺兰瓷被说得有点羞耻。 陆无忧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小混蛋少胡言乱语了,你既然来了书还是要读的。”他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们这边很不缺夫子。” 周宁安捂着脑袋:“……?” 说起这个,贺兰瓷忍不住道:“如果只是院试的话,其实,我也可以教……” 周宁安顿时振奋道:“表嫂你要是愿意亲自教我,那我也不是很介意……” 陆无忧打断他道:“别做梦了,她没这个功夫,不过给你找十个八个夫子倒是不难。” 其实最近府事处理的差不多,她也没那么忙。 不过算了……贺兰瓷还是没继续开口。 周宁安撇嘴道:“表哥你好小气啊!” 陆无忧耸肩,似笑非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我在府里的时候,没少拿我跟你那群表姐换好处吧。” 周宁安理直气壮道:“人家喜欢你嘛,我也是见不得她们……” 陆无忧轻轻松松一只手把他拎起来,打断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宁安扑腾着胳膊腿挣扎:“表哥你还不是话很多……干嘛,担心嫂子吃醋?哦,这点嫂子你可以放心,虽然表哥他桃花很多,但他还挺洁身自好的。” 贺兰瓷认真点头道:“我知道。” 陆无忧一顿,把人放下了。 周宁安趁机躲到贺兰瓷旁边去了,还冲陆无忧做了个鬼脸,然后开始继续语气欠揍道:“不过表哥他以前还说过,他志在仕途,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呢,哦对,那叫什么,女人只会……” 他还没说完,就被陆无忧一把堵住了嘴,拖走丢到后面去了,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至极。 贺兰瓷听到一半,不由道:“你怎么不让他说完。” 陆无忧转头,桃花眼凝视着她:“你想听什么?” 贺兰瓷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过去的事情。这么一想,我们以前好像确实不是太熟……” 认识,但是不太熟。 甚至生出了几分,要是现在回到当年的青州,应该不至于和陆无忧把关系搞得这么差,说不准、说不准……她有些犹豫。 陆无忧转开眸子,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语气浅浅道:“别想了,那会我还真不好娶你。” 贺兰瓷:“……?” “但是越想又觉得自己还挺亏的。” 贺兰瓷道:“……你亏什么?” 陆无忧似乎思忖了一会,道:“算了,那说不准我就没法连中六元了,还是好好念书要紧。” 贺兰瓷反应过来,顿时脸一红,随后又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念书要紧。” 但她这么说,陆无忧又微妙不满,他眼眸微微一转道:“你就一点也不遗憾?” “别纠结了陆大人,反正也没可能!” “不是已经叫‘霁安’了。”陆无忧突然转口,幽幽道,“对了,床刚又重新加固了一遍,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你要试试吗?” “……你放过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思考g:当年就定亲了,是不是会少了很多麻烦事。 我们小地方日渐热闹起来。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他们下回还是换个床吧。 感谢Antares的手榴弹,山药天下、顾茕兔的2个地雷,橙海子、胖兔子、浣花溪上见卿卿、黑羽快斗老婆、红橙黄绿鲤鱼、『夏目』猫咪、太燥了!、不开心了吃糖、肖兔呆桃、橘子汽水、她夏了夏天、是飘君呀!的地雷。 81、八一章 第八十一章 即便修好了, 贺兰瓷也不太想再折腾那张床,每次光是躺上去都心有余悸。 陆无忧倒有心向她建议其他地方,不过暂时未遂, 而且接下来的日子他也很忙。 疏通河道一事说起来简单, 但因为陆无忧还想在河道上修堤以固, 防止拓宽河道后形成水患, 则仍需仔细规划。 他外伯祖父派来的吏员姓程, 秀才出身,故而官职不高,只是工部的一名副使, 人也有些唯唯诺诺, 不过一提到如何开道修堤, 立刻眼前放光, 说得头头是道。 随原府的河道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统共三十余里, 修堤用的仍是前朝“束水冲沙,分洪淤滩”的法子,被淤泥冲刷过的田地也会更肥沃, 也更适合耕种,虽然工程量大,但确实是个一举数得的好事。 陆无忧带人在河岸边实地勘探了一阵子。 府衙里他的事情, 贺兰瓷就帮他暂代。 柳通判还很诧异, 虽说也有师爷暂代公务的, 但陆无忧这位夫人看起来可太不像了。 她美得跟尊菩萨似的,上门来告状扯皮的,不管男女老少, 看见她温温柔柔往那一坐,连问话都轻声细语的,不自觉地也都放柔了声音,不好意思再争得脸红脖子粗,像怕惊扰了仙女呼吸。 贺兰瓷一开始也有点不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过很快,她渐渐适应,便能坦然地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目光,询问案情,或是给出处置——反正随原府里的吏员也渐渐被换上陆无忧的人。 正经的朝廷官员有品级,有官服,有朝廷下放的任命文书,但是府兵、杂役这些小吏则不用,一般地方官员可自行任命。 本来也就没什么人管事,柳通判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贺兰瓷甚至还管了府里的签押房,一应走账文书往来都从她这里过。 贺兰瓷忙完还琢磨着弄点加餐。 上回的烤肉确实很好吃,她拜托青叶去弄了类似的香料和青果,又买了羊肉,跟府中厨娘咨询了一番,便扎起袖子,围了襜衣,在府衙的后厨里切切剁剁。 处理好肉后,用铁签子串上,支起架子在炭火上烤。 官宅后院不一时就飘出了香味,贺兰瓷坐在炭火边上烤了烤微微泛红的手,霜枝帮她打下手,也不由擦着口水,面露期待道:“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贺兰瓷按照前几天来算:“差不多酉时或者戌时吧。” 先递给霜枝一串烤好的,她思忖应该还来得及再烤几回,试试看好不好吃。 此时风静,也不算太冷,她穿了件厚实的袄裙,身体被火烤得温暖,偶尔仰头,是天边浮云来去,无一丝阴翳,她心亦很静,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欢愉,甚至伸了个懒腰,想倚在哪里靠着。 小表弟周宁安闻香而来:“哇,表嫂,我能尝尝吗?” 他偶尔也跟陆无忧去河岸边看看,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被安排去念书,听闻是陆六元的表弟,立刻有不少生员自告奋勇来讲解经文,他本人大概并不怎么高兴。 贺兰瓷让了一点位置,实话实说道:“不过我第一次烤,还不太确定味道好不好。” 周宁安从善如流地一骨碌坐下,伸手就去拿肉签:“啊,好烫!嘶……”他摸了下耳垂,四处一看,拿起一块擦桌子的布,隔手去拿签子,又对着肉吹了吹,不一会就吃得满嘴流油,还在恭维道,“好吃!表嫂你太谦虚了!” “……你确定真的好吃?” “当然了!”周宁安呜呜道,“表哥真的好幸福,要不别给他留了吧。” 贺兰瓷:“……?” “我长身体,有多少吃多少!反正他都那么大个了,应该也用不着……” 贺兰瓷不由道:“你可真是他的亲表弟。” “那可不,但我可没有表哥那么会装,你不知道他刚进我们府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把府中上下女眷都迷得晕晕乎乎的,还都觉得他出身贫寒,念书不易,大尾巴藏得特别结实,后来……” 陆无忧跨进大门口,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烤肉香味,随后便听见一阵对他的诋毁,他想也不想就把吃得嘴上全是油光的小混蛋提着丢了出去。 那个漂亮姑娘倒还一脸无辜地坐在炭盆旁边戳着签子,问他:“要来尝尝吗?” 她的裙摆萎顿在地,一双纤长笔直的腿侧曲着,即便冬日,依然身姿动人。 陆无忧都有一瞬的恍惚,不太清楚贺兰瓷到底要他尝的是什么。 好在,他很快回神道:“等我去换个衣服。” 贺兰瓷点头道:“嗯。” 陆无忧从堤岸边回来,靴上都是泥沙,深色的衣物下摆也沾了点泥污,带一身仆仆风尘气,不过近来他也总是这样,真正辛苦的时候就不带她去了。 等陆无忧换好衣服,净了手再坐下,贺兰瓷依然显得很悠闲,托着一边的腮,等他品尝。 陆无忧把肉咽下去,才道:“你也偷师偷得太快了吧。” 贺兰瓷便弯了一点眼睛:“因为我还……”她想了想,道,“挺聪明的。” 陆无忧道:“……?你怎么还突然得意起来了。” 贺兰瓷垂手,理了理裙摆道:“就是忽然觉得,我能做的还挺多的,以前也没想过。” 好像真的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陆无忧擦了擦手道:“那是因为你以前没机会罢了,并非你不能。这个世道谈不上公义,有很多事出生便已定好了,萧南洵若不是出身皇家,我压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家贫只能读书,勋戚却可以封荫,没有道理可言,可总算还留下了科举这条路,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地方,只要足够努力,且又有能力,便能够改变命运,但是……”他将长指放下,“女子则不然,当初在江流书院,有不少学识还不如你的,都陆续中了举,也有做官的。纵使权势如浔阳长公主,可以左右储君,但朝堂之事仍不便直接插手,还需要假以他人,就更别提其他女子了。” 贺兰瓷也一时怔然。 陆无忧说的她早就知道,这也是她当初曾经觉得不甘的地方,好像再努力,她的人生也只能是嫁人,相夫教子,一眼能望到头。 区别不过是,嫁给一个尊重敬爱她的,抑或是嫁给一个把她当成玩物的。 她挣扎不出第三条路来。 陆无忧又道:“不过我能力范围内,只要你能胜任,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甚至说完,还又拿了一串烤肉,让贺兰瓷怀疑他刚才擦手指的意义在哪。 油香四溢,滋滋作响。 她自己也拿起一串,咬了两口,喃喃道:“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陆无忧悠然又吃下一块,道:“我娶都娶了……” 他这话说的。 贺兰瓷放下肉串道:“你要是娶了别人呢?也会这么……” 以往贺兰瓷也很少去想这件事,觉得既来之则安之,都已经既成事实了,去想那些假设和如果没有任何意义,她嫁给了陆无忧,就不可能是别人。 现在她和陆无忧也相处的日渐亲密,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可到底来路不正,不能细思。 如果萧南洵下药给了别人,如果那晚和陆无忧狭路相逢的是其他女子,他是不是也会娶了对方,这么费心费力地护她周全。 短暂思忖之后,有几分哑然,她开始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那种自寻烦恼。 陆无忧放下铁签子,突然转头看她道:“所以你也终于开始考虑起这件事了吗?” 贺兰瓷有一分懵:“……?” 陆无忧话头一转,眼尾还挑起了几分微妙的笑意:“你当初怎么回答的来着,‘可就是你啊,不是别人’。” 贺兰瓷一滞:“你可以不用记性这么好!你当我没问!” 陆无忧道:“那可不行,我还以为你真的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呢。” 贺兰瓷不由道:“这说的不是你自己?” 陆无忧眸光幽邃地看她道:“不然你以为我当初在纠结什么,贺兰瓷,你没有心。”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指责。 贺兰瓷道:“没有心我已经身故了。” 陆无忧又开始拿帕子一根根擦手指,垂着眸子道:“装傻。”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这样吃一串,擦一次手指也不嫌累吗……” “你这话题岔得有点太明显了。”陆无忧就那么慢条斯理地擦,“真觉得我好,还是考虑一下床以外的其他……” 话未说完,门口周宁安地脑袋探出来,语气委屈道:“表哥,我不胡说八道了,你再分我两串嘛,我还没吃饱……”他此刻看起来格外乖巧。 没一会,就变成了三个人坐在炭盆旁边,边烤边吃。 画面居然还有种诡异的温馨和谐。 周宁安吃人嘴软,又一通瞎夸,末了来了一句:“对了听说晃州这边还有那个什么‘古董羹’,北狄那传来的,把羊肉切成薄薄一片,放在煮了鲜美野味的锅里涮,边吃边涮,还有蘸料……”他说着说着,口水又快流下来了。 陆无忧随口便道:“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蹭饭的……” 贺兰瓷倒是思忖着道:“还有这个?下回我去问问。” 周宁安无视了陆无忧道:“表嫂真好!人美心善!表里合一!” 弦外之意,格外明显。 陆无忧冷睨着他道:“注意言辞。” 贺兰瓷虽然知道陆无忧是和家人关系好才会这样,但还是努力试图缓和一下:“不过这个‘古董羹’听起来倒是很好吃的样子。” 周宁安连忙附和道:“没错!就是听说很美味……” 两人一唱一和。 陆无忧弹小混蛋的脑袋,对贺兰瓷道:“他是你儿子吗?你这么宠他。” 贺兰瓷:“……?” 周宁安捂着脑门,躲到贺兰瓷旁边,没脸没皮,迅速进入状态:“娘,爹他欺负我!” 贺兰瓷艰难道:“……你也太大了。” 她确实生不出来。 陆无忧起身拽他:“吃够了就回去念书,《大学》背到第几篇了?不然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 周宁安挣扎道:“我不要背书!你好狠的心!你冷血无情!娘,救我——” 算了。 贺兰瓷只好叹气着又拿起了一串烤肉。 他们后院倒是越发鸡飞狗跳了。 陆无忧这边忙着疏通河道修堤的事情,那边还得继续剿匪,苍山帮是被他踩灭了大半,还有另外两个本地的帮派。 去义勇帮的那日,他是乘着马车,近乎孤身前去。 贺兰瓷不放心,还是跟着他一道去了,等在寨门外。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诚意做足,就算谈不拢,也不至于动手。实在要动手……”陆无忧语气寻常,“也不一定打不赢。” 贺兰瓷:“……?” “我爹当年连战了三天三夜都没趴下呢,我撑个一两天应该问题不大。” 说完便官袍衣摆一掀,下了马车。 与苍山帮那个粗陋的寨门相比,义勇帮竟然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门口有人值守,有人巡逻,几乎像座小城。 陆无忧一个随扈也没带,身姿颀长,衣冠齐整,半分发丝不乱,一袭规整笔挺的青色官袍衬得他人如玉立,风姿卓绝,眸光是淡而定的,像凝着一股令人不由信服的力量,但又更为沉敛。 恍惚间,和当初那个刚刚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也有了些许的差别。 贺兰瓷有一分的失神。 陆无忧通报后,被迎了进去,义勇帮的帮主是个儒雅的青衫男子,旁边立着他的军师,亦一副儒生打扮。 在他说明来意之前,两人便先向他行了一礼,道:“陆大人高义,为民请愿,在下在边塞亦有耳闻。” 陆无忧回礼道:“不敢当。” “此从上京而来,还以为陆大人会就此消沉,没想到陆大人到了晃州不改青云之志,在随原府仍是一心为民,着实令吾等钦佩。今日又孤身犯险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种客套话陆无忧最会应付了,不过能交流总归是要省事许多,寒暄完随后他便开始侃侃而谈。 从疏通河道和修堤的打算,到通商交易,开发耕地,整治民风,开启民智等等,饼画的比之前去要钱还大,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有匪帮也不利于晃州发展,陆无忧也给他们指了一条被招安从良的路。 两人听完也是一怔,没想到陆无忧野心这么大,且他周身确实看不到半点被贬谪的失意,反倒像是刚被晋升,要大展拳脚一般。 义勇帮的帮主思忖片刻道:“此事我仍需和帮中兄弟商量,无法擅断,还请陆大人见谅。不过下回,在下应当会亲自去随原府衙拜访,不需再劳烦陆大人亲至。” 所以说还是读书人好。 陆无忧正想着,便听那位军师道:“可惜现下不是乱世,倒是可惜了陆大人。” 眸光微转,陆无忧意有所觉,笑道:“太平年景,百姓总是比乱世好过些,而且依我方才所见,两位帮中虽经营的不错,但想要在乱世割据,仍稍显不足。” 军师亦笑道:“所以在下不是正在可惜,陆大人有勇有谋,却遇到庸君屈于此地,要是乱世,未必……” 他停顿住。 陆无忧是真的笑了:“你们野心倒是不小,不过我暂时没那种想法,是真的太麻烦了,而且做君其实束缚比做臣还多,肩负得太多,高处不胜寒,很容易就孤家寡人了,活得太累。” 贺兰瓷提心吊胆地等在外面,真的生怕陆无忧是杀出来的,那她还得琢磨着赶紧跑路,不能拖累陆无忧。 正想着,就见他被人恭恭敬敬送出来,手里还提了两条鱼。 等他过来,贺兰瓷掀开车帘,露出脑袋疑惑道:“这是什么?” 陆无忧嫌弃道:“晃州特产风干的腌鱼,说不好让我空手离开,送点东西给我。”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你们谈得如何。” “尚算顺利。”陆无忧把散发着一股浓郁腥臭和咸味的鱼递给其他人,上了马车,压低声音道,“就是走之前还怂恿我造反。” 贺兰瓷:“……???” 陆无忧凝神看她道:“你想做皇后吗?” 贺兰瓷迅速且惊恐地摇头,抓着陆无忧的肩膀道:“你冷静一点。” 陆无忧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安心道:“随口一问而已。放心,我拒绝了,就他们那几千号人,别说上京了,晃州总兵真要出兵剿匪,他们也抵抗不住,不过因为在忙着戒备北狄,腾不出手收拾他们而已。” 贺兰瓷一顿道:“你怎么好像真的还考虑过。” 虽然他有事没事大逆不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无忧道:“考虑一下罢了,要是能有和平造反的方式,我也不是不能……当然现在尚算国泰民安就算了吧,萧怀琸虽然挟私报复,把我贬到这里来,但就冲着你爹能当那么多年的官,他距离昏君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要是萧南洵即位就不好说了……丽氏一族做大,才是劫难,到时全天下都会变成当初的益州。” 贺兰瓷也低着头思考了一会。 “要真是这样……”贺兰瓷慢吞吞道,“他对我还有意的话,我去刺杀他也不是不可以。” “……???” 陆无忧理智道:“劝你也冷静一点。” 贺兰瓷用他的原话回答道:“考虑一下罢了!我这个说不准还容易点呢。” 陆无忧也久违地无语了一瞬,揉她脑袋道:“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做古董羹呢。哦对了,那条腌鱼正好就留给他了,长身体。” 贺兰瓷:“……” 能别爹当的这么自然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段,差点就是瓷瓷“先吃饭还是先吃我”的场面了(? 你造反,我刺杀,夫唱妇随g 无忧,评论区想让你做皇帝的人真的很多呢。 虽然但是,作者忧愁地抬头看了一眼文名。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今天想吃火锅。 感谢三省吾身的3个火箭炮,慕予的手榴弹,奈奈酱、末声书、湫奈、Shgstar123、果然的书堆、是飘君呀!、陈蘑菇、伊日晨曦的地雷。 82、八二章 第八十二章 贺兰瓷见过的陆无忧家人有限, 相处比较多的也只有妹妹花未灵,但小表弟周宁安闹腾的日子里,她还真感受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周宁安读书不行, 但嘴皮子利索, 虽然每每被陆无忧教训得吱哇乱叫, 仍然屡败屡战, 死不悔改,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刀枪不入的味道。 其实还挺令人佩服的。 贺兰瓷不由思忖道:“所以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陆无忧略微感觉到被冒犯:“我要是像他这样,小时候早被打死了。” 贺兰瓷:“……嗯!?” 他到底什么环境长大的。 陆无忧颇有些遗憾道:“这小混蛋一看就是小时候没被揍过,将来……” “……?” 陆无忧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 晃州在北边, 但又更接近西北, 地势低洼, 四面有山, 所以反倒没有上京那么严寒。 义勇帮最后还是答应了陆无忧的条件, 兴许也是光劫掠这地方更加穷山恶水, 若能平平稳稳安居乐业, 其实许多人也都未必想当匪。 破土动工那日贺兰瓷还去看了。 她换了条深色的袄裙,脚底是淤泥浅滩,绣鞋大抵会被弄脏,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远望着成群结队的人热火朝天开干,冬日里喊声震天, 互相吆喝着干活的模样, 观之还有几分莫名震动。 在上京自然是见不到这幅画面的。 陆无忧也踏步过来道:“以银酬工的, 我给的还颇为丰厚,自然比强令徭役更让人有动力,而且等开春了, 春耕时可一日一轮换,尽量不妨碍他们务农。下泥水也是等到三四月份天暖之后。” 周宁安正扯着那位姓程的吏员指指点点。 贺兰瓷又看了好一会,才道:“我都没想到你会做这么多。” 陆无忧道:“来都来了。我不一向是既然做了,就尽量做好。” 贺兰瓷点了下头道:“你这点,还蛮讨人喜欢的。” 陆无忧慢悠悠道:“讨谁喜欢?” 他问的直白,贺兰瓷愣了愣,微妙有点羞窘,继而道:“大家都喜欢认真的人。” 陆无忧瞥了她一眼,又轻轻缓缓地笑了。 因为偏远,晃州收到上京的邸报往往需要很久,好在陆无忧自有收消息的渠道。 得知贺兰谨已经病好,顺利前往益州,贺兰瓷松了半口气。 两月已过,萧南洵从太庙祭祖回来了,沉寂了一会的群臣又开始故态复萌,上谏要求圣上早日立下太子,尤其听闻大皇子妃还诊出了身孕,更是令群臣激动——在皇位更替这件事上,最怕的便是君王无后。 本来因为益州一案,丽妃和二皇子一系大受打击。 之后的京察里,吏部尚书与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显然也都对二皇子并无好感,又削裁了一部分二皇子的党羽,剩下的也都夹紧了尾巴,不负当初的嚣张。 好像大局已定。 然而圣上仍拖延着不肯下旨,二皇子回来后,居然又以他祭祖有功,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令群臣都一时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最惊人的消息莫过于,丽妃再次有了身孕,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可见确实圣宠不消。 局面似乎又显得有些扑朔。 贺兰瓷看完,有些惊愕:“圣上居然真的这么……” 陆无忧颔首道:“做皇帝也未必自在,能想让哪个儿子即位就让哪个儿子即位。当然,萧怀琸犹豫不光因为他宠爱丽氏,也因为他不想自己在位时,让萧南泊做大。话说回来,做个昏君说不定会比较快乐。” 贺兰瓷还是默默祈祷无论如何不能让萧南洵即位。 他们的日子还是照常要过。 青莲教相对来说晃州这几个匪帮里比较棘手的一个,因为没有固定据点,教主故弄玄虚,装神弄鬼,是个隐于地下的帮派,官府想捉,百姓还会帮着阻拦遮掩,钱财都被骗尽了,仍不知悔改,还觉得死后能在阎王那里换取富贵,实在荒唐极了。 有些鳏寡孤独的老人家,一把年纪辛辛苦苦种地赚来的一点买命钱,都被骗净,最后凄凉惨死。 但是与之对应的,青莲教也是最富庶的,据说教中除了教主,还有什么八大金刚,十大护法,不少富户暗地里都与之有勾连。 陆无忧派人潜进去,费了月余功夫,才大致摸清楚构成,捉人不难,难的是怎么让被骗的人清醒。 好在,恰巧青莲教每月都要召集大批教众,举行一次神赐仪式,内容大抵是临显神迹,给教众赐福,顺便收取上供钱。 贺兰瓷这次也很意外:“还要我去?” 陆无忧道:“对,不过你不能只看戏了。” 贺兰瓷疑惑。 陆无忧扯着她过来,然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看得贺兰瓷都发毛了,眨着眼睛怔怔问他:“我脸怎么了?” 陆无忧方才伸指摸了摸她的脸蛋,光洁细腻,毫无瑕疵,精致得像天工造物,但也因此,总有种疏离高冷,不可触碰感,只是近来面对他时,越发不设防,就显出了几分柔软可欺。 “没怎么,挺好的。太好了,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套衣裳,可能有点冷,不过我会渡内力给你。” 与其说是衣裳,倒不如说是一条层层叠叠轻纱拥成的织物,虽然躯体是都遮掩住了,但总觉得好像也没穿什么。 贺兰瓷穿好后,发现他还准备了些银饰珠宝,全是水色或灿银,闪光粼粼,光是从她头顶上坠下的珠链就有两三条,颈项、手腕、耳垂上也有对应的饰物,像是一整套头面,但色泽也太轻飘了,根本压不住,也不够庄重。 她嘀咕着,觉得陆无忧这什么莫名其妙的爱好,继而又有点担心,他找木匠打了新床,但至少目前还没送来。 等她全部换好后,陆无忧进了内室,果然一怔,眸光闪了闪。 贺兰瓷有些警惕地立正站好。 陆无忧一步步朝她走来,指腹轻托起她颊边摇晃着垂下的银链,眼眸也浅浅低垂了道:“还真适合你。” “这也太……”她纠结着,脸颊微微泛红,“奇怪……” 她话没说完,陆无忧已经又蹭了蹭她未着口脂的唇,道:“很像个圣女。” 贺兰瓷:“……?” 陆无忧语气平静地口吐狂言道:“让人想玷污。” 贺兰瓷就知道:“早……”她顿了顿,含糊道,“早被你玷污过了。” 陆无忧挑起眼眸,舒展地笑,忍不住在她颊边亲了一口,道:“我随口胡说的,让你穿成这样当然不是因为我想看,是因为刚好有需要。” 贺兰瓷怀疑道:“真的不是因为你想看?” “好吧……不光是因为我想看。” 青莲教此次的神赐仪式在一个山坳处新搭的祭台上,夜半入场,神秘且寂静。 教众们早早举着火把,等在台下,等着今日的神迹和教主的赐福,忍不住心怀期待,以往每次的神迹都是那么的令人惊诧,更让人相信他们教主就是天降的神明! 约莫等了一刻,身着玄色道袍的教主缓缓从虚空中现身,他头戴金冠,手持一柄禅杖——打扮得相当不伦不类——台上四周也燃起了火焰,映得他仿佛人都在发光。 他低声吟诵,张开双臂,手中莫名多出了两团火光,火光摇曳间,他双手一抛,众人仿佛听见了电闪雷鸣。 下一刻,他将布盖在了面前的一块石头上,挥舞着禅杖,口口念念有词,仿佛在使用法力一般,不一时,他揭开了那块布,只见里面金光灿灿,竟是已经点石成金! 台下的教众不住发出惊呼声。 就在这时,空中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突兀,但是清晰。 立刻有人大喝道:“是谁!谁在造次!” 有个蒙面的黑衣人真的从虚空中踏步下来,足尖点在祭台边缘,随手一抄,就把刚才点成金的金块举了起来,掂量了两下,火光中有人看见那金块底部似乎颜色不太对劲。 来人手上一翻,金块上部的一层金箔剥落,露出底下的石头,他微笑道:“收了这么多的孝敬,怎么连块真金都舍不得用。” 青莲教教主脸色微变,大喝一声道:“这是恶鬼派来的邪魔!故意破坏我的神迹,快抓住他!” 谁知道对方身形若游鱼,根本半点不受影响,反倒是上来抓他的人,一个个栽倒在地。 他重金聘请来的那些护卫使劲全力,却连他的袍角也难以碰到。 来人继续慢条斯理道:“还有你刚才那招。”他一脚踩塌了祭台的一块踏板,抬手拎了个人上来,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圈环绕他周身却又极薄的铁片,来人抓着铁片随手一震,只听一阵仿佛电闪雷鸣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的声音。 台下教众也是一惊。 来人最后竟飞到了青莲教教主的身边,一把扯下了他手上的皮套,随后翻出火折子,在手上点火,竟也变出了一团火光来:“事先戴了隔绝的皮套,又涂上特殊的油,是能短暂造成燃火之效,还有什么,让我来想想……总归全是骗人的把戏,比起做教主,感觉你倒更适合去戏班子。” 青莲教教主吓得倒退一步,已知对方来者不善,但周围这么多教众看着,他自不可露怯。 “是邪魔在胡言乱语!妄图搅扰视听!今日之仪式恐难完成!众人快速速退去!” 说完,他就想撤了,却被人一把拎住了后襟,还提了起来。 “你这邪魔外道还想跑?” 来人温柔笑道:“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铲除邪魔外道,败坏我教名声之人,区区青莲教只会些雕虫小技,蒙骗无辜百姓,也敢称之为正教。” 众人:“……?” “妖言惑……”青莲教教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扼住了颈子。 来人随手往高处一指道:“那边便是我教的圣女。”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高处的山崖上,立着一位洁白盛装,裙袍如云雾云朵,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天人的女子,她身上似乎还缀满了仙气飘飘的饰物,隐约可闻泠泠作响,在淡淡皎洁的月辉下,她更似一道幻影,可幻想中似乎也想象不出这般的美丽。 “是神迹啊!” “这才是神迹啊!” 贺兰瓷紧张无比,努力稳住身形,连眨眼都尽量少眨,还有点担心被认出来,但她一般只在原乡城的府衙里露面,这边青莲教的教众来自晃州各地,未必都见过她。 就算见过了也未必确定是她,毕竟陆无忧不止让她换了一身衣服,还亲手给她妆点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脸居然还能有这种用途。 “不过我怎么想起陆推官的夫人……” “那是谁?你胡说吧,这分明就是圣女!” 陆无忧则在众人的惊呼中继续道:“唯有邪魔外道才会要求他人上供大量的金银钱财,以换取虚无缥缈的许诺。真正引人向善的正教只会告诉你,若想过上好日子,便只能依托自己的双手努力,依附不了别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道有轮回,此为正道,若有投机取巧、偷懒耍滑者,又怎能称得上正。” 但光是说这话,大抵也是很难让人轻信的。 陆无忧手上一用劲,倒提着那个惶惑的青莲教教主道:“你们还想看其他神迹么?我倒是也能表演。” 毕竟他五岁就会用教里的机关变戏法哄妹妹了。 贺兰瓷觉得她和去看戏也没什么区别,还顺便看了一场陆无忧的表演。 只是穿这么一身珠翠琳琅站了半天,多少还是有些累。 被陆无忧从山崖上接下来,回去的马车上,她就忍不住想拽扯掉,结果被陆无忧拦住,道:“这么急做什么?” 贺兰瓷道:“可是很累赘。” 她还很困。 陆无忧眸光在她沉甸甸的脑袋上扫过,这姑娘好像对自己这么打扮有多好看完全没点数,甚至还歪着视线向上,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可或许就是这样,才日渐真实。 陆无忧轻叹道:“算了,我帮你拆。” “哦。”贺兰瓷点头,“你轻点,有的勾到我头发了。” 陆无忧动作很轻地帮她拆发髻,一根根仔细地取下,像在做什么细致的活,她仰脸看他,眼睛眨眨:“青莲教算解决了吗?” “不算解决,这种教派根深蒂固,跟洗脑似的,治标不治本,总有百姓会去信。” 随着他轻柔的动作,贺兰瓷乌润的长发也一点点倾泻下来,流坠到他的指间:“回头找两个戏班子,去晃州各处街面上演演,告诉百姓全是假的,另外……既然来了那么多生员,不妨再开个书院,让出工出力通河修堤的百姓子嗣可以免收束脩去念,不一定要学四书五经那么深,至少认字识字,能读能看,看得懂朝廷下发的公文,知道几条紧要的律令,免得平白被骗。” ——他们遇到的案子里不少是这样,不识字的百姓被骗着按下手印,给富户为奴为马,或是被忽悠着低卖祖田,还无处伸冤。 虽然嘴上说着是为了让他们俩的日子舒坦些,但陆无忧实际上做得还是能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点。 他在翰林院时,至多是看看往来的公文,并没有那么多实践的机会。 贺兰瓷鬓发上的钗环慢慢被陆无忧拆干净。 她仰首时,视线恰好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贺兰瓷也逐渐轻松下来,又想起了那桩自寻烦恼的念头,虽然陆无忧的指责很莫名其妙,但她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 “陆霁安……” “叫字不要带姓,那和连名带姓叫有什么区别。” 他要求还挺多。 “霁……安。” “而且……”陆无忧用微妙的口吻道,“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他要求真的很多。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无忧……” 陆无忧又道:“瓷瓷,你可以尝试一下叫叠字,会显得更亲昵。” 贺兰瓷道:“……你还让我说话吗?” 陆无忧勾起了唇角道:“好,你说。” 她定定看着他,他给她拆钗环都拆得心情很好似的,不说话眼尾也弯着,带点笑意,轻轻浅浅的,可又格外的令人心头弦动。 她其实是很想夸夸陆无忧的,觉得现在的他特别好,比在上京时的那个还要好。 甚至他忙得脚不沾地,回府衙很迟的时候,都觉得他特别好。 可实际面对这个人,又很难说得出口。 贺兰瓷纠结着,陆无忧已经松开了手,道:“好了。” 她的长发全部坠下来,衬着那一身云雾缭绕的裙子,有种单薄而楚楚可怜的味道。 马车还在深夜里颠簸着。 “你想说什么?” 他扬眸看她,仍然在笑。 贺兰瓷又觉得,嗯,自己的底线好像还可以再低一点,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她慢慢翕动嘴唇道:“其实床以外,如果不被人看到,也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发现陆无忧的桃花眼眸色徐徐沉下来。 贺兰瓷意识到什么。 “……你等等,等等,我不是说马车里!陆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忧仍未放弃他的奇迹瓷瓷。 这章他俩居然没吃上火锅,作者落泪g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温水煮瓷,进展又+1 感谢咕噜噜的3个地雷,你是笨蛋吗的2个地雷,和e、,、翊澜清梦、景玉轩、Pjj、琮瑾、是飘君呀!、晚风、她夏了夏天的地雷。 83、八三章 第八十三章 虽然贺兰瓷觉得自己可以, 但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可以。 行道山路崎岖,马车也一直在颠坠着,坐都坐得不算稳当,更别提要做别的, 一定会撞得东倒西歪的, 之前有一回,陆无忧亲她亲得有些过火, 就险些…… 然而陆无忧分明已经逼近过来, 方才离得就近,此时更是近乎要贴上, 长指也不安分地又抚上了她的发,音色低回:“你这有点过分了吧,只管撩拨,不管善后……” 呼吸可闻, 热气拂面, 是他身上的气息。 “你自己都知道说了这话, 我会想做什么。”还带点微妙的指责。 贺兰瓷被他一指责,居然还真有点心虚,随后回过神道:“确实,不太方便。” 两人只是坐在马车里,都在摇晃。 “怎么不方便了?”陆无忧拉近点距离, 唇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耳廓,吐字也像直接往她耳朵里送, 音色不复清润,带点沙哑,“待会,只要撩开裙裾, 你可以直接坐在我腿上,手搭在我肩膀上,有马车颠簸,说不定还更省力些……” 贺兰瓷脸霎时红了:“……!” 陆无忧还在她耳边带点诱哄的哑声鼓励道:“累了还可以直接趴到我身上,你不想我看到的地方都会被遮住,亲吻也很方便,这个动作也不是没有试过……试试看,你肯定做得到。” 贺兰瓷想捂耳朵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又慢又缱绻,魔音灌耳似的。 “会很舒服的。”陆无忧感受到她肢体紧绷,眼神也在飘忽,忍着笑继续道,“你知道的,会很深……” 贺兰瓷忍不下去了:“你少说两句吧!” 光是想着那个画面,她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陆无忧又轻笑了一声,手指捻着她一缕鬓发,搔了搔她红透的耳尖,笑得眼中漾满清辉:“你慌什么,我只是想了想而已……” 虽然反应确实也有了,但总得考虑她受不受得了。 像面前摆了个巨大的糖罐子,真对他说可以予取予求,大快朵颐,反而不敢一口气吃太多,免得吃了这顿没有下顿。 “你、你……”贺兰瓷“你”了一会,推开他的手,揉着脸道,“你让我缓缓,适应一下。” 陆无忧微微一怔,道:“嗯?是……下回真的可以的意思吗?” 贺兰瓷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闷声道:“真的少说两句吧,求你了。” 好在贺兰瓷一向心大,反正和这个人什么都做过了,虽然羞燥,但也不能一直羞燥下去,更何况他们俩还有公务要商量。 这时候贺兰瓷就能冷静下来许多。 既然陆无忧说想在晃州开书院,她就自告奋勇帮他忙活上了。 开在晃州,自然不可能有江流书院那般的规模,江流书院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在青州富庶之地,修得似人间仙境,束脩收得也高,要不是她大伯偷偷送她去,她爹应该是付不起的。 他们这个则是主要给寻常百姓儿女的,还得一切从简。 但晃州也有晃州的好,宅院价钱极其便宜,贺兰瓷带着算盘去都被惊到了。 “你确定,这宅子只要不到十两?” 房牙殷勤讨好笑道:“夫人要是不满意,这样大小的宅子我们这多得是呢!就是有几间久不住人,可能还需要修缮修缮。” 贺兰瓷算着账,多跑了几户,晚上才同陆无忧商量。 和当初陆无忧给她看成婚后宅子图的模样还颇有几分相似,她认真比对过价钱和位置,考虑到孩童前去是否方便,周围是否安静,还要给夫子留下住宿的地方,另外还有书阁和膳房也都要齐备,最后她琢磨着道:“书院的扫洒可以交给养济院那边的鳏寡孤老,上回我路过恰好看到,有不少儿女早亡的老人家,无法下田出力,晃州本就穷困,他们的日子更是困苦,扫洒不算太累,也能补贴一二。” “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吗?”陆无忧笑道,“依你。不过这件事你好像格外积极。” 比剿匪还积极。 贺兰瓷唇角微微上扬道:“可能因为我觉得能读书是件很好的事。若不是读过书,兴许我现在还浑浑噩噩着。” 也不会想要挣扎反抗她的命运,所以想让更多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 在上京时,这些念头全是异想天开。 “也不错,刚好把那个小混蛋塞进去。”陆无忧应声道,“收弟子的年齿有限制么?” 贺兰瓷摇头道:“我是想如果年纪大的老者想要旁听,也是可以的。” “那女弟子呢?” 贺兰瓷犹豫着点头道:“是也打算,你觉得可以么?” 如青州那般富裕开明的地方,送女儿家念书的都是少数,更何况晃州这等穷苦之地,她很担心招不到人。 陆无忧道:“有什么不可以,既然是你在忙,便全由你定。放心,就算是为了让女儿嫁得好些,也总有愿意的。” 贺兰瓷唇角又翘起来:“那好。” 笔杆子在贺兰瓷细白的手指间轻晃,她看起来又放松又愉悦,神色有些飞扬,若是只狐狸,可能尾巴已经在晃了。 陆无忧突然道:“你是不是还挺喜欢晃州的。” 贺兰瓷一愣,随后坦然点头道:“大抵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很自在,而且我能像现在这样忙着。” 不用时时担心二皇子,也没有那么多觊觎她的权贵和世家子,帷帽想戴便戴,不想戴便不戴,想出门就出门,想留在官宅里就留在官宅里,说话做事也用不着顾忌什么。 当然最自在的约莫还是,她不光不用再总是警惕戒备,还能去改变当地的民生,力所能及地为民做事,就连每天的忙碌也觉得很有意义。 小时候,看着她爹来去匆匆,她就憧憬过将来自己长大之后,也能像父亲那样为民做些什么,后来意识到身为女子有很多事情是她不能的,才逐渐死心。 没想到人生还能柳暗花明。 就……又很想夸夸陆无忧,但她还是暂时先闭嘴吧。 陆无忧以手支颌,侧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挺喜欢你现在这样的。” 当然两个人都没想到,在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横生枝节来得突然。 贺兰瓷还在官衙里整理近日越来越少的公文,眼皮蓦然一跳,心也一慌,以为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刚要揉揉额角,就听见府衙外面的脚步声,和一叠声的“大人回来了!” “府台大人!” “见过府台大人!” 她连忙叫霜枝去看,然而不等霜枝回来,来人已经领着随扈,大踏步地进了府衙。 是个方脸的中年男子,四五十岁,个子不高,兴许也就比贺兰瓷高一点,身着正四品的官服,补子上绣云雁,气度并不如何,官威却很重。 贺兰瓷不用猜都知道,这位估计就是随原府一直在外修养,未曾露面的知府严粱了。 陆无忧闻讯,也很快赶来。 严知府倒是显得很客气,上下打量一番后,道:“本府先前身体有恙,无法接见帐干,实在惭愧。今日得见,果真一表人才。” 说着“惭愧”,但口气却没半分惭愧。 来者不善。 果然,没寒暄两句,严知府便说明了来意:“虽然先前府事由柳通判和陆推官暂代,但河工一事,兹事体大,还是需要本府亲自督办。”他捋着胡须道,“本府既为随原府的正印官,自当责无旁贷,之后这些事便不用帐干费心了,帐干只管管好一府姓名便是。当然,让夫人来执掌官衙之事,不成体统,但念在帐干也是初来乍到,本府也就不计较了,下不为例。” 仿佛还施了什么恩典似的。 贺兰瓷飞快和陆无忧对视一眼,瞬息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疏通河道外加修堤这种大事,一旦做成,是足以升官的政绩,所以对方这是来抢功了,不止抢功,还要把他摒除出去,实在有点缺德。 不过能把府事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这么久,想也知道操守如何。 柳通判闻言也是一惊,斟酌道:“可是此事是陆推官他一手促成,这恐怕……” “三府此言差矣,这河工一事本就是本府分内之事,先前帐干已经是越俎代庖了,本府都没有怪罪之意,难不成还要褒奖他不成?” 贺兰瓷叹为观止。 但此时她和陆无忧都还算气定神闲。 陆无忧甚至还有闲情似笑非笑道:“府台大人说得在理,不过不知先前时日,府台大人都在哪里公干?府中文书堆积成山时,府台大人又在哪里?”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严知府登时语气一肃,眼光也冷厉起来:“陆推官这是何意?就算你科名了得,本府现在是你的上官,随原府的府衙也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其他人不清楚,他却很明白,眼前曾经一度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是狠狠得罪了圣上被贬谪过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还要劳心劳力,但再怎么努力也是前途无亮了。 贺兰瓷也接口,声音轻柔道:“可是府台大人,他说得不是实情么?” 严知府刚要开口斥责,一见她样貌,又想起她身份,口气缓了几分道:“本府也是事出有因,如今本府既已归来,自然会尽心处理府事,两位不要再多言了。朱师爷,去把本府官印收回来。” 走出门外,贺兰瓷捏了捏肩膀道:“打算怎么办?” 陆无忧道:“吃古董羹啊,定的铜锅已经到了。” 贺兰瓷感慨道:“我们脾气还真好。” 陆无忧笑道:“账不是你算的,你怎么还明知故问。” 贺兰瓷道:“好吧。”她思忖着道,“过一个月,他会来哭着求我们么?” ——主要是严知府可能看他们干得热火朝天,忙着夺权,没想到现在随原府府衙里的账目还是一笔烂账。 因为不放心这边,陆无忧提前留了个心眼,税收上来的钱粮是放在府衙库房,但他剿匪所得和从东风不夜楼要来的钱银却是在府外另买了个库房存放,账目自然也是分开做的。 贺兰瓷为此忙了好几个晚上,将账目做得乍一看看不出问题来,但疏通河道和修堤需要大量钱银,府内目前所剩的,支撑不到一个月,而一个月显然不够将之修好,到时候工程停摆,怨声载道,变成劳民伤财,他恐怕不止得不到升迁,还要吃挂落。 陆无忧耸肩道:“我还打算再去要两笔款子呢,他也太着急了。” 贺兰瓷则想着道:“刚好最近也没什么事,我可以去忙书院的事情了。” 陆无忧挑眉道:“先吃古董羹。” 贺兰瓷点头道:“嗯!” 铜锅洗涮好,中间还有个孔洞,约莫是为了受热均匀,炖上鸡鸭高汤,又放了些提鲜的鲜蔬和调料,大火煮了一会就咕嘟嘟冒着气泡,浓郁的鲜香从锅里满溢出来,热气腾腾。 天还未回暖,看着就很有食欲。 贺兰瓷还以为他这么殷勤,会主动过去切肉,谁知道他好整以暇地托腮,等着她来切,一副懒洋洋大少爷做派。 她忍不住问:“你不动手吗?” 陆无忧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做菜呢,有点好奇。” 贺兰瓷莫名道:“只是切个肉而已。” 但她反正也不跟陆无忧计较。 在腰间围上襜衣,又把长发束好,衣袖略微上卷,贺兰瓷才取了刀,开始切刚买来的新鲜羊肉,因为说要切得薄,她还很小心,垂头一片片切得专注仔细。 陆无忧斜倚着门栏,他前段时间忙得够呛,本来河堤也已经不需要他去了,现在居然还有种休沐的快乐。 