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丑医》作者:羌塘   文案:   【丑得惨绝人寰痴情神医受*美得惊为天人腹黑皇子攻】   【《哑奴》兄弟篇】   师傅说,人要有一技之长。   便传了白景尘一身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   师傅又说,好看的皮囊便是罪魁祸首。   便让他日日服汤药。   白景尘自己脸黑肤黄,还满面痘疮,偏偏又最喜欢好看的皮囊。   五皇子君元宸,才学无双风华绝代,可惜天生腿疾有碍皇族颜面,注定与继承大统无缘,登基无望。   有一天。   白景尘救了一个长得好看的瘸子……   【我那天在静安寺替你求了平安,你和世人都不知道,只有菩萨知道。   我又想偷偷求菩萨,让我们一直在一起,可我知道,我不能贪心。】 第1章 和山猫住的蒙面少年(修)   白景尘放xia药碗,苦得拧着脸含一块盐津陈皮。   他凑近水晶镜面,里头映照出来的,是一个肤色蜡黄,面皮皴黑的少年。不仅如此,脸上还长了不少痘疮,红肿发溃之下,面容更是难以掩盖的难堪了。   “唉……”   白景尘长长叹了一口气,越发愁得直皱眉。   他记忆里幼时是白白净净的,自十二岁开始,他就长了这一堆“麻子痘疮”。师傅说,服用这帖汤药便会好的,可这一喝就是六年,也没见好。   原本白景尘和师傅住在岳州城的,但是被人指指点点,骂“恶心”、“丑八怪”多了,他便再也不愿见人,宁愿经常住在这幽居的药香谷,每日上山下溪,和药草鸟兽作伴。   “‘太岁’,你觉得我丑吗?”   太岁是白景尘救的一只幼山猫,母猫已经被猎人杀了,白景尘用羊乳把它喂大的,正如师傅用羊乳把无父无母的白景尘养大。   后来山猫便赖着不走,不肯回归山林了,正好白景尘也作个伴儿。   白景尘也没想到,这个伴儿能长得站起来和他一般高。   此时太岁靠着火炉子,眯着眼睛打盹。它一身暗灰银白交替斑驳纹路,脸上的疤是小时候留下的,凶相毕露。   它一向也不怎么搭理白景尘。   通常是白景尘说话,它睡,实在被念得不耐烦了,就躲山里祸害那些鸟兽。   “算了,跟你说不着。”白景尘气馁,“咱们半斤八两,都能吓坏人。”   白景尘也问过师傅,到底什么时候他的痘症才能痊愈啊?师傅模棱两可地回了句成人之后。   “我一个月前已经成人冠礼,怎么还没好呢?”   师傅医术乃天下第一,总不该是糊弄我的。   越想白景尘心里越烦闷。   眼不见为净。   丑得白景尘系上面巾遮住。   砰——   一声脆响,水晶镜子四分五裂,哗啦啦掉一地。   是一支利箭!   从外头刺透了窗户,击碎了镜子,扎在柱子上。   箭尾落下一滴雨水。   渗着红的雨滴,啪在地板上绽放。   太岁已经敏锐地站起来,猫耳转动,背毛炸起,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荧光。   “这是……?”   白景尘吓了一跳。   这药香谷里平时人迹罕至,而且现在外头又下着大雨,怎么凭空射来一支箭呢?   白景尘顾不得一地的碎片,起身把门打开一个缝隙,眯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头往外探看。   暴雨跟要把整个世界淹没似的,天地间一片朦胧。   白景尘视线被暴雨所挡,声音也被雷声掩盖。   一个黑影子朝山谷里奔过来,越靠越近,身形越来越清晰。   是个人。   不,他后头还跟着四个黑影。   叮叮哐哐的,是刀剑相交的声音,这几个人嘴里还喊打喊杀的。   白景尘看到外头杀意凛然,雨水在剑气纵横中飞剑。   太岁防备起来,不断发出野兽的低吼。   白景尘抓住它脖子后的一撮毛,别让它发出声响,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山猫也是猫,再大也能通过模拟被母猫叼着的姿态安抚。   外头的吵闹个不停,白景尘又好奇,偷偷瞄了几眼。   这下他清楚了,看形势,是后头那四个人正追杀前面那个。   要说前面那个人当真是勇武,他都一瘸一拐,踉踉跄跄了,居然还能以一敌四,打了个旗鼓相当。   “该不是一些烂肠子的土匪吧?打完了就赶紧走吧。”   白景尘念了句玉皇大帝,赶紧把门栓紧些。   几声呵斥痛呼声过后,屋外总算平息了,只剩下风雨交加的呼啸。   “砰!”   门上好似撞了一个重物,然后又闷声掉在地上。   外边都是凶悍之辈,白景尘也不敢开门去查探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确认外边没声响了,白景尘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一具尸体软软地倒进来,白景尘“啊”了一声,后退一步,尸体水淋淋地倒在了脚边。   雨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别说太岁了,就是白景尘都闻到了一股腥味儿。   白景尘蹲下来,手指探他脖子处的脉象。   “还没死透。”   白景尘犹豫不决了许久。   要不要补上一刀?   他把“尸体”翻过来,想确认一下此人身份。   视线落在此人的脸上,刹那便呆若木鸡。   这土匪……   实在是太好看了!   下颌菱角分明,剑眉跟用尺子比量着裁的一般完美,眉头因痛苦而微微蹙起,挺翘的鼻尖上挂着颗雨滴,失血过多而泛白的薄唇,倔强地抿着。   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也好看得惊心动魄!   这要是睁开眼睛,必定是风华绝代,金相玉质……   “怎么会有人的面皮如此白净?!”   白景尘要不是亲眼见着,都不信这是个真人。   为何自己的脸却生得坑坑洼洼?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耳畔响起师傅的叮嘱:“景尘啊,医者不分男女美丑,再好看的皮囊下面也不过是红粉骷髅。你要记住,越是长得好看之人,生性越花心薄凉,那张嘴更是会骗人,万万不可信!”   “那这个土匪一定是世上最花心,最薄凉,最会骗人的人!”   可白景尘又挪不开眼睛。   兴许是自己过于丑陋的缘故。   这人仿佛是九天之上下凡的神仙,照得自己自惭形秽。   “这人是谁呢?”   白景尘蹲下来,在他身上摸索。   并未找到什么腰牌之类的明确身份之物。   最后在漂亮土匪的衣服里,总算摸到了一枚硬物。   是一方没用过的玉印。   “这是什么字……”白景尘艰难地辨别玉印上的反字,“君元……家?君元宸……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不管了,先搬去床上。   可惜君元宸虽然不胖,可他那身高摆在那儿,白景尘实在拖尸体一般拖得很吃力,拖到了床上。   “呼……”   白景尘喘了一会儿气之后,把君元宸身上的褴褛剥下来扔一旁,只剩下了亵裤,方便检查伤势。   “这身段……真是玉树临风……”   凹凸有形的身线,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紧致的地方紧致,没一丝肥赘,跟自己这瘦削的小身板全然不同。   瑕疵便是君元宸这一身伤,破坏了完美的观感。   白景尘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这药香谷的庄子,平时师傅就采药或者避世时来小住,平时在山里头采药磕磕碰碰刮伤也常见,常备金疮药,可常备的药瓶子哪够他这一身伤所用?   白景尘这次便是去山里寻制作自创的新方子的药草,突下骤雨,才被困在谷里,有了和君元宸遇见的缘份。   “新方子还没实验过,正好缺一个活物……”   白景尘高兴地看向床上的人。   他寻来一根绳子裁成四段,把君元宸手脚分别绑在床的四个角。   “这下万无一失了。”   ……   君元宸苏醒已经是翌日清早,暴雨消停,柳暗花明。   他睁眼便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   宽敞但简陋的屋子里,只有满屋的药香,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看他瘦削的身段,应该是个少年。   君元宸刚想动弹,一只利爪摁在自己的肩上,野兽的低吼警告声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君元宸抬头,血盆大口和獠牙正对着自己的脑袋。   是一只凶猛的山猫!   个头居然跟只小老虎差不多!   君元宸开口发问:“你是何人?”   白景尘只回头看了一眼,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切药,捣磨,一刻钟后,才端着药钵走过来。   他戴了面巾蒙面,两条垂髫又遮住了半个额头,君元宸无从辨别他的样貌来。   但从他黝黑澄澈的眼神可看出,的确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就是气质孤绝又有些阴郁,好似不太爱和人打交道的样子。   荒无人烟的山谷,一个蒙面少年和一只猞猁住在一起!   “多谢你救我。”   白景尘动作停了一下。   这声音,温柔清朗,听着便让人如沐春风。   “果然是会蛊惑人心的嘴巴!”   白景尘心想着,没好气地说:“谁说要救你?”   然后就粗手粗脚地扯开所有纱布,心里不忿,凭什么都是人,你长得像云宫神仙,我丑得像地府夜叉?   君元宸竟是忍着一声不吭。   只听到白景尘研究着这些伤口,自言自语地嘀咕。   “效力比金疮药老方子强几分!若是松香分量再大一些,可是松香已经用完了……”   君元宸听着明白了。   “你!你拿我试药?!”   他喊着挣扎起来。   白景尘见状,端起旁边一碗药汤,捏着君元宸的嘴巴灌下去。   “你给我吃些什么药?”   君元宸怒不可遏,却只能任人鱼肉。   “我是个活人!你……”   不过一小会儿,一股困倦来袭,他手脚也没力气动弹,跟麻木了似的,再不久,便眼皮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胡乱动弹影响我对伤势的判断,还是不省人事的好,又能防止你逃跑。师傅说得对,还是一碗麻沸散省事。”   白景尘背上药篓,拿上镰刀,准备上山去采些松脂回来制松香。   “太岁,你留下来,他要是再跑,你把他咬死也无妨,记得留个全尸,等我回来剖上一剖,看他五脏六腑有没有毛病,供我精进医术。”   作者说:   【丑得惨绝人寰痴情神医受*美得惊为天人腹黑皇子攻】   【《哑奴》兄弟篇】 第2章 撬开心扉(修)   麻沸散的效力逐渐减退。   君元宸四肢还麻木无力,头昏脑胀的,只听到耳边嘀嘀咕咕的声音。   “师傅说这个计量的麻沸散能麻晕一头牛,再加分量就要出人命的。可是我也没见过,要不要拿他试上一试?看他到底死不死……”   “咳咳!”   君元宸剧烈地咳出声。   “你要拿我做药人?”   白景尘见他醒了,转过身去,用笔记录xia药性。   君元宸追问道:“只是你能不能给我松绑?这绳子绑得我太难受了,我不逃跑,心甘情愿给你试药可否?”   白景尘立马提防起来。   这人说话言辞恳切,自带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气质。   好生奸诈!   “休想!”他抛出两个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君元宸又问到了白景尘的心坎上。   他不擅长掩饰,治好沉默背对,装成冷冰冰的模样。   背后又响起:“在下君元宸。”   白景尘哼声说:“你不会以为你捏造一个君姓,就能和皇帝攀亲戚吧?!”   君元宸噎了一下。   “我若是坏人就不会被人追杀了,外头死的那几个才是,他们是黑水渊的杀手……”   “你们外面的人,一个个狡诈阴险,你骗不到我!”   白景尘琢磨着,这么厉害的杀手都被你干掉了,那你岂不是更凶残?   君元宸愕然。   外面的人?   君元宸明白了,只是不知道这乡野的怪少年,为什么对“外界之人”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是不是隐居在此,极少和‘外面的人’接触?”   白景尘心道不好,言多必失。   这个奸诈小人竟然套出他的话!   白景尘赶紧闭上嘴,再不回答他了。   君元宸撬开了他的口,趁胜和他攀谈。   “我知道你不是恶人。”   “我是!”   白景尘心思飞速转动,想一定要骇住他。   “你再多嘴,我就放山猫咬死你!”   “哈哈!”   君元宸反倒失笑了。   “你笑什么?当我不敢么?!”白景尘恼怒。   君元宸侃侃而谈:“山猫野性难除,独来独往,最不喜和人亲近,性子又烈,被捕之后,宁可撞死在笼子里,它却和你如此亲近,说明哺乳期便跟着你。再者它脸上有疤,多半是以前受了伤,被你所救。你对一只畜生尚且怀有怜悯之心,又怎么会是大凶大恶之人呢?”   白景尘越听越心惊。   这人好缜密的心思!   仅仅从太岁身上的特性,便推断出这么多来。   关键是,字字如实,好似他亲眼所见一般!   外面的人,人人都这般狡猾吗?   “你不光不是恶人,其实仁善心软,即便是试药,都是治伤救人性命的药,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必定重谢……”   白景尘已经不敢和他交谈下去了。   这人一张嘴,怎么这么能言会道?   “你舌灿莲花也没用,我不会放你的!”   白景尘撂下一句话,跑到屋外去了,呼哧呼哧跑到一旁躲起来。   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他得去把山谷里那几具杀手的尸体处理掉,否则可能招来更多的坏人或者野兽。   他揭开一具尸体的蒙面。   “说我丑,你们不也多半是歪瓜裂枣……呸,真晦气。”   白景尘蒙面布一丢,把运送药材的板车拖过来,费劲巴拉地把尸体拖上去。   太岁跑过来凑热闹,闻着鲜血,舔舐着猩红的舌头跃跃欲试。   白景尘赶它:“去去去,走开!这些烂心肺黑肠子的恶人可不能吃,吃坏肚子!”   沿着崎岖的山路,板车推到了山涧旁,然后把尸体扔进了滚滚河水中,昨夜才刚下了暴雨,河水大涨,夹杂着黄泥和烂枝桠,翻腾着吞没了尸体。   他来来回回跑了四趟。   所幸药屋离山涧不远,不然他可没这个力气。   扔完尸体,白景尘累得手脚发软。   事情还没完,外头厮杀的痕迹和血液,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了,屋子里的血迹也要擦掉。   白景尘拿来水桶,跪在地上一遍遍擦去血迹,最后连一点血腥味都没有了才放心。   君元宸靠在床头,一直侧头看他,暗暗出奇。   忙活了一日一宿,连太岁都已经不耐,钻林子里野去了。   白景尘已经饥肠辘辘,他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块肉,还是新鲜的,血淋淋的,随便切成大块,炖煮烂后,放了一把野菜,吃得津津有味。   “那个……”君元宸虚弱地喊,“你能不能给我也吃一口?我也饿。”   白景尘没搭理他。   君元宸又说:“我要是饿死了,就没人当你的药人了。”   白景尘不由得停下嘴。   他说的……是这个理啊。   无奈,白景尘只好叉上一大块肉,塞到君元宸的嘴里。   一股原始的,不加佐料的肉腥味扑鼻而来,寡淡又肥腻。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君元宸,光是咬着这块肉都直皱眉,可饥饿之下也讲究不了这么多了。   就是肉太大块了。   “你……能不能松开我的手,我没法吃……”君元宸含糊地恳求。   白景尘严厉道:“你爱吃不吃!”   说着要抢回这块肉。   “呜!我吃,我吃!”君元宸欲哭无泪说,“就一只手,好吗?你拿剑指着我,吃完再把我绑回去也行……”   白景尘看他叼着一块肉,也着实没法咬,无奈松了他的右手,然后拿他的宝剑对着他。   君元宸腾出右手来,方便许多,忍着油腻,几口肉下肚,才缓和点气力。   “你……”   他抬头刚想说话,就被白景尘打断了,剑尖抵住他的喉咙。   “你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没有没有。”君元宸温声道,“我只是惊讶,你不怕么?”   白景尘皱眉:“怕什么?这深山老林,鸟兽鱼虫比人单纯得多。”   君元宸摇头说:“血,还有那些尸体。”   说起这个,白景尘颇为自豪。   “行医之人,见过的血比你喝过的水还多。”   “那尸体呢?”   “我五岁切青蛙老鼠,六岁剖兔子野猫,七岁师傅带我去坟地……”白景尘忽然闭了嘴。   “你问这么多干嘛?!”   君元宸笑了笑,这般年纪的少年,即便是隐士,哪会没有倾吐的欲望?   只要投其所好。   就能一步步撬开他的心扉。   作者说:   多多支持哟,小婊贝们~ 第3章 丑八怪和死瘸子(修)   君元宸一脸惊讶和好奇:“呀,你们去坟地干嘛?”   白景尘果然中招,心生恶趣味,凑近君元宸,一字一顿说。   “偷,尸,体。”   君元宸张着嘴,越发惊奇了。   “偷尸体做什么?”   “看他怎么死的呀。”   “要是被发现了不被打么?”   “挖了坟就把它填回去嘛,新坟很少有人发现。新鲜尸体气味也还好,有一回一个病死的老员外,他那孝顺儿子把他放灵堂祭拜了十天才下葬,大热天的那味道……”   君元宸脸抽抽了两下。   他生下来别说接触这种腐臭的东西,就连马桶都是宫女刷得干干净净,还点着香薰。   君元宸脑海里已经浮现一个怪老头带着一个怪小孩,天天打听哪里刚死了人,夜里去刨坟的画面……   略有不适。   白景尘说得更起劲了。   “师傅说,剖开来病理看得真真切切,有的脑袋里有瘤,有的肚子里流脓,千奇百怪的……”   “等等。”   君元宸打断他。   “那你刚刚的肉……”   白景尘凑近他,目光诡异,语气阴森。   “你猜?”   “唔——”   君元宸捂住胸口,一阵干呕。   白景尘停下来,看他五颜六色的表情,蒙面下已经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吟吟。   低着头的君元宸,明朗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   师傅……   这怪异少年口中反复提起的师傅……看来自己没找错人。   抬起头时,他镇定自若的神情,已经恢复成反胃恶心的样子。   “你吐什么?你是嫌弃我的厨艺?!”   白景尘眼睛一瞪,故意恶声问。   “怎么会?”君元宸赶紧说,“不过,你每天就吃煮肉野菜吗?”   这少年每日的饮食……都这么粗制滥造吗?不比茹毛饮血强多少。   君元宸有些怜悯他了。   “那你别吃了,拿过来!”   白景尘恶狠狠说。   君元宸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就是有点想念京城的馆子了。我跟你说,咱们景国很大,光是一道肉,就有好多种做法,苏州的水晶肴肉,杭州的东坡肉,西北的馕坑肉,还有你们岳州的梅菜扣肉!也是一绝!”   白景尘都听呆了。   他极少出门,最远也不过跟师傅去过本地的岳州城,这些个菜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光是听名字,就让人垂涎三尺了。   白景尘一走神,君元宸闪过一丝狠色,动作迅猛如风!   “糟了!”   这人是个武功高手,怎么能信他呢?!   白景尘做出反应,用剑去刺他,但哪里有君元宸的速度?   只见君元宸右手呈剑指,夹住剑刃,白景尘便拔不出来,反倒被君元宸手指一拧,他手腕脱力,剑被夺去了!   咻咻三剑,君元宸已经飞快将束缚自己的绳索割断,飞身而起,剑尖已经抵住了白景尘的喉咙!   顷刻间,束手就擒。   “该我问你答了。”   君元宸嘴角含笑。   放在平时,这令人炫目一笑足以倾倒众生,可白景尘屈辱极了。   他就这么上当受骗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元宸问。   白景尘就这么盯着他,越想越怒,又羞恼于自己的无能,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已经蒙上了白雾,眼眶发红。   君元宸看了莫名心一软。   好似自己欺负了他一般。   君元宸稍有惭愧,对着一个心无杂念的单纯少年使计。   “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总蒙着脸?”   白景尘瞪着他不说话。   君元宸又追问:“你师傅又在哪里?”   “现在你赢了,杀了我就是,问这么多干嘛?我会告诉你再去害我师傅吗?”   倒是个不怕死,执拗倔强的人。   君元宸手腕一抖,挽出一个剑花来,一道寒光从白景尘的面前闪过。   他的蒙面飘然而落。   “我说了我不是恶人,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身份,和你做朋友而已……”   白景尘的脸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   五官倒没什么问题,眼睛黑圆,像极了山间不谙世事的羚鹿,甚至可以说迷人。   可他的皮肤,实在是……不忍直视。   一瞬间,君元宸便明白他蒙面的理由了。   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   “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面容……。”   白景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宁愿被一剑杀了,也不要被人这般羞辱!   他捂着脸,惊声喊:“现在你看到了吧?我就是丑,就是没脸见人,你高兴了,满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君元宸百口莫辩。   白景尘羞耻不堪,无处可躲,想掀起自己的衣服遮住也够不着,情急之下,一头钻进了被褥之中,把自己裹得死死的。   君元宸头一回这般无力辩驳。   “我没有说你丑……”   “可你是这么想的!所有见到我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你是长得好,长得好就能这么侮辱人吗?!上个月我还吓哭一个五岁小孩儿,还有人说要拿我的画像挂在墙头去辟邪!你要不要也画一副我的肖像给你报平安?!”   白景尘委屈之下,崩溃不已,不自觉把这些年的愤懑全发泄出来了。   他骂着骂着,话语都说不清,只剩下了呜咽之声。   这世上哪有人不向往繁华,而躲在山间呢?又有谁花样的年岁,终日蒙着脸不敢见人?   白景尘怕了,他把自卑敏感藏得太深。   这哭声令人心中酸涩,君元宸极有共鸣。   他这些年,到底受过多少委屈?   “世人只看皮相不知骨相,你不要和他们计较。”   白景尘蒙着被子喊:“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世上都觉得我是丑八怪!”   “我!至少我……”   “你也不实诚。”   “我怎么不实诚?我是真心实意。”   “油嘴滑舌的功夫用来对付小姑娘吧。”   话虽然还在赌气,但语气已经软了。   君元宸拍拍他说:“那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个瘸子呢,人家说我走路像铁拐李,咱们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白景尘给他验伤时便知道,他左腿有一处严重的旧疾。   君元宸一边剥他被褥,一边说:“你要是丑八怪,那我是死瘸子……对,对不起。”   他那么温柔,声音有种魔力,好像不原谅他便是十恶不赦。   白景尘没再反抗,直起身来,一双眸子挂着亮晶晶的细珠。   君元宸一瞬间痴了,从未见过这般有趣又令人心疼的少年。   他眼睛极为灵动,喜怒哀乐皆顾盼生辉。   作者说:   求票票,谢谢,谢谢。 第4章 两人一猫(修)   看着干净纯粹的白景尘,君元宸心里那些乌烟瘴气,尔虞我诈,都烟消云散了。   不知觉他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   “你看你,你还笑!”   白景尘气恼不过,又想干脆撅起屁股扎进被子里,再不见人。   却一额头扎到君元宸的手掌上。   君元宸连忙说:“我不是笑你。”   白景尘扎被褥不成,扎一边的荞麦壳枕头去了。   他闷声闷气说:“笑吧笑吧,反正笑我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已然破罐子破摔。   “我没有,我用我的性命发誓!”君元宸赌咒说,“实在不解气,你也骂我,骂我瘸子,骂我残废……”   只听到君元宸缓缓又说:“我自小与父……亲很亲近,父亲对我寄予厚望,可我八岁学骑马,摔断了腿,落下这终身的残疾,医治无望,父亲起初还怜悯安抚我,可腿疾再好不了,他便越少来看我,后来更是仿佛是家族多余的一根刺,我时常听到他们在背后笑话……”   “行了,咱们是比惨大赛吗?得了状元又没奖励。”   白景尘起身,其实君元宸这般坦诚相对,他心结已经消解,余怒早没了。   君元宸半晌没吭声,白景尘抬头一看,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瞧呢,跟要把多少颗痘痘数清楚似的。   白景尘哼了一声:“再看你晚饭恐怕都吃不下了。”   “我没有诓你,你不丑,以后也不必戴这面巾了。”   白景尘头一次被人夸长相,心里还是高兴的。   无人知道,他头一次被人接纳的欣喜。   但是嘴上不能表现出来。   “我看你不光腿残,眼睛也很有问题。”   君元宸呵嗤一笑:“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白景尘稀里糊涂就说了:“我姓白,白景尘。”   “白景尘。”君元宸喃喃自语,郑重其事地说,“我记下了,景尘,你往后别管世人怎么说,你只记得我怎么说。”   白景尘绞着手指。   把这句话放在了心底。   他永远记得这句话。   也永远记得君元宸在说这句话时,那颠倒众生的笑靥。   那般俊逸非凡,那般温柔如水,浸入灵魂。   “你以后定然跟你媳妇儿恩爱甜蜜。”   “为什么?”   “一张嘴吃了蜜饯吗?叭叭的就会哄人,放我这儿却是不管用。”   白景尘头一扭,走开了。   “你去哪里?”   “做松香!”   他采了许多松脂还没做成松香呢。   白景尘偷偷掐自己的大腿,平复着自己的脸红心跳。   白景尘啊白景尘,你把师傅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看的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可他又贪恋被人肯定的开心。   即便是谎话,哪怕是哄他。   打开心防的两人,在谷中与世隔绝。   白天磨草制药,晚上便坐在火塘边畅谈。   君元宸说外头的世界,他见多识广,历史的典故,景国的山水,他无不信手捏来,他不必再想运筹帷幄家国天下。白景尘最爱听他说外头的吃食,五花八门,光是想象,白景尘便口舌生津。   白景尘讲他和师傅相依为命,讲他在山中的奇遇,讲他山涧有一处天然冰窖,他的肉食便存放在那里。讲他鸟兽作玩伴,花虫当知己,他最擅长辨认药物,一说起来便是一天。   太岁依旧我行我素,高兴了来家里打个盹,吃块熟肉,无聊了进山里称王称霸。   它也怕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景尘饿死,咬来一只山羊喂他。   两人一猫,早已忘却凡尘。   山中无岁月,一晃就是好些日子。   君元宸伤势好得七七八八,这日,白景尘搬了一个大浴盆。   “这是?”   “给你洗澡。”白景尘说。   “洗澡?”君元宸震惊问,“就在这屋里?”   “你闻闻你都快臭了。”   白景尘能跑来跑去,每日去上游溪水里洗漱野泳,君元宸却行动不便,伤口也不能碰水,他低头嗅了嗅,确实是有些酸臭了。   白景尘一边舀水一边说:“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在屋外耍流氓。”   “那还是屋里吧。”   君元宸环顾四周,这屋子宽敞是宽敞,就是一大间,完全没有隔挡,一眼能望到头。   “只是……只是没有一点遮掩?”君元宸问。   “害羞什么?就咱们两个大男人的。”白景尘瞪着眼睛大声说,“你不会怕我偷看你吧?!”   君元宸忙否认:“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又不是那种人。”   那也……那也不这么肯定。   白景尘心里想。   主要是白景尘羡慕他的容貌身段,总忍不住瞧。   只恨自己没有这般风姿,否则他每日要坐着花车四处招摇。   白景尘打趣说:“你这种公子哥,沐浴没被人伺候过?”   君元宸摇头。   “自我能自理,从未。”   “那是你不会享受,要是我有这条件,我恨不得饭都让人喂。”白景尘好奇问,“那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讲究?”   “我不喜和陌生人亲近。”   自从他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后,以前那些亲近的人便像是变了人,不再殷勤热切,甚至避之不及,他的宫殿变得门可罗雀,他还几次听到过别人在背后的嘲讽奚落。   君元宸从小便尝尽了人情冷暖,变得谨慎孤僻。   更别谈和人亲密接触了。   “奇奇怪怪的。”白景尘嘟囔,“那你这几天,日日都是我给你擦洗换药,倒是没见你抗拒。”   “你自然不一样。”   君元宸脱口而出。   白景尘心意一动。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君元宸补充。   救命恩人?   就这样?!   白景尘向天瞪了一眼,谁稀罕什么恩人?   师傅讲的志怪小说里,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   白景尘悟了。   以身相许也是要看脸的。   长得好看是条蛇都行。   为了照顾君元宸那颗别扭的心,白景尘费劲搬来了一扇早不用的屏风,立在屋子一角,算是临时搭建了个简陋的浴室。   “这总行了吧?要我搓背吗?”   师傅沐浴时就老喜欢命令白景尘搓背。   “呃,我自己就可以。”   君元宸走进去,白景尘很贴心,为了方便,还特地在浴盆旁给他用小麂子搭了个台阶。   君元宸会心一笑。   以前那些宫人都从未如此体贴。   作者说:   谢谢打赏和催更票,嘻嘻嘻=。= 第5章 屁股也破了(修)   君元宸刚刚褪去贴身衣物,就听到白景尘喊。   “旁边有一套换洗的,你把脏衣服给我。”   “哦,好。”   君元宸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将褪下的衣裳挂在屏风上。   “记得别泡太久,伤口都给你泡开了。”   白景尘嘱咐完,刚走到大门门槛上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篱笆外,背着手哼着不正经的荤曲。   “啊呀!”   白景尘跳起来,着急忙慌地跑进屋去。   “不好啦不好啦!”   白景尘喊着冲进了“浴室”。   君元宸正泡在水里,水正好漫到了胸前,结实的胸肌被温水拂来荡去,水面以下……   幸亏热水里是加了药煮的,不那么清澈,只依稀能看到白皙的肉色,否则水下面影影绰绰的风景,被白景尘看得一干二净。   饶是这半遮半掩的春色,也激得白景尘的脸刹那就红了。   他不谙男女情事,只知道好看便是好看,令人面红耳赤,又挪不开目光。   “难道有杀手找上来?”   君元宸神色肃杀。   “不,不是,是我师傅回来了!”   “那正好啊,你常常说他是世上第一神医,我也早就想拜见他老人家了。。”   “他不见得想见你。”白景尘慌慌张张说,“要是被我师傅发现,我在药香谷藏男人就完了!”   “藏男人……”   君元宸斟酌着这几个字。   “你都没有告诉过师傅的尊姓大名。”   “大名不知道,师傅就叫师傅!不过他好像有个不可告人的代号,叫扁……十几来着?”   扁十四!   君元宸脸上浮现一抹喜色。   “而且我师傅他讨厌长得好看的人。”   “啊?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都说他神神叨叨的。”白景尘揣测,“可能他不允许别人比他好看?”   “呃。”   外头已经有人在喊了,声音进屋。   “白景尘!白景尘!”   白景尘左右没地方跑,噗通一声直接跳进浴盆里,和君元宸四目相对。   “你……”   白景尘捂住他的嘴巴。   “嘘——别说话,我师傅比杀手还可怕。”   扁十四进屋还在喊:“白景尘!大白子,小尘子,小白白,小尘尘……”   “哎!师傅我在呢!”   “你还在啊。”   语气仿佛在说“你尚在人世啊。”   “我还以为一场雨山里发洪水把你冲走了呢,几天不见人影,害老人家我担心。”   白景尘脸上不屑。   要真担心,几天了才发现人不见了?   “你支楞个屏风干嘛?”   声音已然靠近。   白景尘忙喊:“师傅您先等等,我在洗澡!”   “那正好啊,你不在家,没人给我烧热水,我几日都没能沐浴,正好让我也泡一泡,你给我搓一搓。”   “不是……您别过来!”   “为什么?臭小子,你嫌老人家我脏?”   “那必然不能够,水被我洗脏了,你想洗我再给您烧一锅热水!”   “那算了吧,还是回家再洗方便。”扁十四唉声叹气,“唉,孩子大了,知道羞咯……”   白景尘松了一口气。   “就是就是,我都大了,怎么还能跟师傅您一起洗呢?”   “大了?”扁十四听了不满意,“你什么大了?”   “你能有多大?从小就是师傅给你搓……”   白景尘通红的脸都快冒烟了。   “师傅您别说了……”   “哈哈,这里就咱们师徒二人,怕什么?”   平时他跟师傅的对话,也这么不正经吗?   白景尘看都不敢看君元宸。   只心跳飞快,又忍着敛气屏声地听着扁十四的动静。   “咦?”   扁十四在屋子里转悠,问:“你这搞一屋子的药味儿,还碾了这么多药,嗯,是治跌打创伤的……”   “这个……我在山里头滑了一跤,不小心划破了皮。”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啊,你当饭吃啊?”   白景尘圆着谎话:“屁股也破了……”   “哼哼。”扁十四哼声说,“最好是摔破的。”   “师傅您说什么呢!?”   白景尘已经羞耻得没脸了。   扁十四义正词严:“我是说幸好不是野兽咬破的,你想什么呢?”   “……”   “这么多纱布,你裹粽子呢?”扁十四抱怨,“啧,你个败家徒弟。”   扁十四捣鼓了一会儿,又注意力放到了屏风上。   “徒儿,这屏风上挂的衣裳,是你的么?”   糟了!   忘记把君元宸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收起来。   “这……是我的啊,怎么了?”   扁十四在外头嘀咕:“这么好的料子,我不记得我给你买这样式的衣服啊……”   “师傅您什么时候给我买过衣服?”   “放,放屁,你这孽徒。”   扁十四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你赶紧洗吧,为师去山上挖一筐鱼腥草回去泡茶喝,最近总上火,嗓子冒烟啧……”   白景尘等了一会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和君元宸四目相对,脸颊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下了。和君元宸肌肤贴着,他只觉得血脉滚烫。   白景尘喉头咕咚一声。   “呃,那个,那什么,我先出去,你赶紧擦擦,我带你去冰窖里躲躲。”   “为什么啊?我还想去拜见一下扁十四老先生……”   “你听我的吧,不然你非但这条腿治不好,另一条腿也可能瘸咯……   白景尘浑身浸满了水,费劲巴拉地站起来,逃出浴盆。   飞快地换了衣服,依旧气血翻涌,难以平复。   君元宸也穿上干净衣裳走出来,白景尘催促着他,拉上他的手往外走。   刚到门槛,就撞了个满怀。   “白景尘!”   蹲守在门外的扁十四冲过来,怒气腾腾。   气势活像一个捉奸的。   “还敢糊弄为师,我一进来就闻到股血味儿,一屋子的药香,为师我一闻便知道是治外伤的!我跟你讲过千八百次,不要救一些乌秧八糟的人!”   白景尘心道完蛋了,心虚地踢着门槛。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   “啊呀?你还敢顶嘴了?”   扁十四捡起笤帚要抽他屁股,被人横插了一脚,护在身前。   “晚辈君元宸,见过老先生。”   君元宸身姿修长,动作潇洒尔雅,毕恭毕敬。   作者说:   啊呀小脸通红=。= 第6章 自导自演(修)   君?这个讨人厌的姓氏。   扁十四皱了皱眉。   “我管你君元宸还是李元宸……你现在就给我滚,太岁,太岁呢?把人给我咬出去!”   君元宸审视着眼前这个已近花甲,却乌发细皮,清目红唇的“老头儿”,说他三十出头都不为过。   见他固执得不留情面,心念一转,只得拿出提前准备的信物来。   “京城有位故人,要晚辈若有缘见到您,便亲自转交这封信给您。”   君元宸把藏在枕头下的信封拿出来,双手呈给扁十四。   “谁?”   “一位老将军,他缠绵病榻,已然时日无多。”   扁十四一听,更是变了脸色,怒不可遏。   “晦气晦气!我没有故人,也不要信,你送错人了!你走不走?”   扁十四挥挥袖子,把信封扫落,拿起一旁的笤帚就要抽人。   “师傅!”   白景尘抓住扁十四的袖袍晃。   “你怎么见面就要打人呢?元宸是受了重伤才留在药香谷的,他现在是我的……朋友!”   “绝交!”扁十四撅着嘴气说,“别说朋友了,就是夫妻,也给我和离!”   白景尘被戳到心事。   这么多天相处,他已经对君元宸有了好感。   师傅这么一胡搅蛮缠,提起“夫妻”二字,反倒让他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师傅,好歹他认识您的故人,为了送信还弄得一身伤!他有腿疾,行动不便,尚且为了一封信翻山越岭,您就不惭愧?对了,他这腿疾可是疑难杂症,可棘手了,连我,您的高徒都束手无策呢!”   白景尘撩起君元宸的下衣,露出腿伤。   扁十四头扭到一边,眼睛却忍不住朝“疑难杂症”瞟了一眼。   “治不了,没药救,等死吧。”   “反正您不救,我就自己来,我也有五六成把握……”   白景尘也倔强。   “你!”   扁十四被气得七窍生烟。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孽徒啊孽徒!”扁十四踢他屁股,“你先给我滚出去。”   白景尘莫名被赶出了屋子。   扁十四走近君元宸,肆无忌惮地打量,围着他转了一圈。   “君元宸。”   “晚辈在。”   君元宸拱手而立。   扁十四的眼神不善,盯着他的眼睛,他只是淡然微笑,依旧恭谨。   “送信?你只为送信?”   君元宸自知瞒不过,又不知扁十四了解多少。   “老先生明察秋毫。”   他举手投足镇定自若,依旧优雅从容。   “你那点花花肠子,骗得了我那不谙世事的徒儿,却骗不了我。”   君元辰眼皮微动,明朗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幽深的水潭,和白景尘相处时的阳光坦率判若两人。   而后他一扫阴沉,扬起更明媚的笑容。   “老先生目光如炬。”   “老头子人老心未老,你们姓君的哪个不是心肠百转的狠狼?”   扁十四哼了一声。   “你远在京城,怎么恰好被人追杀至岳州?又恰好钻到了我这穷乡僻壤的药香谷……你又借口送信,前言不搭后语!恐怕连杀手都是假的吧?那什么黑水渊的杀手组织,多半已经为你们君家服务了。”   “老先生身在桃源,却能眼观天下,耳听八方,晚辈佩服。”君元辰并不否认,“尽管是用了非常之法,但晚辈求见老先生的心思,一片赤诚!”   “见我干嘛?”扁十四无动于衷,“是京城有人看我死了没?”   “虽祖上拓展疆土,景国睥睨天下,可北夷子这么多年休养生息,早已蠢蠢欲动,南蛮部族合而为一,已成大器。景国恐怕四面受敌,如今天下不安,恳求老先山念在百姓万民之苦,出山!”   君元宸说得铿锵有力,字字真诚。   “呵呵。”   扁十四冷笑了一声。   “我一介赤脚郎中,既不能力挽江山社稷,也不能拯救天下万民。老眼昏花的,一把老骨头怕不是颠散在路途中。你这条腿嘛……原本我念在和你祖上的情分,你诚心诚意求医,我也会略施援手,可惜,你有三样不该。”   “请老先生赐教。”   “第一,你不该肆意妄为,阴谋诡计,扰我药香谷清净!   第二,你不该拿京城那位作算计,越扯上他,我便越不可能答应!”   君元宸垂下眼帘。   他之前的一番谋算。   竟是全踢到了铁板上。   不愧是从镇北王府就跟随过先帝之人。   君元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跪在地上。   “晚辈有罪,万分惭愧……”   “别急。”扁十四声色俱厉,“你最不应该,就是诓骗我那徒儿,他不曾出过远门,未见过繁华似锦,生灵世事。一片赤子之心,没有一点弯弯绕绕,却被你们所染污!所以,要我治你的腿,哪怕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也不可能!”   君元宸低着头,剑眉上提,隐隐有暴戾之相,但隐藏得极好,一闪而逝。   “晚辈做错事情,随老先生处置。”   君元宸直接叩头,看样子谦卑至极。   “我可不敢处置你,哼。”   暴雨那晚,扁十四担心傻徒儿被山洪冲走,特地来药香谷寻人,正好撞见了君元宸被追杀,又被傻徒儿救下,并得知他姓君。   起初他只是疑虑,皇族子弟怎么被追杀到岳州来了?   要不是一个买卖消息的南飞雁无意中说起,黑水渊原先是江湖的杀手组织,最近已经投靠皇族了,扁十四心道坏了,君家这小贼是自导自演呢!   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偏偏傻徒儿居然傻乎乎跟君元宸相处甚欢,好似沉溺其中,事情越走越歪……   君元宸伏在地上:“只要老先生肯消气出山,元宸甘愿受任何责罚,元宸犯下的过错能弥补一二,也能心安。”   “说得好听!”   “晚辈真心可鉴!”   扁十四取来君元宸的剑,扔在地上。   “行,你要是有城心,就把你那瘸腿砍上一剑!”   君元宸猛然抬起头。   “老先生!”   “不敢了?怕了就赶紧滚蛋!”   君元宸沉默不语,拾起剑缓缓站起来,剑身龙吟,电光火石间,他膝盖伤处已经多了一个口子,切断了筋脉,深可见骨!   鲜血汩汩流出!   作者说:   谢谢“柯柯”“泽小笙”“koji”“Acorn”“槐z.”大佬们的打赏~ 第7章 进展很深(修)   “请老先生谅解元宸的一片苦心。”   君元宸倚着剑,站直了说话。   扁十四呆了。   君元宸看似谦和有礼,温润的一个人,竟然对自己都下手这般狠!   君家的小辈……真是不容小觑啊。   这份坚忍狠绝的心性,景国是不必忧心了,但景尘他……   扁十四也不好再说什么,训斥两句,气哼哼地走出来。   就看见他那傻徒儿,正提了一盆水,洗君元宸那一套破衣服,扁十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孽徒啊孽徒!”   扁十四捏住他耳朵拧了两下。   看着凶悍,白景尘却一点都不疼,哎唷哎唷地叫了两声,供师傅泄愤。   “师傅,您瞧元宸的腿怎么样了?”   “元宸???”   扁十四眉毛一拧。   “你知道他是谁吗?还元宸元宸,跟你亲戚啊叫得这么亲热?”   “知道啊。”白景尘无所谓地说,“是哪个皇子吧?若非王公贵胄,哪个有他那身气度……”   白景尘想想他举手投足的悠然贵气,便倾心不已。   扁十四又气又欣慰,傻徒儿虽然傻得纯粹,却不蠢笨。   “知道你还跟他攀扯?”   “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白景尘张口就是夸,被扁十四打断。   “得得得,你可住嘴吧你。”扁十四手肘怼了下他说,“为师问你,你跟他……什么进度了?”   “什么什么进度?”   白景尘满脸疑问。   “就是……就是进展啊!”   扁十四老脸一红,难以启齿。   白景尘想了想,点头说:“进展很深。”   “啊!孽徒!”   扁十四惨叫一声,欲哭无泪,懊悔不已。   “我就不该过早地跟你说他太上皇跟沈玉,还有他父皇和宋礼卿的事儿……”   孩子什么都懂。   懂得太早。   “师傅你说什么呢?我是说交情!”   白景尘没说,山里寒气重,他们睡觉都是同床共枕的。   说出来可要把老人家给气死啦。   “真的?”扁十四将信将疑。   “真的。”   “我不信,我给你检查检查身子。”   扁十四欺身一步。   白景尘吓得连连后退。   “师傅这怎么检查?!”   “你怕什么?为师还能对你做什么?”   扁十四抓住白景尘的手腕,搭起了脉。   结果还算满意。   傻徒儿还算知礼知耻,恪守分寸,守身如玉。   扁十四欣慰地连连点头。   “我都说了,我们是君子之交。”   “你看看你这五迷三道的样子!”扁十四戳他额头,“他太上皇,父皇,哪个不是好男风还暴虐无常的老色鬼,啧,一脉相承的,乱得很。”   师傅这话……   听起来怎么带着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气呢?   像是羡慕人家夫夫恩爱,琴瑟和鸣。   也对。   师傅他孤独终老的……实在可怜。   “那元宸的腿……”   白景尘只关心这件事,师傅刀子嘴dou腐心他最了解。   扁十四傲娇地抬起头。   “已经被我砍断了。”   “啊!”白景尘一急,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了,“我知道,他的腿是断了之后,筋脉骨节错位,须断了再续!”   扁十四老感欣慰:“还算你没有荒废为师教你的医术!”   白景尘晃他的手。   “师傅您真好,您嘴硬心软,善良慈祥,美丽大方……”   “少拍马屁!凭我跟祖上的情义,我自然会帮他治好的。”   “那师傅您刚刚……”   白景尘被扁十四剜了一眼,眼神里写着大大的五个字。   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要让这小子记着,生生世世记着,他这条腿能痊愈,承的是你的情!记得是你的好!倘若哪天,他做出什么有负于你的事情……”   “师傅你想得太远啦!”   扁十四还想说什么:“为师是未雨绸缪,日后……”   “他不会的。”   白景尘回答得很笃定。   扁十四看着他澄澈无邪的眼神,终究没有说下去。   白景尘当时只觉得好笑。   师傅怎么跟惊弓之鸟似的?   未曾想,日后一语成谶。   ……   中秋。   本着吃啥补啥的原则,白景尘给君元宸做了一道焖牛筋。   君元宸看得脸发青,自扁十四帮他断骨重接,再塑经脉,他已经吃了三个月的牛筋猪脚了。   “景尘,我都可以下地走动了,不用再吃这些了吧?”   “那我晚饭给你做猪肘子。”   “……”   君元宸硬着头皮吃完后,又看到白景尘在厨房捣鼓什么,他从早到晚总是忙活,明明简单的日子好像每日都充盈快活极了。   君元宸走到他身后。   “景尘,你在做什么?”   白景尘头也没回,手里和着面粉。   “月饼啊,你喜欢吃莲蓉的还是五仁的?”   “月饼?”   以景尘的厨艺,多半能做成面饼。   “是啊,今天可是中秋,城里听说有灯会呢。”   八月十五了。   果真是山中无岁月。   要不是提中秋,君元宸都快忘了他在药香谷已经待了这么久了。   这是他记事起,过得最轻松的时日。   君元宸看着白景尘的侧脸,他的眼眸里总是充满好奇和希望,尽管面皮难堪,可君元宸总记得的是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君元宸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然后马上被掐灭。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白景尘扭头:“你盯着我干嘛?要是闲着就帮我把馅儿剁碎。”   君元宸把他脸颊上沾着的面粉拭去。   “景尘。”   “嗯?”   “我……”君元宸迟疑了一下,扬起笑容,“别做月饼了,我们去城里吧。”   “好啊!”   白景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是稍稍思考,又打了退堂鼓。   “还……还是算了吧。”   他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想……不想。”   白景尘缩了缩脖子,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城里了。   “你在怕么?怕走丢?还是怕生?”君元宸拍拍他肩膀说,“放心,有我在呢。”   白景尘低头犹豫了好久,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最后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我们去城里!”   有元宸在,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走!”   “等等,我拿个蒙脸的。”   白景尘跑去翻衣箱子,却被君元宸拦住了。   “景尘,你忘了我说的吗?你不需要蒙面遮丑。”   “好!”   白景尘彼时对君元宸无条件的信任。   这是他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   作者说:   不敢相信豆.腐是河蟹字眼…… 第8章 一边优雅温柔,一边阴鸷暴虐(修)   刚刚进城。   一颗石子儿正中白景尘的后脑勺。   “嘿!丑八怪!”   白景尘一吃痛,眼前都发黑,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痛得蹲下来久久直不起身来。   不用回头白景尘就知道是谁,知州大人的公子肖文海。   “丑八怪,好长日子都没见你进城来了呀!”   肖文海在一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簇拥下,走到白景尘前面。   他养尊处优,面皮白净,又穿金戴玉,放在一群普通人里头,也算是潇洒倜傥了。   白景尘对好看的人天然便有好感。   所以几年前便贴过去,跟他交朋友,肖文海竟然也答应了。   后来才知道,肖文海是看他时不时有奇珍药材,才糊弄他,骗走他不少名贵东西。   扁十四发现白景尘把药材贴补给别人,狠狠骂了他一通。   没了药材,肖文海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对白景尘讥笑嘲讽,打骂无常。   为此,白景尘伤心了好长一阵子。   这也是他不再敢来城里的原因。   “今天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孝敬公子我啊?”   看着肖文海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白景尘忽然就不觉得他好看了。   眼睛太长,鼻子太尖,嘴巴太薄,下巴太翘……哪哪都是毛病。   跟君元宸一对比,肖文海瞬间黯然失色。   “我没有东西了,以后也不会给你。”   “嗬!”   肖文海拦住他不让他走。   “你这个丑八怪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没东西你还敢来城里?”   白景尘毫不退让:“肖文海,以前咱们是朋友,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现在我就是一根甘草都不会给你。”   “朋友?哈哈哈!”   肖文海捧腹大笑,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也呼应着笑得猖狂。   “公子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你,配么?”   肖文海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又嫌弃地甩甩手,掏出手帕来擦干净。   “要不是你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意思,你以为你有这个荣幸跟我说话?你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恶心样子,说真的,没见你这脸一次,我都被膈应饭都没胃口吃!”   白景尘被戳中最敏感自卑的事情,羞怒难当,咬咬牙只想逃开。   “元宸,我们快走吧,别理他们。”   “你走得了吗?!”   肖文海大喊一声,抓住白景尘的胳膊。   “也不是公子我为难你,实在是你这张脸,太让人倒胃口,你瞧瞧这满城里的人,有谁想看到你这满脸脓疮麻子?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里染的什么怪病,休想传染给我们!你啊,要想进城就得先孝敬公子我,否则我让你这烂脸开花!还想跟我谈朋友,我呸!”   被肖文海这么一闹,周围的人都围拢过来,看着白景尘的脸指指点点。   “大伙都看着这丑八怪,几年前我就看他有了这烂疮,多半是从他娘胎里就染上的什么脏病,咱们都得离他远点儿,可千万别被传染上了!”   白景尘被看得无地自容,他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一边想挣脱肖文海。   肖文海掰开他的手,一边笑道:“哈哈,你遮什么?都让大伙好好认清这张丑脸啊!”   白景尘只想跑,他就知道不该来城里。   “放开他。”   君元宸开口了。   淡淡的语气,却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   肖文海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不满地说:“你又是什么东西?哦,我明白了,这丑兔儿爷,又傍上了小白脸吧?也亏你对着这张脸下得去手……”   君元宸眉头一皱。   “兔儿爷是什么?”   他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汇,在他身边,也不会有人敢说。   肖文海噗嗤一声笑了:“你不知道啊?就是好端端的大男人,喜欢男人屁股啊哈哈!”   君元宸像是被恶心到了,蓦然升起一股凛然的气息。   白景尘看着他被激怒,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被“兔儿爷”三个字冒犯,还是因为和自己牵扯上关系而生气?   只见君元宸伸手抓住肖文海的手腕。   这么轻轻一接触,肖文海忽然“啊!”地惨叫一声,瞬间松开了白景尘的胳膊。   他垂着又痛又麻的手,竟然整个手掌都失去了知觉,好一会儿手指才能动弹。   可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   “你……你们完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知州大人!”肖文海叫嚣着,“你们还干看着?给我上,打死他们!”   这些人本来就是草包一群,却惯会见风使舵,他们见君元宸只轻轻一捏,就差点废了肖文海的手,怎么可能为肖文海拼命?被君元宸再一瞪,吓得四散跑了。   “哎!你们!”肖文海还是不服输,骂着,“你们两个等着,我让我爹砍了你们的头!”   君元宸掏出一把匕首来,走到肖文海跟前,肖文海哪遇到过这种狠人,这才知道恐惧,直接腿一软,噗通坐地上了。   白景尘一看君元宸的神情,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感,陌生得很。   “元宸,我们走吧……”   君元宸摇摇头。   “他不是说你丑吗?那让他更丑怎么样?”   话音刚落,白景尘也来不及阻止,肖文海脸上出现了一道刀口,肖文海叫得惊天动地,手往脸上一抹,直接抹了一手掌的鲜血。   “啊!!你敢!……你别过来!我错了,你别杀我!”   君元宸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满意只有一条伤口。   他又抬起了手。   这次却被白景尘抓住了手腕。   “他这脸上的伤治不好的,定然会留下长长的疤痕,元宸,我们是进城来玩的,走吧……”   君元宸看着他恳求的眼神,才放下匕首,脸上的冷漠慢慢消融,点点头。   “嗯。”   城里是不能待了,白景尘拉着他赶紧离开,一直逃到城郊的静安寺。   “景尘,对不起,现在灯会也看不成了。”   君元宸恢复了面容,好像和以往那个举手投足雍容华贵,又洒脱明媚的贵公子无异。   可白景尘心底却泛起了不安。   元宸他……   动手真的是因为维护我?   还是为了泄愤?   一边优雅温柔,一边阴鸷暴虐。   哪一个,又是真的他呢? 第9章 求佛(修)   白景尘甩了甩头,从失神中清醒过来。   “没事儿,城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低声念了一句。   君元宸看他低落的模样,蓦然揪心起来。   难怪他不愿来城里。   是因为世人都不接纳他,受这么多排挤侮辱,他不敢进城了。   “景尘……”君元宸唤他名字。   白景尘抬头一扫阴霾。   “静安寺比城里更好玩呢!”   君元宸也跟着笑,道:“是么?”   白景尘拉起他的手,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   君元宸看着他轻快起伏的背影,一边听他说。   “是啊,这里人也不少,每逢佳节,静安寺都有好多善男信女来烧香拜佛,可热闹了!这里我熟!”   白景尘以前没处去,就来静安寺。   因为碍于佛祖的情面,别人即便厌恶他的脸也不会表现出来。   “我跟你说,静安寺的菩萨可灵验了!真的!”白景尘牵着他的手一直走进大门,“你看,这么多人,我没说错吧?”   寺庙里果然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拖家带口的不少,但更多的是年轻的男女,三五成群,各自嬉笑祈福。   卖香的这日也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这是来求什么?”君元宸好奇。   “当然是……姻缘。”   白景尘忽然不太好意思,忸怩着偷瞄君元宸,他素面朝天也十分耀眼,好多女子投来青睐,不知最终是谁的好姻缘?   “不行,我也得去拜拜。”   白景尘跟一个老翁买来了一把香,分给君元宸一些。   “给我干嘛?”   “你也拜拜,求菩萨赐你一个好媳妇儿啊。”   君元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泥偶而已,我不信佛。”君元宸只是说。   白景尘捂他的嘴:“你可别乱说,小心菩萨生气,让你情路坎坷,缘份多舛。”   君元宸不以为然。   “若我有意中人,我千方百计也要和他厮守,若我不喜欢,哪怕是天赐良缘我也不屑一顾。”   “你不拜我拜。”   白景尘从进门开始,对着第一个菩萨就跪下,磕头上香。   “你不是求姻缘么?”君元宸奇怪地问,“怎么求到降龙罗汉身上去了?”   白景尘认真地点香,跪下叩拜,然后插进香炉。   “你不懂,这么多人拜菩萨,一个菩萨忙得过来吗?静安寺好几百个菩萨,我每个都拜,总有一个有空的嘛。”   君元宸失笑,虽然不信佛,但是却跟在白景尘后头,耐心地陪他一个个菩萨拜过去。   最后一个菩萨拜完,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君元宸忍不住问他。   “你到底求了个什么愿望啊?这么认真?”   白景尘双手合十,故作高深。   “佛曰,不可说。”   “连我都不能告诉?”   “我跟你又不熟!哈哈!”   白景尘说完,撒腿就跑,君元宸追出了静安寺。   一队州府衙役把他们拦下。   “是你们伤了知州大人的公子吗?”   白景尘想跟他们理论,被君元宸拦在了身后。   “是我。”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白景尘拉住君元宸的袖子。   君元宸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没事,我跟他们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别走远了。”   白景尘想跟着去,但是君元宸不让。   他就坐在静安寺大门前的台阶上托腮等啊等。   “他是皇子殿下,州官能拿他怎么样呢?”   白景尘宽慰自己,可又按捺不住焦急,他都想冲去知州大人府上要人了,又怕君元宸回来找不着他。   眼看着太阳下山,静安寺的暮鼓敲响,善男信女都回家了,才有人跑过来。   “是白景尘公子吗?”这人是州府衙役,“这是有人托我给你的。”   “元宸?”   白景尘接过来小匣子,里面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整整一万两。   “这是什么意思?”   白景尘心里忽然像一团棉花,没了底。   “那人说,你不必等了,回家吧。”   “什么?”   白景尘脑海中一道雷电闪过。   “他在哪?我要找他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怒不可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说好的叫他等,可一眨眼就不回来了!   白景尘飞快地跑起来,他要进城,去找君元宸当面对质!   原来他忽然带我来城里玩,就是做了不告而别的打算!   城门外,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飞驰远去,白景尘看一眼便知道,马背上是君元宸。   “君元宸!”   他赶紧追上去,可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过汗血宝马的四肢呢?   眼看那人越来越远,他心急如焚,只管跑,不理会自己鞋子都跑掉了,又被石头划破了脚,淌了一路的血。   “君元宸!你站住!”   白景尘怒吼着,一脚踩在一个锐利石头上,栽倒下来,直接趴在了泥潭里,前几日刚下了雨,一地泥泞。   他不管不顾,从泥地里爬起来,长满痘疮的脸又沾上泥水,显得更滑稽狼狈。   但好在,君元宸听到了他的动静,掉转马头过来了。   白景尘扑过去,狠狠地锤了一拳,砸在君元宸的腿上。   “你不是要我等吗?自己偷偷弃我而去,你要溜去哪里?!”   白景尘恶狠狠地质问,一张脸只剩下一口白牙。   “我要回京城了。”   君元宸回答。   “你回就回,为什么不跟我说?还骗我在静安寺等!玩这不告而别的把戏?”   白景尘破口大骂。   “对不起,景尘。”君元宸似是惭愧地说,“我不敢跟你说。”   “你哪里不敢,你是怕我纠缠你,不让你走!好你个白眼狼!你的良心被豺狼啃了吗?”   君元宸叹了一下。   “我知道欠你的人情,托人送去银票,你收下吧,我只能聊表补偿。”   人情?   白景尘心里狠狠地割了一刀。   仅是人情?   提起银票,白景尘更气了。   他把木匣子奋力砸过去,汗血宝马被砸得打了一声响鼻。   “谁要你的银票?就这点银票,你就想一笔勾销?!我付出那么多心血!我……”   白景尘说不出什么来,他也不知道君元宸欠自己什么,人情银票?统统都不是!   可是君元宸明明把自己都挖空了。   他一定是亏欠自己的!   白景尘急得眼眶一红,他手臂胡乱抹了一把泪。   “既然你不欠我的,那你滚吧!呜呜……”   “景尘。”   君元宸喊他。   “我的玉印是不是在你那里?”   白景尘一愣,略微心虚。   他偷了君元宸的玉印一直没说。   “那枚玉印,是我出生,父皇赐我名字时所造,一直佩戴在我身边。我把它送给你,它日……它ri你拿这玉印,可以向我提一个心愿要求,不管什么,只要我能,我都给你。”   “心愿?”白景尘不信,“你又不是菩萨!”   君元宸信誓旦旦:“真的,我答允你,这是我的承诺。”   白景尘不甘。   他哪有什么心愿。   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君元宸别走。   “我不要!”   