那个漂亮姑娘长发高束在头顶,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卷起的衣袖下露出光洁的小臂,从后面看,只觉得腰肢越发不盈一握,曲线延展下来,身姿婀娜,起伏玲珑有致。 陆无忧看了一会,不自觉地喉结滚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动人。 贺兰瓷正认真切着,背后一热,发现有人从她身后贴了上来。 她一凛道:“你干嘛?” 来人松松环住她的腰,吻落在颈侧,唇亦吮吸着她的肌肤,音色有些模糊道:“没事,你继续切。” 贺兰瓷不由抬高声音道:“……!你这样我怎么切?” 陆无忧道:“我又没碰你胳膊。” 贺兰瓷颈侧都红了,呼吸一阵急:“会切到手的。” 陆无忧这时倒真停了一下,正在思忖着,周宁安已经揉着肚子探头进来:“什么时候切好能吃啊……哇!爹你也太不检点了吧!” 贺兰瓷一僵。 陆无忧只好松开她,随手从厨房里抽了根擀面杖,道:“你哪学的胡说八道?” 周宁安道:“那还能跟谁……救命!说好的藤条呢!擀面杖也太过分了吧!”说着,他连滚带爬往外跑。 此时,这官宅里也没外人。 陆无忧手中擀面杖“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直钉在他旁边的地上——也不敢钉墙,主要是怕一不小心屋子塌了:“来,我给你起个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后面是什么?” 周宁安疯狂逃窜,口中漫声应道:“你现在让我背,我哪记得!再多说两句!” 贺兰瓷在厨房里继续切着羊肉,随口道:“‘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 周宁安一惊道:“那我也不记得啊!” 贺兰瓷便又道:“我再提醒你几句?《大学》还挺好背的。” 陆无忧道:“别背了,他怕是一句也没记住。” 周宁安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吃个古董羹啊,干嘛啊你们!” 正说着,门外突然又有了声音。 “天啊,这地方也太难找了吧。”是个活泼泼的女声,清脆悦耳,“哥,你真在这吗?” 贺兰瓷和陆无忧的动作都一停,看向门口。 周宁安趁机溜走。 被拦在门外的姑娘也看见了陆无忧,正朝着他挥挥手:“是我啦,哥。”她看起来依然灰头土脸的,背着她的小包袱,旁边还跟了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 陆无忧抬了抬下巴道:“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一会后,花未灵拿着湿布擦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道:“你不是非要把他送去停剑山庄嘛,看他惨兮兮的,我刚好顺路就走了一程,结果你不知道,路上居然又遇到了刺杀!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放着不管感觉到不了庄里,他就要死了,我就只好又把他带着了。” 慕凌也在旁边十分优雅客气地拿着湿巾擦拭脏污。 “走走停停走到半路上,就听闻哥你被关诏狱了!之前嫂子说过,诏狱和《洗冤记》里的死牢一样可怕,我就想,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啊,我得去劫狱……所以我又折回了上京。” 贺兰瓷:“……?”还有这回事。 “结果我还没到哥你就被放出来了,听说又去了晃州,我只好跟过来看看你还好么?”花未灵擦干净脸,又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刚才在渡口,看见一个笑得好狰狞的大汉,我跟他打了一架,然后听他说你在这里,就过来了。” 贺兰瓷:“……是孙李吗?他应该是去迎接的。” 不过花未灵这个速度还真是一如既往。 花未灵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是拦道的。” 慕凌笑得有些无奈道:“我想拦,没拦住。我们这一路遇到的危险着实多了些。” 陆无忧目光森森看了他一眼,对花未灵道:“我没什么事,所以你过来有人跟着你吗?” 花未灵道:“没有啊,我真的都甩开了,所以才觉得奇怪。” “行了,我知道了。”陆无忧重又看向慕凌道,“慕公子,借一步说话。” 慕凌意有所觉,动了动唇,还是笑道:“好。” 结果刚走到角落,陆无忧手上就已经闪出刀刃,刀尖抵着他,他慢吞吞道:“是你故意招惹来的吧,你跟着我妹到底想干什么?” 慕凌举起双手,一副无辜模样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失忆了,这不是假的。” “失忆了和你无辜是两码事。” 慕凌低头看着寒光冷冷的刀尖,也慢吞吞道:“但没有花姑娘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陆大人,我是当真没有恶意。” 外面,贺兰瓷看着花未灵,欲言又止:“要不我先带你换身衣裳吧。” 花未灵刚想点头,就听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揉着小肚子,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好香。这一路都没什么好吃的。” 周宁安见陆无忧走了,趁机道:“娘,肉切了多少?我们先吃古董羹吧!别管他了!” 花未灵闻声,又看了一眼周宁安,大惊道:“嫂子,你们……居然都这么大了,等等,我是不是像话本里一样一下错过了好多年……” 贺兰瓷揉了她的脑袋:“没有,这个不是亲生的,别担心。”她看向陆无忧的方向,犹豫道,“要不再等他一会。” 毕竟他刚才看起来也饿了。 一刻钟后,五个人围在桌前,中间是咕咚冒泡的铜炉,边上放满了羊肉和涮菜。 贺兰瓷低头放菜,花未灵举着筷子擦口水,周宁安看了一眼陆无忧也正坐着举起了筷子虎视眈眈,陆无忧眸光淡淡似笑非笑,慕凌则笑得一脸纯良和善。 一时还有种微妙的剑拔弩张。 花未灵笑出两个梨涡,和气道:“别那么紧张,嫂子说肉够吃的!不用抢。” 贺兰瓷是真的欲言又止:“……” 我觉得气氛剑拔弩张不是因为这个。 还能好好吃古董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是脑补这个合家欢(?)的画面就忍不住开始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中间,陆某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厨房py 帐干,推官的别称 三府,通判的别称(ps:二府是同知) 府台,知府的敬称 引用自西汉·戴圣《礼记·礼运》 引用自战国·曾子《大学》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吃上火锅啦。 感谢咕噜噜的火箭炮和地雷,从未入他眼、baohy35479、汐梅落雪的手榴弹,45244925、46077177的2个地雷,和窝窝球、太燥了!、21211407、教你做人,帮你上坟、55096271、、volo、Thrann、19985461、手可摘棉花、47168706、是飘君呀!、坚决不吃冰淇淋!!、阿肥肥、北有归途的地雷。 84、八四章 第八十四章 古董羹还在咕嘟咕嘟煮着, 沸腾的热气里,鲜香滚滚。 这一顿吃得着实有几分尴尬。 大抵只有花未灵毫无芥蒂,一口接一口, 吃得热火朝天, 甚至卷起了袖子, 陆无忧准备的蘸料有两种, 一种柔和, 一种辛辣,花未灵挑了辣的,吃了一会就吐着舌头, 小脸上热汗直流。 “好辣啊, 但是好好吃——这个叫什么?” 周宁安道:“表姐,叫古董羹啦, 你看这菜放进去‘咕咚’一声, 所以就这么叫了……” 说着,他左顾右盼,一边看热闹一边吃,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小。 贺兰瓷夹着菜,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坐在她旁边不对付的两人暗潮涌动。 很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吵起来,把桌子给掀了。 ——虽然事实上,还是他们俩吃得最多。 贺兰瓷沾了蘸料,放进嘴里,心想, 嗯, 果然还是因为古董羹很美味。 大盘子大盘子肉扫进去,贺兰瓷还去又切了几盘羊肉,花未灵都吃饱了抱着肚子在椅子上舒服地叹气, 陆无忧和慕凌仍然在一筷子一筷子慢条斯理地进食。 陆无忧拍开一坛子陈酿,冷眼挑起问:“喝酒么?” 贺兰瓷也是头一次知道,他挑起眼睛看人时,可以不带勾引意味,只余挑衅。 慕凌温声客气道:“不用了,多谢陆大人好意。” 用膳时是傍晚,现在已月上梢头,贺兰瓷放下筷子,陆无忧递了一个眼神过来,她心领神会,把周宁安撵回去看书,又拉着花未灵去沐浴换衣。 回来时,正听见两人在聊。 “我也没有非要干涉我妹生活的意思,但你做人能坦诚点么?” 慕凌叹气道:“是我说什么陆大人你都不肯信,我是确实不记得前事,也对那些不是很感兴趣,虽然牵连到花姑娘这点我不否认,但我确实无可奈何,我有个问题……”他似乎也很纳闷,“我就看起来这么不值得信任么?我仔细回忆过,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贺兰瓷心道,能比陆无忧当年显得还不坦诚的,也是少有。 花未灵就留住在他们偏院里,慕凌被陆无忧撵去外院住了。 既然来都来了,花未灵得知贺兰瓷在准备书院,自告奋勇去帮她挑选护院,还又去疏通河道的河堤看了,踩得裤腿上都是泥点子也浑不在意,还满脸兴奋跟她说“我也想去”。 贺兰瓷不由道:“……你想去干什么?” 花未灵道:“挖河啊!我拿铲子挖得比他们快多了!” ——贺兰瓷算知道她是怎么弄得这么脏兮兮的。 她艰难道:“这个应当用不着你。” 花未灵怅然道:“哎,慕凌也这么说,还说我会给他们添乱。” 慕凌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着花未灵,贺兰瓷悄悄观察了几日,发觉他人不老实,但至少行为还算规矩。 陆无忧这几日倒是被架空了个彻底,严知府似是防他再插手,议事决议都有些避着他,不过陆无忧也乐得清闲,在府衙里悠然喝着茶。 这一日夜里,他和贺兰瓷还在那张咯吱乱响的床上躺着。 陆无忧闲下来反而有点睡不着,贺兰瓷白日忙碌,倒是很快就眯上了眼睛,盖着被褥,只露出一张贴着软枕的精致小脸,侧身睡得乖巧,呼吸轻软,睫毛细密垂下,红唇还有些微张。 虽然贺兰瓷说了不介意在床以外的地方,但他好像也没来得及实践。 看她睡熟陆无忧也不好打扰,便径自侧身研究了一会她的脸,从心猿意马到心痒难耐,再复归于平静,还在用他那颗空闲下来的大脑考虑着,当初在青州怎么没觉得她长得这么好看。 到底是她长变了,还是他的心变了。 好像也无从分辨。 淡淡香气袭来,因为她侧身的姿势,那件不甚厚实的寝衣还松松露出了些许诱人的弧度,随着呼吸起伏,墨色碎发散在鬓边,轻抚着活色生香的面颊,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慵懒呆怔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贺兰瓷会格外的好亲。 正想着,夜深人静时分,因为过于耳聪目明,陆无忧听见外院传来极为细微的响动。 他凝神听了一会,索性爬起来穿衣出门。 贺兰瓷其实迷迷瞪瞪,还未彻底睡着,眯着眼睛见陆无忧在穿衣出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等他走了,贺兰瓷也挣扎着下床,穿了衣裳想出门看看。 结果一看便清醒了,那位慕凌慕公子正大半夜推门而出。 大晚上,街面人烟稀少。 慕凌越走越偏,终在某处停下了脚步。 陆无忧则没走两步,就感觉到后面那个跟过来的姑娘,用眼神问她怎么还没睡,贺兰瓷一脸好奇地指指远处,陆无忧略一顿,便把她抱了起来。 ——反正带她看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慕凌停下脚步,不一时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青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恭恭敬敬对着慕凌拱手,满面俱是无奈。 然后他和贺兰瓷两人都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少主”。 “……?” 贺兰瓷和陆无忧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贺兰瓷:怎么他也叫少主? 陆无忧:这我怎么知道?大抵是这个称呼烂大街了,我下回让他们换一个。 贺兰瓷:也不用,我们继续看吧。 慕凌本就音色清冷,这会更显得淡:“好了别跟着我了,我真的没什么兴趣。” 那中年男子哽咽道:“可是……” 慕凌道:“下次递条子我就不出来了,省得麻烦。” “少主!您……” 慕凌道:“别叫这个称呼了,怪怪的。能不能改口叫我少侠?” 那中年男子又哽声道:“您怎能用这么粗鄙的称呼,这配不上您……” 慕凌却一笑道:“可我喜欢。我走了。” 眼见慕凌似真的要走,贺兰瓷戳戳陆无忧,示意他人走了怎么办。 陆无忧把贺兰瓷搁屋顶上放下,随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才不紧不慢地飞身下去,走到了两人面前。 此夜无月,天色漆黑无垠。 慕凌听见脚步声,回望过来。 挺拔高挑的身形自黑暗中缓缓显现。 三人对望着,都静默了一瞬,可见确实是个不曾预料的尴尬会面。 慕凌咳嗽了一声,恢复平静,仍很镇定道:“陆大人,我并不认识此人,是他非要来纠缠。” 双方这么一照面,那中年男子登时便腾起身形想要离开——是个会武的——可一听见慕凌这话,兴许也是觉得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又停下脚步,脸上有些急切的无奈:“少主,您就算是记不得了,也不能……” 他说话声比寻常男子略细些,不仔细听可能听不出。 陆无忧打交道过那么多次,很快便认出了,这是个宦官,原本就有了几分猜测,这下更是笃定了,一字一句道:“能不能让我问一句,你家少主究竟是哪位贵人?” 贺兰瓷竖起耳朵。 慕凌一顿,道:“陆大人,我觉得那不重要。” 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陆无忧活动了一下手指,朝他走来道:“既然不重要,要不我先打你一顿。” 慕凌:“……?” 中年男子:“……???你想干什么!” 陆无忧笑得温文尔雅:“看这位来路不明的公子有些不爽,便想揍他一顿。” 说话间,他身形一闪,移动到慕凌身侧,在即将触到他襟口的那一刻,中年男子也移动而至,抬手相挡,武功还算不错,瞬息间两人便已飞快拆了十数招。 本是试探,自然也未尽全力。 立在一侧的慕凌按了下眉心,开口,语气亦很温文道:“住手吧。陆大人想揍就揍,只是最好别揍脸上,免得花姑娘见了,我不好解释。” 中年男子登时动作一慢,语气竟还有几分悲愤:“少主!您怎能……” 慕凌道:“我一路都九死一生了,又不是没挨过揍。” 中年男子说着话,眼泪都要潸然了:“都是那……”他噤声,含糊道,“……狼子野心。” 陆无忧收了手,道:“行了别打哑谜了。北狄人不用内侍,乌蒙应该没这个出息,你不是本朝的就是前朝的,所以到底姓萧还是姓朱,抑或是……哪位公侯后嗣?但公侯后嗣应该不会出动锦衣卫来追杀吧,晃州境内原本是没多少锦衣卫的,自你来之后,已经潜进来好几拨了。” 中年男子没想到他说话这么放肆,登时又瞪起眼睛来,道:“你好大的胆子!” 陆无忧手指比划了一下,笑道:“这句倒是有宦官的味了。” 贺兰瓷也比划了一下,心道确实。 中年男子又耻又怒道:“你、你……” 慕凌略一思忖,音色清清冷冷地道:“陆大人你非要知道的话,那我实话实说了。” 中年男子大惊,连忙道:“少主,此人不知底细,不可啊!”他一副几乎想去捂慕凌嘴巴,但又不敢的神情,“少主,还请三思!” 陆无忧道:“你说。” 就连蹲在屋顶上的贺兰瓷都顿时紧张了几分。 慕凌深吸了一口气,用非常寻常的语气把那个其实相当惊世骇俗的身份说了出来:“他说我是怀瑾太子的后人,说什么当今圣上皇位来路不正,我才是真命天子——还说留了封诏书给我,但问题是我真的没什么兴趣,只觉得麻烦,在上京的时候我连门都不敢出,难得出去一次还得掩面,还差点被招牌砸死。” 贺兰瓷呆了呆,随后才感觉到震惊。 怀瑾太子她当然知道是谁,当初她还和陆无忧一同看过怀瑾太子的传记,这是当今圣上的嫡兄,在谋逆案里冤死的储君,是听闻他还有一子,但在谋逆案中下落不明,先帝因为谋逆案一病不起,弥留之际还派人四处找寻过自己的皇孙,可惜未果。 后来顺帝即位之后,这件事就无人再提及了。 至于是谁一直在追杀慕凌也就一目了然了,想也知道,顺帝不会希望这个兄长的儿子存活。 中年男子没想到慕凌居然真的这么轻易说出口了,顿时倒抽一口气,长吁短叹起来。 慕凌转头对他道:“你都被发现了,一直瞒我也挺累的,而且这里又不是上京。”在上京说出来,陆无忧还有可能拿他去换前程,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有这个想法,实行起来也不那么方便。 陆无忧倒是不怎么震惊。 毕竟之前就有所猜测,他对皇权敬畏极其有限,这时听到也只是觉得“哦”了一下。 “所以你是那个怀瑾太子失踪的皇长孙?” “他说我是。” 陆无忧又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 慕凌无奈道:“当时是全都忘了,后来想起一点点,但大部分还是不记得。有点我没说谎,我是真的想做个江湖侠客,写那些话本子也不光是为了哄未灵,因为我确实喜欢,现在想来小时候应该看过不少。” 陆无忧发现他改了称呼:“谁准你叫未灵的?” 慕凌耸耸肩,笑道:“我都这么坦诚了,你总该信我一点吧。” 忽然,一支箭簇在夜空中飞快射来。 “少主小心!” 中年男子拽着慕凌闪身避开了。 随后陆无忧眼神一利,霎时回身,听见有人站在高处道:“陆大人,你与逆贼勾结一事我会如实上报,请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穿着便服的锦衣卫正挟持着贺兰瓷,将刀卡在她脖子上。 不等陆无忧飞起身,就见贺兰瓷掏出匕首,反手利索地一刀扎在了对方胳膊上,动作似乎不假思索,那锦衣卫吃痛,手上劲一松,贺兰瓷已经跃起步子,猛地往前跳了过去。 屋顶下就是地面,离地足有两三人高,对面的屋顶更是远,她没可能跳过去的。 锦衣卫还想伸手捞一下,陆无忧已经浮空而起,身形快如鬼魅,稳稳一把接住了朝他跳过来的贺兰瓷,抬手一柄见血封喉的飞刀回敬过去。 贺兰瓷完全是身体本能反应,越怕动手越快。 刚才腾空时她还闭着眼睛,心脏狂跳,这会终于睁开,后颈都紧张得发麻。 陆无忧一边放信烟叫其他人过来,这波锦衣卫是不能留了,一边追击着勾起唇角,飞快对贺兰瓷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贺兰瓷攀着他的肩膀,颤声道:“你还接不住我吗?” 陆无忧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那肯定是死也得接住了。” 慕凌那边的中年男子也即刻开始叫人,然而慕凌已经一把推开他道:“行了,你赶紧走吧。”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算上在远处射箭的,这一波锦衣卫大概一共七八个人,不算太多。 看见信烟,陆无忧的人来得飞快,其中还包括花未灵,她是速度最快的,在暗夜里宛若一道闪电,仿佛瞬息便至眼前,抬手一道剑光,把刚才还四散的锦衣卫斩得七零八落。 她口中还在大声道:“喂!我没来迟吧!白天吃得有点撑,就有点犯困。” 陆无忧随身不带佩剑,确实没她方便,刚要开口,就看见站在原地的慕凌正捡起地上掉落的箭矢,蹭到角落,往自己左臂上擦出两道血痕,叫都没叫一声。 贺兰瓷:“……” 陆无忧:“……” 陆无忧抱着贺兰瓷,定了定神,对花未灵道:“别让他们跑了,一个都不行。” 花未灵道:“好嘞!” 她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不一时便伙同其他人把人一一擒获,然后才极为轻盈地跳跃过来看慕凌道:“你没事吧?怎么大晚上跑出来了。” 慕凌捂着左臂伤口,面色苍白地摇头道:“没有大碍。” “怎么又受伤了,让我看看……” 慕凌眼眸低垂,语气温柔道:“不用看了,小伤,你来了就行。” 陆无忧不由面露嫌弃,道:“他那伤是自己弄的。” 花未灵抬起脑袋:“……?” 贺兰瓷缩在陆无忧怀里,默默觉得还挺钦佩的。 作者有话要说:  瓷瓷,近墨者黑,日渐英勇。 就,慕凌这个身份还挺明显的吧,一开始就有读者猜出来了呢。 上章骂他骂出三条话题来也是hhh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瓷瓷压压惊。 感谢oil的2个地雷,疯子的疯、猫在小月亮、17768138、31623647、谑浪、芒果、果然的书堆、37475140、砚凇、Antares、倚楼风的地雷。 85、八五章 第八十五章 被陆无忧拆穿, 贺兰瓷还以为慕凌会很尴尬,然而并没有。 他仍旧保持温柔语气道:“不用在意我的伤。” 花未灵则直接开口问道:“你把自己弄伤干嘛?” 慕凌浅浅笑道:“因为……” 陆无忧已经把贺兰瓷放下了,毫不客气道:“因为想让你心疼他、同情他、怜悯他……” 他顺便让人搜搜看这些锦衣卫身上有没有什么线报之类的, 以及是如何找来的, 所幸碍于这件事并不光明正大, 来得人应当不多, 也不会很大张旗鼓, 毕竟怀瑾太子已经死了很久了——应该就是想捎带着弄死他。 花未灵还是不能理解, 她下意识道:“那也没必要……” 但还是掏出伤药给他倒了些在伤口上。 慕凌轻微“嘶”声, 再度垂下眸子, 神色黯淡道:“是我的问题,今夜不止连累了花姑娘, 也牵连了陆大人及夫人……” 很明显地岔开话题。 花未灵果然迅速就忘了之前的纠结,道:“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哥, 你还在干嘛?” 贺兰瓷分神听了两句,才发现与陆无忧那个刨根问底的性子不同,花未灵是真的不在意,也难怪这两人同行这么久都没发现慕凌的真实身份, 换个人遇到这种天天被追杀的, 只怕早就心生怀疑并且想要摆脱对方了。 陆无忧随口道:“收拾残局……好了别装了。”后面那句明显是对慕凌说的, “来聊聊看你打算怎么办吧?”他转眸看他,“你真的不想登基吗?” 花未灵好奇道:“登基?你是皇子吗?” 陆无忧道:“他爹做过太子, 严格来讲是皇孙。按照大雍的礼法顺位, 得顺帝的五位皇子之后,才轮得到他,不过真要有先帝诏书,这个顺位还可以再商量。”主要取决于有没有人支持。 慕凌给自己包着伤口, 眼也不抬道:“确实没这个打算。” 贺兰瓷仍处于轻微的震惊中。 一夜惊魂,过得太刺激,她都没有彻底消化好,再去看慕凌,仍不太能想象他是那位传说中的怀瑾太子的后裔。 陆无忧在锦衣卫身上搜出了一条线报,晃了晃:“那这是怎么回事?” 慕凌这才抬眼,语气微叹道:“是董叔,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个,他仍然在联系什么旧部,说我爹——就是那位怀瑾太子,以前声望很高,想借此帮我恢复身份。” 贺兰瓷心道这确实是真的。 怀瑾太子当年在朝中威望极高,能文能武,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朝中可能有大半是太子党羽,不然不会多年后依然有这么多人惋惜,当初詹事府留给他治国治世的那些人才现在也有不少走到高位上。 “但是……”慕凌目光哀哀地望向花未灵,道,“我只想和花女侠一起闯荡江湖。” “啊?”花未灵又挠了挠头,“但是我们也没有闯荡江湖啊,全在赶路和被追杀了,你居然喜欢这种生活吗?” 慕凌道:“也不是不……” 陆无忧打断他道:“你不如直说是借着我妹当护卫。” 慕凌道:“在下并无此意。” 此刻,陆无忧搜出了另一条线报,他微微一怔,贺兰瓷见他神色不对,也凑过去看,这条线报是关于花未灵的。 是花未灵的形貌体征,和一副画像。 贺兰瓷飞快思忖,当初花未灵救下慕凌时,应是没被发现,在上京时,或许是运气好,又或许是慕凌起初绝少出门,后来则像是花未灵的侍从,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总之没能引起重视。 离开上京之后,兴许是怀瑾太子的旧部找到慕凌,才令两人被继续追杀,然而也不可能次次都做到灭口,那么总有人看到花未灵的样貌,才会有这样的线报。 不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准花未灵会被一直牵连。 更有甚者,当日在上京,不少人见到过作为陆无忧妹妹的花未灵,而且花未灵此刻还住在这里,就算封了现在这波锦衣卫的口,查到陆无忧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妹妹去给顺帝眼里的逆贼做护卫,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贺兰瓷伸手戳了戳陆无忧。 陆无忧显然也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他摊开那张线报,目光渐渐冷下来:“慕公子,你这个打算我看是不太可行。” 慕凌也看见了,他一顿,道:“这并非我本意,我失忆了。” 电光石火间陆无忧已有了想法。 他也不废话了:“两条路。一条是慕公子你束手就缚,或者诈死也行,总之让你先前的身份作废,如果你还想和你那些下属有牵连,就不要再来接近我妹。另一条是慕公子你干脆早日恢复你的身份,这也并不困难,怀瑾太子那么多旧部,总有值得信任的,有信物有人证,把你的身份宣扬出去,毕竟你只是个皇孙,你爹也没有实际做过皇帝,不至于有那么多掣肘。如此一来,顺帝再如何,明面上也会有所忌惮。” 花未灵把脑袋凑过来,还品评了一番自己的画像,才低声问贺兰瓷。 贺兰瓷也低声跟她解释。 慕凌垂眸,长睫覆盖下,眼睑处一片阴翳,他缓声道:“陆大人还真是很讨厌我。第一条路,我还是很有很大概率会死,总也不能让花姑娘护我一辈子。至于第二条路,我应当,最后肯定是会被自己名义上的小叔幽禁吧。” 陆无忧不置可否,道:“或者你可以考虑去争那个皇位,说实话顺帝的几位皇子里并没有特别厉害的。” 他实际接触过,很有发言权。 慕凌道:“但我也不是很想做皇帝,一样没自由。” 陆无忧道:“倒也未必,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载不上朝,不问世事,还有喜好微服出巡的,甚至有带兵出征的,真做到那个位置上,只要不怕死后风评,想做什么还不是随你。” 慕凌静静思忖道:“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在怂恿我?” 陆无忧面无表情道:“我是很想揍你,但因为已经被你牵连了,总得想想解决办法,而且我不喜欢现在临近储位上的那两位。其实现在弄死你也能解决问题,但我妹大概是不会同意。” ——花未灵应该是已经把慕凌当朋友了。 而且说起来,慕凌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在被追杀这件事上,他算是无辜的。 花未灵忍不住出声道:“哥,你好了解我哦!” 陆无忧道:“你可以少说两句。” 贺兰瓷:“……?” 你怎么偷我的话的? 不对,她应该是震惊的是另外一件事,陆无忧真的在怂恿人做皇帝。 慕凌听见后面那句笑了笑,随后道:“但陆大人你也不喜欢我。” 陆无忧很坦然道:“至少现阶段除了骗人,你没做过什么特别让我恶心的事情,而且我别无选择,你也别无选择……” 慕凌这种身份,就注定了很难下场会好。 陆无忧因为花未灵被他牵连已不可免,如果他还想在大雍官场待下去,就需要慕凌的身份正当化。 “我有一点很好奇。”慕凌道,“依我所见,陆大人就算离开大雍朝堂,应当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于……你都被贬谪到这里了,说实话也谈不上什么权柄可言,听闻近日还被知府架空了,你在这里一番劳心劳力,可能什么也捞不着。” 他话语里似是真的有一分不解。 陆无忧闻言一笑。 他尚未开口,贺兰瓷先忍不住说道:“我也有一点很好奇,我看过怀瑾太子的文章,他确实忧国忧民,想要励精图治,有一腔抱负,慕公子若真是那位怀瑾太子的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虽然慕凌这话可能是为了劝陆无忧不要执着于官场。 慕凌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半晌,他垂头道:“我失忆了。” ——好像一个借口可以用八百遍。 贺兰瓷是有点气的,她不觉得陆无忧在做无用功:“慕公子,我以为做官不光是为了权柄。如果你只是这么想,那确实不必……” 她斟酌着,怎么能把话说得不那么直接。 陆无忧比较直接:“可能他们姓萧的都没什么心吧,怀瑾太子也是吹嘘多过于实际。” 慕凌突然道:“那倒不是。” 陆无忧悠然挑眉道:“嗯?” 慕凌道:“他是想做个好皇帝的,就是过于殚精竭虑,才遭到了忌惮,会被害死也是因为政念触到了世家利益,然后被人陷害了。若按照他的想法,或许当真能河清海晏,百姓衣食无忧,天下大治。” 陆无忧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慕凌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刚才想起来了。” 陆无忧道:“那还有什么可问的?” 花未灵听得半懂不懂,她对大雍朝堂什么全然不感兴趣,从小跟着爹娘在江湖上混迹,走南闯北到处看风土人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花未灵转头看慕凌道:“你真能做皇帝啊?” 慕凌跟她说话时,语气会下意识放柔一个调:“不太确定。” 花未灵道:“那能做好皇帝吗?” 慕凌不由苦笑道:“这你有点为难我。” 花未灵一惊道:“你想做昏君?” 慕凌解释道:“是我不一定当得了皇帝。” “哦。”花未灵点头道,“那要是当了,你能做好皇帝吗?那种不让百姓挨饿的。我救你回来的时候,啊,你可能不记得了,路上就遇到很多饥荒的灾民,我还买粮施粥来着,还有我们离开上京的路上也有看到……当时你不是也觉得挺惨的,虽然……”她嘀咕着,“我们看起来也挺像逃荒的。” 慕凌静默着道:“这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花未灵梨涡浅浅的笑道:“事在人为嘛,你努力看看,你看看,你那么厉害的话本都会写呢……” 慕凌:“……” 这好像不是一个难度的事情。 陆无忧很敷衍地拍了一下慕凌的肩膀:“天太晚了,回去睡了。慕公子你好好考虑,我会留意其他在晃州锦衣卫的动向,在他们发现你之前,你最好能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处理掉这一支就够棘手的了,他又不是真的打算和大雍为敌。 贺兰瓷也不由打了个呵欠,拍了一下花未灵的脑袋道:“你也早点睡。”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半无人。 贺兰瓷才好意思小声道:“你是认真的吗?” 陆无忧道:“怎么也得怂恿他先恢复身份,走到幽禁那一步还有段距离。更何况萧怀琸现在应该只是惯性派人追杀他,他更愁的应该还是储君继立那边。” 贺兰瓷思忖道:“那有可能吗?” “起兵造反别想了,就算怀瑾太子在军中有势力——编宣帝实录的时候我记得,怀瑾太子的旧部是有在晃州这做边将的——一旦开打,必定伤亡惨重,而且大雍内讧只会让北狄白捡便宜,虽然听闻北狄几个王子现在也闹得厉害,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过来。”陆无忧语气平淡道,“走宫变那条路说不定还有点希望,看萧南洵和萧南泊能不能双双把对方斗死了,叫人坐收渔翁之利,萧怀琸自己不就是靠这个上位的。反正都是他们萧家人的事,朝臣也不会插手的,凭着怀瑾太子的名声,说不准还会有人支持,别的不说,徐阁老以前就给怀瑾太子讲过经。” 贺兰瓷道:“不还有其他皇子吗?不过都还小的话,那确实……” 看她一本正经在思考,陆无忧靠过去一些,捏了一缕她的发绕在指间把玩:“你还真想看他上位啊?” 她来得匆忙,头发也没绾好,只简单束在脑后。 贺兰瓷点头道:“总归比那两个好。” “别提这个了,刚才往我怀里跳,怎么想的?” 他话题转进如风,贺兰瓷一愣道:“没怎么想啊,就……”直接跳了。 陆无忧道:“再多说一点。” 贺兰瓷迷茫着道:“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还挺害怕的……” “然后呢?” “我下次多锻炼锻炼,应该反应再快点,在他架过来之前就躲开。” 陆无忧继续道:“然后。” 贺兰瓷拼命思考:“哦对了,你给我的镯子我还戴着,刚才不用跳,其实勾上对面的屋顶,说不定也能跑掉。我还可以用肩膀把他摔下去——如果我再镇定一点的话。” 陆无忧颇为无语地转头看她:“我不是问你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是……” 这会他桃花眼又带起了钩子,凝视着她,撩拨与勾引之间,还夹杂点欲说还休,眸光湛湛,千回百转。 贺兰瓷心头一跳,突然一下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只觉得有些口干。 本来晚上睡觉许久没喝水,又说了这么多,现在大半夜,口干也很正常。 贺兰瓷想着,不经意地伸出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地润泽着,看着陆无忧的目光也一时变得轻软。 陆无忧定住,攥着她发梢的手指收紧,眼瞳极缓慢地眨了一下道:“你到底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怎么突然开始勾引我?” 贺兰瓷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在脸红之前,先神色一凛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陆无忧慢悠悠道:“是谁把舌头伸出来舔嘴唇的?” 贺兰瓷道:“……是你先用那种不正常的眼神看我。” 陆无忧更深地睨她道:“你这是造谣,我天天用这种眼神看你。” 贺兰瓷:“……!” “很早之前就这样,你不会现在才发现?” 贺兰瓷还想挣扎,可他确实以前看人的眼神就不太检点,但她过去不会觉得、觉得……自己有点、有点微妙地想和他亲近。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且很不自然。 贺兰瓷道:“有发现,但是……”她一紧张便觉得唇舌更干,于是又…… 陆无忧喉结轻滚,抱起她道:“行了,你别说话了。” 他身形几个起落,就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夜仍然漆黑,灯盏都不曾有,只有朦胧一层星光。 贺兰瓷还没站稳,就被陆无忧抵到了一处墙根,夜深人静,唯有心跳,还能模糊听见远处的打更声,院中凉风习习,他们吃古董羹的那口铜锅正盖着盖子放在院桌上,好像随时会有人出来。 她呜咽着,忍不住伸出双臂攀住了陆无忧的脖子。 他轻笑一声,扶着贺兰瓷很快软下来的腰腿,抓住一侧膝弯,让她抬腿勾住自己的腰,与他贴得更近,另一只手则穿过长发,扣住她的后脑,眉梢眼角流露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唇舌之间毫无罅隙,身体亦是。 贺兰瓷心跳如擂鼓,听见陆无忧勾引人的声音低而哑道:“……那可能是因为,你也想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给点颜色,某人确实可以随时随地开染坊。 对了,慕凌上章又是三条话题hhhh…… 咳。这不还是个单箭头嘛,大家不要这么怕…… ps:怀瑾太子的部分在35章。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本文后面真的不长了! 感谢46077177、oil、迷踪花冠、爱吃火锅的小阿桑、Antares、陈蘑菇、恋战、55550081、是飘君呀!的地雷。 86、八六章 第八十六章 贺兰瓷有点魂不守舍。 倒不是因为她和陆无忧亲得又差点被进门的花未灵撞见, 而是因为陆无忧的话。 现在想起来还有种令人手脚蜷缩似的羞意与耻意。 虽然陆无忧私下跟她说话一贯没遮没拦,但她也一贯没当回事,可这会莫名其妙思忖起来, 心底也渐渐有个声音在说: ——其实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和他亲吻是喜欢的, 甚至带一点不适, 身体无法自控的事情也是喜欢的。 不然不会觉得自己能接受的, 一再往下突破。 她不得不在忙书院的事情时,努力摒除杂念。 跟提学打过招呼, 宅子买好了,夫子、膳夫、杂役和护院也都谈妥了,除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还有重新刊印的一批《幼学琼林》未到, 贺兰瓷抽时间仔细添加了一些更为浅显的校注, 以便阅读。 为了得知效果,她还让周宁安帮忙读了一遍。 周宁安头大道:“……我是真的不想看书!” 贺兰瓷纳闷:“你真的是他的亲表弟?” 周宁安振振有词:“龙生九子还各个不同呢!我不爱读书有什么稀奇的!” 花未灵认真帮她读了,就是还很热心地掏出她最近爱的话本给贺兰瓷道:“嫂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话本吗?我觉得这种看起来比较有趣。” 贺兰瓷坚定摇头,转而问道:“那个……慕凌这两日如何了?” 花未灵道:“他啊,挺正常的,该吃吃,该睡睡,手臂上伤都养好了呢!” 那确实,本来也就是擦了两道血痕。 贺兰瓷又思忖着道:“那你,怎么看他?” 花未灵有些奇怪道:“是我朋友呀。我朋友可多了, 就是……他可能是比较倒霉的一个。嫂子大抵你看不太出来,他应该以前就挺常受伤的,所以现在才伤好得这么快。” 贺兰瓷放下点心来。 最后才看见悠悠闲闲地陆无忧又坐在院子里泡茶, 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对她道:“怎么不来找我看?” 贺兰瓷只觉得那股不太自然的情绪又滚上来,连带着都不太能去看他的脸,便掩饰道:“你看了没有效果。” 陆无忧又在指间来回滚转着白瓷杯,浅色的瞳底透光:“你不让我看怎么知道?” 贺兰瓷道:“别打机锋了,我去忙了。” 陆无忧道:“瓷瓷,你最近害羞的次数变多了。” 贺兰瓷还是不看他,抱着手里的书册,轻声道:“别骚扰我了。” 陆无忧轻笑道:“行啊,你过来亲我一口,我就不打扰你。” 贺兰瓷:“……” 日子过得着实闲适,除了多少还在忧心慕凌那边。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他做出决定前,原乡城外先出了事。 *** 禁宫中。 顺帝仍然未曾上朝,只在病榻上看着内阁呈报上来的公文,连弹劾和上谏都的奏章都放在了一遍。 身旁侍疾的是个温柔恭谦的宫妃,容貌姣好又柔情似水,还散发着淡淡文雅气,却不是那位宠冠六宫的丽妃,而是三皇子的母妃,敬妃。 她出身远胜丽妃,自有一股宠辱不惊的恭敬。 顺帝很满意她的乖顺,揉着眉心,让她把公文念给他听。 因为近日来的弹章,他也是越来越不耐烦,罚也罚了,骂也骂了,朝臣仍旧理直气壮的要他早立国本,另外还在连绵不绝地历数当初平江伯的罪行。 似乎只是褫夺爵位,罚没银两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顺帝耐着性子看了两本奏章,看完又有点来气,他对丽妃宠爱归宠爱,但还没有到彻底昏头爱屋及乌的地步,知道她这个哥哥不成器,但没想到他做过的恶事这么多。 换个人他可能直接落罪上门抄家了,只是碍于多年的夫妻情面,他又对丽妃一向心软。 她哭一哭,他总会想起那些年在清泉寺,她为他受的白眼,吃的苦头,任谁追问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生父是谁,又在夜深人静时蜷在他怀里,满足地抱着他的腰,柔声笑道:“只要殿下心里记着妾身便好。” 他是不想让大皇子夺权,但要不要顶着群臣的压力去立二皇子也成了个问题。 原本或许还有些可能,毕竟两位都是庶子。 但如今经过益州一案,大皇子德行操守人人赞赏,二皇子却是渐渐门庭冷落,非议不断,虽然他着意赏赐想要以帝王恩宠来平衡,但收效甚微。 而且这件事他也确实有些失望,不止令他大丢颜面,本来修筑进展顺利的升仙楼也不得不放弃,以至于丽妃再度有孕他都没有过多欣喜,只记得她看向他的眼神仍是不安,带着些许恳求,眼瞳也还红着。 顺帝犹记当年,在清泉寺里初次得知丽妃有孕时,自己欣喜若狂,安抚她安心养胎,许诺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她接进宫里,荣宠不衰。 眨眼间,已过去这么多年。 这次,他却是以她有孕专心养胎为名,让她不必再来侍疾。 免得一看到她,又想起平江伯,想起二皇子,想起这无穷无尽的弹章,和令他恼怒不受控的局势。 敬妃温声细语的念着公文,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教,顺帝原本觉得无趣,这会心烦意乱倒体会到了乖顺的好处。 更何况敬妃的父亲是齐州按察使,兄长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官声都算不错,他宠幸她,也不会遭到非议。 他甚至还有心问了一句:“清儿近来如何了?” ——问的是三皇子萧南清。 敬妃放下公文,轻声道:“回禀圣上,清儿近来在读史,有不明白的便去问日讲官,他自己说是小有所得。” 顺帝又多问了几句,只是提到日讲官,他不免想起那个找死的年轻人,便又宣了管锦衣卫的彭公公。 彭公公恭敬道:“陆推官他即刻便去赴任了,不曾有半点耽搁,在随原府听闻忙得热火朝天。” 顺帝问道:“热火朝天?” 彭公公也不敢瞒,因为先前举荐的河道总督出事圣上对他颇有不满,这会干脆把陆无忧在随原府所作所为干脆据实以报,虽然因为没收陆无忧的钱,说得很是简略,但听起来也很骇人。 顺帝沉默了一会道:“随原府的知府呢?” 彭公公一愣,随后便道:“最新刚到的消息似乎是,知府刚回来,严厉训斥了一番陆推官,已全盘接手府事。” 顺帝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彭公公又压低声音道:“对了,圣上,似乎那个逆贼最近也在晃州……” *** 原乡城的城门外被逃难而来的百姓拍击的钢板巨响,他们大声道:“快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北狄人打过来了!” 从城楼上往下一看,都是携家带口面色仓皇的百姓,以妇孺居多,还有不少身上带着伤。 “怎么回事?” 城楼下的百姓颤抖着声音道:“是铁骑!北狄人的铁骑!平时他们来劫掠也就算了,但这一次的他们沿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另有人道:“我听说是北狄的三王子!他带着部下杀过来了!” “听闻北狄的三王子最是凶残暴戾!不止杀人,还要吃人!” “快开门啊!” 贺兰瓷和陆无忧亦闻讯赶到城门边上,外面的声音清晰传来,然而随原府的知府严大人此刻却面色铁青道:“谁都不准开城门!”仿佛是怕人质疑,他又道,“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北狄的奸细!” 贺兰瓷眉头微拧,低声问陆无忧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无忧也低声道:“我不是说北狄几个王子也在闹,三王子查干是闹得最凶的,我猜八成是夺权失败了,正带兵逃过来,一路烧杀抢掠大概也是因为无所顾忌,以往北狄劫掠只为了物资,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见城门不开,门外哭喊声一片,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府台老爷,求求您开门吧!” “真的就快打过来了啊!守延城已经攻破了!我们跑不动了……” “各位老爷,能不能就让我的孩子进去?” 守延城是比原乡城更接近北狄的城池,一向用来戍边,距离原乡城不过百余里路,现在应该只是在城中行恶才被耽搁了。 听完严知府面色更难看。 陆无忧叹了口气,淡淡走上前道:“以北狄贸然出兵的速度,应该来不及安排奸细,若严大人不放心,可以把他们单独看守在一处,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严知府怒道:“谁来看!你来看吗?若开城门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责吗?” 陆无忧简直要被逗笑了。 贺兰瓷见严知府怒却又抖,脸上的肉似乎都在跟着颤,已明白了对方的态度——本来一个懒政的知府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想着推脱逃避,只是他现在骑虎难下。 陆无忧道:“行,我来负责,能开城门了吗?” 严知府心头一喜,面上却道:“此事若是出了半点纰漏,只怪你一意孤行!” 城中听闻这个消息,亦是一片混乱。 陆无忧把逃难的百姓接进来,刚好贺兰瓷为了办书院买的几座宅子空着,便先都安置过去,贺兰瓷除了叫膳夫煮粥,还找了些伤药,花未灵亦过来帮忙。 “多谢大人和夫人!” “真是神仙在世啊!” 稍稍缓过劲来,他们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北狄人的可怕。 “我逃出来的时候还听见后面的惨叫声……” “他们真的不是人啊!” 