君元宸无奈,问:“那你想如何?”   白景尘心一横:“我要跟你一起走!”   君元宸张了张嘴,沉默不语。   “看吧,你就是嫌弃我,不想带我这个拖油瓶!”   君元宸语气又温柔了许多。   “景尘,你救了我的命,又治好我的腿疾,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京中如今混乱,你不适合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白景尘不依不饶。   君元宸沉吟片刻。   “这样吧,待此间事了,我就来接你!”   “此间事了?此间事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嘛?”   白景尘直跺脚。   君元宸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君元宸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看向远方,踢了踢马腹。   “等明年中秋!我一定和你一起吃月饼,赏月!”   汗血宝马飞驰而去,马蹄清澈,渐行渐远,最后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   白景尘的身影被枯黄的黄昏拉得老长。   “明年中秋……”   白景尘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衣裳上的泥浆,拖着满身的狼狈不堪,却又不知道去哪里。   白景尘总算知道了。   当人满心绝望,又无处可求的时候,便会去拜菩萨。   他也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只是没想到这般突然。   好在,元宸走之前,我就去拜过菩萨了。   白景尘庆幸地想着。   其实那天,我在静安寺里,替你求了平安。   你和世人都不知道。   只有菩萨知道。   我希望你一生无灾无厄。   我又想偷偷求菩萨,让我们一直在一起。   可我知道。   我不能贪心。   作者说:   /(ㄒoㄒ)/~~   重写了开头~不好意思耽误更新啦。   不想重新看的小婊贝也不影响之后的情节阅读~ 第10章 完婚   自君元宸走之后,白景尘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那便是度日如年。   每到夜晚,月升日落,他便搬个板凳出来。   也不做什么,就呆呆地看着月亮,掰着指头数日子。   等月亮盈满十二次,他便能再见到君元宸了。   君元宸说会来接他。   他脑子里每日都在演练重逢那日,他应该会高兴得欢呼雀跃,然后给君元宸一个大大的拥抱,跟他一如在山谷般亲密。   他想过无数个重逢的样子。   “太岁,你说他来接我那天会穿什么衣服?是第一次见面那一身,还是穿皇子穿的金缕玉衣?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哪有的衣裳,肯定和他气质特别相配!”   “太岁,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做一身好衣裳,免得站在他旁边丢人?”   “他肯定会带我去尝他说过的那些酒楼食斋,带我看京城还有皇宫里面的风景。”   “太岁,我现在已经学会做月饼了。”   “可是他走之前,也没告诉我他喜欢哪种口味。”   “我就把所有口味都学会了。”   “太岁,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山谷的夜晚总是幽静,只有少年对着一只山猫窃窃私语。   山猫躺在白景尘的脚边打盹。   秋黄。   它的身上便落了银杏叶子。   寒来。   它的身上便飘起了雪花。   春雨。   有梨花落在头上。   夏日。   蚊虫嘤嘤扰它耳朵。   白景尘写了好多封信,又无处可寄。   终于,他站起来把笔一扔,信纸揉成一团。   “中秋太久了!”   白景尘等不下去了,他没办法等君元宸来。   “我要去京城!”   扁十四敲他脑袋。   “你烧糊涂了?你知道京城在哪吗?就去京城,我看你是要上天。”   “我没糊涂。”   还有一个月才到中秋,我就是走路也能走到京城了吧!   扁十四愤愤地说:“你为了找姓君的那个小子?不要命啦?”   “谁说我要找他?”白景尘谎撒得太拙劣,“我只是不想待在这山野穷乡了。”   扁十四用力戳他脑门。   “你瞧瞧你每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茶不思饭不想的,自己瘦成几根排骨你不清楚吗?我是没看出那小子有什么魔力,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师傅您胡说什么呢?我哪有神魂颠倒?我顶多……顶多是对他见色起意。”   白景尘也不清楚。   他甚至连君元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确定。   他后来也去了静安寺,恰好碰到了知州大人的公子,肖文海的脸被割成了花脸。   原来那日君元宸还是去划花了肖文海的脸。   白景尘看着肖文海满脸的刀疤,便心惊肉跳,印象中的元宸,做不出这么狠戾的事。   “罢了,徒大不中留咯!”   扁十四走时垂头丧气。   “才没多少日子你就陷得这么深,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白景尘未能听进去。   他收拾起行囊,其实也不过粗衣两件,便朝山谷的方向拜了拜,毅然决然地踏上北上的路途。   ……   一个月后。   京城城门外,城卫检查每个进京之人,忽然吵吵嚷嚷,一队城卫围起来,锋利的矛指向中间。   被围住的,是一个少年,还有一只呲牙咧嘴的山猫。   这少年着实奇怪。   一身布衣已经灰尘扑扑,脚上的鞋子破了洞,满脸的风霜晒斑,嘴唇干枯开裂,原本痘疮严重的丑脸更加不忍直视。   更稀奇的是,他身边居然跟了只暴戾成性的野山猫。   活脱脱一个野人的样子。   白景尘也没想到进京的路途这般艰难险阻。   几乎走投无路,饿死街头了。   幸亏包袱里翻出扁十四偷偷藏在里头的银票。   白景尘感动得热泪盈眶。   还是师傅关心自己的。   好景不长,后来也被贼摸走了。   他几乎是一路乞讨问路过来的。   好在太岁擅长捕猎,每日很嫌弃地丢些野兔子野雉在这个废物面前。   没想到都到京城城门外了,却进不去。   “猞猁这等凶残猛兽也往城里带?咬伤人怎么办?你是何人?!快些这畜生赶走!”   “它不会伤人。”   “你说不会就不会?吓到老人孩子你赔偿?!”   “我们不能分开。”   “那你们便一块滚吧!我看你这乞丐一脸烂疮,别是什么传染的病,带到京城来!”   白景尘哪能就这么死心?   “我不是乞丐,我找君元宸。”   “谁?!”   “君元宸。”   城卫怒了:“大胆刁民!竟敢直呼殿下名讳!来人!抓起来!当心这畜生!”   太岁感受到敌意,已经凶性毕露。   一个身穿白银铠甲的人骑马穿过人群,跳下来。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霍将军!”   城卫三言两语,添油加醋告了一状。   白景尘瞄了一眼这个穿得夸张的霍将军。   霍将军打量了他一下,把城卫遣散了。   “你跟我来吧。”   白景尘没动。   “我的猫也要进城。”   霍将军点头。   “只要你管得住它的凶性。”   白景尘才迈开步子跟在他后面。   “你说你找谁?”   “君元宸。”白景尘补充了一下,“好像是……第几个皇子,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啊,你是说五皇子,君元宸殿下。”   “对!就是他!”   白景尘一扫路途的困苦,总算看到了希望。   他要见的人近在眼前!   白景尘的心跳都加速了!   他等着一日等太久了   “我知道,你跟上吧,我带你去。”   霍将军跨上马,白景尘赶紧跑步跟上。   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只觉得满身的力气。   “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霍达。”   “霍达将军,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霍达回头看他满身褴褛,一无所有,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他不过巡逻无聊,顺手卖个人情给君元宸而已。   这小孩是什么人呢?明明都这般境遇了,还开开心心的,仿佛脚下生风一般。   若不是面目丑陋,也着实是个单纯有趣的少年。   “到了。”   霍达的马停在了一个高门府邸外,府邸上挂着三个金灿灿的鎏金大字。   “瑞王府。”   白景尘摇摇头。   “将军,我是找五皇子君元宸,不是找瑞王府。”   “我怎么可能给你带错,就是这儿。”霍达牵着马说,“忘了告诉你,五皇子殿下,在上个月已经被封为瑞王,乃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并且圣上荣宠,亲自赐婚平西大将军的千金雪伊人!就前几日才刚完婚呢!”   “完婚……”   白景尘一瞬间满腔热血都冷却了。   瑞王府张灯结彩,红袖楹联,气派恢弘又喜气洋溢。   衬得他面目寒酸,衬得他自作多情。 第11章 月饼   怎么了?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   白景尘犹豫了。   他想过千百种再遇的场景,却没料到是这一种。   满瑞王府的喜庆都睥睨着格格不入的他。   霍达以为他是慑于严肃的门卫,胆怯了,便主动替他登门去交涉了。   “进去吧!”霍达自己骑上马,“你们老朋友叙旧,我就不进府叨扰了。”   白景尘吸了一口气,登上台阶,由护卫引路进去了。   都已经到这儿了。   至少……至少要道一声贺的。   由霍达将军拜访,护卫便尽职尽责地带路,只是这怪人这副腌臜模样,护卫自然也不会恭敬到哪里去,只把他扔在一个大堂里,便离开说是禀报王爷去了,连茶都没命人沏一壶。   白景尘坐在最末尾的椅子上。   他盯着自己从鞋头钻出的脚尖,余光打量了一下瑞王府,这是新修葺的府邸,一切都新式干净,雕栏玉砌,气势恢宏,柱子上“蓬门且喜来珠履,伴侣从今到白头”的对联昭示着主人家新喜。   和自己药香谷的草屋是云泥之别。   白景尘心跳比平时快。   但君元宸一直没出现,越等,他心跳越紊乱。   也有婢女家丁进进出出,但没人理会白景尘,顶多是捂嘴偷偷笑着走过去。   “这是什么人?”   “霍达将军说是找殿下的。”   “噗,殿下怎么会认识乞丐?”   “这山猫是给殿下献礼的吗?训得倒是不错……”   太岁有些不耐烦,原地转了几圈想走,白景尘安抚它不能乱动。   两个时辰后,终于有一群人走进了大厅。   而最前面,被簇拥着,天生便该是众人中心的,正是君元宸。   白景尘欣喜地站起来,他想着要热情些,和君元宸打招呼。   君元宸……不,瑞王殿下,从白景尘的面前掠过,目不斜视。   白景尘一句问候都开不了口。   他如今身份又尊荣了,衣着自然不是在药香谷那套玄色劲装,而是青底暗黄华服,有金龙、华虫、宗彝的纹样,比戏班子唱戏的衣服还夸张,但不似戏服廉价,香囊玉佩系在蟒带上,还配有双珠。   君元宸坐在主位,那群人站着和他禀报着各类事项,他一一回应宣令。   白景尘不知道是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他只是默默观察着君元宸。   他还是贵气沉稳,雅度非凡,可又全然不同,有头衔加身,多了与神俱来的盛气凌人与冷峻,像是神祗一样高高在上,具有压迫感。   判若两人的陌生。   最后那群人终于都退下了。   君元宸才把目光落到白景尘身上。   “你来,有事吗?”   有事……么?   白景尘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想做的事情,意念全部摁回。   他最想问的,是当时说好的约定,君元宸承诺的去接他的。   可能……可能他忘了吧。   或者他忙着新婚燕尔,怎么得空呢?   “你的腿,好,好了吗?”   最终白景尘只如此问了句。   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向以前那样称呼元宸,还是王爷殿下?   君元宸剑眉低沉了一下。   “你是来邀功讨赏的?”   一句话,让白景尘哑口。   他只是刚刚看君元宸走路还有些许不便。   但在药香谷,他明明就已然全部痊愈。   君元宸冷冷地说着:“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   白景尘木讷地点点头。   他这时还不懂,为什么君元宸还要假装腿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感觉,他明明就在眼前,可白景尘忽然觉得他比之前远在京城还远。   这时候有亲信进来,偷偷和君元宸耳语几句,君元宸点头起身。   经过白景尘的身边时,他驻足了片刻。   “你既然已经来了京城,就住几天吧,什么时候要走,也不必和本王说。”   君元宸唤来一个正好在大殿外扫洒的婢女。   “你,带他去后院找个住宿。”   白景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总共……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呢?   君元宸的意思是他呆几天,便该识趣地滚蛋?   婢女进来朝白景尘福了福礼。   “客人,请跟我来。”   白景尘愣愣地跟她走,穿过回廊,到了王府后院的一隅。   婢女选了柴房的隔壁一间,本是府中下人住的,不过都嫌离厨房太近,都搬走了。   “殿下不是让管家老爷安排,让我找住宿,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且看他这一身,还有脸……啧啧,当真是不忍直视。”   “就是不知道这么个怪人,怎么和殿下攀谈上关系了?要知道,京城许多献殷勤的达官贵人,殿下也是要挑着见的。”   婢女心里嘀咕完,指着简陋到只铺了席子的床铺。   “你就睡这儿吧,贵宾的厢房我没有权力安排,你也别怪我。”   “好。”   白景尘点点头,把包袱放下。   “倒是好说话。”   婢女心里想,不过他就是嫌怠慢又怎会敢在瑞王府闹?   “不过你这只大猫……关在哪里呢?马厩的话,会把王爷的马都吓坏!”   婢女一直离大猫很远,轻易不敢靠近。   “它跟我一起住。”白景尘立即说。   他没一个认识的人,不敢和太岁分开。   “哦,那随便你。”婢女拍拍胸脯。   “姑娘怎么称呼?”白景尘问。   “奴婢雨燕。”   “谢谢燕姑娘。”   “噗。”雨燕抿嘴笑了,“雨燕是卖身为奴后,主子赐的名,哪有分开称呼的?”   白景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不了解这些。   雨燕看他老实巴交的,心情也好些,给了抱来一套被褥枕头。   “你该洗洗了,厨房就有热水,身上的衣服……丢了吧,你还有换洗的衣物没?”   雨燕打开他的包袱,嫌弃得狠,这些粗布破衣,瑞王府下人穿着都嫌丢人。   “还是都丢了吧,我去给你找两件家丁的衣裳。这盒子里是什么啊?都馊了!”   雨燕皱着眉,就要把包袱连盒子一起扔到外边的箩筐里。   “不要!”   白景尘冲过去,把盒子抢过来抱在怀里。   他一路小心地护着,连颠簸碰碎都不敢。   雨燕嗤之以鼻:“就是几块馊了的月饼!瞧把你宝贝得!放心,咱们瑞王府少不了你吃的!”   本来是给君元宸的见面礼,没想到路上走了那么久,都放坏了。   只是……现在应该是没有必要了。   白景尘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块。   莲蓉的。   可是莲蓉好苦啊。   雨燕在旁边惊呼:“你……你!别吃了!这月饼都发霉了!”   雨燕和他争抢之下,盒子摔了,月饼滚落出来,掉了一地。   白景尘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跪下来,把一个个月饼又捡起来,拍拍灰,放进盒子里码好。   雨燕惭愧又疑惑。   “真是……个怪人。”   作者说:   记得把免费的票票给我哟~ 第12章 丢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   雨燕看他这么心疼这几块馊月饼,略微过意不去,跑去给他拿了套新的衣裳和鞋子,算作赔礼。   “你把鞋子也换了吧,叫花子都比你穿得好。”   雨燕低头看他的脚。   白景尘尴尬地踩住破得更夸张的那只鞋头,雨燕看到他脚上都是水泡和被石子刮的伤口。   “你记得去洗澡!身上都搓出一斤泥了!”   她准备要走了。   “雨燕姑娘。”白景尘叫住她,“你以后少吃些寒性生冷的食物。”   “什么?”   雨燕没听清。   “忌吃寒性生冷的东西,可以用阿胶、当归泡水喝。”   雨燕叉着腰不忿:“你当我是这瑞王府的主子啊?哪来的阿胶当茶喝?”   白景尘脱口而出:“药铺不是有吗?”   雨燕被气笑了。   这小乞丐在逗趣呢?那是普通人家随便吃的东西吗?   “你这小叫花子口气还真不小,我买得起吗我?说的好像你开药铺似的,里头的东西随便你拿哦!”   白景尘耸耸肩,原来没事熬一锅的当红糖吃的阿胶,也算是名贵药材。   “而且我没事吃那些作什么?”   “那红枣也行,晚上也可以抱个汤婆子暖肚子。”白景尘回答说,“这样你来月事的时候,便不会那么痛……”   “啊!”   雨燕惊叫着打断了他,捂着绯红的脸。   “你个小流氓!说什么呢?!”   “月事啊……”   “你快闭嘴!别说了!”   雨燕打了他一下。   “女孩子家家的事情,你居然挂在嘴边说个没完没了,真是……真是不要脸的色痞子!”   雨燕哒哒哒跑出去了,还回头啐了一口。   “不知羞耻!……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来月事的时候腹痛难忍呢?说得好像他亲眼见到似的……难不成他家真开药铺的?呸呸,真是个有身份的,能穷酸落魄到吃发霉月饼?”   ……   君元宸走后,加快脚步去了正殿。   管家远远便瞧见了君元宸对那个小乞丐的冷漠态度,小乞丐定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作为王爷的心腹,自然是见风使舵,为王爷排忧解难。   “殿下。”管家追上去,“您要是碍于情面,不如奴才替您把他打发走?”   君元宸侧目,扫了管家一眼。   “本王什么时候让你赶人了?”   平时息怒不形于色的君元宸,却跟被触犯了大忌一般,话语里寒意森然。   管家直接打了个冷颤。   他想着去献殷勤,却没想到触了君元宸的霉头。   “奴才……奴才私心想着,您不待见他,就赶出去算了。”   “本王待见不待见谁,用不着你多舌!”   君元宸脸上浮现了愠怒。   “是。”   管家擦着额头上冷汗珠子,像夹着尾巴的狗一般退下了。   君元宸进入偏殿,已经有另一个赤色龙纹华服的人在等了。偏殿大门紧闭,外头有亲信看守,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谈完话,赤袍人才放松地喝了一口茶。   “元宸,你如今封王开府,又得佳人为妻,真是皇兄们都羡慕不来的荣宠啊,父皇真是待你不薄!”   君元宸心头泛冷。   荣宠?   他哪能不知道,不过是瘸腿有损皇家尊严,早日封王赐婚,不过是断了他继承大统的念头,告诉他不要妄想而已。   “我拖着这条断腿,早就想有片地方养老,做个闲客散人。”君元宸如此说。   赤袍人眼带喜色。   “还是元宸你通透啊!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如今住在皇宫外,更方便行事,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将来怎会少了你一生荣华?”   赤袍人呵呵笑了两声。   君元宸淡淡地说:“有什么能助皇兄一臂之力的,元宸定然不会推辞。”   赤袍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皇兄我有一事不明,当初父皇问你,喜欢哪一片封地,你怎么选择了千里之外的岳州呢?据我所知,岳州人口稀缺,也不甚繁华。”   岳州……   君元宸波澜不惊的眼底总算激起了一圈涟漪。   眼前便浮现岳州那处与世隔绝的山谷。   以及一个少年的谈笑风生。   君元宸只简单回道:“岳州风景如画,美女如云。”   “哦,是吗?那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宝地了!”   赤袍人并捉摸不透,君元宸到底真是想当闲云野鹤,还是想远离京城的眼哨。   “对了,我来时,见霍达将军携了一个人拜见,他是……?”   君元宸眼皮跳了跳。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是扁十四的一个徒弟。”   “扁十四之徒?”赤袍人问,“他医术如何?”   白景尘极有天赋,君元宸的腿,当时还是白景尘主治的,他甚至还能在扁十四的药方上推陈出新。   君元宸想了想,随意地说:“大概也就学了个四五成的本事吧。”   赤袍人略失望。   “才四五成……不过咱们没能把扁十四请出山,要是有神医四五成怪本领,对你也是大有助益的。”   “嗯。”   君元宸自始至终并未忘却那段悠闲放松的时光,以及当初的承诺。   但时移世易。   为了大局,他接受了赐婚,和雪伊人结为连理。   当初的约定,本该就此淡忘,烟消云散。   他以为白景尘过了一年,不见他去接他,也会知趣地退却了。   谁想到他这么执着!竟是孤身,一步一步走到京城来!   君元宸承认他和白景尘相处得很愉快。   可那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没有俗世的身份和纠葛。   真正放到现实里,连知己都算不上!   何况白景尘的脸……任谁都不能接受的。   君元宸自认不能脱俗,他自己瘸腿,即便身为皇子,也受到了太多冷艳嘲笑,若真和白景尘有什么别的瓜葛,日后周遭皇子们会如何讥讽?京城权贵如何腹谤?   君元宸受够了这种丢人!   雪伊人便不同,虽然对她没什么感情所言。但她爱慕自己已久,姿色也足以令他有骄傲的感觉,何况她是平西大将军之女,无论内外,自己都是有面子的。   君元宸决定干脆冷漠对待,他受不了,几日便会回岳州药香谷去的。 第13章 难道是我逼你来的京城?   君元宸送走赤袍人后,在花苑里踱步,忽然觉得月光皎洁,水面假山都隐隐生辉。   抬头一看,莹莹皓月,内蕴玉蟾。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五了吗?   “伊人一直身体不太好,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陪她了。”   君元宸便加快脚步,路过了膳房。   白景尘正抱着一个盒子,沐浴着月光,一直仰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重重的模样。   君元宸看了一眼。   要是月下美人,倒还算是一番良辰美景。   可惜配上他那张丑脸,看起来就像东施效颦一般令人烦厌。   “他不会还对当初的约定念念不忘吧?”   君元宸心生烦躁。   “世人都是这般,总做些自以为深情,实际上自我感动的蠢事。”   君元宸觉得煞风景,拂袖而去。   回到主院,雪伊人果然准备了美酒佳果,在凉亭里等候着。   “王爷!”   娇娇的一声呼唤,让人酥骨。   一扫君元宸的阴霾。   女子的柔顺果然比死缠烂打的纠缠,要令人舒心得多。   “嗯,你今日身子可还爽利?”   雪伊人放在天下也是屈指可数的美艳之人,杏核眼柳叶眉,一身淡黄长裙既明艳动人又端庄,而且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礼数温柔洋洋周全。   关键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崇拜和仰慕。   而不像某人。   他看自己一眼都是幽怨,好像在责怪自己为什么食言。   “伊人不争气,劳王爷牵挂那么久,还是精神不振。”   君元宸听说,雪伊人是思慕自己过度,才落下这病根。   她早久扬言过,非自己不嫁,甚至还跟平西大将军闹僵过,可见其心意。   是大婚过后,她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你要是身子不适,就不必大晚上还费心准备这一桌酒席,可别累坏了。”   “不累的。”   雪伊人得到君元宸的体贴,爱慕的眼神更加缱绻。   “今日是伊人和王爷第一次过的中秋佳节,不好好赏月岂不是浪费了如此良辰?”雪伊人用签子递给君元宸一块月饼,“王爷,我知道你喜欢甜的,所以特地去齐月窄买的莲蓉口味,你尝尝。”   君元宸看着月饼,微微皱了下眉。   ……   月光下的另一个杂院,白景尘扭了扭头,脖子都仰酸了。   他以为君元宸会来的。   只要他来,说一两句软话,我便原谅他了。   不怪他不遵守承诺,也不怨自己差点死在路上,以后还是会把他当成自己最亲的人。   可等到好晚,也没见他来。   或许他真不愿见我?   但他为什么不说清楚,把自己晾在这里?!   白景尘决定主动去找他。   他问来问去,终于找到了君元宸住的主院,可丫鬟们说不认识他,不放行,又怕山猫咬人,叫家丁拦他。   白景尘让太岁吓他们,顺利地闯进去。   便看到凉亭下,雪伊人靠在君元宸的胸前,两人含情脉脉,说着体己话。   白景尘忽然明白了,这便是郎情妾意。   画面美好和谐,自己是闯入的冒犯者。   他看到石桌上的果饼,当真是精致得像艺术品似的。   白景尘连忙把盒子夹在一旁,用袖子遮住。   里面是他重新做的各种口味的月饼,当然,这般一对比,他做的歪瓜裂枣的,只能算面团。   “你赶紧出去!这是王爷住所,岂容你放肆?!”   家丁赶来捉他,熙熙攘攘的打搅了君元宸二人的情致。   “何事喧闹?”君元宸不悦地问。   “王爷,是这人使唤野兽逞凶,强闯进来!奴才立即把他拖走!”   君元宸看白景尘站在那里,呆头呆脑的,便莫名有些气愤。   “你来干嘛?”   “来问你话。”   白景尘直愣愣地答。   他连人都少见,又怎么会懂得拐弯抹角?   君元宸目光阴沉下来。   生怕他在雪伊人面前胡说些什么。   “这里不是药香谷,不要带着这只畜生乱闯!”   君元宸严肃呵斥。   “我问完就走。”   白景尘语气弱了些,他原先自由自在,可刚来一日,好像做什么都是在坏王府的规矩。   君元宸更严厉喝道:“本王让你退下!还有,把这畜生关起来,免得伤人!”   白景尘没动,只是朝太岁靠了靠。   才有一丁点安全感。   “太岁不会乱伤人,不许关它!”白景尘急着说,“君元宸,你明明知道它天性自由,你要是看不惯它,我们俩一起走好了!”   君元宸冷声说:“你爱走便走吧。”   “你!”   白景尘只觉得胸腔都被压抑得呼吸不畅,他眼睛一酸,却不想落泪,只抹了一把,委屈之下,已经词不成章了。   “你知道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找你?你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了人牙子,我饿得半死,多难才到的京城……你……你!   “我怎么?难道是我逼你来的京城?!”   君元宸实在不愿意再看他矫揉造作的样子。   当时那个洒脱野性的怪少年,反倒更令他欣赏。   雪伊人站起来,怯怯地站到君元宸身旁。   王爷一向不冷不热的,没有特别的喜恶,却对这个少年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爷,这个少年是谁啊?”   君元宸随口说:“白景尘,是神医扁十四的弟子,来京城投奔王府的。”   雪伊人惊讶地问:“那怎么带着一只野兽在王府乱跑呢?”   “他在山里长大的,每日和野兽作伴,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礼仪。”   “哦。”   雪伊人点点头,就是很是疑惑,按理说,这么一个身份的人,怎么能惹恼君元宸呢?   然后又杏眼一亮。   “既然是神医的弟子,那将来可以成为王爷的幕僚,王爷不要这么苛责嘛,好好善待他。”   君元宸意识到自己情绪剧烈,哼了一声收敛起来,神情依旧冷漠。   雪伊人微笑着朝白景尘招了招手。   “白……白景尘是么?你过来。”   白景尘不知道她叫自己干嘛,但是她和善可亲,便走过去了。   “你初来乍到,不懂京城的规矩也实属情有可原。王爷被打搅兴致才发脾气的,劳你见谅。王爷日理万机,照顾不周,不如以后在王府吃穿用度有所求,你就跟我说好了,你年纪不大,就叫我一声雪姐姐吧。”   几句话,便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景尘自惭形秽,这便是大家闺秀么?   她明艳大气,像个体贴的大姐姐一般。 第14章 你不觉得很下作吗?   雪伊人说着话,不时用手帕掩嘴轻咳两声。   “以前我感染过一次风寒,后来便再也没彻底痊愈,一直留顽疾,三天两头就复发。问遍了太医都未曾调理好,劳烦你帮我看看,我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嗯。”   白景尘搭上她的手腕,感受脉象。   但是他的心思分散了,雪伊人养得娇艳欲滴,书上说的柔荑,形容她的手一点都不过分,她指甲还染了凤仙花汁,每一寸都精致美好。   而自己的手……   因为要上山采药,做磨制、煎煮之类的活,看起来又黑又粗糙。   搭在雪伊人手上就更明显了。   白景尘心想。   如果是自己,多半也是会喜欢这一双娇嫩的手吧?   雪伊人见他半天没动,主动问:“景尘,怎么样了?”   “啊。”白景尘回过神说,“是因为忧思过虑,气血郁结所致,可以治得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不愧是神医的高徒!”   雪伊人惊喜不已。   “那你快给我开方子,我命人连夜拿药去!”   “药方和忌宜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写下来的。”   雪伊人满脸急切,但很有教养地抑制自己的神色,不过她的高兴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是我太唐突了。”雪伊人拉着白景尘问,“那大概多久能将养好?”   “不知道。”白景尘答,“总要十天半月吧,越急越难痊愈。”   “好,好,才半个月而已,我能等!”   雪伊人还以为要一年半载的,惟愿他不是信口开河。   “景尘,那便拜托你了!等痊愈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雪伊人热切地承诺。   白景尘没搭话。   上一个这么承诺的人,就坐在旁边。   他也不图雪伊人的报答,只是她为人热情,又对自己丑脸没表现出任何嫌恶而已。   雪伊人激动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带着羞怯压低了些声音。   “景尘,那我的身体……还适不适合有孕?”   白景尘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君元宸一眼。   他听到雪伊人的话,同样露出了一些惊异的神色。   “你身体康健,调理好后,可以怀孕。”   师傅说过,人伦情爱乃人之常情,但只能和最亲近最爱之人。   雪伊人便是他最爱之人么?   雪伊人又开心又娇羞地和君元宸分享。   “元宸,你听到了吗?我们很快……很快便能生儿育女了!”   “嗯。”   君元宸应了一声。   和平常一般,也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   不过对雪伊人来说,回应得多少有些敷衍。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雪伊人想继续这个话题。   君元宸说:“还言之尚早。”   雪伊人动了动唇,识趣地闭了嘴。   白景尘刚要说话,君元宸急急地下了令。   “来人,送他回住所。”   不由分手,白景尘已经被推搡着带出去了。   君元宸等了片刻,也起身走了。   “我去书房,你累了就先安寝吧。”   雪伊人想挽留他。   “金秋佳节,王爷你不陪我再赏一会儿月吗?”   “被人搅乱了兴致!”   雪伊人不敢忤逆他,只能目送他离开。   她还是高兴的,可期待中,又夹杂着愁绪。   事实上,君元宸一直便没碰过她。   就连新婚那夜……也未曾洞房!   后来也是要么宿在书房,要么彻夜不归,实在说不过去了,同枕与她共寝也只是和衣而眠。   雪伊人想着,是因为自己旧疾未消,他有所避讳实属正常,也是王爷体贴她身体孱弱。   所以雪伊人急切着想把身子调理好。   也怪自己,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跟父亲吵着要嫁给王爷,王爷对自己轻慢一些,也能原谅。   雪伊人有信心,以后留住王爷的心。   可是,连对“子嗣”都不露喜恶的王爷,怎么对那个少年,态度这般恶劣?动辄就是发怒叱责?   雪伊人有此疑窦,但被喜悦冲昏了头,当时便没有多想。   君元宸出了主院后,快步追上白景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拖到花苑的阴暗角落。   “元……元宸,你抓痛我了!”   君元宸是带着怒气的,白景尘的手臂被捏得生疼。   “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元宸把他堵在墙角,黑暗中的眼眸也是熊熊怒火。   “我……我也不知道。”   白景尘连自己的感情都没有理清楚,心里只一片混沌,他当然想问清楚,可从何问起呢?   和人家荣耀的天子赐婚,光明正大的恩爱相比,自己那些执念,好像是见不得光的龌龊。   “对了,我想给你送一盒月饼,是新做的,我还没问你喜欢吃哪一种呢,你看,市面上的口味我全学会了。”   “够了!”   君元宸把他的盒子打掉,月饼掉在泥土里,滚的滚,碎的碎。   “收起你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君元宸揪住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刻意跑去伊人面前说三道四,好破坏我们夫妻感情,你好趁虚而入,你不觉得很下作吗?”   白景尘想要辩解,可是他平时连跟人吵架都没有过,只能瞠目结舌,最终丧了气。   “元宸,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君元宸冷笑一声,淡漠地说:“不,这便是我的本性,你可看清楚了?”   白景尘摇头:“不,你不是,你肯定有迫不得已。”   君元宸被他的天真,弄得烦躁不已。   “你不是想要答案么?那你听好了,当时在药香谷被人追杀,不过我引你师傅出山的苦肉计,至于对你的温柔交心,都是假的!若是现在换了一个人对我有用,我同样也能对他体贴入微!”   “哦。”   白景尘讷讷地点了下头,君元宸一时竟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该拿他怎么办了。   白景尘想了想问出自己的心里话。   “你要和……雪姐姐生儿育女?”   君元宸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   “身在庙堂之上,哪有什么儿女私情可言?爱不爱的,实在天真!”   白景尘追问:“你最爱之人,是她么?”   君元宸被问得烦了。   “至少她能替我生儿育女,繁衍子嗣!不是她,难不成是你么?”   君元宸把他撂下走了。   白景尘浑身散架似的蹲下来,靠着墙角。   太岁过来坐在他面前,它性子高傲,一向冷淡淡的,也不知道白景尘的烦恼和痛苦。   可它总是在白景尘身边。   白景尘知道,君元宸是骂他不懂礼仪廉耻,破坏他们夫妻之情。   “太岁,我突然有点想家了。其实……药香谷也挺好的。”   师傅要是在的话,肯定也会指着他的额头骂不争气。   白景尘捂着心口。   可是师傅,我这里好疼。 第15章 最亲近之人,伤人最痛   白景尘在王府留下了。   他原本想着给雪伊人医治好顽疾之后,就回岳州去。   但是连宫里太医都无能为力的病,自然不是三两日能治好的,白景尘也很棘手。   他每日调整药方剂量,亲自去抓药,王府到九宝堂的路他已经很熟悉了。   这天,他从九宝堂出来,被人扑过来撞到了腰。   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儿。   他小脸倒是很漂亮,身上穿的也不差,就是破破烂烂脏了,他抱着白景尘的腰,冲他呲牙冲自己傻呵呵地笑。   “你走开。”   白景尘本来也是性子孤冷的人,被小孩这样抱着,只觉得不自在,也不知道如何摆出和善的表情。   小孩松开了,但是没让路。   白景尘没管他,从一旁绕着走了。   还没走两步,小孩儿却跟了上来,白景尘回头,又看到他这张不太聪明的笑脸。   “你谁啊?别跟着我!”白景尘警告他。   “石头!”小孩口齿不太伶俐。   “什么?”白景尘没听懂,威胁他说,“你别缠着我。”   加快了脚步,白景尘想甩脱他。   可小孩儿不依不饶,跟不上速度就用跑的,还拉住白景尘的衣角,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到了王府外。   “看到没?”白景尘指着那些门卫警告他,“你再跟着,他们会把你打走!你快点滚开,找你父母亲去!”   小孩儿呵呵直笑。   也不知道他乐个什么劲儿。   白景尘懒得搭理他,自己进府去。   “这个小孩多半是找不到家了,你们帮他找找!”   白景尘急着甩手,跟门卫说了句。   门卫摸不着头脑,也不想听他命令,想拒绝可他人已经走了。   进去的时候,白景尘还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他好像看到街角有个人影闪走。   白景尘没看清,多半是个男人。   难怪这一路总感觉有人盯着。   兴许是错觉。   但他常和太岁在山里跑,直觉没错过。   婢女雨燕又来了,她这几日常来跟白景尘聊天。   因为她照白景尘的话做了,喝红枣当归泡水,又每日用汤婆子暖腹,这次月事居然一点都没有痛了!   “丑八怪,你怎么去那么久?”   “你才丑八怪。”   白景尘不想听这几个字。   “呵,你还不乐意了。”雨燕跟着他进屋,“反正他们私下都是这么叫你的。”   王府的人并不接纳白景尘,私下不少讥笑他的,也从未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他在王府几乎是被孤立的。   白景尘不语。   算了,反正也习惯了。   雨燕虽然嘴上这样喊,但是心里是很感激的,否则每个月她都要痛得死去活来。   而且这少年丑是丑了点,但雨燕喜欢找他玩,闲聊。   她总觉得,白景尘和那些家丁啊,王爷的属下都不太一样。   身上总有股让人亲近的感觉。   哪怕他每天愁眉苦脸的。   淳朴,自然。   和他呆在一块很舒服。   雨燕看他又开始捣鼓药,一个人虽然井井有条,但总归忙不过来。   “丑八怪,我帮你吧?”   “多谢,不用。”   雨燕热脸贴着冷屁股,这丑东西脾气还不小,除了对王爷,一点都不把别人放在心上,气不过就要走。   正好看门的护卫提着个小孩进来。   “喂!丑鬼!你给我找事呢?这小孩是个傻子!问他家在哪里,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去给他找吧!”   护卫把人扔下了。   这傻小孩看到白景尘,眼睛一亮,又蹭过来抓他衣角,傻愣愣的笑。   白景尘皱着眉头。   倒是第一个这么贴近自己的人。   也只有傻子才愿意亲近自己么?   “雨燕姑娘。”白景尘叫住她,“你要是想帮忙,就给他洗干净吧。”   “什么!?凭什么啊?关我什么事?”   雨燕叉腰,她又不是专门给人洗澡的!   “他是谁啊?”   “估计是走丢了的痴儿。”   雨燕不情愿。   “等等,你要把他留下来?王爷殿下可没同意!何况,留下来住哪里啊?我可没这个权力收留他!”   白景尘思考了一下,他也没想好怎么处置他。   “留下来吧,跟我住好了,痴儿在外头不安全,挺可怜的,我看他骨龄不过十岁。”   雨燕有些感动,被泛起的女性之爱。   但又听到白景尘补了一句。   “说真的,我还没治过傻子呢……”   看他摩拳擦掌的,原来是要把人家傻痴儿当实验品!   雨燕推了小孩一把。   “走啊,洗干净好好当人家的药棍!”   雨燕怨念,这一窝都是些什么啊,一个丑八怪,一只野兽,现在好了,又来一个傻子!   “听说傻子和野兽是最单纯的,天生便知道亲近善良之人……”雨燕嘀嘀咕顾,“这丑八怪善良么?”   白景尘专心配自己的药,刚煎好,主院的婢女云眉便来拿了。   “我亲自送过去吧!”   “啊,不用了。”   云眉拒绝了,走得很快。   这一段时间都是云眉来取药,有什么话也是她来传。   白景尘想着要望闻问切才知道雪伊人现下的状况,想了一会儿便也去了。   主院门口,他看到君元宸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怎么样?”   君元宸问云眉,她手中拿着一根银针,正放进药碗里试毒。   “回禀殿下,无毒。”   雪伊人不解道:“殿下,你怎么这般小心翼翼?”   “他送来的东西,我不放心,尤其是药。”   君元宸答。   白景尘心冷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雪伊人以为是君元宸过度关切,沉溺于被宠爱之中。   “怎么会呢?我看他是心地好的。殿下,你能这样关心我,我很欢喜……”   “伊人,他是孤寡长大,心地如何谁知道?何况他这般偏激,做出什么事都合情合理!但凡他接触的东西,都要好好检查!”   偏激,嫉妒,恶毒……原来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自己何时在他眼里,竟已变得这么不堪?   若是放在旁人,白景尘也早不在意。   可偏偏是他。   所以,最亲近之人,才伤人最痛。   白景尘面无表情的走进去。   君元宸看到他,面色稍稍变了,他知道刚才那席话,全被白景尘听到了。 第16章 至死不渝   君元宸还算自然,雪伊人倒有些惭愧。   “景尘……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和善地说,“殿下是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是担心我身体的缘故,你别多想。”   “嗯。”   白景尘点点头。   他没有多想,也无需多想。   君元宸对他憎恶到了这等程度。   是啊,一个人的喜恶又怎么藏得住呢?   他看雪伊人的眼神,又体贴又柔和,对自己,却是连正眼都没瞧过。   兴许我这个人活该如此。   我只是有一点点羡慕雪伊人。   要是有她万分之一的优点都满足了。   白景尘沉默着给雪伊人把脉,再无别的废话。   最后嘱咐云眉,每日以药材熏蒸的方法。   “再不过几日,就会全好了。”   雪伊人喜上眉梢。   “太好了!景尘,多谢你尽心为我医治,我无以为报。”雪伊人说,“那你以后就留在王府么,做王爷的幕僚吧!我一定请殿下厚待你!”   一旁的君元宸重重地放下了茶杯。   白景尘望了他一眼。   “雪姐姐。”白景尘低着眼帘说,“我今日也是来拜别的。”   雪伊人惊讶。   连君元宸都凝滞了一下,轻轻扣上茶盖。   雪伊人讶异地说:“景尘,王爷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京城乃是非之地,人心不古,实在不行,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不要怪他。”   白景尘摇摇头。   “我不怪他。”   “那你怎么就说要走呢?”雪伊人关切地问,“是不是水土不服?京城王府的菜式不合胃口?或者还有别的难处?”   “都不是。”   白景尘否认。   他来京城只是完了自己的心愿和不甘。   如今虽然满心失望,惨淡收场,可他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就当……   就当药香谷的相遇,是一场梦罢!   也没必要留下来,日日遭人嫌弃。   雪伊人还是想挽留他:“既然都不是,那你到底有什么原因,大可和我说……”   “伊人。”君元宸打断他,“他想走便让他走吧。”   “可是……”   “京城杏林圣手成百上千,王府难道缺不了他一个野医?”君元宸朗声道,“来人,去取一万两银票!”   管家很有眼力见,飞快地去取来一摞银票子,递到白景尘的面前。   君元宸冷冷地说:“上次你嫌一千两少了,那一万两够了吗?能偿还你的人情了吗?”   “我不要。”   白景尘扭到一边。   管家看向君元宸,听从他的如何下令。   要说王爷也真是不心疼……这可是一万两啊!   君元宸示意下,管家把银票塞给他。   “现下,咱们俩清,我再不欠你。”   “你本来也不欠。”白景尘嗫嚅,“是我贪得无厌。”   他丢下银票,走出去了,说是走,脚步却比逃还快。   在廊上,他碰到一个人,只是他没心思去看是谁。   这男子也去了主院。   “见过瑞王爷。”男子转向雪伊人,“妹妹。”   君元宸看着白景尘消失的方向,面色沉凝。   “嗯。”   下属正好来寻他,躬身行礼:“王爷。”   他挥挥衣袖起身。   “你们兄妹二人说些体己话吧。”   雪伊人见王爷走了,不住失落。   王爷总是这般,在她身边停留不长。   怎么一碰到白景尘,王爷便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呢?   虽然他嘴里万般嫌恶羞辱,可总感觉,二人之间,有别的异样。   尤其是白景尘。   他看向王爷的眼神,那么炽热,又那么哀伤。   雪伊人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妹妹!伊人!”   “嗯?哥哥,你来了。”   雪伊人喝了口雪山茶,清了清神。   “刚刚那跑出去的人是谁啊?”男子看似随口问。   雪成岭和雪伊人有三分像,不过他眼圆,眼距又短,看起来总在左顾右盼一般。   “是王府新来的幕僚,医术超绝,我这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一小段时日他便帮我治好了!”   雪成岭点头应和说:“如此神奇?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雪伊人听他的口气,想起他以前那些事来,警惕起来。   “哥哥,你想什么呢?他可是王府的人,你可千万别乱来。”   “没有,我能想什么?”雪成岭不承认,“我今日……今日就是恰好路过王府,便想来看看你。”   “不是便好。”雪伊人想想也不太可能,“你是没看清楚他的脸,你便对他起不了歹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雪成岭感慨了一句。   他刚刚就看了个背影,身段纤细苗条,压在身下定然是柔弱小巧,如果不看脸,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君元宸来到王府一角的藏书房。   “皇兄。”   “元宸。”上次的赤袍人开门见山,“我这几日,查阅以前楚人的古籍,无意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什么?”   “不渝。”   君元宸不解,他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赤袍人笑了笑,说:“是一种药。一开始,这玩意儿是青楼楚馆那些龌龊人,用来控制不听话的女子,只消用这药,贞洁烈女也无法抵抗。后来,有人改良,去除了里面催情的药性,才做出来了叫‘不渝’的东西,用来培养心腹死士,一旦服用,非独门的解药不可解,只能言听计从,至死不渝。”   “有这东西?”   君元宸蹙眉,听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   “千真万确。”赤袍人笑了笑说,“这‘不渝’神药,虽说是有些阴毒下作,可真弄到手,对你我可是天大的作用!”   “传言而已,即便以前有,多半也已经失传了。”   赤袍人说:“的确,早已消失百年了,但既然存在过,那必然也能复制。我便是来托你,办好这件事!”   “我去哪里寻?”   “元宸,你忘了?”赤袍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当今只有一位,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极有研究,那位隐士不出的……”   “扁十四!”君元宸脱口而出。   “是了!”   君元宸摇头说:“他不一定有,即便有,也不会说的。”   “元宸,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那徒儿,指不定就有所耳闻,甚至得了扁十四的真传!”   “白景尘……”   君元宸瞳孔紧缩了一下。 第17章 你别走   见君元宸沉吟了半天,又不答话,赤袍人追问他。   “如何?”   “不妥。”   君元宸微微摇头。   “为什么?”赤袍人劝他说,“扁十四和咱们祖上交情很深,他定然是研究过楚人的文献的!依他的性子不可能对此种神药不感兴趣。说起来,咱们也都算楚氏后人,巡回自己的遗宝,发扬光大有错么?”   先皇后沈玉便是楚氏的族长,他们继承楚人的血脉也是事实。   君元宸也清楚这些,只是……他就是不太想又牵扯上白景尘。   自己不愿再见他是其一。   更主要的是,他宁可白景尘回药香谷从此不再踏入红尘俗世,保留那一份淳朴。   算自己不折手段做尽恶事,仅剩下的良知吧。   “他已经向我辞行,马上就回岳州了。”   “这有什么难的?”赤袍人急了,“他要走,你把他留下便是!威逼利诱,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就行!实在不行,就用刑!我不信黑水渊一百零八道刑罚,他能有命过一遍……”   “不可!”   君元宸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大声打断。   赤袍人愕然,见他神色异常,竟是罕见的动了怒气。   赤袍人了解,君元宸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   “元宸,你不答应,是因为你对他……”赤袍人笑了,“既然这样,那不是更好办了?”   君元宸敛下怒意,平复神情。   “皇兄说笑了,我是指你不明白白景尘的为人。”   “哦?”   君元宸解释:“皇兄别小看了他从小地方来的,脾气又倔又怪异,他要是不想说,屈打成招是不可能的。”   赤袍人仍怀疑心,君元宸这激烈的反应,可解释不通。   他心念一动,又继续试探。   “既然如此,那把人交给我吧,我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君元宸知道他的手段,拒绝了。   “那倒不必,我试试吧。”   “哈哈!那就拜托元宸你了。”赤袍人了然于胸,“我就知道,以你的风姿魅力,怎会搞不定区区一个小少年?”   ……   后院杂屋。   白景尘盯着捡来的傻痴儿,傻痴儿接过他的药,咕咚咕咚喝得很开心,喝完还傻乐乐地舔嘴,笑个不停,好像喝的不是苦断肠的药,而是蜂蜜冲水似的。   “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白景尘是自言自语,但是雨燕在一旁搭腔。   “都傻成这样了,能是个正常的?”   白景尘也不懂。   “他脉象正常,脑袋无伤痕,说明也没受过伤,难不成他是一生下来就是傻的?”   白景尘找不到症状,无法对症xia药,犯起了愁。   “算了。”白景尘放弃了,“把药试一个遍再说。”   “……”雨燕嘀嘀咕咕,“试一个遍?没傻也能喝傻了。”   白景尘朝傻痴儿喊:“小孩儿,你叫什么?”   “石头。”   “那你爹娘叫什么?”   “石头。”   “家住哪里?”   “石头。”   白景尘确定了,他不是回答。   他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他肯定叫石头,别人喊得多了,就学会了。”雨燕说。   白景尘已经作罢。   “你要是有兴趣,就帮他找爹娘。”   “关我什么事?!是你捡回来的!”雨燕可不想摊上事,“不过留意一下京城寻人告示我能答应,别的休想!”   “我要走了。”白景尘低低地说。   雨燕无语,没答应也没拒绝。   “你真要走啊?”   白景尘收拾了一下,除了雨燕帮他补好的粗布衣服,他一无所有。   也不想带走王府的一叶一草。   雨燕追着他问:“哎哎!你要走的话,就把这傻子一起带走!可别丢给我!”   白景尘犹豫了片刻。   这傻痴儿一时是找不到家了,可他带去岳州,那就离家更远了。   “你跟我走吗?”   “石头!”   傻痴儿兴高采烈,反正就拖着白景尘。   “行吧。”白景尘摊摊手,“把你这个疑难杂症当礼物献给我师傅,想必他更高兴!”   雨燕缩了缩脖子,这傻子不知道自己会被师徒两个怪人如何折腾的命运,还在那兴奋呢!   白景尘领着太岁出门,至于傻痴儿,他决定再去一趟九宝堂,能把他撇下是最好的。   雨燕在后头喊他。   “你现在走吗?天都黑了!”   白景尘无所谓,这一路风餐露宿便是这么来的,踩着星斗回去,不被人瞧见也好。   “你要不明天再走吧?今天看天气,快下雨了!”雨燕气愤他都不搭理自己,咒骂道,“算了,你去吧,最好半路碰到鬼!”   刚骂完,就见长廊站着一个人。   雨燕看到他,像看到鬼一样,惊慌失措地溜了。   白景尘也注意到了他,君元宸。   他提着一壶酒,正往自己嘴里灌,走几步便摇几下,最后直接瘫坐在栏杆旁。   白景尘看到他,依旧忍不住心里升出别样的滋味。   君元宸伏在那里,好似已经醉了酒。   白景尘站了一会儿,最后下了狠心,决定走开。   “他府中下人那么多,还有雪姐姐照顾,又轮得到我操心?”   经过他的时候,君元宸又动了动,嘴里呢喃了一声。   白景尘听到,一颗心都漏跳了半拍。   他在唤……   景尘?   白景尘不确定,可能是自己已经幻听了。   他又迈开了步子。   “景尘……”   君元宸的声音大了些,这次是清晰的……他的名字。   白景尘环顾四周。   平时王府有许多家丁护卫巡逻,今日却不见一个人影。   “景尘……”   “你喝醉了,回雪姐姐那里吧。”   君元宸直起身来,侧目看向白景尘,醉眼迷离又充满着愁绪……   白景尘的脚像是被粘上了。   无论君元宸如何对他冷漠严厉,只消他这么软软的一个眼神,白景尘便投降了。   这时,天空中打了一个秋雷,稀沥沥下起雨来。   白景尘被寒意一侵,哆嗦了一下,头脑冷却下来。   “他不过是喝醉了,才稍对你和颜悦色一些,等醒了,估计又是恶劣嫌恶,你心软什么?你这是自贱!”   白景尘咬咬牙,飞快跑开。   “景尘!你别走!”   君元宸站起来,在背后唤他。 第18章 酒后吐真言   君元宸蹒跚着追上来,抓住白景尘的手臂。   白景尘被他一扯,摁到了栏杆上。   君元宸深深地凝望他,醉态迷离。   “景尘,来,你也喝一口。”   他笑着把酒壶举到白景尘的唇边。   白景尘扭头。   “让我滚的是你,叫我别走的也是你。元宸,我看不透你。”   君元宸凄凉地笑了笑。   “别说你,我都看不透我自己。”   他兀自喝了一大口酒,整个人都靠在白景尘的身上。   “景尘啊,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是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吗?”   白景尘哪里知道他们皇宫的事。   无非是君元宸才华横溢,风采卓越,在皇子中鹤立鸡群的原因吧。   “是因为我比皇兄们更出色吗?”君元宸咧嘴笑道,“不,是因为我瘸。”   白景尘不解,这又是哪门子的原因?   “他们嘴上都说,我受封为王,是父皇偏爱荣宠,前途光明,背地里都心里跟明镜一样,是父皇想告诉我,别做继位的美梦,早点滚出京城,别在有损皇家脸面,了却残生!”   白景尘听着,一言不发。   “你当然不知道,做一个皇子是什么滋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那时候才八岁啊,怎么会懂得藏拙这个道理?景尘,你医术高超,你看我的腿……是什么病?”   白景尘当然知道。   “是筋骨错位。”   白景尘瞳孔一震,明白了。   “你骑马摔断腿之后,有人故意给你错位续骨连筋?”   “是啊,我是被人害的,他们买通了太医院,对我绝口不提!”   “是谁?”   君元宸摇头,惨淡一笑。   “你看,做一个皇子,实际上命都不在自己手上,甚至害你的人,你都找不到。”   白景尘也不曾想过。   雍容华贵的君元宸,背后竟是诡谲风云,从小要遭如此暗算。   白景尘开始同情他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境遇,哪有资格同情他?   “我真的很感激你,景尘,谢谢你治好我的腿,不过……我至今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的腿疾已经痊愈,每天都在装瘸子!我提防着所有人,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天天盘算着,如何藏拙,如何在阴谋诡计里活下来!我每一份每秒都如履薄冰!”   君元宸一口猛喝完剩下的酒,把酒壶扔到一旁。   “所以,你连我都不信?”   白景尘问出最想问的话。   “不,我是不敢信!”君元宸红着眼盯着他,目光赤诚,“我不敢信你会替我隐瞒秘密,我怕我把全部交付给你,却换来背叛!我怕我自己越来越对你无所保留……景尘,我对你冷漠绝情,是想让你回岳州,对你我都好。可是今ri你说辞行,我又骗不了自己的心……”   君元宸痛苦失措,他抱住白景尘,伏在他的肩头,细细醉语。   “我想到你走之后……这世上,这偌大的京城,我便再无一个可信之人了。”   白景尘茫然了。   从一开始,君元宸永远都在主动的那一方。   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他想占据上风,便有的是方法,他要表露真情,自己信以为真。   该……再信他一次吗?   还是他又在骗我?   利用我?   白景尘苦笑。   自己孑然一身,有什么可被他利用的呢?   他这般掏心掏肺,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君元宸抱着他呢喃:“景尘,留下来吧。在药香谷那段时日,我从未忘却。我知道我无耻多疑,可我很怕我陷在尔虞我诈里头,只要你在,我便知道,我还有救。”   雨打银杏,黄叶子落了一地。   白景尘听着雨声失神。   伏在白景尘肩头的君元宸,睁开双眼,神色清明,无半分醉意。   他知道,白景尘没有立即走掉,他就赢了。   廊下两个身形拥在一起。   雪伊人在长廊的尽头,看着这一幕,面容的血色褪去。   “云眉,我们回去……”   雪伊人回到自己闺房里,抹去眼泪。   “小姐……”   云眉是雪伊人的陪嫁丫头,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一些零碎的线索纷至沓来,雪伊人脑中很乱。   “云眉,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小姐,您别这么说。”   雪伊人悲戚地说:“我父亲位极人臣,我堂堂将门之后,对他一见倾心,痴心不改,他们说我未出阁的女子,居然对男人思念成疾,连父亲都骂我有辱门楣!我在府里差点闹翻,我以死相逼求父亲向皇上请命,把我赐婚给他,我死乞白赖地嫁到王府,难道都是错的吗?”   “小姐,殿下他对您不也是很好吗?是您多虑了。”   云眉只得说宽慰的话。   “他是体贴温柔……外人都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可是,新婚几个月了,他……他连碰都没碰过我!我安慰自己是我自己的问题,等养好了身子,我们便会行夫妻之礼,可是……”   想想在长廊上看到的,雪伊人心如刀割。   云眉蹲下来,抓住她的手。   “小姐,咱们也未听清殿下在说什么,您不要胡思乱想呀。”   “不。”雪伊人失落地摇摇头,“你不知道殿下,他温文尔雅,波澜不惊,连我都不知道他的笑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但他,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泪!一丁点失态都不曾,唯独对着景尘!岳州……岳州……我总算明白了。”   云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多思导致心病好不容易痊愈,现在又要伤心过度,可如何是好?   “殿下封王时,没有任何赏求,独独求皇上,把岳州作为他的封地!爹当时就对我说,他选那么一个穷乡僻壤实在没有理由,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岳州有药香谷,有白景尘。”   雪伊人一把抓住云眉。   “云眉,我不信,白景尘他丑陋难看,又没有女子的温柔娴淑,像个野人一般不通世事,只不过是会治病弄药而已,殿下凭什么对他青眼有加?”   云眉被她指甲掐得生疼:“小姐,这些全是你的猜测,未必真如你所说的。”   雪伊人燃起一丁点希望。   “只盼……只盼是我臆想而已。”   闺房中,传出雪伊人压抑的哭声。 第19章 情分已经很深了吗?   君元宸主动提起给白景尘换了个住所。   是离主院和花苑中间的木香水榭。   “为什么叫木香水榭?”白景尘问。   君元宸打开窗棂,外头几株枫树,叶落进池子里,锦鲤竞相追逐过来觅食,见是树叶又扫兴散开。   “因为这屋子后面种满了木香花。等来年四月便会开满,花瓣被风一吹,撒满荷塘,坐在这里弹琴读书,最是舒心。”   白景尘此时还不知道木香花的花语。   后来得知,只能自嘲一声“真是应景”。   “景尘,到你了。”   白景尘夹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上。   “错了。”君元宸指导他,“你下这里,会把自己的退路堵死,越下越逼仄,最后被一网打尽。”   “哦。”   白景尘心不在焉。   围棋还是君元宸在药香谷的时候教他的。   这段时间,君元宸常常来陪他。   也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和他一起谈天喝酒,教他下棋,天南地北讲了许多。   日子就好像回到了药香谷的那段时间。   无忧无虑。   期间的波折,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君元宸不再提,白景尘也没问。   唯一不同的是,白景尘话变得很少,他再也不自豪地讲起草药奇方,多数是君元宸在说。   说得多了,白景尘便产生了错觉,好似是君元宸在讨好。   兴许只是自己一朝被蛇咬罢了。   现在的君元宸,对白景尘敞开心扉,无所不谈。   就是这交心背后,白景尘总是惴惴不安。   “我困了。”   今天的日头不错,晒得人懒洋洋的。   太岁在光斑里头睡得打滚。   秋盹冬眠。   白景尘的作息也很原始,躺去软榻上打盹去了。   太岁睁了睁眼,眯着眼睛又挪了个日照好的地方。   君元宸欲言又止,最后也躺在白景尘的旁边。   他故作轻松地说:“给我也腾块地。”   软榻就那么大,白景尘困倦得很,往里头挪了挪,君元宸的手臂正好伸过来,枕在他的脖子下。   白景尘想起身,被他摁下去。   “没事儿,睡吧。”   半个时辰后,轻盈的脚步在屋外响起。   雪伊人手里端着一个茶盘,犹豫了一下,便推开了门。   君元宸正好从软榻上起身,神色稍不自然地整理下仪容。   雪伊人看得真切,他的袖子是从白景尘枕下抽出来的。   “伊人,你来做什么?”   雪伊人笑容娴静。   “我见你们说了那么久话,立冬之后天干物燥,嗓子容易燥,就亲自熬了一些莲子芡实汤,给你们润一润。”   “不用,我准备去宫里一趟了。”   君元宸想离开,雪伊人唤住他。   “殿下,你好歹喝了再走?……这还是景尘教我的方子。”   雪伊人特地补上这句,然后观察君元宸的神色。   “是么?”   君元宸端起一碗,把汤水一饮而尽,然后才走。   雪伊人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发怔。   以前只是疑心,可近来君元宸在白景尘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挑了这个时候闯进来,已经得到了结果。   眼见为实。   她心里一阵苦涩,眼角已经湿了。   “雪姐姐?”   “啊,你醒了?”   雪伊人慌乱地拭去泪,转过身来。   “你在等我吗?”   白景尘穿好鞋。   “是啊。”雪伊人把白瓷碗端给他,“你啊,虽然一身的本事,但终究是个男孩子,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尝尝,你教我的莲子芡实汤,炖得对不对?   “给我的?”   “嗯。”雪伊人带着长辈一般的慈爱,“殿下和你一人一碗。”   白景尘喝得很惭愧。   雪姐姐对他,亲姐也不过如是了。   而自己,却和君元宸来往密切。   白景尘原本是没有这些道德观念的,他跟太岁一样,信奉谁抢到便是谁的。   可雪伊人待他实在是太好了。   “怎么了?不好喝吗?”   雪伊人将自己乱了的碎发捋到耳后。   “不,好喝!”   白景尘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生怕她看出什么不妥来。   “咦?这是什么啊?”   雪伊人好奇地问了句,伸手去够垂在白景尘胸前的一枚玉印。   白景尘暗道“糟糕”,他睡觉衣衫乱了,没注意到用红绳吊着的玉印掉了出来。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捂住玉印,然后塞进衣服里头。   雪伊人笑容顿了顿。   “哈哈,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都舍不得给我看?”   “不是。”白景尘摇头否认。   雪伊人凑近,故意调笑说:“那一定是定情信物了!所以害羞呢!”   白景尘愕住,说不出口。   这是君元宸当时给他的,还承诺以此可以向君元宸提一个要求。   “怎么了?这么紧张?”雪伊人更有兴致了,“那我偏要看看,是哪家闺女这么有福,能嫁给你这么一个细心又有本事的郎君。”   “雪姐姐!我……”   白景尘神色尴尬,想拒绝她,不肯示人。   雪伊人见他如此护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低低地说:“是……殿下赠予的吧?”   白景尘被戳中,瞪大眼睛。   “可以,给我看看吗?”   雪伊人的语气近乎卑微的乞求,白景尘实在无法拒绝,便把玉印拿出来。   雪伊人拿着摩挲,上头果然是君元宸的字样,这玉印年代已久,棱角不再,而且包浆水润,想必是主人经常拿在手里观看把玩。   听说君元宸出生时深受皇帝宠爱,拿最好的冰种玉,请能人巧匠刻了他的名字。   这么重要的东西,雪伊人见都没见过。   却给了他……   然后她的泪水滴在了玉印上。   白景尘慌了:“雪姐姐,你拿去吧!这……这是我偷的。”   雪伊人咬了咬红唇,苦涩不已,这少年真是太单纯,连撒个谎话都不会。   哪怕是编一句像样的,自己也会好受一点。   雪伊人抬起头来,挂着泪珠的笑我见犹怜。   随后她把玉印还回去,拍了拍白景尘。   “这玉印是珍贵之物,你要好好收好。”   白景尘惊讶。   “你不要回去吗?”   “这是殿下送给你的,我哪有夺人之爱的道理?”雪伊人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不过,我想问你几句话,可以吗?”   白景尘木讷地点头。   “你和殿下,情分已经很深了吗?”   白景尘脑子一下乱轰轰的,他内心的真实模样,被撕开遮掩,见了光。 第20章 真是令人销魂蚀骨啊……   我……”   白景尘摇摇头。   “你连我都要隐瞒吗?”   “不是,只是……可能都是我一厢情愿。”   君元宸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白景尘从来便没有抓住过。   “是这样吗?”   雪伊人沉思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景尘急忙解释:“我是来京城才知道……他已经成了婚的,我想着治好了你的病,我便回岳州……”   “我没有怪你。”   雪伊人冲他笑了笑,多少带些落寞的神色。   “为什么?”   白景尘奇异,若是他的人被觊觎,他肯定要跟那无耻之徒打架的。   “如今景国男风盛行,元宸他一脉相传,爱上你也属实正常。”雪伊人拍拍他的手说,“我倒庆幸他遇到的是你,淳朴单纯,而不是别人……”   雪伊人杏眼黢黑,里面有深不见底的心思。   跟她的大度一对比,白景尘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山野匹夫。   “雪姐姐,其实……他不爱我。”   雪伊人抬眸:“怎么这么说?”   “我感觉的。”   雪伊人听了,笑容终于释怀了一些,她起身告辞,最后留了一句。   “你不要着急,殿下的心思,哪怕是我这个枕边人都猜不透。”   雪伊人出来之后,走了几步,笑容慢慢消散,若有所思。   她踢到台阶身子一软,云眉赶紧扶住她。   “小姐,我真想不通。”   “嗯?”   云眉气愤地说:“要是我,早一巴掌扇在那不要脸的脸上了!你还这么宽容,亏你好心待他,他果然是个不知廉耻的乡下野汉!”   雪伊人眉头一皱,严厉起来。   “女子家家的,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谁教你挂在嘴边的?”   云眉嘴一撇:“我是替小姐您委屈,您何时受过这种气?要不是您仁慈,我非得把他手脚打断,扔出去喂狗!”   “好了不要说了!”   雪伊人喝止住她,手指摁住额头,只觉得眉心都抽痛。   “他是殿下看重的人,我就是杀了他,殿下会一辈子念念不忘,这件事也会成为我和殿下之间的芥蒂。”   “我倒不觉得殿下有多喜欢他。”云眉不服气。   “你不懂,白景尘也不懂。”雪伊人叹道,“可我比你们终究要了解殿下,殿下恐怕是真的对白景尘动了心。”   “就凭他?”   雪伊人摆摆手,不愿再多说。   “可能连殿下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心。”   ……   白景尘觉得屋子憋闷得慌,打开了所有窗户。   石头跟太岁跟撒疯似的,一前一后跑进来。石头躲到门后面去了,太岁以为在跟它玩游戏,也顶着个大脑袋要钻门后面,可惜还剩半截身子进不去,屁股尾巴全在外头。   “你们疯什么?”   白景尘正烦恼得很。   石头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惊恐的样子。   白景尘看了一眼外头,起身去查看,他在怕什么呢?   这木箱水榭除了洒扫的家丁婢女,极少人来。   白景尘看到月洞后边,有个男人在探头探脑。   白景尘和他打过一次照面。   “你是谁?在那边躲躲藏藏?做贼呐?”   男子走出来,脚步迈得轻轻的,连动作都像是心虚似的。   “在下雪成岭,是伊人的哥哥。”   白景尘歪头看着他,雪姐姐一身的气度,怎么有个鬼鬼祟祟的哥哥?   不过那日的确他进了主院,想必是熟路的。   “哦,有事吗?”   雪成岭搓着手问:“伊人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白景尘走过去,伸出手。   雪成岭尴尬了一下,也是没想到他这么不通礼节。   “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好吧,你进来吧。”   白景尘引他进来。   石头和太岁也不知道又钻哪个角落去了。   雪成岭就真的只是进去干坐,连茶都没给他砌。   “雪姐姐要给我什么?”   “哦哦,她说你是王府的贵客对吧?但是穿的衣裳还是下人的,冬天也到了,过于单薄,所以让我给你来量一量身尺,她好让人帮你裁几件厚衣裳。”   白景尘心间一暖。   雪姐姐最细心了,连冬天御寒都替他想周全了。   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不命下人来,让她哥哥干这种活   “量就量呗,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干嘛?”   雪成岭没回答,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软尺来,站到白景尘背后。   先量了身高和肩宽,从脚开始往上,一直到头顶。   白景尘觉得怪怪他,小腿臀尖被有意无意碰到了。   不过量身材本来就是要接触的,他也没多想。   雪成岭又站到他身前。   “把手臂打开。”   白景尘照做。   雪成岭拿着软尺比划臂长,他的手指像是泥鳅一般,滑过了白景尘的掌心,又碰到自己的锁骨处。   白景尘一痒,往后退了一步。   雪成岭的目光,还停留在白景尘皮肤裸露的胸前。   白景尘真真切切地听他咽了一下口水。   “你快一点!”   白景尘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催他。   “哦哦,最后量一下腰围即可。”   雪成岭将软尺围住白景尘的腰,他还特地蹲下来一些,脸几乎就贴在白景尘的胸膛之下。   他掀开白景尘的衣摆,手往他的贴身衣物里放。   白景尘一个激灵,推开了他。   “你干什么?!”   雪成岭正享受这肌肤之亲,被推开便落空了。   “你……你穿的外衣太厚了,量不准的话,做的冬衣也不合身的。”他找了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白景尘皱着眉没话了,这也说得过去。   毕竟以自己这张脸,白景尘不认为能引得人行龌龊之事。   只是雪成岭像是自来熟一般,毫不避讳,他身上的味道,他暧昧的动作,都让白景尘很不舒服。   “我自己来吧。”   “你又看不到,还是我来吧。”   白景尘无奈,雪成岭见他这么好说话,眼光里的邪气更盛了,在将软尺箍住他的细腰时,手指肆无忌惮地触碰他的里衣,甚至是越来越隐私的位置。   这么年轻的身体,端正的骨态,光滑的肌肤,吹弹可破的触感,少年滚烫的体温,连隔着衣物的肌肉走向,都像是一个夺魂摄魄的迷宫,令人沉浸其中。   若不是他脸上有疮,一定是个人间极品的尤物!   雪成岭呼吸加重,意乱情迷。   “真是让人销魂蚀骨啊……”   作者说:   谢谢打赏,谢谢~ 第21章 疯魔癖好   雪成岭整个手掌都快塞进自己贴身衣物里头了。   白景尘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抬腿,直接屈膝往上一捣,正中雪成岭的腹部。   雪成岭闷哼一声,才止住他的魔爪。   “你踢我干嘛?”   雪成岭竟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心知肚明。”   “景尘,景尘。”他像是个狗腿子一样贴上来,“你还没有跟男人亲密过吧?”   “关你屁事?”   白景尘看他是被精虫糊了脑了,竟然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   “肯定没有,一定没有,才有这么滑嫩的肌肤,诱人的处子香……景尘,你让我再摸一摸……”   他一口一个“景尘”,白景尘只觉得如芒在背。   这是什么人?   “你要是有病,我可以给你扎几针。”   白景尘冷着脸警告他。   雪成岭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一往无前地欺身过来,像是着了魔一般,已经被勾出了邪欲之火。   “对不起,景尘,我知道咱们刚认识,我不该对你这么热烈,但是不怪我,你太迷人了……”   白景尘算是明白了。   雪成岭就是个变态。   而且变态得很真实。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和身体,陷入了狂热,肆无忌惮地用眼神舔舐白景尘的身体。   “景尘,你给我吧,你跟着我,以后都不用做王府的下人。你知道我吗?我爹是平西大将军,我现下也已经在军中肩负要职……”   “你是什么人关我屁事?”   白景尘没遇到过这种魔障的病人。   “你……你得补偿我啊。”雪成岭一把扑过来,抱住白景尘,“景尘,你坏了我的好事,那就把你自己补偿给我好不好?”   白景尘忽然想起来了。   那日石头忽然冲出来,粘着白景尘不走,像是在躲着谁。   一直跟踪他们到王府的那个人影,就是雪成岭!   看来这个疯子是个惯犯了。   专挑一些年轻的小男孩下手。   石头多半因为痴傻,被他视为猎物的。   “滚开!”   白景尘可不惯着他,一把推开他之后,啪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   力气很大,打得雪成岭歪头捂脸,眼睛都打红了。   然后他的表情中居然……有一丝愉悦?   “你……”白景尘都不知道怎么骂他了。   “没关系的……景尘。你打我也可以,我很开心,来,继续,景尘,你继续打我……”   雪成岭抓住白景尘的手腕恳求,他像是一条甩不掉的蚂蝗。   白景尘被恶心到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王府?”雪成岭神情癫狂地说,“王府怎么了?瑞王爷是我的妹夫,哪怕是让他把你献给我,他也不会不答应的,他忌惮我爹。你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保你荣华富贵,我们继续玩这极乐的游戏……求求你,你扇我,骂我都行……”   雪成岭说着,居然跪下来,抱住白景尘的大腿。   “他要是知道了,会把你贱骨头都拆了!”   白景尘恶狠狠地警告他。   “嗯?”雪成岭敏感起来,“景尘,你是说……你是君元宸的?他碰过你?是不是要过你了?”   雪成岭满脸痛惜,白景尘感觉自己正在被一条毒蛇给打量。   “滚!”   白景尘想,自己和君元宸没有那层关系,即便有,君元宸也不会向外人承认的。   他把这怒气化成力气,踢在雪成岭胸口。   雪成岭痛哼一声,捂住胸口,但是他神情却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对,就是这样,力气越大,我越开心……”雪成岭趴在地上说,“景尘,你跟了我吧……不,我做你的仆人,你做主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说着,他竟然用脸和嘴去贴白景尘的鞋面。   白景尘可不想被这龌龊的嘴巴碰到,倒退了好几步。   雪成岭再想追,突然中间横了一只暗银色的大物,白景尘随身的野兽!   “太岁!”   白景尘平时也管不着这只大猫,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   “咬死他!”   雪成岭把白景尘心中的野性都激起来了,他恨不得亲手砍上几刀。   相比疯狂的癖好,雪成岭把命看得更重要,眼看这只野兽扑过来,速度快得吓人,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挡住野兽的血盆大口。   “啊!”   他尖声痛叫,太岁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要不是及时他手挡住,现在断的是他的喉咙。   雪成岭另一只拳头对准太岁的脑袋挥过来,但山猫本来就以灵巧著称,他的拳头连猫毛都没碰到。   太岁掉头对着雪成岭的脖子张开口,这是它野兽对猎物一击毙命的本能。   雪成岭已经来不及躲,刹那之间便生绝望。   “呃……”   雪成岭的脖子上出现了四个血洞。   还是白景尘千钧一发之际叫了声“太岁住口!”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太岁嗜血的性子未能得偿所愿,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这人不能吃,比山里头腐烂的尸体还脏,吃了要生病!”   白景尘挠它下巴安抚。   然后转向雪成岭:“你赶紧滚吧,要是别人听到动静,你们家爹娘还要脸不要?”   要不是雪成岭是雪姐姐的哥哥,白景尘真想杀人灭口了。   雪成岭不甘心,可也没有办法,狼狈地捂着脖子,逃出了木香水榭。   “雪姐姐这么温柔贤淑,怎么有个这般疯魔的哥哥?”   白景尘看了一眼地板上滴的几滴鲜血,极度嫌弃地去打了盆水,跪在地上擦干净。   “景尘,你怎么自己洒扫了,我让贴身伺候你的那个婢女呢?跑哪里躲懒去了?”   看到君元宸走进来,白景尘忽然就有些委屈了,鼻子一酸。   他再野性,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刚刚雪成岭那样的疯态,白景尘其实心有余悸。   他没见过,人疯起来,狠起来,可比野兽厉害多了。   “怎么了?你怎么脸色这么白?这水里有血,你受伤了?”   白景尘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下肚子了。   这些关切……白景尘莫名觉得过于刻意。   他不敢和君元宸说了。   说了也没用,雪成岭和君元宸沾亲带故,他会偏帮谁,想都不用想便知道。   何况此事袒露,会让雪姐姐无颜难堪。 第22章 交织纠缠   主院那边云眉鬼鬼祟祟快步回去,手藏在袖子里。   关上门来之后,她才把手里的小纸包拿出来。   “小姐。”   “回来了?”雪伊人急急地问,“怎么样?”   云眉点头说:“嗯,使了好些银子,青莲馆的老鸨才肯给我。说是放在酒里会有些泡沫,要等半个时辰,才会无形无色无味。”   “那……赶紧吧。”   云眉点头去取酒了。   雪伊人打开纸包,里头是些白色的药粉,她凑近闻了一下,虽然没有味道,但还是嫌弃地扇了扇鼻尖。   云眉拿来了一壶酒,拿起药粉。   “小姐,真的要这样吗?”   雪伊人被问得悲从中来,点了点头,云眉才把药粉倒进去,稍微晃了晃酒瓶,里头果然冒出些许小泡沫。   “从古至今,还要靠这东西来和郎君同房的女子,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兴许真是我配不上殿下吧。”   云眉安慰她说:“小姐你别这么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嫁给谁都配得上。”   “你不用宽慰我。”雪伊人无奈道,“又有什么办法呢?元宸始终不愿意和我同房,现在我知道他的心在别处,我真的好怕啊……”   “只要殿下懂得了您的好,以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云眉说着,把酒壶摆好。   雪伊人忽然觉得不妥。   “云眉,你把酒拿去酒窖放着。”   “为什么?”   “殿下敏感多疑,到时候他起疑心了,一定会与我生疏的。”   雪伊人在空房之中等待,无尽悲凉。   ……   “景尘,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君元宸回来之后,追问了好几遍,见白景尘不答,也就作罢了。   白景尘心想,他兴许……本就不是真的关心。   “雨燕!”君元宸喊外头的婢女,“你去取一壶陈酿来,还有,吩咐厨房一桌好酒菜,要辣的,最好是岳州的菜。”   然后又转向白景尘:“你出来这么久,想家乡的口味了吧?”   白景尘敷衍地笑了笑。   君元宸召来酒席,和白景尘闲话,白景尘一口下肚,白天被雪成岭骚扰的惊惧压下去许多,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喝,五脏六腑都被酒液温暖。   君元宸也没少喝。   今日他一改常态,居然话题总放在白景尘身上。   问他医术的事情,又有意无意提到扁十四,还问白景尘见过的奇药之类的。   “元宸。”   白景尘抬起头,眼神空空的,他很迷茫,也被酒迷得晕乎乎的。   对自己所求也迷茫,对君元宸的态度也迷茫,他像是身处在雾里,不知何处来,也看不清去处。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闲谈而已。”君元宸以酒杯掩饰说,“最近翻阅了一些奇谈志怪,听说以前民间有种神药叫‘不渝’,甚是神奇。”   “哪里神奇?”   白景尘随口迎合了一句,他只是想听君元宸说下去。   “可以让人惟命是从,誓死不渝。”君元宸笑问,“景尘,你听说过吗?”   “不渝……”   白景尘呢喃这两个字。   “是啊,你师傅医术通天,应该跟你讲过吧?”   君元宸注视着白景尘,捕捉他的神情变幻。   白景尘又喝了一杯酒。   “这哪是神药,这是毒药吧?”   要是真有这个药,大概自己就是误食了吧。   才对君元宸这般着魔。   死心塌地。   “怎么会呢?”君元宸笑说,“神药还是毒药,当然是看人怎么用了。”   白景尘盯着他。   君元宸被盯得有些窘迫了,白景尘才说话。   “你留我在王府,就是为了‘不渝’这个药吗?”   君元宸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   “景尘,你还在怀疑我的用心吗?我觉得我们这般相处不是很好吗?”   “君元宸!”   白景尘重重地喊他的名字。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   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把这些天积蓄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药香谷初遇是假的,你留下我也是假的!你自己说过,只要对你有用,哪怕你不爱,也能装出最温柔的模样!可是你为什么骗我不干脆骗到底?!你能不能用点心,你再认真一点,我就会信你啊!你怎么连多费些精力骗我都做不到?!”   君元宸的眼眸却越来越沉,他素日三壶酒都不在话下,今日不知怎的,头脑一片混沌,居然真的好像是醉了,话风也松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白景尘两滴泪同时涌出来,“因为你看我的时候,没有半点颜色!就像是看一个物件!”   君元宸看他淌着眼泪,醉眼旁观,像是无动于衷,等他哭完了,擦了泪,才开口。   “景尘,你不觉得,一个人有可利用之处,已经是幸运吗?”   白景尘难以置信,这话出自君元宸之口。   “难道不是吗?爱总是要师出有名的,美貌,钱财,权力……没有人爱一个人是无缘无故的。这个道理我从小便懂了,我父皇的疼爱仅限于我优秀,当我断了腿,便什么也不是了!”   “不是这样的!”   白景尘大声反驳他。   君元宸赤裸裸地质问:“我,如果我长得丑,无权无财,是街上的一个乞丐,你难道还会喜欢我吗?!”   “我会!”白景尘脱口而出。   君元宸愣了一下。   又觉得荒谬。   “呵,你不必再自欺欺人。”君元宸语气缓和下来说,“景尘,你只告诉我,你有没有‘不渝’这药,你给我,我一定会感激你的。”   白景尘胸口一热,恨声说:“如果哪天我有‘不渝’这个药,我一定灌给你吃!”   “你真是疯魔了……”   君元宸哪怕动心,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会像他这般,竟爱得这么彻底。   白景尘还想控诉,可惜他浑身软绵绵的,没用了半分力气。   他本身也不胜酒力,喝得又多,在药性下直接昏迷了过去,瘫软地趴在桌子上。   君元宸见他已经醉倒,把他抱去了榻上。   君元宸浑身燥热,心也躁动,他扯开自己的衣裳透气也无济于事。   “景尘啊,你真的很傻,你拆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就会放你走吗?哪怕是假的快乐,也总比真的痛苦强,不是吗?”   说着,他的双眼已经被兽性占据,撕扯开白景尘的衣裳。   两具滚烫的胴体交织纠缠在一起…… 第23章 将错就错   木香水榭的铜鸳鸯香炉嘴里升出两股袅袅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缠绵,互换你我,成为一体,又被屋里热烈的空气撩拨,随着两种不同的哼声,在空气中打散,将这股情欲散播到每个角落里。   两个人都没了理智,一个满眼迷离,一个满眼狂热,在你来我往中,肉身陷入深渊,灵魂飘向极乐。   两人都是压抑的。   白景尘剧烈地喘气,君元宸则喉咙里发出吼声。   “景……景尘……”   可惜白景尘未能听见他那一声,发自内心深处又压抑低沉的呼唤。   风光无限。   ……   等到深夜的雪伊人打了一下盹,右眼皮急跳了几下,她喝了一口茶提神。   “云眉,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   雪伊人有些心慌。   “这么晚了,今日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小姐,我去问问。”   云眉出去没多久,又急忙跑了回来。   “怎么了?”   “小姐,管家说王爷晚膳时间就回来过了。”   雪伊人问:“那怎么不见他来呢?”   “说是……说是直接去了木香水榭。”   雪伊人脸色有些难堪。   王爷晚膳就回来了,在白景尘那儿待到了现在。   难道他要宿在白景尘那里?!   雪伊人心里一惊,立即起身。   “云眉,你快叫几个随从,跟我一起去木香水榭。”   一般有外人在,君元宸行事有度,尊重她这个王妃,不会有任何过分的时候。   云眉刚要去执行命令,雪伊人又改了主意。   “不,等等,不能带人……云眉,你跟我悄悄地去,不能惊动任何人。”   雪伊人抓住云眉的手,借些力气一般。   云眉不解:“小姐,咱们为什么不多带点人呢?若是木香水榭的那个丑八怪,勾引咱们王爷,正好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我看他要不要脸!”   “云眉!”   雪伊人沉声喝止了她,面有悲色。   “你……你一口一个丑八怪,岂不是说我比他还丑?如此殿下才碰都不碰我吗?”   云眉跪下摇头说:“奴婢失言,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快走吧。不叫人,既是给殿下一些台阶,也是给我自己最后一丝颜面。否则……我会成为整个王府的笑话!”   雪伊人越靠近木香水榭,越心神不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外头,她便闻到了酒香,停住了脚步。   “云眉。”她挤出一些惨淡的笑容说,“你去酒窖看看,咱们备的那瓶酒,还在不在。”   云眉听了吩咐就离开了。   雪伊人鼓起勇气,脚步仿佛千斤重,走到了门外,里头已经静悄悄了,她不敢直接去看,只在门边往里瞥了一眼,便什么都了然了。   她靠在门边,眼泪夺眶而出。   ……   君元宸是惊醒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头痛欲裂。   他从来没真正喝醉过,昨晚怎么会这么放纵?   关键是他仅记得醉酒前,是在木香水榭和白景尘对饮,而眼下,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昨晚那些旖旎的画面,他都模糊不清了。   但是他记得,他好像是……做了那件事的。   雪伊人从外边进来,笑容带怯,眼含秋波。   “殿下,你醒了?”   “伊人,我昨日……怎么回来的?”   老鸨说的不错,吃了这药,事后什么都不记得?   雪伊人只试探性地说:“殿下还说呢,你和景尘喝了多久?都醉得不省人事啦。”   “多久?”   君元宸想不起,按说那么一壶酒不该醉的。   “那我……昨晚对你……”   “殿下昨夜醉醺醺回来,就……就行夫妻之实了……”   雪伊人声音很微弱,娇羞不已。   君元宸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昨夜是雪伊人么?   他满心疑窦,猛地掀开被褥,床单上竟见了红。   “幸亏是你。”   他喃喃说了句。   雪伊人羞笑道:“不是我还有谁?”   她抿了抿嘴,坐实了这件事。   她彻夜未眠,也想明白了。   与其让君元宸想起昨夜的事,到时候去追究源头,查出药酒,到时候谁都没有脸面。还不如将错就错……   这样对谁都好。   说不定,君元宸也会因此开始接纳她,承认她,发现她的好。   “殿下,我让他们备了醒酒汤,你喝了头痛应该能缓解一些。”   君元宸接过汤水,一口饮尽。   只是他还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和雪伊人成了真正的夫妻。   当初他求赐婚,无非是将平西大将军的势力笼络在麾下而已,对雪伊人……他是毫无感觉,顶多相敬如宾。   为了长远大业,别说儿女情长,就是别的一切都可以牺牲舍弃!   “殿下……”   雪伊人温柔如水,靠着君元宸的肩膀。   “你我既然成了夫妻,以后便是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知心人,不知殿下如何想,反正伊人已经将殿下当成了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对如此倾诉,君元宸无法不接受,他提起精神,   “嗯。”   另一边,白景尘因为喝太多酒,药效太重,晌午才醒来,并且对昨晚的事情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他只记得自己骂了君元宸一通。   白景尘脑袋闹哄哄的,头都快炸裂了。   自己浑身干巴巴的,白景尘也不知为何,只看到手腕和大腿处,有几处青紫。   “君元宸这混蛋,不会趁醉酒打了我吧?”   他按压脑袋,减轻痛苦。   “君元宸,你要问我什么,从我身上搜刮什么,你直接跟我说,我难道不会告诉你吗?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心还是痛,但没那么憋屈了。   洗了个热水澡,头痛也稍缓。   雨燕送来午膳的时候,他也没有胃口。   随便扒拉两口,就在煮给石头喝的药了。   石头胃口很好,饭也吃得香。   “我要是个傻子多好,无忧无虑。”   “打架。”石头抬头说。   “打架?谁?”   石头没有回答了,白景尘觉得莫名其妙的,不过他除了“石头”居然多说两个字了。   说明自己的药真有效。   “你吃完饭把药喝了!”   白景尘把一碗药端到他面前,石头咕咚喝了一大口,傻呵呵地像是喝了糖水似的。   白景尘没盯着他,便出门了。   石头见他走了,屋里没人,放xia药碗。   脸上也没有了傻笑。   他皱了皱眉,把药泼去了窗外的木香花丛里。   “他妈的,好苦。” 第24章 骨肉   一个月后,冬雪如约而至,把花苑笼成了白絮一片,白景尘推开窗,开着外头干枯的木香花藤发呆。   都枯死成这样了,来年还能开花么?   自从酒后骂了君元宸一通,君元宸便再也没来过了。   “景尘。”   是雪伊人。   这个王府,也只有她,肯来关切一下自己。   “雪姐姐。”   “你怎么屋子里不生炭火,还打开窗户吹冷风呐?你看看你,穿得这么薄,会冻坏的。”   雪伊人捏了一下他的衣服料子,只有薄薄的一层。   “我不冷。”   白景尘缩了缩手。   雪伊人看到他指尖冻得通红,这才刚下雪恐怕就要长冻疮了。进来的时候,也明明看他冷得颤抖。   “你又不是铁人,怎么会不冷,太岁一身长毛都在抖呢。”   白景尘看了一眼窝在角落的太岁,它白天蜷着身体打盹,晚上也不怎么活动了。   “来,我上次就想给你裁几件冬衣的,现在做好了,你正好穿上。”   云眉把厚厚的冬衣递过来。   白景尘接过来,想起了雪成岭。   “雪姐姐,上次来的那个人……”   “哦,他是我哥哥,我本来叫下人来给你量的,但是你是男子,府里的女婢有些不便,正好他主动帮我忙,便拜托他了。他是个武人,为人倒热情,要是有什么事情冒犯,劳你体谅一下,但他心底是好的。”   白景尘听着,只觉得反胃。   这段时间,雪成岭也来了不止一趟了。   不过有上次的教训,又有太岁随时在身边,雪成岭也不过远远地观望一下。   可白景尘总觉得不舒服,像是被蚂蝗盯上一样。   他总站在某个角落里,黑暗中,用那双恶心的像老鼠的眼睛肆意打探,在白景尘的身上游走。   有时候白景尘发现了雪成岭,他便讪讪地走了。   偶尔雪成岭会打着胆子,和白景尘对视,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来回扫。   白景尘特地嘱咐石头很多遍,尽量呆在屋里,少出去走动。   白景尘精神都有些敏感了,总觉得雪成岭不知何时会从角落里冒出来,一到夜里,白景尘都觉得每个黑暗处都有好多双眼睛。   “景尘,你试试啊,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还可以去改。”   白景尘脸色不太好。   “合身,不用改了,我回头就穿上。”   “好吧。”   “不好意思雪姐姐,我……我没有睡好,有点走神,你坐。”   白景尘不懂得待客之道,就只会倒上一杯茶。   雪伊人接过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便放下了。   “我去烧水。”   白景尘起身,又被雪伊人制止。   “不是。”   雪伊人笑了笑,洋溢着不可言说的幸福。   “我啊,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谢我?”   “是啊,谢谢你调理好我的身子,不然……”雪伊人颔首羞声道,“不然我也不可能怀上元宸的骨肉。”   白景尘抬起头,震惊不已。   骨肉……   君元宸和雪伊人的骨肉?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算起来,应该是那日元宸和你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回去,趁着酒意兴致,便……”   白景尘越听,脸上血色越少。   也,也实属正常啊。   他们两个金童玉女,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新婚了几个月,也是该有孕了。   “恭……恭喜。”   这两个字,说出来太难了。   仿佛是两柄刀,割破了喉咙才挤出来的。   雪伊人感慨地说:“我是几日前才开始害喜,刚开始还以为风寒复发,正好宫里的一位太医来府里作客,一把脉才知道,我是有了身孕,殿下也知道了,他很高兴。”   “是该,高兴。”   白景尘笑容僵硬,他不擅长掩饰,被雪伊人全看在眼里。   “我来啊,也是专门告诉你呢,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景尘,你会为姐姐开心吗?”   白景尘看着她善意的样子。   他如何能说自己不开心?心很痛?   “是……”   白景尘掐了自己一把,憋住心口要喷薄而出的痛苦。   至少不能在雪姐姐面前表现出来。   “那你给我开一副养胎的方子吧?你的医术我最信任,人……我也最放心。”   “好。”白景尘舒了一口气说,“我看一下你的脉象,看一下胎象如何,好对症xia药。”   雪伊人面色变了变,手臂也垂下来,放到膝盖上。   “把脉……便不用了。”   “为什么?”白景尘不解,“   雪伊人眨了眨眼。   “啊,太医说,脉象没有异常,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开一个稳胎的方子。”   白景尘不解,但是也没有强迫。   雪伊人好像有些遮掩。   白景尘写了一个平和稳胎的药方。   “我还是像以前,亲自去九宝堂拿药,再挑出最好的来,亲自给你煎好了送去吧?”白景尘说着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还是交给别人妥善。”   雪伊人知道,他这是对上次君元宸用银针试毒还耿耿于怀。   “没事,你细心,我放心交给你。”   雪伊人出了木香水榭,云眉在外头等着。   “小姐,你可真是好心,还亲自给他送衣服,怎么下雪没冻死他啊?”   雪伊人捏着药方,若有所思。   “你不要总恶语相向,让人听去了,都说是我指使你。”   “哦。”   云眉撅嘴不快。   “我就是忧心。”云眉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姐,你为何想出假孕来……”   “我也是无奈之举。”雪伊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希望景尘他知难而退,免得伤及两人。”   “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瞒不下去的,到时候岂不是触怒了殿下,问责可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   雪伊人眼神变了变,云眉会意立即闭嘴。   原来是看到走廊中的君元宸了。   “殿下,你要去景尘那里吗?”雪伊人坦然地问。   君元宸原本是要去木香水榭的,可她这么一问,自己反倒不好去了。   “我来找你,有孕了还到处跑。”   雪伊人满脸受宠若惊。   “我是去送冬衣给景尘。”   君元宸心底被触动。   是啊,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他是不是还穿着之前的薄衫?   雪伊人继续说:“顺便问景尘要了一个稳胎的方子。”   “方子?”君元宸蹙眉,“先让我拿去给太医院瞧瞧再用。” 第25章 胭脂水粉   雪伊人发觉,君元宸的关切变得真心起来了。   不像以前相敬如宾,却拒之千里之外。   不管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升温,还是因为“后嗣”的缘故。   总之,假孕这个决定是对的。   “殿下,用人不疑,而且景尘的心性善良,我是信得过的。”   “他跟着扁十四那个怪人,自小经历阴暗恶心,我也是防着他,免得伤及你和……咱们的孩子。”   雪伊人心里一暖,君元宸终于把她当成家人了。   “对了殿下,景尘对你有情有义,你为何不接纳他呢?殿下对他,也有情分在的吧?”   雪伊人说得坦诚,君元宸却神色冷然下来。   “谁告诉你,我对他有情分了?”   雪伊人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是……是跟景尘闲谈……”   “他告诉你的?”   雪伊人细心敏感。   她早已发觉,君元宸一提到这件事就被激怒。   分明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内心,恼羞成怒。   雪伊人低声说:“我不会反对的,先皇开了先例立男后,当今更是男风盛行,殿下要是喜欢他,我愿意和他共侍……”   “我不喜欢他!”   君元宸怒声打断她,声色俱厉,雪伊人僵着身子,像是不敢言语了。   君元宸看她如此大度贤惠,又怀着身孕,些许惭愧,实在不该凶她。   “我不是针对你,伊人。”君元宸压抑着恼怒地说,“是他让你跟我说这些的吗?”   雪伊人动了动嘴唇,表情有些纠结。   “不,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提的。”   “你还替他遮掩?你耳根子最软弱,性格温柔,最容易遭人家撺掇!试问哪个为人妻的女子,愿意将夫君拱手他人?”君元宸哼了一声,“除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雪伊人抓住君元宸的手臂,央求他。   “元宸,景尘一个人在京城无亲无故,除了我能照拂他一二,他孤苦伶仃的,你别怪他。”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还有用。”   君元宸有些焦躁了。   皇兄那边催得凶,一直急着要“不渝”这东西。   白景尘却一问三不知。   君元宸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耐心。   白景尘在月洞后边,瞧见了君元宸过来,和雪伊人一起走的。   大概是怕雪伊人出意外,亲自来寻她的。   十足的贴心好郎君。   白景尘回到屋子里,太岁在王府憋得久了,在雪里野了一通,到处抓爬打滚,银灰的毛被雪水浸染,湿漉漉的。   白景尘拿了干布巾搓它。   “你少在外头作妖,生了病我就灌你最苦的药。”   白景尘数落它。   太岁一向孤傲不理人,今天却难得下巴垫在白景尘的手掌上,不满地叫了两声。   白景尘心软,挠它下巴安抚。   “我知道你委屈,王府不是山谷,你施展不开腿脚。我何尝不是憋屈,闷得发慌。”   白景尘知道它听不懂,但他无人可说。   “太岁,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作不配,原来我早先,是那么异想天开。”   白景尘抱住太岁的脖子,热泪夺眶而出,打湿了太岁的毛发。   他想哭出声。   但是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把呜声埋起来。   这一路走来,路上有千难万险,他都是笑的。   因为他以为,有个人在等着他。   可原来那个人,其实从来没有等他。   “太岁,你说,如果我真的弄出了那个叫‘不渝’的药,他会不会……那么一丁点喜欢我?”   “如果有那个药,我一定骗他吃下去。让他也体会一下,我现在的伤心痛苦。”   “不,我舍不得他跟我一样苦。”   ……   白景尘每日把精力全放在了药上。   他除了负责雪伊人的安胎药和石头,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药里,雨燕每次给他送饭,都是见他在琢磨药方,有时候来收餐具,他一口都没动过。   白景尘发现,自己投身在药里,不必想别的事,心里便好受一些。   他对雪伊人腹中的孩子,有一种独特的情感。   一开始他很抗拒接触雪伊人,尽量不去主院,也不敢看她。   时间久了,他好像慢慢接受了。   那是君元宸的孩子。   也不知道出生会是什么样的。   雪伊人也美,那他们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像君元宸的五官最好,最讨人喜欢,但是脾性千万不要随他,那么无情。   白景尘胡思乱想着,把药送过去。   “景尘。”   “雪姐姐,药到了。”   雪伊人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回头。   “好,劳烦你了,景尘,现在太烫,我待会儿再喝。”   白景尘准备退下。   “等等景尘。”雪伊人叫他,“你过来。”   白景尘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雪伊人正拿着一枚骡子黛,在自己的眉毛上比划。   “你看,这是元宸早上替我描的眉。”雪伊人失笑,“毕竟是个大男人,心再细也不会这个活,一高一低的,我要是走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白景尘不想去看。   更不想听他们相濡以沫描眉梳髻的亲密。   “你重新替我画吧。”   “我不会。”   “没关系的,你就当帮我这个忙。”   雪伊人把骡子黛交到她手上。   白景尘细致地模仿画眉,只是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甚至连这些妆奁首饰都没碰过,自然画不好。   “景尘,姐姐好看吗?”   “好看。”   白景尘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自卑。   “其实啊,我也不是那么完美,我的脸上有一颗痣,你看到了吗?”   白景尘摇头;“没有。”   “是啊,看不到了。”雪伊人笑了笑说,“因为我用胭脂遮住了。”   果然,白景尘低垂灰暗的眼眸有了些神采。   “人的脸总有些缺陷瑕疵,可是胭脂水粉这些好东西,能帮你遮掩掉。”   白景尘领会了。   她是指自己脸上那些可恶的痘疮。   “真的可以吗?”   “自然,外头还有易容的呢。”   雪伊人把一盒胭脂水粉放到白景尘的手里。   “呐,送给你了。你回去好好学着,有不懂的来问我。”   白景尘却有些抗拒,不想接。   “雪姐姐,我一个男子,不应该弄这些。”   雪伊人拍拍他的手,吐出一句话。   “难道你不希望元宸对你刮目相看吗?” 第26章 假戏真做   我想,但是……”   白景尘对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是敬而远之,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   “景尘啊,我知道你从岳州来京城不容易,你都吃了那么多苦了,为何眼看着能得到殿下的心,却又退缩了呢?”   白景尘不语。   “你知道吗?世上的情爱,哪有天生是你的?我也不怕丢脸告诉你,赐婚给殿下,是我求爹爹和皇上请命,才能和殿下双宿双fei,所谓姻缘,从来不是向菩萨求来的,是自己争来的。”   菩萨……   白景尘心里对菩萨的希望早就燃成了灰烬,   “雪姐姐,你既然千难万难才得到元宸,怎么又劝我去分元宸的爱?”   雪伊人杏眼微凝,一时语噎。   “我……我相信你啊。”   “什么?”   “王公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宁可是多一个你,也不愿别的不三不四的人进王府,到时候鸡犬不宁。”   雪伊人撇开这个话题,摁着白景尘的肩膀让他坐下。   “来,我演示给你看,用这个匀面……”   白景尘心不在焉,也没心思学。一会儿,雪伊人便帮他画好了妆容。   “行了,你看镜子,是不是痘疮印子少了许多?”   白景尘点头。   胭脂水粉自然是能掩盖掉许多斑点,雪伊人又是惯用的,画起来信手捏来。   “我说得不差吧?”雪伊人笑着说,“其实你有许多优点,殿下都喜欢,只是因为外貌上有些缺陷而已。”   白景尘扭过头来。   “我师傅说,因为皮囊而得的东西,必定因为皮囊而失。”   雪伊人失笑。   “怎么会?没有光鲜的外貌,谁又去了解你的内在呢?”   白景尘不谙世事,自然辩驳不过。   师傅说得有道理。   但雪姐姐说得更有道理。   白景尘拿着一盒胭脂回去了。   雪伊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静坐了许久。   “妹妹,你在里面吗?”   雪伊人听到声音,起身出了卧房。   “哥。”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雪成岭带了好几盒子补药,堆在桌子上。   “父亲听说你有了身孕很高兴,让我把这些补身体的送来,让你好好将养。”   “他高兴么?”   雪伊人反而问了一句。   “是啊。”雪成岭解释说,“真的,虽说你当时以死逼着父亲去求赐婚,闹得有些僵,可父亲终究是关心你的,他还说要亲自来探望你。”   “嗯。”   雪伊人笑了笑,又喝口茶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只等小世子出生,你的心愿就了了。”   雪成岭看向雪伊人,却见她满脸愁容。   她红唇微启,低头小声说:“没有小世子。”   “什么?”   “我没有怀孕,殿下至今……没有碰过我。”   说着,雪伊人已经一滴泪流到了下颌,她把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雪成岭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我走投无路。”雪伊人哀戚地说,“殿下不喜欢我,他喜欢木香水榭那位。我要是再不想些法子,永远得不到殿下的心。”   “可你这……撒一个弥天大谎,可怎么圆啊!”   雪伊人拭去眼泪,坚定地看向雪成岭。   “哥,我要你……帮我。”   “我就是帮你,日子到了你肚子不大,这个谎话也没法圆啊。”   雪伊人就这么盯着他。   雪成岭被盯得发毛,她这个样子,又决绝又可怕。   “我知道,所以我得假戏真做。”雪伊人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哥,我没有可信之人,只有你……能帮我了。”   雪成岭听懂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吓得腾地站起来。   “伊人,你疯了吗?!”   “哥,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雪伊人苦苦哀求。   “不不不!绝对不行!这……这种事情要天打雷劈的!”   雪成岭直摆手,他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弄得背脊都发凉。   雪伊人抓住雪成岭,不住地抽泣。   “难不成你看着我被人拆穿,被殿下厌弃休妻吗?我不管什么天打雷劈,我只要殿下爱我!哪怕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怕!”   “你……你真是丧了心智了!父亲说你为了君元宸,在府里要死要活的,连门楣脸面都不顾,我原来还同情你。”   “那我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要么我得到殿下的心,要么我一死了之!”   雪成岭推开她,头痛欲裂,他锤了几下太阳穴,心里有了计较。   “妹妹,我知道了。”雪成岭小声说,“我帮你找一个男人,带进瑞王府,事后……灭了口便了结了,从此天知地知。”   雪伊人有些惧怕。   “不行,我没想要人的性命……不如打发他远走高飞,去万里外的乡下隐姓埋名……”   “不成。”雪成岭心一狠,说,“这事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咱们雪家都得跟着陪葬!不管怎么样我都信不过,除非是死人!”   “哥,我怕。”   “没事,这种作孽的事情,哥哥来扛。”   雪伊人最后点了头。   “那一定要快一些,我谎称怀孕已经快一个月了,时间不等人。”   ……   石头喝了例行的药之后,白景尘嚷嚷着要给他开颅,看看脑袋里面哪里坏了。   石头哇哇乱叫,从木香水榭跑出来。   “呸,丑八怪,药又苦,人又丑,还不把小爷当人!还是先治治你那张脸吧!”   他啐了一口,然后在王府溜达。   如今他可以随意出入王府,这段日子他已经踩点清楚了,王府虽大,但人多眼杂,要紧的地方还有重兵把守,他去不成。   家丁婢女倒是好糊弄,他流着哈喇子到处抹,便能把这些人吓退。   顶多是被骂几具傻子疯子,他毫不在意。   瑞王爷的主院他还没去过。   那里人更多,还看得紧,石头只能趁着护卫们轮值交班,他轻功翻围墙跃过去。   主院自然比白景尘住的地方更富丽堂皇,石头很满意,不枉辛辛苦苦潜伏这么久。   只是奇怪,平时进进出出全是下人的主院,今日没半个影子,跟被人遣散了似的。   想着,便有两个人从外头进来,石头连忙躲进花坛里头。   带头的是雪成岭,石头看见他便恶心。   他催促着身后那个王府家丁衣裳的。   “快点,记住,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石头短粗的眉拧到了一块。   认人便是石头的看家本领,过目不忘,这段时间王府上下他都认全了。   “这人不是瑞王府的……”   作者说:   角色设定,不要上升作者谢谢(求生欲爆棚) 第27章 秘密   雪将军偷偷摸摸往他妹妹家里带男人?这么刺激?”   石头自小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对男女的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扬起恶意的笑。   但他猜雪伊人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倒没真往那方面想。   瑞王府王妃的秘密,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只是雪成岭把男人带进去之后,守在外头望风。   石头的身子矮小,悄悄摸去了屋后。   屋子里面很快传来了细细簌簌,脱衣服的声音。   男人没有发出声,女声催促他赶快,然后便响起了皮肉相撞的轻声,还有女子憋在喉咙里的哼声。   石头心里一跳,这声音,可不就是他自小在青莲楼听得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舔湿了指尖,戳开窗户纸,一只眼睛打探。   这一看,看得他眼睛瞪得溜圆,而且心狂跳不止。   雪伊人正在和那个家丁打扮的陌生男人,光溜溜地扭在了一起!   “她……”   石头毕竟年纪尚小,一时想不明白。   “王妃居然和仆人偷情,关键还是她亲哥哥一手把持的!”   这简直太太疯狂了!   他理解不了。   同时石头也被吓得不轻。   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没瞧见还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自己好奇心作祟,居然看到了!   这是……关乎到性命的事情!   “为什么啊?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背叛瑞王爷?瑞王爷对她不差,难不成他不行?”   石头再也不敢看了。   他想收敛起所有的声息,不让人发现,可越想压抑呼吸,越是粗重。   里头在焦急的状况下,急急忙忙地完成了那事。   他们飞快地穿好了衣服。   石头看雪伊人走到后头来,后屋准备了沐浴热水,看来她是来洗浴的。   石头赶紧蹑手蹑脚离开了,绕了个远路,想走去花苑的路回木香水榭,远是远一些,但胜在偏僻无人。   好死不死,石头刚到花苑假山后头,雪成岭带着那个陌生男人拦在自己的去路上。   “将军,事情办妥了……您答应小的,一千两银子,小的隐姓埋名,从此不出现在京城。”   “答应你的自然作数,你拿好了。”   雪成岭把一个包袱交给那个人。   那人双目放光,捧着包袱,然后喉咙就被雪成岭掐住,稍往一旁使力气,那人脖子发出咔嚓一声,便瞪着眼珠子断气了。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石头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千万不要惊呼。   他的心脏跳得噗通噗通跟打鼓似的。   雪成岭把尸体拖着要扔到草丛里,正好倒石头藏身的旁边。   他把身子蜷到最小,蹲在石头下。   尸体的脑袋就在脚边,死不瞑目,看得石头浑身发寒。   “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石头在心里重复祈祷。   “得尽快把尸体处理了。”   雪成岭自言自语一句。   “哥哥!”   雪伊人竟也追了过来,衣衫都有一处扣子没扣,神色更加慌张。   “你怎么来了?”   雪伊人颤抖着声音说:“有……有人撞见了!”   “什么?!”雪成岭惊了一跳。   “有人偷偷瞧见了我们,有人捅破了后屋的窗户纸。”   雪成岭只觉得一阵晕眩。   “你明明遣散了所有下人,护卫也在轮值交班,怎么会有人在?你确定你没看错?是方才才有的?”   雪伊人哽咽的哭腔说:“没错的,府里日日要打扫,哪里破了点地方都藏不住,而且那个孔洞还是湿的,那人一定刚刚就在!”   “不行,现在回去,说不定他还没来得及走!决计不能留他活口!一旦东窗事发,咱们俩都得死!”   雪成岭急急忙忙拉着雪伊人回去,但早已没了人影,雪伊人细心,瞧见了未融化的雪里头若有若无的脚印,循着脚印,又回到了花苑假山旁。   他们的脸色都是一样的苍白。   “这人刚刚……就在这里!”雪成岭骂道,“混蛋!我刚才竟然没注意到他!”   这月末的月亮只有一线,又是夜黑风高挡住了月色,所以外头黑得跟一团墨一般,根本看不清是人还是石头。   雪伊人踉跄几下,几乎要直接晕死过去。   “完了,元宸要是知道了,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   雪成岭扶住她说:“现在千万不能慌,冷静一下,妹妹,你想想,这个时辰还有谁会在府里走动,去到你的院子?”   雪伊人哭着摇头,她哪里想得到。   雪成岭蹲下来,观察脚印。   “这人脚印凌乱,显然是故意踩乱,让人分不清他要去哪里。”   雪成岭头绪越发凌乱,他指着一个比较明显的脚印。   “伊人你看,这个脚印大小,多半是女子,要么是小孩。”   雪伊人稍冷静了一点。   “府里没有小孩,唯一一个还是那个痴傻儿,那一定是王府的婢女!我们一定要找出她来!”   “嗯。”雪成岭环顾四周问,“这条路最近是去哪里的?”   “是,是木香水榭!”   ……   石头跑回去的时候,和白景尘撞到了一起。   白景尘脸上扑了粉,可他技术不到家,扑得跟刷了腻子似的,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石头正亏心,差点被吓了个半死。   “啊哟,你跑什么?撞鬼了?”   石头额头上冒汗,慌乱的神色凝滞了一下,变成平时傻乎乎的模样。   “呵呵呵……”   石头装作傻笑不止。   白景尘捂着被撞痛下巴,也没多追究,他平时就是乱跑乱叫的疯子。   “打架,打架~”   石头嘴里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   避开白景尘的视野之后,他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不知不觉,他汗已经打湿了里衣。   他躲在屋子里,捋了捋近日看到的事情。   “丑八怪和瑞王爷喝醉酒,打了一架。王妃又跑骗丑八怪,说瑞王爷是和她睡的觉,还怀了小宝宝……怀小宝宝的人,又偷偷和别的男人打架……”   他想不明白,这些大人都在做些什么。   便决定把事情深埋在心里。   这个秘密谁都不能透露。   一旦泄露,他小命不保!   “嘁,瑞王爷变成绿王爷咯!” 第28章 恶心   石头觉得王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疯。   就连白景尘都着了什么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盒胭脂水粉,成天就窝在那里涂涂抹抹的,涂完了又擦,擦完了又涂。   可是他粉也涂不匀,胭脂打得跟被人揍了似的,眉毛画得一长一短,他这破手衣,还不如从小在胭脂堆里的自己。   “真是丑人多作怪。”   石头看着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不知道王府里的人都在嘲笑他,骂他吗?   那些个婢女老婆子,私下说得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还成天顶着一张白得吓人的脸到处跑。   而且粉越扑越厚,好像粉厚了,遮住了那些痘疮,就多好看似的。   无非是从一种丑,变成了另一种病态的丑。   比青莲楼那些小倌还不如。   小倌们好歹一个个打扮得精致可看,他是跟个戏子一样,涂了厚厚一层粉,整个人都躲在水粉之下,不敢见人。   “给我治疯癫,还是给你自己治治脑壳吧!”   石头不想看他那副面孔,一天到晚都在王府闲逛,这次刚出门就雨燕在跟另一个女婢和一个老婆子吵吵嚷嚷。   “啊哟,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丑八怪一天天搞什么名堂?都丑成这样了,还扑粉,噗哈哈哈,真是马桶刷漆。”老婆子一边吐瓜子皮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女婢也跟着笑:“是啊,这是学谁的呢?跟糊了米汤似的,我一看到他,浑身就鸡皮疙瘩。”   “听说了吗?他打扮其实是为了……”老婆子朝她们招了招手说,“为了勾引咱们王爷!”   雨燕笑不出来,手里也忘记嗑瓜子了。   “是吗?我也听说了,也我也没见着啊,咱们王妃倾国倾城,对咱们下人也好,他凭什么勾引咱们王爷?凭他那张脸吗?”   “我哪知道啊,他从一个小地方来的,说是为了咱们王爷,千里迢迢的,眼巴巴送上门呢。”   婢女嗤了一声说:“那也得看王爷要不要他。”   老婆子一拍大腿说:“搁你你选谁啊??”   “真是个不要脸的,呸。”女婢啐了一口唾沫。   老婆子拉了拉雨燕。   “唉,雨燕,你不是日日给他送饭打扫吗?怎么样?王爷到底和他有没有……”   “我哪知道?”   雨燕甩开她的手。   老婆子一脸早已预料。   “哈哈哈,他就是把自己剥光了,送上床,那三两排骨,有谁会要?我看他啊,反正这脸也丑,现在是干脆不要了。”   雨燕把瓜子一扔,骂了一句。   “你这张嘴可积点德吧,小心你儿子出门摔断腿!”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哪一边的啊?”   老婆子没说下去,因为白景尘正好走过。   白景尘往那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本来就丑,从小被人骂到大。   如今还能丑到哪里去呢?   相反,厚厚的粉给他一种安全感,好似藏在面具下,被人骂也是无所谓的。   “在京城最锻炼脸皮了。”   白景尘什么都不怕了。   只要……只要君元宸,能对他稍微好一些。   稍微不那么嫌弃。   他就心满意足了。   白景尘察觉到一个黏糊糊的目光又粘在自己身上,他回头一看,果然又是雪成岭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就像是一口痰,粘在身上,虽不致死,却十分恶心。   白景尘掉头就走。   “景尘!景尘……”   雪成岭居然跟上来了,他倒是没有做什么,就是白景尘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雪成岭,你是上回的伤好了,没长教训吗?”   白景尘回头骂他。   雪成岭满身熏人的酒气,被骂也乐呵呵的。   “只要能跟你说会儿话,你再让那只大猫咬我一口也行。”   “你滚,滚远一点。”   “我不走,景尘,我想你。”   白景尘听了,只觉得荒唐,他们不过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怎么雪成岭就把“想念”这个词能挂在嘴边?   “想我?你想我什么?”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跟你亲近,你骂我打我都无所谓。”   雪成岭满眼深情,若是不知道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外人定然会觉得他是个重情的好人。   “好啊。”   白景尘笑了笑,抽了他一巴掌。   力气不小,响声嘹亮。   雪成岭不仅不沮丧,反而眼睛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你碰我了,景尘,你碰到我,我就觉得幸福……”   “变态!”   白景尘实在不知道骂什么好,扭头就走。   雪成岭亦步亦趋地跟上,白景尘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走到一个死角胡同里了。   雪成岭刚好堵住了回头的路。   “让开。”   “我不会走的,景尘。”   雪成岭逼近他,张开手把他困在墙角里。   白景尘有些怯意,雪成岭虽然没脸没皮,但他一身武艺是实打实的,自己怎么也拧不过他的。   “景尘,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一定对你很好,把你捧起来,供起来宠爱……”   白景尘更加觉得荒谬了。   “雪成岭,你之前跟着石头那个痴傻,对这么一个小孩子都想下手,你那是爱吗?你就是个人渣!”   “不,不是的!”雪成岭辩解说,“我跟着他,是看他走失了。”   “呸!”   