有人忧心道:“原乡城不会也被攻破吧。” “这可是府城,总不会……” 城中形势越发紧迫,但城门大关,到处是戒严不让生事的府兵,城门外又没了震天的拍门声,仿佛只是杞人忧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毕竟,眼前的一切还与往常并无任何区别。 到了晚上,一道南城门开启的声音悄然响起。 过了一时,有人去向严知府禀告,却见知府衙门空无一人,郡守宅里亦是悄无声息。 “知府跑了!” “严知府弃城逃了!” “说是去搬救兵了,但是原乡城是不是守不住了……” 于是又有人道:“我们也逃吧!” “可城门都关了!” 逃难而来才平静下来的百姓这会也慌了。 “我们真的逃不动了……” “这么可怎么办?” 贺兰瓷也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处,忧心忡忡起来,虽然严知府会跑丝毫不令人意外,但是接下来呢,原乡城该怎么办? 这会也顾不得羞涩心思了,贺兰瓷走出去,正巧撞见陆无忧。 他语速很快道:“我去找随原府的镇守,严粱那个混球走时带了一百多兵马,先前剿匪的时候我指挥不动城里的兵营,但这会无论如何得去问问。” 贺兰瓷也迅速道:“我去安抚城中百姓……”说完,她斟酌,“严粱走了,我们能做主吗?” 陆无忧道:“做不了主也得做,不然怎么办?” 贺兰瓷继续道:“那我再去城里征集人守城,还有些老弱妇孺……” 陆无忧道:“可以让一部分先出城,具体你看着办。只靠城中兵士肯定是不够的,若有愿意主动守城的最好,但大部分男丁得留下来,不然都投降算了,让未灵和紫竹他们跟着你,免得有人生事。” 他们快速商量完,便没再多话,仿佛早已经达成默契一般。 明明是大晚上,家家户户却都点着灯难以成眠,各种危言耸听的流言遍布,贺兰瓷先去挨家挨户跑遍,点完人,又去跟南城门的守门官商量。 此刻的守门官亦是愤恨又恍惚,既愤恨于严知府居然就这么一跑了之了,又恍惚之后该如何是好,正六神无主时看见那个美貌绝尘的女子朝他走来。 贺兰瓷在官衙里坐镇多日,自然无人不识。 他当即便以为是陆推官要送家眷离开——既然严知府都跑了,陆推官送夫人和妹妹离开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正要答应,却听贺兰瓷轻声道:“能不能开城门,让这些老弱妇孺先行离开,去临城求援。” 守门官一愣,道:“可、可以……” 那些老弱妇孺被一队护卫送着鱼贯而出,去往临城,他怔愣着,发现贺兰瓷还站在原地,不由道:“夫人,您……” 贺兰瓷舒了口气,平静道:“我留下。” 花未灵正好整以暇擦着剑柄。 另一处。 慕凌正站在陆无忧的必经之处,衣冠楚楚,模样优雅,看起来只像个温润公子哥,音色也依旧清清冷冷地道:“陆大人。” 陆无忧不由一笑道:“你现在来找我说你的决定吗?我有点忙,可能暂时没工夫跟你商量。” 慕凌摇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北狄三王子查干带的骑兵差不多有两三万人,他很丧心病狂的,原乡城一共有多少人你比我清楚,大抵是守不住的。你现在带人撤,留个空城给他还来得及。” 陆无忧淡淡道:“空城然后呢?他就不会继续追击了?城里马匹也不够,这些普通百姓能跑的有多快,让让……”他往前直走,毫不犹豫撞开慕凌的肩膀,“怕死你就先和那些妇孺一起出城,我能理解。” 慕凌被他撞得往旁边一让:“但你不走,还要花姑娘留在这里跟你血战吗?” 陆无忧道:“不劳费心,总比给你当护卫有意义。” “跟着她,不是让她给我当护卫的意思。”慕凌垂眸道,“你真要死守?” 陆无忧道:“你要走便走,别耽误我时辰。” 慕凌突然道:“好吧,我有一千亲卫驻在附近。” 他好像现在也不装失忆了。 陆无忧止住脚步,转头道:“你不是失忆了吗?又想起来了?” 慕凌道:“我也不想想起来。一开始是真的失忆,我伤重成那样,你不是检查过了?” “那你哪来的亲卫?” 慕凌道:“我爹留的。” “你还让我妹保护你?你不是说你都差点死了?” 慕凌道:“我又不可能随时随地带着一千人出门。至于在这,是因为边塞,比较好藏人罢了。” “所以呢?”陆无忧盯着他,“告诉我这个有意义吗?你舍得拿来守城打北狄吗?这应该是你爹留下来应该是护你周全的罢。说起来只有一千?” 慕凌耸了一下肩道:“好吧,有两千,但我还从来没用过,其实一直很想试一试。” 反正也不够造反。 陆无忧冷冷道:“你能不能说两句实话?” 慕凌微微一笑道:“……什么都说实话那我早死了。” 拂晓时分,地平面已隐约可见北狄铁骑袭来,狼烟滚滚,为首一人面带狞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边塞,铺垫了好久,就是为了这种情节呢。 慕凌上章又是三条话题,震撼…… 大家喜欢讨厌他都随意啦,反正他就是这么个人,这么个角色,我也没有刻意去把他写好写坏。 . 最近的更新真的很难写,我尽量努力,每天都写得头大QAQ。 这篇文正文预计是在100章以内吧,真的不远啦!希望大家坚持一下! 已经在想番外写什么贴贴好了。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我们的守城夫妻俩(。 感谢baohy35479的手榴弹,和今天早睡了吗、陈曦~香辣鸡腿汉堡、46077177、橘子汽水、京梦、一口沙琪玛、恋战扔了1个地雷、景玉轩、聿木的地雷。 87、八七章 第八十七章 城中人手确实不够。 原乡城里镇守的于参将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见陆无忧神色淡定过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原本他用不着买他的账, 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知府人都跑了! 能有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好事了! 只是…… 于参将皱着眉道:“实不相瞒, 城中守兵不足千人。” 陆无忧道:“那武器, 特别是箭矢呢?还有守城器械, 库房里都有吗?” 于参将道:“那些倒是都有,但人手……” 和大雍其他地方一样, 军营里吃空饷严重。 “亏得圣上补了九边军费,不然此刻将士们怕是更无心出战。此事还要多谢陆大人。” 先前陆无忧剿匪的苍山帮还有千余人在城中,让他们去干河工倒也罢, 能不能劝人抵死守城便又难说, 毕竟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贺兰瓷那边募集青壮男丁, 也招来了近千人。 “陆大人说要上!我们就跟着陆大人干!” “北狄真的会打来吗?” “要是那个姓严的,呸,我才不干呢!” 他们仍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以往北狄来犯也没有说得那么危言耸听。 陆无忧让柳通判和于参将一起清点人手,自己则开始发信烟叫人,但一时能调动来的江湖人手也不会太多,这事确实很令人烦躁。 当然本来被贬谪到这种地方,就多少能预料到。 在他们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状元现在估计正在仓皇逃命。 慕凌叫来的亲卫赶在天亮之前进了城,因为乌压压一片还差点被当成北狄进攻。 陆无忧叫人清点之后发现…… 慕凌耸肩道:“事出突然,能叫来这么多就不错了, 而且为了行军,辎重也没带。城里粮草还够吗?你打算撑几日?” 陆无忧懒得理他,但就事论事, 还是道了句:“这件事算我谢你。” 慕凌道:“反正留给我也没有什么用,我爹大概会比较欣慰。就是实在守不住了,劝你还是尽早……” 陆无忧突然道:“为什么还有蓝眼睛的?” 慕凌道:“因为我爹还挺喜欢异邦人的,救过不少。这些都是受过我爹恩惠的,应该是可靠的。” 陆无忧道:“和你一样可靠吗?” 慕凌浅笑。 陆无忧也轻巧笑起来:“反正有问题,大家同归于尽。” 原乡城总归是边城,城池修筑的还是相当完善的,外围有护城河,四边城门都有瓮城。 虽非险要,但寻常流寇来犯只要固守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攻进城里的,只是这一次却很难预料。 清点完人手后,这数千人便分派到四门,正面迎敌的北城门驻扎的人手最多,弓箭手齐备,另叫人在城楼上准备大锅,烧上滚油,还有巨石等等。 陆无忧忙了一整晚,看见贺兰瓷正伙同府吏在清点府库里的存粮和药材,小脸上也挂着淡淡疲惫,贺兰瓷作息规律,平时这时候早睡了。 自从和他成婚后,才时不时被迫夜不能寐,如今颠沛流离至此,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走过去时,贺兰瓷刚晃了晃身子,又稳定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休息会吧。” 贺兰瓷闻声一怔,缓慢摇头道:“等我算完。”她的手指还抚在算盘珠上。 “行,我来帮你算,强撑什么。” 贺兰瓷声音闷闷的:“你自己也不是没休息。” 她本来不用冒这样的风险。 陆无忧知道自己是一定会留下来的,让他弃城而逃,和杀了他区别不是太大,甚至哪怕不论什么家国大义,只关乎他做人的原则也是如此。 人生活长活短无所谓,只求无愧于心。 但即便知道贺兰瓷不在意,他也仍然会想,是他把她带到这片危险境地的,如果可以,陆无忧当然希望她的生活安逸、稳定,而不是时时充满危机。 贺兰瓷抬起头,看见陆无忧眸底那片若有所思的光,就知道他估计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个人的思路倒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由抬高了声音道:“不用觉得我应该怎么怎么样了,我现在挺好的——你要把我送走我才会觉得生气。” 陆无忧道:“没想把你送走。” 送走了也有风险,眼皮子底下反倒安心一点。 贺兰瓷琢磨道:“我甚至在想,我能不能穿了战甲,去城楼上做弓箭手。” 陆无忧捏着她的脸蛋,半真半假道:“那倒是有点浪费,说不准你直接站去城楼上,要他们放下武器,都有人应。” 贺兰瓷把他的手挪下来,无语地催促道:“要么去休息,要么去忙吧,快点。” 陆无忧也不由道:“你好冷酷。” 贺兰瓷:“……?” *** 黎明天亮,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北狄三王子带领的铁骑已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之前说三王子查干丧心病狂,还未有直观印象,待看清第一波冲来的兵士时,众人都是一愣,因为来的并不是北狄的轻骑,也并不是北狄的盾兵,而是他们用□□和尖刀驱赶着的大雍百姓,或者说俘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满脸惶惑地拿着沙袋往前奔跑着。 ——是用来填埋护城河的。 城楼上原本准备放箭的兵士也一时僵住了,那些百姓应该大都是在逃难时被抓的,和现在城中的百姓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他们口中也在喊着:“别放箭!别放箭!救命啊!” 城楼上也有人高喊着:“你们别过来!” 事实上,却是一旦有俘虏意欲逃脱,立刻便会被尖刀刺死。 眼看着一袋袋泥沙沉入护城河,北狄的铁骑越发近了,甚至依稀可见北狄骑兵脸上杀红眼的狰狞笑容,战铠上全是血,这是一群仿佛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众人看向于参将,于参将却是犹豫不定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合了一下眸,声音沉沉道:“放箭吧。” 之后的画面是言语难以尽述的惨烈,护城河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红,从淡红到鲜红,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北狄的,有大雍的,和马尸、沙袋一并渐渐填满了护城河。 不少守城的兵士已经眼含热泪。 然而当北狄铁骑踏着血肉铸成的渡河桥过岸时,真正的惨烈才刚刚拉开帷幕。 盾骑冲锋,几十架攻城的云梯被掩护着往城楼上直架起,瓮城的设计让突破城门困难重重,登城楼一向是更好的选择。 北狄三王子查干一身漆红的铠甲,模样阴森得有些可怖,他大声道:“第一个进城的,我封他做千骑,进城后金银财宝女人随便挑!” “大雍的守兵全是些废物!拿下这个城,我们一路杀到他们腹地去!” 其余北狄骑兵声势浩大地应声着:“好!” 接着越发不怕死的往前冲锋,有人被射倒下就有另一波人踩着前人的尸身接上。 云梯以不可阻拦之势朝着城楼上缓慢靠近。 原乡城城楼上的弓箭手还在一刻不停地一轮轮往下射击着,投石车也在艰难瞄准着,可这样的声势到底使得城楼上的人越发动摇起来,却听空中一道清越的厉声响起。 “——痴心妄想。” 陆无忧并没有声嘶力竭在吼,但不止在城楼上的兵士,就连在城下的北狄士兵都清楚听见他所说的话。 “诸位,进若是死,退亦是死,就连城中的乡亲父老也会造涂炭,与其死得寂寂无名,倒不如保家卫国,慷慨就义,死得义薄云天,无愧于天地。” “今日所有参与守城的名录已全部登记下来,事后生有犒赏,死有抚恤,不论生死皆有丰碑以铭记。” “保家卫国,镇守疆土是为了子民,为了百姓,为了天道正义,而眼前这些不过是群无耻之尤的贪婪宵小罢了。” 声音清清朗朗,却将刚才北狄三王子的声音一荡。 已经有云梯搭上了城楼。 当先的一个立刻被砍翻,但下去,但在惨叫声中依然有接连不断往上攀登的北狄士兵,他们甚至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不要命地往上冲。 花未灵那边刚踢下去一个云梯,又有新的云梯被架了上来,她握着长剑,剑光纵横,但依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焦头烂额。 她挥剑之处自然势如破竹,但一个人无论如何护不住一整条城池防线。 更何况北狄三王子刚才已经挥手让麾下大军分开到了侧翼,向着两侧的东西城门围攻而去。 花未灵忍不住大喝着道:“上啊!” 清脆而英勇的少女声毫无疑问鼓励到了众人,谁也没料到她一个女子居然这么能打,顿觉羞愧之下只能益发英勇。 陆无忧许久没用剑,此刻抽剑将即将攀上城楼的北狄兵砍下去依然干脆利索,血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上,似乎连瞳孔深处都是冰冷的,展现着完全不属于一个文官的武力,仿佛只剩下本能的杀戮——但此刻根本无人在意,只恨不得他能再多杀点。 见北狄向侧翼散开,他眼力好,一眼看出北狄似乎打算转移重心至东城门。 陆无忧转头快速道:“我一会去东城门看看。” ——他让慕凌的那波亲卫守在那里,仍有些不放心。 事实上北狄三王子查干也很不耐烦,他们攻下守延城之后便得知不远的原乡城防守松备,不堪一击,加之大雍兵士难以与强悍的北狄兵相比,预想中应该只要随便打打,便会兵败一溃千里,最好在城楼上就望风而逃,没想到遭到了近乎于顽强的殊死抵抗。 几次都已经有人登上城楼,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却又被砍下去。 已经几个时辰了。 接连不断有伤员被从城楼抬下来,贺兰瓷则领着愿留在城中的女眷和征集来的大夫替伤员紧急处理伤口,但那些血肉横飞,断肢的伤口仍然吓到不少人,甚至到后面已完全来不及处理,药都来不及拿。 没站上城楼贺兰瓷都能感觉到战况的激烈。 她咬着牙,直起身道:“我再去叫一些。” 一定程度要仰仗她这张脸。 贺兰瓷神色凛然,再度挨家挨户地跑:“诸位,城中守卫未必抵挡得住,一旦北狄兵进城,大家都难逃此劫,能不能恳请乡亲父老出来一并守卫城池?城中的伤员也有许多来不及救治的,还有箭矢和兵刃要送到城楼上去。” 她说话间隐有泪意,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恳求,在这张脸上着实令人动容。 所有人都能听见城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响动声,有不少已经怕得瑟瑟发抖了,可曾经纤尘不染的仙女这会衣裙上都沾满了血污,鬓发凌乱,眼瞳下也有彻夜未眠的血丝……透着杜鹃泣血似的惊心动魄。 陆无忧便是在换防,赶往东城门时,与正在拍门的贺兰瓷猝然相遇。 贺兰瓷狼狈不堪,陆无忧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甲胄里的衣色原本是浅青,现下全部浸透了血迹,手握着的长剑上亦是一滴滴鲜血滚落,就连清逸的颊边也沾了斑驳血点,看起来妖异又修罗。 擦身而过时,陆无忧将左边那只手的指尖蹭干净,才随手理了一把贺兰瓷的鬓发。 贺兰瓷攥住他的手掌道:“你小心点。” 陆无忧轻轻笑了道:“放心。” 说罢,两人一并松开了手。 再度分开道路。 东城门的战况看似不如北城门焦灼,但一样惨烈。 城楼上的烽烟和战旗猎猎,就楼上的惨状来看显然也经历过一轮白刃战,到处是尸骸,陆无忧上去时,正看见浇了滚油之后,慕凌又指挥人丢下稻草和火把,燃起一片火海。 而且他本人正在举刀,陆无忧颇觉诧异地挥剑。 慕凌道:“未灵没事吧?” 陆无忧道:“注意你的称呼,她没事。”说话间,他抬腿把一个北狄兵从城楼上踹下去。 慕凌一边抽刀后退,一边反手砍人道:“看我干什么,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我也是学过一点武的。” 陆无忧侧身又是一剑,道:“我以为你会留在后方。你不怕死了?” 慕凌躲到后面休息了一会,轻喘着气道:“在自己的亲卫里还能死得掉,那是天要亡我。不带点伤,我怎么去找花姑娘。” 陆无忧道:“你不是可以自己给自己来两刀吗?” 慕凌道:“被她知道了,只会更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 陆无忧道:“那倒不会,她顶多会觉得你是个很弱的朋友。” 他观察了一会,发现,虽然慕凌这边人不是最多的,却是最训练有素的。 怀瑾太子留下的亲卫,想来也不可能太差,甚至于可能接近死士。 这边,亲卫们已经有些杀红了眼,刀剑用钝了,就去夺对面的武器,胳膊断了手断了,还能去撕咬对方的脖子,甚至还有抱着对方一起跳下城楼的,气势疯癫。 脚下滑腻踩着的也不知是什么,血腥味浓重,就连陆无忧手上的剑柄都有些滑不可握。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疲惫。 陆无忧见又有穿着甲胄的人上来,转头就听见来人道:“我们是城中百姓!是夫人让我们来支援的。” 这场鏖战从日出东升,一直持续到午后,再到太阳西斜。 厮杀声,兵刃交接声,惨叫声,痛呼声,在原乡城城池上方盘旋,久久不歇,尸山尸海堆积在城楼上城楼下,可竟然就是没有被他们攻下一个城门,一个据点。 事实上相对原乡城的守兵来说,北狄兵士才是沿路奔袭而来,刚攻下守延城,在城中烧杀抢掠一番,还未彻底休息,便又凭着这股劲头想要一举拿下原乡城。 但冲锋陷阵了一整个白天,那阵一鼓作气势如虎的势头明显被削弱。 大雍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顽强。 这样下去,即使天黑了,恐怕也拿不下这座城。 北狄三王子查干当即下令,先就地驻扎休整一晚。 攻势减缓,陆无忧知道,第一天大概是撑下去了。 待北狄的兵士随着夕阳缓缓撤退下去,有不少在城楼上的兵士就地坐倒,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还有些则而为了同伴饮泣痛哭起来,受伤的人相互搀扶着。 贺兰瓷还在给人包扎,闻声她迅速包扎好,才抬起头,然后拿起一侧的水壶,快步往城楼上去。 眼前全是惨不忍看的场景,她理了理衣裙,镇定地一步步向上,陆陆续续有士兵下城楼,她甚至看见慕凌冲她点了一下头,才用刀撑着,去往北城门的方向。 快走上去时,贺兰瓷终于看见仍站在那里的陆无忧。 城楼上灯火通明。 他仍手持长剑,背靠城墙,眺望着北狄士兵驻扎的方向,眼瞳被夜染得漆黑,却又见当中火光明灭,像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看到他还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贺兰瓷总算松了口气。 她走到他旁边,犹豫着要先说什么,最后还是把水壶递给他,开口道:“先喝两口。” 陆无忧这才缓缓看她,道:“我们守了一天,但可能还会有第二天。” 贺兰瓷微微踮脚,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先换个衣服,睡一会。” 陆无忧感觉到按在眼眸上柔软的触觉,淡淡香气袭来,似乎驱散了一点他身上经久不灭的血腥味,意识复苏,察觉到唇间干涩,他抬手仰头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擦着唇道:“我在想援军什么时候会来,或者干脆不会来怎么办?” 他语调淡淡。 贺兰瓷挪开了手,看着陆无忧的眼睛。 她想了想,道:“那就一起死好了。” 陆无忧:“……?”良久,他笑道,“好吧,为了你,我再拼一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大家对其他人的关注超过了我们忧瓷,不行,不可以! 努力拉扯大家的注意力……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想一口气写完守城这段失败了,不过我们小夫妻真好。 感谢少年郎、baohy35479的手榴弹,35550162的2个地雷,妖妖灵、维他命、从未入他眼、Shgstar123、欲逢花折、橘子汽水、第416条鲫鱼、Antares、春秋一大夫、55892706的地雷。 88、八八章 第八十七章 城中人手确实不够。 原乡城里镇守的于参将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见陆无忧神色淡定过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原本他用不着买他的账, 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知府人都跑了! 能有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好事了! 只是…… 于参将皱着眉道:“实不相瞒, 城中守兵不足千人。” 陆无忧道:“那武器, 特别是箭矢呢?还有守城器械, 库房里都有吗?” 于参将道:“那些倒是都有,但人手……” 和大雍其他地方一样, 军营里吃空饷严重。 “亏得圣上补了九边军费,不然此刻将士们怕是更无心出战。此事还要多谢陆大人。” 先前陆无忧剿匪的苍山帮还有千余人在城中,让他们去干河工倒也罢, 能不能劝人抵死守城便又难说, 毕竟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贺兰瓷那边募集青壮男丁, 也招来了近千人。 “陆大人说要上!我们就跟着陆大人干!” “北狄真的会打来吗?” “要是那个姓严的,呸,我才不干呢!” 他们仍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以往北狄来犯也没有说得那么危言耸听。 陆无忧让柳通判和于参将一起清点人手,自己则开始发信烟叫人,但一时能调动来的江湖人手也不会太多,这事确实很令人烦躁。 当然本来被贬谪到这种地方,就多少能预料到。 在他们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状元现在估计正在仓皇逃命。 慕凌叫来的亲卫赶在天亮之前进了城,因为乌压压一片还差点被当成北狄进攻。 陆无忧叫人清点之后发现…… 慕凌耸肩道:“事出突然,能叫来这么多就不错了, 而且为了行军,辎重也没带。城里粮草还够吗?你打算撑几日?” 陆无忧懒得理他,但就事论事, 还是道了句:“这件事算我谢你。” 慕凌道:“反正留给我也没有什么用,我爹大概会比较欣慰。就是实在守不住了,劝你还是尽早……” 陆无忧突然道:“为什么还有蓝眼睛的?” 慕凌道:“因为我爹还挺喜欢异邦人的,救过不少。这些都是受过我爹恩惠的,应该是可靠的。” 陆无忧道:“和你一样可靠吗?” 慕凌浅笑。 陆无忧也轻巧笑起来:“反正有问题,大家同归于尽。” 原乡城总归是边城,城池修筑的还是相当完善的,外围有护城河,四边城门都有瓮城。 虽非险要,但寻常流寇来犯只要固守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攻进城里的,只是这一次却很难预料。 清点完人手后,这数千人便分派到四门,正面迎敌的北城门驻扎的人手最多,弓箭手齐备,另叫人在城楼上准备大锅,烧上滚油,还有巨石等等。 陆无忧忙了一整晚,看见贺兰瓷正伙同府吏在清点府库里的存粮和药材,小脸上也挂着淡淡疲惫,贺兰瓷作息规律,平时这时候早睡了。 自从和他成婚后,才时不时被迫夜不能寐,如今颠沛流离至此,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走过去时,贺兰瓷刚晃了晃身子,又稳定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休息会吧。” 贺兰瓷闻声一怔,缓慢摇头道:“等我算完。”她的手指还抚在算盘珠上。 “行,我来帮你算,强撑什么。” 贺兰瓷声音闷闷的:“你自己也不是没休息。” 她本来不用冒这样的风险。 陆无忧知道自己是一定会留下来的,让他弃城而逃,和杀了他区别不是太大,甚至哪怕不论什么家国大义,只关乎他做人的原则也是如此。 人生活长活短无所谓,只求无愧于心。 但即便知道贺兰瓷不在意,他也仍然会想,是他把她带到这片危险境地的,如果可以,陆无忧当然希望她的生活安逸、稳定,而不是时时充满危机。 贺兰瓷抬起头,看见陆无忧眸底那片若有所思的光,就知道他估计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个人的思路倒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由抬高了声音道:“不用觉得我应该怎么怎么样了,我现在挺好的——你要把我送走我才会觉得生气。” 陆无忧道:“没想把你送走。” 送走了也有风险,眼皮子底下反倒安心一点。 贺兰瓷琢磨道:“我甚至在想,我能不能穿了战甲,去城楼上做弓箭手。” 陆无忧捏着她的脸蛋,半真半假道:“那倒是有点浪费,说不准你直接站去城楼上,要他们放下武器,都有人应。” 贺兰瓷把他的手挪下来,无语地催促道:“要么去休息,要么去忙吧,快点。” 陆无忧也不由道:“你好冷酷。” 贺兰瓷:“……?” *** 黎明天亮,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北狄三王子带领的铁骑已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之前说三王子查干丧心病狂,还未有直观印象,待看清第一波冲来的兵士时,众人都是一愣,因为来的并不是北狄的轻骑,也并不是北狄的盾兵,而是他们用□□和尖刀驱赶着的大雍百姓,或者说俘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满脸惶惑地拿着沙袋往前奔跑着。 ——是用来填埋护城河的。 城楼上原本准备放箭的兵士也一时僵住了,那些百姓应该大都是在逃难时被抓的,和现在城中的百姓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他们口中也在喊着:“别放箭!别放箭!救命啊!” 城楼上也有人高喊着:“你们别过来!” 事实上,却是一旦有俘虏意欲逃脱,立刻便会被尖刀刺死。 眼看着一袋袋泥沙沉入护城河,北狄的铁骑越发近了,甚至依稀可见北狄骑兵脸上杀红眼的狰狞笑容,战铠上全是血,这是一群仿佛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众人看向于参将,于参将却是犹豫不定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合了一下眸,声音沉沉道:“放箭吧。” 之后的画面是言语难以尽述的惨烈,护城河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红,从淡红到鲜红,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北狄的,有大雍的,和马尸、沙袋一并渐渐填满了护城河。 不少守城的兵士已经眼含热泪。 然而当北狄铁骑踏着血肉铸成的渡河桥过岸时,真正的惨烈才刚刚拉开帷幕。 盾骑冲锋,几十架攻城的云梯被掩护着往城楼上直架起,瓮城的设计让突破城门困难重重,登城楼一向是更好的选择。 北狄三王子查干一身漆红的铠甲,模样阴森得有些可怖,他大声道:“第一个进城的,我封他做千骑,进城后金银财宝女人随便挑!” “大雍的守兵全是些废物!拿下这个城,我们一路杀到他们腹地去!” 其余北狄骑兵声势浩大地应声着:“好!” 接着越发不怕死的往前冲锋,有人被射倒下就有另一波人踩着前人的尸身接上。 云梯以不可阻拦之势朝着城楼上缓慢靠近。 原乡城城楼上的弓箭手还在一刻不停地一轮轮往下射击着,投石车也在艰难瞄准着,可这样的声势到底使得城楼上的人越发动摇起来,却听空中一道清越的厉声响起。 “——痴心妄想。” 陆无忧并没有声嘶力竭在吼,但不止在城楼上的兵士,就连在城下的北狄士兵都清楚听见他所说的话。 “诸位,进若是死,退亦是死,就连城中的乡亲父老也会造涂炭,与其死得寂寂无名,倒不如保家卫国,慷慨就义,死得义薄云天,无愧于天地。” “今日所有参与守城的名录已全部登记下来,事后生有犒赏,死有抚恤,不论生死皆有丰碑以铭记。” “保家卫国,镇守疆土是为了子民,为了百姓,为了天道正义,而眼前这些不过是群无耻之尤的贪婪宵小罢了。” 声音清清朗朗,却将刚才北狄三王子的声音一荡。 已经有云梯搭上了城楼。 当先的一个立刻被砍翻,但下去,但在惨叫声中依然有接连不断往上攀登的北狄士兵,他们甚至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不要命地往上冲。 花未灵那边刚踢下去一个云梯,又有新的云梯被架了上来,她握着长剑,剑光纵横,但依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焦头烂额。 她挥剑之处自然势如破竹,但一个人无论如何护不住一整条城池防线。 更何况北狄三王子刚才已经挥手让麾下大军分开到了侧翼,向着两侧的东西城门围攻而去。 花未灵忍不住大喝着道:“上啊!” 清脆而英勇的少女声毫无疑问鼓励到了众人,谁也没料到她一个女子居然这么能打,顿觉羞愧之下只能益发英勇。 陆无忧许久没用剑,此刻抽剑将即将攀上城楼的北狄兵砍下去依然干脆利索,血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上,似乎连瞳孔深处都是冰冷的,展现着完全不属于一个文官的武力,仿佛只剩下本能的杀戮——但此刻根本无人在意,只恨不得他能再多杀点。 见北狄向侧翼散开,他眼力好,一眼看出北狄似乎打算转移重心至东城门。 陆无忧转头快速道:“我一会去东城门看看。” ——他让慕凌的那波亲卫守在那里,仍有些不放心。 事实上北狄三王子查干也很不耐烦,他们攻下守延城之后便得知不远的原乡城防守松备,不堪一击,加之大雍兵士难以与强悍的北狄兵相比,预想中应该只要随便打打,便会兵败一溃千里,最好在城楼上就望风而逃,没想到遭到了近乎于顽强的殊死抵抗。 几次都已经有人登上城楼,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却又被砍下去。 已经几个时辰了。 接连不断有伤员被从城楼抬下来,贺兰瓷则领着愿留在城中的女眷和征集来的大夫替伤员紧急处理伤口,但那些血肉横飞,断肢的伤口仍然吓到不少人,甚至到后面已完全来不及处理,药都来不及拿。 没站上城楼贺兰瓷都能感觉到战况的激烈。 她咬着牙,直起身道:“我再去叫一些。” 一定程度要仰仗她这张脸。 贺兰瓷神色凛然,再度挨家挨户地跑:“诸位,城中守卫未必抵挡得住,一旦北狄兵进城,大家都难逃此劫,能不能恳请乡亲父老出来一并守卫城池?城中的伤员也有许多来不及救治的,还有箭矢和兵刃要送到城楼上去。” 她说话间隐有泪意,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恳求,在这张脸上着实令人动容。 所有人都能听见城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响动声,有不少已经怕得瑟瑟发抖了,可曾经纤尘不染的仙女这会衣裙上都沾满了血污,鬓发凌乱,眼瞳下也有彻夜未眠的血丝……透着杜鹃泣血似的惊心动魄。 陆无忧便是在换防,赶往东城门时,与正在拍门的贺兰瓷猝然相遇。 贺兰瓷狼狈不堪,陆无忧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甲胄里的衣色原本是浅青,现下全部浸透了血迹,手握着的长剑上亦是一滴滴鲜血滚落,就连清逸的颊边也沾了斑驳血点,看起来妖异又修罗。 擦身而过时,陆无忧将左边那只手的指尖蹭干净,才随手理了一把贺兰瓷的鬓发。 贺兰瓷攥住他的手掌道:“你小心点。” 陆无忧轻轻笑了道:“放心。” 说罢,两人一并松开了手。 再度分开道路。 东城门的战况看似不如北城门焦灼,但一样惨烈。 城楼上的烽烟和战旗猎猎,就楼上的惨状来看显然也经历过一轮白刃战,到处是尸骸,陆无忧上去时,正看见浇了滚油之后,慕凌又指挥人丢下稻草和火把,燃起一片火海。 而且他本人正在举刀,陆无忧颇觉诧异地挥剑。 慕凌道:“未灵没事吧?” 陆无忧道:“注意你的称呼,她没事。”说话间,他抬腿把一个北狄兵从城楼上踹下去。 慕凌一边抽刀后退,一边反手砍人道:“看我干什么,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我也是学过一点武的。” 陆无忧侧身又是一剑,道:“我以为你会留在后方。你不怕死了?” 慕凌躲到后面休息了一会,轻喘着气道:“在自己的亲卫里还能死得掉,那是天要亡我。不带点伤,我怎么去找花姑娘。” 陆无忧道:“你不是可以自己给自己来两刀吗?” 慕凌道:“被她知道了,只会更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 陆无忧道:“那倒不会,她顶多会觉得你是个很弱的朋友。” 他观察了一会,发现,虽然慕凌这边人不是最多的,却是最训练有素的。 怀瑾太子留下的亲卫,想来也不可能太差,甚至于可能接近死士。 这边,亲卫们已经有些杀红了眼,刀剑用钝了,就去夺对面的武器,胳膊断了手断了,还能去撕咬对方的脖子,甚至还有抱着对方一起跳下城楼的,气势疯癫。 脚下滑腻踩着的也不知是什么,血腥味浓重,就连陆无忧手上的剑柄都有些滑不可握。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疲惫。 陆无忧见又有穿着甲胄的人上来,转头就听见来人道:“我们是城中百姓!是夫人让我们来支援的。” 这场鏖战从日出东升,一直持续到午后,再到太阳西斜。 厮杀声,兵刃交接声,惨叫声,痛呼声,在原乡城城池上方盘旋,久久不歇,尸山尸海堆积在城楼上城楼下,可竟然就是没有被他们攻下一个城门,一个据点。 事实上相对原乡城的守兵来说,北狄兵士才是沿路奔袭而来,刚攻下守延城,在城中烧杀抢掠一番,还未彻底休息,便又凭着这股劲头想要一举拿下原乡城。 但冲锋陷阵了一整个白天,那阵一鼓作气势如虎的势头明显被削弱。 大雍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顽强。 这样下去,即使天黑了,恐怕也拿不下这座城。 北狄三王子查干当即下令,先就地驻扎休整一晚。 攻势减缓,陆无忧知道,第一天大概是撑下去了。 待北狄的兵士随着夕阳缓缓撤退下去,有不少在城楼上的兵士就地坐倒,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还有些则而为了同伴饮泣痛哭起来,受伤的人相互搀扶着。 贺兰瓷还在给人包扎,闻声她迅速包扎好,才抬起头,然后拿起一侧的水壶,快步往城楼上去。 眼前全是惨不忍看的场景,她理了理衣裙,镇定地一步步向上,陆陆续续有士兵下城楼,她甚至看见慕凌冲她点了一下头,才用刀撑着,去往北城门的方向。 快走上去时,贺兰瓷终于看见仍站在那里的陆无忧。 城楼上灯火通明。 他仍手持长剑,背靠城墙,眺望着北狄士兵驻扎的方向,眼瞳被夜染得漆黑,却又见当中火光明灭,像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看到他还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贺兰瓷总算松了口气。 她走到他旁边,犹豫着要先说什么,最后还是把水壶递给他,开口道:“先喝两口。” 陆无忧这才缓缓看她,道:“我们守了一天,但可能还会有第二天。” 贺兰瓷微微踮脚,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先换个衣服,睡一会。” 陆无忧感觉到按在眼眸上柔软的触觉,淡淡香气袭来,似乎驱散了一点他身上经久不灭的血腥味,意识复苏,察觉到唇间干涩,他抬手仰头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擦着唇道:“我在想援军什么时候会来,或者干脆不会来怎么办?” 他语调淡淡。 贺兰瓷挪开了手,看着陆无忧的眼睛。 她想了想,道:“那就一起死好了。” 陆无忧:“……?”良久,他笑道,“好吧,为了你,我再拼一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大家对其他人的关注超过了我们忧瓷,不行,不可以! 努力拉扯大家的注意力……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想一口气写完守城这段失败了,不过我们小夫妻真好。 感谢少年郎、baohy35479的手榴弹,35550162的2个地雷,妖妖灵、维他命、从未入他眼、Shgstar123、欲逢花折、橘子汽水、第416条鲫鱼、Antares、春秋一大夫、55892706的地雷。 89、八.九章 第八十九章 她也觉得这样的情绪很不好, 很不理智,除了让人心口添堵,没有别的用处, 但手指缝间的猩红触目惊心, 甚至很快浸透了陆无忧的夜行衣下摆。 和她颊边湿润的热液一样难以抑制。 喘不上气来。 倒是面色苍白的陆无忧没事人一样, 点了自己两处穴道, 想抬手替她擦眼泪, 却又微微怔住,不是因为她哭起来也很美——虽然这点也足够令人发怔——而是因为强烈的情绪从她落泪的面颊、轻颤的肩膀、和慌乱的动作里透出来, 不再那么触之不及, 不再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抑住。 她现在看起来有种令人心折的生动与真实。 而仅仅是因为——心疼他。 陆无忧觉得除去伤, 自己的心口似也泛起了微妙的疼痛, 痛苦夹杂着欢愉,他唇角缓缓扬了起来,轻声道:“没事的,别瞎担心。” 贺兰瓷见他伤口处的血终于渐渐止住,才略微放下一点心,勉强控制住情绪, 继续帮他包扎,刚松了口气, 抹掉眼泪,转头又看见陆无忧唇角的笑。 像浑不在意自己的伤。 贺兰瓷忍不住道:“陆无忧, 你是没有心的吗?怎么这么能逞强?” “……?” 这居然还能原话奉还的。 陆无忧艰难地支起一点身子, 又咳嗽了一声道:“放心,你舍不得我死,我就算是下了地府,到了鬼门关, 也会爬回来的。”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才低声道:“……你还能动吗?” 这里荒郊野岭,也谈不上安全,只能暂避。 陆无忧点了下头:“天亮之前,我们还得赶回去——他们骤失主将,可能还会有一波强弩之末的反扑,如果发现我不在了,城里恐怕会更不安。” 知道是这个情理,但贺兰瓷还是不由担心:“你真的动得了?” 陆无忧道:“和来时一样,你让我趴你身上就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算了……我换个人吧,你估计现在也撑不住我。” 刚才贺兰瓷就快摇摇欲坠了,他毕竟比她重不少。 “我可以,我不累。” 陆无忧歪了一点头,看她笑道:“怎么还说我逞强?” 回去的路上,陆无忧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聩,贺兰瓷不得不一直跟他低声说着话,很怕他一睡不醒,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野外天黑也没办法仔细处理伤口,贺兰瓷甚至懊恼在想,自己这么久怎么就没多学一点的医术。 跟着紫竹的小少年倒是一直很安静,抱着查干的头颅,像抱着什么珍贵的宝物,丝毫不觉可怖。 他们赶在天亮之前终于回到了原乡城,新一轮的攻城却俨然快要开始了。 北狄的兵营里全是愤怒的咒骂声。 “——陆大人这是?” 贺兰瓷疲惫不堪地言简意赅道:“出城偷袭,我给他简单处理过了,但……” 大夫还没动手,花未灵先道:“我来吧!” 她按着陆无忧的脉,又看了一眼他的伤,很快掏出一颗丹药塞进陆无忧嘴里。 陆无忧稍稍抬眼道:“这药怎么还是这么苦……” “哥,你凑合凑合吧,要不是救命的时候我都舍不得用呢!” 随后花未灵抬手运掌,在陆无忧背心推了一会,然后微微使力,向前一压,陆无忧吐了一口浓赤近黑的血出来,神色倒显得好了不少。 若非不合时宜,贺兰瓷都想去问,这个她能学吗? 花未灵道:“你就躺着好好修养吧。” 陆无忧拿帕子慢条斯理擦掉嘴角的血迹道:“不行,待会我至少得出现在城楼上面,关乎士气——对了,顺便给你嫂子也检查一下。” 花未灵嘟囔道:“你悠着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和爹妈交代。嫂子,来,手伸出来!” 贺兰瓷只是累,并没有受什么伤,甚至因为陆无忧那颗特产的作用,精神还有点亢奋。 在野外时看不分明,重新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的时候,才感觉到陆无忧伤口处的狰狞,所幸不深,再用点力,可能人都要被劈开,掌印上更是一片淤紫淤黑,浓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药是花未灵重新给她的,据说效果特别好,贺兰瓷小心细致地低头给他上药。 怕她担心,陆无忧连“嘶”声都免了,只眉宇微挑,尽量神色平静道:“你喜欢男人身上带伤吗?” 贺兰瓷:“……?问这个干什么?” 陆无忧道:“你喜欢我就留着,不喜欢回头有药可以把伤痕都抹除干净,用不着皱眉。” 她眉心都快皱成川字了。 贺兰瓷默默道:“我知道了。” *** 陆大人连夜带兵偷袭北狄,竟然取了北狄三王子的项上人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城中的百姓和兵士也都沸腾了。 虽然也有人质疑,这也太离谱了吧! 但查干的头颅就这么大大咧咧挂在城墙上面,不容辩驳,令所有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更何况,这可是陆大人,连月来他的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当一个人太厉害了,就仿佛他做出什么奇迹般的事情,都不稀奇。 ——至于苍山帮那群人是最能表示理解的。 然而不等天亮,第二轮攻城又快开始了。 花未灵因为担心陆无忧,也没睡多久,便甩了甩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提剑上城楼,还没上去,听见身侧一个声音叫住她:“花姑娘。” 她转头:“嗯?” 慕凌轻轻浅浅地笑道:“我后来记忆确实恢复了一些,抱歉没告诉你。” 花未灵道:“啊,这个啊?没事啦!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你不想告诉我肯定有你的苦衷,不用太在意……没别的事,我先上去啦!” 慕凌却又叫住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弱很差劲的人?” 花未灵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弱是有一点,不过,可能我看谁都比较弱,这不是你的问题!至于差劲,并没有啊,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多坏蛋都还没愧疚呢!你不是还帮忙百姓守城了吗!明明是个好人呢,别胡思乱想了……我真的要走了!” 她灵动的眼瞳清亮,甚至比陆无忧的眸子更像是被水濯洗过,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干净明澈。 倒将其他人身上的污秽映照得无所遁形。 慕凌便又垂了眸道:“……是个好人啊。” 花未灵虽然心大,但直觉往往很准,慕凌此刻明显看起来情绪有点不太对,但时辰有限,她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索性道:“哎,你怎么总想那么多!等把城守下来我再跟你慢慢聊!我得上去打架了!” 如同陆无忧所料,如果这群北狄兵是被派遣来攻打大雍的,主将死了,可能这时就想着撤退了,但他们如今撤退只能腹背受敌,根本回不去北狄。 一群亡命之徒,像是无头苍蝇,全无章法地冲击着原乡城的城楼。 北狄人的死伤比前一日更惨重,也比前一日更不要命,还有嚷嚷着要给王子报仇的,比起之前有指挥的行动,这样显然撑不了多久。 今日撑下去的话,后面几日会好守许多。 可与之相对应的,大雍的兵士也同样伤亡惨重。 北狄士兵甚至几次冲杀到原乡城瓮城的二三层城墙里,又被箭楼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鲜血顺着城墙一直流淌到护城河里。 陆无忧短暂休息,等身体略微恢复,又再度提剑,他就算受了伤,也比一般人更强悍,贺兰瓷见他执意,也没劝他,只是很坦然地告诉他:“你把自己弄没了,城破了,我反正也是活不下去的。” ——也不知是想殉情,还是在威胁。 但陆无忧微笑着受用了。 这一日仍是艰难无比的鏖战,还有人在盼望着不知何时会来的援军,每时每刻都是艰难而震天的杀戮声,就在此刻,突然有人高喊出声。 “援军来了!” “我看到了!有人来了!” “旗帜是大雍的!有人来救咱们了!” 随着一声声的呼喊,城楼上的士气大振。 陆无忧还当是错觉,却真看见了招摇的大雍军旗帜,赤色如火,浓烈如焰,在地平面上缓缓升起,他砍杀的手微微发麻,听见有人对他道:“陆大人,我们得救了!” 与此同时,贺兰瓷也听见了,瞬间抬首望去。 她想要高兴,但又怕出现意外,大脑一阵眩晕。 “哎,小姐——”霜枝一把扶住她。 列队在最前方的是个身体健硕的中年男子,侧翼还跟了个穿着黑衣的女子,身后训练有素的大雍兵如南归的大雁列队展开,随后万马奔腾,喊叫着展开了冲杀。 花未灵长出一口气,也不顾手上全是血,抬手擦了擦汗。 一转头,却发现慕凌不止何时也登了上来,他换了一身窄袖圆领的红袍,胸背和两肩都有蟠龙纹,前后有摆,发冠也仔细束着,以金簪绾之,另垂了几串饰在头顶的旒珠*。 她刚想说你这身衣服也不太适合上来守城了,就见向了城楼下。 “——小殿下!” 这一声却是清晰传了过来,隐有哽咽之意。 城楼下的激战声不懈,城楼上的压力则大大缓解了,气势此消彼长,局面霎时反扑。 北狄兵终于也渐渐意识到,大雍的大军到了,想要让这座城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终究化成泡影,头脑发热的也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着撤退了—— “杀啊!杀了北狄那群畜生!” “别让他们逃了!” 这一次城楼上是真真正正响起了欢呼声。 “快杀!能多宰几个是几个!” “他们完蛋了!” *** 等熬了差不多两个昼夜未睡的贺兰瓷清醒过来,外面已经是尘埃落定,霜枝端着洗漱的盆和熬好的药,紧张道:“夫人……算了,小姐,你醒了!这是补身子的,你先喝点。” 贺兰瓷端着药道:“姑爷呢?”随后她意识到自己问的重点有点不对,“北狄兵退了吗?城守住了吗?援军是什么人?现在什么情况?其他人都还好吗?” 霜枝无奈道:“小姐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怎么答呀,你等我想想。” 贺兰瓷盯着她道:“你慢慢说。” “姑爷他没事,睡了一觉,又去议事了,还来看过你,不过小姐那时候还在睡!”霜枝摇着脑袋道,“北狄兵被击溃了!城守住了!可凶险了,听说北狄人差点打到瓮城最里面那层,啊……援军,对援军,好像是晃州这边一个将军还是总兵什么的,对了我还见到楚小姐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小姐,那个慕公子居然是怀瑾太子的遗孤!好像就是他送信把人叫来的,听说他还长得很像怀瑾太子,那个将军看到他都哭了呢!花小姐也没事,现在正在隔壁屋里睡觉!” 贺兰瓷恍然,怀瑾太子死得那么早,除了上了年纪又有身份的,大部分应该至多只见过画像——比如她和陆无忧。 但画像与真人,素来有很大的差距。 只是确实没想到,他之前那么抗拒陆无忧给的两个选择,这下却是干脆决断了。 ——他认回了自己的身份。 接下来的明枪暗箭只怕不会少,毕竟他身份着实尴尬,放在边境估计顺帝也不会放心,怀瑾太子当年真的声势太大了,大概率是会被送回上京,倘若慕凌能活着回去的话…… 贺兰瓷洗漱过,咕咚咕咚把药喝完,身上仍有疲意,她这辈子都没过的这么惊心动魄过,可又觉得很值得——从来没有活得这么值得过。 喝完药,稍微恢复些力气,她支撑着便下了床。 “我去看看。” 陆无忧身上还有残留的药性,所以仍能保持一定的精神。 谁都知道他这次出力最大,睡得最少,人也最累,都劝他先去歇息,后面便都是些琐碎小事,但陆无忧做事一贯善始善终,心里有事,没睡一会又爬起来了。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切切实实像个脸色苍白的体弱文官,但路过不论是百姓还是将领,看见那个步伐不紧不慢,身姿笔挺的俊逸青年,无人不肃然起敬,纷纷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陆大人”,陆无忧也客客气气还礼。 查干的头颅现在还挂在城楼上,所有人都觉得分外解气。 在没有人相信这座城能撑下去的时候,的确是这个人撑起了一道主心骨。 事实上,陆无忧还是有点意外,慕凌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恢复身份,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可能是他别无选择里,做得最好的选择。 剩下的事务大抵就是统计伤亡和损失,如实上报,安抚和犒赏,还有陆无忧之前许诺会立千人碑,把所有守城者的名字都镌刻上去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府衙中,大伙正商议着。 陆无忧似有所觉,蓦然抬头间,看见那个清瘦美丽的姑娘立在门廊外。 他话语一停,正要起身,贺兰瓷已经止住了他的动作,她面色和陆无忧一样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容颜却越发美得不可凛视,好像无论怎样的憔悴都无损她的美貌。 贺兰瓷道:“损失和伤亡情况我也可以帮忙统计,还有些我临时叫来的百姓,名录上没有,我都登记下来了,如有伤亡,希望也能一并抚恤。” 柳通判忍不住捂着额头道:“你们夫妻俩也够了吧!都去歇息!歇够了我们再来商量吧!我也再去睡会,困死我了……” 于参将偷看了一眼,心道,夫人长这样,陆无忧都舍得留下来拼命,确实不是个凡人。 *** 贺兰瓷也没想到她刚来就被劝走了。 陆无忧本来还想继续,看了一眼贺兰瓷,最终把人给拖走了。 街面上,有人在拆临时的棚帐,有人在扶送伤员,饭馆酒楼重新开业——主要大伙都饿了,他俩路过时街边上还有个卖烤番薯的,一边在筒子炉里烤着香甜的番薯,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为官不为民,不如烤番薯。哎,客官,番薯你要来一个吗?” 贺兰瓷微微侧目,吸了口气。 陆无忧走过去,还未开口,卖番薯的当即便塞了两个刚烤好的给他:“陆大人,给您……等等,别掏钱!您要是掏钱!小人这脸可搁不下,连夜就得羞耻地滚出城了!” 一会后。 贺兰瓷和陆无忧一人一个烤番薯,动作尽量优雅地吃了起来。 两个斯文人之前都没吃过,现在主要是确实饿了,以及——实在是太香了。 刚出炉的番薯热乎乎香喷喷的,入口绵软,还有一股甜香。 陆无忧快速吃完,见贺兰瓷还在细嚼慢咽,道:“喜欢的话,再去买两个。” 贺兰瓷咽下去,才道:“好。” ——是真的饿极了。 陆无忧笑了一声,叫人又去买了两个。 走回官宅里,没用多少步,贺兰瓷吃饱了,刚擦干净有点黏糊糊的手指,就见陆无忧脱了新换的外衫,穿着中衣,把她按到在床上,道:“睡觉。” 贺兰瓷本来已经躺下了,又突然挣扎道:“你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陆无忧道:“换过药了,没事。” 贺兰瓷道:“那也让我看一眼!” 陆无忧挑眉道:“你这么想脱我衣服?” 贺兰瓷只羞耻了一瞬,很快道:“别用这种话敷衍我!” 陆无忧侧过身,手臂从贺兰瓷身下环过去,手掌按住她的肩膀,抱住她道:“睡醒了再看。” 贺兰瓷还想再努努力,她毕竟刚睡过,就见陆无忧合上眸子,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遮住眼睑下不明显的青痕,就着这个姿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等……” 贺兰瓷扭了扭身子,发现他睡着了还抱得很紧。 她默默心中叹气,在他怀里小心蹭动着,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也闭上眼睛睡去。 ——好吧,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得等他们睡醒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小夫妻睡觉,我自己没睡好,泪奔,困g 不过是有在保持轻松甜文状态的! . 本文架空,不考虑蔬菜水果来源时间,我还想写他俩啃西瓜呢(我连夜开传送门投递过去)。 关于事业线的部分还是想说下,本文主恋爱,坑爹事业线的部分比起“无忧是怎么位极人臣的”,更侧重于“无忧是怎么在瓷瓷鼓励下做官,并且互相成为soulate的”。 讲真,明朝大部分首辅的升职经历都是很简单粗暴的,熬资历。只要够聪明,有脑子,前面的人下去了就是你。张白圭同志那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参考自撷芳主人《大明衣冠》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一起吃烤红薯! 感谢少年郎、baohy35479的手榴弹,拥抱你的小月亮、37183282、一片一片菠萝、恋战、Antares的地雷。 90、九十章(双更) 第九十章 陆无忧老家特产的药效反噬后知后觉来临, 这一觉睡得着实天长地久。 苏醒后,两个人都很虚弱。 贺兰瓷也是看到榻上印着的血迹才知道,他又把伤口崩裂了, 无奈之下给他重新止血上药,陆无忧苍白着面色道:“……你可别又哭了。” 她轻手轻脚动作,反驳道:“我才没那么常哭。” 说完, 想起自己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哭,又有一丝微赧。 原乡城内陆陆续续恢复了井然秩序。 贺兰瓷还又见到了昔日的楚澜楚小姐, 她似很不好意思:“一开始叔父还跟我说原乡城肯定守不住……我劝他也不肯出兵。” 她叔父便是此次前来的晃州总兵楚大人, 曾是怀瑾太子旧部。 总兵并非正式官职, 大雍在节制地方权利上煞费苦心, 通常指挥和练兵后备分开, 以防将领做大,但边境因为时常与北狄摩擦,不得不设总兵统领,确实是手握一方地方兵权。 贺兰瓷无意纠结此事,只问道:“北狄还会再打过来吗?” “叔父说应该是不会,北狄内乱, 三王子是叛逃的才有此一劫, 你放心吧。”楚澜又抬起眼睛,有几分意动道, “不过你看到我上战场了吗?这一次我杀了十几个呢!迟早有一天, 我们能把北狄人都赶得远远的!”像星光亮起。 贺兰瓷不由一笑。 她见完楚小姐, 陆无忧也从楚总兵那回来。 两个虚弱的人对视一眼。 陆无忧微耸肩膀, 道:“他还问我有没有意参军,做个推官太屈才了。” 贺兰瓷愣了愣,道:“那你怎么想?” 她有点紧张, 陆无忧要是有意从武,日后只怕这种危机关头会很多,她无论如何要抓紧锻炼,说不准还要去看点兵法之类的。 陆无忧随口道:“我能怎么想?当然是回答他‘我志不在此’,不然我这么多年书白读了?” 贺兰瓷不太赞同:“从武也不见得书就白读,不然兵法何来?” 陆无忧道:“从武可御外敌,而治不了内患。为将者,在外生杀予夺,在内一纸调令便能取人性命。楚总兵战功赫赫,但他这次出兵迎了怀瑾太子的后裔,萧怀琸现下明面上说不定还会褒奖他,日后恐怕便不好说了。” 贺兰瓷沉默了一时,道:“所以你才想留在内廷做文官?” 陆无忧勾起唇角道:“那倒不是。打打杀杀太累了,还是应付公文简单。” 贺兰瓷:“……???” 回去后,再见到小表弟周宁安也觉得是劫后余生,可惜感动只持续了很短一瞬。 贺兰瓷当时本想把他送走,谁知道他抱着门栏一副要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模样,贺兰瓷没时间和他浪费功夫,便没管他。 如今陆无忧名声大噪,周宁安读书不行,坑表哥一流,此刻正在一个茶馆,和说书人似的讲他杜撰的陆无忧传奇故事,周围坐了一大圈喝着茶聆听的围观者。 随后,他便被陆无忧本人提着衣领,硬生生给拖走了。 周宁安还在挣扎:“爹,我这是夸你呢!” ——他居然还在坚持这个称呼。 陆无忧道:“从小三头六臂,三只眼睛,因为渡劫才被劈成一头双臂两只眼,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 周宁安振振有词:“这样才有人听嘛,只说你天天在府上勤勤恳恳看书,有什么意思!接下来我还打算再给你和娘编点什么……” 陆无忧道:“你打算怎么编?” 贺兰瓷也不由竖起耳朵。 周宁安道:“就说当初娘在河边沐浴……” 贺兰瓷:“……???我不会在河边沐浴。” 周宁安道:“假设、假设如此……然后爹你看见仙女的羽衣,瞬间便……” 陆无忧打断他:“我叫牛郎吗?行了,你闭嘴吧。” 把周宁安押送回去,勒令他不背完《尚书》的“尧典”便不准出来,周宁安怨声载道,悻悻然眼神哀怨。 陆无忧道:“幸亏不是我亲生的。” 贺兰瓷不由点头,随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丢给紫竹那个少年呢?” 陆无忧道:“那小子还挺硬气的,身上全是伤,肋骨都断了一根,愣是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他没什么事呢。不过习武大抵是个好苗子,我爹看了都会心动那种。” 贺兰瓷:“……?” 这什么古怪形容。 见她表情古怪,陆无忧又笑了笑道:“他好像也没什么家人了,先养着吧。” 花未灵睡醒过来,胡吃海喝了一顿,填饱肚子,见众人都在,突然问道:“慕凌呢?” 贺兰瓷也没再见到他,但心下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无忧道:“他回家了。” 花未灵挠挠头道:“啊?可他还有事没跟我说呢,说好的守完城跟他慢慢聊的。不过……他自己回去没事吗?不会又遇到刺杀了吧?” 那肯定是有的——贺兰瓷和陆无忧不约而同地想。 花未灵道:“要不我去找他问问?” 陆无忧道:“不用了,不太方便。” 花未灵奇道:“为什么不方便?” 陆无忧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花未灵琢磨着,琢磨了一会,也没太纠结。 等花未灵走了,陆无忧才跟贺兰瓷道:“在楚总兵,我其实见到他了。就算不情愿,这次确实算欠他人情。” 贺兰瓷略一思忖便道:“要还吗?” 陆无忧微微转眸过来道:“这个得以后再说了。” 他眸光清清澈澈的,带点水色。 贺兰瓷本来正事商量得好好的,被他这么一看,又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心尖一动,唇角莫名带出点笑来。 “你笑什么?”陆无忧突然问道。 贺兰瓷道:“想笑不就笑了。” 陆无忧的眼眸微微弯下来道:“你这样看着我笑,我会觉得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想法。” 以往这时候贺兰瓷肯定会恼羞成怒。 他还……挺喜欢看她那时候的样子,所以才会不厌其烦、没完没了地逗她。 贺兰瓷也确实羞了一瞬,这也没办法,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这么多年下来,养成的本能。 然而先前那么多反反复复的思考,也并不是在徒劳无功的打转。 于是,她只是静默了瞬间,在心里小声鼓劲,然后坦然地点了一下头道:“有的。” 陆无忧愣了愣,有些意外,但随后笑道:“什么想法?” 贺兰瓷垂着脑袋,最近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她脑海里过,不管是守城时望着远方大帐的陆无忧,还是去刺杀后重伤面色苍白的陆无忧,甚至于眼前这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仍旧含着笑,带点不正经,很放松的陆无忧,她又抬起眸子看他。 陆无忧被她这种专注而试探的眼神看得心痒痒的,几乎想再贴近一些,去嗅她身上的气息,去在她身上落下亲吻,可又很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便还是耐心等着。 好像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和最差的耐心,都栽在她身上了。 官宅院子中间还种了一颗大树,他们来时一直是光秃秃地支棱着树杈,看起来四仰八叉,如今是真的开春了,嫩枝嫩叶抽芽生长,盈盈一片青葱的翠绿。 贺兰瓷的手指尖在袖子下微微屈伸,反复几次,道:“我觉得我想做的,和你想对我做的,是一样的。” 笑意在陆无忧唇边漾开,他道:“好狡猾的说法,还有呢?”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哪里狡猾了,难道你要我直接说……” 陆无忧道:“有什么不可以?我每次不都是很直接。” 贺兰瓷看他的时候已经带上点瞪意:“我又不是你!” 陆无忧莞尔道:“你不是已经逐渐坦诚起来了,再迈出来一步便是了,也不是很困难……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他在她耳边,气息如叹,音色低回婉转,“比如我现在,就很想要你,从外到里,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贺兰瓷:“……!” 陆无忧抽了点身,似乎还认真地看着她,建议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可以学一学。” 贺兰瓷:“……” 她怎么有种,自己道高一尺,陆无忧会魔高一丈的错觉。 他是没有上限的吗? 贺兰瓷张了张嘴,半晌,突然道:“可是你的伤……” 陆无忧随口道:“不碍事。” 贺兰瓷道:“不行!未灵说虽然你恢复的快,但要完全无恙,还要养一段时间,而且……不能再崩开了。”她似乎格外紧张。 陆无忧用指节抵着鼻尖,思忖着,微微一笑道:“那你可以,自己动。” 贺兰瓷:“……?” 陆无忧补充道:“坐上来,别碰到我伤口不就行了。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的床,终于换新的了。” 贺兰瓷又动了动唇,耳尖都慢慢红起来,道:“……那、那我试试。” 陆无忧微怔:“……” 还真的可以? *** 到底是北狄死了一个王子,那边还是派人来表示,虽然他确实是咎由自取,北狄王原本就打算派兵解决叛逆——这点有待怀疑——但人头还是得给他送回去的。 陆无忧开城门,亲自去送的。 贺兰瓷等在后面。 来拿人头的还是个熟人——那位骆辰王子,他骑着当初让贺兰瓷很心动的那匹骏马,勒着缰绳过来接他同父异母兄长的人头,北狄王有十几个儿子,大部分异母,也都没什么感情。 奇怪的是,贺兰瓷再看见那匹马,居然已经完全没什么感觉。 就好像她当时向往的,现在已经得到了。 贺兰瓷无感了,陆无忧还有点记仇,派人将头颅送去,他似笑非笑道:“小王子若是还想比试,在下随时奉陪。” 当初就很想打这个不懂事的小王子一顿。 骆辰仰头远远看了一眼贺兰瓷,收回视线道:“不用了,那件事我不是已经道歉过了。” 贺兰瓷眉眼间,似是一片清明的澄澈,再没有在上京时的那种拘束感。 陆无忧和贺兰瓷陆续把善后忙得差不多了,花未灵嘴馋,他们又重新煮了一回古董羹。 周宁安拼死拼活背了两篇文章,也坐到了铜锅边上,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搅拌蘸料,花未灵涮着肉,突然想起:“他已经走了吗?” 陆无忧道:“嗯。”然后给贺兰瓷夹了一筷子肉。 贺兰瓷反手也给陆无忧夹了一筷子。 陆无忧自然不甘示弱。 很快,就听花未灵嚼着肉道:“虽然你们感情好我是很开心啦,但你们能不能别光顾着夹,至少吃一口?” 贺兰瓷咳嗽一声:“……好、好的。” 陆无忧笑道:“这就吃。” 吃着吃着,院子里还探出个脑袋来,小少年脑袋上裹了绷带,一双眼睛很亮,是先前陆无忧救的那个在北狄军营里的大雍俘虏,他收拾干净后,倒意外生得不错,眉眼间还有股少年人的锐意。 贺兰瓷见肉还有很多,便道:“阿归,要不过来一起吃?” ——已经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大抵是死在北狄人手里,名字叫阿归。 陆无忧则道:“反正那正好空了个位置。”慕凌人走了。 跟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周宁安比起来,同龄的阿归明显乖巧很多,只埋头吃肉,虽然食量惊人,周宁安都忍不住道:“你八辈子没吃饭了吗?” 阿归意犹未尽地风卷残云,声音格外清爽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周宁安:“……?你这人怎么接话的?” 阿归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不应该这么回答吗?”他转头去看飞刀切肉的陆无忧,“我可以再吃一盘吗?” 陆无忧道:“不觉得撑就行。” 贺兰瓷对这种贫穷感深有体会,又觉得只光吃肉不行,端了一盘子青菜过去道:“这个也吃了。” 阿归立刻点头道“好”,又冲她亲切笑笑。 周宁安不甘示弱:“我也要再来一盘肉!” 陆无忧冷飕飕笑道:“你的份额已经吃够了,该回去背书了。” 周宁安瞪大眼睛,指着阿归道:“他怎么不用背书!” 陆无忧还未开口,阿归先举手道:“我也可以背书!” 周宁安瞪他:“……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阿归:“……?我只跟北狄有仇。” 听着两个小少年吵嘴,陆无忧不由跟贺兰瓷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像突然养了两个儿子。” 贺兰瓷托着下颌听人吵嘴,她家家风严正,食不言寝不语,很少有这种生活化的体验,她抬手顺便给花未灵也夹了点碧青的菜,微微扬起嘴角,道:“不是也挺好。” *** 得知原乡城里已经太平了,严知府确实又闻风赶了回来,一副他辛苦去求援,但只可惜没赶上的遗憾嘴脸。 柳通判此刻也看他格外不顺眼,道:“但上报的文书可能已经快抵京了。” 严知府怒道:“你们怎么可越过本府去上报!”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因为此事是楚总兵上报的,我们只负责统计府内伤亡损失,与撰述实情。” 事实过于确凿,就连顺帝都闻之震怒,严知府的革职公文很快便到了,他出城时百姓夹道扔烂菜叶子,可谓仓皇逃跑——比他夜半出城那日还要仓皇。 封赏拔擢的公文却是晚了一步才到,对于升不升陆无忧官这件事,看得出顺帝真的是十分纠结。 但陆守城的名声却是不胫而走。 陆无忧名声本来就大,当初还有不少文人士子跑来晃州找他,查干攻城之时他们留在城里,眼见陆无忧带着夫人不眠不休殊死顽抗,震撼地久久难以回神,自惭形秽之下纷纷写信写诗写文传给友人,还有不少传回了上京。 文可死谏,武可殉城,臣子做到这个份上,可道是拼尽全力。 圣上再不明鉴,那着实是个昏君。 ——所以吏部下的公文,赏还是赏了,升也还是升了。 陆无忧自七品推官,直接拔擢到了正五品的随原府同知,暂代随原府事,连升四级,虽然他本来就是自六品的翰林官贬谪至此,外放五品,理论上来讲都不能算升官,但还是不由让人感慨这位陆六元之顽强。 在陆无忧升官养伤的这段日子,两个人只能忙里偷闲,大部分时间都很忙。 一场战乱打断了随原府的安宁,在让百姓休养生息之际,还得接着干之前未干完的活,河道还是要疏通,贺兰瓷的书院也总算磕磕绊绊开了起来。 奈何孩童们见识过战场残酷之后,对念书的兴趣远没有舞刀弄枪大,纷纷嚷嚷着要去打北狄。 贺兰瓷心中无奈,想大喊你们看陆大人都弃武从文了!念书真的很有用! 花未灵自告奋勇道:“习武啊?我可以教啊!学成归来,文武双全嘛!” 大家都十分欢迎这个漂亮又格外能打的大姐姐。 就连周宁安都跟着去起哄凑热闹,只有被她安排进去的阿归在安心乖巧看书,他识字倒是件意外之事,贺兰瓷刚有些安慰,低头一看他手里捧着的书。 “……这是哪来的兵法?” 周宁安道:“我给的啊,他帮我抄书,我帮他……对了,娘你可别告诉我爹!” 贺兰瓷无语道:“你这称呼能改改吗?” 周宁安道:“表嫂你不喜欢啊?那没事,以后我就只有表哥在的时候这么叫,我得挤兑他呀。” 贺兰瓷更无语道:“……你确定是在挤兑他?” 他看起来分明也很乐此不疲。 不过他干什么似都很乐此不疲,自从上回贺兰瓷答应他了之后,没多久还真试了一次,回想起来,那种累到直不起腰的感觉还是很清晰。 只能庆幸确实再没有那种让人恨不得直接钻地缝的“咯吱”声,不然只怕更叫她无地自容。 贺兰瓷竭力不碰到他的伤处,也担心他伤口崩开。 陆无忧全不在意,还在欣赏着她,气息凌乱道:“我平时……可没有那么慢。” 贺兰瓷迅速挥掉脑中的回忆,快步回宅子里,陆无忧正看着不知公文还是邸报,他官服换了一身,之前在随原府里办事还算僭越,现在是切切实实他说了算。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低头便也看去。 陆无忧道:“我们过段时间可能要回京了。” “嗯?”贺兰瓷疑惑,“述职吗?” 大雍地方官回京朝觐三年一次,京察年一般在京察之后,所谓先查京官,后查地方。 本来是严知府的工作,陆无忧走马上任,就落到了他头上。 “其实萧怀琸可以指定不让我回去的,但他没拒绝,似有松懈。”陆无忧道,“你看。” 贺兰瓷此刻看了他面前的密报才知道,丽妃怀了孕,可顺帝似乎已没那么宠幸她,连带着二皇子亦是,他现在又去夸三皇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连带着他的母妃敬妃也升了份位。 她还记得当初在毓德宫设宴时,敬妃对当时还是贵妃的丽妃低头时的样子,不禁唏嘘。 陆无忧道:“他就是不喜欢萧南泊,不想这么快权利让渡,先前或许是真的喜欢萧南洵,现在就只是用萧南清在打压,免得朝臣攀附过剩——像当年怀瑾太子那样,太子党羽都可以与皇帝分庭抗争。不过因为放弃了丽妃和二皇子,打不打压我也就无所谓了,适当放过我,既是向朝臣示好,也能换个好名声。我再干几年,如果考评良上的话,说不准还能被调回去,就是他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心头沉甸甸好像压下去一点,但贺兰瓷又道:“圣上是真有此意?不会朝令夕改,只是掩人耳目?” 毕竟先前萧南洵和丽妃就像两个明晃晃的靶子。 陆无忧道:“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所以你要跟我回京吗?可能会有危险。” “当然。” 贺兰瓷没问是什么危险。 反正她也浑不在意,她理所应当道:“你还能把我丢下吗?” 陆无忧手指又蠢蠢欲动地贴上了她的面颊,轻蹭了蹭,她望向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轻轻颤动,之前她还是在用这样的眼神看新鲜事物,看烟花,看快马,看所有她觉得新奇的东西。 不知何时起,她好像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贺兰瓷等不到陆无忧的回答,觉得他磨磨唧唧的,便主动往前凑了一下,唇在陆无忧唇上飞快贴了一下道:“你的回答呢?” “我还能有什么回答——” 他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反身把她椅子里压,开始了和贺兰瓷刚才浅尝辄止完全相反的亲吻,还含着点缱绻笑意,模糊地漫声道:“你太敷衍了,来,我亲给你看。” 其实陆无忧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每一次想亲她,都是一次情难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终于升官了(抹泪)要回旧地图啦。 我争取最近几天努力多写点!一鼓作气早点正文完结。 好想写只用洒糖的番外!不想跑剧情!泪!见父母应该也在番外里啦。 ps:阿归确实是预收那啥。 . 最后,小声友情提醒大家,快月底啦,营养液要过期啦。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再吃一次火锅(? 感谢baohy35479的手榴弹,山药天下的2个地雷,Sunpansy、木慈、奈何月落、鲤自知、想个名字真难、何事惊慌、教你做人,帮你上坟、41859929、熠屿、简单、山药天下、她夏了夏天、果然的书堆、春秋一大夫的地雷。 91、九一章(双更) 第九十一章 踏上返京的路已是又过了大半个月。 贺兰瓷细细回想,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觉得过去很久,回头望去也不过是数月罢了。 陆无忧举荐, 这边来的士子有举人出身的,顶了陆无忧推官的缺,和柳通判一并处理他不在时随原府的事务, 都交代的差不多两人才出发。 道路两旁不少百姓含泪相送,还有嚷嚷着:“陆大人早点回来啊!” “呜呜我们会想您的。” “路上小心啊!” 回去自然还是先走水路。 船舱里, 陆无忧把茶具摆上桌, 贺兰瓷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不由伸指戳了戳他的茶盏, 道:“反正也不急, 要不你再教教我?” 陆无忧斜了她一眼道:“早发现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就算了。不过今日我泡茶是因为……” 他从 “刚才路过那个小贩硬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所以泡点茶清口解腻。” 贺兰瓷眼前一亮,擦干净手指就去剥软塌塌的番薯皮:“确实很好吃嘛……对了, 你怎么想起问我镇安王的事情?” 还是当初姚千雪跟她说过的那个狸猫换太子的丑闻, 还要问她细节,得亏贺兰瓷记得。 陆无忧看她专注忙碌着, 笑道:“没事, 随便问问。小贩还多给了我几个, 待会去给未灵送过去。” 花未灵本来是想留下继续教授武艺的, 但知道慕凌这会已经平安抵京了,还是觉得他这么不辞而别有点不够意思,想至少告个别弄清楚他想说什么再分开, 外加陆无忧破天荒地邀请她一起,花未灵便也很随意地决定与他俩一道去往上京。 贺兰瓷送点心,还有点担心:“你不是要回你们那个……嗯,江湖帮派,一直不回去没事吗?” 花未灵满不在意道:“就当我闭关修炼了,避世是修炼,出世也是修炼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归是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 她换了身干净白绒绒的裘衣,领口处还有两颗雪白的毛球球,随着花未灵的动作一抖一抖的,非常惹眼。 贺兰瓷情不自禁握着白毛球,捏了捏道:“之前觉得你和你哥不是很像,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 在为人处世的原则上,倒是惊人的一致。 花未灵道:“毕竟我们小时候还是一起长大的嘛!不过后来我哥就去念书了,变得越来越文绉绉的,考虑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不过他自己不觉得累就好啦。” 至于陆无忧本人的反应则是—— “说实话,动脑子不累,其他事情都很累。” 贺兰瓷替他辩解:“你哪有这么懒……” 陆无忧挑起眼眸道:“我们新婚没多久你不就知道了,要是没什么事,补眠我能一直睡到下午。” “但你在府衙里的时候……” 勤快得不能更勤快了。 “那不一样。”陆无忧道,“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然不会觉得累。你看,不管我做的事大事小,都是在改变这个世道……所以我当初才会跟你说不管官位大小。” 贺兰瓷发现自己确实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像一点点补全了陆无忧这个人。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兴许她也不会…… *** 抵京的路上相对之前顺利许多,贺兰瓷晕船的症状也有所改善。 再次回到上京,这座大雍的都城仍然繁华鼎盛,散发着不动声色的奢靡气息,似乎与战乱、饥荒、盗匪都有着很遥远的距离,曾经的闺阁小姐贺兰瓷也在空中楼阁里生活了许久。 此时再看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别发呆了。”陆无忧叫住她,“回府了。” “嗯。”贺兰瓷应声,轻巧地跳下了马车,有种回家的感觉。 可惜她爹不在。 她和陆无忧守城的事情传出去,贺兰谨还特地从益州写了封家信过来,贺兰瓷以为他是来信慰问的,没想到整封信通篇都在鼓励他们抵死守城的气节,只字不提担忧。 ——果然是她爹。 陆府的门子一早就收到信,迎在门外,东西被陆陆续续搬下来,贺兰瓷还有些怔怔的。 陆无忧以为她在怀念,不由笑道:“下回要是再回来,应该就是真回来了。” 贺兰瓷回神,点头道:“那你努力了。” 陆无忧纠正她道:“什么叫我努力,是我们努力,你不干活的吗?” 贺兰瓷想想也是,笑道:“只能一起努力了。” 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格外亲切,院子里他们新婚时刚栽种下去的玉兰树苗已经有模有样,距离成长参天,指日可待。 她和陆无忧的书房里还堆放着临走前仓促留下的书册,和未曾整理的零碎物件,那时陆无忧刚从诏狱出来,即刻便要出发,大部分都没来得及收拾 对贺兰瓷而言,最怀念的当然还有府里的净室。 晃州官宅里是没有单独净室的,回回沐浴都相当不便。 关于这点,陆无忧显然也深有体会,一回来便叫人烧水沐浴,贺兰瓷还担心他伤口未曾好全,在外面敲了敲门。 陆无忧除净衣物,泡在水里,拖着调子慢悠悠道:“进来。” 贺兰瓷面不改色心狂跳道:“……给你搓背。” 陆无忧露出个不太正经地笑来:“想看我沐浴直接进来便是,我又不介意,反正礼尚往来。” 贺兰瓷咬了咬唇,低头探看他的伤,道:“你哪里我没见过,用不着特地看……” 陆无忧:“……?” 这不是他的话。 不过,陆无忧最怀念的可能是府里的厨子。 虽然烤羊肉和古董羹味道都不错,但晃州到底偏远,物资不丰,外加陆无忧的口味还是更偏青州那边,喜欢味淡且清甜的菜式。 贺兰瓷倒是什么都可以,只是看见他挑着眉梢,桃花眼流转间不乏期待,身体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茶杯等待的模样,又觉得看起来很有趣。 “怎么了?”陆无忧抬头看她。 贺兰瓷转开视线道:“没什么。”唇角浮出浅笑来。 随后她也略松了肩膀,很自然地往后靠去,道:“就是觉得,活着真好。” 窗棱外,春日的曦光投射下来,带着浓浓暖意,为两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逐渐散发起温润却又夺目的光。 一室静好。 花未灵比较风风火火,回来没多久便问:“什么时候去找他?” 陆无忧道:“不急,现在去找他可能不太方便。” 慕凌已经回来了一段时日,他的身份在朝堂之上,乃至整个上京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现在街头巷尾尤能听见有人在议论纷纷,成了上京时新的谈资。 “怀瑾太子的后裔回来了!” “是怀瑾太子当年失踪的亲儿子!流落民间不知道多少年,没想到他竟还活着!” “可惜了当年的太子和太子妃……” 其实上京百姓间已久不提及那个名字,但当年的怀瑾太子风头太盛,人人皆知,都觉得他若登位,能为大雍带来一个空前盛世,猝然间死于冤屈,这种戛然而止的遗憾便很容易令人久久难忘。 人人争相想要目睹这位怀瑾太子后人的风采,不料他归京之后便深居浅出,也不怎么露面。 朝臣之间更是暗潮涌动,都觉得他回来的时候着实尴尬,如今顺帝既已登位,怀瑾太子一脉反而便不宜露面,偏又是立储的紧要关头,简直横生枝节。 甚至有拥立大皇子的朝臣觉得楚总兵简直不识相,武将果然只会打仗,根本不懂朝政! 净在这添麻烦! 也有人感慨楚总兵忠义,其父当年便是教习怀瑾太子习武的武将师父之一,楚总兵虽是怀瑾太子的部下,也是怀瑾太子的莫逆之交,拼着得罪当今圣上也要让其恢复身份,如此一遭,将来只怕前途无亮。 朝堂之上,其实有不少都是当年的太子门下,毕竟当初人人皆以和詹事府沾亲带故为荣,但如今只有少数不在意官位的臣子敢上门拜访这位前皇孙。 ——这位前皇孙的落脚处也很尴尬,他出生在东宫,怀瑾太子更是几乎一生就没离开过东宫,但现下让他住回东宫那是无论如何不合适的,顺帝也没下旨意让他住到其他寝殿去,他便只在皇城根脚下,寻了处宅子。 门口时不时便有人张望,锦衣卫和巡城官兵也时不时就会路过。 陆无忧料想,每一个上门拜访的大臣大概都会被登记在册,秋后算账。 花未灵很是纳闷:“变成皇族这么麻烦吗?见面都不行。” 陆无忧道:“是他身份格外麻烦而已,一着不慎,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幽禁。” 花未灵摩拳擦掌道:“我们要去救他吗?” 陆无忧道:“现在不急,你要是有话要说,我给他传信,顺便帮你捎带一下。” 旁听的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还能联系上他?” 陆无忧点了下头道:“我还沿路派人保护他呢,援军之事不是欠了他人情,多少意思意思还点。”慕凌既然公开了身份,陆无忧暂且也算是安全了,他没法纠缠花未灵,陆无忧也不至于对他心生敌意。 花未灵想了想,道:“听起来有点可怜。” 陆无忧看着他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断道:“普天之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花未灵又琢磨道:“也是。” 回了上京之后,陆无忧忙着公务和应酬——他这会守城晋升,丽妃二皇子失了圣眷,此消彼长,又炙手可热起来。 贺兰瓷也忙着应付送上门来的拜帖,比之以往更是成倍增长,最惊愕的是她甚至还发现了三皇子的拜帖,内容是想请教文章。 如今的三皇子可与当初不同,敬妃升了敬贵妃,又是距离皇后一步之遥的位置,比起大皇子的仁钝,三皇子才名更甚。 陆无忧道:“大抵是想拉拢拉拢我吧,我在士林里名气大,可以为他多博得些名声。” 贺兰瓷轻叹了口气道:“所以都还是为了皇位吗?不过你以前不是还挺喜欢他的?” 陆无忧笑笑道:“因为那时候他在我面前是个好学生,非要说多喜欢,倒也谈不上……储君未立,庶子便都有希望,心思活络也很正常。” 陆无忧考评忙得差不多,便是朝觐面圣了,圣体欠佳,拖了些时日,才在宫中设宴面见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地方官,贺兰瓷随他一并入宫。 命妇的诰封是随着夫婿品级变动的,跟着陆无忧任命一起下来的,还有她五品宜人的诰命。 临出门前陆无忧才叫住她道:“有件事可能得要你帮忙,你到时候看方不方便。” 贺兰瓷毫不犹豫点头。 因为皇后不问世事,这次女眷设宴是在敬贵妃的永宁宫里。 贺兰瓷遥遥望着坐在主座上温婉浅笑,却又隐隐透着上位后扬眉吐气感的贵妇,有点想不起当初丽妃还是丽贵妃时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似乎已很遥远,也很模糊。 敬贵妃的神情竟有几分和当初的丽贵妃渐渐重合。 不过她倒是用不着担心再被下药了。 贺兰瓷想着,听见殿门口一阵喧哗,有太监的声音道:“丽妃到!” 随着这一声,本来还在细声交谈的女眷们都一时噤声,好奇地朝殿门外望去,丽妃养胎不大出寝殿,这样的热闹可不多见! 贺兰瓷也略微有一点点好奇。 丽妃被内侍扶着走进来,面容有些憔悴,但依然妆点的十分美貌,口脂腮红眉黛一样不落,额间也依旧缀着那颗硕大东珠,只是比起先前雍容华贵的娇艳,更多了几分叫人心疼的楚楚可怜,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已是显怀,正一手抚着腹部摇曳生姿地走进来。 不等她开口,敬贵妃已先温声道:“丽妃妹妹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养胎要紧,便不用来了。” 丽妃则轻轻摇了摇头道:“妹妹身子已无碍,怎敢躲在宫中偷懒。” 敬贵妃不为所动道:“丽妃妹妹何必逞强,若是危及皇嗣,又该如何?来人,送丽妃回去。” 丽妃却是眼眸一低,似是含泪,越发显得可怜:“只是出一出殿门,都不可以吗?” 贺兰瓷吃着糕点看着热闹,有种置身事外的看戏感。 她对后宅争斗敬谢不敏,宫斗更是,但不喜欢不代表完全不懂,此刻也能大概明白,顺帝估计最近都未曾传召丽妃,她们殿中所言,自会有人传给顺帝,这般作态应该也是给顺帝看的,想让他心疼、怜惜。 贺兰瓷要是个男子,可能这会都会有点于心不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顺帝居然真的疏远了丽妃。 嗯?好甜。 她低头一看手里莹润洁白、粉光致致的软糕,咬下去一口齿颊留香,想着敬贵妃宫中这糕点倒是味道不错,而且,真的很甜,不知道待会能不能带点回去给陆无忧。 那边丽妃已是暗暗垂泪,眼眶通红,敬贵妃名门出身,顾惜颜面,不可能像小户出身的丽妃一样无所顾忌,当下更是温声劝道:“丽妃妹妹,还是要爱惜自身一点,本宫亲自送你回去可好?” 丽妃磨磨蹭蹭着,过了一会,殿门外竟真的传出了“圣上驾到”的声音。 贺兰瓷立刻把手上的糕点渣擦干净,认真看热闹。 顺帝如今的模样比起贺兰瓷上回见到,确实气色差了不少,人也似一下苍老了五六岁。 见到他,谁知丽妃竟是当场眼泪簌簌,又撇开脸去,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凄婉中透着倔强,将自己的美貌利用了十成十。 贺兰瓷不由心生了一点佩服。 顺帝眼见,果然也流露出了一丝怜惜,似是不忍,不过很快他浑浊的眸子里又渐渐冷淡下来,道:“你乱跑什么,朕不过是这些日子忙了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回寝殿吧。” 贺兰瓷见热闹看得差不多,她还有事,便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殿中,起身借口出了殿门,她记性还算可以,出门前又仔细推演过,当下毫不犹豫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陆无忧是要她去送信的。 她穿着命妇朝服,遇到内侍询问,只道她是奉命前去,不一时贺兰瓷便到了冷寂的宫门前,见到先前见过的那位女官,禀明自己求见皇后的来意,很快贺兰瓷便得以进去。 许皇后似还有些诧异。 贺兰瓷将信递上,刚想离开,听见许皇后道:“你如今过得还好吗?” 略有些惶恐,但贺兰瓷还是道:“臣妇过得不能更好了。” “看来你夫婿确实待你不错。” 贺兰瓷想了想道:“娘娘曾经问过我,若他负心薄幸了臣妇该当如何。现在臣妇只觉得,此生能遇上斯人若此,便已足够幸运,纵使将来再起波澜,臣妇今生亦无悔。” 许皇后不知想起了什么,道:“死亦无悔?” “无悔。” 她说得坦然且从容坚定。 出了坤宁宫,贺兰瓷格外轻松,却一个没留神,听见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贺兰瓷。” 她随即一凛,四下看看,突然想起,她上回好像就是在这地方被截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的萧南洵圣眷正隆,无人敢撄其锋芒,做事任意妄为,也不必担忧,现在他若再敢做些什么,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更何况她锻炼略有小成,也没那么容易被他占去便宜。 因而贺兰瓷缓缓转身,没什么惧怕,只很平静道:“不知殿下唤住臣妇,所谓何事?” 萧南洵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她不怕他了。 他曾经很希望她能如此,但现在这种平静反倒让他更加恼火。 他还记得自己苏醒来,后脑钝痛时的极度愤怒,恨不得连夜叫人去益州,把她抓回来好好折磨,他也确实派了,可惜未能成事。 后来益州事败,他想叫人在狱中弄死那个状元郎,却又被他父皇骂了,他父皇震怒道:“你这是在成全他的名声!他要是死在诏狱里别人会怎么议论朕!后人会怎么说!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诏狱里!” 萧南洵觉得他在掩耳盗铃,反正也不可能好了。 去太庙祭祖的两个月,他心中沉坠的愤怒与恨意反倒越演越烈,母妃哭着劝他要忍耐,说父皇仍是爱他们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 萧南洵强迫自己相信,但回来后,父皇便绝少再召见他,反倒是经常与三皇子萧南清一派父慈子孝和谐闲谈,失势的预感日复一日的强烈。 就连这个同夫君一起被贬谪,从穷苦之境回来的女人,也开始不再恐惧在意他,当初那些假意的附从便更像是一场嘲讽。 贺兰瓷也觉得萧南洵变了,他那种无法无天的嚣张气焰,游刃有余挑着她下巴的玩味,都从他身上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怨毒、森冷的阴戾,好像当场就会对她做些什么。 她应该更觉得害怕的。 但确实是不怕了。 萧南洵的音色仍旧如蛇般黏腻,低冷:“别以为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很奇怪,贺兰瓷居然还能从他身上看出强弩之末的硬撑来:“臣妇知道了,若殿下无事,臣妇便先告辞了。” 萧南洵突然伸手快如闪电地朝她肩头抓来,眼瞳底似乎泛起了一抹赤色。 贺兰瓷当机立断闪身避开,躲到几步外。 “——这是宫里,殿下还望三思。” 萧南洵更加阴恻恻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贺兰瓷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一边抽出袖中的簪子道:“若臣妇现在叫人,被人看到,你意欲对臣妇不轨,圣上还会像以前一样护着殿下吗?大殿下和三殿下可能正愁着没法从殿下身上找到更多的错处。” 当初萧南洵敢对她直接动手,圣上虽会失望,但一定会更护着萧南洵,她下场可能不会太好,现在则不然,萧南洵的名声已经和丽妃一样好不起来了。 更何况陆无忧以前只是个寻常状元郎,他现在名声越大,她越安全。 