白景尘想推开他,却被他反抓住手腕,扣在墙上。   白景尘用力挣扎,手腕被捏得快碎了。   雪成岭嘴里喷着酒气,就要凑过去吻他脖子。   “你滚开,别碰我!”   “不管你信不信,说我什么都好。”雪成岭理直气壮说,“我这么喜欢你,不是和你喜欢君元宸一模一样吗?都是卑微的爱,为什么你总盯着他,不回头看看我呢?”   白景尘忽然一软,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雪成岭的提醒,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原来,在君元宸的眼里,看自己的视角,就跟自己看雪成岭一般,都是恶心的变态,死不要脸地贴上来。   是啊。   我和雪成岭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只能躲在黑暗中,用恶心的眼神去纠缠对方的人。   “景尘……”   雪成岭一把抱住他,白景尘垂着手,满心的绝望。   他透过雪成岭的肩膀,看到君元宸,正侧身站在墙角出口,冷眼睥睨着他。 第29章 化妆   元……”   白景尘想叫他,又把声音咽了回去。   看他冷眼旁观,也不像是乐于搭救自己的样子。   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嫌恶?   指不定雪成岭在王府这么肆无忌惮,还是君元宸的功劳。   然后白景尘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开了。   “拿开你的手。”   白景尘心如死灰,语气冷到了极致。   他的袖子里划出一柄切药的小刀,抵住雪成岭的脖子。   “景尘……”   雪成岭的脖子立马被划出一道痕迹,鲜血流下来。   “离我远一点,你再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白景尘紧握着小刀,恨不得现在就抹了他脖子。   雪成岭受到性命的要挟,倒是有所忌惮了,松开了白景尘。   “景尘,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我都是太爱你了,才冲动的。”   “滚。”   雪成岭发现了他恶狠狠的表情下,身子在不住颤抖,多半是虚张声势罢了。   “景尘,我是将军,又是瑞王爷的大舅子,你不敢杀我。”   “是么?”   白景尘举刀直接刺过去,雪成岭武艺不俗,直接击中他的手腕,白景尘手一麻,小刀脱力被雪成岭抢在手里。   “你是善良心软的人,玩这些利器不好。”   雪成岭怪笑着,把小刀扔远了。   “你别怕,景尘,我不会伤害你。”   雪成岭把脖子上的血抹在手指上,含在嘴里,又把血液舔舐干净,模样又怪异又恶心。   “我也不会怪你伤着我了,我说了,你怎么对我我都很开心,痛其实也是一种爽快,我们来换一种玩法吧……”   雪成岭把白景尘的手放到了他的脸上。   ……   君元宸今日好不容易能得闲,在府里散心,不知道怎么,他越想把白景尘当空气,就越脑子里总是他在打转。   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木香水榭方向去了。   可刚到拐角,便看到了雪成岭和白景尘在搂搂抱抱。   他们能见过几次面?   竟然就在王府,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   雪成岭当时整个人扑在白景尘身上,白景尘也不见反抗。   甚至他满脸还涂了粉。   君元宸更觉得气愤。   他一个乡下来的,难不成他师傅还教过他描眉画眼的?   无非是跑到京城来,开始学会了以色侍人那一套。   是了,他喜欢男人。   自己不搭理他,他便耐不住寂寞了。   便去勾引雪成岭。   “是个男人他便可以。”   还以为他真的对自己多深情呢。   君元宸在原地咬牙切齿,便瞧见白景尘捡的那个痴傻儿在乱跑。   君元宸拦住他。   “你在找白景尘?”   石头暗骂一声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居然碰到王府的正主。   他是最不想招惹的。   “啊啊。”   石头装傻充愣地啊啊傻笑几声。   “他在那里。”   君元宸指着拐角那边。   “呵呵呵。”   石头流着哈喇子,真跑过去了。   到了拐角一看,雪成岭正和白景尘缠在一起呢。   不,是雪成岭像个八爪鱼一样,死缠着白景尘。   “妈的。”   石头最讨厌见到雪成岭。   “这个丑八怪,一天天不省事儿,真是为了他操碎了心。”   更讨厌君元宸这个王八蛋。   他让自己一个小孩看到这场面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看白景尘和雪成岭的好戏?   还是想借自己打断他们?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啊啊啊啊!”石头怪叫起来,“打架!打架!!”   他的嗓门很大,还边跑边喊。   就是离得远的下人们都听到了,不知道他在鬼喊鬼叫什么,有凑热闹的也围过来,想看看谁打架。   雪成岭被他一惊,自然是知道事情做不下去了。   再被他喊下去,整个王府的人都来看他雪将军如何侵犯别人了。   雪成岭不甘心地舍弃了白景尘,自己溜了。   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他还知道要些脸面。   白景尘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目露凶光。   他捡起地上的小刀,回到木香水榭。   雪伊人送的胭脂水粉已经被他抹了一大半。   “没有用,我怎么打扮都没有用,他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白景尘捏着拳头,把剩下的胭脂粉全倒在手掌心,然后直接摁在自己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得这个病?”   他胡乱在自己脸上抹着,想要把那些痘疮全部遮盖住。   “师傅,你说得不对,世上根本就没人在乎你内心有什么,他们只看得到皮肉,行善积德再多又有什么用?!都是假的,我宁愿不要这一身医术!”   他一边涂一边抓,好像这样就能把脸上的痘疮抓下来。   刚刚结痂的痘疮,又被他挠破,渗出不少血来。   白景尘用胭脂去盖住,整个脸都变成白色一片。   “这样不好,元宸看到了,肯定不喜欢。”   “我在意他喜不喜欢干嘛?他骗了我,利用我,我应该恨死他的。”   白景尘又把多余的浮粉擦掉,对着镜子,认真地去描眉,可他眉型本来就恰到好处,被他一画,反倒东倒西歪。   “等我……等我学会了,我就好看了。”   白景尘上扬着嘴角,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惨白的粉面上,是两行清泪。   门这时被推开了。   是君元宸。   “你在干嘛?”君元宸冷声问。   “元宸,我在学描眉化妆。”   白景尘模仿着雪伊人的笑容,她的笑容端庄又娇羞,白景尘这苍白的脸模仿,跟东施效颦一般丑态毕露。   君元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谁让你做这些的?”   “我自己!你看看,我的痘疮被遮住了,是不是看不到了?你先别急,等我再学好一点,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是讨好我?还是去勾引男人?”   君元宸走近他,看着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越发反感。   “把这些东西扔了。”   白景尘把妆奁护在怀里。   “不,不行,这些东西不能丢,是我的宝贝。”   “好,你要化是吗?”   君元宸一怒之下,抓住白景尘的头发,不管他痛得龇牙咧嘴,直接拖去了屋外。   外头有一缸睡莲,君元宸抓住他的头,整个头脸摁进了莲缸里。 第30章 昏迷不醒   水淹没了白景尘的头,水直往他耳朵鼻孔里钻,他拳打脚踢地挣扎,但是哪抗拒得了君元宸?   越挣扎,就越紧张,白景尘原本是识水性的,但是片刻就呼吸不上来,几乎要被溺死。   “呜呜……”   他不敢用鼻子呼吸,只能张开嘴求饶。   君元宸像是要把他淹死一般,死死摁住不松手。   白景尘一张嘴,水灌进了喉咙里。   “不是要抹这些东西吗?我帮你洗干净,重新再化如何?”   君元宸揪着他的头发提起来。   白景尘得到空气,猛吸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丝被浸得湿漉漉,贴在他的额前,妆容自然是冲花了,只剩下一点白脂粉黏在脸上,他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狼狈惶恐,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手臂无力,想推开君元宸却做不到。   “怎么样?还化吗?”   白景尘没法说话,他咳嗽不止,像是要把肺一起咳出来。   “说!”   他一使劲,白景尘的头发被往后扯,他只能被迫仰着头,小巧的喉结此时不受控制地耸动。   白景尘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不……”   君元宸这才肯罢休,把他往地上一扔。   这时积雪初融,地面的青石板虽然每日都要清扫,但依旧湿漉漉的。   白景尘跌在地上,冷风一吹,他身子开始发抖。   他头发已经七零八落,湿了的一缕头发,垂在他的鼻尖,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君元宸蹲下来,替他捋了捋发丝。   “景尘。”   君元宸托着他的下颌,让他看自己,语气温柔得很异常。   “你啊,为什么要走歪路呢?其实你只需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该做的,讨好了我,我难道会为难你吗?”   白景尘看着他,目光因绝望而呆滞。   “这样吧,我答应你,你以后都可以住在王府里,是王府的主子,虽然我不能封你为妃,但是你在我身边做个男宠,日日能陪着我,不是你的心愿吗?”   白景尘身子很凉。   心更冷。   “我从来没有,要做你的男宠。”   “怎么?你还不满意?你可知道,这不是谁都有的福分。”君元宸耐着性子说,“你也不要太贪心,我不像先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立一个男子为妃。”   白景尘忽然笑了,他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容。   让君元宸看不明白。   “你在笑什么?”   “你根本不懂。”   “哦?”   白景尘低声说:“元宸,你自小被捧着长大的,金尊玉贵,你看似平易近人,其实心高气傲,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因为你连自己都不爱。”   君元宸剑眉微蹙,有些不悦。   “你懂什么?”   白景尘摇摇头。   “我是傻,不通人情世故,可我近来想明白了。雪姐姐容貌过人,端庄温柔,我起初最羡慕她和你能双宿双fei,可后来我才知道,扪心自问,你喜欢雪姐姐吗?”   君元宸被踩到尾巴似的,已经愠怒了。   “我的所作所为,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你爱不爱听我都要告诉你。”白景尘坚持说,“雪姐姐是对你一厢情愿嫁给你的,你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注意过她!你连一个没见过的人,都可以娶为妻子,你不光不爱他,你也不爱你自己。因为你为了你所谓的‘正事’,可以不顾一切,牺牲所有!”   君元宸松开他的下颌,站起身来。   “所以我说你傻,景尘,你根本不清楚,什么叫朝不保夕,什么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我自从摔断了腿,在皇宫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防被人害,我怕父皇把我舍弃,甚至怕我的兄弟,你想想,连骨肉相连的亲人,我尚且时刻提防,什么妻子枕边人,我敢信吗?!”   白景尘明白了。   “所以……你身边的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是可利用的工具?”   “话虽残忍,但是实话,这实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景尘,我可以告诉你,我也曾把你当成我的知心人,但是看来,你还没彻底了解我的心,如果你理解我,就该知道我要什么。”   “你是王爷,除了皇位,天下你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白景尘脱口而出,随后脸色一变。   “你……”   “不。”君元宸叹了一口气,“我要的不是皇位,是每日能安稳地醒来,而不是像现在每日都在噩梦里惊醒。”   白景尘看着他。   没想到,只有在这般的境况下,才能听到君元宸的一丝心里话。   他没有安全感。   白景尘也给不了他。   “把‘不渝’给我。”   “我没有。”   君元宸的神色瞬间冷然。   “你在撒谎?”   “我从来没跟你讲过假话。”   君元宸沉思了片刻,大概已经相信了他。   “我暂且信你。不过即使你没有,你师傅一定有的,景尘,帮我一把吧,你有办法弄来对不对?”   “我不知道。”白景尘已经冻得牙齿叩响了,“他如果知道你用来干嘛,宁愿死也不会给你的。”   君元宸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不要怪我了,景尘,我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   白景尘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扁十四他老人家的确是一身古怪性子,我捉摸不透。”君元宸一组一顿地说,“那如果是他唯一的爱徒来换呢?”   君元宸留下的这句话,让白景尘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君元宸要怎么办。   但一定不是好事。   白景尘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夜里寒风呼啸,他的手脚不知觉已经被冻得通红麻木了。   回到木香水榭之后,白景尘捂着被褥,坐在炭火盆旁边,坐了整整一宿。   他没有厚衣服,那日雪伊人送来的冬衣,被他拆开来,给太岁做窝了。   太岁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陪他在火盆边坐着。   良久之后,还用舌头舔他的手。   好像要用它的体温,让白景尘暖和一些似的。   这夜,他好像掉入了冰窟里,越坠越深,越坠越暗。   白景尘病倒了。   发了高热,昏迷不醒。   是雨燕给他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他衣衫单薄地缩在被褥里,整个人都烫得赤红,他还裹着被子畏寒。   她连忙去禀报管家。   “病了?”管家眼睛放在账簿上,抬都没抬,“他自己不就是郎中吗?自己吃点药不就好了。”   “他已经昏迷了,看样子病得很厉害,我九宝堂请大夫吧?”   管家不耐烦:“你跟我说不着,你去问主子王爷去。”   雨燕哪敢去惊动王爷。   她思来想去,也只敢去向雪伊人禀告了。   雪伊人听了之后,立即站起来。   “病得厉害吗?”她急匆匆地披上斗篷就走,“我自己亲自去看看,你,去外头请大夫来。”   “嗯!”   雨燕得了王妃的令,才敢出门。   雪伊人快步赶去了木香水榭,刚要进去,就被太岁扑到面前,冲他呲牙咧嘴。   雪伊人和云眉都吓了一大跳。   “吓死我了,这个该死的畜生!”云眉骂了一句,“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太岁挡在门边,背毛隆起,一副生人勿近的骇人模样。   “这畜生真吓人,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雪伊人拢了拢斗篷说:“不,它是不让我们进去,怕我们害它主人。”   “嘁。”云眉不屑,“豺狼虎豹之流,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有时候畜生却是比人更通情义。”   雪伊人感慨了一句,云眉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云眉,你去叫些家丁来,带上猎网之类的,再要他们准备一个笼子。”   云眉听了令,去叫了十几个人,带上了各类猎具。   太岁极其凶悍,拦在门边就是不让。   这些家丁一拥而上,用网用棍,十八般武艺用上了,一度混乱不堪。   太岁野性未除,更是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一声嚎叫,一个家丁被咬伤了腿。   “你们傻啊?用棍子打啊!”云眉喊了一声。   太岁的腿被家丁打中,嚎叫一声,退到了白景尘的床边。   却还是不肯让开。   最后是被网束缚住,挣扎不出才没办法,只能被关进笼子里,炸着毛看着这四方的人。   那个被咬伤腿的家丁,恨恨地用棍子捅了好几下。   “行了,大夫来了,你们退下吧。”   雪伊人陪大夫坐在床榻旁,用手探了探白景尘的额头。   “太烫了。”雪伊人忧虑地说,“怕是人都要烧坏了,云眉,你快去打盆冷水来。”   雪伊人手脚麻利,亲自给白景尘的额头敷上冷汗巾。   大夫说是风邪侵体,受寒所致,开方子让药童抓药去了。   雪伊人一遍一遍地换洗汗巾。   在外头瞧瞧瞄里头的石头嗤地一咧嘴。   “猫哭耗子。”   屋子里只有雪伊人主仆陪着。   云眉开口问:“小姐,他病了你这么着急干嘛?给他请大夫,还劳烦你亲自动手。要是我,我更高兴,他死了最好。”   雪伊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看他年纪多大了?”雪伊人问。   “我哪知道。”云眉耸肩。   “放在贵族官宦人家里,都还在上私塾,被人捧在手心的年纪。”雪伊人轻叹说,“缘何要受那么多苦?” 第31章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本来就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自己要纠缠殿下,会被人轻贱成这样吗?可见连殿下都不喜欢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小姐,你可憋忘了,他是你的敌人,是仇人。”   雪伊人摆了摆手。   “敌人么?我对他恨不起来,只觉得可怜。”雪伊人悠悠说道,“一个人,居然能孤独到快病死了,可怜他的竟是我这么一个‘敌人’。”   外头又下雪了,雪伊人命人搬来几盆最好的炭,屋子里才暖和一点。   君元宸闯了进来,带来一袭风雪。   “殿下。”雪伊人站起来。   “他病了?”   雪伊人看他语气里不是关切,不知道他对白景尘到底是何感情了。   “是啊,到现在还没醒,我已经请了大夫了。”   “喝了药没?”   雪伊人摇头:“人未醒,也喂不进去。”   君元宸轻哼了一声。   “他真病了么?你莫不是被他骗了,他心眼可多得很。”   雪伊人不解。   只见君元宸走到床前榻上,垂眸扫了白景尘一眼。   “起来。”   君元宸下命令,不过白景尘听不到,也自然做不出反应。   “起来!别装了!”   见白景尘依旧纹丝不动,他去掀白景尘的被褥。   “我叫你起来,你装死给谁看呢?”   雪伊人忙去拦他:“殿下,他的确是风寒严重了,你看他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了。”   君元宸这才没再动他,但是雪伊人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的东西,是自己迷恋他的时候,未曾注意到的。   就是薄凉。   雪伊人竟有些兔死狐悲。   君元宸自语起来。   “怎么可能呢?他自己就是大夫,就算生病了,也有的是办法好起来,他病不死的。”   随后,君元宸转向雪伊人。   “伊人,你再去吩咐几个人,分别去请宫里的太医来。”   “嗯,好。”   雪伊人心神不安地出去了,关上房门。   屋内,只剩下了木炭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着火星声。   君元宸在屋内踱步。   “白景尘,你最好给我马上好起来。”   白景尘一声不吭,君元宸心里慢慢焦躁起来。   “你还没有把‘不渝’给我弄来,怎么能出事?怎么敢生病?”   得不到回应,君元宸生出一些急火。   他看向旁边煮得咕噜噜的药罐子。   走过去,把药倒了大大一碗,端到白景尘跟前。   “谁允许你有事的?我还要拿你去要挟你师傅,在此之前,给我好端端的活着!”   君元宸舀了一勺汤药,倒到白景尘的嘴唇上。   白景尘嘴不能动,全淌下来了,倒是被烫得动了一下。   “元……元宸。”   白景尘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哼,我就知道你病不死。”君元宸又舀了一调羹药水,塞进白景尘的嘴里,“给我喝。”   药被吐出来一大半,一些顺着白景尘的喉咙流下去,白景尘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元宸!”   他忽然大声唤这个名字。   “我想……我想回药香谷,回……刚认识的那时候……”   他语无伦次地说话,原来是梦呓。   君元宸冷硬的心,居然被触动了一下。   但他不能耽于儿女情长,早已把那段时光封存起来。   “元宸,求求你……”   白景尘忽然抓住君元宸的手。   “求我什么?”   白景尘嗫嚅了几个字,君元宸没听清,只好凑近一些。   “说,你求我什么?”   “求求你,放过我吧……”   君元宸拧了一下眉头。   “放过你?你不是爱我,要从岳州千里迢迢找我么?怎么要我放过你呢?”   “放过我吧……”白景尘满脸痛苦,“我想回去……我……我输了,我认输了……求你放过我吧……”   君元宸听他这么苦苦哀求自己放他走,要离开自己,心里燃起怒气。   他之前是想让白景尘滚回岳州的,但那是自己的意愿。   如今却是白景尘自己想走了。   想离开我了?   君元宸越想越不忿。   “你不爱我了是吗?要离开我是么?”   白景尘哪里还能回答他,只能迷迷糊糊重复这两个字。   “求……你,求你。”   君元宸怒气攻心,直接捏住白景尘的下巴,端起药碗,一碗药灌下去。   “喝!给我喝!”   一碗药几乎全撒了出来,白景尘没吞下去几口。   啪!   君元宸把青花碗砸碎,瓷片飞溅。   “放心,你就算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君元宸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一日一夜。   君元宸守在木香水榭,整整一日一夜。   有时候会传出他的怒吼,大部分时间里头无声无息。   雪伊人常常偷偷去看他。   刚刚嫁入王府时,她身子弱,但是……君元宸从来没有为她守在身边半日。   从来没为她,耽误他的“正事”片刻。   而如今,却没日没夜地陪伴在白景尘身边。   雪伊人今日才知道,君元宸不是不贴心,只是他贴心的不是自己而已。   “殿下他到底是关心白景尘的,但是他性子太冷了……太薄凉之人,会将身边之人伤个透顶,难免也伤到自己。”   ……   白景尘悠悠转醒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   他自然不知道下了雪,只是睁眼便看到外头一片白色,很厚的积雪来不及扫,麻雀在雪里叽叽喳喳乱蹦。   雪伊人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见他转醒,雪伊人露出了笑颜。   “你终于醒了,景尘,你吓死我了。”   “雪姐姐,怎么是你?”   白景尘嗓子跟吃了蜘蛛丝一般,又哑又黏。   雪伊人笑容凝了凝,继而笑意更盛了。   “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还有谁?”   “我以为……以为是……”   白景尘说不出口。   他以为是君元宸。   他在病中,迷迷糊糊的梦里,仿佛一直听到君元宸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梦里自己在恳求他。   然后有人灌自己药。   白景尘还以为是他……   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高兴。   如果自己病得快死了,君元宸总要来看看他吧?   “你以为是殿下?”雪伊人笑着问他。   白景尘没说话。   “殿下日理万机的,是个大忙人,你别怪他没时间看你,我以前身体弱老生病,他也是忙得没时间陪我多久呢。”   白景尘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也很正常。   君元宸怎么可能会来看他的?   是自己贪念了。   “来,快把药喝了,好得快。”   雪伊人很细心地吹了吹,再喂给白景尘。   一声太岁的嘶叫,白景尘才注意到,太岁正被关在笼子里。   “太岁!”   白景尘焦急地起身下床,但他大病初愈,又很久没进食,浑身乏力,脚一软就摔倒再地上,然后他很快爬起来,跑到笼子外。   “太岁……”   大猫这时身上有干涸的血迹,笼子上都是它的抓痕,它的指甲已经抓破了,裂出了血。   见白景尘醒来,太岁从逼仄狭小的笼子里站起来,可它后退瘸了一下,无力地瘫坐下去。   白景尘手指一摸,太岁痛得呲牙。   “它的腿……被人打断了。”   白景尘猛地转身。   “雪姐姐,它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为什么腿被人打断?它自由自在的,不能被关的!”   他病了一觉起来,威风凛凛的太岁竟然病怏怏的,没一点精神,毛色都黯淡了下来!   雪伊人拍拍他肩膀,安慰说:“没有办法……你病了之后,它,它发了性子,谁的话都不听,咬伤了几个下人,才只能被关起来,不过你放心,每日我都命人给它肉食和水……”   “是谁下的命令?”白景尘恨声说,“是君元宸对不对?   雪伊人回答得遮遮掩掩。   “不是殿下……景尘你别乱想。”   “一定是他。”白景尘吼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看向笼子里的太岁,无比心疼。   “我不该带你来的,太岁,你本来应该在山林里的。”   白景尘眼泪簌簌落下。   “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   白景尘把笼子的锁打开。   “太岁,你走吧……你去无忧无虑的地方去,好好地活着,替我……替我也好好地活着。”   太岁从笼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却没有了像平时那样的生气,而是好像懂事了,又像是一个孩子倾诉委屈一般,坐到白景尘面前,把脑袋埋在白景尘的怀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白景尘帮它把后腿包扎固定骨位,然后调了最好的跌打药,太岁一身毛发,初一看,只是精神不振而已,扒开毛发,里头是青紫一片片的。   做好这些,太岁才喝了几口水,贴着白景尘睡着了。   白景尘抚摸着它的头,等它沉睡了,才轻轻把它放下。   然后他站起来,直愣愣地走去屋外。   “景尘。”   雪伊人唤他。   “你去干什么?”   白景尘定定地说:“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太岁!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的!”   雪伊人拦住他,不肯让他去。   “景尘,你得体谅殿下是整个王府的主子,他也要替下人做主的。何况,你问他了又能怎么办?依他的性子,难道他会和你认错吗?甚至只会……变本加厉,你又如何能和殿下赌气?”   白景尘不依不饶,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他也要去。   雪伊人不让他走,最后无奈,小声对白景尘耳语了一句话。   白景尘惊愕不已。   作者说:   谢谢订阅,谢谢~ 第32章 除夕夜   你是说……”   白景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伊人肯定地点点头,哀戚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孩子不能要?”   雪伊人神色纠结。   “你别问了,景尘,你能不能帮帮我?”   “不行!”   白景尘断然拒绝。   虽然雪伊人怀孕令他痛苦万分,但只要是君元宸的骨肉,他就要保护他。   “可我一定要这么做的。”   “为什么啊?你难道不想和……和君元宸有你们的小世子吗?何况你好不容易才调理好身子,才能有的身孕!他是一条生命,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白景尘很激动,完全不能接受。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伊人抿着嘴,一滴眼泪滑下来。   “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你堂堂一个王妃,都不敢生下自己的骨肉?!”   雪伊人哽咽了一下,示意白景尘靠近一些。   “此事只有王爷知道,我也是偷听来的,你千万别声张,也不要告诉殿下,你能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遭受什么,都要死守着这个秘密吗?”   白景尘目光流动,最后郑重地点头。   “昨日夜里,宫里有人来秘访殿下,我去书房送茶,不小心听到了些许。那人说,宫里已经听说了我有孕的消息,还传出了话,说是皇帝陛下有意,让我在诞下小世子之后……带去宫里抚养!由宫里的乳母嬷嬷们照料。”   诞下来就要送去宫里给别人养,这的确对父母来说很残忍。   但也不足以让雪伊人下决定堕下来啊。   只听雪伊人继续说道:“这看似是无上的荣宠,宫里养大的孩子自然是尊贵许多的,但现如今朝廷明争暗斗的,局势混乱不明,未必不是宫里的人,为了提防殿下起异心,特地要把小世子把在手里当人质的!”   白景尘不了解这些皇家秘闻。   但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不对啊。”白景尘疑惑道,“小世子说起来是皇上的小皇孙,他再如何,哪怕哪天真的父子相争,也不会伤及无辜的皇孙吧?”   “我吃不准。”雪伊人茫然说道,“从古至今,哪个改朝换代不是血流成河,父子兄弟相残?”   白景尘摇了摇头。   “我……我还是不信,说不定皇宫要走小世子,的确是皇上疼爱他。”   雪伊人惨笑一声:“还未出世又能有几分疼爱?皇帝陛下后嗣那么多,就是有仁爱之心,也分不到我的小世子。何况,殿下本就是一直被他冷落的。”   白景尘没有接话。   这些事情,他确实是一知半解。   可能雪伊人理解得比较深刻吧。   雪伊人沉默了片刻,见白景尘好像没有被说服,才继续说。   “当然,皇帝陛下是胸有雄韬大略的,自然不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雪伊人捂着胸口说,“我怕就怕,宫里有其他人别有用心。”   “谁?”   “我不知道。现下其他六位皇子都住在宫里,除了七皇子尚年幼,其他都已成人。皇帝陛下去年就有了退位的心思,可他连太子都没有封,这当真哪天退位了,几个皇子哪保不生异端,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向各成一派,和殿下一直合不来。”   雪伊人拉着白景尘的手,语气焦急。   “这种状况下,小世子如果在皇宫,一定会被他们当人质的!若是这样,生下他来,便是害了他,也害了殿下!”   “可……可这毕竟是未发生的事情,我相信君元宸不会束手就擒的,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若是我,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叫我爱的人受到半分伤害。”   “我知道,难道失去我自己的亲骨肉,我不心痛吗?我这个为娘的比谁都痛!可也正因为如此,我宁愿牺牲自己,我不愿叫殿下为难!”   雪伊人大义凛然,令白景尘佩服,说不出什么她不对的话。   “所以景尘,只有你能帮我,趁他还小,早早地堕下来,殿下还不至于太过伤心,若他已经长成人,再被人……殿下一定会更疯掉的!”   白景尘缩回手,他不敢直面雪伊人的恳求。   “雪姐姐,你可千万要三思,或许你不用怕,总有办法解决的……”   “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雪伊人惨淡一笑道,“我和殿下毕竟还年轻,如此恩爱下去,还会有的。我唯一惭愧的是,肚子里的孩儿,你来得不是时候,娘亲对不起你,呜呜呜……”   雪伊人哭得很压抑,让白景尘不忍心拒绝。   但他也下不去手,只得纠结不已。   见他心软,雪伊人拭掉泪,哀叹了一声。   “谢谢你景尘,你说得对,事情未明朗,我应该坚持的。”雪伊人转念道,“那不如这样,你替我准备一副药,若哪朝真无可奈何,宫里下来命令,我便可以当机立断,如果无事发生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了。”   白景尘终于被说动了,才点头应下来。   “那你可千万藏好了,这药不能给任何人瞧见。”雪伊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连殿下都不能告诉,免得他伤心。”   “嗯。”   白景尘心里还是不太情愿,可最后还是写了一个药方,去拿了药之后,一起锁在了自己卧房的小屉子里。   他未曾想过,原来做尊贵的王爷也有那么多的无奈。   雪伊人虽然让他别说,但白景尘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他犹豫了许多天,才决定去问询君元宸。   这日,瑞王府里张灯结彩,贴了许多的对联,素日了总是低头轻语,沉闷的下人们,也稍稍放肆了一些,脸上洋溢着喜庆。   领了管家的压岁钱,还能难得休假探亲,自然是每个都高兴。   “是……是除夕了。”   白景尘恍惚了一下。   日子过得太快了。   他想起很久没见过除夕夜的热闹了,以往他都是和师傅一起过的,师傅吝啬,给他的压岁钱红包里,顶多一两个铜板。   但是白景尘忽然觉得,那一两个铜板都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如今在王府里,每个人都在庆贺,每个人都在喜笑颜开,唯独他形单影只。   他坐在门槛上,太岁靠在他脚边。   一起仰头看外头偶尔在空中炸开的烟火。   原来京城这么热闹。   这里炸一朵,远处接着又炸一朵。   而空中绚烂非凡,照亮了半个京城的,是皇宫的方向。   “太岁,你说师傅这会儿在干嘛?他会不会想我了?说不定他老人家还在气头上,当时我走得那么决然,师傅都被气坏了。”   “我也不敢回去呀,我要是这么落魄回去,师傅非气得把我逐出师门不可。”   “我也想带师傅来一起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哦不对,他在京城待过很久,肯定见过了。”   “太岁,我想师傅了。”   他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回屋拿信纸写了一封写,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话,写着写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掉下来了,打湿了纸张。   白景尘连忙用袖子去擦,可不擦还好,眼泪水混着墨水,就把字迹全晕染糊开了。   白景尘只得重新写一封信。   他提起笔,又放下,最后把这封写满字的信折起来,藏在怀里。   干净的纸张上只写了:   【师傅:   一切安好,勿念。   保重。   见字如面。】   他把信放进信封,改天要去托镖局寄了。   “不知道君元宸在干嘛?”   除夕夜,他应当也该休息一天,不必奔走于政事了吧?   白景尘跑出去一问,才知道,君元宸在皇宫除夕,说是要很晚才回来。   白景尘便等着,果然到了下半夜,府里开始放开财门的鞭炮时,君元宸的轿子才到门口。   白景尘走过去。   “君元宸。”   君元宸一身酒气,但他还没醉,只是神情冷冷的,似是除夕在宫里过得并不爽快。   他看了一眼白景尘。   如此佳节,虽然白景尘还是那么丑陋的模样,但被喜庆的红灯笼一照,居然觉得他的脸没那么碍眼了。   君元宸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红纸封。   “拿着。”   居然是个红包。   虽然语气像是打发叫花子,却让白景尘受宠若惊。   他的心几乎要雀跃起来。   君元宸看他高兴得笑容满面,一改平时的苦大仇深,竟然也跟着爽快了些。   “君元宸,雪姐姐说……”   “闭嘴。”   真是给点颜色就上房揭瓦,他一直都未曾计较白景尘直呼其名,他还真从来没叫过王爷或者殿下。   “不是,是雪姐姐……”   “好好的日子,你不要提有的没的烦我!”   君元宸不耐烦,他在皇宫左右逢源,被几个皇子明枪暗箭笑里藏刀的,已经应付得很烦躁了。   走到主院外,下人们也在点鞭炮了,劈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啊啊!!”   里头惊呼一声,君元宸就见一个黑影从主院里窜出来。   是白景尘那只山猫!   君元宸快步进去,就只看见雪伊人倒在地上,捂着开始臃肿的肚子,而手指缝里,已然可以看到血迹,云眉从屋子里跑出来,惊慌失措地扶她。   “伊人!” 第33章 太岁   主院里喜庆的气氛,瞬间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婢女婆子们惊慌失措,只知道惊呆地干看着。   君元宸扑过去,抱住雪伊人。   “殿下……”   雪伊人倚靠在他怀里,虚弱不堪。   “伊人,还有没有别的伤处?”   君元宸急着检查,只知道她腹部被野兽抓伤了。   而雪伊人怎么面色苍白地流着冷汗,不住痛吟着。   “殿下,我肚子好痛……”   “没事,没事,有我在。”   白景尘怔了片刻,然后立即过去,拉上雪伊人的手腕搭脉。   “雪姐姐,让我看看。”   君元宸抬眸看了他一眼,满是瘆人刺骨的冷意。   “伊人最好是没事,否则你白景尘,逃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旁边哪个丫头忽然惊声叫了起来。   “啊!!见……见红了!”   君元宸也注意到了,雪伊人的纱裙,竟已经有一点斑驳的血迹渗出来了。   君元宸瞪大眼睛,饶是处变不惊的性子,见到这番场景也慌乱了一下,然后抱起雪伊人就往屋里走。   “雪姐姐……”   白景尘想跟进去,被君元宸的手拂开,然后回头看了白景尘一记。   意思很明显,君元宸不信任他,也不许他跟着。   白景尘心里想,像他这么冷血之人,竟也有如此疼惜别人的一面。当然,那是他的妻儿,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去请宫里最好的妇科圣手来!”   君元宸下了一道命令。   家丁们应诺,慌慌张张地快马去了。   “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伊人怎么会被那畜生所伤,跌在地上!”君元宸已经怒不可遏了。   君元宸质问的是云眉。   云眉噗通跪在地上,又惊又怕,已经哭出了声。   “奴婢不知道啊,奴婢陪小姐在院子里看外头的焰火,小姐说过了午夜要放鞭炮了,家丁们照做,我还提醒小姐离得远一些,我们也是站得远远的,可谁知,那该死的畜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就往小姐身上扑,我想护着小姐,可哪斗得过一只野兽……”   “你们仅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没做?”   君元宸誓要问清楚的架势。   云眉点头说:“是啊,那只畜生不是在木香水榭的吗?我们也没预料到它忽然跑出来伤人。”   “好,我知道了。”   君元宸随后又问了在场之人一圈话,一位老太医到了,匆匆忙忙地给雪伊人号脉看诊。   白景尘站在门外,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有人推了他一把,还嫌他碍事,骂了他几句。   整个王府,好似只有他一个外人。   老太医忙活了一个时辰,才松了一口气。   “王妃大体是无碍的,腹部的伤口不深,很快就能痊愈,至于疤痕……”   雪伊人担忧地做起来:“老太医,我是不是会留疤?”   “那就要看伤口愈合的情况了,老朽惭愧,只能保证能让疤痕越来越淡。”他嘀嘀咕咕说,“就是整个太医院也没人敢保证不留一丝疤痕,除非是扁十四还在……”   “那我的孩子……”   “王妃放心,虽是见红,但未伤及胎儿,以后好生将养,应该是可以保住的。”   雪伊人不知道是放心了,还是怎么,终于松懈下来,软软地靠着枕头。   “那多谢太医了,我一定让殿下好好谢谢你。”   “王妃言重了。”   送走老太医,君元宸握着雪伊人的手,陪伴在侧。   “殿下,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   雪伊人委屈地拭泪。   “不怪你。”   君元宸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伊人忽然想起,提醒道:“殿下也千万别怪景尘,是那只野兽忽然发了性子,不是景尘的过错。”   “要不是他把那只畜生带到京城来,非要留在王府,怎么会有今天的事情?!”   “可毕竟只是野兽,也不是景尘能控制的啊。”雪伊人劝说道。   “好了,我自有定夺,你别费心。”   君元宸爱怜地让雪伊人躺下入睡休息。   “你贴身服侍伊人,再不许离开半步。”   君元宸吩咐云眉,云眉连连应诺。   屋子里只剩下了雪伊人主仆二人,雪伊人痴痴睁着眼无法入睡。   云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小姐,方才吓死我了,那畜生好大的力气。”   雪伊人转过头,问她:“那些东西……都处理好了?”   “嗯!”云眉点头说,“在殿下进院子之前,我就把那只野雉藏起来了,明日我就去花苑挖个坑埋了。至于丢在那只畜生身上的鞭炮,院子里本来就在放鞭炮,没人会注意的。”   “嗯,千万别让人瞧见。”   雪伊人长舒一口气,牵动了伤口,皱起了眉头。   云眉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姐,我真不明白,你要是讨厌白景尘,找个机会把他除了便是……”   雪伊人摇头说:“不许乱说,我没有讨厌他,我对他是不忍心。可我又不想殿下有二心,只能出此下策,让殿下厌弃他而已,我并不想伤他。”   雪伊人顿了顿,又问:“云眉,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不不,要我说小姐你太优柔寡断,菩萨心肠了。”云眉说,“我都觉得你要是留下了疤,还得不偿失呢。”   “无妨,我甚至想留下疤。”   “这是为什么?肚子上留疤,可不好看。”云眉想不通。   雪伊人幽幽说道:“只要我这疤在,元宸便永远记得我今日所受之苦,便会怜惜我,不会亲近景尘。”   ……   遣散了熙熙攘攘的下人,君元宸好似才想起一直站在外头的白景尘。   白景尘就在院子里等着,他忐忑不安,也想不出太岁为什么会跑到主院来伤雪伊人。   君元宸走过来,白景尘一动不动。   “对……不起。”   他很内疚,雪姐姐是唯一一直照拂他的人,如今却伤在太岁的爪下。   “对不起就够了?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你的罪过吗?”   白景尘承诺道:“我会好好医治雪姐姐,疤……疤痕也不会有!”   “不必了,你觉得我还会信任你么。”   信任二字,让白景尘苦涩,他君元宸何时信任过我?   “那畜生,是受你指使吧?”   白景尘抬起头。   “什么?”   “难道不是你指使它去扑咬伊人的吗?”   白景尘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淤泥,又压抑又恶心。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雪姐姐待我很好,我伤她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你自己清楚。”君元宸质问道,““它不是在木香水榭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   “它为什么只冲着伊人去?不伤其他人?除了是你指使,还有别的能使唤得动它?!”   “我……”   白景尘百口莫辩。   太岁谁的话也不会听,连他都不怎么能命令它。   难道真的是太岁忽然犯了野性?   “我当时就跟你在一起!何时去指使它的?”   “这该问你自己的那些肮脏手段!”君元宸冷笑一声,揪住白景尘领口,一字一顿说,“你跟那畜生,果然是亲兄弟。”   白景尘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藏在心里太久了。   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喷薄而出了。   “是!我跟畜生是兄弟,一样恶毒,一样野性难除!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个个都善良,个个都是人!只有我是野兽畜生!”   “你摆这副受了冤屈的样子给谁看?”   君元宸冷眼相对,丝毫不为所动。   白景尘捏着拳头,可他被君元宸钳住,动弹不得,只能骂他。   “君元宸,我是爱你,但我也是个人啊!你这么糟践我,你会得报应的!”   君元宸被惹毛了,把他扔下。   “我告诉你,幸亏伊人和孩子没有大碍,不然你那条贱命也赔不起!”   白景尘不自觉咬破了嘴唇,他直直地盯着君元宸。   盯得君元宸心里稍有些异样。   “君元宸!我就是有一万种害人的本事,我一定先害你!”   “你现下肯承认了?”   有下人战战兢兢地过来禀报。   “殿下,那畜生抓住了,现在就关在笼子里,该如何处置呢?”   白景尘看向君元宸,心悬了起来。   “嗯。”君元宸只说了句,“带到这里来。”   “是。”   家丁只照做,抬着笼子到了主院。   “太岁!”   白景尘惊呼一声。   太岁在笼子里乱咬乱抓,已经红了眼。   它是在害怕。   白景尘伸手抚摸它,想安抚它,但是它现在已经满身敌意,怎么都不肯消停,甚至抓伤了白景尘的手。   “果然是个没有人性的野畜生。”   “它不是!它是怕!”白景尘反驳。   他转向君元宸。   “君元宸,它是野兽,我把它带来的,你有什么火,都往我身上撒吧!只要你能……”白景尘乞求道,“只要你能放过它。”   “是么?你能保证以后拴着它,不乱跑吗?”   君元宸话风好似没那么严苛,白景尘喜出望外。   他不住地安抚大猫。   “太岁,没事,别闹,乖,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白景尘不停地和它说话,太岁终于没有再低吼,而是任由白景尘给它拴住了一条粗绳子。   “呜——”   太岁发出了一声委屈的呜咽,它从来都是无拘无束的,拴住它一定很难受。   “没事的没事的,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太岁在他手掌心拱了一下,毛茸茸的脸,触得白景尘手心发痒,它动了动耳朵,瞳孔圆圆地望着白景尘。   白景尘打开笼子,放它出来,它果然听话地依靠在白景尘的身边,没有乱跑乱动。   “君元宸,你看!”白景尘惊喜地说,“我说过它不会乱来的,它通人性的!它一定是误伤了雪姐姐,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调查清楚!”   君元宸看了一眼山猫,背过身去。   然后轻飘飘地下了一道令。   “乱棍打死。” 第34章 挚爱之人   白景尘刹那脑袋空白。   随即他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将太岁护在身后。   “君元宸!你敢!”   君元宸回头看到了他火山一样的双眼,但无动于衷。   他差点失去了他的孩子。   而白景尘还护着一个畜生。   他竟敢这般轻视自己!   “还愣着干嘛?”君元宸下令道,“把他抓起来,让他亲眼看着,那个畜生被打死。”   家丁们纷纷领命,率先冲过来的那个被白景尘一脚踢飞,摔了个屁墩,他愤怒地爬起来。   “嗬你个小畜生……”   两个人分别拧着白景尘的胳膊,白景尘不住拳打脚踢,虽然力气不如他们,但也磕得他们鼻青脸肿的。   “再来两个人帮忙!”   一起四个人,才把白景尘摁在地上。   他被人踩在背上,跌倒,脸擦在青石板上。   太岁见他被人打,顿时发了真正的凶性,它眼冒绿光,灵敏异常,一口咬住一个人的脖子。   “太岁不要!”   白景尘嘶喊一声。   野兽捕猎的技巧便是一击毙命,一旦咬住喉管是绝不会松口的。   但白景尘还尚存一丝理智,一旦咬死人了,那便真的没法善了了。   “太岁,住口!”   那人喉咙都冒血了,白景尘不断呼唤它,太岁才很不情愿地松开了那人的喉咙。   见它放口了,其他人拿起了棍子刀剑过来。   “太岁,你快跑!快走!”   太岁平时是不理会白景尘的号令的,但今日却听懂了。   但是它身子转了半个,便停下来,回头看着白景尘。   “我没事!你别管我!你快走,快逃,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太岁低吼一声,灵巧一跃,跳到了墙上。   “这畜生想走!”   一个护卫眼疾手快,见它要逃,抓住了它脖子上绑住的绳子。   正是白景尘为了证明它温驯听话绑上去的。   护卫一拉,太岁脖子是软弱处,嘶叫一声,被拉下来,摔在地上!   “你们住手!王八蛋!”   白景尘想爬起来,却被摁得死死的。   眼看太岁被一拥而上的人制服,尤其是那个护卫,抓住绳子往后勒,让它没办法咬人。   “君元宸!你不能杀它!君元宸!你听到了吗?你要是杀了他,我一定恨死你!”   君元宸完全没有让人停手的意思。   他也不会惧怕白景尘恨他。   “打。”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护卫家丁们听了令,王爷说的是乱棍打死,他们便舍弃了刀尖武器,手持长棍,第一下,重重地落在太岁的腹部。   太岁痛得嘶吼一声,张大了嘴,却无法咬人。   是那个被咬伤喉咙的家丁。   “他妈的贱畜生!竟然咬老子!去死吧!”   “不要!”   白景尘尖声喊叫,已经来不及了。   “君元宸!你让他们住手!你……你不得好死!你个黑心肠烂肚子的王八蛋!”   君元宸自然是不会和他对骂。   看他破口大骂的样子,和乡下野妇有什么区别。   “君元宸!你别杀它!你杀了我成吗?你的孩子……我给你抵命!我给你抵命!”   君元宸眉头微沉。   这头大猫被他看得这么要紧?   宁可替它死了?   白景尘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野,他只听到接二连三的棍棒下去,耳边太岁是惨呼,渐渐的,它的嘶吼也没有了,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没了声响。   “君元宸,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叩头行吗?只要你放过它,我什么都肯替你做!”   “你现在知道我要的东西了?”   君元宸冷笑一声问。   白景尘无助地抬头,颤颤巍巍说:“不渝……那个不渝的药,我去师傅那里,去师傅那里给你拿过来!”   君元宸听到不渝,才伸手示意护卫们停手。   白景尘被松开,他连滚带爬扑在太岁身上。   “太岁,我来了,我来救你来了。”   太岁浑身已经没有动弹的力气,它的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血肉模糊成了一片,它的嘴里流出血沫,只有瞳孔能稍微变幻一丝,表明着它心不甘。   白景尘把它的头抱在怀里,手指颤抖去叹它的鼻息。   已经察觉不到了。   “太岁,我回去就给你治,你别死。我们走,我带你回家,再也不来京城了,我们回家……”   太岁在它的怀里,以前威风凛凛的眼神,失去了光华,只是直直地看着白景尘。   它肯定很疼,所以才想呜咽,但它喉咙一动,只有血液流出来。   “对……对不起。”白景尘抱着它不断道歉,“你本来……本来可以跑掉的,对不起……”   最后,心脏的跳动也消失了。   白景尘把脸和它贴在一起,无声地呜咽。   那一年,白景尘刚生痘疮,被人嫌弃排挤,说是会传染的脏病,连带着扁十四被赶出了岳州城。   扁十四为了安慰他,只说是带他去乡下山谷里有利于治病。   可白景尘当时的年纪已经懂事了,他知道,是那些人不欢迎他。   正好,他也不想见人。   第二天去山里采药,他就捡到了一只被母猫遗弃的猫崽。   它瘦骨嶙峋,都快饿死了,身上爬满了蚂蚁,树上还有食腐的鸟在等它断气。   白景尘把他捡回去,那么小的一只猫崽,白景尘喂食羊乳子,天天抱在怀里,居然救活了。   白景尘它孱弱命途多舛,要给它取名万岁,扁十四说不好,犯了皇帝的名讳,他就改成了太岁。   太岁和他一样,都是被爹娘抛弃的弃儿。   猞猁这种野兽,天生不亲近人,太岁也一样,总是对白景尘爱答不理,但总又不会离开多远。   它是白景尘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   “啊!!——”   王府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和外头焰火鞭炮声融在一起。   好似这个喜庆热闹的除夕,顷刻之间变得悲凉透底。   白景尘缓缓抬起了头,他的泪也流干了,也没有特别激烈的举动,但就是这么定定地瞧着君元宸。   不知怎么的,君元宸被看得很不舒服。   他走过去。   “现在你肯承认,你师傅那里有我要的东西了?”   “君元宸。”   白景尘语气很平淡。   “你会后悔的。”   君元宸被冒犯,冷声说道:“我该后悔的事情有很多,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君元宸,都说畜生冷血无情,你……”白景尘抬眸说,“你比畜生还要冷血三分。”   冷血又如何?   君元宸既然做出决定的事,就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   “如果你想这畜生还留个全尸的话,最好按我说的做,替我去把‘不渝’带来。”   白景尘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它都已经死了,你还不放过它?”   “当然,如果尸体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放过尸体的。”君元宸踢了踢大猫的尸身说,“我还可以让人剥皮抽筋,喝血吃肉。”   白景尘站起来,忽然嗤笑了一声,脚步有些踉跄。   “你笑什么?”   “它死都死了,你只管去剥好了。”   “是吗?你不是很在意它吗?”   白景尘没有回答。   君元宸恼怒地下令,护卫果然动起手来。   然后君元宸看他的反应,果然无动于衷,而是眼神空洞地发着呆。   君元宸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人之所以有弱点,那是因为有软肋。   一旦没了软肋,他便会变得刀枪不入。   君元宸不信,像白景尘这么优柔寡断的人,真能狠下心肠?   “你们行不行啊?”白景尘忽然开口,“连剥皮都不会吗?”   白景尘做了一个令君元宸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走过去,抢过护卫的刀。   麻利地割下太岁背后的一张皮来,然后举到君元宸面前。   “看,这样剥的才完整,它的皮毛最好做毡帽领子。”   声音中的冷意,不带一分一毫的感情。   令周遭的人打了个寒颤。   君元宸即便心肠冷硬,也忽然心悸了一下。   这样的白景尘……   他无比陌生。   像是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变了一般。   “行了,把这些肮脏东西清理掉,埋了吧!”   君元宸下令,下人们察觉到王爷的情绪好似不妙,战战兢兢地清理了院子,把太岁的尸身也收起来了。   君元宸一直瞧着白景尘。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越来越浮躁起来。   好似原本抓住的东西,忽然一下子不受他的控制,变得空落落的。   他应该……   没有失去什么才对。   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君元宸甚至有些不想和白景尘的眼神对视,他转身要走。   “君元宸。”   白景尘忽然叫住他。   “你不是一直求‘不渝’的药吗?”   君元宸驻足,回首问:“你想起来了?”   “是啊,师傅提过,我差点就忘了。”   “到底是什么?在哪里可以拿到?”君元宸追问他。   “没有。”白景尘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容,“这世上都没有。”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君元宸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有主动权。   “原本是可以有的。”白景尘缓步走来,“配方我有,但两味药引子,你却没有。”   “到底要什么?!”君元宸怒声叱问。   “你挚爱之人的血,和挚爱你之人的泪。你这种人,连心都没有,又哪来的挚爱之人呢?至于挚爱你之人……刚刚也没有了。”   白景尘和他擦肩而过。 第35章 血和泪   君元宸无从知晓他的话是真是假。   “什么挚爱之人……纯属一些无稽之谈!”   他打心底抗拒这个说法。   “世上哪有什么挚爱,所有人爱的都是自己!”   可是这药是传说中的神药,配方自然也是神奇晦涩的东西。   君元宸伸手抓住白景尘的肩膀。   “你刚刚说……挚爱我之人也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有一句话,我从未,也从不敢和你说过。”   白景尘背对着他,语气轻轻的。   君元宸一时揣摩不透他说这话时的心绪。   “君元宸,我爱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千斤重,砸在君元宸的心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轻描淡写地把这句话当笑话,但白景尘真正说出口了,他竟觉得这几个字如此厚重。   “从药香谷朝夕相处开始,我就陷进去了,哪怕师傅千叮咛万嘱咐,哪怕我后来知道那只是你虚伪假装的一面。我死皮赖脸跑到京城来,被他们一个个骂不要脸,被你冷漠相待,奚落利用,我通通都不在乎,我抱着一份渺小的希望,只盼你对我有那么一丝青睐,我多想获得你对我的一丁点爱啊……”   白景尘说着,忽然笑了。   笑得那么悲凉。   他的爱一败涂地。   “可是我就是蠢,就是笨,就是一个不开窍的白痴!我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不放手!其实不是你欺骗我有多高明,是我自己自投罗网,心甘情愿。以后,不会了。”   君元宸的心像是刺进了一根针。   隐隐的作痛,然后那个抓不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我不相信,难道我杀了一只畜生,你就能不爱我了吗?”   “或许吧。”白景尘拿开他的手,“但从今天开始,我白景尘,不会再为你流一滴泪。”   君元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越来越阴郁。   “白景尘!你知道只要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千方百计,不折手段,你想好了。”   白景尘的沉默是对他的回答。   君元宸站在原地,目光冷得能结出霜冰。   什么挚爱之人的血,我想要,就是视如珍宝我也能下刀!什么挚爱我之人的泪,不管是谁,我都有办法伤透他的心!   白景尘如此痴情,可以算挚爱我之人了吧?   那我挚爱之人,又去哪里找呢?   君元宸望着无边的夜色,竟茫然失神了。   ……   石头觉得王府是待不下去了。   他清点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战利品,虽然和自己预期差了些,但也已经值不少银钱了。   从东厢房摸一锭金子,西厢房偷一块玉的,失窃已经引起了王府里的人注意了。   虽然打着痴傻的保护伞,暂时还没人怀疑到他头上来。   但他始终没有机会去主院。   他知道,好东西都在主院和库房。   可难度太大,哪怕是他从小混迹在鱼龙混杂的青莲楼,他也没那本事去偷重重铁锁护卫的库房。   实在不行,改天溜了算了。   但是石头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找机会跟着白景尘混进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妈的,干了这一票,小爷我这辈子都不用愁!”   这几日,他干脆常常去主院附近蹲点,主院的人员分布,进进出出的婢女护卫,他摸了个门清。   所以云眉清早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人去了花苑,他也看了个正着。   “她手里是什么?”   石头注意到她手里的包袱。   “难不成这死丫头也去倒卖主人家的好玩意儿?”   石头尾随而去。   只见云眉在偏僻的花坛里,挖了个坑,然后把包袱丢进去,一起埋了。   石头都忍不住为她喝彩。   先埋在花坛里,等风头过了再拿去卖,看来是老手了。   “便宜小爷我了,嘻嘻嘻。”   等云眉一走,石头就跳过去,欣喜若狂地刨坑。   沉甸甸的包袱被挖出来,石头拍去黄土,揭开了包袱。   他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   里头是一只血淋淋的……鸡?   冷不丁的挖出一只死鸡,着实吓了石头一跳。   是一只野雉,羽毛五颜六色的,这种野雉血腥味特别重,如果不是重口,好野味的,一般人还真不喜欢吃。   “主院的婆娘们在搞什么鬼?杀了鸡又不吃?放血祭天呐?等等……”   以石头的年纪来说,他原本是想不出什么个所以然的。   所幸他从小在三教九流的人精里长大,人小鬼大,居然被他想出了点眉目。   “那死丫头鬼鬼祟祟的,在青莲楼,这种人一般没做什么好事。这鸡又没臭,埋了的目的……怎么看怎么像毁灭证据呢?证据……这些婆娘干了些什么啊?”   石头是不知道主院昨晚是发生了什么的。   他只知道吵吵嚷嚷了好久,他还趁管家不在,偷了账房的几张银票,等他回来,说是丑八怪的大猫闯入主院被打死了。   然后白景尘失魂落魄的回来。   想必是替他那骇人的宠物伤心呐。   “大猫……死了……又死了一只野鸡,这鸡硬梆梆的,肯定死了很久了,昨天晚上……”   石头把这些串联起来。   “哈!丑八怪的大猫是被这只野鸡引过去的!”   他手舞足蹈了一会儿,为自己的精明竖起了大拇指。   “啧,就我这聪明才智,去考科举都是直接中状元的……丑八怪还被蒙在鼓里,暗自伤心呢。”   石头准备把野雉埋回去。   他一向奉承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丑八怪和他非亲非故的,还喜欢灌他吃药,他才懒得告诉他,还容易暴露自己。   埋了一半,石头又把野雉扒出来。   “仅此一次!绝对只管这一次闲事!……小爷真是人美心善。”   白景尘睡得很不安稳。   他一整日已经浑浑噩噩躺在床上。   饿得头昏眼花了,才扒几口冷饭。   一股药香夹杂着肉香飘进来,白景尘下床去看,木香水榭就他和那个傻痴儿,肯定是傻痴儿又在外头作妖。   “你在干嘛?”   白景尘低头就看到了,他的药罐子被石头当成了锅,给雪伊人的安胎药里,塞了一只鸡在炖。   他顿时火冒三丈,踢石头的屁股。   “你搞什么?没给你饭吃吗?”   石头被踢了一脚,捂着肚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白景尘想了想,雨燕只负责两份饭食,石头到底吃没吃,他还真不清楚,兴许厨房的人看他是个痴傻的,克扣了,他才想着去哪里偷了一只鸡。   但是这个痴傻哪里知道炖鸡?他把鸡肉放进要罐子里,药也坏了。   “这只野鸡你从哪里偷来的?”   白景尘在山林里长大,光从爪子便能一眼辨别出是什么禽类。   说起来,这种野雉,以前是太岁最爱吃的……   “啊啊。”   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指了指一个方向。   “哪里?主院?主院哪里来的野雉?你说清楚点儿……”   白景尘忽然闭嘴了。   主院,太岁最爱吃的野雉……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敢确定。   除夕当晚,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君元宸也刚回府,太岁出现在主院的时候,只有雪伊人主仆,以及几个放鞭炮的护卫。   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会是谁呢?   “傻子的话信不得……”   他强笑了一声,低头安慰自己。   “你再这么疯下去,我要给你加一倍剂量。”   白景尘敲他脑袋。   石头这倒是听懂了,捂着脑袋哇哇乱叫跑了。   连傻子都怕吃药。   白景尘只得收拾了陶罐,重新熬药。   送去主院的时候,白景尘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才敲门而入。   雪伊人正卧在床上,见是白景尘,她起身靠在软枕上。   白景尘端来的药,她一饮而尽,随后吃了一片薄荷糕。   “景尘,昨日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雪伊人惭愧地说,“原本我也是没有损伤的,元宸他过于关切,才会冲动之下,做出这样伤害你的事来。”   见白景尘低着头,雪伊人又继续说。   “你也别太怪殿下,他是爱之心切,我替你说了他了。景尘,你能原谅我么?”   白景尘依旧没答。   雪伊人略微紧张,她笑道:“不如这样吧,你喜欢猫,我命人给你再寻一只一模一样的,还是你喜欢更温顺的?京城有好些名家喜欢养猫,他们的都很乖巧粘人,比猞猁总要安全一些的。”   白景尘抬眸,看了雪伊人一眼。   “景尘,你怎么还不说话?你是还在怪我?”雪伊人说着眼泪已经流下来了,“此事都是我不好,你实在不解气,就尽管对我撒好了,我一定任你处置。”   雪伊人揪了揪手里的帕子。   心里打鼓。   她瞧了云眉一眼,云眉微微点头。   按说事情办好了,应该没有破绽才对,白景尘是起了疑心了吗?   唯一可能被瞧见的,便是那只野雉。   雪伊人心一横,主动说道:“景尘,我刚刚想起,为什么太岁会跑到主院来了。”   “嗯?”   “除夕夜我们有祭奠祖先的习俗,我命人准备了一只野雉祭祖,太岁定然是循着血腥味找来的。都是我不好,景尘……”   “我没怪你,雪姐姐。”   白景尘退出住院时,也松了一口气。   一定不会是雪姐姐的,她一直那么帮我。 第36章 药苦成瘾   我什么时候变得跟君元宸一样多疑了?”   白景尘不愿意变成君元宸那样薄情的人,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沾惹了他的习性。   过了元宵后,白景尘去九宝堂,发现街上的人少了,巡逻的城卫多了,有时还不断驱赶外来人。   九宝堂上板子比平日都早。   “掌柜的,太阳都没下山,怎么就关门了?”   “要宵禁咯。”掌柜招呼着伙计准备走了,“今早发了通告,京城一个月之内施行宵禁,任何人不得在酉时之后在街上闲逛,你是外地人吧?听说官兵还在赶外头来的人呢,明日要拿药记得早来。”   提醒了几句,掌柜便匆匆走了。   白景尘到处走了一会儿。   秦楼楚馆,酒店客栈基本上都歇业了,繁华散漫的京城忽然多了肃然的气息。   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每个人都神色匆匆,但白景尘去打听又都讳莫如深。   “咦?”   穿着夸张铠甲的将军离队走过来。   “你不是瑞王府的那个小叫花子么?”   白景尘抬头一看,是曾经帮他去找君元宸的霍达将军。   “将军。”   白景尘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还在瞎走?快过酉时了,再乱跑要被抓去天牢的。”霍达将军半开玩笑地说。   “最近京城是有什么大事吗?凭空多了那么多城卫。”   霍达凑近一些说:“何止城卫,御林军,平西大将军的军营全扎在城外了,以防万一。”   “到底是……?”   霍达压低声音说:“皇上要退位了……”   “是要立太子吗?”   霍达赶忙捂他的嘴。   “你可别乱说,也别乱问,少操心。”霍达打量了他一下,又说,“你别替你主子操心,虽然他不与任何皇子结党,但任谁登了太子之位,都不会与他一个闲散王爷为难。”   言下之意是,君元宸基本上被排除在太子的名单之外。   难怪他一天天焦头烂额的。   白景尘竟有些报复性地开心。   “你笑什么?”   “没事,谢谢你霍达将军。”   “嗯,赶紧回府去吧。”   白景尘今日难得很开心,特别拜托雨燕准备几碟小菜,喝着小酒。君元宸去木香水榭的时候,他甚至还哼着乡野小调。   看他那么怯意开心,君元宸越发郁闷了。   “你一个人倒过得爽快,哼。”   君元宸低头一看,桌子上竟有两个酒杯,白景尘是笃定了他今日会来?   “喝一杯吗?”   白景尘说的问句,手里却已经给他满上一杯。   “你还没说,到底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我在笑啊……”白景尘往椅子上一靠,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登上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是什么感受?我一想到你辗转反侧,都高兴得睡不着觉。”   话音刚落,一杯酒泼到自己的脸上。   “这样的好酒,实属浪费。”   白景尘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浓烈的酒香令人迷醉。   “我如何落魄,也轮不到你来奚落。”   君元宸的脸铁青着,白景尘越看他脸黑,越想笑出声。   最后是君元宸受不了了,准备甩手而去。   “君元宸,‘不渝’我给你弄出来。”   果然,君元宸停下了脚步。   他是个不折手段的人,为了他这毕生所求的目标,哪怕此刻最不想见白景尘那幸灾乐祸的嘴脸,也还是站住了。   白景尘站起来,捏着酒杯走到君元宸的面前,贴近他问。   “你拿什么报答我?”   君元宸的眉头沉下来,问:“你想要什么?”   白景尘扬着嘴,原来占据主动的感觉,这么不错。   “啧啧,我想想……金银财帛?不行,太俗了,官位权力?太便宜你了。我得好好想想,我要什么呢……”   白景尘靠近君元宸,酒气几乎喷在他的脸上。   “我要你……今晚留下来。”   君元宸听到这句话,脸已经完全冷下来。   “想要轻贱我,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什么轻贱你?君元宸,我就是让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而已。”白景尘无辜地说,“你自己想想吧,屈辱地将就一下,就能拿到那样的神药,划不划算?”   君元宸目光流转,似乎真的在衡量利弊了。   他真是一个什么都能舍得下的人。   哪怕是他的尊严。   “要我留下来?”君元宸悠悠地说,“你可别后悔。”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君元宸压抑着恼意。   “你还有什么条件?”   “没有。”   白景尘咧嘴笑,然后揪住了君元宸的领口,把他高傲的头拉低。   “就……亲我一口。”   白景尘的脸近在咫尺。   呼吸滚烫,夹杂着浓烈的酒味。   原本纯真无暇的眼眸,此刻迷离且勾人。   他五官其实是不差的,可惜痘疮毁了这张脸。   君元宸受不了这么和他四目相对,白景尘的脸令他很不适,他打心底厌恶这样一张烂脸。   “你不要太过分。”   “这就过分了?叫你亲一口,就是过分?你好伤我的心呐。”白景尘戏谑地说“瑞王爷,你又想要东西,又不想付出点代价,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吧?”   白景尘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自己。   君元宸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才咬着牙没有推开他。   “你看看你这副贱样子,莫说我,就是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看不起你。”君元宸说得很恶毒。   “他们何时看得起我?我也没让你瞧得起,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是瞧不起的,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我现在啊,只管我自己怎么快活,这不是学你的么?元宸。”   “不要叫我名字!”君元宸怒道,“我听着恶心。”   白景尘已经不以为然了。   “元宸,元宸,元宸,君元宸。”   “你……”   看他像个市井泼皮,君元宸气得冒火,但是他竟然没法拿他怎么办。   “来吧,亲我一口,这是我要的报酬。”   “白景尘,如果你耍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君元宸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居然真的在白景尘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嘴唇快速地轻碰了一下。   白景尘人一怔。   他原想着恶心一下君元宸,让他膈应一番的。   但没想到君元宸真的为了那什么“不渝”,竟然连亲他都能做到。   白景尘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人的瑞王爷,分不清自己是爱惨了他,还是恨透了他。   可越看到他恶心自己,又不得不亲近自己的模样,白景尘越有种扭曲的快意。   “可以了吗?”君元宸凛然道,“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不渝’?”   “哈!”   白景尘忽然笑起来。   “那我不知道,你得好好顺从我,我顺心了自然就做出来了,不顺心肯定是会失败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   君元宸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哪有?”白景尘撒泼道,“你既没丢一块肉,又没掉一块皮,有什么损失?我还嫌你嘴巴脏呢。”   白景尘笑着靠近他,然后猝不及防地吻上君元宸。   君元宸猛然推开他。   “白!景!尘!”   君元宸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几乎要把他吞下去嚼了。   “也不怎么样嘛,人的嘴巴都一个味儿,就你的嘴珍贵?”白景尘还在不断挑衅,“你看,我丑你瘸,你没人性,我不要脸,咱俩是绝配,哈哈哈。”   君元宸被挑起了火,一把摁住白景尘,让他趴在酒桌上,酒菜被他扫了一地。   然后他掀起了白景尘的衣袍,暴力拉掉他的裤带。   “是你逼我的!”   “君元宸!”   白景尘忽然一慌。   他是想恶心君元宸,但没想到君元宸更疯。   “君元宸,你得了失心疯?!”   “你不是笑吗?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哭!”   “住手!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君元宸用裤带束缚住他的手,然后褪去他的亵裤。   “也比送上门都没人要的贱.货强。”   他的话比任何侮辱人的话语都恶毒。   白景尘浑身发抖,但他不怕了。   他被骂够了。   真的。   这辈子已经被骂得够了!   凭什么他一个人陷在泥巴里,被千人踩万人踏?掉在深渊里,永远都爬不出来?他要拉君元宸也一块下水。   一起被水溺死,一起被火烧死,同归于尽。   屋里杯盘碎裂的声音不断,两个人的骂声和撞击声交融在一起,各自发泄着怒气,入疯入魔。   ……   之后的半个月,君元宸都会夜宿木香水榭。   自从开了一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喜欢看白景尘口是心非的样子,喜欢看他屈辱抿嘴的样子,喜欢看一个清纯懵懂的少年在他身下乱扭。   这样君元宸便能发泄他带给自己的愤懑。   这是对白景尘的惩罚。   他越嘴硬,君元宸越想他认输,哭泣求饶,但白景尘被折腾到哪怕昏睡一天,也从不服软。   慢慢的,君元宸好像习惯了去木香水榭,一进入那里,就好像着了魔一样,只剩下了疯狂。   君元宸恍惚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得到“不渝”,还是纯粹蹂躏白景尘令他开心。   就像是那些一直服药的人,明明药是苦的,可也成了瘾。 第37章 小产   白景尘每日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清点昨日新增的伤痕。   都是君元宸每日暴虐行径后,留下的痕迹。   说来好笑,君元宸每日在他身上发泄兽性,但都是用衣物或者面纱盖住他的脸,亦或者让他用背对着的姿势。   君元宸就这么赤裸裸地,用最原始的方式羞辱他。   但他发现白景尘一日比一日不要脸了。   后来,他就是再粗暴侮辱,完事后白景尘依旧笑靥如花。   君元宸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越来越焦躁不忿。   “你不以为,你这样任我蹂躏,我就会可怜你,放你走吧?”   君元宸掐着白景尘的后颈问。   他摸不透白景尘的心思。   抓不住一个人的心,这令他很不爽。   “谁说要走了?你如今赶我走,我还要留下呢。”   白景尘在床榻上,不迎合也不躲,也不吭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喝茶闲谈。   “呵,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君元宸的进攻愈发凶猛。   但白景尘依旧像一块石头,即便浑身是伤浑身冷汗也死不吭声。   “他不肯在我面前掉一滴泪了。”君元宸心想,“不肯为我伤心了。”   ……   石头每每在暗处看到他们肉搏厮杀,都瞧不起白景尘。   “绿王爷有什么好的,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石头愤愤不平,“大猫都被人杀了,还有心情伺候人呢,真是够下贱的。”   石头很想直接走过去,一巴掌把白景尘打醒。   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算了,不管闲事,长命百岁。”   石头盘算着怎么携赃物溜出王府,而不被抓回来的法子。   毕竟王府越来越不太平了。   而他偷的东西,也得有命花才行。   这夜,雪伊人身边的女婢快步闯进来。   君元宸已经发泄了一通,正要回主院。   “殿、殿下!”云眉慌慌张张的。   “什么事?”   “小姐她……她……小产了!我正要请白景尘公子呢。”   君元宸回头看了一眼白景尘,阔步走出去。   “请他干嘛?去派人请太医。”   白景尘也听到了,连滚带爬穿上衣服起来,后脚跟去了主院。   主院此时乱作一团,有经验的婆子正命人烧水准备白布剪刀,君元宸本来要闯进去的,被拦下了。   “殿下保重,里头不适宜男子进去。”   自古也没有男子进产房的,君元宸只能作罢。   “伊人怎么样了?”   婆子焦急地说:“出了好多血,只能等太医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无人能回答。   太医来了之后,竟也说难保。   “殿下,现下刚满三月,老夫瞧着……胎儿是保不住了,老夫只能全力保全王妃了。”   “你自斟酌着办吧。”   君元宸脸色沉沉的。   白景尘也在外头看着,他想去帮忙,但是君元宸显然是不会让他进去的。   忙活到了午夜,太医说已经止血稳住了,一切无恙,才擦着满头大汗,去休息喝几口茶。   君元宸急忙进去。   雪伊人正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一见君元宸,便像是见到主心骨一样,抱着他苦得泣不成声。   “殿下……对,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咱们的孩儿……”   如此场景,君元宸也不忍,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她。   “无妨,你是身子一向不太好,这才调理好就匆忙有了身孕,是太急了。以后等你养好了身体,咱们还会再有的。”   “我的孩子,呜呜,殿下,我们的孩子啊……”   雪伊人哭着哭着,力竭在君元宸的怀里昏睡过去。   白景尘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孩子,他付出的心血不比旁人少。   他想起雪伊人对他说过的话,她是有意拿掉的。   但她既然有意,怎么还哭得这么痛心呢?   白景尘掐了自己一下,哪个父母失去孩子不是痛不欲生?自己这么想真是阴险小人之心。   君元宸对雪伊人是惭愧的。   他这段时间,日日沉溺在折磨白景尘,忽视了雪伊人,竟出了这么大事他才知道。   君元宸叫太医来回禀。   “你是太医院最好的妇科圣手,可知道伊人为什么会忽然小产?”   太医拿不准的话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好便是谁又得付出性命。   他只是答:“头三月是最危险的,既然稳下来了,按理说不该小产的,但怀胎一事,本就千难万险,小产的缘故有很多。自己身体不适合有孕,抑或外物之力,饮食心情,乃至天气都会有影响。”   “外力?”   君元宸思忖着什么,然后才抬头。   “那便请太医在府上小住几日,帮忙照顾伊人,顺便劳烦太医,把伊人周遭的,不管吃的用的,都检查一个遍,若是天命注定,我也甘心,若是人为……”   他的神情淡淡的,但话语里透着杀机。   “这……老朽医术不精,只能替宫里的主子做些不要紧的差事,怕是照料不好王妃,殿下……”   老太医这是要推辞。   君元宸有些不悦,他一味韬光养晦,宫里宫外,但凡有些身份的人,竟敢这般拒绝他。   “老太医,宫里如今也不见得多太平,待在我瑞王府已经是省心多了,而且,本王定当重谢的。”   不容太医拒绝,君元宸已经吩咐下人去打扫客房了。   太医无奈,像这些王公贵胄的院子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小产夭折的事情,他们做大夫的,最怕的就是掺和进去,不管是有能还是无能,总要得罪人,动辄是杀头的罪过。   于是解下来几天,老太医准备浑水摸鱼一番,装模作样检查了雪伊人的吃穿物用,竟一下就察觉出不妥。   几个护卫闯入木香水榭。   “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看他们不客气的生硬语气,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白景尘被簇拥着去了主院。   君元宸坐在那里,雪伊人眼角还挂着泪。   “伊人稳胎的药,一直是你负责的吧?”   白景尘不答,算是默认。   “那你每日送来的药,都未曾经过他人之手?”   “没有。”   君元宸见他点头得这么干脆,皱起了眉。   “那你便是承认,她药里多的红花也是你搀进去的?”   “什么红花?我不清楚。”   太医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   “小友也是行医之人?”   “不是。”   这是扁十四说的,扁十四教他医术,却从来没让他去行医救人。   “他是扁十四的爱徒,我才信了他,让他照料伊人的胎。”   “扁十四!”   老太医惊声,对白景尘立马有了刮目相看的意思。   “咳,既然你是神医之徒,那你总不该弄错,有孕之身是万万不能用红花的。”   君元宸冷声道:“他哪里会弄错,只怕是故意为之。”   “我给雪姐姐的药里,从来没有过红花,方子她和我各有一副,你当时不信我,也由太医看过的。”   “方子老朽也看了,的确是稳胎的好方子。”太医捋了捋胡须说,“那这么说,红花是后来掺进去的。”   “君元宸,你是认为我下的药,特地让雪姐姐小产?”   白景尘觉得荒谬,但一想也是,自己在君元宸眼里,何尝不是一个阴险孤僻,不折手段之人。   君元宸幽幽说道:“你恨我,但我以为你还有点良知,至少不会对肚子里无辜的孩子下手,对伊人下手,她待你不薄!”   “恨你?是啊。”白景尘怪笑道,“我应该直接对你下毒的,或者让你彻底断子绝孙。”   “我原是信你的,是你让我失望。”君元宸指着桌子上一罐东西说,“你自己看,这里面是什么。”   白景尘看了一眼,是他早上刚倒掉的药渣。   里面赫然多了一味红花。   药他绝对不会抓错,哪怕是抓错了,汤药煮出来他闻一闻就能分出差别。   药渣也被人动了手脚了。   白景尘懒得分辩了。   他忽然想起拜师之时,师傅第一天说扁家的祖训便是,救死扶伤不是医德。白景尘当时不懂,学习医术的职责不就是救死扶伤吗?扁十四只说了一个,祖先扁鹊替皇帝治病,却被处死的故事。   今日白景尘忽然明白了。   有些人不能救,救了他不是恩,是仇。有些善不能行,未必好因,就不会恶果。   君元宸已经把他当成恶毒的人,再解释也是多余。   关键是,这王府里头,到底还有谁,这么讨厌自己呢?   能这么不惜代价,铤而走险地攀污到自己身上?   “你不说话,我便找不出证据吗?”君元宸下令道,“来人,去搜木香水榭,任何可疑的东西   一直默默流泪不语的雪伊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殿下!”她唤他道,“算了吧,我……我相信景尘,他不会害我的。”   “你还信他?”   “嗯。”   雪伊人点头。   “你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以德报怨,他才这么蛇蝎心肠!”   雪伊人忍不住落起了泪。   “不会的,景尘不会害我。”雪伊人恳求道,“殿下,景尘的药一直都是从九宝堂拿的,殿下,你只消把他们的掌柜请来,一问便能知道景尘的清白。”   君元宸沉吟片刻,便按雪伊人说的做了,请来九宝堂的掌柜。 第38章 该死的杂种   白小兄弟每次来拿药,方子上从来不曾有红花这一味药,我们也不会错到把红花放到稳胎药里。”   九宝堂的掌柜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回答。   雪伊人拉了拉君元宸的袖子。   “你瞧,我说过,景尘他怎会有害人之心呢?”   君元宸不肯轻易相信。   他开口道:“他确实没有从九宝堂拿过红花?又或者他从别的药铺买的也未可知。”   “呃……”掌柜的像是想起什么,“不过在一个多月前,白小兄弟开过别的方子,我知道他在王府当差,事无巨细都注意着,所以记得。”   “什么方子?”   君元宸追问。   “是……是一副滑胎的药。”   白景尘看向雪伊人,雪伊人眼神投来哀求。   “滑胎的药?”君元宸盯着白景尘,“好端端的,你去拿滑胎的药干嘛?”   白景尘嗫嚅片刻,回答不上来。   君元宸捏住他的下巴,历喝一声:“说!”   “药当然是给人喝的!”   白景尘甩开他的手。   “给谁喝?你在王府只接触伊人一个有孕的人,除了为了害她,还能给谁喝?你自己喝吗?”   “难不成就只有你君元宸能搞大别人肚子?我跟你府里的婢女有染也要告诉你吗?她怀孕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你信吗?”   君元宸一噎,随即更恼火了。   他明知道白景尘是在胡诌,却依旧怒火腾腾。   “那你倒是说,你跟谁苟且?”   “我……”白景尘随口说,“雨燕呗,她跟我最亲近。”   君元宸被气得原地踱步。   “满嘴谎话!来人,去木香水榭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白景尘为雪伊人备好的那一副药,是锁在屉子里的,但一个木香水榭,哪经得住这些护卫的搜查,翻了个底朝天,便把那一包药和方子呈到了君元宸的面前。   纸包打开,太医按照方子一一对照。   “这……这里头的红花没有了。”   白景尘心中一凉,冲过去一看,果然方子里原本抓了些红花的,现下已经消失不见。   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大概错不了了,红花原本是活血的,但可以致人小产,每日服用,胎儿必然受损,滑胎甚至血崩,这是重药,轻易不敢乱开的。”   君元宸把方子揉成一团,丢在白景尘的脸上。   “你不会想说,这方子不是你开的,药不是你从九宝堂抓的,也不是你偷偷搀进稳胎药里吧?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以抵赖?”   “没有。”   白景尘侧脸孤傲。   他本就不擅长辩解,更不屑于对君元宸辩解。   “白景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你是被陷害,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也一定会继续调查清楚。”君元宸阴沉地说。   “不用了。”   白景尘讥笑了一声。   “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呢?是也把我乱棍打死,还是剥皮抽筋……”   啪——   一个耳光落在白景尘脸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我给你机会已经是足够耐心了。”   这一记耳光很重,白景尘只觉得耳朵嗡嗡叫,嘴角也破裂开,一点鲜血渗进嘴里,腥甜,却让白景尘清醒。   “不就是一个孩子吗?”白景尘咧嘴笑道,“君元宸,你上了我这么多次,我要是个女的,也可以给你生了,只要你不怕生下来跟我一样丑。”   “疯子!”君元宸大声下令,“关起来!把他关起来!”   白景尘是自己走去私牢的。   三面都是灰墙,没有光亮,只有牢门打开时,才从外头照进来一些光线。   他反倒觉得轻松。   这种不见天日,没有吵闹,没有人的环境,他无比地安心。   至少,不会有人害他。   就是有时候会想念师傅。   常常自言自语打发时间。   “师傅,我该怪京城太险恶,还是自己没本事?难怪你要隐姓埋名,这世上,多的是恶人。师傅,你一天天咋咋呼呼的,也一把年纪,要当心,没我在,哪天摔断腿都没人扶。”   君元宸后来审问过他两次,刑罚自然是少不了的,他没了自己的后嗣,怒火当然撒在白景尘身上。   但两次过后,君元宸再也没来过了,好似把这个人忘了一般。   白景尘不知道,他在牢狱里两个月,外头已经翻天覆地。   皇帝陛下立了大皇子君元启为太子,也算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大皇子虽然一直才华不显,不如其他几个皇子,但是长者为尊。   皇帝陛下又封了几个皇子为王,不过半个月,就拟了圣旨,告知天下,他退位让贤,太子君元启即位。   虽然事情仓促,还未登基大礼,四方来朝,但君元启已经摄政事了。   在几个皇子还未去往自己的封地之前,京城外的军队,御林军等等都还在,以免生乱。   外人说,最惨的应该是瑞王爷君元宸。   他看似最受皇帝器重,先封了瑞王,但最终什么好处都没落到手里,只是区区的三珠亲王,其他皇子可至少都是六珠亲王,封地也比他富饶繁华几倍。   再加上君元宸和大皇子君元启一向是最不对付的,可谓是你死我活,如今大皇子即位,哪里还会有君元宸的立足之地?   若不出意外,此后君元宸这一脉便会慢慢寥落凋零了。   这些事情,是两个月后雪伊人探视白景尘的时候透露的。   “景尘,你走吧。”   雪伊人是王妃,她支开了看守的人。   “趁着王爷忙于朝政之事,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不得空管你,你快些离开这里吧,离开瑞王府,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牢门已经打开,但是白景尘没有动,只侧目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景尘?你别再犹豫了,好不容易的机会……”   “我走得了吗?”白景尘问她,“我逃去哪里?岳州吗?那是他的封地。何况以他的性格本事,我刚出城门,他就能把我抓回来。”   “不不,景尘,这些日子大皇子亲理政事,已经大权在握,几乎和元宸撕破了脸,元宸自顾不暇。我已经给你备好了马车,安排好了,你只要以后隐姓埋名,再不回京城,便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白景尘依旧没动。   “雪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什么?”雪伊人脸色变了变,“从你进王府开始,我便和你投缘,你对我如此照顾,我自然投桃报李。”   “嗯。”   白景尘淡淡地回应,然后点点头。   “景尘,你是在怪我吗?”   “怪你什么?”   雪伊人咬了咬嘴唇,说:“怪我当时自作主张,要你准备滑胎的方子和药,还让你保密,结果害你背负冤屈……”   “我冤屈得很。”白景尘抬眸问,“那雪姐姐,你帮我查出那个害我的人了吗?到底是谁,把红花偷偷放到你的药里,又是谁动了我的东西?”   雪伊人愕然,支支吾吾两声答不上来。   “我……我这段时间,有尽力去调查,但是……连元宸当初查不出来,我,我……我无能为力,找不出那个害了你跟我的人。”   白景尘没有回答,他有些出神。   见他不说话,雪伊人哭出了声音。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雪伊人哭声惨痛,用帕子不断擦眼泪。   “我就是想弥补你,所以才千方百计想救你出去,你以后便自由了,景尘。”   “我不走。”   雪伊人以为她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哪都不去,我就在王府。”   雪伊人惊声道:“为什么啊?殿下……殿下他只是忙忘了,等他想起来,一定又会回来折磨你的,景尘,我不忍心看你这么下去。”   雪伊人越说越激动,抓住白景尘的手臂。   “雪姐姐。”   白景尘拿开她的手。   “你帮我离开王府,其实不是让我自由,是怕我继续在王府跟你‘争宠’对不对?”   雪伊人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景尘,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忘了吗?当初我就说过,不介意你跟着殿下,也是我,想办法帮你,让你能够得到殿下的青睐,我怎么会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可是你越帮,我好像越被君元宸讨厌。”   白景尘这么说,雪伊人被噎得回答不上来,她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白景尘继续说道:“我被关起来之后,想了很多事,也明白了许多,想通了我对君元宸的感情和执念,也想明白了那些没注意过的事情,雪姐姐,我是真的真的,特别感激你,我来王府时千夫所指,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照顾我。”   “你明白就好,我是一直在帮你的。”   雪伊人想抓他的手,但是被白景尘避开了。   这个被她一直掌握着的,单纯不设防的少年,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棱角,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景尘,只要你迈出一步,前方便是脱离苦海,你真的不走吗?“   白景尘摇摇头。   雪伊人站起来,擦干两行眼泪,也没有笑意,没有了端庄温柔,居高临下地,嘴里吐出积怨已久的,最阴毒的几个字。   “该死的杂种。” 第39章 死也给我挖出来   虽然在脑海里已经设想了一万遍,但当雪伊人把自己的面目暴露无遗时,白景尘依旧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么真切。   “雪……姐姐。”   “你如今还愿意叫我一声姐姐么?”   雪伊人扯了扯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随即越来越放肆,笑得大声猖狂,像是疯了一样,连肩膀都不住抖动,最后慢慢停下来时,她目眦尽裂地瞪着白景尘。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和元宸在岳州相遇?为什么要跑到京城来?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不去死?!”   白景尘动了动嘴唇。   “你……想我死。”   “是啊!”   雪伊人像是被压抑了许久。   “我怎么不想你死?!你抢了我的元宸,殿下他……他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我哪里不美哪里不好了?为了你,殿下选了岳州那个穷乡僻壤!为了你……殿下与我大婚后这么久,都未曾碰过我!我何止想你死,我甚至恨不得亲手把你碎尸万段!”   白景尘从来没想到,雪伊人对他恨得这么深。   君元宸没有碰过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之前雪伊人肚子里的骨肉……   雪伊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雪姐姐,你大可早就把我赶走,把我杀了。”   他理解不了,如果雪伊人这么讨厌自己,何必一开始待自己那么好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把你杀了,殿下便会记得你一生一世!我从此也会和殿下隔阂,我想尽办法让殿下厌恶你,讨厌你,才能忘了你!”雪伊人脚步一个踉跄,弯腰恨声道。   “我恨你,嫉妒你,嫉妒你明明什么都没有!殿下却那么看重你!我甚至想,我要是你该多好,我一定比你还豁得出去!我什么都不要,就要殿下对我的真心……”   白景尘听了满心荒唐,他曾经那么羡慕雪伊人可以和君元宸朝夕相伴,没想到,雪伊人也同样也在羡慕他。   可他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君元宸何曾爱过他?   “你想差了,君元宸不爱我。”   “不重要了。”雪伊人状若癫狂地说,“我设局让你自投罗网,本来想给你一条生路,让你自己滚回岳州,殿下也对你了无牵挂,但是你就是不走,殿下也死不放过你!”   “你这时候告诉我,还不如让我继续蒙在鼓里。”   至少,他心里最后那块信任之地不会被淹没。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每日都端着王妃的身份,我受够了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还要假装和你虚与委蛇,我哭也哭不痛快,恨也恨不痛快!”   白景尘不是没怀疑过雪伊人,但是他总残存着一些希望,希望背后主使的不是雪伊人,希望总有一个人的人性是值得他信任的。   然而这一切,支离破碎。   “雪姐姐,我只问你,你待我好的时候,难道没有存一丝善意的?”   雪伊人忽然怔住了,然后两行泪滑落。   然后她捂着脸哭起来,无限悲凉。   “我……我怎么不是真心的呢?我可怜你的身世,同情你的遭遇,我……我也是大家闺秀,我是平西大将军的千金啊!我以前连厨子杀鱼都不敢看,我怎么变成了一个毒妇了呢?”   雪伊人憋屈的哭声在监牢里更显得压抑。   白景尘恨她不起来。   哪怕她害了自己。   一切都是君元宸的错,导致两个人的疯魔痛苦。   “雪姐姐……如果我说我不怪你,我们还能和好吗?”   雪伊人笑容凄凉,绝望地看着白景尘。   “景尘,你太天真了。有殿下在,你跟我还怎么和好如初?何况,我把这些告诉了你,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监牢的黑暗里,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昏暗的光线里,白景尘才看清楚是谁。   “雪……成岭。”   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行为龌龊,言语变态的人,是白景尘最恶心的。   “哥哥,你不是一直馋涎他的身子吗?现在人在你面前了,就交给你了。”   雪伊人笑容冷得像地狱来的幽灵。   她转身出了牢房,然后把监牢大门重重关上。   监牢中传来白景尘的嘶叫。   “别过来!雪成岭!!——”   雪伊人背靠着监牢门。   “去死吧小杂种!”   随后她失神,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   书房中,君元宸端着的茶杯不稳,滚烫的茶水抖落出来,烫了一下。   他蹙起了眉,右眼皮跳了跳。   “怎么样?我的计策不错吧?老二老三老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估计现在还猜不到,外界传闻你跟我斗得死去活来,却早就联手了。”   赤袍人是大皇子,如今的太子君元启。   他如今意气风发,更加面目红光了。   “嗯。”   君元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几个蠢货,想趁我们鹬蚌相争,他们最后获利,真是愚不可及!待我登基之日,便是打发他们去封地之时!”   君元宸没有说话,君元启以为他是在等自己许诺。   “你放心,虽说我不能再给你加大封地,但南方一片,我都会放权给你,到时候你便是南方唯一的亲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那几个蠢货尊贵,从此只一人之下而已!”   君元宸此时也没心情琢磨他真诚还是假意。   君元启以为他是不满意,有些不悦。   “这是咱们以前说好的,你不会得寸进尺吧?”   “我只要我所求的。”   君元宸的回答令太子还算满意。   “元宸啊,你好好镇守南方便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也要安分守己一些,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毕竟,你腿也瘸了,总不能当一个瘸腿皇帝吧?”   君元启现在有恃无恐,开始口无遮拦,把瘸腿挂在嘴边。   君元宸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没有言语,只是低眸抿了一口茶水,水雾中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杀机。   送走君元启之后,君元宸看书也心神不宁,便干脆回了主院。   雪伊人正站在屋檐下,望着灯笼发呆。   “伊人。”   雪伊人没应,君元宸又大声唤了一句。   “啊。”雪伊人像是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殿下。”   “今日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没有啊。”   雪伊人强笑了一下,拉着君元宸的手回房。   “殿下可饿了么?我给你准备了松茸鸡汁粥,呀,都冷了,我拿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   君元宸伸手拦住她。   “我出去走走。”   “殿下。”雪伊人叫住他,“你去哪里?已经夜深了。”   “很快就回,你累了的话就先睡吧。”   雪伊人咬了咬嘴唇,君元宸始终没有把她当自己人,永远都把她排斥在外。   这样看来,今日所做之事是对的。   君元宸出了主院,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脚步却朝向了私牢的方向。   他方才脑子里闪过那个人。   “已经好些天没有见他了。”   他未曾让监牢的人苛待他,饭菜照旧,想来他在里头面壁思过,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白景尘每日如何?”   监牢的看守支支吾吾。   “回禀殿下,他……他照常如故。”   君元宸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不成白景尘死在牢里,看守没敢禀报他?   “让开。”   他心情忐忑地闯进去。   监牢里空空如也。   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   看守跪在地上:“殿,殿下……人……他……”   “我问你,人呢?!”   君元宸待下一向不算苛刻,但碰到白景尘的事,他身上爆发出威严暴戾的可怕。   “回殿下,他……他人早上还好端端的。”   看守心一横,按照雪伊人交代的话说了。   “晚上送饭的时候才发现,才发现人忽然就……就暴毙了。”   “暴毙?”   君元宸的脸色刹那僵硬,脚步竟软了一下。   心里像是忽然有了一块空缺般的慌张。   一团火从胸膛喷出来,君元宸一脚踩在看守的肩头。   “混账!我让你关押人,没让他死!”   “殿下恕罪,属下该死!”看守重复地请罪。   君元宸随即一想,便觉得不对。   虽说手下们总有些迎合他的心情,故意折磨犯人的,但他们也知道轻重,应该不至于要了白景尘的命。   “他好端端一个人,如何会暴毙?他近来可有生病?”   看守立即点头说:“是……是风寒吧,属下以为不严重的,便没有及时禀报殿下。”   “那尸体呢?我有叫你擅作主张抛尸?”   君元宸面色阴沉沉的,蒙上一层山雨欲来的乌云。   “殿下,属下……”   看守答不上来,磕头不止。   “很好。”   一柄剑刺透了看守的身体,等他直起身来,胸前明晃晃的剑刃已经沾染了温热的鲜血。   “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总之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活要抓回来,死要给我挖出来!”   君元宸冷冽地下令。   主院,雪伊人总算看到雪成岭回来了。   “哥哥你得偿所愿了吧?有没有把我的事情办妥呢?”   雪成岭的脸埋在斗篷里。   “已经处理干净了。” 第40章 奴家红莲   干净了就好。”   雪伊人提心吊胆的总算安稳下来。   她抚着胸口,依旧有些心悸。   “哥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雪成岭沉默了一会儿。   “你以前见到血都会怕的。”   雪伊人哭腔道:“我没有选择,都是他们逼我的……哥,我知道你喜欢白景尘,我也是替你得偿所愿了。”   “嗯。”   雪成岭应了一声,然后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   “也不过如此吧。”   雪伊人才展开一些轻松的笑颜,道:“哥,我以后会给你找更好的,谢谢你帮我。”   在雪成岭面前,雪伊人柔柔弱弱,仿佛弱不禁风。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雪成岭搂了搂她的肩头,转身便走了。   雪伊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心中总是不太安宁。   “云眉。”雪伊人朝外头唤道,“你派一个从将军府带来的心腹,跟着哥哥……”   外头打了一个春雷,空气沉闷得很,眼看是要下雨了。   巷尾,在黑暗中摸索的白景尘,被雷光闪了一下,他躲进一堆干柴后面。   白景尘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瑞王府了,连大门前的两个大灯笼也远远地像萤火虫。   他终于,逃出生天了。   当雪成岭出现在监牢,他几乎陷入了绝望,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景尘,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一把扑过来,抱住白景尘。   白景尘抬腿踢到他的下腹,雪成岭吃痛才把他松开,不过他人高马大,白景尘力气不够看的,他又整个人扑在白景尘的身上,压得白景尘动弹不得。   “雪成岭!你给我滚!”   雪成岭捂住他的嘴,白景尘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封闭的监牢外头自然也听不到。   白景尘用嘴咬他,直接在他的手掌咬出了一排牙齿印。   雪成岭竟是没松动,另一只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景尘反抗无用,却见雪成岭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禁锢住他,不让他出声。   “景尘,外面没人了。”雪成岭说。   白景尘慢慢冷静下来。   “你动我试试,君元宸一定会杀了你!”   “我……你这么相信君元宸么?他不过把你当玩物,当可利用的东西,我是三品武将,他怎么可能为了你杀我?景尘,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不看看我?”   白景尘把头扭到一边。   雪成岭放开了他,坐在一旁。   白景尘立即起身,警惕地看着他,可惜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作武器的东西。   “你识水性吗?”雪成岭问。   “什么?”   “王府花苑的荷花池子是通往外头的汴溪,你潜水小心绕过那些木刺栅栏,便可以逃出去。”   白景尘意外:“你要放我走。”   “与其看你被君元宸囚禁在王府,我还不如送你离开。”   白景尘受了那么多欺骗,已经不会轻易信人了,他仍小心提防着。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放心,我就是死在王府,也不会跟你走的。”   雪成岭低头,有些悲哀之色。   “我没骗你,再说,你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帮你?不怕告诉你实话,伊人她……是让我来杀你的。”   白景尘听了,还是胸口一痛。   “你想想吧,我现在就是强要了你,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为什么帮我?”   雪成岭想回答,又没回答。   他嗫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恶心的禽兽?我只是想跟你证明,我不是一个畜生……”   不知道为什么,雪成岭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就是忍不住,景尘,我知道我有些事干得禽兽不如,但我真的忍不住……”   雪成岭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疯子。”   白景尘低骂了一句。   “你快走吧,趁着君元宸还没回府,你要信我,不能走正门,从花苑潜出去……还有,现在京城宵禁,城门不开,你要等开城门时想办法混出去,我会在城南一里外的兰因寺备一匹马……”   白景尘看了一眼他手上被咬开的伤口,只迟疑了片刻,就离开这个监牢。   如雪成岭所说,花苑荷花池果然有暗道通往外界,他憋了一口气,艰难潜出王府时,从汴溪里冒出头来。   瑞王府就在身后。   他爬上岸,浑身冰冷,手脚都快冻得没知觉了。   夜空被春雷撕开一道口子,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白景尘像是被针扎一般,躲在柴堆下,才避开一些雨。   这时候京城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经过的巡防营,瑞王府忽然一队人马跑出来,样子急切,看来君元宸是发现他不见了。   白景尘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着,却不知道去哪里。   他眼看着王府的人跟巡防营接洽,通了气之后,分散来寻人了,一个王府的护卫就在他的眼前经过,他窝在柴堆里,大气都不敢出。   黑暗中,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啊——唔。”   手掌捂住他的嘴,没让他喊出声。   这手掌并不大,仿佛是个女孩子的。   白景尘转过头,却是个小孩。   “石头!”   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石头也被淋成了落汤鸡,满脸嫌弃地冲他扁扁嘴,勾了下手指头,示意他跟过来。   白景尘仍在震惊中,这个傻痴儿,竟一点都没有痴傻的样子,反而鬼鬼祟祟的,看起来精明得很!   他这是被自己治好了?!   不对,他从来就没傻过!   白景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世上可有一个单纯的人?连一个小孩都把他耍得团团转!   白景尘很窝火,但是石头一路领着他,走到一个花楼前,这花楼整个挂满了灯笼,虽说不再营业,大门紧闭,但一眼便看出是个纸醉金迷的秦楼楚馆。   “青莲馆……”   白景尘转向石头。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要命的话,就跟着我。”   白景尘听他说话利索,完全没了嗯嗯啊啊的傻样。   石头很烦,他这段时间在王府里没了白景尘庇护,差点被人赶出去,但是他还有大事没做,又得操心白景尘的安危,所以一直装傻充愣赖在王府。   直到今日见白景尘从监牢出来,扎进了荷花池。   一开始他还以为白景尘被雪成岭侮辱,伤心得要跳水,后来半天不见尸体浮上来,便想起外头的汴溪。   自己再不帮他一把,这个丑八怪今晚必定会被瑞王府捉回去,死无葬身之地。   可恨暴露了自己。   这该死的丑八怪,怎么不早点被绿王爷弄死,拖累小爷。   石头心里咒骂着,敲青莲馆的侧门。   砰砰砰几下后,里头传来一句像公鸭似的骂声。   “谁啊?家里死了人啊?大晚上的敲敲敲,怎么不去敲坟呐?”   石头脸色一变。   “怎么这个老妖婆在……”   他赶紧叮嘱白景尘。   “你待会儿别乱说话……”   没等他交代完,门被愤怒地推开了。   白景尘呆住了。   杵在门框里的,是一团……绣球?   红红绿绿的,花枝招展的,像是一只成了精的鸡毛毽子。   白景尘一时没有分清楚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从打扮上看,他是个女的,从声音上来说,他是个男子无疑。   他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是真的精致,虽然夸张了些,但是比雪伊人化的还精致好看,身段妩媚,妖到了骨子里。   “老妖婆”低头看了一眼石头,柳眉倒竖。   “你这小耗崽子还没死在外头呢?”   “拖您的福。”石头凑过去一个笑脸,“您死了我都不会死。”   “小崽子我今儿不扒了你的皮……”“老妖婆”怒骂,“一消失就是几个月,你还回来干嘛?!”   石头不怕他,拉着白景尘挤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嗬,知道交不了差,给我带了个小雏子回来了么?”   “老妖婆”目光转向白景尘。   只打量了一眼。   便整个脸都皱起来了。   毫不掩饰的嫌弃,鄙视。   “就这货色?!”“老妖婆”叫道,“身上没三两肉,要身段没身段,啧,这张脸……简直惨不忍睹,这叫我怎么拿得出手啊?出去迎客都会把官人们吓坏!”   他像是检查一个货物,捏了捏白景尘的肩膀腰肢骨头,摆弄了一下他的脸,再啧啧两声,实在没眼看。   石头把白景尘从“老妖婆”手里抢出来。   “你先别弄,没看到我们被雨淋湿了吗?还有热水没?洗个澡。”   “自己烧!”   “老妖婆”没好气地说。   白景尘自从进来这地方,阴气森森的,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石头,我还是走吧。”   “你去哪?想被抓回去?”   “老妖婆”扭着腰肢过来,适时插了一句嘴。   “走?进了我‘青莲馆’的人,可就没有出去的,除非横着抬出去。”   白景尘直皱眉,他这是刚出狼坑,又入虎窝?   石头压低了声音瞧瞧跟他说话。   “没事,这老怪物不吃人,他平时在宋将军府,不住这里,管不着咱们。”   老妖婆还在自言自语。   “就这么个货色,那我可得多费心思好好调教调教了。”他冲白景尘抛了个媚眼,“奴家红莲,景国第一金牌妈妈。” 第41章 青莲馆   白景尘脸皱成了一团。   石头拉了他一把,扯开话题。   “老妖婆,你不在将军府待着,跑来青莲馆干嘛?”   “将军府憋得慌,最近兵荒马乱的,连开门做生意都不许,真是愁死个人,我的银子啊,就这么白花花地流走了。”红莲痛惜了一会儿,又叉腰骂人,“小畜生,你再一口一个老妖婆,当心我撕烂你的pi眼!”   石头拖白景尘赶紧走,上楼梯。   “站住!”红莲叫他,“咱们青莲馆可从来不收废品,你要收留这个丑八怪,我看他暂时卖是难卖出去了,那就做点倒夜壶刷马桶的轻松活吧,等我得空了再好好调教调教。”   石头已经抓着白景尘上楼去了。   “嘘——”   石头嘘了一口气,他转头发现白景尘抿着嘴唇不吭声,冥思苦想的样子。   “你放心吧,虽然老妖婆阴晴不定的,但他正好在这里的话,无人敢搜过来。”   白景尘纠结了许久,终于吐出一个疑惑。   “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   石头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   “男的吧……”   白景尘想想他妖精似的面孔,便打了个寒颤。   “我看他也不是好人。”   “噗哈哈……”石头笑了起来,“我看你是被王府那群吃人的玩意儿吓破了胆儿。”   “你的意思,他是个好人?”   白景尘不能相信,这一身邪乎的妖气,能好到哪里去。   “当然是个坏蛋,天底下没人能坏过他,他号三无老妖婆。”   “哪三无?”   “无底限,无道德,无廉耻。”   白景尘更忧心忡忡了。   “那你还信他,指不定他待会儿就把我卖给瑞王府。”   石头嗯地点点头:“那也不无可能……”   “……”   “嗨,没办法,整个京城,若说能容得下你的地方,除了青莲馆,还真找不到另外的去处。”   “一个妈……咳,一个做皮肉营生的,能有什么来头。”   “嘁,小瞧这老妖婆了吧?”石头神秘兮兮地说,“这么说吧,他是当今圣上,就是刚要退位的那位的丈母娘。”   “什么跟什么。”   白景尘越发糊涂了。   “意思就是,咱们现如今的男后,是他的义子,他又跟先皇后是闺中密友,也就是说君元宸得叫他一声外祖,听说他还傍上了宋元帅府……等等,我掰扯掰扯。”石头自己都糊涂了,“啊呀说不清,反正乱得很。”   以他的年纪,扯清楚这些由头已经够艰难了。   这些话,还是他背地里偷听人密谈总结出来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白景尘疑惑。   石头摊了摊手:“因为我在青莲馆长大的。”   这时楼下有了动静,拍门不止。   “谁啊?!大晚上的闹个不停,不是刚来过了吗?奔丧都没你们这么勤!”   红莲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打开门,是巡防营和瑞王府的人一起来的。   他们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却是没有闯进来。   “您……您老人家也在啊。”   巡防营的人认识他,也知道青莲馆是个什么地方,敢把皮肉营生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红红火火的,可是有大来头的。   “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呃,京城有人违反宵禁命令,属下是奉了瑞王府的命令,搜查违令之人的。”   这人自称属下,按官职来说,红莲背后的宋元帅,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红莲大门敞开。   “进来搜吧。”   “……”   他这么爽快让开,外头的人反倒不敢进去了。   “属下不敢。”他弱弱地说,“就是询问您老人家一声,要是有什么宵小贼子,务必告知在下,以保您的安全无虞。”   “进来搜一搜嘛。”   红莲笑了一声,笑得这人肝胆俱寒。   这老妖怪的恶名可是威震千里,虽然青莲馆是个噬魂销骨的好地方,但这老妖婆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听说以前京城还有跟他争生意的,被他骂开了一条街,于是整个京城就只有一个青莲馆一家独大了。   “不了不了,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那记得下次多带点银钱消费。”   红莲抚了抚鲜艳的指甲。   “一定一定。”   他们跑得很快,红莲大晚上被打搅睡意,气得拴上门,骂个不停,整个青莲馆的人都被吵醒了,却没人敢出来瞧一眼。   “骂得也忒难听了。”   白景尘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石头早习以为常,拿棉絮捂着耳朵,再蒙上被子,睡得倒挺安稳。   白景尘窝在窄床上,心有余悸,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等城门开了,我就混出去回岳州。”白景尘盘算着,“雪成岭也不能信。”   白景尘想起君元宸那张极有迷惑性的脸,俊朗的外形下是一颗恶狼的心。   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也忘不了恨他。   在爱恨交织中,白景尘竟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他是被人掀开被子抽醒的。   “都什么时辰了,还躺在床上装尸体呢?你怎么不去躺棺材里得了?!”   红莲尖锐的声音响起,又是啪啪两鞭子。   白景尘被打懵了,睡眼惺忪地轱辘滚下床,穿上衣服鞋子。   “你干嘛打人?”   白景尘对他怒目而视。   “啊呀?昨晚都说,青莲馆不养闲人。”   “我又不是你们青莲搂的人!”白景尘不服。   “进了青莲馆的门,就没有你说话的份!”   红莲又举起了鞭子,白景尘被打得嗷嗷叫唤,跑出房门。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白景尘回想师傅对自己的蹂躏,简直是疼爱。   现在就走!   然而大门被关上,两个大汗抱着胸,威慑地盯着自己。   “我走还不行?”   “嘁,你当青莲馆是你家菜园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   红莲指着他的鼻子骂:“还想吃白饭呐?真是个不中用的饭桶,你说要你接客吧,这张脸就过不了关,天生就是倒马桶的穷鬼命!”   白景尘被骂得脑袋嗡嗡的。   这京城根本没有一个安生地方,全都是吃人的妖魔鬼怪。   一个浸湿了的抹布甩在自己脸上。   白景尘揭下来,正要发怒,见石头已经爬在地上,擦洗地板,故意甩了红莲一鞋子水。   “让一让脚哈老妖婆。”   石头冲白景尘使了使眼色。   “丑八怪,你要是想回瑞王府,被抓着奴役,就出去这个门试试。”   白景尘屈辱地跪下来,拿着石头丢给他的抹布,跟在石头旁边,从地板这头擦到那一头。   红莲这才收了鞭子,监督别人去了。   “你也怕他?”白景尘问。   “我才……”石头嚣张的气焰吞了下去,“谁不怕他?”   白景尘做了一个上午,吃饭的时候,浑身腰酸背痛,不过身体上的疲累他倒不在乎,干活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居然能短暂地忘却君元宸。   他领了一份饭,伙食不太好,只有几样水煮素菜,他蹲在墙角吃了几口,难以下咽。   他嘀嘀咕顾报怨了一句。   红莲跟顺风耳似的,冲出房间,大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饭不要钱啊?菜不要钱啊?现在京城不许做秦楼楚馆的生意,还不节省点开支,饿死你们这穷臭要饭的!”   白景尘瞧了别人坐在桌子上吃的人,饭食比他的好很多。   “那凭什么他们有肉有鱼?”   红莲风风火火地冲到他面前。   “怎么?馋了?你能跟他们比么?”   怎么不能比?   白景尘再仔细一看,坐着吃的,几乎都是年轻的男女,且一个个面目姣好,养尊处优的样子,干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   “他们不好好养着身上的三两肉,像你一样干巴,客人谁看得上?!压你身上都嫌硌得慌!”红莲叉着腰说,“要是羡慕啊,把你换个脑袋,兴许能上个牌子。”   白景尘堵得慌。   他忽然明白了。   跟老妖婆吵架,纯属自虐。   难怪这一屋子里人,被奴役的也好,当牛做马都不吭声。   简直就是被老妖婆镇压得死死的。   白景尘扒拉着饭,有一口热乎的,总比没得吃好。   下午又得干活。   白景尘休息的空挡,偷偷去后院瞧老妖婆在做什么。   他站在一群小孩面前,走了几步,捏了几个小孩的骨头,挑着一个男孩的下巴,挑挑拣拣半天,皱着柳眉,好似都不满意。   “就这一批货色?”红莲坐下来猛喝了一口茶,“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呃,这女大十八变,长大了,男孩女孩都会不一样了。”   “算了,留下吧,要是以后长不开,打发去外地干苦力!“   “好,好。”   