萧南洵果然未再动手,或者说,他要对她动手,也不可能选在宫里。 贺兰瓷脱身后,微微松了口气,回来时殿内已只剩敬贵妃了。她又琢磨着怎么开口让敬贵妃的宫女给她再准备一份糕点带回去,不料敬贵妃似是额外叮嘱过,贺兰瓷刚欲言又止,宫女便殷勤地上前来问。 很快,贺兰瓷便提了一大盒子的糕点,有点不好意思被领出了永宁宫。 宴席散场,出了内廷,很快便得以出宫。 回府马车上,陆无忧理了理自己的官帽,随意地问她:“还顺利么?” “嗯,都还挺顺利的,信也送了。”贺兰瓷把一大盒子的糕点摆在马车桌上,略微羞耻道,“敬贵妃给的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陆无忧也愣了愣,道:“你这是……去打劫了吗?” 贺兰瓷更羞耻道:“我只是问了一句……” 陆无忧慢慢笑起来,桃花眼也又泛起了波光:“你这么惦记我?去赴个宴,都要给我带糕点?” 贺兰瓷已经感受到他在得了便宜卖乖了,不由道:“不然呢?不带给你,我带给紫竹或者青叶吗?” 陆无忧一边打开盒子,动手拆糕点的绳带,一边笑道:“想听你说两句好听的,不然你干脆再努努力,喂我吃好了,我懒得拆……” 贺兰瓷纠结道:“……有点肉麻。” 陆无忧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肉麻的。” “……?” 你进展也太快了吧! 贺兰瓷小声道:“……我们成婚也没那么久。” 陆无忧随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被甜腻的滋味一冲,瞬间便弯起眼眸道:“我觉得都过完一辈子了,在过第二世呢……味道确实不错,过来亲一下。” 贺兰瓷道:“不用了!我尝过了!” 然而陆无忧不依不饶,他单手撑着车壁,上身前倾,姿势相当熟练地便要低下头来,贺兰瓷虽然觉得肉麻,但也没有特别像样的抵抗之意,反正就……随便他吧,正想着,陆无忧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鼻尖在她肩窝轻轻闻着什么,一路滑到身上。 贺兰瓷被他弄得很痒,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抬眼问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你见到萧南洵了?” 贺兰瓷一惊:“……???你怎么知道!?” 陆无忧随口道:“他身上那个熏香味特别难闻,沾一点都受不了……干嘛瞒我。”最后倒是有点不满。 贺兰瓷道:“你也太敏锐了吧!” 她都没太闻到,除了特别浓烈的,毕竟她家以前从来不用。 陆无忧挑着眸子看她道:“习武,五感就是比较灵敏。别岔开话题了。” 贺兰瓷感觉自己像在被盘问,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末了,她举起一只手道:“我只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不用特别在意,反正我也没有再怕他了……知道错了,下回我会说的!” 陆无忧压着她启唇,上上下下地亲了一会,亲满意了,才道:“好吧。”顿了顿,他又道,“我没在吃味,只是担心你。” 贺兰瓷轻喘着,奇怪道:“也没觉得你在吃味啊。” 隔了一会,她又道:“我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我只……” “嗯?” 她慢吞吞道:“你身上的味道倒是还挺好闻的。” 说着,还抬起手指,很轻地碰了碰他。 陆无忧被她戳着敏感的喉结,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绷紧了,喉结在修长脖颈中间很艰难地滑动,一时无语,好一会才道:“瓷瓷,你怎么又勾引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怎么又开始每章亲亲了,震撼。 别谈恋爱了!快起来走剧情! 双更的意思就是按照晋江标准3k字一章,6k字以上就算两章啦!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吃吃小夫妻甜点。 感谢南瓜树、45407841、GNAF、baohy35479的手榴弹,小恐龙的4个地雷,北有归途的2个地雷,和一幕一枯榕、米魚、唐诗没有三百首、41080979、全世界、吃果子不吐核、今天早睡了吗、啊啊啊、咕噜噜、55323618、沐夏深秋、景玉轩、北有归途、果然的书堆、IU、少年郎的地雷。 92、九二章(双更) 第九十二章 贺兰瓷觉得, 再循规蹈矩的人,和陆无忧待久了,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底线是在一步步退后。 偶尔也想总不能让陆无忧一直专美于前, 自己也算是投桃报李,因而蹭着他的喉结时,一开始是无意, 后来就变成了刻意,粉白的指尖还在他喉骨上带了点劲的摩挲。 看陆无忧的喉结在她指腹下轻滚。 贺兰瓷挑起眸光, 正对上陆无忧的眼瞳, 眼神一撞, 似迸溅出点火花来。 她体味到了一丝微妙的快乐, 缓缓靠过去, 也学着陆无忧的样子,在他颈侧那里轻嗅着,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继续慢吞吞道:“也不能算不是……” 话音未落,已觉得天旋地转。 马车无端在道路上震了一下,仿佛颠簸。 “——贺兰小姐。”陆无忧呼吸一阵急一阵缓, 又叫回了旧日称呼, 音色低回而一字一句道,“你学坏了。” 贺兰瓷被他压着, 却还忍不住笑出了声:“陆大人, 我觉得这还是得怪你。” *** 回去之后, 贺兰瓷没什么力气地趴在榻上, 想起去问陆无忧那边的情况。 陆无忧思忖片刻,缓缓对她道:“我这边没什么,你把在宴席上发生的一切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最好每个细节每个反应都不要漏掉。”他斜睨她,“方便的话,演给我看也可以。” 贺兰瓷懵懵抬头:“……嗯?” 她现在要怎么演。 回过神,发现陆无忧眼尾微带促狭,贺兰瓷抓着他的手掌,泄愤似的用力捏了两下:“说正经的,那我再仔细跟你说一遍。” 陆无忧听她说着,就这么反客为主,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五根纤长白皙的手指。 等到贺兰瓷讲完,忍不住从他掌中抽手了,他才道:“你表姐是不是常来对你说些后宅女眷的事情,我这里也有一桩,你想不想听?” 平时他好像都是迫不及待和她分享。 贺兰瓷侧过脑袋,道:“你说。” 陆无忧附唇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贺兰瓷一开始还只觉得耳垂滚烫发痒,随后便瞪大了眼睛,迅速爬起来道:“你确定是真的?” 陆无忧道:“一开始还只有七八成,听你说完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贺兰瓷大脑剧烈震荡,震惊地难以回神。 陆无忧毫不意外,洋洋洒洒开始道:“本来还想着怎么刺激才好,这倒是送上门来的。想法子戳破之后,便只等鱼儿自己咬钩了,所以说是真的有危险……” 贺兰瓷还是难以接受,断断续续道:“……可是你怎么知道?” 陆无忧道:“这你得问那位慕公子了。” 贺兰瓷又低头思考了好一会,道:“那我们是暂时先不回去了?” 陆无忧笑道:“来都来了,肯定是把戏唱完再走。返京述职的停留期限是三个月,姑且不急。” *** 今年春夏之交的郊祀,顺帝本不想去了,不料龙虎山的道士——他们居然还在被宠幸——跟圣上上谏说向天祈福甚是重要,不可荒废,免得祖宗怪罪,便还是吩咐下去照常祭祀。 毓德宫中,熏香味浓郁,四周并无宫人。 丽妃瞪着美目,望向自己的儿子,久久不可置信:“这怎么能成,这肯定不行,洵儿你还是……” 曾经对他人冷冰冰,对自己却格外乖巧的儿子此刻面容上一片冷意:“母妃,你还在指望什么,除此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不……”丽妃攀着儿子的手臂,轻声道,“要不你就安心去封地,我会同你父皇说给你……” 萧南洵缓缓松开她的手,冷意更甚:“现在去封地?等到别人上位我还能有好果子吃?更何况母妃真的觉得父皇还会对我优待吗……” “不会的、不会的……”她有些急切地似要辩解。 萧南洵面上冷意逐渐化成了一种痛苦,他按着额角,长“嘶”了一声,冷冷道:“母妃是不肯帮儿臣?” 丽妃一时噤声,眼中竟流露出了哀求。 “洵儿……” 额头突突在跳,连两侧的穴位都在绷着疼痛,萧南洵只觉得那股难受劲又再度涌上来,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他从未走出了清泉寺,仿佛这些年的位高权重都只是错觉。 他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阴森:“母妃若是真的不愿帮我,就只当从未生过我……” 丽妃被他吓了一跳。 “还是母妃不相信儿臣……” 丽妃听见他又慢慢和缓下来的语气,却陡然生出一种危机感,一种,她如果再不答应,可能真的会失去这个儿子的直觉。 “对了,韶安若是还在闹着不肯嫁,便干脆让她嫁给镇安王算了。” ——虽然镇安王的年纪,已足以当萧韶安的爹了。 萧南洵从毓德宫里走出来时,只见外面天光大亮,刺得他眼睛发痛,萧南洵按着额角,撑住一边殿宇的扶栏,被浓郁的熏香催发,胃里越发翻江倒海,终于忍受不住地,吐了出来。 “殿下——” “二殿下,您怎么了?!” *** 贺兰瓷等了等,却真在郊祀名录上看见了她和陆无忧的名字。 陆无忧不出意外道:“收拾收拾吧,说不准还能见到熟人呢。” 去年郊祀的时候,她和陆无忧还未成亲,两个人在马车上轮番被骚扰,不胜其烦,时过境迁,回想起来居然还有点好笑。 陆无忧跟花未灵道:“你不是想见慕凌,跟我们一起去,就乔装成你嫂子的丫鬟。” 花未灵点完头答应,好奇心又转到其他地方去:“郊祀好玩吗?” 陆无忧道:“郊祀过后去围猎,比较有趣一点。” 贺兰瓷补充:“我记得有比试,有表演,还能看热闹。” 虽然她去年完全没注意看。 花未灵顿时来了兴趣,满怀期待也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贺兰瓷总觉得像是他们俩带着花未灵去郊游。 不过陆无忧很适时地开口了:“就是可能还有点危险,你得保护你嫂子,以及有需要麻烦你做的事情。” 花未灵立刻拍胸脯道:“没问题!” 去年贺兰瓷只是普通官家小姐不便带侍女,此次是命妇身份,便可携带一些,当然比起公侯带的数量还是少得多,最夸张的大约是几位皇亲国戚,随行护卫都有千人。此次还有些特殊,便是一直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因太后病重,说想要去郊祀替太后祈福,也一道随行了。 去年的祭天流程还是由圣上自行完成,这次却是由人搀扶,一切从简。 许皇后与他隔着极生疏的距离。 贺兰瓷站在远处眺望,心有戚戚。 祭天流程过后,便转道去长雍猎苑,队列浩浩荡荡,随行禁军有两万,护卫着整个队列,来之前陆无忧跟她说过。 “此次带去长雍猎苑的禁军分四支卫队,分别护卫着萧怀琸的寝宫、长雍行宫的东西两侧和行宫外围,至于率军的则分别是司礼监的彭公公,镇安王言将军,卫国公邓统领和永宁侯郑统领。” 花未灵在马车里就探头探脑,下榻至长雍行宫,住进女眷的內苑,还不住好奇:“皇宫也这么大吗?我刚才差点想用轻功飞起来看。” 贺兰瓷收拾着东西,嘱咐道:“比这个还大点。你小心些,别被人撞见了。” 两人正聊着,便听见敲门声,门外站了个恭敬垂手的太监,身后跟着一队随从。 太监细着声音道:“敬贵妃娘娘有请,想召夫人进殿一叙。” 看不出一丝问题,一点破绽。 人也确实是宫中内侍。 换做平时,贺兰瓷可能不做他想,但这次已经提前知道会有事故,故而她格外平静道:“稍等,我马上便去。” 太监却依旧等在门外。 *** 长雍行宫内渐渐响起了兵荒马乱之声,嘈杂声响将行宫的人都惊动了。 特别是本就浅眠的顺帝,他一路行车疲惫,刚歇息了一会,便被吵醒,他揉着眉心道:“人呢?怎么回事?” 贴身太监惶恐地跑进来道:“回禀圣上,外头好像发生了动乱……” “什么?什么动乱?”他高声道,“彭应,彭应人呢!” “彭公公他……” 话还未说完,顺帝便看见从门外阴影处走进来的萧南洵。 他当初最喜欢的那个儿子面色沉着道:“父皇想找彭公公,但彭公公现在正在带人讨伐造反的大皇子,可能一时赶不过来。不过儿臣担心父皇的安危,特地前来护卫父皇。” 萧南洵的话音一落,顺帝瞬间便明白了。 他当即脸色一变道:“彭应他什么时候勾结的你?” 彭公公掌锦衣卫和东厂,是伴着顺帝长大的内侍,顺帝对他信赖有加,就连当初萧南洵和自己亲妹妹夜闯别人新房,差点闹出丑事,都是他上报的,他又曾狠狠得罪过大皇子——所以顺帝一直没有怀疑过他可能会勾结自己的儿子。 萧南洵冷冷道:“怪就怪父皇先前总让人以为你要传位给儿臣,而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彭公公位高权重,又不想被秋后算账,自然要找个靠山了。” “你这个逆子!”顺帝怒斥了一声,只觉得气血上涌,他连忙扶住床沿,喘着气道,“你以为只靠着彭公公手里那些禁军就能成事?你也走不出这个行宫!” 萧南洵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只靠彭公公当然不够,但有父皇的诏令便能调令其他的禁军了。只要父皇的旨意出不去这个寝殿,所有人便都会认为今夜起事的人是萧南泊,而我是奉旨护驾,剿灭所有对父皇图谋不轨的叛党……等尘埃落定了,父皇便可以在这里传旨让位给我。”他甚至还语带安慰道,“父皇放心,儿臣并不想对您动手,将来等儿臣登基了之后,还是会继续孝顺您,让您颐养天年的。” 顺帝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偷了朕的兵符!不对……” 调动禁军的兵符就连彭公公都不知道他放在哪里。 但……确实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他脱口而出道:“丽姝!”紧接着顺帝便忍不住怒气翻涌道:“是你母妃偷的对不对?朕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子俩了?朕宠幸了你们足有十余年,任何一个皇子后妃都没有这般殊荣!就连你们在益州犯下那样的重罪,朕都没有狠心追究罪责!如今不过因为时局稍微冷遇,你们便人心不足,胆敢如此犯上作乱!” 萧南洵笑了一声道:“益州的银子不是也有用到父皇身上的么,不然父皇何至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更何况……”他语气骤冷,“您真的打算让其他人继承皇位,和要儿臣去死有什么区别?” 顺帝道:“朕何时说过……” 萧南洵语调怪异道:“父皇你何必骗儿臣,您真的会顶着朝臣非议立儿臣为储?这话只怕您自己都不信……您想要个好名声,怎么会容许自己有个名声不佳的继任。” 顺帝确实是如此想,但这不也是他的二儿子自己没收拾好烂摊子,岂能怪得了他! 为君为父,他都已经仁至义尽了! “那你也不能……” “萧南泊他凭什么?”萧南洵那张阴情难测的脸浮现出的表情,透出些难掩的疯劲,笑容益发狰狞,似也益发开心,“我烂,他还不是一样的烂,还有你喜欢的这个新儿子也好不到哪里……” 随着萧南洵的声音,满面惊惧的敬贵妃和三皇子萧南清被压了进来。 他们此次随侍在圣上身侧,一大波侍卫冲进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敬贵妃看见顺帝,刚开口道:“圣……” 便被萧南洵喝住了:“闭嘴!谁准你说话了!” 见他已完全不顾尊卑,旁边的太监忍不住道:“殿下……” 还没说完,萧南洵似已按捺不住,他随手抽出近旁侍卫的佩剑,一剑便劈了过去,随着敬贵妃的一声恐惧尖叫,鲜血飞溅上墙,刚才出声的太监瞬间便无力倒下了。 只是那血不光溅到了墙上,还溅到了萧南洵身上,就连他的下颌都沾了一抹血痕,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 殿内鸦雀无声了一瞬。 萧南洵握着剑笑了起来,笑声稀稀落落,似哭似笑,却是一种仿佛他从未有过的,极其痛快的笑容:“……原来不用忍的滋味是这样的。” *** 来之前陆无忧不光和贺兰瓷聊了长雍行宫的布防,还非常坦然地告诉她:“萧南洵受刺激,可能会在郊祀对他爹萧怀琸动手。” 贺兰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 陆无忧道:“没有更好的机会控制他爹,顺便铲除他哥了,反正要是我肯定会挑这个时候。当然确定是因为……萧南洵托人给龙虎山的道士送了十万两的白银,一力促成郊祀,走的是东风不夜楼的账。” 贺兰瓷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心疼道:“这银子都够再疏通一长段河道了。” “没事,他以后也没机会浪费这个银子了。” 贺兰瓷思忖道:“他一定会失败?” 陆无忧道:“是因为萧南泊已经有所准备了。” *** 顺帝寝殿里。 方才顺帝急火攻心,叫出了藏在寝殿内侧的暗卫,怒道:“给朕杀了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 顾不得还有女眷,两方人冲杀起来。 一阵兵刃交戈的打斗声后,便只余一地的尸体,血腥味冲天。 萧南洵甚至没叫人清理。 此刻,不光受到惊吓的敬贵妃萎顿在地,三皇子捂嘴咳嗽,还有被控制着送过来的大皇子妃,她身怀六甲,肚子比丽妃还要明显,看见满地血光,她脸色惨白,身子发软,要身边的宫女搀扶着才能站稳。 禁卫送来消息道:“我们去大皇子的宫苑,他似已人去楼空了,因为大皇子妃一直在同大皇子说话,我们以为他一直在里面,便未能察……” 萧南洵目光阴恻恻地看着那个身为他嫂子的女人。 “还有那个怀瑾太子的后裔人也不见了,不过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被控制住了。” 萧南洵带着大皇子妃见识了一番死尸后,才叫人扶着她去了偏殿。 他手里还拿着那柄滴血的长剑,血未擦,面容阴惨,语气冷得毫无感情,萧南洵抬剑指向大皇子妃道:“萧南泊和我父皇是一种人,你还不清楚?他今日能把你舍下不顾你的死活,日后也能,许皇后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而且萧南泊他根本就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告诉我他在哪,我可以饶你一命,否则我便说是萧南泊丧心病狂,为了篡位,连自己阻拦自己的身怀六甲的正妻都一样杀。” 大皇子妃哆嗦着唇道:“你这个疯子!你不会得逞的!” 萧南洵完全不压抑自己:“对,我就是个疯子,那又如何?今夜事已至此,也只有你死我活一个结果。他逃不出长雍行宫的。而且就算我败了萧南泊也不可能即位——绝对不可能。” “你会遗臭万年的!” 萧南洵道:“成王败寇,只要今夜我赢了,谁还在乎什么名声。” “哐当”一声,他将手中的剑掷到大皇子妃身侧。 大皇子妃又抖了一下。 之后是萧南洵阴恻恻的声音:“来人,用她的侍女给她表演一下,一个人究竟可以死得有多痛苦。” 说罢,他转身朝外走。 走出去后,萧南洵对着随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贺兰瓷呢?” 又把她添进郊祀的名单里,便是因为她亦是他今夜的战利品之一。 “回殿下,贺兰氏正关在边上一处偏殿内。” *** 长夜漫漫,长雍行宫上下,都燃起了灯火,皆被告知今夜是大皇子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请文武百官诸位命妇都在住处稍安勿躁,切莫随意外出走动,免得被当成叛党。 还有若有窝藏大皇子,也一并视作犯上作乱,株连九族。 可仍旧能听见依稀的惨叫声。 “那似乎是——” 有人立刻便被捂住了嘴。 ——似乎是当初支持大皇子的朝臣家眷的声响。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每一处宫苑外都是手持兵刃,寒光森森的禁卫军,毫无疑问一旦有轻举妄动,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还没找到萧南泊人吗?”萧南洵的声音益发不耐,“他能跑到哪里去……” 正说着,有人冲过来道:“回禀二殿下,大……叛党萧南泊他正带着护卫要冲杀出去,郑统领的副将抗旨不尊,刚杀了郑统领取而代之,说、说……似乎要与叛党汇合。” 萧南泊果然还是留了一手。 不过无妨,他依然逃不掉。 作为正在被追杀的人,萧南泊敦厚老实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笑意。 只要在这里撑下来,等上京城外三大营的大军赶到,郊祀这两万的禁军根本不足为惧,而不管他贸然找死的二弟如何挣扎,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从萧南洵决定谋反的那一刻起,皇位就已经是他萧南泊的囊中之物了。 *** 贺兰瓷此刻正在回想着陆无忧跟她说的话。 “到了长雍行宫,我会易容乔装去找慕凌。你在內苑,如果萧南洵没来找你,就安心待着,如果他派人来了,你拖一会时间,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然后带着未灵一起过去。为了能控制得住,他关押你的位置一定距离萧怀琸的寝殿不远。” “如果他单独来找你,未灵会想办法制住他。她表面看起来只是你的丫鬟,应该不会被太过防备,届时可以挟持着萧南洵,到萧怀琸的寝殿救驾,平叛的诏书一下便可。若他没有来找你,你也安心待着,等我来救你,困了可以先睡会。你身上我放了东西,能很快找到你。” 贺兰瓷心道,她心就是再大,这也不可能睡得着啊。 陆无忧跟她说过长雍行宫的大致布局,她被太监送过来之后,确实肯定这里距离圣上寝殿不远,甚至她还能听见远处的械斗声和惊叫声,猜想那边的局面估计不会太好。 花未灵倒是在打瞌睡。 贺兰瓷来回踱了几步,探头张望,想确定门外的守卫,但此处毫无疑问是守备最严的地方,门外巡逻不断,全是身穿铠甲的禁卫军。 陆无忧虽然让她冒了点风险,但这个风险实在太小,而且过于被动,她也觉得萧南洵但凡有一丁点脑子都不会这时候来找她,可是这么徒劳等着实在很没意义…… 贺兰瓷正在思忖间,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有点久违又有点熟悉,她还记得当初陆无忧演戏时的模样,突然有了点尝试的想法。 她推了推花未灵,小声道:“醒醒。” 花未灵没感觉到人进来,揉了揉眼睛道:“怎么啦。” 萧韶安正在迷茫着,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哥居然造反了,母妃在寝殿里惶恐不安地低声啜泣,她实在待不下去,想出来透气。 原本还有人拦着,但萧韶安发了通脾气,又因为她身份着实特殊,无人敢拦,最终还是让她走了出去。 然而她领着自己的宫女没走多远,突然听见一个人叫她:“韶安公主。” 这声音轻轻柔柔,令人如坠梦境。 萧韶安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这个女人怎么在这!”继而反应过来,一定是她哥把她关在了这里。 然而这个女人看见她竟丝毫不怕,反而对她笑笑道:“韶安公主死到临头还这么淡定,令人佩服。” “什么死到临头,你才死到临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贺兰瓷平静道:“京郊三大营平叛的军队不日便到了,公主与二殿下此番作为,岂不是死到临头?” 萧韶安对此一无所知,她哥什么都没跟她说,但她知道目前的局势至少还是向着自己亲哥的,而她看见这个女人就烦,萧韶安不由道:“你不要妖言惑众,我现在就……”她转头对周围守卫道,“我现在进去,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别进来。” 说完,她便走进了关着贺兰瓷的偏殿里,抬手就想给贺兰瓷一个巴掌——反正一巴掌而已,她哥也看不出来。 然而萧韶安的手刚抬起来,人便无声无息地被定住了。 须臾之间,她身后的宫女也一个两个统统被打晕倒下。 更遥远处传来的杀戮声震天,贺兰瓷隐约还可瞧见火光,心中默默有些担心陆无忧,他说是去还欠的债,还完这笔,就算把慕凌援军的人情给还了。 花未灵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戳着被她点了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的萧韶安。 不知道过去多久。 一刻,两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贺兰瓷听见了外面打杀的声音,她紧张地连忙抬头,还以为是萧南洵,一抬眼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贺兰瓷连忙道:“结束了!?” 陆无忧身上还带着肃杀之气,走进来快速道:“还没有,快了,担心你先过来看看。” 贺兰瓷道:“什么情况?” 陆无忧张口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了萧韶安,也一愣道:“你这什么情况?” 萧韶安一看见陆无忧,眼睛瞪得都要有铜锣大了,死命想要动唇。 花未灵举手道:“嫂子要我抓来为质的!” 陆无忧默默道:“行,待会把她用上。” 贺兰瓷抓了一把陆无忧的胳膊道:“到底情况如何?” 陆无忧言简意赅道:“卫国公一早便已应下,我去策反了镇安王。萧南洵今夜应该是不能成事了,但萧南泊也重伤了,现下萧南洵正狼狈地逃至萧怀琸寝宫,大概是想最后鱼死网破一把了。” “慕凌呢?” “带兵平叛呢,他脸挺好用的。” 花未灵已经无聊了一个晚上了,连忙道:“打架吗?那我能去吗?” 陆无忧看了她一眼道:“想去就去吧。” 说完,陆无忧也朝外走,贺兰瓷跟在他旁边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萧怀琸寝宫。”陆无忧把她拉近了一点道,“你离我近点,今晚也是太热闹了些。” *** 顺帝被关在寝宫里,按着几欲吐血的心口努力平复心绪,先前吓得瘫软的敬贵妃也已经恢复镇定,正捧着丹药喂给他。 四周的尸首被抬了下去,禁军也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瑟瑟发抖的太监。 毕竟萧南洵还在等他下诏书让位,不会把人往死里逼。 然而当兵荒马乱的声响再度袭来时,顺帝抬眼,发现他的儿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头发蓬乱,眼睛赤红,手里提着长剑冲了进来。 敬贵妃一惊身子侧歪,从床榻边滑落下。 萧南洵看也不看,抬起一脚便将她踹开,敬贵妃痛呼一声趴在地上,三皇子萧南清连忙来扶她,然而萧南洵阴森的目光扫过萧南清那张清正的脸,想起他是如何被顺帝夸赞的,一股无名怒火起。 顺帝还没来得及怒斥他的暴行,就见萧南洵一剑刺过去,扎在了正扶着自己母妃,毫无防备的萧南清的心口上。 之后便是敬贵妃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清儿!清儿!”她抱着萧南清骤然失去力量的身体,也瞬间濒临崩溃。 顺帝也忍不住道:“萧南洵!你这个畜生!” 萧南洵却冲着顺帝一笑,是那副彻底扭曲了的笑容:“我都手足相残一晚上了,父皇你才来骂我,是不是迟了点?” 他开始神经质地转着脑袋四处寻找,状若疯癫:“我还有两个弟弟是不是……都杀了的话,父皇你就没有其他继承人了吧,也不可能再生一个出来了,是不是就只能选我了……” “……你大哥他也被你杀了?” “我哪有大哥,我没有大哥,他凭什么做我大哥?”萧南洵口中的话语越发颠三倒四,“我杀了他,我肯定会杀了他,我早该杀了他,我怎么能容忍他活到现在……他在心里嘲笑了我多久?” 他四处挥舞着长剑,殿内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住手!萧南洵!住手!” 他抬腿又踹开了一个,刚想再补一刀,就听见一道惊恐的女声响起:“洵儿!” 丽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看着眼前的惨景和疯疯癫癫的萧南洵,她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也要崩溃的样子。 萧南洵闻声,身体一僵,竟停下了动作。 丽妃挺着肚子,推开搀扶着她的宫女,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她似乎想要接近萧南洵,却又不敢,面色惨白地道:“怎么会这样……你冷静一下洵儿。” 见萧南洵慢慢沉静下来,她伸手小心去拽扯他的衣袖。 不料萧南洵一下躲开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阴郁不堪的痛苦。 丽妃心尖一颤,一种令人惶恐的不祥之感浮上心头。 他……他知道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累死了。 停在了一个狗血八卦处。 晚更真的不是因为昨晚熬夜付尾款的缘故!(大声) . 评论区发100个疲惫的小红包。 感谢24051789、21266126、周晓芸、24160544、47168706、kyl、24160544、霍霍、幽兰女儿、杏、卓荦、唐诗、Antares的地雷。 93、九三章(双更) 第九十三章 帝王下榻行宫的奢靡寝殿里, 沉香木还在香炉中灼烧着,散发出幽深静谧的木质熏香,浓郁弥久, 却依旧无法遮掩住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顺帝看见丽妃如今的模样时,先是不忍,但很快又燃起了愤怒。 ——她养出来的好儿子!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如此宠幸他们母子, 才会致使欲念膨胀, 一着不慎,竟反噬了他自身。 如今三皇子萧南清被他刺死,大皇子萧南泊又不知死生,萧南洵疯癫若狂,显然外面的局面也已不受他控制,今夜之后, 这宫闱之内, 大雍这百年基业, 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夤夜寒凉, 他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凄凉。 顺帝连声咳嗽着, 侍奉的贴身小太监只能趁着萧南洵不注意悄悄爬到床边, 道:“圣上,保重龙体啊……”却又小心翼翼望向正在和丽妃对峙的萧南洵,生怕他一个冲动就弑君弑父。 烛火照映着的帝王的掌心中, 一抹血色清晰宛然。 殿内敬贵妃哽咽不止的凄惨哭声尚未止歇。 两行清泪亦顺着丽妃仍显得娇美动人的面庞流下,她看起来哀恸悲绝至极,叫人不由心生怜惜。 丽妃颤抖着道:“……洵儿,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萧南洵的长发散了,金冠倒了,就连袍服上原本戴着翡翠银链也被扯掉了, 看起来狼狈不堪极了。 这绝不是胜利者的姿态。 丽妃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你把剑放下,向你父皇认个错,说你只是被逼急了,一时迷了心窍,你从未想过真的要违逆君父……” 劝住了他,兴许、兴许她再伏低做小,念着旧情,还能保住他一条性命,哪怕贬为庶人一辈子幽禁,也至少能活下来。 她还不知自己盗取兵符的事已被顺帝知晓。 萧南洵闻声,未答应,紧握的长剑也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只是仍用那种痛苦阴郁的眼神看着她,视线下移,死死盯向她隆起的腹部,仿佛想在那里捅上一刀。 丽妃心尖又是一颤,她动了动唇,却先听见了萧南洵的声音,他恨声道:“……为什么?” 她模棱两可道:“母妃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你活下去……” 丽妃声音颤得更厉害,几不成言,她似想要解释,可临到头又开不了口,更不知他知道了多少,恐惧感一阵阵涌上来,她也不敢去看顺帝,只想扭头离开这间寝殿。 可她不能,这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 萧南洵一字一句,阴森森道:“可儿臣很想死啊。” 只要一想到,她和谁做过什么,那种令人作呕想要吐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他是真的恨不得一剑扎向她的肚子,可这是他的母妃,他下不了手,厌恶感却似附骨之疽,反复折磨着他。 他还记得自己刚得知那个消息时,在寝殿里吐得胃腔发酸,杀人抑或毁灭的念头都有。 一夜之间,他仿佛还是那个被人嘲讽是野种的丧家之犬。 “好恶心,怎么会这么恶心。”萧南洵的声音提了起来,猩红色爬上了他的眼瞳,“母妃,你说,我们为什么没有干脆一起死在清泉寺里。” 丽妃按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惧怕,她无声地退了一步。 “你在说什么……” 殿外又响起了兵马声。 “臣护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逆贼萧南洵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紧接着是一道尖锐的女声:“哥!哥!救我!” 萧韶安被人压着送进来,满脸恐惧。 丽妃脸色一变,转头急道:“韶安……你们别伤害她,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顺帝闻声,抬眼看去,终于顺了口气,掩着唇对刚进来的镇安王道:“外面情况如何?” 镇安王世代与皇族通婚,多年固守京畿,只听命于皇令,他当即便沉声道:“多亏有人识破了矫诏,也是臣过于轻信,如今叛军已被镇压,圣上自可放心……大殿下身受重伤,与南沐殿下也正在赶来的路上。逆贼萧南洵你已是穷途末路,莫要再负隅顽抗了。” 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 顺帝和丽妃听见大皇子萧南泊尚且生还,都表情微微一松。 唯有萧南洵听见此事,却是面色大变,那抹癫狂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殿内杀的杀,伤的伤,他一脚踩上一具新鲜的宫人尸身,突然返身走回到了顺帝龙榻旁。 萧南洵道:“滚开!”他一剑砍开了顺帝面前护着的小太监。 其他人立刻连声开口。 “萧南洵!你要干什么!” “洵儿,不要!” “快住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弑君,或者挟持圣上的时候,萧南洵只是在顺帝面前停下,然后脸上恶意的笑容冰冷绽开。 他站在瞳孔震颤,握着身侧宝剑的顺帝面前,低声开口,宛若鬼魅低语。 “父皇,还有件事你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你病的这么重,服了这么多药,怎么还能让我母妃怀孕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 *** 殿外,贺兰瓷搓着手,晚上多少还是有点冷。 陆无忧伸手握住她的腕,一点点热意渡过去。 贺兰瓷连忙抽手,斤斤计较道:“你累了一个晚上了,不用了。” 陆无忧道:“跟守城比起来,这不是轻松惬意的多。” 贺兰瓷:“……” 这能用轻松惬意来形容吗? 顺帝寝殿里的状况想必十分凄惨,外臣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他们俩都没有进去的打算,只留在外面随机应变。 不一时,贺兰瓷看见了带兵走来的慕凌。 ——或者现在应该叫他萧南沐。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他虽还是那副温润略带点清冷的容貌,但此刻一身金尊玉贵的皇族打扮,还周身竟真显出了几分贵不可言的贵胄之气,像天生的皇子皇孙。 他看了一眼陆无忧,点了点头,迈步进去。 花未灵轻快地跃过来道:“哥、嫂子,还好吗?” 又过了一会,来的是被人搀扶着面色苍白的大皇子萧南泊,他也跟着进去了。 贺兰瓷心中叹息了一会,想起了先前陆无忧跟她说的那件极为令人震惊的事情,不由低声道:“丽妃,究竟为什么……” 陆无忧也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养在城外的娇妾,模样也……他跟萧怀琸倒是惊人的一致。至于丽妃,我猜想大抵是怕了,失宠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而萧南泊又是……” 花未灵探头过来,好奇道:“嗯?你们在聊什么呢?” *** 殿内。 “洵儿,你不要胡说!洵儿——” 丽妃是真的怕了,身子抖得像风中的弱柳,她隐约知道萧南洵想要说什么,但却已经无法阻止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说出口。 顺帝在听完萧南洵的话之后,整个人呆怔了片刻后,勃然大怒道:“你敢骗朕!” 萧南洵却是大笑出声,笑得凄厉似鬼,又满是痛苦:“事到如今,儿臣还有什么可骗你的,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的好……” 顺帝胸口剧烈起伏,在一阵猛烈地咳嗽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丽姝……” 他叫她的名字,阴沉沉的。 “你给朕过来……” 丽妃却是咬住唇,摇着头,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她转身,却恰巧撞见了刚进殿内的萧南泊,他看起来受了重伤,但还活着,他是顺帝长得最像的儿子,一副老实和善的眉眼,乍一看去,甚至不经意会觉得是顺帝年轻时。 两人视线相撞,丽妃有些难堪地迅速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确实是极其难堪。 她脸上火辣辣地烫,下意识又拢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看起来病体沉疴的顺帝竟是从榻上走了下来,他这一生最爱面子,但这一刻,他连自己的面子都不想要了。 他拔出了自己贴身放着的长剑,一把指向了丽妃,厉声道:“丽姝,你告诉朕,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此言一出,殿内噤若寒蝉。 丽妃颤着声音道:“除了圣上,还能是谁的?” 萧南洵撑着龙榻的床柱,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干呕的声音。 萧南泊见势不妙,已经想离开了。 顺帝又大喝一声道:“不准走!拦住他!萧南泊今夜亦是叛党!” 镇安王当即便叫人拦住了萧南泊的去路。 顺帝缓缓走到丽妃面前,咆哮着道:“你告诉朕!到底是谁的!” 他了解他的二儿子,萧南洵或许做得出造反的事情,却做不出用自己的母妃来构陷大皇子,他从幼时就最护着他母亲,然而今夜他却连看她都想吐。 丽妃哭着软倒在顺帝面前。 “臣妾、臣妾……”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娇躯颤颤,越发惹人怜惜。 “朕就说,你为什么突然……” 他久病之躯,对敦伦之事兴致不高,她却突然主动诱他,手段尽出,非要成事,后宫里已久无动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到底相信她,相信他们多年的情分。 在清泉寺,他也不是没有找人监视过她,她确实洁身自好,只与他亲近,第一次和之后的无数次,都给了他。 “……你竟敢背叛朕。” 说话间,他急怒交加,伤心与失望都涌了上来,又是一口血从顺帝口中喷了出来:“贱人!贱人!不止盗走了朕的兵符,还敢背叛朕!违背伦常,和朕的、朕的……” 丽妃惶恐与恐惧到了极点,她支撑着爬起来,四处张望着,她的儿子还在干呕着,她又望向了萧南泊。 “救我——” 这怎么能怪得了她。 是顺帝先违背诺言,他说会宠爱她一辈子,可他分明已经没那么爱她,而且他死了之后,如果洵儿不能即位,她又该怎么办? 她是知道萧南泊对她有意的。 他总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和当年顺帝在清泉寺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怎么会不明白,在担忧与惧怕之下,她想,她得需要一个新的,一个能护得住她的人。 她才留了一些暗示,然后半推半就着被他…… 萧南泊也确实承诺,他若能即位,她会与她的母妃,并立为东西太后,她的一子一女也会富贵照旧。 恐惧感促使着丽妃也顾不得当下局面,逃到了萧南泊的身后,攀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幕令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就连萧韶安都呆怔着,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 顺帝已是气得快要背过气去。 “拿下他们……快点给我……” 他摇晃着快要栽倒。 “圣上……” “圣上小心啊……” 萧南洵从干呕中抬起头颅,疯癫的目光让他看起来阴郁又瘆人,如果说刚才他还能忍着,眼前的画面让他恨不得将一切都毁灭。 他慢慢朝着丽妃走了过去。 “母妃……” 他不明白,从当年在清泉寺他就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但后来萧南洵渐渐说服自己,这是对的,尽管一开始被人看不起,但他们很快便拥有了旁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他也将当初嘲讽过他的人全部清除干净。 他迷恋着那些漂亮的、精致的东西,就好像拥有了,自己也变得尊贵了。 然而事实却是,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难以忘却,仍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像他母妃一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有女人丝毫不在意这些荣华富贵,不想着攀附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宁可跟着旁人吃苦都不愿意从了他,而他的母妃却…… 他明明那么厌恶萧南泊。 从清泉寺回来就开始厌恶他,他看不起他是苟合而生的野种,他也看不起他的虚伪做作。 她就不觉得恶心吗? “你就这么贱吗?”萧南洵终于难以抑制地说了出口,他目光幽冷地望向丽妃,又想吐了,“离了男人给的富贵,不能活吗?我恶心得……” “啪”一巴掌扇在了萧南洵的脸上,打得他侧过脸去。 丽妃回过神来,已经举起来手,随后她掩住面,心尖抽痛,泣不成声。 *** 陆无忧揉着贺兰瓷的耳垂道:“别想了,人各有志,想不明白的。” 贺兰瓷被他揉得发痒,躲开一点道:“好吧。那今晚到底会如何收场……” 陆无忧道:“别急,彭公公被拿下之后,行宫里的封锁维持不下去,皇后娘娘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贺兰瓷不由道:“所以你之前让我送信是因为……” 陆无忧点头道:“帮慕凌牵了个线,我对他可真是仁至义尽。萧南洵事败,今晚之后萧南泊储君之位再无悬念,但他一定不会愿意让萧南泊即位,所以必然会在萧怀琸面前点破此事,萧怀琸能不能撑过这种打击都不好说,到时候一定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那么皇后娘娘便是最好的人选——她和卫国公和解了。” 今夜风云变幻,夜黑得深沉,只有火光与灯影不灭。 此刻,贺兰瓷抬头望去,天空中云雾渐渐飘散,倒能看见半轮皎洁温柔的明月,洒下清澈月色。 花未灵正在旁边打瞌睡,见状也抬起了脑袋,看着月亮,似忽然想起什么:“哦对,刚才慕凌跟我说,说他其实也没这么弱,还说自己其实很聪明,不比我哥笨。” 陆无忧轻笑一声,就是怎么听怎么嘲讽。 贺兰瓷没管他,追问道:“然后呢?” 花未灵托着下巴道:“然后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也没太弄明白他非得跟我说干嘛,总之就是,要是我真的想让他做个好皇帝,他就去做。那个……”她戳戳陆无忧,道,“哥,他有希望吗?” 三人正先聊着,真看见了许皇后坐在凤辇上,身着真红大袖衣,头戴燕居冠出现了在殿门外。 *** 顺帝已是晕厥了过去,连忙有人传召御医,但如今行宫上下一片混乱,御医还不知何时能到。 谁也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再怎么帝后感情淡薄,皇后娘娘也是这行宫中目前除了圣上,最尊贵的人。 她进来后不久,卫国公也带着人来了。 皇后娘娘问询,自有人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 她的目光扫过仍然伏在地上哭泣的敬贵妃,她眼中仿佛只剩下萧南清的尸身,又扫过了面色惨白,花容失色,已然崩溃地歪倒在地上的丽妃,和旁边看起来宛若疯子的萧南洵。 他此刻正在疯了似的大笑:“母妃,这就是你看上的人吗?” 萧南泊还算淡定,只因为重伤面色有些难看,在丽妃躲到他身后不久,他撤开了身—— 对,他很快撤开了身。 随后萧南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敦厚的面容还流露出些迷茫道:“丽妃娘娘为何此时还要构陷于我?二弟今晚杀我不成,竟还要这般污蔑……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义。” 他说得坦坦荡荡,一派光明磊落。 然而许皇后却笑了。 “把人带上来。” 事已至此,丽妃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了,唯独萧南泊面色微微变了变。 带上来的是个宫女,丽妃的宫女。 他们数次相会,都是这位宫女引的路,走得是宫中的密道。 许皇后把外人屏退,包括同样萎顿在地的萧韶安。 跪在地上宫女磕磕绊绊地说着骇人听闻的宫闱秘史,包括次数,时辰,事后又是如何遮掩。 萧南泊义正辞严道:“丽妃娘娘为了构陷儿臣,竟做到如此地步。” 许皇后则转头对她多年恨之入骨,但此刻却只觉得好笑的女人道:“丽妃,你莫不是指望他若登位还能护得住你吧。此番谋逆,你又做出此等丑事,你和你的一儿一女都难逃一死,他却能继续荣华富贵,你不会觉得不甘吗?让这样的男人踏着你的尸骨登位……” 萧南泊出声打断道:“皇后娘娘!” 许皇后冷冷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年轻的萧怀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来人,把他押下去。” 萧南泊原本还未曾担心。 纵使许皇后来了,她也需要一个皇位继任者,萧南洵是已经彻底无望了,他却还可以商量,萧南泊自己的母妃软弱可欺,他不介意尊许皇后为母后,让她做太后。 但谁料许皇后竟一点机会也不给。 萧南泊看着许皇后,又看着一直未曾退出去,正神色悠然站着的慕凌——或者说萧南沐,隐约之间明白了什么,电光之火之间他道:“父皇不可能允许的!” 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着他的父皇。 他嫉妒着获得了父皇全部宠爱的萧南洵,他的父皇也一定嫉妒着怀瑾太子。 许皇后却看着他,灿然一笑道:“本宫知道,所以才更要如此,怀瑾太子可比你父皇配得上多了。” 她拖着皇后冠服长长逶迤在地裙摆,一步步走到顺帝的床榻前,手指轻轻触碰着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子,如今他苍老得好像随时会离开这个尘世。 事到如今,她竟也不觉得有多痛快。 她的青春和时光,都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甚至于夭折的女儿,和她即将成型却被下药打掉的儿子——那时她尚不知他根本不敢要她的孩子——都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那她不也该让他的子孙灭绝吗? 她当然知道他嫉妒怀瑾太子,更知道他对他的儿子做过什么,所以让他最不想登位的人登位,这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 “——圣上,圣上驾崩了!” 这是刚刚获得自由的文武百官第一个听到的消息。 没等众人庆幸,便有官员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紧接着还有人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便有太监过来传旨。 今夜二皇子萧南洵伙同彭公公、丽妃矫诏谋逆,还杀了三皇子,大皇子萧南泊趁机犯上作乱,意图刺杀圣上,圣上弥留之际对皇子皇孙大感失望,于是决定传位给今夜带兵平叛的怀瑾太子之子萧南沐。 有圣上的玺印,亦有皇后的凤印。 卫国公、镇安王皆可为证,浔阳长公主似仍有异议,不过皇后亲自去寻她聊过之后,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无人料到,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大雍竟会整个变了天。 听见这旨意,贺兰瓷先是一愣,又有些恍惚,虽然早知道顺帝身体不佳,迟早会退位,也跟陆无忧说过那么多次离经叛道的话,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先前在他们府上蹭吃蹭住了这么久,还被陆无忧百般阴阳怪气的慕凌要做皇帝了? 只是,她仍有些不解:“你怎么策反镇安王的?” 陆无忧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用这里,你要尝尝吗?” 贺兰瓷薄怒道:“你正经点!” 陆无忧笑道:“实话实说嘛。不过说来还有件事很巧。把阿归捡回来没几天我就发现他肩膀上有个胎记,很特殊,我觉得像,但又不敢确定,问过他,他也确实自幼无父,母亲死在北狄人手里。我便照着他的肩膀把胎记画下来,还特地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搜过,找到了些东西。今次我去问过镇安王,他跟我确认过,阿归有很大的概率真的是他遗失的独子——当然这件事也对我劝服他,多少起了点帮助。” 贺兰瓷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陆无忧道:“怕万一不是,你空欢喜一场。” “我空欢喜什么?” “咱们儿子将来出息大得很呢。”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那不是还有个周宁安吗?” 陆无忧道:“这个已是可以舍弃了,回头再换一个吧。” 两人往前走着,却恰巧碰见皇后的凤驾。 正要避道行礼,许皇后已从凤辇上下来了,她静静看着贺兰瓷,视线又从她身上移到了陆无忧身上,半晌突然笑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名动天下的陆六元。” 陆无忧客客气气行礼道:“皇后娘娘过誉了,臣惶恐。” ——虽然许皇后应该很快就能做许太后了,但毕竟还要等礼部正式的仪式。 许皇后笑得很和气:“你夫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可莫要负心薄幸了才是。” 贺兰瓷微觉羞耻:“……” 陆无忧等许皇后走远,才慢吞吞道:“要不你来跟我说说,你又怎么对我死心塌地了?” 贺兰瓷脸颊微烫道:“……没什么,别问了。” 陆无忧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每次都在别人面前对我这么情深义重,你就不能当面说一次吗?” 贺兰瓷小声道:“我又不是没说过。” 陆无忧道侧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贺兰瓷回想道:“就……你守城的时候。” 陆无忧也回忆起那句“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细品了一会道:“你就不能换一句什么‘夫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跟你同生共死,此生不渝’之类的。“ 贺兰瓷头都大了,忍不住道:“你好麻烦啊。” 陆无忧斜眼看她道:“谁让你又迟钝,又敷衍,学坏也学得这么慢。” 贺兰瓷:“……?” 两人走了一路,都没人提到倒霉的萧南洵。 大抵也是觉得确实煞风景。 曾几何时这个人还是压在两人身上的一座大山,甚至于贺兰瓷当初还由于梦境的缘故,一见他就心生恐惧,后来和陆无忧成亲后,也时时觉得可能会因为他,两人被迫和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现在想起来是真的宛若隔世。 陆无忧送贺兰瓷回去,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 此时的萧南洵已经被关进了长雍行宫的地牢里,与丽妃和萧南泊都是单独关押。 毕竟是皇室宗亲,即便要处死,也没那么轻易。 他的疯劲已经发完了,头发散乱,曾经华贵的衣服上血迹未消,脏污一片,再不负以往的志得意满,萧南洵垂着头坐在牢中,沉寂无声,仿佛所有生念都从他身体里消失。 他静默着,听见了地牢里遥遥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段。 吐魂—— 快放我去写谈恋爱。 看了眼评论区,大家比我还敢想!=口= 不过,确实是咳咳咳那什么雷雨故事,点到为止的狗血一下,展开来写是30集宫廷伦理大戏。 明天也是下午6点更新。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陪伴大家看狗血大戏。 感谢baohy35479的手榴弹,.、55432368的2个地雷,是飘君呀!、钢铁子、从未入他眼、53230089、谢冰箱、唐诗没有三百首、葡萄大王、噗噜噜2013、鹿鹿的2个地雷。 94、九四章 第九十四章 陆无忧即将步入地牢的时候, 刚好看见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里面匆匆出来。 他眼力和记忆绝佳,能认得出,是当初和萧南洵曾有过婚约的安定伯小姐, 不知费了多少劲才得以进来——离了长雍行宫,再想见到萧南洵就更难了——她抖着肩膀,看起来瘦弱极了。 只晃了一眼, 陆无忧便迈步下去了。 此处地牢关的是皇亲国戚等要犯, 并不怎么幽冷潮湿,甚至看起来只像个偏僻宫室,然而坐在那里的人却着实狼狈。 萧南洵也看见了陆无忧。 他换了身洁净衣衫,浅色的常服将这位年轻俊逸的状元郎衬得不染尘俗,清雅不凡,甚至他唇畔还含着笑, 仿佛只是个徒会招惹少女思慕的翩然公子。 与如今的萧南洵对比起来, 反差尤其鲜明。 一门之隔, 一个狼狈如丧家之犬, 一个高洁如皎皎明月。 ——萧南洵一直以来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以他来看, 两人身份天渊之别, 他但凡不顾忌些,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 然而回想起来,他也不是没有派人刺杀过他, 没有为难、陷害过他,而这个人重伤过,下狱过,贬谪过,在地方上还被打压过,竟仍旧如许顽强。 难怪他父皇一度叫他不要去动他。 萧南洵低着嗓子, 压出一声冷笑来。 却听陆无忧道:“看起来那位小姐来看你,也没给你带来什么变化。” 萧南洵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还以为你会后悔呢,毕竟她好像是真的对你有意,你若不是那么狼心狗肺,好心好意同她相处,说不定不至于落得这么病入膏肓,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萧南洵冷森森道:“用不着你来可怜。” 陆无忧慢悠悠笑道:“我也不是来可怜你的,你咎由自取罢了。我只是来表达一下感谢,没有你的苦心筹谋,我说不准现在还未娶妻呢……” 萧南洵看见他拾阶而下,笑容越深。 “——没娶之前,我确实没料到,成婚是件这么快乐的事情。” 此人素来温文,日讲时也是谦逊有礼,哪怕萧南洵百般找茬得罪,他都不曾动怒,依旧好声好气,可现在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让人想掐死他的冲动。 一步步走至近前,陆无忧挑起眼眸,俯视着萧南洵,面带微笑,语气同样冷森森道:“不过还是希望二殿下,下辈子,别再惦记别人的夫人了。” *** 京郊三大营救驾的大军姗姗来迟,但叛党也已被全数歼灭干净。 事情闹得这般大,长雍猎苑的围猎自然是没法再办下去了。 太医院忙得脚丫朝天,惊魂未定的朝臣们也盼着能早点回去,更何况顺帝驾崩,新帝继位,不论是国丧,还是继位大典都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忙。 贺兰瓷想,唯一遗憾的可能是花未灵。 她真心实意在等着围猎,被告知即刻就要返京了,还有些失望,嘟囔道:“我们武林闹得再大,问剑大会都会照常办呢。” 贺兰瓷只好安慰她道:“下次有机会的。” 她跟着返京的长队,回了上京,才又见到陆无忧,他风尘仆仆,也似忙得脚不沾地。 贺兰瓷捡重点问:“有变故吗?” 陆无忧道:“没什么,无非是些杂事。旧日与东宫沾亲带故的现下都来拜见,慕凌疲于应付,叫我过去帮忙。” ——确实,陆无忧对上京朝臣可谓如数家珍。 他们在长雍行宫趁机夺权夺得干脆,但慕凌在朝中根基不深,想要真正掌握权柄,估计还得要一番清洗。 “那你……” “再留一阵子吧。” 贺兰瓷琢磨着道:“那我果然还得叫青叶再去买些东西,天气要转暖了,旧衣服也得翻出来晒晒,免得放久了有霉味,之前连着下雨我都没顾得上,还有……” 陆无忧随口道:“干脆买新的吧。” 贺兰瓷瞪他道:“那么多衣服呢,你好浪费。” 陆无忧有些无奈道:“都过去一年了,你总得添点新的吧。” 贺兰瓷回忆着她过去的人生,道:“我一般是穿旧了才会再买。”她甚至开始举例,“我爹的官服上还有缝补呢。” 陆无忧笑道:“我官服上不是也有你的缝补。” “……” 贺兰瓷想起来她当初给陆无忧缝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官服,脸上微臊。 在随原府太忙,光是每天保持看书和锻炼就已经拼尽全力了,绣活是真的许久没练,说不准现在还退步了——说到底她也确实不是很有兴趣。 贺兰瓷纠结着道:“我会再练的。” “不用了。”陆无忧打断她,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来,上面一团黑线,赫然是成婚前她送给陆无忧的那个,“我觉得这样已经挺好的,用不着特地去练。” 贺兰瓷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去夺:“太丑了,你赶紧还给我!” 陆无忧抬高了胳膊,她也顾不得形象,垫着脚尖,蹦跳着去够,陆无忧跟故意似的,巍然不动,唇角还挂着笑,衣袖沿着他的手臂滑落,贺兰瓷只好仿佛勾树枝一般,努力抱着他的胳膊往下拽。 没一会她就意识到,这件事很幼稚。 很傻。 陆无忧在逗她玩。 她冷静了一下,捏着陆无忧的胳膊道:“你给不给我?” 陆无忧抑制不住地笑了一声道:“送出去的东西,你怎么还想要回来的。” 似乎是这个道理,但是…… 贺兰瓷挣扎道:“我不是又送给你一个了!” 陆无忧拖着声音道:“总共就两个,我自己还舍不得呢。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还越来越霸道了……”他用另一只手捏着她的小脸,但言语间却满是笑意。 好像只是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要笑起来。 贺兰瓷被他捏的脸颊微鼓道:“我还可以再绣……可以再送……” “那也不用。”陆无忧稍微正经了一点神色道,“早就想跟你说了,虽然勤学是件好事,但是也得考虑你每日的闲暇有限,总不可能什么都去学,不如去学点、做点你自己喜欢的……女红你不擅长,也不喜欢,可以不去学。” 贺兰瓷下意识道:“但是……”又微微一怔。 她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会去学,因为这是常理下女子所必须要会的。 这样的念头只一过,又顿住。 她和陆无忧在一起这么久,不合常理的事情好像做得更多。 “……别人家的夫人都会。” 陆无忧轻声道:“跟别人比干什么,在我这里,你已经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夫人了。” 被这么直白地夸,贺兰瓷些微有些不好意思。 紧接着便听见陆无忧又微低了声音道:“不过锻炼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得没渡几回呢,就又眼泪滂沱一副气力全无的模样,跟我讨饶。” 贺兰瓷:“……!” 捏着她脸蛋的手缓缓滑到下颌,在她精巧的下巴处用指尖轻挑着摩挲。 “瓷瓷。”陆无忧的音色若蛊惑,“想尽兴一回,其实还挺不容易的呢。” 贺兰瓷的脸微微发烫,她抓住陆无忧那根作乱的长指,犹豫着道:“……那你怎么样,才算……尽兴啊。” 其实她都觉得很可以了。 反正她确实是尽兴了,不能更尽兴了。 陆无忧顺势在她抓着他手指的白皙手背上,轻轻覆上一吻,道:“不急,先等你锻炼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 这话真的很难继续下去。 贺兰瓷给自己鼓了鼓劲道:“……我努努力吧。” *** 开春时节,知道她回上京,表姐姚千雪也来了几回。 姑父姚大人还在老家,知道如今朝局尘埃落定以后,已经跃跃欲试打算等将来找机会起复了。 至于姚千雪,则满面春风,人也丰腴了些许,颊边红扑扑,穿了一身桃红的春衫,带着新做的桃花糕,来问贺兰瓷:“你们什么时候回晃州啊?能在上京多留些时日吗……对了,这是我给齐川做的糕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她夫婿宋齐川虽是锦衣卫,但郊祀时因为固守上京,反而逃过一劫。 彭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换了人,当日参与反叛的锦衣卫也都被一应处置了,锦衣卫里缺人,宋齐川的品级还升了一级。 贺兰瓷吃着桃花糕点头:“还不知道,等他那边忙完了。” 姚千雪显然婚后生活过得很滋润,眉梢眼角不是喜色就是春色,她笑眯眯道:“那糕点呢?”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好吃,待会能再给我点吗?” 姚千雪道:“没问题,想要多少都给你。表姐还有件喜事想告诉你。” 贺兰瓷疑惑看她。 姚千雪两只手的指尖贴着面颊,微微掩面,略带一丝娇羞道:“我有身孕了。” 贺兰瓷震惊:“……!!!” 她糕点都放下了,视线移向了姚千雪看起来还很平坦的腹部,姚千雪粉面含羞道:“大夫刚诊出来的,齐川他高兴坏了,抱着我一直亲呢。” ……她表姐的进展确实有点快。 贺兰瓷想起上回姚千雪邀请她去踏青,见到她和宋齐川蜜里调油时的样子,仿佛老夫老妻几十年,眼神都是胶着的,恨不得黏在一起,表姐夸她夫婿夸得毫不脸红,宋齐川那张冷脸都差点挂不住,眼眸里全是能腻死人的宠溺。 她和陆无忧似乎还有不少进步余地。 想着想着,贺兰瓷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继而又想起了她幼年时的那场大病,微微有些纠结。 *** 为防止夜长梦多,加之稳定朝局,新帝登基大典的日子就在半个月后,虽然略有些仓促,但礼部一早便已有预备着——毕竟顺帝实在看起来时日无多。 新帝定年号为“雍熙”,称熙帝。 长雍行宫的那场变乱,也被称之为壬寅之变。 大皇子与二皇子有违国法家法,忤逆不孝不悌,最终皆被处死,丽妃与韶安公主则贬为庶人,幽禁于宫廷,三皇子追封为殇王,新帝萧南沐之父怀瑾太子也被追封为孝贤帝。 许皇后被尊为太后,敬贵妃也晋升为敬太妃,其余顺帝妃嫔也都各有晋封,宫中裁减用度,适龄宫女被放出,就连狱中也得以大赦。 除此之外,在壬寅之变中,丧生的朝臣及家眷也都给有抚恤和追封。 先前支持大皇子和二皇子参与党争的朝臣则被清算,当初敢于不在意官位上门拜访这位皇孙的,反而一个个柳暗花明得到了晋升,吏部和内阁上下皆是一片忙碌。 贺兰瓷不由问同样繁忙的陆无忧道:“那你现在算是……” 陆无忧道:“新帝的幕僚吧大概,他想让我直接回翰林院,然后补进内阁,但我没答应。” 贺兰瓷愣了愣,道:“嗯?” 陆无忧道:“晃州那边还有一大堆烂摊子呢,总不能一走了之,等这边稳定下来,咱们还得回去……”他顿了顿,道,“你要是觉得留下更好的话……” 贺兰瓷毫不犹豫道:“那就回去吧!咱们孩子还在那呢……” 陆无忧道:“是啊,还有乡亲父老,你的书院,我的堤……那边的日子倒是当真逍遥。” 贺兰瓷想了想道:“还有古董羹。” 陆无忧侧目道:“……你还真喜欢?” 贺兰瓷点头道:“觉得大家坐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吃很有气氛。” 陆无忧道:“这个倒是很容易满足。” 没过两日,陆无忧就往陆府里弄了一口大铜锅,香料都是他们从晃州带回来的,羊肉没有那边的鲜嫩,但放进锅里涮,沾了料一样十分美味。 只是这围坐在一起的人…… 贺兰瓷眼观鼻鼻观心,陆无忧淡定放肉,花未灵握着筷子跃跃欲试,刚刚登基的熙帝此刻正坐在旁边,也拿着双银质的筷子,笑得依旧和善。 四周围满了太监,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吃古董羹。 陆无忧原本还想去叫贺兰瓷她哥贺兰简,被贺兰瓷立刻阻拦住了。 “……还是别叫我哥了!” 陆无忧道:“你不是要热闹些,不然我还想叫上你的表姐表姐夫。”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没说那谁会来啊!” 陆无忧耸肩道:“这得你怪未灵,我跟她说了之后,她转头就跟那谁说了。” 这还得说,贺兰瓷本以为慕凌登基之后,宫阙深深,和花未灵大抵是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谁知道…… 花未灵举着块金光灿灿的牌子道:“他跟我说,有了这个,可以随时去找他玩。” 是一般会赐给功臣,可以随意进出皇城的大内通行令牌。 因为这块令牌出现的次数极低,一般也只会被供在祖宗庙里,很少有人会拿出来用,贺兰瓷之前只在书上见到过。 总之她的表情很一言难尽。 花未灵摆弄着那块牌子道:“做得还真精细。” ……那当然,通常是传家宝呢。 不过即便如此,贺兰瓷也仍旧不乏担心,虽然她多年来忠君的思想被陆无忧冲击得差不多,畏惧感也大大降低,但只要是在那个位置上,便注定生杀予夺,不再是个普通人。 陆无忧道:“顺帝我不是照样应付过来了,而且……”他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当日,他和萧南沐基本稳定了长雍行宫的局面之后,还多聊了两句。 萧南沐也很疲累地支着额头道:“要不是怕被幽禁,也不用这么辛苦。” 陆无忧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道:“恭喜你今后大权在握。”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想做皇帝,你信吗?” 这话格外得了便宜卖乖,陆无忧道:“那你现在还来得及去找许皇后。” 萧南沐笑了一声道:“当然也不想让其他人当皇帝。陆大人,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话吗?” 陆无忧道:“你说哪句?” “‘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载不上朝,不问世事’那段。” 陆无忧将茶杯放下,手指抵着桌板道:“你还没当皇帝呢?就想着不干活了?” 萧南沐理直气壮道:“皇帝又不是生来就要干活的,那朝臣的俸禄是白拿的吗?说句实话,我是真的想做江湖侠客,现在也一样。”他顿了顿道,“不过你放心,既然答应了花姑娘,这皇帝做我是会先好好做的,但是……你不能全指望我。陆大人既然这么为国为民,死而后已,想想办法吧。” 陆无忧总觉得这个皇帝也不怎么靠谱。 希望他从晃州回来时,朝局还稳定吧。 一顿古董羹吃得人味同嚼蜡。 等把人恭送走之后,贺兰瓷心有余悸道:“下次还是算了……” 她着人收拾着碗筷,按了按肩膀,正要往书房走,被陆无忧叫住,道:“瓷瓷。” 贺兰瓷回头道:“怎么了?” 陆无忧抬手一揽她的腰肢,脑袋很自然地在她肩颈处一蹭,道:“有点累。” “嗯?” 贺兰瓷微微怔着,被他抱住,肩窝处微痒,人却被他蹭得心口发软,声音也软下来:“那就休息会。”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陆无忧不光是在蹭,他的唇亦在她颈侧轻贴着,极其自然地往上游移,贺兰瓷呼吸一瞬间便乱了。 直到他的唇挪移到她的唇边,陆无忧轻笑道:“在你身上休息会行不行?” 贺兰瓷:“……” 陆无忧的话听不出来他的意图,但身体却很明显。 贺兰瓷抬手捧住他的脑袋,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唇贴上去,却也含了点笑意道:“你不是说你累了,你确定……” 下一刻,陆无忧就抱起她直奔主屋的卧榻。 贺兰瓷是不知道陆无忧这次有没有尽兴。 反正她确实是尽力了。 贺兰瓷困倦地倒在榻上,青丝披散在光.裸的肩头上,正昏昏沉沉着,手指蓦然触到了小.腹,两条交叠的长腿交错了一下,她犹豫着,转过身来道:“还有件事……” 她怕陆无忧忘了,又跟他重申了一下,自己可能不太容易受孕这件事。 陆无忧本来还在背后抱着她温.存,闻言,一顿道:“怎么我看起来像是记性很差的样子吗?” 贺兰瓷表情还是有点纠结。 陆无忧在她眉心亲了一下道:“至少目前,我说过的话还没有是骗你的吧,顺其自然就好……而且你这样也挺好的。”他的指尖在她腰上轻点,“会很疼的。” 贺兰瓷眉心还没舒展一瞬,就听陆无忧又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已经有两个孩子在晃州嗷嗷待哺吗?” “……” 这种时候也能算吗? 她艰难道:“……好吧。” 陆无忧在她的面颊上亲着亲着,又有些意动,音色含糊道:“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捡到更多呢。” ***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回晃州的马车,后面浩浩荡荡,跟了几车的赏赐。 熙帝还顺便给陆无忧又升了个官,他原本是正五品的随原府同知,熙帝大手一挥,给他扶了个正,直升到正四品的随原府知府。 乍一看只差了两阶,但以陆无忧这个年龄来说,便有些吓人。 然而倘若知道,熙帝差点想把他直接塞进内阁里,就不觉得有那么夸张了。 贺兰瓷登车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繁华上京。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后又减免了今年一部分的赋税,百姓们俱都欢欣鼓舞。 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帝王是谁,只在意自己的生活能不能过得好。 她看着街头巷尾忙碌着的行人,看着兢兢业业做着生意的摊贩,看着所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百姓,想起那个许久之前她问过的问题。 ——大雍会变好吗? 不留神说出了口。 陆无忧自她身侧而过,脚步一停,也望向了贺兰瓷看着的地方,随后笑道:“只要你想,它就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万能忧to瓷瓷: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确实正文要到尾声啦!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提前谢谢大家一路追文! 感谢Fahre222的深水鱼雷,芝麻与西瓜O_o的火箭炮,咕噜噜的2个手榴弹和地雷,51820373的2个手榴弹,青桔海柠檬、奈何月落、奶绿半糖珍波椰的手榴弹,genie、时生、唐诗没有三百首、51820373、Antares、沐夏深秋、難しい、是poi呀、咫的地雷。 95、完结章(上) 第九十五章 三年后, 晃州随原府。 有久未归家,返乡探亲的从客船上下来的人,愕然道:“我、我是来错地方了吗?” 立刻便有人道:“你多久没回来了啊!还是消息闭塞至此!咱们随原府变样都好久了……” 但见眼前, 河道宽阔,河堤坚固巍然,往来船只如织, 上下船只的行人亦是不少, 热闹非凡,两岸不远处还能看见农田阡陌,一派悠然。 渡口处也不像他离乡时那般连栈桥的木头都腐朽不堪,修建的有模有样, 俨然堪与青州的渡口相媲美。 来人抱住包袱感慨,又忍不住问道:“水匪呢……就那三大帮?” 他回来时还只敢把细软贴身藏着,生怕遇见盗匪。 旁人当即又笑道:“你这说得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三大帮早没了,咱府里好着呢, 这通商一开,北狄都好久没打过来了, 今年青澜江水又涨潮,咱们的堤也半点没塌……你要是回来寻亲的, 不妨到府里找个活干, 现在哪哪都缺人呢。” 来人怔住:“怎、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旁人嘿嘿一笑道:“还不多亏了那位知府陆大人陆青天, 唉,就是可惜他三年任满就要走了……” 陆无忧的名字在随原府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整个晃州境内都有不少闻风而来投奔的。 短短三年,随原府几乎是大变模样。 疏通河道,修筑堤坝, 修桥铺路,整顿吏治,还於田于百姓,往来通商,开设商铺……等等等,陆大人雷厉风行,能做的几乎都做了,还重新加固了城池,在防御工事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治下的百姓自是喜笑颜开,在他手底下官吏却是各个辛累交加。 主要这位陆大人,人聪明,又精明,效率还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试图蒙混过关可谓难如登天,他还时不时一时兴起突然来巡查公务,叫人防不胜防。 与他同样出名的,还有他那位夫人,干起活来一样不要命,夫妻两个人跟催命阎王似的,底下不管是各县的县令还是府里的官吏,看到他俩都只觉得心底发憷。 其中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柳通判。 在阖府上下无人干活的时候,他自觉自己已经是最勤快的了,然而跟着陆无忧陆大人操劳了两三年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位陆大人只有初到晃州之时才比较有励精图治的理想,谁知道,他居然能励精图治整整三年! 他人是不会累的吗! 柳通判人都累瘦了一圈,不复当初的圆滚体态。 于是他询问了陆大人。 陆大人飞快地看着公文,道:“时日有限,干完这一任我估计就得走了,我夫人想看随原府大治,我不拼一把怎么行……有功夫想这个,我们一会再往县里走一趟。” 说起他夫人,也是个狠人。 不光跟着陆无忧忙府里的事务,转头还在整个晃州陆陆续续开起了书院,束脩收得极低不说,不问出身,人人皆可去听堂,而且不限年龄,也不限男女。 读书识字,懂学问,原本可是件稀罕事。 一般书院里收的也都是要么书香人家,要么乡绅富户的子弟,穷苦百姓人家难有这个机会,然而贺兰夫人的书院不光减免束脩,每隔几日甚至会摆出棚子,在街面上讲经讲文,教百姓读书认字,说得也都是些浅显易懂的经文典故。 她这般争抢生意,有书院亲眷在朝为官,当即就想寻借口捅到了礼部,不料回信一来,当先被骂了一顿,问他知不知道这对夫妻是个什么情况,就敢贸然来信! 陆无忧在随原府,可谓一家独大,做事颇有几分逾矩,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统统都管了,就连晃州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都得卖他几分薄面。 反正上面特别下令了,陆无忧虽是知府,但亦是朝中特派,必要时可行使巡抚之权,相当无所顾忌。 三年期满,不等地方考评,上面召他入京的旨意就下来了。 这次的行装倒是一早就开始收拾了。 贺兰瓷锻炼这么几年颇有成效,走路都觉得轻盈了不少,脸还是那张漂亮脸蛋,但褪去了几分少女稚气,脆弱易碎琉璃般的美感之下则多了几分大气。 她还没放下手里的公文,有人先趁着四下无人,垂头压着她,唇舌交缠,好一番轻薄。 贺兰瓷习以为常,一手撑着桌案,一手环着陆无忧的颈项,裙摆在桌案上如花散开,她仰了点脖子,承受着陆无忧的亲吻,还在留神外面有没有人接近。 陆无忧松了点唇,勾着桃花眼调笑看她:“怎么亲了这么多回,还会紧张?” 贺兰瓷呼吸缓过来,眼中含雾,道:“毕竟是衙门里。”她略略推开陆无忧,一本正经道,“亲完了来说正事,书院那边交接的差不多了,这边你料理的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然而陆无忧根本没放开她,又贴了过来,舌尖在她红唇上细细逡巡,音色低低,带着些气音道,“我刚从县里回来,都四五天没亲你了,你不让我先多亲会。放心,他们现在都不在。” 贺兰瓷纠结了一瞬,就又投入了和他的口舌之争当中。 怎么说呢,成婚这都好几年了,结果对于亲吻这件事,好像彼此都还很沉迷。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贺兰瓷才面红如酥,垂着螓首道:“旨意下来了,虽然早知道,但还是挺舍不得的……” 陆无忧轻啄着她道:“下一任知府应该是老柳,想回来再回来看看嘛,而且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爹吗?” 贺兰谨前段时间也启程回京述职了。 “更何况孩子们也都大了,别操心了。” 贺兰瓷挂在陆无忧身上,想着也是。 周宁安在陆无忧的鞭策下,要死要活考了个秀才,实在是不想往上考了,就差抱着陆无忧大腿哭喊“爹,你放过我吧”,最后倒是一门心思帮忙修堤去了,修完了开始琢磨些别的,他总觉得城里那几门投石器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现在正研究着怎么弄门更厉害的。 至于阿归,陆无忧原本是想直接送他回京认亲的,但阿归自己想再留一阵子,镇安王请旨,千里迢迢亲自跑来了一趟晃州,得知他在边关习武念书,觉得留在陆无忧身边两年倒也不错,便许他过几年再回上京。阿归跟着花未灵学了一段时间的武,进步斐然,这会正跟着楚总兵在军营里历练——总之确实是比周宁安出息不少。 两人后来又在晃州捡了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一并丢到书院里去念书。 官宅里古董羹一桌都要坐不下去了。 周安宁心碎着道:“表嫂,我还是你最爱的儿子吗?” 贺兰瓷不由道:“你这称呼乱辈分了!” 周宁安立刻改口道:“娘,你还爱我吗……” 话音未落,就被陆无忧又给提着衣襟拎出去了,陆无忧和善微笑,眼神却冷飕飕道:“这话我都不好意思问你娘呢,你倒是敢问。” 花未灵在晃州教了一阵子武,见他们边关暂时稳定,就又去行走江湖,临走前还留了消息说:“哥,你们这要是再遇上什么守城啊,打架啊之类的事情,记得来找我。” 陆无忧摆摆手道:“等到你来,可能坟头上草都几米高了。” 花未灵挠头道:“也不能怪我嘛,赶路就是很容易走歪的。”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还去找慕凌吗?” 花未灵点头道:“应该会吧。他也确实有点可怜,跟我说从今往后他可能只能一直待在那里忙公务、忙公务、忙公务,一辈子被奴役,一直忙到地老天荒……” 陆无忧随口道:“别听他胡说了,他日子过得好得很,忙里忙外伺候他的得有千人以上,他就是日子过得太逍遥了。” 花未灵恍然道:“那就先不管他了!回头有时间再去找他。好啦,哥、嫂子,我走了!” 黑衣黑发,用藏蓝发带高高束着长发的女侠,来时匆匆,去亦匆匆,自由得像是一阵风,似乎没什么能拘束的了她,她身上有着与上京闺秀截然不同的气质。 贺兰瓷目送她,不免有点感慨。 陆无忧看着她若有所思面孔,道:“有些向往?” 贺兰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向往,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一次返回上京,着实热闹。 家家户户门前放着鞭炮,十里迎送,百姓们在街边等着,有笑亦有哭的,比当初他们入京述职时仿佛人更多了十倍,从府衙出城这一整条路愣是弄出了送亲的架势。 贺兰瓷坐在马车里,仿佛体会到了当初陆无忧御街夸官时的感受。 随原府的百姓还自发给陆无忧弄了顶硕大的万民伞,实在大得有点离谱夸张,她和陆无忧都没好意思要。 连府衙里的官吏也是老泪纵横,激动不已,不过想的就和老百姓们不大一样了。 ——陆知府走了之后,应该不至于再这么累了吧! ——我们终于得救了! ——他还是去祸害其他京中官员吧! *** 回京之后,因陆无忧在晃州官绩斐然——这倒是实打实的——令其调回翰林院的旨意也很快下来了。 随原府知府陆无忧,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并经内阁会推兼礼部侍郎,以正三品礼部侍郎之衔补入内阁。 放在以往此事估计能引起惊天的非议,光是言官的弹劾就能把人淹没。 毕竟大雍在朝为官,一向以京官清流为荣,从翰林院这种清流中的清流之地,犯错被贬谪出去做外官,一般再想调回来都很难,更别提还想一步登天入内阁了。 所有人都会质问你凭什么! 但这一次非议声明显小了许多。 不光因为陆无忧堂堂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名声太大,被贬谪是因为为民请命,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在熙帝即位的壬寅之变中,这位年轻状元郎不仅有拥立之功,更出了大力。 那会不少内侍都看见他出入皇城三大殿跟自己家似的,很多人甚至觉得他都不会再回晃州那个穷乡僻壤,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升官更快的? 可他回去了。 不光回去了,还踏踏实实干了三年。 熙帝有事没事就往那传旨,劝他早点回来,他也无动于衷,现在总算回来了,升官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内阁还是三位阁老,徐阁老为首辅,陆无忧补进来,算是内阁第四人,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徐阁老都没什么意见,其他人更无话可说。 贺兰瓷这边更是东西还没收拾好,那边陆无忧的新官服和她三品淑人的命妇服就一并送来了,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赏赐。 她略微诧异道:“他这么迫不及待让你干活?” 陆无忧拽起那件绣了孔雀补子的绯色官袍看了看,道:“大概快顶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道现在这位熙帝是多么疲懒不靠谱的人物,但朝臣们大都是满怀期待,用当初对怀瑾太子的期待来看他,那可确实是太为难了。 对帝王来说,勤政爱民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要累出半条命的,不然也不会有内阁存在。 这么逼着他赶紧回来,也是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从中转圜。 更何况,陆无忧心想,朝臣们催遴选秀女也催了快一年多了,陆无忧倒是希望他赶紧就范,和自己妹妹划清界限。 只是回到上京之后,贺兰瓷蓦然闲下来了。 她在晃州时,每日忙得和陆无忧不相上下,有时候都顾不上宅子里的事,回来时没那么多要做的,便只在府里看看拜帖,扫扫文章,读读书。 毕竟她可以出入随原府的官衙,却不太方便和陆无忧一起出入内阁。 不过贺兰瓷想,她还是可以继续开书院,做些有用的事,便也不是很急。 陆无忧返京之后,上门拜访络绎不绝,他刚入阁本人也忙得要命,约莫一个来月后,他带了封草拟好的诏书回来,微笑着放到了贺兰瓷面前。 贺兰瓷还当是什么封赏的诏书,说实话也有点麻木了——她接过一看,随即愣住。 她忙碌了一天的夫君正挑着眉眼,笑得眼瞳间波澜阵阵,身子放松地坐在靠椅上:“一点交换条件。” 贺兰瓷仍旧怔着:“这不合常理,礼部不可能答应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陆无忧毫不犹豫道,“只要权柄足够,女子都敢称帝,更何况只是区区科举开女科,并不算太离经叛道。”他嗓音温和,“你不是一直想参加科举吗?” ——说起来这人现在刚好是礼部侍郎,还在内阁。 贺兰瓷看着诏书上的内容,眼圈微红,犹豫着又想问,能参加科举,如果中第的话,那……她能入朝为官吗? 还没问出口,就听见陆无忧又道:“以前我说着想给你自由,其实什么都不清楚,委实太草率了。现在才差不多知道,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贺兰瓷又是一怔。 “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陆无忧清润的音色越发温和,说得轻描淡写,“这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替你换个世道。” 她像是再一次听到陆无忧晴天霹雳的发言一般,有些难以消化。 却又在静默中,感觉心房一点点被温暖的填满。 那边陆无忧已经慢吞吞道:“好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不该过来亲亲我吗?” 贺兰瓷忍不住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缓缓,先别打岔……再说什么时候不能亲。” “不一样。”陆无忧非常直白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你主动过来亲我,当然,越主动越好。” 贺兰瓷道:“……我平时已经很主动了!” 陆无忧用指节抵着鼻尖轻笑道:“再主动一点我也受得住,比如……”他又开始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起来。 在晃州的三年,陆无忧平日里稳重了不少,然而在她面前似乎丝毫没有改变。 贺兰瓷从感动里回神,靠过去意思意思先亲了他两口,遐想道:“要是能中第的话……” 陆无忧揽着她道:“女科只在上京先开,你得先从童试、院试、乡试一路考过来,才能进会试。此番女科不会单独评卷,只是考房会在贡院另设,卷子和其余考生一并糊名评阅,若你的卷子真的能胜过其他男子,就算入朝为官,自然也无人有异议。” 贺兰瓷忍不住又亲了他两口,然后蠢蠢欲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陆无忧还没亲够,按着她的腰,抱住她道:“去哪?” 贺兰瓷清透的眼瞳里全是璀璨的光:“看书去。”她还嘟囔道,“得亏我开书院,该读的一天都没落下,我先去找几份往年的考卷看看……”说完径直就挣扎着往自己书房走。 虽然大概料到会这样,陆无忧还是颇有些无奈,他一把抱起她道:“我陪你去看行吧。” 贺兰瓷想了想,有点犹豫道:“你确定会让我好好看书?” 陆无忧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大概等我尽兴了?” 贺兰瓷:“……!?” *** 要开女科的事不久之后也传遍了整个上京。 内阁起草的诏书,廷议通过,浔阳长公主大力支持,熙帝当即便同意了,因为太匪夷所思,居然也没遭到很强烈的反对——主要都觉得没多少人会去应试——结果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定下来了。 虽然京中会读书习字的小姐不少,但谁也没料到真有一天可以去考科举,当然更没人想到第一个报名童试的便是陆侍郎的夫人。 贺兰谨对此也大为震惊。 但他现在也不在都察院,也管不了这事,只能在见了贺兰瓷之后,斟酌着道:“你真的要去……” 贺兰瓷道:“名都报了,自然要去,还是爹你觉得女儿不该去?” 贺兰谨现下也不好拿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来劝她,毕竟她嫁都嫁了,自己夫婿都不介意,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也没人敢再对贺兰瓷起什么念头,但这件事仍然完全超乎他的认知。 他自是遗憾过贺兰瓷不是男儿身,可还是……还是过于令人震撼。 贺兰瓷已经激动过了,格外平静道:“爹你就别操心了。对了下回有空,可以来府里坐坐。” 总该让她爹也尝尝古董羹,贺兰瓷琢磨着。 他们这次从晃州带了许多的香料,而且因为河道疏通,船只往来也更方便,再想买应该也不难。 她专心备考——其实童试全没这个必要。 陆无忧托着下巴看她的认真劲道:“你这样考个状元只怕都绰绰有余。” 贺兰瓷低头奋笔疾书道:“有备无患。”过了一会,才抬起头道,“你怎么不忙了?” 陆无忧道:“忙里偷闲罢了。” 内阁讲资历,也讲亲疏,但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信重,遇到宦官作乱,也是皇帝的信重偏颇罢了。 陆无忧虽是四辅,但说话做事俨然已经是次辅。 “怕冷落你了,但结果……”陆无忧继续盯着她道,“怎么感觉好像是我在被冷落。” 贺兰瓷忙道:“没有的事。” 为了证明她的话,她还停下了笔,很认真地看着他道:“要不我们闲聊一会。” 陆无忧也盯着她的漂亮脸蛋,看了会道:“算了,你心思根本不在这……就这么开心?” “嗯。”贺兰瓷点头如捣蒜,又补充道,“我心思还是很在你身上的!” 她看着他笑起来,眼瞳明灿。 依稀间觉得她似乎还是那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 “没事,你继续看吧。”陆无忧伸出修长手指,轻绕着她的长发,漫声笑道,“我看你就行了。” 贺兰瓷看了看书,又看了看陆无忧,突然道:“我们还是先亲一会吧。” 陆无忧:“……?” 贺兰瓷踌躇道:“不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日渐无所不能。 想一章正文完结的失败了…… 大概下章吧!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大家尝尝我们忧瓷牌的糖。 感谢baohy35479、吃货猫、51655202的手榴弹,果然的书堆、武小伶要减肥、她夏了夏天、Antares、Epheral、唐诗没有三百首、51820373、简单、修明、飞鱼与冬日的逃离的地雷。 96、完结章(下) 第九十六章 贺兰瓷的姑父姚大人已与去年重回朝堂, 仍在户部任侍郎。 姚千雪喜上加喜,开春后还在府里办了场赏花宴,贺兰瓷虽然在努力温书, 但还是抽空前去,陆无忧也叫她没必要老闷在府里。 