那个带小孩来的男的,鞠了躬才走。   红莲又挑选了半天。   “你你你!去住楼上,其他的,全部住柴房!”   红莲就这么分成了两拨,住楼上的,是长得挺好看的小孩。   “这是……”   白景尘疑惑时,石头凑了过来。   “这老妖婆在挑牌子呢。”   “什么挑牌子?”   “经过调教后,可以接客的。”   白景尘惊呆了,他们还那么小,就流落到这烟花之地,一生做那样的营生?!   “这个老妖婆!”   白景尘都忍不住骂。 第42章 活着就不错了   虽是看不惯红莲的无恶不作,但白景尘寄人篱下,自然没资格指手画脚,他只想着安稳过了这几天,逃回岳州去。   没被红莲选中的小孩留在了青莲馆,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而被挑选出来的,可以被安排上一些琴棋书画六艺的课程,也不比做苦力的轻松。   有一个天资还不错的小男孩,被要求最严格,学那些取悦人的东西,稍有懈怠便会被红莲打骂。   好端端的一个小男孩,竟被他调教成搔首弄姿的小倌模样。   白景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抢过红莲的鞭子扔在地上。   “呀?!”红莲怒叫道,“你这丑八怪要造反呐?”   白景尘哼了一声。   “他才多大?好好的孩子被你洗脑,灌输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不教他们四书五经也就算了,还把那些腌臜的东西教给他们,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嘿,你打抱不平啊?”   红莲抱着手,阴阳怪气地冲他笑。   “你就是拉那些成人做你那些皮肉生意,我也不会说你,他们最大不过十岁,你也下得去手?”   红莲不以为然,搬了个凳子过来坐下。   “他们就是这贱命,生来就注定的,能靠这行当吃饭,也算是手艺饭,总比讨饭的强。”   “哪有天生注定?还不是有你这样的恶人!有你这个虎狼窝!”   红莲不光没生气,反倒噗嗤一声笑了。   “哈哈!”   “你笑什么?我骂你你还笑得出口?”   “我是笑今儿个倒瞧见了个大善人,哈哈哈!”   红莲笑得花枝乱颤的。   白景尘有些恼怒了,他才停下来。   “你有本事,把他们都救出我这个虎狼窝好了,最好让他们全改邪归正,让我没人奴役,做不成这营生。”   白景尘被噎了一下。   “好手好脚的,我们出了青莲馆也不会饿死!”白景尘环顾一周大声喊道,“有人要一起走吗?不受这老妖婆奴役,以后不用卖身卖艺了!”   那些个小倌少女,都捂着嘴笑。   而其他干苦力的,同样没一个人应答。   “你们不用怕他,天子脚下,他不能为所欲为!……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的卖身契还在他手里?!”   红莲吐了一口葵花子皮。   “我手里可没他们的身契。”   白景尘意外,竟是没一个人应和?   “你不走吗?”   白景尘问的是一个粗使婆子。   这婆子摇摇头,往后缩。   白景尘失望,这些人肯定是怕了红莲的手段,或者被他洗脑了。那些个小孩,应该还未来得及洗脑。   他又抓着那个最被严格要求的小男孩。   “你不想脱离这个地方吗?”   小男孩扒开他的手。   “我才不走。”   白景尘难以想象,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的?   “你到底给他们施了什么妖术?!”   一小会儿,红莲已经丢了一地的瓜子皮。   “人格魅力。”   “呸!”   白景尘还想说什么,石头拉他走。   他不甘心地被拉去后院。   “你发什么疯,敢跟这老妖婆斗?”   白景尘不服气地说:“我是看不惯他那作威作福的样子,他自己是个妖精,还把那么多人拐到虎狼窝来,真是应该千刀万剐!”   不知道为什么,石头听了居然也不吭声,神色有点怪异。   “怎么了?你不会也对那老妖婆忠心耿耿,不想离开吧?”   石头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你不是讨厌老妖婆吗?”白景尘不解。   “是啊,谁不讨厌他呢?”   “那你还不走?”   石头不耐烦了,甩了甩手说:“我干嘛要走?青莲馆就是我的家。”   白景尘惊愕道:“你把这……当家?”   石头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好命啊?”   “我哪里命好了?”   “至少你吃得饱穿得暖,没被饿死!哦,你是指在瑞王府遭的那点事情?还不是你自己贱兮兮地,对王爷殿下犯贱。”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白景尘语气弱了些,“我那是真心,是爱……你不懂。”   “是哦,你爱得高尚,却不知道这世上大把人都没空谈情说爱。”   石头把他拉到窗外,指着里头。   “你瞧着,那个老太婆,以前是个卖艺的,被一个负心汉骗财骗身子,说是科考高中之后,便回来娶她,后来负心汉娶了个官家小姐。她身子破了身价也没了,只能做苦力。”   “你再看那个,原本是外省的,一家人被一个官少投毒,全毒死了,就因为调戏他媳妇儿不成,心怀怨念,事后他打官司,不光没打赢,自己还坐了十年牢!出来只能做乞丐!”   “你再看这些小的,他们无父无母,我见过生了五个女娃,她生出来就要被父亲淹死的。也见过治不起病,被抛弃在郊野喂野兽的。还有,官宦世家获罪,几岁就被卖去青楼的……”   石头转头瞪着白景尘。   “你让他们走,走去哪里?”   “我……”   白景尘无言以对,他脸红发烫。   自己什么都不了解,就指手画脚,实在是惭愧。   “所以我说,你还幸运,能谈情说爱,而咱们这些人,活着就已经不错了。老妖婆虽然是可恨,有时候我都想杀了他,但是可以说整个青莲馆的人,都是受他救命之恩的。”   白景尘拉了拉石头的手。   “那你呢?”   石头怔了一下。   “关你屁事?”   “我好歹在大街上收留过你。”   “你把小爷当药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先装傻骗我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石头昂起下巴说:“跟你不熟。”   “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不想说,白景尘也没追问了。   但是石头却抿了抿嘴,开口了。   “我是在青莲馆出生的。”   白景尘侧目。   “他们说的。”石头耸耸肩说,“我娘是青莲馆的花魁,爱上了一个走江湖的,然后肚子被搞大了,那王八蛋不负责跑了。我娘气得难产,生下我就死了。然后我被老妖婆扔进猪圈,跟一群小猪崽抢奶喝长大的。”   白景尘听了,说不出话来,难怪石头人小鬼大,精明似鬼,原来从小就这么摸爬滚打长大的。   自己身世已经够凄惨了,石头跟他同病相怜。   “你想笑就笑吧。”   石头哼了一声,干活去了。   白景尘蔫搭搭地回去,继续老老实实擦栏杆。   虽说红莲还是一副恶人面孔,动辄打骂,但是白景尘安分了很多,兢兢业业做苦力,也不跟红莲起冲突了。   顶多在背后咒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瑞王府和城卫通了气,等了好些天,城门一直紧闭不开,白景尘被困在了京城。   又被红莲抽了一顿鞭子之后,让白景尘复仇的事情发生了,红莲打人的时候用力过猛,啊哟一声,僵在了原地。   他捂着腰哼哼:“哎哟我的老腰……”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他坐下。   白景尘和石头在一旁幸灾乐祸。   “看样子是扭得不轻。”   “是啊,毕竟上了年纪,怎么没把他这把老骨头扭断呢?”   红莲趴在软椅上,有人拿红花油给他抹,他痛得哇哇乱叫。   “啊哟你们这群死没良心的,是给我抹药还是寻仇呢?快去找大夫啊!”   “那个……近来封城越来越严了,铺面都已经关了,外头也很少有人走动,大夫几乎不出诊。”   “那……嘶——”   红莲一动,又扯到痛处,倒吸冷气。   “要不送您回将军府吧?”   “这段时间京城都不太平,我走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还不得被人掀了窝?”   红莲这下只能趴在软椅上监工了。   白景尘喜闻乐见,还挺开心。   “你不是个赤脚郎中吗?”石头使了使眼色。   “你不想让他吃点苦头?”   石头点头:“想。”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找来。   “话说回来,老妖婆年纪也不小了,真出了什么事儿,青莲馆就成没头苍蝇了,会乱成一团的。”   “行吧。”   白景尘擦干手走过去,从背后摁了一下红莲的腰。   “啊啊!!是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娘,我一定杀了你!”   “骨头错位了,轻则痛一个月,重则下半身瘫痪呀。”白景尘啧啧说。   “你会医术?”红莲咬牙切齿说,“会医术还不给我治治?!等我好了我肯定抽死你这个丑八怪……”   “那你痛死吧。”   “别!我以后少抽你几顿!”红莲服软,看样子是真疼。   “可能过程会有点痛。”   “快点!”   白景尘掀起他的衣服。   别说,虽是上了年纪,但腰还是好腰,又软又细,线条极好。   “忍忍哈。”   白景尘一手拿住一个位置。   咔嚓。   骨头瞬时复位。   红莲发出了一声杀猪的叫声,停下来惨叫时,已经大汗淋漓。   “痛死我了!”红莲喘着粗气说,“小王八蛋,你是故意的?!”   “正骨本来就是一下子的事儿,你要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掰一个时辰。”   “免了,差点要了我半条老命。”   “你腰不好啊?看样子是年轻时候留下来的病根呢。”白景尘问他。   红莲答了一声:“容易扭着,以前有人也帮我正骨过几次。”   他舒了一口气,拧着柳眉思考着什么。   “你这手法……怎么似曾相识呢?” 第43章 赶尽杀绝   赖在青莲馆足有半个月后。   皇宫里传出了旨意,昭告天下,皇帝退位让贤,太子君元启正式继位为皇,大礼在一个月后举行,到时候附属国来朝,普天同庆。   皇宫里如何诡谲风云,外面的百姓不得而知,他们只知道,京城终于恢复了祥和平静,城外的军队撤了,宵禁也解了,城门大开,百姓商贾都急着进出贸易。   “行了,这样你亲爹妈都不认识你了。”   红莲在白景尘脸上捣鼓了一阵之后,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白景尘的五官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咋一看明明变化不多,但是像换了一个人。   白景尘拿起自己的包袱,成败在此一举了,希望不被人认出来,顺利混出城去。   “嘿这丑八怪人丑心也丑,连句谢都没有,养狗还知道摇尾巴呢。”   红莲咋咋呼呼地抱怨。   “回头我研究法子治你的腰,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红莲翘着二郎腿,点了一个方向。   “呐,那包袱里有点盘缠。”   “嗯?”   白景尘十分意外,这个视钱财为生命的老妖婆,居然能舍得割肉?   “嗯什么嗯,万一你饿死在路上,还怎么给我去岳州捎口信?”   “捎什么口信?谁答应你捎口信了?”   “那你把银子还给我。”   白景尘抱着包袱,没有交出来的意思。   “说吧,给你哪个老姘头捎信?”   “姘头?”红莲哈哈笑了一声,“就是……扁十四那老不死的。”   白景尘眼睛一瞪。   “你……你认识我师傅?!”   “就你那点医术手法,跟扁十四那庸医几乎一模一样,真是误人子弟。”   “我师傅嫉恶如仇,能跟你熟?”   红莲已经站起来要抽人了。   “就那嘴欠的玩意儿,也能叫嫉恶如仇?我不光和他熟,还一起睡过一张床,他身上几块骨头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   “你……”   白景尘越听越脸红。   原来师傅……   有过这么一段露水情缘。   “我师傅怎么好这口啊,下得去手吗……”   白景尘没眼看。   红莲腾地起来踹他。   “你脑子里装的是粥吗?就你师傅那小胳膊小腿,一掐屁股出一桶水,也想压我?就是十个扁十四来,也只有被我摁在胯下蹂躏的份儿!”   白景尘嗤了一声。   不屑于跟他争辩。   “我说嘛,师傅的旧情人不是个将军吗?怎么可能跟你……”   “将军……哈!”红莲眉开眼笑说,“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事,要你捎的口信就是告诉他,他的老竹马挂了,赶快来京城兴许挖出来还是个新鲜的,能见上最后一面。”   “……”   白景尘一愣。   “真的么?”   “真的啊,就前天的事儿,城门关了,搁家里今天才发丧呢,我带你去瞅瞅?”   “不用了。”   红莲笑嘻嘻地说:“你师傅可作孽哟,一辈子就喜欢这么个老竹马,可那老竹马有家有室,你师傅一气之下跑去岳州隐姓埋名了,估计你师傅这辈子都是个没开.苞的老尼姑,哈哈哈。”   “你幸灾乐祸什么?!”   白景尘想把他这老脸给打花。   “对不起。”红莲捂住嘴,“想想忍不住乐出声。”   “他可不像你。”白景尘翻了一个白眼。   “他但凡有一点像我,也不至于守几十年活寡。”   白景尘是说他不过,背着东西出了门。   “你记得别忘了哈!告诉他来京城,我给他找一个年轻小老头儿!没皱纹体力好的……”   见白景尘出来,石头凑过来,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   “你看什么?舍不得我?”   “我看你的脸有点不一样了。”   白景尘回答:“老妖婆给我易了容。”   “我不是说这个。”石头凑近一点说,“我是说你那些烂疮,怎么好像小了点儿呢?”   白景尘下意识摸了一下脸。   “你自己最近没照镜子吧?”   “我不爱照镜子。”   “也是,我的脸要是长这样,饭都吃不香,眼不见为净。”石头又说,“你没看到,你脸上没长新的痘了,旧的烂疮好像也消了一点,你没发现你脸上最近还起皮了么?”   “起皮……”   白景尘没注意,他哪有心情管这些烂疮,反正都已经认命了。   “是啊,是结痂后的死皮。”   白景尘没镜子,自然不能立马去证实。   不过他心脏还是咚咚跳了两下,用手一摸,好像是没那么坑坑洼洼了。   “难道师傅说我成人后,烂疮就会慢慢好,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想想自己因为被关进王府监牢里,一直没有服用师傅的药,已经两个多月了。   痘疮反倒在痊愈?   师傅总不会是医术不精。   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城门外,石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走。   白景尘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出城的人群之中。   城卫正在一个个盘查,城墙上还贴了捉拿他的告示,画像上的人和他一样惨不忍睹,被画了一脸麻子。   城卫把他和画对比了许久,交头接耳了半晌才放行。   “你走吧。”   一切还算顺利,他在人潮里挤出去。   “欸!那个!说你呢!走前面那个!”   白景尘余光一瞟,这人是瑞王府的!   他低着头,加紧了步伐。   “站住!别跑!就是那小子!”   几个瑞王府的人已经在下城楼了,白景尘只能撒腿跑。   护卫们动作迅速,但城门里挤的人太多,刚好替白景尘挡了一下,他抛开了百米。   “追!总算逮到他了!”   白景尘再跑,路上的人便越来越少,也没有什么可替他掩护的人,只能偏离了官道,拐进了林子里。   身后的护卫穷追不舍,他们手里各拿武器,其中一个还带了一柄弓箭。   “用弓箭!我看他跑去哪里!”   弓箭手迟疑了一下:“要是射中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怕什么?主子都说了,是死是活都不要紧!”   一支利箭从白景尘的耳边刺过,破空之声尖锐响起。   “君元宸……”   白景尘咬着牙。   身后的人看样子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   瑞王府的护卫自然听的是他们主子的令。   君元宸真是够心狠手辣!   竟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 第四十四章 变化   白景尘再怎么,也跑不过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   几个护卫将白景尘团团围住。   “咱们把他抓回去给王爷发落吗?”   “主子都说了,不必留活口,也不用禀报给王爷,就说没找到人就是。”   白景尘听不到他们细语,心里已经冷然一片。   “你们是君元宸派来的。”   一个护卫冷声道:“我们是瑞王府的人,当然是从了主子的令,丑鬼,虽然你在王府里给咱们兄弟看过病,可不能怪咱们恩将仇报。”   “不会,冤有头债有主,我死了变成鬼肯定去找正主报仇。”白景尘又问道,“君元宸为什么要杀我?”   “呵。”   雪伊人说了,白景尘若死前这般问,就照她说的答。   “王爷说了,你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是没了价值。王爷还说了,必须将你灭口,因为你纠缠他那么久,这件丑事,万万不能被你传出去。”   “丑事?”   白景尘心脏一痛,但他对君元宸反正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君元宸可真是喜欢立牌坊啊,主动上我床的时候可积极得很,上完了,又嫌弃是丑事。”   “王爷跟王妃提及说,要不是你用下三滥的药物迷惑他,他怎么会抛下娇妻美人,跟你一个丑八怪行那种事?”   “他真这么说?”   “你不信也可以,可我心软,免得你做了个糊涂鬼。”   白景尘气血冲头,怒急反笑。   “哈哈!他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攀上去的,我是丑八怪,我是下三滥,他君元宸正直无辜,哈哈哈!”   “你实在有什么冤屈就上阎王那里告状吧。”   护卫还未来得及动手,林间传来一声马的长嘶,一个人策马穿过树丛然后一跃而起。   白景尘定睛一看,居然是雪成岭。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挨到了一个护卫的脑袋,顿时脑袋分家,血淌了一地。   白景尘眼看着他的头颅滚到自己脚边,惊得不敢动弹。   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几个护卫反应很快,立马拿出自己的武器来,对准了雪成岭。   雪成岭没跟他们废话一句,仗着武艺和马匹,横冲直撞,以一人之力,横扫了这几个护卫,最后一个想逃跑的,也被他甩刀砍死。   “景尘!”   雪成岭跳下马,站到白景尘身边。   “你怎么不听我的,出城门后往南走,去兰因寺,我在那里等了你好多天!要不是今日开城门,我主动来寻你,你肯定被瑞王府的人抓回去了!”   白景尘张了张嘴。   没有说什么。   他不愿看到雪成岭,自然不会按他说的去做,宁可逃进山林里,也不去兰因寺和他汇合。   “来,景尘,这地方留不得,上马,跟我走吧。”   白景尘没动,只问道:“去哪?”   “嗯……”雪成岭想了想说,“我送你离开京城地界,等没了瑞王府势力的地方,才放心你自己走。”   白景尘迟疑了。   他不信雪成岭,可当下除了靠他的马,他恐怕真走不出京城范围。   “景尘,你在怀疑我?”雪成岭表明心迹,“我把你从监牢救出来,又在兰因寺等了那么多天,你还不信我是帮你么?”   见白景尘不点头,雪成岭有些急了。   “快走吧,等城卫追上来,你就走不了了!”   “我自己走吧。”   白景尘转身要走,雪成岭追上去,好说歹说,劝了半天,白景尘依旧无动于衷。   雪成岭的眼中露出一丝狠色,骑上马追上去,然后一下把白景尘掳上马。   “雪成岭!我说了我自己回岳州!”   “景尘,我说过帮你就一定会帮你,你别乱动,摔下去肯定受伤的。”   雪成岭猛踢马腹,让马跑得飞快。   白景尘被雪成岭抓着,趴在马背上,难受得要命,也不知道雪成岭哪里来的绳子,系在他腰间,把他栓在马鞍上。   “雪成岭!你放我下去!”   “景尘,你耐心一些,我这是帮你啊。”   白景尘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危机大盛。   “放开我!这根本不是岳州往南的方向!”   雪成岭回答:“的确不是往南,我想带你去我乡下的老庄子先避一避……”   “你放屁!你根本就没打算帮我回岳州!”   被拆穿的雪成岭,语气也强硬了一些。   “岳州有什么好呢?景尘,你跟着我难道不好吗?君元宸有的我也有,我一定比他对你好百倍千倍!”   “我不稀罕!”   “你越对我冷漠,我越喜欢你啊景尘,我离不开你,求求你别回岳州,别抛下我……”   白景尘头痛,雪成岭又犯了病。   他咬了雪成岭的手一口,但是这个变态根本不怕痛,还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竟是多畅快似的。   “景尘,只要你跟着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雪成岭眼神狂热,想想以后把白景尘藏在庄子里,归他一人所有,供他享用,便忍不住狂笑。   “嘶!”   马忽然高高跃起,长鸣了了一声,然后摔倒在地上。   白景尘被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左腿跟断了似的,额头也被磕破了,一滴血流进眼睛里,让他左眼有点挣不开。   他勉强看到了马腿上有一支利箭,已经没入血肉之中。   难怪它忽然摔了。   “景尘,你没事吧?”   雪成岭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情倒是来关心他。   不过他的表情凝固了,因为他看到前方一个人,骑马慢慢走近。   “君……君元宸。”   君元宸优雅地骑马靠近,他手里还有一张弓,刚刚的箭就是他射的。   他永远是这样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说今日城门打开,你必定要趁机混出来南下的,我等了一天,白景尘,你能……逃到哪里去?”   白景尘看到君元宸的脸,有片刻的恍惚。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派那些护卫不够,劳你亲自动手,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有点分量?”   白景尘悲凉地想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   “不要自作多情。”   君元宸潇洒地跃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景尘,用指肚擦了一下白景尘额头上的血,却并不是关心的样子。   白景尘没有躲,任他动作。   “不是么?元宸,以前你可是心心念念想把我这个累赘赶走,现在居然主动来找我了呢。”   君元宸轻笑了一声。   “不错,离开我几天,你现在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君元宸直起身来。   “我说谁帮你逃出监牢,原来是他啊。”君元宸眼神冷下来,“你跟他,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白景尘扬起嘴角:“你吃醋啊?”   “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能在我的府里勾搭到别的男人,凭你这张脸么?”   君元宸就着血液,擦去红莲给他易容的脂粉,又撕下几片假皮,白景尘原本的面貌暴露在他面前。   君元宸眼睛眯了眯。   他忽然感觉白景尘几日不见,好似有了些变化。   可又说不出哪里改变了。   是面皮白了一点么?还是痘疮少了点?   白景尘脸上脏兮兮的,君元宸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觉得,没那么碍眼了。   甚至被面皮影响的五官,也慢慢显现了一些。   还是说,他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让他容光焕发了?   君元宸心里不是滋味。   偏偏白景尘还言语刺激他:“你视我为粪土,床上看我都恶心,就不许别人欣赏我?”   “哼,他也得有这个命欣赏。”   雪成岭听到,脸色已经垮了。   “妹夫,啊不,王……王爷。”   “你要跟我抢人?”   君元宸笑容和煦地问他。   雪成岭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不,不敢……”   君元宸看他吓得战战兢兢,冷笑一声。   白景尘横了雪成岭一眼,这个变态就是个欺软怕硬,空有色心,没有色胆的窝囊废。   “王爷!”雪成岭被他眼神一激,居然鼓起了一些勇气,“王爷,既然你不喜欢他,不如……不如,让我带他走好了……”   “雪成岭,我的东西,我即便不喜欢,扔了杀了,也不喜欢别人染指。”   雪成岭看着他,眼睛直转。   “我知道,我知道,王爷,对不起,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我再也不敢动你的人了。”   “行了。”   君元宸厌烦地打断他的话。   平西大将军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儿子?   自小他就是个东躲西藏的胆小鬼,即便被他爹抬举做了将军,也还是个任人捏揉的废物。   “你走吧。”   “多谢王爷!”   雪成岭起来,看了白景尘一眼,念念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   君元宸看着他的背影,搭箭拉弓。   箭簇稳稳地射中雪成岭的大腿,雪成岭惨叫了一声,又不敢叫了。   “看在伊人和你爹的份上,这次射的是你的腿,下次可不一定是心脏还是哪里了……记住了吗?”   雪成岭感恩戴德,狼狈地拖着腿跑了。   “你找的这个靠山也不怎么样啊。”   君元宸的目光转向了白景尘。   “你想怎么样?”白景尘瞪着他,“要杀我给你儿子报仇就赶紧吧!”   君元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他。   最后他说了句:   “跟我回家。”   作者说:   谢谢你们的打赏~ 第45章 惩罚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白景尘竟是心下一震。   家,多好听的字眼啊。   “回哪个家啊?我家在岳州。”   君元宸觉得冥冥之中,白景尘改变了许多。   也疏远了自己许多。   再也不会眼巴巴纠缠自己,仰望自己了。   这种感觉令他很不悦。   他原以为……他原以为白景尘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心,不会离开自己的。   “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跟我回去,我可以原谅你。”   这话听得白景尘觉得十分讽刺。   君元宸还是这般趾高气昂。   “可我不原谅你。”   君元宸眯了眯眼睛。   “你以为我是在问你吗?白景尘,你没有异议的权力。我说不让你走,你怎么也逃不开我的手掌心,背叛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白景尘现在相信,只要他想,自己真逃不开。   “君元宸,你不会离不开我了吧?”   “你这激将法没用。”   君元宸强硬地用绳子捆上他的双手,白景尘愤怒却无可奈何,他连雪成岭都打不过,别说从小天资卓越的君元宸了。   君元宸骑上马,就这么牵着白景尘,像是牵了一头牛,一路慢慢悠悠回了城里。   沿路的百姓围观,对白景尘指指点点。   “君元宸,这就是你说的惩罚吗?”   君元宸骑着马在前面没说话。   “你想羞辱我,也想想更高明的方法,不就是被人指指点点么?我早就习惯了。”   白景尘见他还不说话,反倒吆喝起来。   “都来瞧瞧哈!这就是仁慈心善的五皇子,啊瑞王爷!实际上就是个强抢良民,暴戾成性的禽兽!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兔儿爷!”   君元宸回头看了一眼。   “闭嘴。”   “怕了?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被百姓称赞的瑞王爷,背后是什么嘴脸。”白景尘呵呵笑,“君元宸,你把我踹进泥潭里,我也要把你拉下水,大家谁也别想好活!”   君元宸略微蹙眉,他早知白景尘不是个安分的,性格很极端,以前爱的时候卑微至极,任打任骂,现在彻底失望了,便要鱼死网破。   真是个浑身是刺的疯子。   可又如何?他不觉得白景尘能卷起什么水花。   “我就是想试试。”君元宸说。   “什么?”   白景尘不知道他所指,但他语气越平淡,总让人觉得越可怕。   “你不是说不会再为我流泪了么?我想试试,你还会不会哭。流的泪,是不是就是‘不渝’的药引呢?”   白景尘咬了咬唇,不吭声。   君元宸挥了挥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马吃痛,疯狂跑起来。   白景尘快步跟上,但君元宸的骏马就是马里头也是血统优良的,两条腿的白景尘怎么可能跟得上。   他才跑开几丈,就被绳子拖得跌倒。   君元宸并不停,甚至催着马跑更快一点。   他驾驭着马在街上狂奔,耳朵一直听着后面的动静。   君元宸心想着,只要他求饶,或者哭出声,便停下来,放他一马。   但后面的人没有一点声响。   “白景尘,只要你求饶,或者哭了我就停下来。”   “就这点能耐?我说过,我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你流一滴泪!”   声音虽然在抖,但是语气很硬。   君元宸赌着气,又甩了一鞭子。   骏马哒哒跑着,君元宸察觉到,自己手里的绳子,甚至都没用传来挣扎的力量了。   他没有回头。   “白景尘,你想死吗?”   没有回应。   君元宸意识到不对劲,他停下马来。   被绳子牵着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衣服被青砖刮破了。   君元宸知道有这种刑罚,拖久了人会毙命的,所以他算了距离,方才也不过百丈。   白景尘就不能动弹了?   “起来。”   他走过去,踢了一脚。   白景尘动都没有动一下。   “别装死,白景尘,起来!”   君元宸急躁地把他翻过来,见白景尘的胸前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被磨得血肉模糊,手臂脸上也都是到处青紫。   君元宸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人已经晕死过去。   而满是灰尘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泪痕。   君元宸怒火攻心。   “你就是死了也不向我求饶,不为我流泪,是么?!”   他的额头上有一处撞伤的痕迹,大概是他撞到了石砖才这么快晕厥了。   ……   雪伊人近日寝食难安。   王爷命人去找白景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他怎么也不放弃,干脆一连许多日都没有回府了。   “哥哥应该处理干净了的……”   她安慰着自己,时间一久,君元宸便自然会慢慢忘记这件事,忘记白景尘的。   可君元宸为什么还不回来?   雪伊人更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兴许君元宸自己都没发现,每每只要碰到白景尘的事情,他便像换了一个人,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全不见了,他暴戾霸道,像是只有在白景尘面前,才那么肆无忌惮。   在白景尘面前的那个他,才是他的本性?   连在自己面前,他都戴着一个完美无瑕的面具,是一位好夫君,好王爷。   外头云眉喊了一句。   “王爷回来了!”   雪伊人立即站起来,笑脸出去迎接。   君元宸是回来了,可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白景尘……”   雪伊人愣了一下。   不知白景尘为什么浑身是血,但是君元宸这样把他拥在怀里的动作……   那么急切,那么关心。   自己哪怕是小产的时候,他也没这样怜惜地抱过自己。   “让开。”   君元宸语气冷淡。   雪伊人下意识给他让出身位,这才清醒过来。   他还活着……   为什么他还会活着?   为什么他要活着?!   许多杂念出现在雪伊人的脑海。   容不得她多想,君元宸火急火燎地回府之后,直奔主院。   “殿下,殿下!景尘他怎么了?我去叫人请太医吧,你先把人安置在木香水榭,这几日我都命人打扫干净了……”   君元宸不闻不问,还是往主院去了。   然后雪伊人眼睁睁地,看着君元宸把人带回了主院,不顾白景尘身上有多污秽,放在了他的,他们的床榻之上。   雪伊人眼神发直,眼睑忍不住地发抖。   她黯然地退出了房间。   这一晚,君元宸陪着白景尘,没有出过屋子。   雪伊人没进去看,也不用进去看。   她脑袋里想过了无数的事情。   等君元宸出来的时候,她怀着疲倦的心迎上去。   “殿下,景尘怎么样了?”   “快醒了。”   语气很冷淡,一点都不像痴痴陪着床边一宿之后的深情。   但雪伊人知道,这一段时间,自己忍气吞声,暗自落泪,精心谋划,背离良心……这一切,都做了无用功。   看着君元宸离去的背影,两滴泪从雪伊人的脸上滚落,她麻木地拭去眼泪,回身走了进去。   白景尘醒来的时候,听到好像有脚步声远离自己。   但他惊坐起来,身边没有一个人。   自己身处的地方,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君元宸的寝殿。   他起身牵扯到了伤处。   其实他伤得也不深,全是一些皮肉伤,看着吓人,但不伤及性命,主要是头上被磕了一下,让他现在都眼睛都有些发黑。   “景尘,你醒了……”   雪伊人走进来,看着他呆呆地坐着。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可能心虚,语气也不是那么强硬。   白景尘好端端的。   他为什么没死呢?为什么不去死呢,死了多一干二净,自己再也不用日夜提心吊胆。   她看着白景尘,无论心底如何怒吼,也只能化作勉为其难的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醒来呀?雪姐姐?”   白景尘反问了一句。   雪伊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慢慢褪去。   “在监牢的时候……我失去了理智,不是故意的,景尘,我……我被哥哥蛊惑了,他说他会带你走,我便相信了……”   白景尘起身下床,走到她面前。   “所以你把我丢给雪成岭,想让他对我先奸后杀?”   雪伊人连连摆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想着你留在王府受苦,跟着哥哥,日子也好过一些……我从头到尾也没想过害你的性命,是……是雪成岭对你说的?他就是个不敢当的窝囊废……明明是他说服我,承诺一定会待你好,我才肯答应他的……”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差点让雪伊人当场昏死过去。   她眼冒金星,崴了一下,半晌才缓过来,捂着自己滚烫的脸,她看了一眼光净的铜镜,已经红肿一片。   “好了,咱们两清了。”   白景尘拍拍手,别说雪伊人,就是他的手掌都火辣辣的。   雪伊人瞪着他,明明恨地想啃他的骨头,吃他的肉,却能够几个呼吸间,按捺下来,由愤怒转为楚楚可怜。   “景尘,我做了糊涂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告诉殿下……”   白景尘   “如果我要告诉他,你是不是又想着怎么杀我?”   雪伊人噎住,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白景尘又说了。   “放心,我不是告状的人,咱们的事情,咱们自己慢慢算账。” 第46章 毒医   好。”   雪伊人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冷然下来。   “白景尘,你也配跟我争?”   “争?争什么?君元宸的恩宠吗?他哪里还值得我争?我又不爱他了。”   雪伊人压着声音怒道:“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白景尘笑了笑,又不是他想回来的。   不过既然回来了,与其受人欺凌,还不如恣意妄为一些,至少君元宸不快活,他就快活了。   “白景尘,我只恨当日,没有自己亲自动手。”   雪伊人懊悔不已。   如果不是她不想手上沾染鲜血,借了雪成岭的手,哪还会出现意外呢?白景尘必然没有命回来!   白景尘没有理她,干脆大大方方躺回床榻上。   在君元宸的床上滚了两下,沾得被褥床单到处都是污秽血迹。   “你……”   雪伊人冲过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期待和君元宸共寝的对方,被白景尘弄得一团污糟,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会在君元宸的床上呢?”白景尘懒洋洋说,“是君元宸抱我来的吗?”   “你给我滚回木香水榭去。”   雪伊人心疼地看着他们的喜被,这还是她的嫁妆。   “你给我滚!”   “我现在浑身都痛,起不了床了。”   论脸皮厚,雪伊人哪里及得上受人唾骂这么多年的白景尘?   “果然是个乡下来的,没有教养的东西。”   她阴沉沉地骂了一句,怒气腾腾地冲出去,白景尘还在后头喊话。   “帮我关一下门谢谢,外头风大。”   雪伊人哪能如他所愿,任凭大门敞开,要是能冻死人,她倒希望风再大一些。   见雪伊人跑了,白景尘脸上也没了笑意。   他一脚蹬开了被褥,嗤了嗤鼻。   君元宸和雪伊人躺过的对方,他才不稀罕。   太医过来给他右腕打了个石膏,说他一根骨头断了,大概是被君元宸骑马拖着摔断的吧。   刚才打雪伊人那一巴掌,其实他比雪伊人还痛得锥心。   白景尘木木地躺着,任由太医摆弄。   他不是不疼,而是全身上下都疼,反倒不知道注意哪一处了。   君元宸晚间回来了。   雪伊人伴着他的身边进来的。   君元宸站在他的床边扫了一眼,似乎在打量他的伤势,也没多少怜悯,不置可否地转身要走。   “君元宸。”   白景尘把他喊住。   “我要吃饭。”   君元宸疑惑了一下。   “我一天没吃饭了,把我饿死了,你哪来的人质跟我师傅换药?”   君元宸看向了雪伊人,似在质问他。   雪伊人一慌,支支吾吾道:“景尘他才刚刚醒,我亲自去带人清扫木香水榭了,竟不知道云眉那丫头没有做好差事,我回头一定好好处罚她。”   君元宸点了点头。   “无妨,一天又饿不死他。”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去叫小厨房热一点吃的来就行。”   雪伊人出去片刻,便亲自端来了一碗粥。   白景尘看了一眼,是一碗鱼翅粥。   “我不要吃这些清汤寡水,有鸡吗?鱼肉也行。”   君元宸脸一沉,说:“爱吃不吃,不吃就拿去喂狗。”   “诶!我吃,多浪费啊。”   白景尘用左手捏勺子,觉得不太顺手。   “但是你得喂我。”   他扬了扬右手的石膏。   君元宸不会管这么多。   “你想死吗?”   白景尘一笑:“你舍不得杀我。”   至少现在。   “君元宸,在岳州的时候,你受伤,不也是我一口水一口饭地喂你?怎么我让你喂一次饭,就这么不情愿呢?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情呢。”   君元宸看着他说:“我看你吃的苦头还不够。”   白景尘触怒他,便达到了目的,自己左手舀粥吃,然后骂了一句。   “忘恩负义。”   他再将调羹放入碗里的时候,调羹却被人抢走了。   君元宸舀了一勺粥,对准了白景尘的嘴。   “张嘴。”   语气严厉,命令的口吻。   白景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张嘴,被君元宸塞了一口的鱼翅粥。   他嚼也没嚼,直接吞咽下去。   君元宸再舀,粗暴地一大口一大口不停喂给他,一碗粥几下就见了底,白景尘差点被呛到。   君元宸转身拿起湿帕子,擦了擦手。   白景尘只是想让君元宸不痛快而已,实在是没想到,君元宸居然真的喂他吃喝。   白景尘余光瞟了雪伊人一眼。   果然她站在君元宸身后,眼睛毒得可以刺人。   他暗暗发笑。   雪伊人终究是忍不住了,走到君元宸身侧。   “殿下,木香水榭已经布置好了。”见君元宸不说话,她又暗示得更直白,“景尘住着养病很适合。”   “嗯。”   君元宸抿着嘴,雪伊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勉强摆上笑脸。   “殿下对景尘是用心的好,不过……殿下和我今晚去哪里过宿呢?”   “我去藏书阁。”   “殿下,我……”   雪伊人还想说什么,被君元宸打断。   “王府难道只有这一间屋子吗?”   这一宿,王府又多了人不能安寝。   雪伊人翌日化妆时,发现自己眼下都是青的。   而白景尘也睡得不好,跟床上长了虱子似的,不自在。   白景尘心里想着:“果然是言传身教,在老妖婆身边待了几天,我脸皮厚了嘴利索了,连他调教小倌们的本事都学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第二天也懒得赖在主院,自己回了木香水榭。   过了几天,石头流着哈喇子出现在王府,一身泥巴,看样子跟在外头流浪了好些天似的。   他在王府本来就是痴傻的形象,时不时消失几天也是有的,再回来倒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也随他出入了,反正王府不管他吃不管他穿,君元宸的默许下,护卫们没赶他走。   只是石头见到白景尘惊了一跳。   “你……你没逃回岳州?”   “废话。”   白景尘郁郁地回了一句。   “真没用啊。”石头都恨铁不成钢。   “那你又跑回来干嘛?”   “王府有吃有喝,我干嘛不回来?”   石头没说,他搜刮的东西还藏在王府呢,这一段时间下来,虽然都是摸的不太值钱的,但数目着实不小,已经不是一次能顺利偷带出去的了。   王府那么多好东西,他都还没机会弄一票大的。   他牵挂不下,就混回来了。   ……   暑往寒来。   几个月后,外头都传,瑞王府多了个幕僚,乃一介毒医。   威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都传到了皇宫。   其一手医术活死人肉白骨,但行医者一般是治病救人,却几乎难见他救人,但在下毒害人上,独树一帜。   起初是瑞王府审问一个南疆前线捉来细作,这南疆细作不怕拷打,不怕刑罚,不怕死,宫里慎刑司的一百零八项刑罚用遍,几乎扒了一层皮,竟也撬不开他的嘴。   皇帝君元启便把人交给了瑞王府。   没想到,才三日之后,这个细作便开了口,问什么答什么。   君元启大喜,一问之下,是瑞王府的幕僚,用了一种奇毒,这毒对人不造成任何损伤,且服用之后,神智清醒,感观强大了好几倍,然后再刑罚时,便是神仙也承受不住的痛苦。   瑞王府的这个幕僚一战成名。   后来皇宫有什么搞不定的棘手之人,便送去瑞王府给他。   他总有办法对症**,针对每个一人的弱点,制出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来。   就是慎刑司的人听了,都不寒而栗。   便传出了这位的“毒名”。   号称药毒,心毒,下手毒。   不过兴许是老天惩罚他那颗恶毒的心,所以把他生得丑陋无比。   世人都传,婴孩看一眼都要被吓得啼哭三天三夜。   后来京城有妇人教训顽皮的小孩,便是威胁他们要是不听话,便送去瑞王府,让里头那个夜叉把顽童抓去,小孩子必定吓得听话乖巧,再不敢造次。   白景尘每日沉浸在药屋里头,木香水榭外的木香花开得十分娇艳,香气四溢,被风一吹,花瓣到处飞舞,花香夹杂着诡异的药香,一切显得妖异无比。   瑞王府的人,除了那个毒医身边的痴傻儿,现在都不怎么敢靠近这个对方了。   这日,又传出了白景尘的笑声。   笑得打扫的婢女都躲远一点了。   石头掰着门进去,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对白景尘居然渐渐有了些畏惧。   “丑八……白景尘。”   他看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蛇虫鼠蚁,如芒在背。   “你又搞出什么害人的东西?”   白景尘回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里面装着一只小昆虫。   “蚂蚁?”   “是啊,被我喂了药养的蚂蚁,能从人的五官钻进去,一直到五脏六腑,它啃咬之后,也不会死,但是会奇痒……”白景尘忽然问,“你要不要试试?”   石头缩了缩脖子。   想象一只蚂蚁钻进自己的鼻孔到肺里,然后肺痒又没法挠,简直恐怖   “你个疯婆子……”石头怯怯地骂道,“以前看你唯唯诺诺,没想到你心肠比乌鸦还黑。”   “我只是想明白了。”   白景尘收好蚂蚁。   “与其自己不快活,还不如让别人不快活。” 第47章 墨羽   白景尘带着装着蚂蚁的罐子,去了王府的监牢。   这个关押过自己的地方,白景尘现在出入如自家的门庭。   君元宸正坐在一个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面前的木架上绑着一个男人,一根粗绳横绑在他的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此时他正被看守泼了一桶冰水,慢慢转醒,眼神空洞地看着君元宸。   看他身上的伤口便知,他是受刑折磨晕厥过去的。   君元宸看他一言不发的,没了耐心。   “你是我见过的嘴巴最严的。”   君元宸的声音回荡在监牢。   他声音温润,一点都听不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木架上的人呵呵笑起来,像是胜利了一般。   “瑞王爷就这些手段么?实在还撬不开我的嘴。”   “我不急。”君元宸淡淡地说,“我想,你的主子更急。”   这人果然怒了,破口大骂。   “君元宸!皇上跟你是手足兄弟,枉他这么信任你,没想到狼子野心的是你!”   旁边的看守听了,上去抽了几鞭子,却没能阻止他的谩骂。   君元宸抬了抬手,示意看守不必打了,反正也没法让他开口招供。   “你一个杀手,便只需要杀人就行了,何必参与党派之争呢?我和君元启都是皇族后裔,你都该听令才是。”君元宸像是苦口婆心地说。   他无动于衷地说:“当今圣上是谁,我就只为谁卖命!你要是有本事,哪天坐到龙椅上,当了我的主子,我一样会为你誓死效忠。”   君元宸不光不怒,反倒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惜了。”他说,“我现在还没坐上皇位。”   见白景尘走进来,他坐回了椅子上。   白景尘看着绑在架子上的人问:“这是谁啊?”   “黑水渊的头领,墨羽。”君元宸摁了摁眉心说道,“不愧是父皇培训出来的死侍,你之前那些东西都用遍了,居然都没能让他服软。”   “哦。”   白景尘只是看他长得像个青莲馆的俊美男,一点都不像杀手。   墨羽皮肤白得发光,可能是常年行走于黑暗,不见光不露面的缘故。   君元宸问道:“你说要弄出些稀奇的东西,有了吗?”   白景尘拿出水晶瓶子来。   “呐。”   监牢内光线昏暗,君元宸看了一眼,没注意到里面那一个小黑点。   “这是什么?”   “一只小蚂蚁,还没来得及取名呢。”   君元宸这才看到里头有一只黑色的蚂蚁,但是不知道是变异还是喂了什么的缘故,蚂蚁的口器泛红,一看就有毒性。   “有什么用?”   白景尘指着墨羽说。   “演示一下你不就知道了。”   “好啊。”   君元宸坐正了些,像是观赏什么戏曲似的,饶有兴致。   “如果你能撬开他的嘴,我今晚去木香水榭。”   “嘁。”   白景尘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当自己是青莲楼的小倌呢?还能做买卖,我可不稀罕。”   君元宸勾了勾嘴角。   “别骗自己,你喜欢。”   白景尘懒得和他争辩。   这些日子,每每喝了酒,总要去木香水榭,也不止一回两回,强要了白景尘。   白景尘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多了这个怪癖,外头有那么多长相姣好的美人,他从来不碰,偏偏喜欢蒙着自己的头做。   白景尘拿着瓶子走到墨羽面前。   墨羽瞪着他,朝他呸了一声,但是他咬着一根绳子,自然是呸不出来,说话也含糊不清。   “走狗!”   白景尘没用理会,他不敢徒手碰这蚂蚁,而是拿了一根棉棍,把蚂蚁逗出来,然后掉在墨羽的人中处。   墨羽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是白景尘的恶名他见识过,他呼气加重,想把这蚂蚁吹走。   但是这蚂蚁机灵得很,钳子一般的口器立马夹住了肉,牢牢粘在那里,无论墨羽怎么动用五官都甩它不掉。   原本墨羽还以为这蚂蚁剧毒无比,会让人立马毙命或者剧痛难忍,但也没什么特殊,唯一的感觉就是痒。   而且越来越加剧,变得奇痒难耐,像是钻心入髓一般的痒,从人中处向死周分散。   墨羽用力咬着嘴里的绳子。   “不……不过如此!哈哈哈!君元宸,你这娈童就这点本事?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   “娈童?”   白景尘皱了皱眉。   “你在说什么?”   “不是么?也亏得君元宸能对你下得去手,哈哈哈!”墨羽讥讽道,“你可别对他死心塌地,他这种道貌岸然的人,哪天一转脸,你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不知所谓。”   白景尘目不转睛地盯着蚂蚁,它开始在墨羽的脸上行动了,循着呼吸气味,慢慢地往墨羽的鼻孔里爬。   墨羽这才惊了一跳,想做什么反抗也徒劳,这蚂蚁比普通蚂蚁坚韧得多,一钳住肉,便不会松口,而且扎得更深。   只能眼睁睁看着蚂蚁爬进了他的鼻腔。   墨羽整个五官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随后他整个人都在木架子上扭来扭去,因为极度的忍耐,他白皙皮肤下的青筋都清晰地暴起来。   “到哪里了?”   白景尘问他。   墨羽猛然地抬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眼珠子凸着像是要瞪出来,俊美的脸恐怖地扭曲着。   “啊!!”   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白景尘明白了,这是蚂蚁从鼻腔钻进肺里了。   墨羽发出怪异的声音,整个人痛不欲生,那股奇痒,在自己的肺腑传开,比在皮肤上要痛苦千万倍,而且无处排解。   “你……你这个王八蛋!畜生!你猪狗不如!”   墨羽只能疯狂在木架上撞着自己,要不是被绑住了四肢,他几乎要自残才能缓解痛楚。   “君元宸想知道什么,你告诉他便是了。”白景尘劝说。   白景尘想想,黑水渊的头领,应该也替皇族做过不少恶事吧?也不知道他手下沾染了多少条人命了,于是所剩无几的同情心也就消散了。   墨羽狠狠地看向君元宸。   “君元宸,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我……我从小受你诓骗,为你办了多少事!你恩将仇报,你比豺狼还狠!”   “嗯?”   白景尘听了不对劲。   他转过头来,指着墨羽问:“他是你老姘头?”   君元宸被冒犯,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但他居然没有否认。   “嘿。”白景尘自嘲似的说,“原来你靠这张脸骗人的手段,从小信手捏来了。”   君元宸脸上有些挂不住。   “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白景尘才不信。   当初他也是说自己自作多情的。   君元宸没耐心了,站起来走了。   “交给你了,你能让他供出点有用的东西,我今晚便宿在木香水榭。若不能,我今晚也去,不过便不会那么温柔了……”   “威胁我可没用……”   不等白景尘说完,君元宸已经出去了。   白景尘坐在他刚才坐的椅子上,看着墨羽奋力蜷缩着身子,手脚都以不同的姿势扭着,几乎把自己骨头都要折断。   直到一个时辰后,蚂蚁死在他的体内,毒性消退,墨羽才慢慢地没用挣扎了。   但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浇头,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浑身软塌塌的,任人摆布。   尤其是他的脸色,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嘴唇都没了血色。   白景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可惜喂这蚂蚁麻烦,一万只也不过出一只能耐得住药材毒性的。”   墨羽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个怪物。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跟你们透露半个字的,你迟早……迟早也不得好死,终究有一天会被君元宸抛弃,死在他的手里。”   “不会。”   白景尘肯定地说。   “是么?”   白景尘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从来没得到过君元宸,何谈抛弃?   “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白景尘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墨羽头拧过去,他倔强的神色便知还未妥协。   “君元宸到底想知道什么?”白景尘继续问。   “他想知道皇上背地里还有多少实力,他总是这样心有千虑,万无一失。”墨羽笑得很勉强,“即便我告诉他,他会信么?哈哈!”   “那我问你,你回答我吧。”   白景尘笑了笑。   墨羽反问:“有区别么?我同样也不会告诉你。”   “当然有区别,我对皇帝有多少军队丝毫不感兴趣,我想问点别的事情。”   墨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白景尘说:“君元宸睡过你吗?”   “什么?”   墨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跟他睡过吗?以前。”   墨羽像是受到了羞辱。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下贱吗?!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他那种玩弄人感情的烂人睡觉!”   “哦,那就好。”   白景尘点点头。   “不然我会想杀了你。”   “你爱他什么?”   “我不爱他。”   墨羽更搞不懂了,既然不爱他,还在意这些事情?!   “你要不招供了吧,不然我还有三只蚂蚁,我怕你受不了。”   白景尘的脸色看起来为难。   “怎么?你这个帮凶还会有点仁慈之心?”   “我只是心疼我的蚂蚁得来不易。” 第48章 瘸子   白景尘回木香水榭时,君元宸果然坐在那里等着。   瞟了一眼桌子上,有一根牛皮绳子,它的作用有两样,取决于白景尘近来表现得怎么样,今日也不例外。   他和君元宸各自了然。   君元宸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呼……在他嘴里挖出点东西可真难啊。”   白景尘扔了一张纸在桌上,一屁股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坐没坐姿地瘫在椅子上,像是累极了。   君元宸满意地笑了,拿起纸看。   “我就知道以你的心狠手辣做得到。”   白景尘没有反驳,甚至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张纸上的字粗糙缭乱且是鲜红色的,仔细一看,是干涸的血迹,简略地划了一些字,是墨羽所知的,忠于君元启的势力……   “御林军三万,护卫死士三千,暗中培植的骑兵五万,加上北域的精兵十万……”   君元宸念下去,了然于胸了,然后把纸放在烛火上点燃,丢进了香炉里。   “和我预料的相差无几。”   “你信他的话么?”   白景尘支着下巴问。   君元宸看向他,笑说:“我相信你的手段。”   “嘿嘿。”   白景尘笑了笑。   “你肯定墨羽无所保留了吧?还能挖出一些吗?”   “不能。”   白景尘果断地摇摇头。   “嗯?”君元宸等他一个说法。   “死人开不了口了。”   君元宸眉头沉下来,站了起来,站到白景尘的面前,捏着他的下颌质问。   “你杀了他?”   白景尘一脸冤枉道:“你也知道那小白脸嘴有多硬,死都不怕的人,更不怕疼,我能弄出这些信息来,可费了不少精力!我这不一用力,他没能抗住嘛。”   白景尘能感受到君元宸在冒火。   “你在骗我?我去看看他尸体,便知道你说的真假。”   “毁尸灭迹于我而言,太轻松了。”   白景尘耸耸肩。   然后他就被君元宸提起来,扔去了床上,还用牛皮绳子把他手吊在床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   君元宸打量他,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墨羽对我还有用,我没有命你杀了他。”   “意外意外。”   君元宸继续绑他,白景尘四肢都被绑住,只能以趴在床上的姿势,动弹不得。   正好这个姿势也瞧不见他的正脸,只有曼妙修长的身姿。   “不是因为你吃醋?”   白景尘眨了眨眼睛。   “不吃醋。”   “我不信。”   君元宸笑容自信。   白景尘反问:“我看是我杀了你的小竹马,你心疼吧?”   君元宸清冷地说:“他至于让我心疼。”   白景尘嘲笑了一声:“也是,你连心都没有哪会疼。”   像是惩罚他说话带刺,君元宸又把绳子缩紧了一些,这下白景尘腿也张开了,呈一个大字,像是故意张开了腿,迎接什么似的。   这是故意羞辱他。   但白景尘没了羞耻心,注意力在别的上面。   “君元宸……你能不能轻点儿啊?”   “痛了?”   “是啊。”   “哈哈……”君元宸像是得逞似的笑,“你想出来那么多折磨人的药,对人家下毒的时候,怎么眼睛都不眨,放自己身上又知道痛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这夜,白景尘传出的惨叫,响彻了木香水榭,外人路过,都忍不住红脸低头。   婢女们羞红了脸,窃窃私语。   家丁们不齿,觉得他叫得像杀猪。   离木香水榭临近的主院,都能隐隐听到他的声音。   一高一低,一长一短的叫声,仿佛是映衬出了君元宸的动作。化成一把刀子,在雪伊人的心头来回割。   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床上的喜被,是他们大婚时用过的,从平西大将军府陪嫁来,自始至终,都没用盖过两个人。   大大的喜字,在雪伊人的眼里,变成了一个流泪的面目。   她越来越喜怒无常,连陪嫁丫头都不太敢乱说话了。   “小姐,这么晚了,你先安寝吧……”   雪伊人没有应声,云眉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说话。   “我等殿下回来。”   “王爷他……”云眉替她出气似的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丑八怪,一定是给王爷吃了什么***,大晚上的闹腾,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是个勾引男人的贱坯子了!”   雪伊人扭头看她一眼,看得云眉心里发毛。   “你的意思是,我连个贱坯子都不如?”   云眉吓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他再下贱,使再不要脸的手段,也能让殿下魂牵梦绕,他就是赢了!我呢,独守空房盼星星盼月亮,殿下也不肯来,我不是比贱人还不如?”   云眉忙跪下来,扒在雪伊人膝盖上。   “小姐,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雪伊人又一次以泪洗面,流泪又擦掉。   “无妨,每晚都是这么度过的,我习惯了。”   ……   历朝历代的皇权交替,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手足相残,但君元启登基,几个皇子封王,各自去了封地,几人还喝了一场酒,互诉衷肠,在外人看来,他们是难得的兄友弟恭。   京城只剩下了瑞王爷君元宸,因为岳州山高路远,准备启程也拖沓了一些时日。   这夜君元启特地召瑞王爷进宫,说是饯行酒,共叙兄弟之情。   君元宸坐在席面上,看着君元启和他的臣子们高谈阔论,他怎么会不知道,君元启特地叫他来,是给他展示一下他麾下的势力,不管文臣武将,朝中八成的人都归服于他。   君元启明摆着告诉他,君元宸若还想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宴席散了之后,君元启喝得更尽兴了。   “元宸啊,岳州离京城相隔万里,以后咱们兄弟再相聚就难咯,来来来,多喝一杯。”   君元宸也和他举杯。   “唉……我也没去过岳州,听说是个苦寒之地,以前是南蛮子住的,后来在先祖手下才开化,你为何当时一定要选了那种地方呢?”君元启已经有醉样了。   君元宸随口答道:“虽是山高水远,但风景别致秀丽,现在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了。”   “哈哈哈你在安慰自己。”君元启笑道,“不过呢,你选那个地方也好,也不比和西北的蛮夷打仗,适合养老。”   君元宸低眸,目光微凝。   “元宸啊。”君元启语重心长地说,“虽说咱们明里为敌,暗地里合作这么多年,但其实几个兄弟,我对你是最看不透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借着醉酒,问出心里想问的话。   君元宸像是苦笑地说:“我这样子,还能要什么呢?”   “也是……你都瘸了,又何必折腾,替朕安守一方,朕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瘸……   这是君元宸最敏感的字眼。   原本还在犹豫的心,一下便做了决定。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目中的杀机,稍纵即逝。   “只能说命中注定吧。”