以往贺兰瓷总怕自己的脸惹事。 晃州一趟回来,倒是坦荡自在了许多。 姚千雪在京中多年, 识得的小姐夫人无数, 她爹如今又官复原职,自然都会赏光。 午后的赏花宴,各府的夫人小姐携着丫鬟们前来,不管是园子里还是堂前, 济济一堂都是衣香鬓影,钗环耳坠琳琅,在明媚日头下耀光灼灼。 园子里也摆了好些精挑细选的花卉——姚千雪成婚后闲来无事就在府里侍弄花草。 正闲聊着,便听见有人通传,说那位贺兰夫人到了。 对于这位一度艳冠上京, 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人,不少人都记忆犹新, 她随夫去晃州三年,先前也绝少参加京中宴请, 许多人要么是只见过一面, 要么压根就没见过。 对于这些溢美之词, 觉得过甚其辞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她又是为夫敲登闻鼓,跪在大明门前,又是在晃州兴办书院,听闻还随夫一同守过城,如今甚至还想参加科举, 怎么听起来都觉得不像个正经闺秀——厉害是厉害,但是容貌只怕夸张居多。 然而那边白衣女子已经落落大方走了进来。 她虽带的丫鬟仆从不多,可行走间姿态自有一番高门贵女都不及的自信坦荡,仿佛她身后已跟了千百人,那并非盛气凌人,反而十分温和,但越是温和便越显高贵,似历尽千帆洗涤后的沉静。 当然,最出众的,自然还是她那张脸。 下人不少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夫人,一时间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还有的连忙钻下去通报,有的闻言赶来,刚才还有条不紊的赏花宴顿时一阵混乱。 贺兰瓷已经用不着戴帷帽了。 不光是陆无忧给她准备的护卫,就算是只有她自己,登徒子想近身也没那么容易,而且京中最近对胆敢轻薄女子者也抓得很严,惩罚亦很重。 贺兰瓷去逗了逗自己初次见面的外甥,又送了份贺礼,才慢慢吞吞去赏花。 姚千雪喜上眉梢:“小瓷,你慢慢看,虽然不全都是名品,但都是我精心栽育的!” 贺兰瓷看了一圈,花美是美的,但她一贯不太能欣赏,还忍不住在心里计算价钱,总觉得不如回家看书习字,姚千雪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只叫她下次再来吃糕点。 她走后,众人才恍然回神。 “这天下真有这么漂亮的人……” “她刚才是不是还说话了、还动了……” 也有小姐咬着牙道:“回头我也去报个名参加女科。” “我也去、我也去!” 但不管怎么评说,贺兰瓷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 陆无忧官运亨通,近来在朝中上下炙手可热。 谁都知道他本就是徐阁老相中的后任,只等资历熬满,升任首辅大权在握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更何况这位年轻至极的阁臣出入宫廷毫不避讳,熙帝的乾清宫都说进就进——据说还有人听见两人在里头争执,吓得跪在外面的太监噤若寒蝉。 当然可能主要也是因为新帝没有遴选秀女,至今后宫还是空置,只剩下宫女和先帝后妃。 此刻,熙帝正痛苦地把刚写完朱批的奏章递给董公公,同时随手把上奏请求立后的奏本丢进纸篓里,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理票拟的年轻阁臣加礼部侍郎。 他突然道:“陆卿,你想做国舅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臣以做外戚为耻。” 熙帝又道:“她说要过来,我等了三个月。” 陆无忧道:“这很正常,她一向如此。” 熙帝长叹一口气道:“你真不考虑?挂个名也行。” 陆无忧跟念书似的,语气平板道:“圣上执意如此,那臣只能请求早日致仕,免受其辱。” 熙帝道:“朕都答应你开女科了。” 陆无忧道:“所以我不是正在替圣上干活。” 熙帝道:“这是臣子本分。” 陆无忧也道:“在宫中好好治理天下,也是皇帝的本分。” 两人双双无语。 半晌,熙帝才道:“宗室里不还有皇子皇孙吗?实在不行挑一个过来,我退位,你摄政……让我去做江湖游侠行不行?” 陆无忧道:“谁知道皇子皇孙品行如何,你不是还想推行孝贤帝未行之新政,再忍几年吧。天下不太平,你做游侠也做不安稳。” 熙帝默了默道:“万一未灵在江湖上遇到了其他人,动心了怎么办?” 陆无忧耸肩,很没良心地道:“这便是臣控制不了的了。” *** 贺兰瓷从姚千雪那带了糕点给陆无忧,她已经很习惯给他带些点心。 虽然他嗜甜这件事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近日来拜访的人人手提一盒子点心,贺兰瓷还觉得有点难处理。 陆无忧已经理直气壮道:“他们送的自然没有夫人带回来的甜。” 贺兰瓷:“……” 很快,陆无忧则又琢磨起了另一件事。 他升官后,府内添了人手,每日宾客往来,加上又有更多前来递帖子的书生士子,府里多少也养了些幕僚,日渐便显得这个宅子小了。 他们二人的书房也不大够用了。 陆无忧便打算叫人另择一处更大的。 贺兰瓷倒还有些舍不得。 院中昔年她种下的玉兰树如今确已长成,高大挺拔,枝头粉白似玉雕的花,朵朵绽开,风拂花颤,亦是一阵兰香馥郁,吹得人闻之心旷神怡。 新婚之后,贺兰瓷费尽心思,一草一木,瓢盆摆设大都是她精心挑选——最划算的——一件件购置回来的。 虽然在晃州三年未曾住过,但归来仍有故居的亲切之感。 她和陆无忧在里面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仿佛还在眼前,两人第一次一起用膳,第一次同塌而眠,成婚后第一次亲吻,第一次……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这么久。 贺兰瓷犹豫着道:“一定要换吗?” 陆无忧只思忖了一瞬,便道:“不换也行,我把左右临近的宅子买下来,打通了也是一样,还能再修个小园子,栽些花花草草。将来再捡孩子,也能住得下,还有……” 贺兰瓷道:“……?”她默默道,“你考虑的倒是挺周全。” 陆无忧莞尔:“不考虑周全怎么娶得了你。” 贺兰瓷抬眼望他,觉得也应该适时夸夸他。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不是无所不能?” 陆无忧笑得温和:“我当然不是无所不能,只是每一件事都尽己所能想做到最好,科举是,娶你是,做官是,现在亦是。” 贺兰瓷想想也是。 他出身和朝堂毫无干系,但只为了年少时的梦想,便毅然决然离家念书,不靠半点封荫。 娶她也是迫不得己,但不论婚前婚后,哪一点陆无忧都做得尽善尽美,没有半点可以指摘,以至于原本还对他怀有一点偏见的贺兰瓷也不知不觉对他改观,试图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至于为官更不用说。 贺兰瓷琢磨着道:“那似乎我做的还少了些。” 陆无忧道:“夫人哪里的话,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现在已经在江湖上逍遥了。”他拢着贺兰瓷的肩膀,又忍不住在她发梢亲了一下,“将来若是有人问我为官如何走到这里的,我估计得告诉他‘只要娶一位有倾国倾城之姿又时常被人觊觎的夫人,总能催人上进’。” 贺兰瓷震撼道:“你不会真想这么说吧。” 陆无忧笑道:“有什么不可以。一开始娶你是真没想这么多,后来一点点……嗯,陷进去的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就算我护着你,你还是活得像惊弓之鸟一样,没有一天安生,明明不止想待在后宅里,但却又被迫认命。你甘心我可能都会不甘心。我希望你快乐,是像未灵那样,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时时刻刻被世道拘束。”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你呢,你现在快乐吗?说起来刚出诏狱那时候你想回家,我还……” 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陆无忧道:“你说反了,我才不想回家。功不成名不就被打压着回去,我娘会笑死的。” 贺兰瓷不能理解道:“她应该以你为荣才对。” 陆无忧眼神复杂道:“不,她一定会笑的。” 贺兰瓷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郑重道:“那是她不对。” 陆无忧低头看她,道:“没事,我不在意,她可能连四书五经是哪几本都不知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这世道对男子优容的多,对女子往往过于苛刻打压,但我希望它能对你宽容一点。” 希望你不必心有不甘。 希望你不必怀有遗憾。 希望你能自在、自如的生活在这个世道上,变得足够强大,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贺兰瓷靠在陆无忧怀里,脑袋枕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又静默了一会,不太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哽咽,只吸了一下鼻子道:“……你也不用这么好。” 陆无忧轻笑道:“怎么还嫌我太好了?” 贺兰瓷闷声道:“你们山贼都这样吗?” 陆无忧笑得胸膛微震道:“这么厉害的山贼你可能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刚才不是还在谦虚,怎么突然开始自夸起来了。” 陆无忧道:“因为你好像挺感动的,不说点什么,怕你哭出来。” 贺兰瓷轻轻捶了他一下。 陆无忧轻声道:“不去看书了?” 贺兰瓷道:“一会去看。” 陆无忧道:“中第以后想做什么?” 贺兰瓷不由道:“现在想也太远了吧!” 陆无忧道:“不远的,要是顺利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届时那谁还想推行新政,田地赋税商贾往来都会有变革,估计阻力会很大,但是若能成行的话,至少可以再多保大雍百年基业,你想看到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你不想亲手试试吗?” 贺兰瓷扭了下脑袋道:“可是……我比较想做御史。” 陆无忧托着她的下颌,语调一挑道:“……?原来你喜欢骂人。” 贺兰瓷薄怒道:“御史是监督百官,上书谏言,呈不平之事。” 陆无忧忍不住在她的唇上磨蹭了一下。 “……也不错,女承父业,贺兰大人应该挺欣慰的。” 贺兰瓷也在陆无忧唇上磨蹭道:“我爹才不会欣慰呢,他那么古板。” 陆无忧笑道:“他虽然古板,但也是想做个好官。古有女帝留无字碑,身前身后名让后人评说。你只要坦坦荡荡,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又有什么可惧。” 贺兰瓷点头道:“我知道。” 便又听陆无忧贴着她的唇道:“你之前期望我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治国平天下,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如今看来,虽不及,亦不远……那么你呢?” 贺兰瓷疑惑道:“嗯?” 陆无忧浅笑着道:“考虑考虑,要不要等你夫君位极人臣后,你自己也奋发向上,朝着位极人臣努力上进。” 贺兰瓷微微惊道:“……???你对我期望也太高了吧。” 陆无忧却很坦然:“都历练了这么久了,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不是也该,为你夫君努努力了,总得帮我分担一二。” “瓷瓷,我相信你。” 他认真看着她,素来勾人的桃花眸也变得平和温柔起来。 像用他一直以来掩藏在口无遮拦下的温柔灵魂,遥望着她的灵魂。 贺兰瓷唇角弧度绽开,缓缓笑起来。 她到底是哪来的运气能嫁给这么好的人。 温柔体贴至极,不舍得委屈她分毫。 不会觉得她就应该困在后宅里操持家业,生儿育女,也不会觉得她那些念头和不甘是痴心妄想。 不会为了名利放弃坚持,遭受挫折也仍不改其志,风骨犹在。 似乎他的背脊永远挺直着,没有什么能改变他。 不管是在益州生死不知的查案,还是在上京一腔孤勇的上谏,抑或是在晃州死死支撑着孤城,回想起来,竟然没有一刻不让她觉得胸腔剧烈跳动。 紧张,担忧,惦念,以及微妙的心动,交织成了以前不曾想过的情感。 朗朗日光如薄纱轻覆,容色不染凡尘的女子微微仰首,光线随之流转,缕缕浮光至鼻梁,至额头,至发梢,柔顺乌发向两肩垂坠开去。 她本就惊人的容颜,被笑容映衬更是显得盛极美极。 连陆无忧都一时失神。 回答之前,她再一次轻柔地回吻住了他,珍惜而认真,连垂下来的眉眼都透着缠绵的情愫。 “——好吧,为了你,我也努力变得无所不能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但瓷瓷和无忧的生活还在继续。 还是感谢大家辛苦看到这里,听我讲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爱情故事。 放心,还有番外的! 标题确实应该叫《夫君位极人臣前》更合适,但起文名的时候我对这个故事还毫无概念(痛苦脸),反正就这么用下来了。 明天不更,歇一天,后天开始更番外。 番外除了见父母,大家想看什么内容也可以在评论提,反正都是甜的。 本章发500个红包给大家庆祝正文完结~ . 下本写啥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接档预收里三选一。 大概率是《禁宫无歌》(狗血宫廷文,不长,换换口味,注意闪避)。 小概率是《公主难搞》(甜文)or《拯救病娇》(甜文?)。 只想看甜文的可以忽略上面那本,总之一本本排队来吧,微博也会说存稿进度。 同系列那本《大小姐绝不认命》要往后稍稍,故事梗可能还要调整,我研究下怎么样让故事更有趣一点。 夫君这本已经签了出版,应该会精修本书中后半段,感兴趣也可以关注一下作者微博! . 后记:(很长,不感兴趣可忽略) 这篇其实有很多可以说的。 原本只是想写一个轻松古言先婚后爱甜饼复健手感,顺便快乐一下自己,也快乐一下读者,于是乎这本都没有像上本那样,安排后期男女主狗血剧情。 然而,结果,从筹备到连载的过程完全不轻松。 . 计划是21年4月左右,最迟6月开坑,结果硬拖到8月。 开头难写是原因之一,朝堂背景(坑爹事业线)难搞才是真的麻烦。 我许多年不写古言朝堂,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功夫去考据背景,看相关的书和资料。 当然,最终事业线依然为感情戏让步,所以写得有些细碎,主要也是前面感情戏写太high,没太敢展开写事业。 这篇文零碎的事业线比起“男主是怎么位极人臣的”,更像是“男主是怎么当官的”、“男主怎么在女主的鼓励下相互扶持、努力上进”、“男女主是如何在做官这条路上成为soulate的”。 涉及古代官场的权谋文有很多,但可能我的出发点还是“为什么要做官”、“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官”,于是便有了这篇文诡异的事业线(仔细想都不能称之为事业线)。 . 再然后就是这个开头。 大家目前看到的,也是修修改改写了很多个版本后诞生的,背后废稿一堆。 帮我看文的朋友都被迫不得不看了好几个完全不同情节的版本,以至于出现记忆错乱。 印象最深的是,当正文存稿至2w字时,我统计了一下当时废掉的稿子内容(和正文全部不重复),也有2w多,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 因为是个正儿八经的古言背景,女主瓷瓷又是个内敛的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导致在前期,我写得异常痛苦,不得不崩溃地和朋友哭诉。 她好不自由,我好痛苦! 她能不能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就去哪,想自由自在就自由自在! 我的灵魂被禁锢了! 光是让她合情合理的和无忧产生交集和互动都伤透脑筋。 当时特别特别想写现言,特别特别想写奇幻,特别特别想写武侠(?)。 无忧也是个自由的人,所以他后来和我一样,都希望瓷瓷能变得自由快乐。 . 总之结婚前的剧情写得我,格外痛苦不堪,生无可恋,日常崩溃,两三天才能写一章,还要折磨朋友帮我看。 到后面两人结婚,有大量对手戏可以写,我才松了口气。 有人可能觉得过于细碎和日常,但不瞒大家说,这才是我写这篇文的目的,这文我就是想写日常嗑糖啊,结婚前那部分剧情才是不得已而为之去写的,本来就是个先婚后爱小甜饼嘛。 至于亲,真的是陆无忧按我的手,很多时候是写到那里,角色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会对我说“啊,我想亲她”,于是……就亲了,毫无道理可言。 这篇文的感情戏,和上本一样都是角色顺其自然在走,他们自己谈的,和我关系不大,因为按照我开坑前的预计很多节点他们的感情都没那么深(比如无忧贬谪去晃州,本来有段和离争执戏码,感情太好这段没了)……越谈越走心真是兜不住。 我做的最大努力,是按住陆无忧的进度条,不让他骚的太快。 我还挺喜欢两个人结婚后逐渐了解磨合的过程,细碎但充满生活气息,有许多信手拈来的小细节。 举个例子就是类似: 男主角结婚前吃饭,会只拿自己的碗筷,但婚后,他会下意识去拿两个人的碗筷。 ↑ 有人可能觉得这是很无趣的情节,但我就会觉得,啊,甜,磕到了。 . 怎么说呢,写本土古言甜文,又不带重生(预知梦只是个小剧情点)、穿书等超自然元素,也没有火葬场爱恨纠葛背景,对我来说本来就是禁锢很大的一种写法,女主身份不够自由,又尤其我不能像虐文一样不停构筑危险性.事件,会破坏整篇文的风格,也不是没想过什么国破家亡,兵临城下,二皇子把瓷瓷抓了监.禁(……)之类剧情,想想,算了吧,就不要为难我和读者了。 瓷瓷和无忧也不是有什么毛病,在对方散发善意的同时,还要像以前关系差的时候一样相互刻薄。 让他们婚后关系变得不像婚前那么紧张,主要原因就是陆无忧这个人,即便一开始因为意外娶了瓷,也会想要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义务,结果完成的太好了,瓷也就不好意思再像之前那样对他,也是部分读者觉得婚后张力不如之前的原因,下次争取避免吧。 都怪陆无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二皇子,我一般写文不会讨厌自己笔下的角色,包括配角和反派,但他是个例外,因为他,好难好难好难写。为了写好他,我甚至给他写了人物小传,第一人称个人视角等等,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又得保证不能把他写出魅力,免得让读者喜欢上,就非常困难,前期他出场的每一个细节都得斟酌,后面……再见吧! 总之就是……很难写。 连载过程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只能咬牙撑着,按照构思好的剧情继续写,最后总算全部写完了,是甜甜小夫妻互动支撑住了我。 . 最后来谈谈角色吧。 无忧写起来相当顺利,他在我的舒适区,骚话连篇灵魂自由快乐的恋爱脑,也是在我脑海里活的最早的角色。 我和朋友戏称他是顶级恋爱脑,毕竟后面,他为了他老婆,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他就是个做什么都拼尽全力的人。 瓷瓷呢,是基调定好了之后,她自己一点点人设丰满起来的,我觉得是迄今为止我写过最“鲜活”的女主角,从一开始的禁锢,到后面逐渐开放活泼,她在爱里找到自信,也渐渐变成了更好的自己,我写得很快乐,也很欣慰。 顺便偷偷说一句,可能有人发现有人没发现,瓷瓷的感情进展在日常里跑得很慢,在事业线里突飞猛进,不光因为她慢热,还因为她的择偶标准(她自己都不知道)里包含着对方得是个“为国为民的人”。 她喜欢自己的对象搞事业,总体来说受她爹影响挺严重,她事实上并不会仅仅因为别人对她好而爱上对方。 连载的过程中一直想说,作者个人想法,觉得良性的爱情会让彼此都能成为更好的人。 . 本文其实有挺多副cp,但由于我不太敢发挥,很多都没有细写,怕被骂水字数,其实写起来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姚千雪和宋齐川这对就是嘴甜小姐姐和冷面宠老婆直男。 林章和魏二这条不瞒大家说本来是追夫火葬场来着,我看到有人不喜欢魏二,也能理解,不过既然在晋江男主都能先渣再追妻火葬场he,女孩子应该也可以吧,在原设里这对的篇幅其实还挺多的,不过大家不喜欢看我给砍了。 花未灵和慕凌吧,咳咳大家要是知道妹妹原本会有的感情线,会觉得,现在已经超好了,妹妹原本的感情线是条她爱上不该爱的人的虐文线,对方人设和慕凌是个极端相反的方向,我忍住了,就当妹妹没遇上他……现在就是慕凌单箭头啦。 慕凌有设定完整生平、性格成因,本来还有段人物弧光的观念转变剧情,冲突更激烈(这段剧情里还会被无忧揍一顿,教做人),写出来感觉又要吵了。 还有对是在我脑内凑上的,根本没来得及写,就是忍不住想搞搞,感兴趣可以猜一下(。 . 这篇文和上篇文一样,后期感情线跑得差不多,就在跑剧情解决问题,导致可能读者阅读体验降低了(?),下次也会尽量避免。 小声说一句,其实我很懒得写外貌描写的,这本迫于设定写了很多,心累g 日更连载必然有不足之处,存稿期间我可以磨一个剧情或者表述磨三四天磨到自己想要的感觉,连载期则不能,但这篇文已经是我保持更新的情况下,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完结以后应该会修文的,下次多存点稿子吧。 . 最后还是感谢一直追文到这里的读者,感谢大家的收藏、留言、霸王票、营养液,也感谢帮我看文的朋友,让我坚持下来认真完结了这篇文。 呜呜呜呜我明明只是想写个轻松甜蜜的婚后恋爱小甜饼而已。 不要难为言情作者了! 总之番外再见啦! . 感谢一纸浅影的手榴弹,24048082、50233618、边边、拥抱你的小月亮、棂儿、唐诗没有三百首、是飘君呀!、zzzzzzzz、51820373、果然的书堆、40611062、祁渊渟、小秦的?的地雷。 97、番外(一) 番外(一) 准备出发回青州省亲, 贺兰瓷在书房收拾东西。 收拾着翻出了一本手抄的小册子,字迹还很稚嫩,贺兰瓷翻了翻, 不由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是她当初在江流书院时,记下的自己觉得精妙有趣的破题之法。 贺兰瓷侧坐在贵妃榻上,津津有味一页页翻来看,不留神有人走了进来。 陆无忧从她身后靠过来, 微微俯低了身子,一只手撑着榻上小几,下颌几乎贴上她的额角,慢条斯理道:“在看什么……”他扫了眼, 轻笑,“想起旧事了?” 贺兰瓷侧过头, 就对上他的笑眼。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纤长手指按着纸页道:“一点点吧, 回忆起来恍如隔世,但好像也挺有趣的。” 陆无忧很自然而然地在她耳尖上亲了一下道:“那肯定没我们现在有趣。” 贺兰瓷微微偏头, 又缩回去一点,眼瞳微闪,似乎陷入了某种遐思:“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呢, 觉得你特别的……” 陆无忧道:“特别的什么?”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 含糊道:“不太诚恳。” 陆无忧略微不满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贺兰瓷道:“有吗?”她回想了一下道, “好吧,确实……”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 *** 青州。江流书院。 小堂妹凑到贺兰瓷耳边,面带娇羞与兴奋道:“那边、那边就是……” 她们下了车轿,刚从藏书阁取了分发下来的书册和书院的弟子服, 一转弯便碰到了同样列队取书的男弟子,不论富庶贫寒,一律衣着齐整斯文。 贺兰瓷循声望去,只一眼就猜出了她堂妹指的是谁。 他应当是陪着人来的,身上已穿着江流书院那身天青儒衫,身量颇高,修长挺拔,乌发以碧青玉簪而绾,姿容清雅,眉目柔和温文,气质清冽如潭,只一双眸子生得沾染桃花,看之便觉六根不净。 因为身量高,站在男弟子中更显鹤立鸡群。 小堂妹继续娇羞道:“那位就是陆无忧陆公子了。” 贺兰瓷不置可否地应了声,面上端着浅笑。 她身旁亦有不少视线和嗡嗡议论之声,许是听见周围人的声音,那位陆公子也抬眼望来,长睫缓慢眨动间,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浮现,他温和有礼的一笑。 小堂妹突然一把揪着贺兰瓷的衣袖,手指骤然收紧。 都勒到她的胳膊了。 贺兰瓷不由转头道:“你冷静些。” 小堂妹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激动,见那位陆公子回过头去,才压低声音道:“小瓷姐姐,你不觉得他着实生的……”说话间,她看到了贺兰瓷的脸,后半句顿时改口道,“他着实是个翩翩君子吗?” 老实说,贺兰瓷没看出来。 只觉得他笑起来仿佛刻意勾人魂魄——当然,也可能是她第一眼的偏见,毕竟人之相貌没得选,这点她也很清楚,兴许他就是平常笑笑也这般模样。 不过,很快贺兰瓷就感受到了这位陆无忧陆公子在江流书院女弟子中的名声之大。 江流书院应山长夫人的要求,隔几年招收一次女弟子,条件严苛,要求也多,不止年纪设限,还需先识字,能熟练诵读,且入书院后一律不准带丫鬟、仆从,钗环首饰概都从简,衣着也只准穿书院发下的儒衫,可能是防止书院内弟子过早知慕少艾。 当然对男弟子管束也很严,但凡有敢轻薄女弟子欲行不轨者,揭发后一律逐出书院。 事实上对抑制年少春心动井没有什么用。 江流书院男女虽是分班授课,但从回廊经过时,往往会路过对方的班堂。 贺兰瓷低头书写时,常能听见四周少女窃窃私语议论着哪家公子相貌好,哪家公子文采更出众。 本来大多数人家送女儿进书院也都是为了挑个学识好,将来能科举登第的好夫婿,后来甚至还排出来个榜。 陆无忧以毫无悬念之优势,登了顶。 他每每经过窗边,贺兰瓷都能听见格外大的议论声,对他评头论足,似乎这位公子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是完美无缺的,还有人管他叫“无忧公子”。 贺兰瓷听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小堂妹亦是其中之一:“小瓷姐姐,你真的不觉得他很好吗?你看他每次考核放榜后,名字还都挂在榜首呢。” 贺兰瓷想了想道:“这倒算是不错。” 她是知道自己迟早要回上京的,对其人实在是兴致缺缺。 然而不巧,之后贺兰瓷再遇上这位陆公子,是在她躲避狂蜂乱碟似的给她塞条子递诗文的男弟子时。 江流书院后山的隐秘处,她亲眼看着这位美名远扬的翩翩公子哥,上一刻还在对着小姑娘笑,下一刻就面色淡淡的掏出火折子烧了帕子。 贺兰瓷叹为观止了一会,才听见他出声淡淡道:“姜小姐切莫误会,我只是怕留着姑娘家的帕子,将来有损姑娘清誉。” ——贺兰瓷化名姜瓷,用的是母姓。 “陆公子不必同我解释。”贺兰瓷也语气淡淡道,“我只是恰好路过,井不在意。” 他笑了笑,很温和的样子:“姜小姐也颇受其扰,想来应能谅解。” 贺兰瓷思考了一下他的顾虑:“陆公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她顿了顿,还是多了句嘴,“只是我觉得下一回陆公子你不妨直接婉拒。” 陆无忧眸光一转道:“她是还我帕子,而非送我帕子,井未点名心意,我过度婉拒,反倒像是心中有鬼。此之谓坦荡。” 好会诡辩。 至少不管还还是送,她都是不敢收的。 不过各扫门前雪,贺兰瓷自己都麻烦一堆,她当即也只道:“我只是提议,陆公子自己斟酌便是,告辞了。” 她刚抬腿要走,又听陆无忧道:“往右边走吧。” 贺兰瓷:“……?” 她没听他的,还未走回弟子入住的廊房,就又被人拦下,对方好一通情之切切的剖白,另附上一份诘屈聱牙生搬硬套的情诗。 贺兰瓷敷衍了两句井不肯收,然而对方直接塞进她手里,转头便跑了。 她看着手里的诗文,怔愣了一会,刚无奈地思忖着怎么办,难不成她也烧了,抬眼又看见慢悠悠走回来的那位陆公子,他唇角勾着笑,意有所指地看她。 贺兰瓷:“我……”她刚想解释,又住了口。 跟这个陌生人有什么可解释的,更何况她才说过“不必同我解释”,当下把诗文一卷,不看他,也不多言语,提步走了。 再见到陆无忧是在江流书院办的诗文集会上,一年一度,着实热闹,是给众人交流诗文的,平日里多少还有点拘着,此时却是不避男女。 贺兰瓷没走两步,就被围住了。 “听闻姜小姐好读,不妨看看在下这篇文章……” “这篇诗作是我近日得意之作……” “上回我看姜小姐的文章,着实才华横溢,就是这里有几处想与姜小姐再聊聊……” 此外还有些别的。 “姜小姐口渴了吗?” “姜小姐,我这里有点心……” 真正自矜才学的自然不会如此,贺兰瓷面上挂着矜持笑容,实则逃命似的想往外走。 不留神,撞见陆无忧同样被一群姑娘围在当中,不过他就游刃有余地多,不止一篇篇文章看过来,还客客气气评点,温和有礼的笑容就没从他脸上下来过。 她抬头望去时,陆无忧似有所觉,倏忽抬睫,视线短促相撞。 两人脸上俱挂着完美又疏离的假笑。 相撞的一瞬,却又感觉到彼此无言的一抹嫌弃,仿佛同类相斥一般。 小堂妹还对他痴迷不已。 贺兰瓷斟酌着道:“我觉得他人似乎……” 小堂妹疑惑:“嗯?” 贺兰瓷继续道:“……有些不堪为良配。” 小堂妹不能理解:“他哪里不堪为良配了!要是能嫁给他,要我这辈子再也不沾荤腥了都可以!小瓷姐姐你是不知道,光看他那张脸我都……”她傻笑了一声。 贺兰瓷觉得自己大概是无力回天,只得道:“这便随你吧。” 然而,贺兰瓷也没料到小堂妹的打击来得如此快。 她前一日还在叨念着“陆公子真好”,后一日便回来扑倒在榻上,哭得眼泪滂沱,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贺兰瓷都大为震惊,吓得连忙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小堂妹也不过十三四岁,她嚎啕大哭了一会,吸着鼻子道:“他拒绝了,他不喜欢我,根本不会娶我……” 贺兰瓷更为震惊:“你干什么去了?” 小堂妹哭红了脸不肯说,只在榻上撒泼打滚。 “是他的错,不能怪你,别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日……” 贺兰瓷连哄带劝都没用。 小堂妹闷在榻上哭得枕头都湿了,抽噎着道:“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她也不是没劝过。 贺兰瓷无奈至极,前事种种,再加上她近来也益发烦恼,她琢磨着,想出了一个缺德主意。 她放出风声说心慕才学高者没多久,全书院的人都对号入座安到了陆无忧身上。 两人在书院远远擦肩而过,都有人窃窃私语。 贺兰瓷反正用的是化名,也不怎么在意,别人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对陆无忧有意,她也笑而不语。 这一招祸水东引,效果斐然。 本来一窝蜂骚扰她的,现下不少都去找陆无忧麻烦了,当然,因着贺兰瓷貌美之名远扬,也有少部分女子见之露怯,心生退意。 ——连这般美貌的姑娘都打动不了陆公子!其他人只怕更没希望。 很快,本就和她不太对付的陆无忧冷飕飕笑着看她道:“我何时得罪过姜小姐?” 贺兰瓷也很客气道:“陆公子哪里的话?” “你心慕才学高者?” 贺兰瓷点头道:“确实。” 这还真是句实话。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那你心慕我?” 贺兰瓷也笑道:“公子何出此言?这话我可没说过。” 陆无忧勾着眼睛看她,笑意越发冰冷了:“全书院现在都这么觉得了,姜小姐也不介意?” 贺兰瓷提议道:“陆公子不妨下回考差些,别人自然不会往你身上作想。” 陆无忧差点被她气笑,面上仍是不变道:“姜小姐不仁,那就莫怪我不义了。” 小堂妹期期艾艾来问她:“小瓷姐姐,陆公子说他就喜欢长得美的,而且只喜欢最美的那个,他指的……会不会是你啊?” 贺兰瓷不由惊讶道:“你不是再也不喜欢他了,怎么还关心这个?” 小堂妹纠结着道:“可、可是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你哭得那么伤心你都忘了?” 小堂妹道:“那也不能全怪陆公子嘛。” 贺兰瓷眉梢挑起道:“……嗯?” 小堂妹扭捏道:“虽然他拒绝了我,他人还是很好的,我一时有些想不开罢了,我现在想开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他喜欢上。小瓷姐姐,你先前跟我说对他无意,应该不是骗我吧。” 贺兰瓷对这种海底针似的少女心事无法理解。 “当然,但你不会还想……” 小堂妹笑靥如花道:“只要小瓷姐姐你对他无意就行!”她还对镜整饬了一番自己的容貌,“我也挺好看的。” 贺兰瓷:“……” 小堂妹好应付,为了应付其他对陆无忧虎视眈眈的姑娘,贺兰瓷还得装出一副黯然伤神她和他绝无可能的样子。 然而全书院上下依旧都跟看他们热闹似的,只要陆无忧在的地方,贺兰瓷一出现,立刻便会听见叽叽喳喳议论的声响,反之亦然,比夫子、山长来的通传还灵敏。 有人的地方,两个人都还算客气守礼,当只有他们二人时,就只剩下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后来,贺兰瓷也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是冲动了,年轻气盛,一时头脑发热,才会如此,然而再见到陆无忧,却又本能地没什么好话。 陆无忧阴阳怪气地对她道:“姜小姐这篇文章倒是写得不错。” ——故意挑她写得最差的一篇。 贺兰瓷也回嘴道:“陆公子谬赞,只是我三篇文章,你却独独挑中这一篇,品鉴能力着实令人佩服。” 陆无忧轻笑道:“毕竟三篇看起来都差不多。” 贺兰瓷下意识道:“陆公子睁着眼睛,亦目不能视,着实可怜。” 陆无忧道:“我目不能视,怎么看到姜小姐的绝世姿容?” 贺兰瓷道:“陆公子……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转眸道:“姜小姐要求还挺高,我现在不正是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吗?” 贺兰瓷道:“那可能陆公子理解的‘好声好气’异于常人。” *** 贺兰瓷结束回忆,又转头看向正贴着她靠过来的陆无忧,手指在他颊上点了一下道:“真的还挺有趣的。” 陆无忧捉着她的手道:“哪里有趣了?” 贺兰瓷忍不住笑着道:“互相吵嘴的时候吧,我们成亲之后好像就不大这样了。” 陆无忧抬眸看她,随即勾起唇角道:“想跟我吵嘴还不简单?只要你想我可以跟你吵到明天早上。” 贺兰瓷道:“……?那倒也不用。” “先从哪里吵起呢。”陆无忧坐到她身侧,似在思忖,“就从你为什么现在还没对我换个更亲昵的称呼开始好了,夫人,考虑一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兰瓷张了张嘴,小声道:“夫君。” 陆无忧:“……” 贺兰瓷道:“嗯?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叫的?这个还不行?”她呜咽了一声,“等等,我还要继续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回母校见家长之前,怀念一下他俩拌嘴的过往(? 带着记忆回书院时期谈恋爱这个我琢磨琢磨后面看看有没有机会写……先把正常时间线的番外过了再说! . 评论区还是100个红包给大家! 感谢猫猫丸子的深水鱼雷,喵了个喵喵、酸豇豆配馒头、方次次、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火箭炮,玛卡巴卡、M晗M、浣花溪上见卿卿、我永远喜欢颜凉雨、牛能、奈何月落、相府门生的手榴弹,和41859929、16907404、Antares、姜橘子、琑、每天都不想洗头、教你做人,帮你上坟、幽兰女儿、Shgstar123、sissiw、45354875、是飘君呀!、少年郎、小肥啾、小希、35217080、陈年海带卷、清都嘟嘟、WeYaaas、一只仙女兔、令祯、小生、施、乔寻、一口沙琪玛、唐诗没有三百首、叶子、思无邪、51820373、今天早睡了吗、月桂箱庭、山药天下、郁孤鸾、追更的人、君子白前、腐木、懒啊懒、杯莫停、奇迹大陆最靓搭配师、咫、嘚啵嘚O、景玉轩、哥哥天下第一可爱、胡颗颗颗颗颗的地雷。 98、番外(二) 番外(二) 贺兰瓷也没想到, 一个称呼而已。 陆无忧一晚上翻来覆去让她叫,贺兰瓷声音偏轻柔,绵软着叫“夫君”时, 自己都觉得过于肉麻,难以入耳。 她受不了,陆无忧倒很喜欢,拖长尾音诱她再叫两声。 以至于第二天, 这两个字滚过贺兰瓷舌尖时,原本没觉得那么羞耻的她,莫名浮起了一阵耻意。 贺兰瓷还是决定短期内先别这么叫了。 耽搁了一晚,还是要继续收拾。 此番两人回青州省亲——陆无忧名义上还是个青州人——他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爹娘前些日子从域外回来, 送信过来说他们也打算去青州,你要不要顺路见一面?” 贺兰瓷愣了好一会才道:“你爹娘是真的存在吗……” 虽然陆无忧和贺兰瓷随意闲聊时, 常能提到他的父母, 但事实上她还一次都没见过。 陆无忧斜眸看她:“怎么说话呢, 我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贺兰瓷轻咳了一声道:“但都这么久了……” 陆无忧语气颇有几分无奈道:“鬼知道他们上哪逍遥去了,小时候带我和未灵出门一走就是一两载, 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能跑,所以我才宁可留在教……念书,都懒得往外去。总之跟你说一声。” 贺兰瓷略有点紧张。 “……有什么需要嘱咐我的吗?” 陆无忧莞尔道:“这倒没什么可嘱咐的, 做你自己便是。” 如今尚未推行新政, 陆无忧还不算太忙, 贺兰瓷又刚过了乡试, 两人算是忙里偷闲抽这么一两个月的工夫,回一趟青州,以后只怕更没时间。 乡试过的比贺兰瓷预料得还平稳些。 第一日的三道四书题和四道五经题贺兰瓷都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第二日除一道五经题以外, 便是诏、判、表、诰各一道,对贺兰瓷而已实在过于轻松简单,最后一日则是时务策,也即五篇策论,更是没什么难度。* 陆无忧本来还坐到她对面,想跟她说说过来人的经验,被贺兰瓷婉言谢绝了。 ——因为他在礼部,她甚至还觉得自己要避嫌,临考那段日子都没怎么同陆无忧说话。 乡试第一日,她起大早出门去贡院科考时,陆无忧还在府门口送她。 他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下的碎发,又打量了一番贺兰瓷简便的衣着,道:“估计会考到晚上,记得别饿着。” 贺兰瓷点头道:“我带足干粮了。” “会有炭盆,可以烤些热食。”陆无忧又慢悠悠道,“努努力,争取将来我们一门双状元。” 贺兰瓷道:“……?我们又不是兄妹!” 陆无忧笑道:“夫妻不是更好,到时候状元牌匾,床头一块床尾一块。” 贺兰瓷连忙止住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等我先考过了乡试再说。” 陆无忧继续笑道:“不逗你了,也别太紧张,正常答卷便是。” 贺兰瓷也抬手帮他理了下官服襟口,唇角也浮现出笑容:“知道了。” 随后她登马车去考场,不久后,陆无忧也乘轿去往皇城内阁的衙门上值。 夫妻俩就此各奔东西,画面还有些好笑。 只是考卷上交了,虽是糊名,但定名次的时仍会揭开,到她这里主考官似乎也犯了难。 最后张榜时,她的名字还是与男子分列,倒显得更显眼了。 上京城内也很快传开了。 贺兰瓷美貌之名上京皆知,但对其才名却知之者甚少,也因她极少有诗文辞赋流传,此番中举实在出人意料。 原本朝廷开女科就是好事者看戏居多,昔年各朝各代朝令夕改的政策也有不少,有女子能过童试和院试就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还真有女子能中举! 这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酒肆茶寮热议不断,甚至不亚于当初曹国公世子为了贺兰瓷退亲一事,到处都是啧啧称奇之声。 当然,也有些酸溜溜的言论,诸如…… “其父是益云总督,其夫是内阁阁臣兼礼部侍郎,又圣眷正隆,想中个举还不简单吗?” “怪我没生个好人家,没嫁个好夫君,不然说不定我也能当个举人老爷……” 很快也有人驳斥道:“那其兄贺兰简怎么至今连府试都没过?” “说贺兰大人会徇私舞弊,你怕是第一天来上京吧。” 更叫人哑口无言的是贺兰瓷流传出来的答卷。 确实篇篇锦绣文章,气象万千,工整严谨兼之文采飞扬,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出什么错来。 “……难不成是其夫捉刀?” “但这文风瞧着也不像陆六元啊,而且陆六元此次也未插手乡试科考。” “你们就不愿承认,这是贺兰夫人确有文采吗?听闻她在晃州办书院时,还曾亲自给女童讲过诗文……” “我也听说过,贺兰夫人在晃州就常帮陆六元理政,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贺兰瓷本人毫不知情,也并不在乎。 等完桂榜放榜后不久,她就和陆无忧踏上了回青州的马车,她多年未回去,也有些想念伯父伯母和……小堂妹,不知道她如今还记得陆无忧是谁么。 回乡省亲,陆无忧新换的马车格外宽敞。 贺兰瓷手肘撑着迎枕,捧了一卷《会试二三场程文选》在看,陆无忧自然毫无意外地在对面净手煮茶,不一会,只见茶汤碧绿,叶脉青嫩,附于叶片上的白毫如雪花般沉浮,一股茶香四溢,一闻便知是好茶。 陆无忧道:“贡茶。那谁送的,名曰敬亭绿雪,尝尝。” 贺兰瓷很习惯性地接过,品了品道:“是味道不错。” 虽然她还是对泡茶没什么太大兴趣,但是陆无忧泡,她就喝,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也能品出些区别来。 而且不知是陆无忧确实足够一丝不苟,还是她偏私陆无忧的缘故,总觉得他泡出来的茶,格外香醇一些。 她又啜饮了两口,刚想问问陆无忧觉得如何,那人已经径直坐过来,托着她的腮,又用她的唇.舌品尝起来,舌尖嬉闹,舌.根都在被细细吮着,有些发麻。 口中还残留着的几分滚烫的茶香,很快便被陆无忧掠.夺的一干二净。 只余他唇间的味道。 贺兰瓷薄喘着,鼻腔发出些哼唧声,秋日尚暖,她抬臂,衣袖轻滑,嫩藕似的手臂挂在陆无忧的肩膀上,因为过于舒服的亲吻,纤指屈伸,忍不住在他背脊上蹭了蹭。 煮茶的小火炉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陆无忧则慢条斯理在她唇中逡巡,丝毫不显急迫,从舌尖到舌根,口唇中的每一处,反反复复,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领地,长指还在她的颊边轻抚着摩挲,似乎想让她更舒服一些,却只带来一些细微的颤栗。 贺兰瓷微微支起身子,在陆无忧还不紧不慢之际,稍稍抬颌,抵着他的舌尖,又把他给送回去了。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托着贺兰瓷的手臂,刚勾着舌想诱导她来侵.入侵.入自己,就听见外面传来人声。 “——陆大人,京中有急报。” 两人只能喘着气即刻分开。 陆无忧掀开马车帘子,面上仍带着笑,却是怎么看怎么显得冰冷:“什么急报?” 来人下马,紧张地双手一递,道:“是……圣上送来的,说要让您批复。” 陆无忧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接过送来的一叠奏章。 他虽然没发出声音,但贺兰瓷总觉得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陆无忧刚想问随从要笔墨,贺兰瓷已经把自己带的笔递给他了,同时迅速开始研墨,她气息尚未平复,颊边还红着,轻声道:“公务要紧。” 陆无忧看了一眼她尚且艳丽湿润的红唇,低头沾了墨快速书写,道:“我很快就好。” 他笔走龙蛇,不到一炷香.功夫迅速批完,递出去,然后扯过贺兰瓷道:“继续。” 马车继续行进,贺兰瓷还犹豫了一下:“我嘴里已经没有茶味了。” 陆无忧从善如流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来。” 贺兰瓷端着茶杯道:“你这个品茶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对……” 陆无忧挑起眼睛,理直气壮道:“我的茶,想怎么品,自然我来决定。” 贺兰瓷也没犹豫太久,一口饮尽,再度和陆无忧勾.缠到了一起,然而没亲一会,又听外面道:“陆大人!又有公文送来!” 陆无忧:“……” 贺兰瓷:“……” 陆无忧面色不善地接过,笔走龙蛇写得更快,为了防止贺兰瓷多想,以为他敷衍朝政,他还补充道:“全是无关紧要的事务,像是……”他随手拿了一份给她看,“钦天监测了今秋吉日,想多放一日休沐重阳祭祖,问我哪天最好,我又不是算命的我怎么知道,还有……”又是一份,“他们觉得那谁他爹的谥号不够长不够好听,想再往上加两个字,问我哪两个字最合适……礼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官。” 贺兰瓷看过,也觉得离谱,不由道:“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陆无忧飞快写完道:“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未灵原本想去看他,得知爹娘回来之后,数月前就决定先去青州。” 