君元启醉了,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其实父皇那时候最疼爱的就是你,你看你的名字‘宸’,打你出生他就最对你寄予厚望,是让你继承大统的……你又天资过人,我们又哪里争得过你啊,后来我就放心了……瘸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君元宸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没有坐轿辇,他一步一步地走,一开始有太监宫人的地方,他依旧是腿脚不便的样子,到后来,无人之处了,他脚步沉稳,行如直松。   他要好好感受在皇宫的青玉砖上,脚踏实地的感觉。   ……   三日后,刚登基的君元启,因为政务繁多,几日未眠之下,在上朝之时,昏死在龙椅上。   太医院慌成一团,用尽了办法也没能唤醒他,但是望闻问切之下,又寻不到病根,脉象平稳苍劲,却始终无法苏醒。   京城乱了。   原本准备离京去岳州封地的瑞王爷,只好留下来,稳住朝纲,一切等君元启苏醒后再说。   君元宸来往于皇宫和瑞王府,虽不是摄政王,但有了摄政王之实,他只本分地做了自己的事,既不改革君元启的旨意,又不动朝中众臣,一切都好像只是替君元启办事,干干净净,自然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去。   君元宸回王府时很晚,月亮已经快沉下去了,此时秋风一吹,一片萧瑟。   他习惯性地踏入木香水榭,白景尘当然没有等他,睡得沉了。   不知道为何,月光下,白景尘的脸好像也白净了一点,没那么蜡黄疮疤四起了。   君元宸坐在屋里坐了一会儿。   去年也是这个几节,他在岳州的药香谷和白景尘相遇,那是白景尘还不谙世事,野性单纯。   如今的白景尘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甩甩头,摒弃了这些杂念。   为了他的目标……任何感情都不能有。   白景尘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居然看到君元宸在屋里。   “王爷你近来不是日理万机么?怎的有空来?”白景尘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君元宸背对着他。   “你给我的药,顶多让君元启昏迷十日,十日之内,你师傅再不出现,便不要怪我不留情了。” 第49章 利用的价值   不消君元宸对白景尘动手,宫里的禁卫已经登门。   起初是太医院传出的声音,说是皇帝昏迷不醒,又不见其他症状,恐怕是中了毒。   猜测一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皇宫外斗传开了,皇帝一定是中了奇毒。   那毒从哪里来呢?   有人的眼睛落到了瑞王府,王府的幕僚毒医,白景尘。   他们说,京城除了白景尘便无第二个人有这个能耐,恐怕他是受了瑞王爷的指使。   毕竟京城里,就瑞王爷有嫌疑害皇帝。   这么一想,一切都合理了。瑞王爷留在京城,对皇位图谋不轨,便指使白景尘给皇帝下毒,难怪他这么顺手接下了朝廷的事宜,做了个没名但有实的摄政王。   当真是狼子野心。   对皇帝死忠的禁卫首领找上了门。   “只需要对白景尘进行查证,便能证明王爷的清白,王爷您继续替皇上摄政,想来您不会不答应把人交出来吧?”首领如此说。   白景尘站在君元宸的后头,不见他害怕,反而脸上还带着笑。   首领心想,都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果然是传闻中怪物。   “你们把他带回去之后,要如何查证?”   君元宸问了一句。   “禁卫有禁卫的方法……”首领顿了一下又说,“希望他能知趣,从实招来,若是不配合,我们也不得不用些特殊的法子。”   君元宸也知道大内禁卫的手段,恐怕是要加上慎刑司一起对付白景尘。世上估计没人,经得住禁卫和慎刑司拷问,即便有命活着出来,也多半是废了。   “君元宸,你不会把我交出去吧?”   白景尘在背后喊他。   君元宸没回头。   “喂!我可怕疼了,你要是把我送进去,不用打我,我就全招了!”白景尘大声说。   “你说的话也得有人信啊。”   “什么意思?”   白景尘一时不知道君元宸所说的含义,后来他知道了,只要进了慎刑司,你招也好,不招也好,都是一样的待遇,只等人快死了,实在招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们才会作罢。   “你们带他走吧。”君元宸面色沉了沉,“只一样,他不许死。”   “瑞王爷果然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啊。放心,人我会给你留着。”   首领阴阳怪气地拱手,随后他便下令捉住白景尘,白景尘拳打脚踢地挣扎。   “君元宸,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为了洗喃凮脱罪名,把我供出去!我告诉你,我会把你那些阴谋诡计全抖落出来!”   君元宸无动于衷,他从未对白景尘说起过任何关于朝堂之上的东西,所以白景尘一无所知,哪怕他胡说八道一通,也无人会信的。   白景尘大喊大叫,无非是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想咬自己一口而已。   真是天真。   白景尘被押送去皇宫,在大街上大喊大叫,破口骂了一路。   “君元宸,妄图谋朝篡位,利用完我又过河拆桥,把我送去慎刑司,满城百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的本来面目!他无情无义,连自己枕边人都可以压榨利用!睡过就丢!还想当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百姓的神情惊讶中带着怪异。   有一个人指着他笑喊:“就你这副模样,堂堂瑞王爷能看上你?哪怕是去找小倌,也得找个面皮白净的呀!”   “他就是好我这一口,怎么?”白景尘无所畏惧地大声喊。   “大言不惭!”   “怕不是个疯子。”   “我早听说这个人,当初是死皮赖脸去瑞王府的,长成这样还痴心妄想钻王爷的床,我说王妃没把他打出来,已经是仁慈了。”   “疯子的话信不得。”   “是啊,瑞王爷我见过,那般人物,不可能会做争权害人的事来。”   “就是,要不是瑞王爷开的粥厂,我们一家老小逃难来京城时,早就饿死了。”   白景尘急得大骂:“他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们都被蒙骗了!”   “我看这疯子得了癔症了。”   白景尘发现了,光是扯着嗓子喊一路,也似乎没用,君元宸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难怪他这般有恃无恐。   只能说他深谋远虑,平时正直的做派早已深入人心,无论白景尘怎么骂,百姓都只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雪伊人是在人群中,看着白景尘被拖走的。   她一开始冷笑了两声,看着白景尘真被君元宸舍弃了,越来越觉得畅快,不由得嘴角扯着,笑得极可怖。   几日后,君元宸谋朝篡位的谣言逐渐平息,毕竟他主动把自己的幕僚交出去,如此果断,说明他问心无愧,皇宫也未传出什么确切的消息,君元宸成功自证了清白。   何况,谁人不知瑞王爷是个不争不抢的温柔性子,岂会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禁卫贴出了一张告示,说白景尘招供了,皇帝昏迷不醒,的确是中了他所制之毒,但下毒的不是他。   虽说白景尘不是下毒者,但百姓认为,弄出这些害人的东西,罪魁祸首是他,一起的源头也起于他,他是万恶之源。   五日后,按照约定,禁卫把人交还给瑞王府。   君元宸站在宫门外候着,雪伊人在他身后陪着。   “殿下,你在担心景尘吗?”   雪伊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问了他也不见得答。   她讪讪地退回去,沉默不语。   禁卫打开宫门,白景尘是被架着出来的。   他瘦削的身子好像更小了,似乎被风一吹就要吹倒,两条腿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像是一只破麻布袋子似的,任由禁卫架着他走。   不过他精神好似不错,出来居然还挂着笑。   能从慎刑司和禁卫的手里出来,还笑嘻嘻的,当真是没第二个人。   雪伊人都张着嘴不敢置信,怎么白景尘看起来好端端的呢?   “还劳烦王爷殿下接我,真是不敢当。”   白景尘刚说完话,两个禁卫一放手,他便膝盖一软,软塌塌地倒在地上,正好摔在君元宸的面前。   君元宸半蹲下来。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白景尘抬起头,说:“当然是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你那些黑心肠子全供出来了,对了,他们让我自己写供词,我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八股文,你别怪我,他们刑具那么多,我可怕疼了,哈哈哈!”   “是么?”君元宸问道,“你看,有谁信一个疯子的话?”   白景尘忽然瞳孔一凝,他意识到了什么。   “外……外头传的那些流言,是……是你放出去的?!”   “是啊。”   君元宸承认得很坦然。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杀了你的那只畜生,你恨我入骨,我知道迟早你会反咬我一口,所以我便人传你的恶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所以你再如何往我身上泼脏水都没人会信。”   白景尘表情狰狞,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君元宸不止是为人做事狠毒,他洞察世事,知道世人都是人云亦云的,便抓住这一点。   白景尘牙齿都快被咬碎,他直勾勾地盯着君元宸,君元宸总是能出他的意料。   他又赢了。   “论狠,我还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别这么说,我对你不好么?你出狱,我这不是亲自来接你么?谢谢你亲自为我洗脱了嫌疑,不如你好事做到底吧……”   白景尘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他浑身都在痛,从禁卫慎刑司走一遭,他身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只是暴露在外的表皮看不到而已。   “你还想干什么?啊?我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呢?君元宸,你这么不肯放过我?”   君元宸负手而立,看着他被两个护卫绑住双手,然后被带到皇宫城墙之上,绑他的长绳挂在一根横梁上,让他吊在那里,只有脚尖可以碰到地。   君元宸站在他的左侧,对他耳语几句。   “不管是谁,都有其可利用的价值,知道吗?即便你是一具尸体,我也能找出你的用处来。”   说完,他站直在城墙上,对下面的百姓发话。   “虽然皇兄的昏迷,不是此人下的毒手,但是他制出毒药来,始终和他逃脱不了干系,他虽是本王的幕僚,但本王也包庇不得,决心将他绑在城门上示众,震慑宵小,任何心肠歹毒之人下场必然和他一样!”   语气大义凛然。   世人皆称赞瑞王爷高义。   有百姓开始砸臭了的鸡蛋,烂了的菜叶子,乱糟糟的一片,不多时白景尘的脸上多了蛋液,头上全是碎屑,头发披散下来,越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白景尘没力气骂了,更没力气挣扎。   他忽然转头看了君元宸一眼,笑了笑。   笑得极阴森,令人害怕。   人往往会对畏惧的东西产生敌意,有瑞王爷开头,他们发泄着心中的戾气。   “打死他!此等作怪之人,不能留!”   “难怪长得丑,原来心肠如此恶毒!活该!”   “真不知道他爹娘把他生出来做什么?”   “还不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留在世上祸害人!”   百姓打骂一通,呼吁让大义灭亲的瑞王爷继续暂代朝政。 第50章 这次是我赢了   入夜之后,慷慨激昂的百姓才散了。   城墙上的火把被风一吹,火星飞舞。   宫门紧闭,除了城卫,无人往来,一片静谧肃然之气。   白景尘被吊在城墙上几个时辰了,他脚尖稍微能够住地面,才稍微好受一点。   他的手腕处已经青紫瘀肿,感觉不到手掌的存在,但指尖稍微一动,便如此有一根针扎进骨头似的刺痛。   一道剑光闪过,绳子应声而段。   白景尘直直摔在地上。   他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握了握拳,没有办法握紧,反而是更加刺痛,好久他才缓过来,稍微有一点知觉。   白景尘抬起头,是君元宸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吊在这里示众好些天呢,怎么这么快就心软了?良心发现了?”   君元宸嘴唇微微抿着,依旧冷眼薄情的样子。   “你倒是说话啊?”白景尘声音锐利起来,“你不是让我服软,想看我为你哭的样子吗?”   君元宸依旧不应,他稍稍侧身,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扁十四原本身形就不高大,上了年纪之后身子好像缩水了,更显得瘦小,哪怕保养再好,也难免一些腿脚不灵便,露出老态。   白景尘瞳孔紧缩。   “师……师傅……”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嗓子嘶哑得不像话,更是颤抖得咬字不清。   太岁没了,扁十四是他这个世上,他唯一的家人,他原本冷硬疯狂的心,瞬间有了温度,好似一个在地狱久了的恶鬼,忽然回到了人间。   扁十四走过来,视线一直在白景尘身上,就这么看着。   “孽障!”   他破口大骂,然后高高扬起手,一巴掌打在白景尘的脸上。   白景尘避都没避,这一巴掌,看着来势汹汹,落到脸上却一点痛都感觉不到。   “师傅……”   “你别叫我师傅,我没你这个丢人的徒弟!”扁十四骂声不止,“我把你养这么大,教你医术,是给人糟践的吗?你看看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自小跟你说,不要信人不要信人!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都快被人弄死了也不回岳州,也不回去?!”   虽是句句责骂,但是白景尘的心跳仿佛却是活过来了,能听到扁十四这么破口大骂,他才觉得有了点生气。   “师傅,我想回家……”   白景尘说了几个字,便说不下去,心里涌出的酸涩堵住了他的喉咙,眼泪直下。   他逃得出去吗?哪怕是逃出了京城,也被君元宸捉了回来。   扁十四身子一动,把他抱在怀里。   “你这个孽徒!我还看你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干什么?我就应该不来管你!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眼前的白景尘,根本不是他手里长大的那个少年。   满头的乌发,现在变得乱糟糟的,原本透着灵气的眼睛,现在光芒尽失。   扁十四没有办法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才致今日变了一个人。   白景尘站起来,胡乱抹掉眼泪。   “师傅,你来京城也没用,他不会让我走的。”   白景尘看向的是君元宸。   扁十四冷哼一声。   “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了你,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君元宸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我信函给老先生,求的便是‘不渝’,我早说过,只要得到神药,便会放白景尘自由,自然是说话算话的,扁十四老先生现在就可以带他走,毕竟他对小王而言,也没什么可利用之处了。”   扁十四瞪了他一眼。   “好啊,不愧是君玄枭的后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老先山夸赞,小王定不会堕君家的威名。”   扁十四不跟他废话,拉起白景尘要走,却被白景尘推开了。   “你干嘛?”   扁十四都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白景尘扶着城墙,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君元宸,我这辈子从来就没被人瞧得起过,也托你的福,如今落得个千人踩万人唾,也是我自己下贱,偏偏从岳州死乞白赖地找过来……”   白景尘回过身来,站在城墙边上。   快到中秋了,月光皎洁,照得他周身萤亮,好像面庞上的疮疤都没了。   风一吹,他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白景尘手伸到自己贴身的衣服里头,掏出一方玉印来。   “君元宸,你还认识这个吗?”   君元宸只一眼便看出,这是他出生时父皇送的玉印,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没想到白景尘这个田地了,居然还贴身带着。   “你想说什么?”   君元宸一直对白景尘掌控在手心,连他所思所想都一清二楚,这时候他莫名觉得,月光下的白景尘很远,远到他掌控不了,抓不到摸不着。   “你当时说,拿这个玉印,可以跟你提一个要求,你会许诺我的愿望,还算不算数啊?”白景尘笑着问。   君元宸心里浮起一股焦躁。   “你还有什么要求,说吧,看在你以前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考虑答应你。”   白景尘笑容璀璨,开口道:“我的愿望啊,就是我死后,把我挫骨扬灰了,再撒在水里,以后殿下你再也瞧不见我一面,再也听不到我一声,就是上天入地,从此世间没有的一丝影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殿下也再看不见我这张脸!”   “白景尘,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元宸怒喝。   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孽徒!你给我下来!”   扁十四着急,想冲过去。   “师傅,你别动,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白景尘脚已经出去一半,扁十四也不敢再动了。   “你……你个孽徒,你下来,该死的又不是你!”   君元宸怒火中烧,再无法保持冷静。   “白景尘,你不会以为你死了,我就会爱你,就会记得你吧?你如果死了,我明日便会把你忘了,你休想我会有一点惭愧之心!更不会对你念念不忘!下来!”   白景尘咧嘴笑了笑。   “不,你忘不了我,甚至还会爱上我。君元宸,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做了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是为了什么吗?”   君元宸咬牙不语。   “你不是想要不渝吗?我做不出来,但是情毒,我倒是学过,所以我在你的茶里每日都添了点东西……”   君元宸指节捏得嘎吱作响,只听到白景尘最后说了句。   “君元宸,这次是我赢了。” 第51章 情毒   君元宸回王府时,天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   雪伊人她预感到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情,心神不定,她和衣在软榻上躺了一宿,也没法合眼。   云眉来传王爷回府了,她便匆忙去迎。   君元宸素日来去雷厉风行,今日却是没有乘坐轿子马车,而是走路回来的,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不是自己的腿在迈,魂魄被牵引着似的。   雪伊人注意到,他虽走得不快,但是腿脚利落,一点都没有了之前因为腿疾,一高一低的姿态。   “殿下。”   君元宸仿佛是个躯壳在,听不到人说话,也不在意周遭的任何人,只闷头走着。   “殿下,景尘他……他回来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君元宸才停住脚步,目光稍有了点神采。   “他死了。”   君元宸吐出这三个字,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是雪伊人却是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了藏得极深的情绪。   白景尘死了么?   雪伊人原本是该高兴的。   但是君元宸这个样子……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拿着一件狐皮大氅想替君元宸披上,君元宸抬手便走了,将自己关在书房。   整整一日,他不吃不喝不闻不问。   雪伊人叫人做了膳食,连门都没敲开。   雪伊人只能在门外低头锁眉,最后轻叹了一声。   云眉开口问:“小姐,丑八怪既然死了,咱们应该庆祝才对。不管怎么死的,你怎么好像反倒不高兴了?”   “死是最容易的事。”   雪伊人低眸说。   “可忘记一个人,却很难。”   云眉满脸疑惑:“小姐在说什么呢?”   雪伊人眼神悲哀地瞧着书房里头。   “你看殿下这个样子,是在高兴还是在伤心?”   “不大高兴吧。”云眉猜测道,“兴许是白景尘之前惹恼了王爷。”   雪伊人摇摇头。   “他是因为白景尘死了才伤心。”   “我看不是。”云眉不认同地说,“殿下才不会对那丑八怪有多少动心真情,否则他以前怎么不对他好一些?现在人死了,殿下才对他眷恋起来?”   “有些事情是后知后觉的。”   雪伊人倒希望如云眉所说,可惜她一个旁观者,看得更清。   “殿下是个心思极深的人,对谁都是随和又疏离,但唯独对白景尘,他喜怒哀乐一应俱全……白景尘死了我不怕,但我怕他死了,殿下就再忘不了他了……”   君元宸在书房内什么也没做。   他拿起一本常读的兵法,刚看一行字,心思便已经飞走了。   他便拿着笔开始写字,从正楷到草书,再变得潦草,乱涂乱画,他把笔往旁边一扔。   低头看纸上,却满满都是白景尘三个字,写得好的坏的,统统都像是一只只虫子在自己眼前乱飞。   他心惊不已,自己的神魂都已经被这三个字搅乱了。   最后,君元宸干脆什么也不干。   从日出到日落,他终于合了一下眼。   但他眼睛刚闭上,眼前便是一片血色。   他惊坐起来。   “白景尘,你活着的时候纠缠我,我尚且不会动心,你以为你死了,便会让我有念想吗?你做梦!”   他口中刚念出这个名字,心口便刺痛了一下。   “你死了就死了,我不会有一点痛惜!不会有一点留恋!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滚吧!”   君元宸手臂一拂,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摔了一地。   君元宸自认为心肠冷硬,所以便不会痛的。   但是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痛楚,从心口涌出来,锥心蚀骨一般。   “我不喜欢他,他那么丑,我怎么可能爱他?……毒,一定是他给我吃的毒药!”   “白景尘,你就这么狠,自己死了,也要拉上我垫背?”   书房中传出花瓶碎裂的震响,下人只觉得王府今日照常风平浪静,自然看不到书房里已经一片狼藉。   君元宸砸累了,伏在书桌上闭眼。   他做了一个梦。   梦的情节是破碎的,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里头映照的却全是白景尘的面孔,岳州药香谷张扬的样子,找到京城来低声下气的样子,变得极端无所畏惧的样子……   奇怪的是,梦里他的脸是素净的,没有一点痘疮脓疤。   只剩下了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白景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   梦里白景尘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元宸……元宸,君元宸,元宸……”   君元宸被叫得差点疯掉。   最后是白景尘,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样子。   他的外袍被吹落,像是一只被拆了翅膀的蝴蝶,毅然决然地跳下去,最后朱砂绽放,他躺在血泊里,却还是扬着嘴。   他说他再也不为自己流泪。   所以他赴死也带着笑容,叫自己看不到他一滴泪。   他说他死后要把他挫骨扬灰,让自己天地之间都再寻不到他。   梦里在他下落的时候,自己伸手去拉他,但是他走得那么决绝,别说拉住他的手,就是回头都没有。   “白景尘!”   翌日,君元宸猛然起身时,满身大汗。   “白景尘,你不要阴魂不散!”   君元宸大口喘息。   “情毒……情毒……白景尘,你卑鄙!”   一定是因为情毒,他才这样念念难忘!   否则他一定不会梦到谁!   君元宸无处泄愤,提着剑跑去了木香水榭。   “我让你算计我!”   他提剑一顿劈砍,白景尘睡过的被褥,用过的香炉,装药的药箱,全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下人吓得只敢看着他,不敢乱动。   “看什么?!还不把这些东西拿去烧掉?!”   “是,是!”   下人不知道王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只战战兢兢地照他说的做。   “殿下,全烧了吗?”   “烧掉!”君元宸还不解气,“把木香水榭拆了!……那些花!那些花!全挖了!”   一日,木香水榭便被拆得七七八八,连带着花草都遭了殃,全部被铲除。   藤蔓上头白色的花开得极好。   木香花语,是被囚禁的爱。   只是现在换了一个人。   君元宸把王府关于白景尘的东西,清除得干干净净。   可他却没办法挖出自己的心,洗掉白景尘的记忆。   每次想起这个人,便要受一次锥心之痛。   情毒之所以为毒,便是让人求而不得,忘也不能。   他用死,给自己下了一个蛊。 第52章 花魁   生活作风一丝不苟的瑞王爷居然病倒了。   还是一病不起。   他主动去命人请了太医院的人,一齐会诊。   可无人说得清他得了什么病,太医们商量了,都觉得君元宸身强体壮,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就是他好像好多日没有睡好一般,形容枯槁,头发凌乱,眼珠布血,胡须也长了起来,看起来老了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要知道,素日里瑞王爷是最注重外表斯文的,一举一行都不会放纵了自己。   “庸医!”   君元宸大发雷霆。   “本王中的是毒!你们这群庸医竟然一点都诊断不出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只得低眉顺眼地安抚他。   “我们这些人凑起来,世上没有不认识的病,若是中了难以诊治的毒,倒有几分可能,殿下还请详说中毒症状,我们好判断到底是什么毒?”   “本王……”   君元宸开口又说不出。   他浑身没有别的症状,唯有想起白景尘的时候,便心肺都仿佛郁结了在一起,疼痛难忍。   “是他给我下的情毒,他师承扁十四,定然是从扁十四那里学的这些下作手段!”   太医们纷纷头痛了。   “情毒……未曾说过啊。”   “世上还有这种毒药吗?”   “扁十四说不定能制得出……”   太医们只能赔罪:“殿下,扁十四擅长奇巧的药物,又在南方隐居了那么久,说不定又做出什么新奇的毒药,我们……恐怕是无能为力。”   “无能!”   君元宸大声骂。   太医们只好好言说:“听这名字,若没有生命之忧,又不影响平时活动,其实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或者殿下做点别的事情,兴许就把他忘了,毒药自然不攻自破了……”   “你们这些庸医,医术不如人,还拿这些话来哄我?!滚!都给我滚!”   忘了?   说得简单,白景尘像是一块烙印的疤痕,死死烙在脑海里,他如何去忘?   太医们都被君元宸骂走。   君元宸窝在王府里,三日之后才终于出了门。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怎会耽于儿女情长……白景尘,你的打算一定会落空,你就在地府看着我,如何宰执天下,我一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君元宸当日去了一趟皇宫。   说来也怪,他去了皇宫之后,皇帝君元启终于是苏醒了,但他再也没有下旨,让瑞王爷搬去封地,而是下旨把瑞王爷留在京城,正式封他为摄政王。   摄政王出皇宫时,腿的旧疾也神奇地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原先他虽是贵气十足,可腿脚不便总是影响美观,现在他看起来的气度,站在皇帝旁边甚至还要出色三分。   但他虽摄政事,却不是事事亲为,反倒是称病将权力归还给了皇帝。   君元宸生病不再代理上朝的事,传遍了京城。   朝臣们赞他是被政事拖垮了身子,实在可敬。   又有人说他为了洗脱谋朝篡位的嫌疑,把他手下的幕僚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说起来那个毒医死得也惨,听说是被瑞王爷一剑刺死,又有人说是杀了抛尸,还有人传,是被逼从城墙上跳下来,活活摔死的。   具体如何,无人知晓,毕竟那夜也没谁亲眼见着。   只是第二天清早,有人看到城卫在洗刷地上的一大摊血迹。   白景尘之死,世人既觉得痛快,又觉得瑞王爷多少有些心狠手辣。   毕竟传闻中,白景尘是睡过瑞王爷身侧的人,说杀就杀,实在是令人心寒……   ……   一年后,在皇帝君元启和摄政王君元宸的合力治理下,景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被传为兄弟之情的佳话。   唯一的缺憾是南洋的崛起,开始侵犯景国南边,不怎么太平。   上朝的时候,议论的也主要是这件事。   君元启退朝后,回了自己的寝宫。   君元宸正坐在下首候着了。   “元宸。”   君元启叫得极亲热,可不熟知他的人,看不出他亲热之中,带着一丝畏惧。   连他坐上龙椅,都是君元宸抬头应了之后,才安然坐下。   君元启笑着开口道:“南洋那些土著,原本是些不开教化的东西,自从咱们祖上和他们贸易往来,他们才开始像个人,没想到不过几十年,他们竟慢慢成了气候,竟是敢骚扰到我景国的土地上了。”   “咱们景朝发迹于北方,南方一向是穷乡僻壤,也没设太多军队,要想一时碾死南洋人,恐怕是做不到了。”   听他说完,君元宸喝了一口茶才开口。   “就是因为对南方政治松散,反倒让江湖上那些帮派绿林和官府能平分了,如今再派军南下,那些门派都不配合,甚至还会捣乱。”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把一大半军队调过去,那北方那些狼子野心的怕是又要肆无忌惮了。”   君元启抬头看他的脸色。   “和那些门派交涉吧,如果顺利,甚至能让他们归朝廷所用,南洋那边甚至都不用我们派兵。”   “什么?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各有各的恩怨纠葛,怎么可能团结投靠朝廷?”   君元启觉得行不通。   君元宸沉吟了片刻说:“有一人或许用得到。”   “谁?”   “近日青莲楼出了一位花魁你可知道?”   君元启惭愧说:“尚未听说,而且青莲楼那种地方……”   君元宸语气清冷说道:“你居于庙堂之上自然不知道,青莲楼这位花魁,卖艺不卖身,但她又没有别的才艺,无人见过她琴棋书画,但她神奇之处是,她和江南八成的江湖门派都交好,甚至是听他号令。”   “还有这种人物?”   “算了,此事我出面吧。”   君元宸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   “是,元宸你去做,肯定是最好的。”君元启又笑声说道,“我这几日寻了一个人,已经送去你府上了,想必你会满意的。”   “嗯。”   君元启讨好他的手段,也不止送这一个了。   “明日是十五了,那……药。”君元启弱弱地问。   君元宸抛给他一个瓷瓶,里头是一个药丸。   中了“不渝”的毒,每月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生不如死。   君元宸回到王府,推开内院的门。   一个穿着普通青衣,瘦瘦小小的少年正背对着他,揭开面前药罐,风一吹,药香满园。 第53章 无可替代   看到这个背影,君元宸心念一动,他下意识伸出手,一个姓名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的心脏揪了一下,最后清醒过来。   这段时日,君元启也不是第一次给他送长相类似于白景尘的少年。   一开始都叫君元宸打发走了,后来君元宸发现,有这么一个替代品出现在眼前,自己情毒发作便没那么厉害了,至少心痛会减轻许多。   所以后来君元宸就默许接受了。   不过连背影都如此相像的,从未有过。   君元宸几乎差点失态。   随后他按捺住心神,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   就这么注视着背对他的人,静静地看他的身姿,捣鼓药的动作。   君元宸催眠着自己,明知道是假的,也当作是一个美梦,不愿醒来。   好像回到了木香水榭,他总是这样看白景尘弄那些药草膏粉。   如果情毒是一种病,那幻想便是一时的药,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房间静悄悄的,这个少年弄了许久的药,王爷是来了,却只是这么看着,无一丁点儿反应,他慢慢沉不下心了,一失神,切到了自己的指头。   “哎呀……”   君元宸听到他的痛呼,立即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后,从他的背后环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   “没事吧?”   君元宸说出口之后,自己都怔了一下。   真诚的关心之词,他从未跟白景尘说过。   如今却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君元宸不由得在想,若是……若是当初对白景尘不那么苛刻,是不是如今他的心便不会中毒太深。   君元宸捏了捏拳,压抑下愧疚之心。   白景尘……   你以为你独一无二不能代替么?世上有的是人能代替你!   身前的少年声音柔顺:“殿下,我没事。”   君元宸听到之后,却是像是梦被打破了,手垂下来,后退了一步。   “嗯。”   他回应得明显冷淡了许多。   少年察觉之后,问:“殿下,我……我回错了话吗?”   “他从来不叫我殿下。”   君元宸冷硬地说。   那个人,从来便不讲究尊卑次序,他只叫自己名字。   元宸,君元宸。   少年知道自己让瑞王爷不满了,动作声音更加重了讨好。   “元……元宸累了吧?我煮了一碗降燥的药膳,你尝尝。”   少年端着碗转过身来,君元宸愣了一下。   君元启这次给他找的人,不仅身材像,五官有三四分相似,关键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弄出一些痘疮来,一看便知道是尽了一切所能去模仿了。   见君元宸恍惚,少年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住了他,便更胆大一些,抱住君元宸的腰,和他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   “元宸,时辰还尚早,不如我们沐浴更衣,共度良宵吧……”   少年动作放肆起来,动作一大,把桌子上的舂碰到了,药粉洒了出来。   当他把嘴唇凑过去时,被君元宸猛然推开来。   君元宸力气用得大,少年撞在桌子上,牙齿嘶了一声。   只见君元宸目光落在桌子洒出来的药粉上,面色阴沉。   “捡起来。”   “什么?”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元宸怒吼:“捡起来!给我捡起来!不然本王杀了你!”   少年被他雷霆之怒吓到了,慌慌张张地手捧药粉,重新装填回去。   但是君元宸已然没有了任何温柔,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失望至极。   “你不是他,药是他的命!他怎么舍得浪费一丁点?!你滚,给我滚!”   少年连滚带爬跑了,生怕慢一点就丢了性命。   他已经尽力听从皇帝的命令,模仿那个什么劳什子白景尘了,可他连白景尘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哪个细节不对?   都说瑞王爷是个宽厚的人,没想到如此阴晴不定,这活不是人干的,迟早要把命搭上。   把人赶走之后,君元宸没有再动怒。   只是被勾起了情愫,人走楼空,他不光没有缓解情毒之痛,反而更加厉害了。   听说西番产一种烟草,令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无法脱身。   如今君元宸的症状犹如此烟草。   君元宸空坐了一会儿,把刚刚打乱的陈设,一个一个地恢复,一丁点儿药粉都用纸包起来放回去。   出来时,君元宸把屋子锁上,管家欢天喜地跑过来,跟他说了几句,君元宸跟他去了校场。   校场上此时多了个木笼子,里头垫了几块布,布上面睡了几只灰黄交错的毛团子。   君元宸神色轻松了一些,蹲下来近看。   “王爷,您喜欢哪个?”   君元宸伸手去拨弄了一下笼中的小兽,小山猫被惊醒,两只暗黄色的奶叫了两声,而另一只银灰的威胁似的直叫唤。   君元宸心情好了些许,露出一点笑意。   “这小东西还没断奶,脾气倒是挺躁。”   管家知道自己做对了,欣喜地说:“是吧?这猞猁一般是虎色,找一只银色的可费了不少力气,我觉得它长相脾气像极了白……”   管家一时高兴忘了形,差点说出王爷忌讳的名字,他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庆幸的是,君元宸这次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发怒,还是笑容和蔼地逗得笼中的小山猫直嘶叫。   自白景尘死了之后,管家都极少看到君元宸露出如此神态。   “都养着吧。”君元宸又补了一句,“搬去主院,不要让闲杂人靠近,这小东西怕生,性子又烈,容易养不活。”   “诶!”   管家连连应下。   雪伊人看着家丁来来回回往主院搬东西,都是些杂物。   “你们在搬什么?”云眉大声问。   “是殿下吩咐的。”   管家揭开笼子上盖的黑布,却是一笼子山猫幼兽。   雪伊人脸色一变,问:“殿下什么时候对这些花鸟宠玩感兴趣了?”   管家作揖道:“殿下特地吩咐,不许旁人靠近,免得吓着它们。还请王妃多多照看,不然出了事,殿下肯定是要问我的罪的。”   雪伊人看着这窝幼兽,呼吸都压抑起来,袖子里的指甲抠主掌心。   “好,殿下心爱之物,我肯定好生照看。” 第54章 求见   君元宸要去的是青莲馆。   他向来很不愿踏足那个地方,尽管青莲馆的头头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打心底是不承认的。   他换上了普通的公子服饰,这身青衣打扮放在京城原本是毫不起眼的,但他人出挑,虽然是混在人群里进去的,也被人一眼就挑出来了。   “嘿!小外孙!”   听到这个老鸨一般的嗓音,君元宸想掩着自己的脸走。   但他镇定了一下,快步走到了一旁,极不情愿地对着眼前这个上了年纪,却花枝招展五光十色的人鞠了鞠手。   嘴上却是连称呼都叫不出口。   “小外孙,你总算开窍了,知道我这青莲馆的快活了?”红莲拉着他高高兴兴地往里走,“你从小就是那个一本正经,古板的死样子,我那时候都担心你大了连行房都不会,娶了媳妇之后更是连跟你外祖我请安都免了,你这次来了,外祖我肯定不会慢待你,来,姑娘们……啊不……”   红莲扭过头来,打量着似的看着君元宸。   “你喜欢花姑娘还是小相公?”   君元宸刚张嘴,就被红莲憋回去了。   “我就知道。”红莲上下看他,“咱们两家留下来的种便宜不了那群小姑娘呢?听说你娶了媳妇儿这么久,按理说就是石头都能生子了吧?你这都没个影……外祖知道你好面子,可自己的幸福也是要争取的……”   红莲妖娆的手指戳他的胸。   “啧,多结实啊,可别把我这些小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跟我造反要赎身……”   “我找这儿的花魁。”   君元宸总算插了一句嘴,打断了红莲的自言自语。   红莲满眼惊喜又满意。   “我就知道……眼光还挺挑。”   “他在哪?”   君元宸言简意赅,要要往楼上走,被红莲拦下来。   “你来得真不巧。”   “他不在?”   红莲挡在楼梯口说:“在是在,可他不见人。”   君元宸低头想了一下,拿出一叠银票来,塞到红莲怀里。   红莲喜形于色,嘴都快笑歪了,把银票往自己袖子里藏。   “嘿嘿,真懂事啊小五。”   钱是收了,但红莲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红莲答道:“不是我拦你,我都说了,是他不见人。”   君元宸眉头一皱:“花魁不见人,是丑得不能见人吗?”   “是美得不敢见人。”红莲笑嘻嘻地说,“怕你小子瞧上一眼就被勾了魂去。”   君元宸自然不信这些夸大之词,甚至不屑。   “不过是些遮遮掩掩,欲拒还迎的技俩。”   “这可不是我红婆卖瓜。”   红莲说得若有其事。   “当初那些人,见他之前也是不屑一顾,结果怎么着?都着了迷了。还有傻了疯了的,有的一掷千金,就为了和他喝上一顿酒,有的为了能成为他的座上宾,散尽家财……”   君元宸不想听他继续吹嘘:“你不想让他见人,还收我的钱?”   “孝敬一下外祖不应该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时候我给你把屎把尿的……”   “说吧,多少钱才能见他?”   君元宸不耐烦地问。   红莲眼轱辘转了一下:“跟外祖还谈这钱不钱的事儿,实在是,实在是他不得空……呐,天下第一钱庄的范公子,花了十万两,只求共叙半日。要不你七日后,赶早些来?”   君元宸已经转身走了,红莲的絮絮叨叨他是一句都不想听。   也是那时候的情分在,又是有求于人,君元宸没有用蛮力。   吃了一次瘪,君元宸并没有放弃,居然七日后一大早真的跑去了青莲馆,可还是来迟了。   青莲馆聚集了不少京城的名门望族,贵族子弟,一个个都铩羽而归。   “嗨,这范公子真是过分,又给他抢了头,我爹可是户部尚书!”   “谁让人家财大气粗呢?偏偏花魁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谁出钱多就许谁,别说你爹是户部尚书,就是宰相也不管用!”   “瑞……瑞王爷。”   这些个纨绔子弟看到他,行了礼便灰溜溜地走了。   “瑞王爷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也是冲着花魁的名头来的吧。”   听他们所言,君元宸越发不爽快了。   “谁钱多就许谁?不过是跟红莲一般的凡夫俗子罢了,也就这些俗人肯花这银子抢破头!这等人,想必也不值我亲自去见他。”   刚好传闻中富甲天下的范家公子正被领着进去,君元宸把他拦下。   范公子人长得不差,就是眉稀须少,整个脸白得很虚,一看就知道是纵情酒色之徒。   手下跟范公子耳语了一句,范公子主动打招呼。   “王爷殿下。”   他自小优渥,对着王爷行礼的姿态也不是多严谨,松松垮垮的。   “你见过他了?”   范公子知道他是指谁。   “啊,是啊,每七日我都重金买下他的半日时间,我总算明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确实是值千金啊。”   君元宸看他一脸回味的样子,很不解。   “你们做了什么?”   他问得这么直白,可以说是冒犯,但范公子不以为耻。   “谈天。”   君元宸眉头紧锁:“就这样?”   “是啊。”   “他人如何?”   范公子竖起拇指:“绝妙!”   随后向君元宸作揖。   “殿下慢慢玩,在下等不及了,毕竟时间有限呐,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急急忙忙跟人进去了。   君元宸百思不得其解,谈天有什么好谈的?跟一个男子谈天能有这么大吸引力?令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怕不是什么蛊毒妖术之人。   想是这么想,可君元宸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他总要去看看这个花魁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连两个月,都是被大财主范公子抢了资格,君元宸都吃瘪了,但他也去求花魁的青睐,更长了花魁的风头,君元宸白白成了人的垫脚石。   一怒之下,君元宸斥了十五万两,总算能踏进花魁的闺阁了。   青莲楼的后院并不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雅致,否则也不能做到京城第一烟花所的地位,只是这些东西君元宸司空见惯,也不觉得多出尘。   临水的阁楼,朝外头望,一大片的木香花,这个季节花瓣如雨。 第55章 南卿   君元宸恍惚了许久。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木香花了,不由得失神,沉浸其中。他想起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等缓过神来,他都不知道倚在栏杆边多久了。   侍婢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打搅他。   君元宸问:“你家主子怎么还不现身,藏头露尾的这种把戏于我并没有吸引力。”   侍婢低声回答:“公子在沐浴更衣,请客人稍作歇息。”   公子?   君元宸心里讥笑了一声。   这种地方的男子也可以称一声公子吗?虽说是花魁,既然进了这种腌臜的烟花柳巷,再遮遮掩掩立牌坊的做派,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若不是听说他在江湖门派中有些人脉,君元宸断无可能委身来这种地方找他。   既然来了,君元宸耐着性子等待,这些年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他也不再催了,倒要看看这个花魁还有什么花样。   一直坐等着到了黄昏,君元宸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茶,别的不说,这壶茶倒是品级甚至比皇家贡品还要好,香得淡雅,唇齿留香。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星籽三三两两的挂起来了,君元宸再没了耐心,他起身就要走。   刚下楼,走到月洞前,一声呼唤止住了他。   “元宸。”   声音清脆,带着丝丝的质感,像是丝竹之声美妙动听。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称呼得十分亲切,好似他们是多年熟悉的挚友一般。   但君元宸转过身来,眼前的人他并不曾见过。   的确是一个作公子装束的少年。   他一身素净得不像话,一袭白衣上面,若不是胸襟有几条淡淡的竹叶绣样,便像是件素缟了。挽起的发髻也没有任何头饰,便只是一条白布束发,随夜风飘荡了几下,和外头的木香花一般温柔似水。   浑身上下,唯一的外饰,恐怕就只有那条白玉抹额了。   君元宸愣了一下,被人直呼其名居然没有感到任何冒犯,甚至是自然而然一般。   “你叫我?”   他嫣然一笑。   “是啊。”   君元宸看着这个笑容,痴了神。   按说这般白衣装束,会反衬得人脸色皮肤黯淡,他则不然,肤色干干净净,白得跟月光一般,眼睛却像是墨汁滴就,里头藏着遥遥夜空。   “快上来吧。”   他倚在栏杆上笑着冲君元宸招了招手,动作随性。   不知怎的,君元宸方才一整个下午被慢待的郁结,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脚步不受自己使唤一般,君元宸立即就回头,走上了阶梯,随他进了屋。   “我们认识吗?”   心中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君元宸仔细端详着公子,他的确是没见过的,陌生的五官和气质,以他的记忆力,这么一个惊为天人出众的公子,他一定不会不记得。   那么,异样的熟悉到底是哪里来的?   君元宸忽而眉毛一挑。   眼睛!   这双眼睛很黑很亮,仿佛是……   仿佛是白景尘的眼睛!   君元宸的心尖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该死!   只要想起这个人,他的心都不由得痛一下。   这情毒果然厉害。   药石无医。   君元宸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又想到白景尘了呢?明明这两人差得太远,光论外貌,一个如天上的云彩,一个像路上的稀泥。   更别说周身的气韵,眼前的公子举手投足,文雅得令人舒心,而白景尘,只会一惊一乍,跟个野人一般没有教养。   “我们……不曾见过。”公子浅笑着说,“你是我的恩客,当然要把您的姓名背景烂记在心。”   这话说得……   实在太过现实。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又那么自然,好像是一个挚友和你的一句玩笑话,听者当真,又当不得真。   “还站着作什么?坐呀。”   君元宸木讷地随他的指点坐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连我的姓名都不问?”   语气有些嗔怪,失落,这若是普通人,已经招架不住了。   君元宸也才反应过来,他只知道对方是青莲馆花魁,外头也只称花魁,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本来他也没兴趣知道一个花魁的姓名,如今见到本人了,对方好像是一个巨大吸引力的谜团,君元宸被吸引其中了。   君元宸正色说:“冒昧,敢问公子……”   “南卿。”   还没等他问完,公子已经打断他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对方更加失笑。   “叫我南卿就好了。”   “哦,南卿公子。”   君元宸顿了片刻,盯着南卿的眼睛,他知道这般直视是不礼貌的,但不由自主想看,越看越觉得如此熟悉。   “南卿……是你的本名吗?”   南卿回避了一下他炽热的目光。   “元宸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像……”   君元宸差点脱口而出,随即又止住了。   “就是好奇,南姓少见。”   “当然不是了。”南卿又笑了,“元宸不会没有逛过青莲馆吗?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个称号的,谁会拿本名招摇的,岂不是要对不起祖宗?”   君元宸愕然,这人实在是……太坦诚了。   你问他,他也答了,他也不骗你。   可君元宸总是觉得不对劲,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说不好哪里不对。   君元宸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好像就被牵着鼻子走,他说什么自己便照做,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哪怕是面对他那个傀儡皇兄。   对方左不过只是个角儿,怎么能被他处处受制?   不能让他再占据主动了。   君元宸直起了身子,脸色放严峻,语气也变得肃然。   “我等了半日不说,只侍奉了一壶冷茶,这就是南卿公子的待客之道吗?”   南卿噗嗤一声笑了。   “有什么好笑吗?”   南卿摇摇头说:“原来皇族贵胄也有没见过的东西。”   “嗯?”   君元宸仿佛又被钳住了。   “你知道这个茶从哪里来的吗?”南卿问他。   君元宸不解:“我的确没喝过这种茶,连皇室贡品也没有。”   “当然没有。”   南卿一边给了他倒了一杯,茶水颜色清淡,仿佛就是一杯清水,但再仔细看,其实是有一些银白的,好似波光粼粼的冰湖。   “它没有名字。”   “只是无名之茶?”君元宸忍不住问。   南卿慢悠悠说:“之所以没有名字,是因为太少了。它来自吐蕃最西方的苦寒之地,天下最高的山便在那里,终年冰雪,茶树自然是种不得,唯有一处火山山谷,受热气熏陶,所以在峭壁上得这一株茶树,冰火两重的滋养,才有这茶叶得天独厚的甘冽清香。山谷里有个絮果庙,每年庙里武功最好的僧人去悬崖上采得不过一斤的茶叶,再制成茶,可能只得一两。”   君元宸听得有些入神,他博闻强识,天下奇闻异事也听得多,西番还有这等地方,他却没有听过。   “你还觉得是我慢待你么?”   南卿似嗔似笑地说。   君元宸低了低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对于这声道歉,南卿愣了愣神,好似不敢置信一般。   君元宸察觉到了。   “怎么?”   “没事。”南卿恢复平淡道,“能受瑞王爷一句歉意,实在是……三生有幸。”   君元宸不知道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从何而来。   但他沉浸在和南卿公子谈天说地中,也没多想。   南卿展开笑颜说道:“和元宸聊了许久,元宸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倒对我这个花魁本人没多少兴趣,元宸是不自在吗?”   “怎么会?”   南卿和他对视片刻,拍手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南卿一字一顿说:“元宸心里装着别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君元宸觉得荒谬,但他心里居然又浮现出白景尘的影子。   他摒弃这些杂念,摇头否认。   “我不会耽迷于任何情爱。”   “是吗?”南卿不信,“可是我觉得你是心里装不下别人,连正眼都不瞧我。元宸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哪个女子,或者是……男子?”   君元宸不能直面这个问题,这是他自己都不触碰的地方。   “来你这里消遣,心里自然是装着你。”   南卿笑了笑,君元宸摸不着他这笑是什么意思。   南卿也不深问,说起了旁的。   君元宸放松心情,只觉得在这里紧绷的心也松散了,一直和南卿闲谈,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房间里茶香醉人,天空繁星如昼,外界的纷扰好似与他们无关。   一直到明月快要西沉了,南卿才打了个哈欠。   君元宸倒是很识趣。   “时间晚了,劳南卿公子谈聊一宿,早些歇息吧,我先告辞。”   他起身行了个告辞礼,脚步却慢吞吞地恋恋不舍。   “好吧。”   对方也没留他,君元宸些许失望,他抬步真的准备离开了。   “元宸。”南卿这才叫住他,“你明日还来么?”   这话是邀请了,并且让人难以拒绝。   君元宸调笑道:“南卿公子身价贵重,我怕是个有个国库也难以日日和公子相见了。”   说完,君元宸便不再驻足,只听闻身后传来南卿的声音。   “我和元宸一见如故,明日不要钱。”   君元宸离开时,嘴角带笑。   而等他一走,房间里的南卿公子,松垮地坐着,脸上再无随和亲切,只剩下一片漠然。 第56章 男娃娃   南卿公子倚在月光下,良久都没有一个动作。   最后从帷幕下走出一个身材精瘦,但脚步沉稳的人,借着月色,他肤色病态地白,正是叫墨羽的黑羽营首领。   “他居然没有认出你。”   墨羽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南卿转过头,看向妆台上镜子,里头的面孔他自己都还未全然适应,不说极致精妙的五官,单说这皮肤,便是他极度渴望了半辈子的模样。   “我改头换面,他当然认不出。”他说。   “那你呢??”墨羽语气揶揄,“你一点都不失望吗?白景尘。”   白景尘……这个名字好些日子都没人叫了呢。   “有什么可失望的?”   墨羽细细说道:“你和他都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哪怕是面容变了,若他真的有一丁点爱你,也能认出来。可他跟瞎了一般,没有半点察觉。这说明他本身就是个过后便忘的薄凉之人,还是他根本就没爱过你?”   白景尘甩甩手,满不在乎。   “要是他还能认出来,我吃的苦可不是白费了?”   “到时候你可别旧情复燃。”   墨羽走过来,坐在白景尘旁边。   “不过你也看到了,君元宸怎样一个人,以前你长得那么一张丑脸,你倾尽了所有真心,他只对你羞辱折磨。现在看到‘花魁南卿’,一面便着了迷,男人都是俗物,永远只是看脸而已。”   白景尘没有回话。   他也注意到了,君元宸对“南卿”,可谓是再温柔妥帖不过了。   难道真和墨羽所说,一张脸,便有那么大吸引力吗?   “哎哎!”墨羽饶有兴致地说,“你刚刚看到君元宸的样子了吗?跟只哈巴狗似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笑死我了。”   白景尘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在鄙夷谁。   “你别嗤,我说真的,他再见你几次,恐怕你说让他把他王妃休了,他都会照做。”   墨羽伸了个懒腰,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白景尘没有睡意,他怔怔地望着明月,已经整整一年了。   自从他“死了”之后,第一次见到君元宸。   难以入眠的原因并不是旧情复燃,也不是恨意喷涌,他已经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心中的那道刀口伤痕,只要看到君元宸,便隐隐作痛。   ……   一年前,也是这样皎洁的月光下,白景尘是怎么也料不到能自己活下来的。   扁十四告诉他,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血流了一片,呼吸已无,君元宸飞身而下,抱着他的“尸体”还流了两滴泪。   白景尘实在无法想象,君元宸流泪到底是什么样子?   现在想来,白景尘都觉得荒谬。   生前不知珍惜,死后流两滴狗尿,让人好笑。   可惜白景尘当时一无所知,否则他一定要放肆大笑。   可怜扁十四一把老骨头,背着他的“尸体”,满京城举目无亲,到处找落脚的地方,客栈又不收留。也不知君元宸发了什么疯,忽然命人要找到白景尘的“尸体”,抬回瑞王府处置。   扁十四哪里肯还把白景尘交给他?背着白景尘东躲西藏,躲避瑞王府的人。   最后还是被人找到,关键时刻,有人出手杀了几个瑞王府的人,才帮扁十四脱身,躲去了青莲馆。   白景尘后来才知道,这个救出扁十四的人,是墨羽。   当初白景尘手下留情,骗了君元宸,帮墨羽逃跑,墨羽还了这个人情。   这一遭,属实是九死一生。   若是没有扁十四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他也早去见阎王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皮跟被浆糊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浑身也痛得要命,白景尘不知道自己骨头断了多少根,他知道自己没死成,但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躺在床上和植物一般无法动弹。   当时白景尘一心求死,心气断绝。死了也就罢了,可他跟活死人一般,意识却清楚。   他总能听到扁十四和红莲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小混蛋给我按腰,奴家就知道是你老小子的徒弟。”   这是红莲的声音。   “他还答应要给我治好我这老腰,怎么自己先折腾着这活不活死不死的鬼样子了?”   “我看你才是活不活死不死,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去阎王那里报道?老妖婆子!”这是扁十四在回骂他。   红莲声音乍起来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妖婆子当然是要活着等你们先死了。”   听他们斗嘴,白景尘很想笑,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哪怕是跟个老冤家斗嘴都觉得有趣。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落得一个亲者痛仇者快!   “唉唉。”红莲追着问,“你这小徒弟还没断气呐?”   “闭上你的臭嘴吧,我徒儿长命百岁!”   一声清脆的声音,红莲叫了起来。   “啊!你敢打奴家屁股?!”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地方吗?”扁十四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这老得起褶子了,屁股很多年人没人碰了吧?我看你叫得挺骚的。”   “咯咯咯~不比你一辈子没人碰强?”   红莲笑起来,扁十四气得不轻,两个老头儿互相撕扯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扁十四披头散发地喘息:“唉……老了老了,放五年前,你看我不把你头发揪光,让你出家当尼姑。”   “可劲儿吹吧,你什么时候赢过奴家?”红莲喘了几声说,“你那老姘头就埋在东郊,你真不去看看啊?”   “我发誓永不相见,还去看什么?挖出来看骨头吗?”   兴许是想起往事,又或者感慨岁月不饶人,两人都沉默了。   白景尘听得真切,原来师父也有一段虐恋,难怪从小灌输他不要碰爱这个东西。   白景尘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那几日扁十四和红莲吵了些什么,多数是不记得了。   唯有一次,红莲谈起白景尘。   “我怎么觉着……”   红莲近在咫尺地说话。   “觉得什么?有屁快放啊。”扁十四催他。   “啧,我就是觉得你徒弟怎么顺眼了点儿呢?”   红莲声音更凑近了,应该是在盯着白景尘看。   “我看你不顺眼。”扁十四切了一声,“咦?景尘他的脸……比在岳州时,确实好了太多,脓疮少了许多,皮肤也白了点。”   “我就说京城的水土养人嘛,你非去岳州那破落地方当野人。”   “你别吵!”   扁十四堵住他的嘴,托起白景尘的手腕把脉。   “嗯?疮毒已经消失了……”   “什么疮毒啊?”红莲在旁边凑热闹,“我还以为他的脸是你故意弄烂的呢。”   “我弄烂他的脸干嘛?”   扁十四没好气。   “你自己一辈子没人爱,就心理变态,把徒弟脸弄烂,也不让他找心上人,陪你这个糟老头子单身一辈子呗。”   