贺兰瓷觉得花未灵那个速度也确实该提早点走。 “然后……?” 陆无忧似笑非笑了一声道:“他心中不平罢了。” 毕竟有人带着夫人悠悠闲闲回乡省亲,有人只能孤寡一人在宫中继续看奏章。 陆无忧想着,掀帘道:“待会再有公文送来,一律拦下,晚上住进驿馆再一并给……” 他还没说完,贺兰瓷按住他的手道:“万一真有重要的呢。” 陆无忧想说大雍朝堂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干活,其他朝臣也不是死的,但见贺兰瓷认真的眸子,他话音也一顿,轻叹道:“算了。” 他刚放下帘子,忽然见贺兰瓷靠了过来。 她方才很努力看了看她的程文选,又看了看陆无忧,在中间思忖抉择了一瞬,觉得会试反正也要明年三四月了,也不在意这么一时,便抬起螓首,又吻住了陆无忧。 柳暗花明,陆无忧忍着笑,启唇随便她亲,还揽着她的腰,度量了一下她最近是胖是瘦。 感受到他夫人很卖力地用唇舌与他亲近,眼睫都在轻颤,陆无忧不由笑意更深了一点,手臂一抬,便侧身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膝上。 贺兰瓷身子一抖。 下一刻,外面又响起了声音。 “陆大人,还有公文送来!” 就算有所准备,两人也还是都僵了一瞬。 贺兰瓷刚想起身,陆无忧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胳膊伸出马车外,语气冷淡道:“拿过来吧。” 随后一叠奏章被搁在了马车桌上。 陆无忧复又含着她的唇道:“亲完了再看。” 贺兰瓷骑在他身上,低垂头,良心陷入了微妙的煎熬,总觉得正事没做,先亲热不太合适…… 陆无忧见状,又轻叹了一声道:“行,那先看。” 贺兰瓷松了口气,点头道:“看完再亲。” 陆无忧有些不满地抱着她蹭了下,又在贺兰瓷肩窝深吸了一口气,蹭得贺兰瓷都感觉自己不太好了,这才认命地放开她,摊开奏本一目十行,快速看起来。 贺兰瓷亦是心猿意马,她掩饰似的又喝了口茶,微微侧头看他迅速神色专注起来的侧颜,不由伸出一点指尖。 还没碰到他,便听见那道清润的嗓音拖着调子道:“夫人,你就先别碰我了。” 贺兰瓷轻声道:“只许州官放火。”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不然,待会我可能就不止想亲了。” “……” 贺兰瓷掀帘,看向窗外的风景,唇瓣微启道:“其实我也有点……” 陆无忧猛然抬头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认真写亲亲了,怀旧一下。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给被某人潜移默化之后日渐诚实的瓷瓷。 *会试考试内容来自网络资料。 感谢三省吾身的火箭炮,顾茕兔的2个手榴弹,baohy35479、恋爱和好导师薰柠的手榴弹,唐诗没有三百首、?666666娃?、28897613、Pjj、嘉、吾以为、修明、reeoer、给我一个壁咚的地雷。 99、番外(三) 番外(三) 陆无忧顿时公文也不想管了, 只一下合上,搁笔看着她,喉结滚了滚道:“有点什么?” 贺兰瓷被他盯着, 视线飘了飘,又慢慢凝起,回望过去。 她模样美得不似真人,平日看总有些距离, 这会眼风下透着欲说还休,竟也像在勾引人。 贺兰瓷慢吞吞道:“你干嘛明知故问。” 陆无忧眸色沉下来,指节轻点着奏章,也慢吞吞道:“……想听你亲口说。” 贺兰瓷把他的奏章重新摊开道:“你先处理完再说。” 陆无忧道:“你这样我哪来的心思看?” 贺兰瓷耳尖发烫, 她抬手用一缕发遮住耳朵道:“现在又不急,反正路途长得很……”一点唇瓣轻咬, “马车上也不是没有过……” “瓷瓷。”陆无忧突然出声打断她, “你有心思的话, 那不如你来帮我看?” 贺兰瓷一愣:“嗯?” 还未反应过来,陆无忧已经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抱了过来, 贺兰瓷坐在他腿上,后背贴着陆无忧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圈进怀里, 她手肘撑着桌面, 眼前是陆无忧那摞未曾批复完的公文。 贺兰瓷怔愣着, 感觉到身后躯体滚.烫。 陆无忧的手还不安分地触碰着她, 轻抽衣结,同时催促道:“好了,大部分你应该都知道该怎么处置,遇到不确定的, 可以来问我……” 贺兰瓷瞠目结舌了一瞬,道:“……???这样我也没心思啊!” 陆无忧拨开她身后柔软垂下的乌发,调整姿势,在她后颈白皙的肌肤落下一吻,道:“我相信夫人如此勤政,定能坐怀不乱……” 坐怀不乱是这么用的吗? “当然,你处理完就该轮到我了。”陆无忧意味深长地捏了她一下道,“夫人只是有点,我却有很多呢。” 贺兰瓷:“……!” 之后发生的事情,贺兰瓷实难回想,只记得马车着实颠簸。 明明确定自己已经锻炼得不那么易疲,还是在下马车时,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陆无忧扶了她一把,低声道:“你逞什么强?” 贺兰瓷挑起眼睛瞪他:“是你……”她顿了顿道,“没有节制。” 陆无忧则轻声道:“要那东西干什么。” 没说两句,驿丞携着驿丁便已殷勤迎接上来,贺兰瓷立刻扶着陆无忧站稳,娉婷而立,衣冠齐整,鬓发不乱,看不出半分破绽来。 陆无忧刚要开口寒暄,猝不及防间,两人都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贺兰瓷:“……?” 陆无忧:“……” *** 回青州这一路,贺兰瓷和陆无忧原本也没想搞出多大的动静来,奈何着实小看了底下官员揣摩上意的心思,每到一处就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喜迎陆大人与夫人归乡,搭配上各种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 着实过分热闹,就差没弄个舞龙舞狮的班子在外头演出。 两人在驿馆里吃着饭,都能时不时被炸一下。 朝廷让官员回乡省亲,沿途下榻驿馆吃住都不收分文,算是在朝官员的额外优待。 陆无忧还算泰然自若,贺兰瓷有点吃不消,最后总算到了青州,她才松了口气。 谁料到了青州,还没等落脚,青州的布政使、本地的知府又都派人来请,陆无忧游刃有余应付,转头跟贺兰瓷道:“你先去你大伯府上,我明日来接你。” 贺兰瓷迅速点头。 贺兰瓷的大伯贺兰诚举人出身,在青州家有薄财,当初贺兰瓷回老家养病,被他视如己出,也多亏了他贺兰瓷才能去江流书院入读——她爹肯定是不许的——因而贺兰瓷一直很是感激。 此番见她回来,大伯贺兰诚和伯母应氏也都很是欣慰。 伯母笑得有几分开怀道:“当初还是个小丫头,现在都嫁为人妇,是个大姑娘了。伯母先前还担忧你相貌如此出众,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你,没想到是敏儿当年天天叨念的那位陆公子……他也确实是个人杰。” 贺兰瓷顿时一凛,想起她的小堂妹贺兰敏,考虑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伯母又一笑道:“你放心,敏儿前些年也已出嫁了,早不放在心上了。得知你要回来,她还急着说要见你,应该一会就过来。” 贺兰瓷松了口气,道:“我也挺想见见堂妹的。” 伯父则在感慨:“听闻上京开了女科,你在女科还中了举,果然虎父无犬女啊,当年送你去江流书院还真没送错。” 小堂妹确实一会就到了。 她风风火火进来,上来就先盯着她看,然后立刻握住她的手道:“小瓷姐姐,你居然这么多年都完全没变……” 贺兰瓷:“……?” 这都过去七八年了,怎么可能没变。 随后便听小堂妹兴奋不已道:“小瓷姐姐,你真的嫁给陆公子了啊?他现在长什么模样啊,变了没有?听说男子当官后都会变胖发福,他不会也……” 还有这种事? 贺兰瓷一顿道:“他什么模样,明日来了你就能看到了。” 小堂妹忍不住又更兴奋了:“还有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啊?当初你不是说对他无意的吗?他拒绝了这么多姑娘果然是因为小瓷姐姐你吧?” 贺兰瓷被她问得发怔,微微惊奇道:“你不是……” 小堂妹瞬间了悟,道:“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我当时年纪轻不懂事,现在早想通了。不过得知他做了我姐夫,还是有点兴奋……” 是贺兰瓷不能理解的兴奋。 可当第二日,陆无忧真到府上来拜访,她看着小堂妹两眼发光,就差没拽她衣袖,和当年如出一辙激动表情时,贺兰瓷又觉得她似乎过分兴奋了。 偏偏陆无忧还在眨着桃花眼,温柔笑意款款。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笑起来招人这件事倒是分毫未改。 小堂妹私底下还拉着她道:“我怎么感觉陆公子……比当年还好看了?” 贺兰瓷不得不纠正道:“你得叫他姐夫。” 小堂妹随即改口:“姐夫他……”她看向贺兰瓷的表情,眨眨眼睛,“小瓷姐姐,你不会这个也要吃醋吧?”她连忙道,“我就是欣赏、欣赏,早知道他肯定看不上我啦。” “我……”贺兰瓷想否认,但又确实无法忽略刚才的不高兴。 她定神,理了理思绪道:“这不怪你,我去找他说说。” 陆无忧那边刚把她伯父伯母哄得眉开眼笑,见她过来,亦是笑着,不过发觉贺兰瓷扯他到旁边一处僻静地,面色淡淡时,还是敛了几分笑容道:“怎么了?” 贺兰瓷斟酌道:“我堂妹她以前……” 陆无忧随口道:“似对我有意?” “你知道?”贺兰瓷抬眼看他道,“那你还对她那么笑?” 陆无忧道:“她都出嫁了,还是你的家人……”说着,他意识到什么,忽然又笑起来,“瓷瓷,你很介意吗?” 贺兰瓷答非所问道:“总之你收敛点。” 陆无忧在兴,我还挺高兴的。” 贺兰瓷无语地轻抽自己的手指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陆无忧则兴致盎然地道:“如果我不收敛的话,你会跟我闹别扭吗?” 贺兰瓷盯着他那张俊逸面庞看了看,叹气道:“看我吃味,你这么高兴?” “毕竟你以前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贺兰瓷道:“谁说的,我很早便说过,觉得你笑起来不太……” 陆无忧莞尔道:“不检点是吧?但我哪知道你是看我不顺眼,还是……”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贺兰瓷脸一红道:“你知道就行了!别招惹我堂妹了。我先过去了。” 她转身便想走回厅堂中,毕竟把她伯父伯母冷落在那里太久也不太合适。 陆无忧扯了她一下道:“瓷瓷,我喜欢你。” 贺兰瓷愕然回头道:“嗯?你干嘛……” 陆无忧轻耸肩,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说。没事,你过去吧。” 贺兰瓷简直被他弄懵了。 “陆霁安,你……” 陆无忧低声道:“又没必要非得挑个庄重场合,我随心所欲惯了,你不用在意,反正……你不是也早知道了。” 他笑得格外温柔。 *** 贺兰瓷一不留神,又被他弄得七上八下,回去同伯父伯母闲聊时,都有些走神。 本还想留意陆无忧到底有没有收敛,回过神来时,已见小堂妹含泪送他们出府,她口中还在道:“真不在府里多住几日?” 陆无忧眸光淡淡道:“便不叨扰了。” 贺兰瓷心道,他还是收敛了嘛,尚未开口,便听上了马车的陆无忧道:“这样其实还挺失礼的。” “你可以客气点。” “我平时笑着不就是客气。”陆无忧转口又道,“不过夫人要求,我只能照办了。” 贺兰瓷默了默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陆无忧道:“见我父母啊,他们在青州买了宅子,我们现在过去。” 贺兰瓷立刻紧张起来:“这么突然!?” 陆无忧微笑道:“都这么些年了还突然?漂亮媳妇迟早要见公婆嘛。” 青州多水乡,水路纵横,傍晚时分,马车沿着石板路碾过,还能看见川流不息的小舟与渔船,座座小桥拱立,咿咿呀呀的温言软语之下,水岸边是酒肆客栈通明的灯火,柔柔洒下辉光。 马车停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前,门外森森立着些青衣人和黑衣人,腰间都有佩剑。 不知是谁开口道:“少主带着少夫人回来了!” 贺兰瓷更觉紧张,陆无忧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随意点。” 说着,他一跃下了马车,抬手还把贺兰瓷也给托了下来。 贺兰瓷跟他走进宅子里,还未绕过影璧,已听陆无忧率先道:“还以为你们不要儿子了。” 随后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陆无忧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漂亮儿媳妇呢?” 贺兰瓷站在影璧后,踟躇了一下。 又听那个女子迟疑道:“你真能娶到又漂亮又聪明,性格好,大家闺秀还出身名门的媳妇?” 陆无忧气定神闲道:“娘,我骗你干什么。” “……你还没把人气跑?” “不止没跑,刚才还因为我对人笑笑吃醋来着,特别粘人。”陆无忧说话间带着笑,又绕了回来,牵着贺兰瓷道,“行了,害羞什么?” 贺兰瓷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平静往前迈了几步。 入眼便看见一个长得十分明艳动人,红衣红裙的年轻女子,她身侧则是个一身黑衣,头顶长发高束,面容极其冷峻威严,见之便让人心生畏惧的男子。 那女子盯着她的脸看,惊道:“居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见着父母了! 花:儿子拱到白菜了! 还有一个忧很突然的表白。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庆祝瓷她终于见到公婆了! 感谢二十七汀的火箭炮,OωO、山药天下的手榴弹,猫夏、蓝小姐、53230089、熠屿、桃花换酒钱、唐诗没有三百首、Tioteo、never、是飘君呀!的地雷。 100、番外(四) 番外(四) 贺兰瓷也呆住了, 她无论如何想象不到陆无忧的父母看起来这般年轻,竟只像他的姐姐与兄长。 陆无忧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低声解释道:“习武之人, 练到极致,衰老便会较常人慢上许多,故而……”他有些无奈道,“这确实是我爹娘。” 他说完, 便被他娘扯走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贺兰瓷只能隐约听见“你确定”、“怎么娶的”、“老实交代”之类的只言片语。 因为陆无忧事先跟她说过他父母比较不拘小节,礼数方面可能不太讲究,贺兰瓷也不甚在意。 只是她原地站着, 一抬头便撞见了陆无忧他爹的目光。 他爹论五官,其实和陆无忧还是有几分相似, 然而气质却截然不同, 又冷又厉, 虽是面无表情,却又似周身萦绕着霜雪, 身后还背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粗重长剑。 贺兰瓷视线一对上,突然一阵胆寒,像再多看一眼便会性命堪忧, 她连忙移开视线, 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又退了两步。 她隐约记得陆无忧跟他说过, 萧南洵有什么可怕的, 还没他爹吓人呢。 当时贺兰瓷只以为陆无忧是为了安慰她随口胡说的。 现在看来……可能不全是胡说…… 贺兰瓷此时只希望陆无忧能快点回来,偏偏他和他娘似乎嘀咕个没完,贺兰瓷原地僵立着,终于忍不住挪动了一点步子过去。 稍稍靠近, 便听见陆无忧他娘在说:“人家到底怎么看上你的?” 陆无忧说话的口气很是随意:“你儿子这么一表人才,看上有什么稀奇的。” 陆无忧他娘道:“但你只有这张脸能看罢了,性子又懒散,话又多,脾气也不怎么样……对了,她怎么穿得这么素,你是不是没给人家多买点衣裳首饰?” 陆无忧道:“我买了,她自己不喜欢……再说了,你儿子哪有这么差?我浑身上下都是优点。” 陆无忧她娘道:“胡说!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嗯?你优点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陆无忧勾着唇角道:“可能你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 陆无忧她娘暴怒道:“你娘我还年轻好不好!我出门人家都以为我才二十多!”她气呼呼了半晌,又道,“怎么会有姑娘受得了你这张嘴!还是你没在人家面前暴露你的真面目?不行,我得去问问……” 贺兰瓷在微微的惊奇中,连忙又挪动回去。 陆无忧她娘转身过来,那张美艳的脸上表情格外丰富,似乎在思忖着怎么开口。 不过她过来了,陆无忧他爹周身的气场顿时柔和下来,贺兰瓷才勉强觉得喘了口气。 她犹豫着要不要先说点什么,但抢在长辈之前说话也不太合适,犹豫之间,陆无忧她娘已经出声道:“你……觉得他平时话多吗?”指陆无忧。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她娘又道:“会觉得他烦吗?” 陆无忧忍不住道:“娘你怎么问话的?” 贺兰瓷倒是笑了笑道:“嗯……您别担心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是真心想嫁给他。”她顿了顿道,“他确实有挺多优点的。”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甚至没有说话,只抬眼看着他娘。 陆无忧他娘震惊了好一会,才拍着贺兰瓷的肩膀,磕磕巴巴道:“也、也蛮好。”清了清嗓子,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本来还在担心……” 陆无忧提声道:“嗯?” 陆无忧他娘又清了下嗓子道:“没什么没什么,成亲了就好。是不是要发红包?”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子,取出了一个足有四个手掌那么大的红包。 贺兰瓷:“……” 陆无忧道:“你是装了两幅年画进去吗?” 陆无忧他娘道:“少胡说了,反正你也不缺银两,这都是我们游历的时候,沿途用的钱币,可有意思了,唉,可惜未灵没跟我们一起去……”她念叨着,一股脑都塞给了贺兰瓷。 贺兰瓷只觉得手里着实沉甸甸的。 “哦对了,还有……”陆无忧他娘似又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闪,飘回了里间。 贺兰瓷终于得以转头望向陆无忧。 陆无忧抬手帮她拎起红包,刚要开口,听见一声咳嗽声。 是陆无忧他爹咳了一声。 贺兰瓷这才发现,他爹至今还一句话都没说过,但她着实不敢再看。 陆无忧笑了一声道:“我爹想跟你打招呼,有点不好意思。” 贺兰瓷:“……?” 那是不好意思? 陆无忧轻声道:“别怕,我爹……” 话未说完,一道清寒的男声响起:“拿剑,跟我去练练。” 陆无忧一顿。 贺兰瓷能明显感觉到陆无忧的不情愿,但很快他又把红包放回了贺兰瓷手上,道:“我去了,不一定很快回来。” 贺兰瓷:“……?” 陆无忧再无多言,从旁边人手里抄起一把剑,便跟着他爹一道去了后院。 他的表情没多痛苦,但贺兰瓷就是看出了一种视死如归。 当后院响起惊天动地的击打声时,陆无忧他娘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精雕细琢的黑木匣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有镶珠的、鎏金的、琉璃的,还有珊瑚、玛瑙…… 陆无忧他娘嫣然一笑:“这是我挑了一会觉得比较好看的。我们还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好几车呢。”她十分慷慨大方道,“你跟我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 贺兰瓷捧着匣子,心情复杂地想,这果然是陆无忧和花未灵的亲妈。 只是,听着后院时不时传来的金石交错、刀剑破风和重物落地之声,贺兰瓷还是有点担心道:“他……被他爹叫走了,应该没事吧?” 陆无忧他娘摆摆手道:“放心,就是稍微操练操练,很正常的,他平时不怎么习武吧?” 贺兰瓷艰难道:“还是有练的。” 主要是指导她练,陆无忧本人确实不怎么勤快。 陆无忧他娘“哼”了一声道:“别替他掩饰了,就知道他肯定又天天在看书,从小到大就这样,管都管不了,那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我的话本有意思……” 这贺兰瓷就不同意了。 她犹豫着,动唇小声道:“他看的书都是有用的。” 陆无忧他娘看了贺兰瓷一眼,贺兰瓷顿觉忐忑,谁知下一刻就见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差点忘了,你也是个读书的。好啦,你喜欢他就行,反正又不是我跟他过一辈子。”她又笑起来,笑容灿烂又温暖,“我们家比较不拘小节,你要是不习惯,可以跟我说。听说你是个大家闺秀,我和杀杀,啊,就是陆无忧他爹本来还打算正经点的,装作文绉绉那样,但果然还是觉得怪怪的……” 贺兰瓷算知道陆无忧到底像谁了。 “好了,不提这些了,走走走,去看看想要什么!我买了特别多东西回来呢……也不知道未灵什么时候到,她好慢啊。” 贺兰瓷其实没想要什么,耐不住陆无忧他娘硬塞,等入住进厢房时,屋内屋外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琳琅满目装得什么都有。 大到有登闻鼓那么大的铜锅,小到米粒大小的璀璨晶石,此外还有一些贺兰瓷闻所未闻的东西,譬如每隔一个时辰会叫一次的木头鸡,据说能乘风飞到云间的纸鸢,只有巴掌大但透过孔隙能看见千百种图样变换的木头匣子,还有可以清晰看见远处事物的镜筒…… 贺兰瓷摆弄半天都没全摆弄明白,陆无忧倒是回来了。 他看起来极为疲惫。 贺兰瓷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你还好吗?” 陆无忧眼睫抬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贺兰瓷发觉他身上的衣物似也汗湿了,他没有拒绝贺兰瓷的支撑,反而主动靠过去道:“不太好……你亲我一口。” 他说话带点鼻音,闷闷的。 贺兰瓷一时不知先感慨他家风独特,还是先感慨陆无忧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要亲近。 啼笑皆非了一会,贺兰瓷取帕子给他擦了擦额间的汗,仰首亲了亲他微抿的唇瓣,这才又低声道:“你父母确实还蛮特别的。” 陆无忧似还不满意,倚着她的肩膀道:“不把舌头伸进来算什么亲?你夫君我累死了……”他抱怨着又道,“不过总归看起来不像山贼了吧,正义教太远了就不带你过去了,过两天有空可以带你去一趟停剑山庄,至少让你知道什么是名门正派,不然我总觉得你对我有所误会。” 贺兰瓷不由笑道:“行,我知道了。” 陆无忧起身道:“我去换个衣裳。不过东西别放这了,我们明日便走。” 贺兰瓷微讶道:“这么快,你才刚……” 陆无忧毫不犹豫道:“继续住下去,我爹会每天监督我练剑的,我哪有这个功夫,见一面就得了。来青州也不光是为了省亲,青州富庶,乡绅地主也多,每年税收看似不少,但实则仍有很大的问题,推行新政便打算从青州开始,所以我先过来看看……” 贺兰瓷来了劲头:“青州去年账目我也看了……” 陆无忧道:“别操心了,你先把会试考了。” 贺兰瓷道:“哦。” 陆无忧转头看她悻悻然的脸,刚想调笑两句,他娘花焰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过来。 “我好久没做菜了!难得无忧带着媳妇回来,我想亲自下厨给他露一手,杀杀你觉得怎么样?” 紧接着是他爹毫不犹豫的“嗯”声。 陆无忧顿时脸色一变。 贺兰瓷也想起了他当初曾经说过的…… 陆无忧衣裳都不换了,当即便拉起贺兰瓷的手,决然道:“不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这么个画风清奇的见公婆场面。 无忧他爹叫陆承杀,“杀杀”是个儿子似娘一脉相承的昵称。 ……确实是搞笑一家人(?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捉住忧崽,不让他跑。 感谢三省吾身的2个火箭炮,baohy35479的手榴弹,闻闻、马甲、参商、官太太、大小姐的小公主、是飘君呀!、17768138、51820373、某时将尽、幸运星、唐诗没有三百首的地雷。 101、青州番外(完) 青州番外(五) 陆无忧最后还是没跑掉, 毕竟是他娘亲手下厨招待的家宴。 就这么一走了之,委实太过失礼。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黑的, 白的, 蓝的,贺兰瓷仔细端详, 没认出来是什么, 但她觉得颜色虽有些古怪, 看着总归是能吃的,并没有陆无忧描述的那么夸张, 甚至他爹已经开始动筷子了,咀嚼下咽面色如常。 贺兰瓷便也品尝了一下。 ……确实味道不太尽如人意。 不过也不至完全无法下咽, 于是, 她亦面色如常。 陆无忧在贺兰瓷品尝之后,迟疑了一瞬,默不作声也拿起了筷子。 只有下厨的陆无忧他娘顶着张美艳的脸,手背托腮, 微微笑道:“是从菜谱上新学的,我忙了快一个时辰呢。” 陆无忧他爹端着肃然的面容道:“好吃。” 陆无忧面无表情附和:“比上次好些。” 贺兰瓷不知该不该加入他们,最终正了正色, 认真道:“是挺……好吃的。”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陆无忧在桌下, 用官靴轻顶了一下她的绣鞋, 贺兰瓷面不改色也顶了回去,陆无忧面上不动声色,靴尖轻蹭了蹭她裙底的脚踝。 贺兰瓷不由缩了下腿,微瞪了他一眼。 陆无忧低首看菜, 笑了声。 陆无忧他娘继续托着下颌道:“那明天我再做点别的,那菜谱上还有好几道感觉很有意思的菜,我想都试试。” 陆无忧放下筷子,擦着嘴唇道:“不必了,我们明日便走了。” “嗯?这么快?”陆无忧他娘惊道,“教主他大概也就这几日过来,你不想见见吗?还有未灵应该也快到了……” 陆无忧略一迟疑。 陆无忧他娘趁热打铁道:“我还想带瓷瓷去买几身新衣裳呢。她这么好看,穿得这么素,也太浪费了。” 贺兰瓷因为这个称呼微微一怔,随后又不免觉得熟悉——花未灵似乎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陆无忧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陆无忧他娘一把拉过贺兰瓷的手,笑眯眯道,“要不瓷瓷留下,你回去算了。” 陆无忧这时倒是一笑道:“做梦。” 饭罢,两人回屋。 贺兰瓷真心实意试图劝说:“你娘肯辛苦下厨,也是因为重视家人,你稍微领领情。” 自小就没怎么见过娘,她想要还没有这个机会,其实还有些羡慕。 陆无忧闻声道:“你知道我娘做菜一般用什么吗?” 贺兰瓷道:“还能用什么?” 陆无忧道:“各类毒虫,毒蝎、蜈蚣、蜘蛛……还有什么硕鼠、巨蟒……天鼠也用过,就是长了黑翅膀会飞的那种,我娘觉得煲汤味道还不错。” 贺兰瓷:“……???” 陆无忧斜眼看她:“你吃得还挺香。” 贺兰瓷仔细回忆着今天入口的菜肴,手掌掩住唇,脸色变了变。 陆无忧道:“我不是没有提醒你。” 贺兰瓷连忙喝了两口茶,陆无忧才又慢悠悠道:“不过她今天应该没用那些。” “……!” 贺兰瓷忍不住怒道:“你故意的吧!” 陆无忧笑着道:“看你那么配合,逗逗你嘛。” 贺兰瓷定了定神道:“那多留几日吧,我看你也确实挺需要再练练的。” 陆无忧不笑了:“你都不心疼我。” 贺兰瓷推推他道:“你不要倒打一耙,够心疼你了,快去换衣裳。” 陆无忧肩膀轻抖,毫不避讳地开始解起自己的腰带衣结,外衫被他随手丢到一旁,然后又慢条斯理开始脱自己的中衣,修长手指动作间,还不忘挑起眼睛看她。 贺兰瓷觉得他果然还没被.操练彻底。 这才多久就又恢复了。 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习武之人练到极致,那你……” 陆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还没到极致,要吐息练内力的,我没那个功夫。放心,我会跟你一起老的。” 贺兰瓷道:“其实……” 陆无忧笑道:“就算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你肯定还是最漂亮的那个。” 贺兰瓷又不好再说什么。 在生老病死方面,陆无忧确实一向很看得开。 说话间他把里衣也脱了,陆无忧虽然不够勤快,但武艺也并未生疏,身上仍然肌理分明,锻炼后的身体线条流畅,没有一丝赘肉,过去那些留下的伤也浅淡到几乎看不出,陆无忧提议道:“要摸摸看吗?” 贺兰瓷垂着眼睛,把干净衣裳递给他道:“又不是没摸过。” 陆无忧道:“对我肉.体这么冷淡?” 贺兰瓷耳尖又有点发烫:“你父母还在呢。”她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娘说的那个教主是?” 陆无忧莞尔,顺着她的话道:“是我大伯,我小时候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他的性子……你见了就知道了。” 陆无忧的大伯第三日才到,他只停留了一日便走了。 那人着一袭灰衣,一双眸子细长狡黠,容貌妖异,陆无忧的样貌和他比起来都算得上纯良老实,只是人颇为懒散,说话的语调亦拖着尾音,却又有种无形的威压,似乎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陆无忧跟他打了声招呼。 对方也懒洋洋回了声,问他道:“你官做得怎么样了?” 贺兰瓷才发觉,陆无忧的亲爹娘好像对他的仕途都不甚在意——他们只在意他武艺如何,吃得如何,过得如何。 陆无忧道:“还算顺利。” 对方笑了笑道:“那就好,做不下去就回来。不过我也想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 陆无忧道:“尽力而为吧。” 对方又问:“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何?” 陆无忧也笑了:“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感觉还不错。” 对方亦同贺兰瓷打了声招呼,笑得风轻云淡:“小姑娘,我身上没带别的,见面礼先欠着,下回再给你。” 等人走了,贺兰瓷不由道:“这个看起来才感觉像是……”她斟酌,“和你有血缘关系。” 陆无忧并不意外道:“因为我家里人大都一根筋,只有他脑子里弯弯绕最多,我交流起来也轻松些。当然多多少少也有点影响吧。我爹娘年轻时在一起的过程颇为坎坷,身不由己,险些有缘无分,我又读了那么多书,便很自然地觉得只有手握权柄方能掌控自身的命运,进而才会想要做官,想要身居高位。”他又笑道,“至于究竟为何而做官的念头,才是后来慢慢生出的。” 过程着实崎岖。 贺兰瓷道:“听起来怪不容易的。” 陆无忧很大方道:“殊途同归,我若是没有这个念头,只怕也遇不上你,所以现在还有几分庆幸。” 贺兰瓷也试着想了一下,如果没有遇见陆无忧,她大抵在公主宴上,就已经落到萧南洵的手里了,兴许只能被迫委身给他,又或者更早……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汗毛倒竖。 *** 没几日,贺兰瓷伯父托人送信来说,当年给她看过相的那位方士又来了,正在府中做客,问她要不要来见见。 这位方士当年一口咬定贺兰瓷八字轻,阴气重,是易招灾,红颜薄命的命相,还跟她伯父说要她去阳气旺盛的地方,或寻一个八字重的男子待在他身边。 贺兰瓷并不怎么信,她伯父倒是信了,不止把她送去江流书院,还给了对方一笔丰厚的酬资,换了他一枚锦囊,对方说多佩几年,能帮她消一次灾。 因为心疼银两,那枚锦囊贺兰瓷一直佩了多年,回上京也一直戴着,就是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见这位江湖术士的,但又不想拂了伯父好意,最终还是去了。 只是贺兰瓷没想到,当年长须覆面,神神叨叨的老头子,这么多年过去居然没多大变化,他捻着长须,面上皱纹层层叠叠,眉尾鬓边也垂着两条白须。 “贺兰姑娘这些年应是遇上吉人了,过得不错。”老头子眯着眼睛道,“老夫的锦囊看来也派上用场了。” 贺兰瓷下意识问道:“何为派上用场?” 老头子道:“你有没有做过什么稀奇的梦?” “……!” 贺兰瓷只一瞬,便回忆起了当初她梦见她爹出事,自己也被萧南洵困住的噩梦,她登时一凛,连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那个锦囊是真的有用的吗!? 她还真以为是个骗子! “想起来就对了,那个锦囊名为‘入梦劫’,你看这银子没白花吧。” 老头子眯着眼睛笑起来,在贺兰瓷的注视下仍然气定神闲。 贺兰瓷收敛了之前的轻视,一脸认真道:“晚辈先前多有怠慢,不知前辈能不能再帮晚辈看看?” 她还把手掌摊开,伸了出去。 “不用了。”老头子捋须道,“你现在这眉心的阴气算是被镇住了,八字轻些也不妨事,往后多做好事,积德行善便是了。” 贺兰瓷犹豫片刻,本着心安当是给庙里捐香火的想法,摸索着忍痛在身上寻了些银钱,塞给对方。 “这些还请前辈收下。” 老头子也不婉拒,笑纳了之后,又从怀里捻出了一枚小锦囊,递给她道:“这个没什么用,就当是附赠给你的。” 贺兰瓷拿着那个也不知是什么用途的小锦囊回去,研究了一会,不过对方都说了没什么用,她自然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等陆无忧回来后跟他说了。 陆无忧接过,把玩着小锦囊,不置可否道:“有这么神奇?我也去见见。” 但当他找去时,那方士却又已走了。 贺兰瓷没把小锦囊要回去,就留在了陆无忧手上,他也随手塞进衣襟里,未曾在意。 白日,陆无忧忙碌于各府衙之间,夜间,陆无忧又被他爹压着练了十八遍剑法,确实是有些累了,他撑着手肘小憩了片刻。 *** “陆大人,还请让让。” 容貌是他熟悉的姑娘,眉眼却分外冷淡疏远。 他在宴席上与人狭路相逢,便开口想相谈两句,言语兴许还有些夹枪带棒,然而对方却似懒得跟他争执,一言不合便避身而走。 陆无忧站在远处,亦眸光淡淡望了过去。 那姑娘的背影看上去很是纤瘦,肩头如削,白衣白裙,细如折柳。 陆无忧听说了,对方的婚事似乎不大如意,虽是艳冠上京,名动一时,但定过的亲事,竟也出了岔子,还有些不大好听的风言风语。 虽没有刻意留意,但他也能时时听到。 贺兰瓷在他记忆里还是清高骄矜如孤鹤,气性不小,脾气也不小,对爱慕者不假辞色,对他亦是没什么好话,如今却似乎有些变了。 陆无忧还是顺风顺水当他的官。 他状元及第,又得座师器重,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 贺兰瓷则一直云英未嫁,究竟花落谁家成了上京城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再见到贺兰瓷时,只觉得她更瘦了,轻飘飘似一阵风便能吹跑,眼中的光不负明亮,沉沉寂寂,陆无忧也不知怎么,走上前去道:“贺兰小姐,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贺兰瓷已经退了一步,眼中似有些惊恐之意,仍强自镇定道:“我与陆大人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等……”陆无忧道,不由自主声音放低了些,“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也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若有什么难处,力所能及我能帮便帮——我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贺兰瓷并未回首,只道:“多谢好意。不过你帮不了我,也不必连累陆大人。” 陆无忧轻声道:“你当初在书院暗示心慕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客气。” “我没有……”贺兰瓷声音一提,又落了下去,“当初是我年少不知事,得罪你了。陆大人不计较我已经很感念了。”这已经是客气得不能更客气的说法。 他们并不真的相熟,也并不真的了解。 陆无忧想帮她是出于对故人的恻隐之心,然而贺兰瓷却毅然斩断了这条牵连。 没有交集,没有了相熟的机会。 每一次见到她都更加疏远,也真的就变成了两个陌路人。 其父去益州赴任,贺兰瓷也一并随行。 那日恰巧陆无忧送同窗离京赴任,在上京的城门口,看见了贺兰府陈旧的马车,白衣美貌的姑娘掀开车帘向后回望。 陆无忧抬眼时,只见她唇瓣翕动,不知说些什么。 身后是见之惊呼的百姓。 贺兰瓷低垂着长睫,把帘子放下,她甚至没有去看身边的马车。 陆无忧也没有,没有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瞬间,忽然觉得心脏揪痛…… *** 有人推了推他,那张漂亮脸蛋凑得很近,纤长手指还在他眼前晃悠,低柔的声音响起:“醒醒,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陆无忧怔了怔,抬起头。 贺兰瓷一过来,就发现陆无忧在院子里撑着手臂睡觉,她不由担心。 虽然他身子骨好,但一身热汗就在冷风里睡觉,还是不大妥当的吧…… 贺兰瓷琢磨着要是叫不醒他,就去屋里拿个毯子过来,正想着,忽然身子一轻,随后便被人紧紧抱住了,她一愣,很快放松身体,缩在陆无忧怀里,道:“你抱我也不暖和啊。” 陆无忧紧抱着她,闷声道:“怎么会不暖和,你最暖和了。” 贺兰瓷察觉到他语气不对,询问道:“练剑真这么辛苦吗……要不你跟你爹商量一下?” 她说完,就发现陆无忧在盯着她看,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想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贺兰瓷忍不住又道:“我说错了吗?” 陆无忧的面容静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笑起来,移开视线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运气还挺不错的。” 贺兰瓷有点困惑他干嘛突然说这个,但还是接道:“那是自然。” 父母恩爱,家境优渥,想习武就习武,想读书就读书,读书还真的连中六元了。 确实运气好到让人觉得他很会投胎。 陆无忧微微摇头道:“不是你的想那个……算了,我做了个梦,感觉有点糟,不过醒来的时候发现并非那样,又觉得自己确实运气不错。” 贺兰瓷奇道:“你梦到什么了?” 陆无忧想了想道:“一个噩梦,不说也罢。” 他伸指轻抚着贺兰瓷垂下的碎发,眼前这个与梦中已判若两人,她眼中依旧有光,皓齿明眸,顾盼生辉,性子也越来越跳脱自然。 陆无忧差不多快忘了她谨慎不安时的模样。 贺兰瓷反手抱住他,白皙柔软的手臂也在他身后收紧,音色温柔,带点哄意,她笑道:“梦而已,不用在意。不过梦到什么,居然能让你觉得有点糟……” 陆无忧张口便道:“大概就是再也亲不到你。” 贺兰瓷:“……?” 陆无忧继续道:“抱不到你。” 贺兰瓷:“……” 陆无忧叹气道:“什么也不能对你做了。” 贺兰瓷分辨不出真假,无语了一会,把脑袋搁在陆无忧肩膀上,咬着下唇,克服羞赧,轻声道:“现在……人不都是你的了么?” “……” 陆无忧侧头凝视着她:“你怎么越来越像我了?” “怪你。” “……好吧,怪我。” *** 等了半个月都没等到花未灵,觉得她可能暂时到不了了。 陆无忧忍无可忍,最终带着贺兰瓷搬了出去,另寻了地方下榻。 原本陆无忧还有所遮掩,不想让公务上门打扰他父母,换了之后,当真是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的,在门口逗留围观的,送礼的,临街还有蹭着陆无忧的名气摆摊卖东西的……让当地府衙都不得不派人在门口维持秩序。 “来,六元烧饼!六元烧饼了啊!陆状元小时候吃的,吃了你也能考状元!” “字帖,卖字帖了!陆状元的字帖!还有刚中举的贺兰夫人的!两本加在一起只要三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最新的程文选啊,来看看看看……” 贺兰瓷听着叫卖声,叹为观止。 当然这都不及她见到那个修得无比气魄的状元牌坊来得惊讶。 这座修给陆无忧的状元牌坊共五座衡门,其上的砖壁还刻了五副壁画,分别对应科举的五个时期,恢弘大气,立柱仿佛直入云霄。 陆无忧直言道:“原本修得不大,我升官之后,那谁题了副楹联,重新建的。” 贺兰瓷惊道:“真没僭越?” 陆无忧道:“当然不算。等你中了,可以再修一座。古有父子状元牌坊,今修夫妻状元牌坊。” 贺兰瓷心头一紧:“我回去看书了。” 陆无忧笑道:“江流书院的山长请我们过去,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贺兰瓷挣扎。 陆无忧又道:“书院里还有整理青州历年考生乡试和会试的精彩答卷,刚好过去可以住两日,还有几位致仕的大儒……” 贺兰瓷瞬间心动:“那还是去吧。” 这一趟去陆无忧没穿官服,不然看起来着实像是视察。 他换了一身江流书院的儒生青袍,贺兰瓷许久没看他这么穿,书生装衬得陆无忧格外气质清雅,模样既有青竹似的挺拔,亦有些许清贵疏离。 “我也帮你要了一身,你穿吗?” 贺兰瓷自然不会婉拒。 就是穿上之后,她揽镜一看,又去看陆无忧,忍不住道:“怎么有点旧日重回的感觉。” 陆无忧斜眼道:“这不是刻意为之。” “嗯?” 陆无忧洋洋洒洒道:“弥补一下旧日遗憾,没在青州就跟你把婚约定下来,是我的过失。” 贺兰瓷很不客气道:“别事后诸葛亮了,你那时才不想娶我呢。” 陆无忧却轻声道:“所以不是遗憾么。” 不过,实际上就算身着便服去也没有太大区别,贺兰瓷和陆无忧刚下马车,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 得到消息的书院弟子早早等在门口,和贺兰瓷在晃州办的小书院不同,江流书院在青州数一数二,讲堂、书斋、经堂、文庙一样不缺,弟子足有数千人,占地也有一坊,堪比气派的王府了。 山长亲自来迎,还有当年教过他们的夫子。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很熟悉的,双方互相寒暄恭维,山长还叫人取了笔墨让陆无忧和贺兰瓷都留了墨宝。 贺兰瓷提着笔道:“但我还没考会试……” 山长笑眯眯道:“无妨,你是本院的女弟子,也是第一个中举的女弟子,自然同样意义非凡。书院里不少女弟子也想去女科试试,可惜青州尚未开女科……”话语里颇有些遗憾。 陆无忧会意接口:“山长不必遗憾,青州学风甚盛,将来也会考虑在青州开的。” 两人跟着山长游遍了书院,陆无忧又大笔一挥,出资给书院再新建两座讲堂,之后便提出想和贺兰瓷单独逛逛。 山长走后,倒是陆无忧的夫子叫住了他:“陆……” 这位中年人犹豫着不知该叫什么。 陆无忧先笑道:“恩师还是叫我霁安吧,这字还是当年您取的。” 他的夫子这才笑了道:“霁安你如今贵为宗伯,老夫都有点不敢认了。这句恩师老夫是不敢当,不过,你似仍是当初的少年人。” 等人走后,贺兰瓷才问道:“这是给你送‘和光同尘’四个字的业师吗?” 陆无忧颔首道:“是他,你还记得?” 贺兰瓷有样学样道:“我记性又不差,更何况是关于你的。” 陆无忧一顿,忍不住笑。 贺兰瓷道:“早知道的话,我也上去谢两句了。” “谢什么?” “他把你教好了,我当然要谢他。” 陆无忧抬眼看她道:“我本来也不差。” “好了,别跟我斗嘴了。”贺兰瓷转口道,“说起来,还没问过为什么要给你取字‘霁安’?” “无忧嘛,无有忧患,心境平和。霁,雨止也,云销雨霁,怒气消散。虽然实质上我觉得可能是……”陆无忧,“他希望我心境开阔,亦希望我能让朝堂光风霁月,以安天下。”* 贺兰瓷不由道:“你恩师倒是很敢想。” “你呢?” “嗯?” 陆无忧问道:“要不要也起个字?瓷字不好,太易碎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叫什么?贺兰坚?” 陆无忧:“……?” 贺兰瓷一笑道:“慢慢想吧。” 两人十分轻松地在书院里走着,因为被叮嘱过不许打扰,书院弟子们也都不敢贸然上前。 只能看着眼前一袭天青澜衫俊逸出尘的男子,和身侧同样一身天青儒衫长发垂及腰际,姿容清绝的美貌女子并肩而行。 似乎尘世都在这一刻定格。 贺兰瓷轻抚着书院的廊柱,听着堂内稚嫩的朗朗读书声,一切都显得熟悉又陌生,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江流书院的女弟子,而陆无忧也还是那个跟她不对付的男弟子。 陆无忧不紧不慢跟着她,道:“不急,要待好几天呢,你可以慢慢逛。” 贺兰瓷还在回味,被他打断,不由道:“你能不能先让我怀念一下。” 陆无忧笑道:“姜小姐可着实是要求颇多,连陆某说话都不许了。” 嗯? 他入戏还挺快。 贺兰瓷配合道:“陆公子哪的话,你想说便说,何必诬赖我,我又没堵着你的嘴。” 陆无忧漫声道:“那姜小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贺兰瓷侧过身来,眸光温柔地看向他,语气若无其事道,“陆无忧,我喜欢你。” “……???” 陆无忧怔住。 “瓷瓷,你再说一遍——” 贺兰瓷脚步轻快,带着狡黠的笑意道:“不说了,走了。” 【青州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青州这个番外结束了,估计还有上京番外,和其他零碎两个番外,想一口气写完放出来就不日更了。 可能下周这时候更新吧。 . *引用自百科。 评论区还是发100个红包给大家! 感谢咕噜噜的2个火箭炮,干了兄弟们!、洛西奥、熠屿、是飘君呀!、七友、果然的书堆、。、梦也何曾到谢桥、玥玥宝是小可爱、小秦的?、45178779的地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