白景尘无法说话,但有时候,他甚至也这么怀疑过师父……   毕竟以师父的医术,吃了那么多年的药,自己的脸怎么也没见好呢?   “屁话。”   扁十四简单骂了一句。   “啊!”   红莲突然叫了起来。   扁十四被吓得一抖:“你又鸡叫什么?”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红莲兴奋地说,“你徒弟白景尘,不会就是当年宫里那个男娃娃吧!?”   什么男娃娃?   白景尘忽然心里一紧,他的身世,除了父母双亡,师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扁十四却默不作声。   “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红莲追问不止,“哈哈,你不说话,肯定是,算算年纪也差不多,他一脸烂疮也对上了!啧啧,你这死老头子,居然偷偷把那男娃带出宫养大了唔……”   红莲的嘴被捂住了。   扁十四压低声音训他。   “你别瞎嚷嚷,被人听到了不是什么好事……” 第57章 梦境   君元宸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他不光不觉得困倦,甚至精神抖擞,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脚步都轻快起来。   这一年,他可从来没有今日这么开心过。   不,不止这一年,乃至他这半辈子,都没有这么快活过。   一向空虚的内心,好像找到了填补。   雪伊人依旧是早起,操持着满王府的事务,她得知王爷一夜未归,便早早准备好了洗漱温水,亲手熬了一盅热粥,坐着等候。   下人来禀报,雪伊人便赶紧起身,去外头迎王爷。   虽然是贵为王妃,是君元宸的枕边人,但她一向也谨言慎行,尤其是自从那个丑八怪死了之后,王爷情绪愈发阴晴不定了,她也越加战战兢兢。   而今日,雪伊人居然发现,王爷回府时,竟带着满脸的笑容!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儿,实在难得一见。   雪伊人自然也堆满笑容。   “王爷。”   “嗯。”   君元宸虽没看她,但回应得很快,雪伊人心里高兴。   “王爷一宿未归,有什么高兴事吗?”   雪伊人慢半步跟在他身后。   “有啊!”   君元宸爽朗地回答,看来真是打心底的开心。   雪伊人讨好似的说:“那可否跟我说说?让我也同乐呀。”   “嗯……”   君元宸没有拒绝,但是想了一下,又没有说出来。   只是他才想起,他把去青莲馆的目的早就抛诸脑后了。   “小事而已。”君元宸快步向前,“伊人,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小事?   能让君元宸这般喜悦形于色的,岂会是小事?   不过君元宸难得关心自己一句,雪伊人受宠若惊,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啊,我担心王爷疲累,所以早早给你准备早膳,王爷在外奔波辛苦了。”   “哦,我不饿。”   君元宸这才意识到,他从昨日晌午开始,只喝了几口茶水而已,这都一日一夜了,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饥饿。   “王爷。”雪伊人娇声说道,“我费了许多心血的,好歹吃一口暖暖胃吧?”   “好吧。”君元宸又说道,“你以后也别总是这么操劳,身子骨本就不好。”   雪伊人怔在了原地。   君元宸上一次关切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雪伊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这是不是说明,她和王爷终于能更近一步了?   “走啊。”君元宸回过头来催促。   雪伊人连忙追上,脸上乐开了花。   君元宸心情不错,胃口也好了,飞快地吃了一碗松茸鸡汁粥。   “王爷,我再去给您盛一碗吧,松茸是西南进贡的,最是养胃,过了这个季节可就没有了。”   “好。”   君元宸居然点了头,雪伊人欢天喜地地亲自去盛粥,还命人把其它小食摆上来。   君元宸舀了一调羹,忽然记起什么。   “伊人,我让你照顾的那几只小山猫呢?”   “啊?”   雪伊人笑容僵在脸上,神色不太自然。   “在花苑养着呢,王爷怎么忽然想起它们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看看它们长大了没。”   雪伊人支支吾吾说:“王爷恕罪,我没能照顾好它们,猞猁也实在是难养,现在只剩下……只剩下两只了。”   关于山猫,雪伊人敏感又小心。   她怕王爷想起那个人。   又怕君元宸责怪。   却没想到君元宸并不生气,他说道:“无妨,山猫性子太烈,是难养活,你让人把那两只带去书房。”   说完,君元宸忽然没了胃口。   性子烈……   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是啊,人和山猫一样,性子烈,宁可死也不委曲求全的。   君元宸放下调羹,沉默着走了。   虽说君元宸很快就用完早膳就走了,但雪伊人还是乐不可支,他们今日像极了普通的夫妻。   君元宸先是回了书房,但并未呆多久,他看不下去书,也无心国事。   走出书房,他在王府里踱步。   王府并未留下白景尘的多少痕迹,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除了木香水榭还是维持着以前的模样。   不,水榭也早已经改头换面。   君元宸曾经砍光了所有的木香花,也曾好几次忽然暴怒,冲去木香水榭一阵劈砍,最严重的一次,是一把火烧了半个水榭。   然后又找人修缮,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几次下来,王府的人也习惯了。   只是木香水榭虽看起来是原来的模样,其实已经改换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看守木香水榭的侍卫偷懒,靠着柱子打瞌睡,突然看见王爷踏足,立马站得笔直。   “看来今日又要修缮一次了……”   侍卫们这么想着。   但是,里头居然没什么动静,没有传出胡乱劈砍的声音。   难不成今日王爷不是来撒气的?   只见管家带人抬着一个木笼子,也送进去了。   君元宸遣走所有人,自己坐在水榭中,只觉得时光安静。   这次他来木香水榭,不再是暴怒难抑了。   “白景尘啊白景尘,你的情毒也不过如此嘛。”   君元宸嘴角不由得浮起了轻蔑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的毒药,能让我沉沦一世,原来不过一年,我便痊愈了。你看,本王全然不再需要什么替身。”   君元宸看着笼子里喃凮最后两只弱小的山猫,高兴之下,便伸手去逗弄。   小山猫如遇大敌,哪怕瘦骨嶙峋精神恹恹的,也挣扎起来凶君元宸,还咬痛了他的手。   君元宸一点都不恼。   “小东西果然性格刚烈,你们……是在替他报仇吗?可惜没用啊。”   看它们快死的样子,君元宸还大发善心,给它们喂食准备好的牛乳。   两只嗷嗷待哺的幼兽不管三七二十一,扎进碗里狼吞虎咽,很快喝光了一碗奶,牛乳子糊了一脸,也有力气喵喵叫了。   “哈哈!”   君元宸看得开心,又添了一碗牛乳进去。   “谁说山猫养不活?给点吃的,不就驯服了?哦我知道了,他们没给你们吃的,对不对?行,回头我罚他们。”   君元宸继续自言自语着。   “白景尘,你太低估本王了,你又不是什么无可取代之人,我对你那点爱意,已经消磨殆尽了,情毒自解,我一样可以爱上别人。”   回味着南卿公子的音容,他的谈吐气质,君元宸心情舒畅。他终于是困意来了,躺下便入睡了。   君元宸一向睡得很浅,一丁点声响便会吵醒他,今日他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里,居然做了个梦。   梦里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人两个,一个丑得像鬼怪夜叉,一个美得天人之资。   他们两个都向自己走来。   君元宸自然是选择了南卿。   但当他牵起南卿的手时,令他惊恐的事情发生了,眼前的两张脸,居然慢慢地合到了一起…… 第58章 这叫管教   雪伊人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君元宸回来,便坐不住了,便传了个下人询问。   “王爷去了木香水榭。”下人如实答。   “嗯?”   君元宸今日怎么忽然又去了那个地方?   雪伊人训道:“王爷他每每去,都要动怒的……你们也该劝解一下王爷,让他心情舒畅些,别总去木香水榭。行了,你们去找之前的泥瓦匠,准备重新修葺吧。”   下人讨好地笑道:“王妃,这次王爷没有动怒呢,也不必请泥瓦匠了。”   “什么?”   雪伊人惊了一声。   “王爷今日好端端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呢,不必劳累府里又要动工了。”   雪伊人听到并没有多高兴,但压制着诧异,脸上还是亲切。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等等!”她语气尽量随意地问,“王爷去了多久了?”   “奴婢不知,约莫也有好几个时辰了。”   “好吧。”   等人走后,雪伊人的脸立即就沉下来了。   雪伊人心里隐隐不安,今日君元宸太反常了。   先是难得见君元宸回来时开怀,还跟自己亲热了许多,随后又忽然想起那几只小畜生,现下又跑去木香水榭,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那么,令他如此宽慰开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白景尘?   不可能,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雪伊人是亲眼见他从城楼上跳下了,还断了气的。   雪伊人沉思了许久,正好云眉回来了,脚步急急忙忙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雪伊人会意,驱走其他婢女。   “怎么了?如此慌张,是打听到了什么吗?”   云眉猛点头。   “是的,主子,原来殿下昨夜,是宿在了青莲馆!”   “青莲馆?王爷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据雪伊人的了解,君元宸是从来不去这等烟花柳巷的,更没有那些乌烟瘴气的爱好。   “奴婢也是这样想,王爷这般自重,怎会去青莲馆呢?我便找人打听,原来青莲馆出了一个什么‘花魁’的。”   雪伊人脸色一变,神色严峻又带些鄙夷。   “花魁……王爷会喜欢青莲馆那等货色?我不信。”   “不信也由不得您了,主子您可知道,王爷为了见他,花了十五万两白银!”   雪伊人噌地站起来,打了个趔趄,云眉赶紧去扶她,好不容易才站稳。   十五万两啊!   这可不是小数目!甚至可以说惊世骇俗。雪伊人从未听说过,一个青楼之人,有如此身价!哪怕王府如日中天,也禁不住如此铺张。   何况还只是宿一夜,又不是赎身。   “你说的可属实?”   “奴婢岂敢撒谎?”   雪伊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她原本对青莲馆的人不屑一顾,现下却如遇大敌。   “不行,云眉,王爷他怕不是着了魔了,这‘花魁’到底是个什么人?”   云眉直摇头。   “奴婢不知,我多方打探,无人知道他来历,名号都极少人知道,还是富甲天下的范公子告知,说是一位叫南卿的公子。”   “男子?!”   雪伊人差点叫出声。   她一下呼吸不上来,差点背过气。   前有白景尘,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南卿,她这是栽在这些男人手里了吗?   “定然又是什么狐媚子!”   雪伊人骂不出别的话,只捂着胸口痛苦难当。   “我明白了,元宸他这般反常,连白景尘都不念了,原来是又受了这个南卿公子的蛊惑!云眉,我好难受……”   云眉也感同身受一般,轻抚雪伊人的后背。   “主子,咱们不能慌了阵脚……不过是另一个妖魅而已,咱们能除去一个,也能对付另一个。”   雪伊人稍稍振作旗鼓,恢复了理智。   “我们连他是何人都不知道,如何对付?我知道了,云眉,我要亲自去见他。”   “王妃为何不以朝廷的命令传召?还屈身去见这么一个小小的‘花魁’?”云眉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这青莲馆有些来头,受人庇护,别说我,就是皇帝传召,他也不见得任人摆布,只能我亲自去一趟。”   两主仆乔装一番,去了青莲馆,却别说见到正主,就连门都没有踏进去,就被人挡了。   “女扮男装者,不许入内。”   在红莲手下当差的,哪个不是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人精?自然不会被这点易容手段蒙骗。   “大胆!”云眉怒不可遏,“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未等这看守答话,里头却传来一股子脂粉味儿的声音。   “哟,这光天化日的,是谁逞凶逞到奴家的青莲馆来了?”   红莲摇曳着身子,扭了出来,一双媚眼扫了一眼雪伊人,至于云眉,他看都懒得看。   “哦?原来是雪家小丫头呀。”   雪伊人见到他,极其不自在,按辈分,她都要叫人姥爷了,可要她屈尊地对一个老鸨伏低,她是万万不情愿的。   “伊人见过红莲前辈。”   雪伊人福了福礼,一声前辈既全了礼数,也不算丢了自己的脸面。   “呵呵。”红莲也不计较,“你们这些王八蛋,来的都是客,怎么把人拦在外头呢?咦?你这小丫头不是嫁人了嘛,也来青莲馆消遣?啧啧,你们这些王公贵胄啊,一个比一个玩得开。”   红莲一边说着,还用腰胯顶了一下她,雪伊人十分努力忍住心里的不适。   被红莲这么一说,她哪里还敢踏足青莲馆?堂堂瑞王府王妃,她又不是红莲这等人,可不能不要这张脸。   “红莲前辈,我这次来,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叫南卿公子的花魁,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太方便。”红莲笑道,“他正见客呢。”   雪伊人不肯善罢甘休。   “前辈,我只是想见一见他,不耽误多长时间。”   “那多不好,人家客人可花了大价钱的,春宵一刻值千金。”红莲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哦,此时花魁接待,正好是你夫君,瑞王爷。”   雪伊人脸沉下来了,红莲这般轻浮调笑,分明是没有把她这个王妃看在眼里。   偏偏里头真是君元宸,这是一个个明晃晃的巴掌抽在她脸上啊。   “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也好,请前辈行个方便。”   “十五万两,明码标价。”红莲给她出主意,“要不你现下跟君元宸一起进去,夫妻一体嘛,我们是不另外收钱的。”   雪伊人饶是教养再好,也受不了这般羞辱。   “红莲!我尊你一声前辈,是看在你跟王爷有些旧人之情,可说到底先皇后也不是你亲生的,你一个青楼出身的,攀上富贵做了先皇后的养父,就胆敢蔑视皇亲贵族,当朝王爷,你真以为本王妃不敢动你的青莲馆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吵吵嚷嚷的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了。   “你……你敢打我?”   雪伊人不敢相信,她金尊玉贵之体,不说她夫君瑞王爷如今权倾朝野,便是她娘家父亲,也是位极人臣的当朝大将军,任谁都不敢这么对她!   红莲痛得搓了搓手,然后嘁了一声。   “奴家从不打人,这叫管教,你爹来奴家照样抽他。”   “好……好。”   雪伊人牙齿都快咬碎了,她离开得很狼狈,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差点掐进掌心。   她一走,后头探头探脑的扁十四,把红莲拉进了房间。   “你个老妖婆怎么忽然打人?你不怕惹麻烦啊?”   “还不是给你那徒弟出一口气。”   红莲打开窗户,远远地瞧着雪伊人走的方向,心里琢磨着。   “啧,这死丫头不是回王府的方向,不会真是跟她爹告状去了吧?” 第59章 送上门来   大将军府。   一个青衣人正单手提着满满一桶水浇花,虽说他头发半白,但整个人挺拔魁梧,既不佝偻也不温吞,动作十分利索干脆。   他专心侍弄花草,尤其是对几株红豆最上心,小心呵护,浇水之后又是捉虫又是添肥。   此人便是宋青,大景开国太祖的左膀右臂,已卸任的大将军宋青。   “老头子,老头子!”   外头传来喊声,宋青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露出笑,沾了几点泥水的手在身上胡乱擦干净,待那个五颜六色的身影跑进来,他却转身,假装没听到,继续侍弄草木。   “老头子!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红莲跑进来,往宋青身上扑。   “七老八十了,能不能行事沉稳一些?”宋青头都不转,语气带怨,“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红莲觉得莫名其妙,说:“我回自己家还得跟你报告?”   “哼,你还知道这是你家,我还当你是客呢,一个月都不见一次人影。”   “你少阴阳怪气,青莲馆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好好照看,谁养活那群狗崽子?”红莲打他膀子,一边说,“你别打岔,我差点忘了正事,哎,老头子,我好像闯祸了。”   “哦。”   宋青习以为常。   “你不闯祸我还不习惯呢。”   “不是。”红莲把他掰过来说,“我打人了。”   宋青这才挑眉。   “打死人了?”   “那倒没有。”   “那你慌什么,打的谁?”   “雪大将军的闺女,瑞王府的王妃。”   宋青眉头一拧,奇怪地问:“她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打她干什么?”   “没,没事儿啊,我看她不顺眼。”红莲着急地问,“我要不要卷铺盖先避一避啊?我怕她跟她爹告状,暗戳戳把我的青莲馆给端了。”   “你还知道怕?”   宋青一脸无可奈何。   “你别管她,这事儿交给我。”   “你真行吗?”红莲疑心。   “哼,我当大将军那会儿,她爹那老小子还是我手里一个岌岌无名的百夫长……”   话音刚落,外面有下人通报了,是雪大将军携他女儿拜见。   “这就找上门了?”红莲问。   “我去会会他。”   宋青拿毛巾随便擦了擦手,去了前厅,红莲也跟着过去。   刚到前厅,雪大将军是一个大鞠躬作揖,脸上笑容跟开了花似的。   “宋大将军。”   “别,老夫如今卸了任,该叫你……雪大将军。”   宋青也客套客套。   “在宋将军面前不敢不敢,哈哈哈。”雪大将军笑得更热切了,“宋将军,咱们是军营里粗人,我亲自登门,也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我是带我闺女给您二位赔罪来的。”   “哦?”   宋青等着,看他要干嘛。   雪大将军回头呵斥道:“伊人,你冲撞了长辈,还不赶紧认错?”   雪伊人倒真没有一点抗拒,直直地跪下来,模样真诚得挑不出刺。   “伊人年幼不懂事,今日之事,请您海涵原谅。”   红莲在宋青身后冒出头来。   他是摸不着头脑了,雪伊人走时气势汹汹,这道歉来得太突然。   雪伊人自然不是真心的,她委屈地直接回了雪府,请父亲做主,但雪大将军一听,便叱责了她。   “女儿啊,你今日是大错特错了。如今咱们家正如日中天,父亲在朝堂笼络人心,但多半的军中势力并不靠拢我,我还不知道,他们一心还忠于老将军宋青,你得罪红莲便是得罪宋青,宋青是没了实权,可在军中的情分威望都在,如此我更不好拉拢他们。再者,你与他起冲突有什么好处呢?那老妖婆是老狐狸,你不打着还只会惹一身骚。何况你是大将军之女,王府金尊玉贵的身份,别说输了难看,就是赢了你也没有一丁点好处。”   雪伊人被当头棒喝,才冷静了下来。   她一向谨言慎行,今日也是受了不少刺激,又被红莲句句戳心羞辱,才耐不住怒气,心想着她金玉之体,总不用在一个老鸨面前低三下四,这才   受到父亲提点,她才醒悟过来。   是啊,她跟红莲斗有什么用呢?闹到王爷那里,甚至皇宫里,她都讨不到好。   便听了雪大将军的主意,主动来赔罪了。   红莲见她跪得这么卑微,也不好仗势欺人了。   “呀呀呀,你这丫头怎么说跪就跪了,地上凉快起来,我是你外祖,怎么会怪罪自己的外孙媳妇儿?”   雪伊人心里气得发抖,但是她牵着红莲的手起身,一脸感激涕零。   两伙人亲亲热热虚与委蛇地叙旧几句,雪大将军领着雪伊人告辞了。   红莲撇着嘴,啧了几声。   “怎么了?”宋青问他。   “这丫头能屈能伸,翻脸比翻书还快,以后怕是个难对付的主儿,不得了了。”   ……   雪伊人再回王府时,跟没事人一样,恢复了雍容贤淑的气质。   她让人备好了热水汤泉,还有一些点心。   这日君元宸果然又是下半夜才回府。   雪伊人如此贤良,倒弄得君元宸不好疏离了,或许是心里那一丁点内疚作怪,他沐浴更衣后,一边用点心,一边和雪伊人闲谈了许久,一派相敬如宾的气氛。   期间,君元宸喝了几口酒,身心放松,被雪伊人有意无意提及,君元宸便说了几句关于南卿公子的事儿。   雪伊人更是大度,说:“世间真有如此貌若天仙之人吗?元宸的知己,定然是个妙人。”   君元宸没有多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迷离地回味这几日的相处。   “元宸,不如你邀南卿公子来府里作客吧?”雪伊人借酒意提议。   “嗯?”君元宸没想过这件事,“为何?”   雪伊人诚恳地说:“他和元宸相知这么久,元宸也不尽一些地主之谊?所谓往来人情,便是要你来我往,才情谊更深呀。元宸每日得去青莲馆才能相会,明明坦坦荡荡,却弄得好似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君元宸听着这话十分舒心。   “你……不会不高兴吗?”君元宸问。   雪伊人掩面一笑:“王爷有知心知己是好事,妾身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伊人……”   君元宸被触动,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并未宣之于口。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命人好好准备酒席。”   不等君元宸多想,雪伊人便做了决定,回了自己孤零零的主院。   云眉都快急死了:“主子!你明明知道王爷被那狐媚子魅惑住了,怎么还让王爷往家里领啊?这不是……这不是给他们腾地,还膈应您自己嘛!?”   雪伊人面无表情地对着铜镜拆耳坠。   “他躲在青莲馆,我去不得,倒不如让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倒要看看他是鬼还是妖,有没有三头六臂。再者,自己的地盘上,做什么都方便一些……不是吗?” 第60章 如此般配   白景尘拿着瑞王府的邀请函,粗略地看了一遍。   是君元宸亲笔所书。   用词谦逊,信封讲究。   “还挺隆重。”   白景尘轻笑,把纸放进信封,然后一齐在蜡烛的火苗上烧为灰烬。   “帮我去备马车吧。”   “你真要去瑞王府?”墨羽问了一句。   白景尘郑重地点头。   “我已经闷在青莲馆一年了,总该出去透透气。”   他肤色这么白,除了治愈痘疮,更是躲在房间里日日不见阳光,再加上扁十四配制的药水,白景尘一早一晚都要泡两回,才有了今日白得像是发光的肌肤。   死里逃生苏醒后,是红莲第一个发现他脸上的痘疮消减了许多。   “我怎么觉着你这徒儿顺眼了一些?”这是红莲当时的原话,“呀!他那些难看的疮疤少了很多呢!”   扁十四一把脉,喜色道:“疮毒居然……没有了!哈哈,这毒是没有解药的,没想到慢慢调理,已经清除了!真不容易啊,十几年了……”   “什么疮毒?”   这是白景尘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扁十四一愣,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呃……”   扁十四装作没听到。   “师父,我长痘疮是因为中毒吗?”   白景尘追问。   他不仅是追问这个令自己苦恼了十几年的事情,还有他昏迷时,红莲所说的“男娃娃”,所以他们两个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但师父一直用“无父无母”四个字还糊弄这个问题,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父母又是谁?可还在世?   扁十四被追问得不耐烦了,搪塞道:“也算是一种毒……现在不是好全了嘛,你还在乎这些干嘛?”   “不,是别人给我下的毒?”   “谁谁谁给你下毒?”扁十四吞吞吐吐说,“你这孩子,被人吓怕了吧?我看你是被害癔症了。”   “宫里。”白景尘坦白说,“你和老妖婆说的,我听到了。”   扁十四一噎,嘴唇动了几下,没说什么,像是在闪避,红莲却在一旁贼笑,幸灾乐祸的样子。   “师父,你就告诉我吧,好吗?”   师父为什么非要隐瞒他?   “你是你师父从皇宫里抱出去的咯。”红莲插话说道。   “是么?”   白景尘看向扁十四。   扁十四瞪了红莲一眼,点头说:“咳,是这样子的,你是中了这个这个疮毒,宫里怕传染给其他人,便想着把你清理了,是我偷偷把你带出皇宫的。”   “就这样?”   “对啊。”扁十四理直气壮。   “那我父母是……”   扁十四背过身去,嚷嚷道:“这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他们,可能……可能你是皇宫里哪个小宫女生的吧。”   扁十四拉着红莲逃了。   白景尘没法动弹,自然也不能追上去继续问。   他想了许久。   师父在撒谎。   他对扁十四再了解不过了。   更何况,皇宫里的宫女,去哪里找男人生孩子?除非是和侍卫偷欢了,这可是要重罚的大罪。   他不知道的是,扁十四拉着红莲去了另一个房间,把红莲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就说你不要老是多嘴多舌,就你有嘴啊?一天天叭叭叭,幸亏当时我把你嘴捂上,不然我怎么糊弄过去?不如今儿个我把你舌头割了……”   “嘁。”红莲不以为然。“多大点事儿?你就是告诉他又怎么样?他就是当了小五的替死鬼了,明明是姓君的作的孽,还不许受害者知道真相啊?”   “也……也不能这么说,是景尘他父母自愿把他献出来的,我觉得他爹娘比姓君的更可恨,自己的亲骨肉啊,怎么忍心……”   扁十四激愤慷慨,红莲却忽然打开了门。   门外一个人跌了进来。   “啊哟……”石头摔了个狗吃屎。   “我就知道是你这小子偷听,平时就喜欢听人家墙角,也不怕烂耳朵!”   红莲揪住他耳朵提起来,石头哎哟哎哟地痛呼。   “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石头大喊着挣扎开了,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   “臭小子,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最好把你的嘴给捂严实了,否则,哼哼……”   红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嗯嗯!我一定把嘴缝上!”   石头猛点头。   扁十四和红莲各坐在一条椅子上,沉默着惆怅。   “哎,那啥。”石头好奇地蹭过去,“你把故事说清楚点呗,我还没听明白呢,为什么白景尘是‘小五’的替死鬼?他们到底对白景尘干了什么呀?”   红莲冲他斜嘴一笑,然后抄起笤帚追着石头打,石头被追得到处乱跑。   “哇呀呀,老妖婆杀人啦……”   ……   白景尘从后门走出青莲馆,踏上马车之际,又驻足了片刻。   阳光落倒手上,是暖洋洋的。   前尘往事无法追寻,他要做的,就是往前走。   白景尘登上了马车。   “走吧。”   很快便到了瑞王府,君元宸亲自迎接,雪伊人也在他身后,翘首以盼的样子。   但她不是期盼“南卿”公子的到来,而是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马车帘子被撩起来,一个白衣公子出现在眼前。   雪伊人的眼皮子抖了三抖。   这人……怎么会这么白?   不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而是通透好看的那种,雪伊人自己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但人的肤色总是有瑕疵的,她也是保养得极好,但跟这人一比,她就是个黄脸婆。   不仅如此,这人的五官也无从挑剔,黑亮的眼,飒爽的眉,巧直的鼻,浅笑的唇,在阳光下令其他人黯然失色。   雪伊人见到真人了,才知道什么叫如蒙大敌,她心中早已经鼓声大作。   “参见王妃。”   等白景尘走到面前来主动行礼了,雪伊人才像惊醒似的。   “啊,南卿公子安好,百闻不如一见。”   雪伊人福礼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好了,进去说话吧。”   君元宸和白景尘并肩走进去,雪伊人的脚步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抬不动,只能仰望其项背。   她看着君元宸和“南卿公子”两个人谈笑风生的背影,竟觉得如此……   如此般配! 第61章 木香花   直到落座,雪伊人的心里都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举起一杯葡萄美酒,咽下时却如鲠在喉。   她怔怔地看着这位南卿公子,举手投足尽是文雅之气,或侃侃而谈或沉默聆听,都自带风骨。   如果说君元宸迷恋上白景尘,是迷了心窍,走了岔路,那眼下他喜欢上南卿,却好似那么理所应当。   雪伊人从未如此胆怯,没有把握。   “伊人。”君元宸放大声音,“伊人!”   雪伊人身子一抖。   “啊,什么?”   她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我带南卿去府中转一转,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   君元宸虽是询问她的意见,可他真想让自己跟着,便不会这么问。   雪伊人决计不放心他们俩人独处了,但是……   但是自己的存在好似是一种破坏,破坏了美景。   她想跟过去,然后她浑身无力,连脚步都抬不起来。   “你……你们去吧,你们谈的诗词歌赋我也不懂,别坏了你们的兴致。”   他们一走,雪伊人便瘫软在座椅上,溃散无力。   白景尘回头望了一眼。   “元宸,王妃好像很不开心。”   “有吗?”   君元宸丝毫不放在心上。   “是不是因为……我?”   白景尘小声问。   “怎么可能?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君元宸连忙安慰他说,“何况,一开始便是她主动邀请你来府里做客。”   “哦,是吗?”   如果不是了解雪伊人,白景尘一定认为她热情大方。   可惜她的用意,不用猜也知道并不纯粹。   “当然,你不要胡思乱想,兴许是她今日不爽利,她一向身子都不太好。”   “那元宸应该多陪陪她。”白景尘扭头问,“可请大夫好好调理过?”   “有啊,以前……”   君元宸脱口儿出之后,又顿住了。   白景尘眼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   “以前什么?”   “没什么。”   君元宸拂袖,好似极不愿意提起。   白景尘笑了笑。   “定然是元宸心中的秘密,不愿意和我说,那我不问。”   以退为进,君元宸果然吃这一套。   “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我是知己,我不会逼你的。”   君元宸好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说道:“只是有些不堪回首罢了,以前……是有一个人给伊人调养过,他姓白,医术倒还高明,但为人却偏执激进,而且他无父无母,跟着怪脾气的师父长大,所以也阴晴不定,心思也难以捉摸。”   白景尘静静听他讲述,不露出半点情绪。   “后来呢?”   君元宸眼神茫然了一刻,随后恢复了清明。   “后来他死了。”   “那实在是可惜。”   白景尘暗自咽下喉头的涩意。   “这位姓白的医师,是元宸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吗?”   君元宸眉头拧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被戳破心事的慌乱。   “为何这么说?”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心中装着一个人啊。你方才说起他,明明很熟悉,但是又不愿细想,分明是放不下也抹不开。”   “不是!”   君元宸忽然断然否认。   “我没有放不下他,是他一直死缠烂打,我……我顶多是被他蛊惑了,我当初着了魔一般,他长得那么丑,理智知道他不是良人,但也撇不下他……但我没有放不下,是他心肠歹毒,死前给我下了情毒,让我日夜不安!”   “日夜不安……”   白景尘默念这四个字。   “你对他有所亏欠吗?”   白景尘嗓音有些发紧,但君元宸陷入回忆,没有注意到。   “我不亏欠他!是他亏欠我!”君元宸几乎是低吼出来,“他一走了之,他亏欠我!”   君元宸快步向前,走到了池子边。   待白景尘追上去,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南卿,今日是你第一次来我府中,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白景尘看着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心想不愧是君元宸,即便有片刻失态,也立即能调整回来。   “你看,前面便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   连语气都如此淡然。   白景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大片木香花,开得热烈旺盛,几乎组成了一片花海了。   一看就知道,这片花是经过精心培育打理的。   “走,我带你过去,里面景致还不错,现在这个季节花开得最好,从上头看更能纵观。”   白景尘挣脱了他的手。   “改日再去看吧。”   “为什么?”君元宸诧异。   白景尘沉默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我自小患了怪病,去不得花多的地方,更近不得身,尤其是花粉,沾染了一丁点便会咳嗽不止。”   他才不回那个地方。   也不是很想听君元宸在木香水榭回忆往昔。   “这样吗?那太可惜了。”君元宸没有半点怀疑说道,“我小时候在宫里,伺候我的宫女也是,碰到花就哮喘,春天犯得最多,有时候碰到柳絮都会要请太医。”   白景尘淡淡笑了笑。   心底已经嗤之以鼻了。   以前他一腔真诚,赤子之心,君元宸却总疑心他刁钻歹毒,如今随口说句谎话,他倒是自己补上圆谎了。   “我们回去吧,让王妃等太久总归不敬。”   “也好。”   君元宸让白景尘先走一步,招手唤来王府管家。   “明日便命人,把这些木香花全部砍了。”   “啊?!”   管家不明所以。   “王爷,这些可是您的心血,您还亲自浇过水呢,真的要砍了吗?”   君元宸看着那片花海犹豫了许久。   “砍了吧。”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王府开花的草木也都换了,换成不开花,没有孢粉的。”   “是……”   管家也不敢多问,反正来来回回补种了许多次了。   就看王爷哪天又改变主意。   回到酒席上,白景尘看雪伊人神色已经振作了许多。   “让王妃久等了。”   “你是王爷的贵客,不算久等。”雪伊人说着忽然看向白景尘的身后。   白景尘也顺势回头,有一个人闯入,直直地走到君元宸面前,但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白景尘身上,便挪不开眼了。   暴露无疑的惊艳和贪婪。 第62章 药香   哥哥,你怎么来了?”   雪伊人声音比平时都大,却依旧没有唤醒沉醉的雪成岭。   “哥哥!”   “啊……好些时日没有来拜会,父亲还说要亲自来给王爷问好。”   雪成岭手忙脚乱地朝君元宸拱手行礼,但他还是忍不住斜眼瞟了白景尘好几眼。   这么明显的举动,哪能逃过明察秋毫的君元宸,完完全全落到他的眼里。   君元宸默不吭声,虽然表面依旧平静如秋水,但雪伊人却知道他正十分不悦。   “哥哥你来得也巧,王爷正宴请宾客,那……那便留下来喝一杯酒吧,好歹是父亲的心意,王爷你看……”   君元宸这才微微颔首。   “嗯,坐吧。”   雪伊人舒了一口气。   宴席之前,她就派人去请雪成岭了,她知道雪成岭是什么样的德性,必然是会迷上“南卿公子”的。   雪成岭高兴得很,立即入座,先敬了君元宸一杯酒,说是敬酒,他自己喝得更畅快。   “这位客人好面生,是……”   君元宸狠狠地拧了一下眉。   但他还没说话,白景尘抢先了。   “叫我南卿就好了。”白景尘像是好奇一般,“王妃的兄长魁梧精神,身上有刚毅之气,可是当朝的将军?”   被他这么一夸,雪成岭立即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不敢当不敢当,受皇上错爱,是成岭的荣幸。”   “雪将军太谦虚了,我都从未见过雪将军一般的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有您保家卫国,我们这些黎民百姓便能安居乐业了。”   白景尘又把他夸一通,雪成岭更是胸中一顿豪情,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   “不知南卿公子是哪个大家之后?怎么这般出尘的人,我却从没听说过。”   他这么一问,当下的三个人均各自精彩。   一是雪伊人幸灾乐祸,她倒是要看看,这个高级一点的妓子要怎么好好介绍自己。   然后是君元宸,他神色已经冷了下来,若不是白景尘在场,他恐怕要动怒了。   白景尘嫣然一笑。   “我不是什么大家之后,我是青莲馆的红倌。”   他们三个都呆若木鸡。   雪伊人震惊非常,他……他就说得坦然,一点都不为之羞耻吗?   雪成岭也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儿,居然沦落到青莲馆的那种地方,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雪成岭瞬间有了一种自己配得上的底气。   甚至对他的身世遭遇同情,乃至在考虑如何英雄救美,帮他赎身了。   君元宸则心绪最为复杂,他本想握一握白景尘的手,但还是克制地只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腕。   “你不用这般说自己,你与青莲馆其他人不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难能可贵,你切勿妄自菲薄。”   白景尘不置可否,心底却觉得好笑极了。   雪伊人补上一句:“是啊,哥哥你不知道,南卿公子就是近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青莲馆花魁,他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人,就是王爷去,都要守他的规矩,豪掷十数万两白银才得见,哥哥你没听说吗?”   “是,也听说过。”   雪成岭的说话都没有底气了,方才他还想着花个几百两替白景尘赎身,那他日后岂不是对自己感恩戴德?   他数了数自己的家底,私房钱加起来也凑不够十几万两。   但越是仰望不容易得到的人,雪成岭越渴望,他的胸口已经燃烧起一团火了。   君元宸怎么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强忍着自己的怒火,转向白景尘。   “我忽然想起京城有一个卖玉器的铺子,老板是个老玉雕师,以前常为宫里做玉器,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簪子吧,他的手艺你一定喜欢。”   君元宸实在不想雪成岭再在白景尘面前晃悠。   “现在吗?”白景尘为难地说,“那雪将军怎么办?”   君元宸已经起身了,他居高临下地瞥了雪成岭一眼。   “他好些时日没有来,那就让他们兄妹好好叙叙旧吧,成岭,你说呢?”   雪成岭自然是极不情愿的,但君元宸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显然了。   “是,我和伊人闲谈几句。”   “好吧。”   白景尘不紧不慢地起身,和君元宸有说有笑地离开。   雪成岭一直望着他的后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雪伊人已经是满面寒霜。   “哥哥,你不如跟他们一起去啊,反正魂已经走了。”   雪成岭些许不好意思。   “这……这……”   雪伊人叹了一口气,看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便知道南卿公子魅力几何。   “他比白景尘好吧。”   雪伊人冷笑着问。   “是好看太多,不过景尘也不差,至少我觉得他虽然长了痘疮,但是内里是最好的,只可惜他……”   雪成岭露出些许哀戚。   雪伊人嗤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对白景尘还挺情深……哥哥,你别气馁,虽说没了白景尘,但如果让你得到南卿,不是更好吗?”   雪成岭重新燃起希望,又随后破灭。   “我……我不成,王爷知道了,这次一定会杀了我。”   “怎么?你怕了?”   雪伊人故意激他。   “就是我有这个胆子和瑞王爷抢人,那我也没那般财力,他……他就像是天上的仙人,我触手不及。”   “不过是一个红倌,披上龙袍也是低贱。”   雪伊人嗤之以鼻。   不过要她说,如何让雪成岭破坏君元宸和南卿,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雪伊人目光扫了一眼桌子,白景尘的位置前,遗留了一把折扇。   “他落下东西了。”   “什么?”   雪成岭几乎是扑过去,把折扇抱到手里。   “是,是他的。”   说完,雪成岭还深深地闻了一下。   “好香啊。”   雪伊人秀眉一皱:“一介男子能有什么香味?”   “真的,他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把扇子还给他。”   雪伊人一把拉住火急火燎的雪成岭。   “哥哥,你怎么这么没有头脑?这都落到你手里了,你还去还?”   雪成岭木讷地问:“那……”   雪伊人嘴角浮现笑意。   “你没十几万两白银,这不就是你见他的契机么?”   雪成岭恍然大悟:“是啊!伊人,你真聪慧!”   雪成岭如获至宝,再深深地嗅着折扇上残留的味道。   “真的很好闻,好像是花香加上一点檀香。还有一股……一种药香?” 第63章 总算到时候了   雪伊人撇了撇嘴,极看不上雪成岭这种行为。   “抱着一把扇子闻来闻去,哥哥你就这么点出息。”   “你不懂,味道本就是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雪成岭又将折扇放在自己鼻尖处闻了闻。   “这药香也好闻,倒让我想起景尘来了……”   “真是个痴情种。”   雪伊人嗤之以鼻,她烦躁地将酒杯递到唇边,忽然怔住了。   “药香?”   她任由手中的酒杯掉了下去,砸碎在地上也没管。   “哥哥,这个南卿……他不会是白景尘重生了吧?”   雪成岭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他把手背贴在雪伊人额头上,试探温度。   “伊人,你是不是最近疑神疑鬼,弄得自己病糊涂了吧?”   雪伊人把他的手甩开,捂住胸口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唉……我是被白景尘和南卿弄得精神脆弱了,那死鬼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死而复生。只是……我总觉得他和白景尘那么像呢。”   雪成岭更加不明所以了。   “伊人你真是……他们俩天差地别,你从哪里看出他们像了?”   “我知道,我也不瞎,他们外貌气质都全然不是一个人,但我总觉得他五官有些形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一个人……那难不成白景尘有什么孪生子兄弟,替他报仇来的?”   雪伊人揉着自己的眉心,头痛不已。   “哈哈哈,你越说越离谱了。伊人,我看你就是想太多,才看到什么都这么敏感。”   雪伊人跟这个愚钝的兄长说不到一块去。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哥哥,你去送这把扇子时,一定要好好打探一下,我总觉得他和白景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好吧。”   雪成岭勉强答应了,但他也为难。   “不过瑞王爷迷上了他,肯定是日日不离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君元宸守得太紧了,我……我恐怕是没那个机会接近他。”   雪伊人再三深思,忽然想到了。   “五日后,是皇上祭天的日子,这样重要的场合,王爷一定会在场的,他总不能带南卿一起去!这妓子不是号称有钱就能做他的入幕之宾吗?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呃……”   雪成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伊人,你知道咱们府里是爹当家,我那点私房钱,怕是……”   雪伊人一咬牙,下了决心。   “这算什么?我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银两,加上嫁妆……我先给你五万两银票。”   雪成岭闷头闷脑地说:“就……就五万?”   雪伊人眼睛一瞪。   “你不会连十万都没有吧?”   雪成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就五万,多的你自己想办法凑,要不要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   因为近来花魁都是被瑞王爷霸占,这日忽然挂出牌来,竞争异常火爆。   天下首富的范少爷蓄势待发,瑞王爷的面子他要给,惹不起,可其他人,他可就不放在眼里了。   以他的财力也定然是冠绝群雄,就是忽然蹦出来一个雪成岭,一直咬价,令他很不爽。   “这人谁啊?”   范少爷坐在辇车上,一身华丽装束,身上随便一件衣物饰品都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是雪大将军家的长子。”   “哦。”   范少爷不以为然,雪府如今的确是如日中天,他女儿也嫁给了权倾朝野的瑞王爷,但他范家可不仅是商贾,他们是替皇室做生意的,可以说一半国库都有他们的功劳,再加上当朝大员以前都是他们范家的门生,所以他这个首富坐得十分稳当。   雪成岭则捏着袖子里银票冒汗。   在范家面前,他的家底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只能放下面子,屈尊主动攀谈。   “范公子,在下雪成岭,你今日高抬贵手,雪府日后定会厚礼感谢。”   “厚礼?是你袖子里那几枚铜板,还是卖掉你们雪府呀?”   范少爷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他这话实在太猖獗了。   敢对雪家这么说话的,恐怕当今没几个了。   雪成岭在这京城,除了几个特殊的人物,他算是横行无忌,他也一向是居人之上的,哪里禁得住这么羞辱?   “范家小儿!你少嚣张,老子一拳头就能把你打死!”   范少爷哈哈大笑几声。   “若是比武招亲,雪将军估计能夺魁呢,可雪将军也改不了公子的规矩啊。”   雪成岭一口闷气只能活生生吞下去。   自从他得罪了瑞王爷,再加上他那些破事,雪大将军这向一直提醒他不要惹事,他谨记父亲的训导,也老实了一年。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范少爷拿下牌子,春风得意地进入了青莲馆。   雪成岭在外头抓耳挠腮,错过了今日,以后他去找南卿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想想南卿那天资容貌,他魂牵梦萦,心里出奇地痒。   别说是出钱,就是把命送在他手里,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雪成岭心一横,闯了进去。   他在后院门口被拦下来了。   “雪将军在前院四处都可随意去,后院却是禁地。”   “我知道。”   雪成岭闷着火赔笑脸。   “是这样的,我找南卿公子,只是为了把他遗落的东西交还给他。”   “什么东西?”   “这把扇子,你看看,我没有说谎,这是他的折扇吧?”   守卫拿来看了一眼。   “是他的不错。”   雪成岭笑道:“是吧,那你是不是可以让我……”   “他不要了。”   守卫把折扇往旁边一扔。   “什么?!”   雪成岭立马捡了起来,他这些日子可是抱着折扇睡的,他的心肝宝贝居然这么被糟蹋。   守卫解释道:“你知道公子什么身价,他怎么会在意一把扇子?”   “可是……”   可是雪成岭也只有这个理由去见他了。   雪成岭被堵在门外,千方百计都进不去,本来就暴躁的性子压抑不住了,直直地往里面闯,一边还高声呼喊。   “南卿公子!我是雪成岭,我亲自来送还折扇,只请你见我一面……”   白景尘和范少爷都在阁楼上,他听到动静走出去,便远远看到雪成岭在那里闹。   “总算到时候了。”   白景尘心想。 第64章 出人命了   白景尘把折扇落在瑞王府的时候还在担心,雪成岭有那个色心却没那个色胆。   但他背后有个雪伊人,雪伊人会“借”给他这个胆子。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   范家少爷首先叫起来,他正享受和白景尘谈天的时光,这时间可是千金求来的,被人打搅自然很恼的。   有个小厮跑过来传话。   “外头是雪将军,要冲进来见南卿公子,咱们人都快拦不住他了。”   白景尘问了一句:“见我?”   “是啊,说是要还给公子什么扇子。”   白景尘看了范少爷一眼。   “你转告他,扇子我不要了,让他回去吧。”   小厮说:“都跟他说了,可他不走啊,非要闯进来。”   “什么扇子?”   范少爷比较好奇。   “在瑞王府做客时,雪将军正好也来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后来我才发现扇子丢了,想来是他拾到了。”   只是叙述事情的经过,但范少爷已经脑补起来了。   “什么正好,我看他就是听到了风声,特地跑去的,那把扇子估计也是被他偷偷藏起来,现在找个机会来接近你罢了!”   “啊?”白景尘一脸无辜,“该不会吧?”   “呵。”范少爷冷笑一声,“外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却是清楚得很,他不像我们风花雪月,雪成岭就是个变态,他喜欢年轻的少年,总跟踪人家,还是个十足的受虐狂,你越打他他越高兴!南卿公子,你千万要离这等人远一点。”   这白景尘倒不知道,原来雪成岭的丑事在权贵人家已经传遍了么?   白景尘脸上已经浮现一些畏惧。   “那,那现在怎么办?”   范少爷立即保护欲升腾。   “你放心交给我,我去把他赶走!”   范少爷果然腾腾腾地走下去,冲到了门口。   “是哪个在闹事?打搅爷的好事?!”   他目光扫了一眼,落到雪成岭身上。   “哦,雪将军还没走啊?找南卿公子什么事,跟我说吧,我代你转告。”   雪成岭不愿意搭理他。   “我找他又不找你。”   “你也得有这个实力见他啊。”范少爷轻笑了一声,“我说你们雪家好歹是个名门望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臭不要脸的,死乞白赖贴上来,狗皮膏药似的赶都赶不走。”   雪成岭立马火冒三丈,眼睛一瞪。   “姓范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范少爷趾高气昂道:“嘿,我就是有几个臭钱,你趁早滚蛋,我还就告诉你了,别说这次,就是南卿公子下次挂牌,下下次,我也买了!”   “呸!孙子!”   雪成岭骂不过他,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范少爷也是第一次受此侮辱,脸都红了,袖子抹去脸上的唾沫,憋了半天破口大骂。   “雪成岭!你算老几啊,敢在我面前称老?别以为我怕你,当心我把你那点破事全给抖落出来!让满京城都知道你雪大将军养了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雪成岭听到恶心两个字,眼睛顿时红得像发了疯的野狗一般。   他这辈子,最听不得这两个字。   何况他的那些事是最见不得光的。   “我去你妈的!”   雪成岭完全被激怒,扑过去的动作像极了发狂的野兽,直接把范少爷压在身下,大耳光子抽过去了。   “爷就教训教训你这张臭嘴!”   雪成岭是学武的,人高马大,这么一大巴掌下去,范少爷的嘴角都裂了,整个人七荤八素地眼冒金星。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周围的人全围过来。   范少爷吃不得这个亏,更别说是在南卿公子面前,他要是这么被白打了,以后头都抬不起来。   “王八蛋,骂你怎么了?你不该骂吗?你生了一根贱骨头,喜欢让男人虐待啊,敢做不敢当吗?下贱东西!”   他不说还好,说得越来越过分,雪成岭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他的这些事,是千万不能被人知道的。   万一被人知道了,他在京城无法立足,在这个世上也没脸活下去了。   “你再胡说!再说!老子不打死你!”   雪成岭这会儿已经改手为拳头了,左右开弓两拳下去,范少爷连骂人都骂不出口了。   外人只看他嘴里冒着血,还顺带着两颗牙掉出来。   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动真格了,赶忙来拉架。   范少爷的仆人对着雪成岭又拉又踹的,就是弄不开这个大块头。   雪成岭蒙了心智,又补了两拳,这才被那些装模作样的人拉开。   雪成岭起身,又呸了一声才作罢。   范少爷大喘气好些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已经淌满血了,看着很严重,倒也不致命。   他一把拉住要走的雪成岭。   “你不许走……下贱.货……不光你是贱.货,你娘也是……”   砰——   雪成岭最后一拳揍了过去,几乎都听到肉碎裂的声音。   范少爷往后趔趄了几步,原本是能站住的,但他膝盖忽然一软,整个人就朝后倒去,脑袋撞在一旁的石狮子上,一个仰头朝天摔下去,再动弹不得了。   “少爷!”   范少爷的仆人们焦急扑过去扶,但是范少爷手脚跟泥一样瘫软着。   “少爷,少爷!”   仆人再去一探鼻息,又像被蛇咬了一样缩回来了。   “完了,少爷他……没,没气儿了!”   围观之人立即炸开了锅。   “出人命了,出人命啦!”   整个青莲馆都闹哄哄的,有人到处乱跑,雪成岭心生退意,但是被范少爷的仆人抓住不让跑。   白景尘也是听到这声叫唤,才心头一震。   “出人命?”   他立马下去,就看到范少爷躺在地上,七窍冒血。   他蹲下推开乱扶的仆人,趴在范少爷身上听心跳,心脏的跳动也已经停止了。   正当他想用师父所教的急救之法施救时,手腕被一个人抓住。   白景尘回头一看,是墨羽。   墨羽也蹲下来,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语气说话。   “他本来就救不活了……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会医术吗?”   白景尘一瞬间茫然,范少爷的确已经气绝,就是扁十四在场恐怕也救不了。 第65章 当事人   你没告诉我你要他的命。”   白景尘捡起地上一枚石子,咬紧牙关说。   方才便是这一枚石子打在了范少爷的膝盖上,才导致他没站稳,直愣愣砸到了头而丧命。   “你故意的?”   墨羽并不承认:“我也没想到他会死了……但这样不是更好吗?雪家逃不掉这人命官司的!”   白景尘被墨羽拉了回去,几个小厮在范少爷身上哭嚎不止。   他在阁楼上看着下面混乱不堪的人群。   有胆小的人已经跑了,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真死人了吗?死的谁啊?”   “富甲天下的范家少爷!”   “啊?他怎么死了呢?”   “雪将军这也……太胆大包天了,皇城内,天子脚下,活脱脱把人给打死!”   白景尘把目光挪去雪成岭身上,他倒是没有逃。   而是呆愣在当场,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他嘀咕着说,“不可能的,我没有用全力,也没有打到他要害,怎么会死呢?”   他忽然回过神来,低身去抓范少爷。   “你起来!你别装死!起来啊!”   但范少爷的家奴哪里还肯让他碰,推开他保护范少爷的尸体。   “你杀了我家少爷,还不停手?!”   “我没杀他!是他自己……”   雪成岭百口莫辩。   京城的消息传得很快,这看热闹的还没有散去,很快就有新的人挤进青莲馆,白景尘看着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几乎把青莲馆围得水泄不通。   最快是当属范少爷的家属,他爹,也就是天下首富的范全,一进门看到范少爷的尸体,嗓门一开,扑在尸身上嚎啕大哭,几乎泣不成声,一个老父亲丧子的痛,让人见者伤心,围着落泪。   再到的便是雪大将军了,他儿子惹了事,来的时候不仅焦急,更火气冲冲,一个巴涨打在雪成岭脸上。   “败家东西!”   雪大将军气得不行,还要再动手,被旁人拦下。   雪成岭好歹三十的人了,被他父亲当众打得跟奴才似的。   最慢的便是官府了。   官府来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来的人官职已经是顺天府最大的府尹王旭。   王旭来了之后立即遣散了闲杂人等,又把青莲馆尤其是尸身周遭围了起来,不许人靠近。   “这里管事的人呢?”   躲在楼上不愿意露脸的红莲这才扭扭捏捏走下来。   “啊呀啊呀,这实在是……闹大发了,连府尹大人都来了。”   王旭见了红莲,居然还拱手让礼。   “京中出现命案,我不能不来啊,请老人家行个方便,青莲馆就暂时不要营业了吧。”   红莲眼珠子一转。   “那是,刚发生这等子事,就是营业也没有客敢来啊,大人尽管办案,咱们绝不妨碍官府。范老爷,发生这种事我们都不愿看到的,还请节哀呀。雪大将军,你……唉……”   红莲这话说得周全,撇开了自己,又安抚了正痛绝的范全,还顺带点了点雪大将军。   至于他们吃不吃这套,他才不管。   就像雪大将军,作为最不利的一方,他脸色几乎黑成了碳。   他憋着一肚子火,和颜悦色地走去范全身边。   “范老爷,请保重身体……”   “滚!”   范全老泪纵横,哪里听得下杀人凶手这方的话。   雪大将军心知,他这个大将军的面子怕是不好使了,他叹了一口气。   “青莲馆人多眼杂,迟早是要出事的。”   红莲一听,就不乐意了。   这老东西怎么恶人先告状,开口就甩黑锅?   “奴家这青莲馆是从开业起就没出过这种杀人的事儿,怎么今儿个新鲜了,杀了人不找凶手,先找这块地的麻烦了?”   雪大将军理亏,并不争辩,而是一脚踢在雪成岭的小腿上,雪成岭吃痛直接跪下。   “我已经听人说了,范少爷死前,这个孽子打了他!还不跪下跟范老爷认错?”   在座的都是人精,都听出了“打了他”和“打死他”的区别,暗道雪大将军这个老狐狸。   范全也不再痛哭,而是眼泪抹干。   “老夫不是王公贵胄,也不是高官权贵,老了得这个小儿,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疼的。我儿今日遭难,实属他人所为,老夫人微言轻,请府尹大人主持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   白景尘远远地看着,范全没了儿子不假,但他既不要死要活,也不暴怒和雪家拼死,几句话以退为进,以一个老父亲的身份,说得任何人都动容,哪怕是雪大将军站在对立方,都没脸去反驳他。   看来,能富甲天下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若不是在青莲馆呆了一年,白景尘都听不出这些门门道道。   只见雪大将军果然理亏,只能说:“范老爷身份贵重,切勿这么说,范少爷的死也必然要找出真凶的,一定……一定给范家一个交代!”   “你少在那打马虎眼!”   范少爷的一个家奴先喊起来,兴许是忠诚,又兴许是给自己未看护好少爷脱罪。   “就是他,活生生把少爷打死的!我们,不,还有在场所有人,都看着的!”   雪成岭跪在地上反驳:“我没有杀他!我就是教训教训他……是他自己死了,说不定自身有什么病,恰好……恰好赶上了。”   范全眼睛都瞪圆了。   “你的意思是,我儿自己活该死咯?”   雪大将军忙拦住他:“不是这个意思,这孽子是逞凶了,但范少爷的死一定要查清的,不至于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咳,在场的人那么多,有人暗害范少爷也未可知啊。”   范全冷不丁地说:“老夫可没说过就是他打死的,雪大将军要帮你儿子脱罪也太急切了些。”   “我……”   雪大将军一噎,暗道着了这个老头的道了。   范全还没说什么呢,他心急替雪成岭开脱,不是上赶着承认他打死了范少爷吗?   府尹大人最头痛,他也算是高官了,可两个人他都惹不起,又不能不管。   “本官也大概听明白了,范少爷和雪将军起了冲突,是死在了雪将军的手下,对吗?既然有那么多目击者,为了公平,这来龙去脉还是由一个外人来说吧。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事起的冲突?”   那被指的小厮答:“是为了青莲馆的花魁,南卿公子,他开始对我家少爷动手的。”   王旭立即拍板了。   “哦?那就请这位……南卿公子来说好了,他既是目击者,又是当事人,肯定最清楚个中缘由,前因后果的。” 第66章 站在他这边   白景尘被“请”到堂中,说是请,几乎是被四个衙役推过去的。   “见过各位大人。”   白景尘拱手鞠躬,体态如松,一个简单的行礼在他身上却十分好看,令人舒服。   饶是眼前几个大人并不好男风,也被这样从未见过的气质容貌所震撼。   王旭语气都客气了许多,连忙说道:“不必客气,你就是南卿?难怪京城近日沸沸扬扬的,说青莲馆……咳,传唤你来,是因为青莲馆的命案与你有关,你可认识他?”   “范少爷,自然是认得的。”   白景尘看了一眼范全,这老头眼里冒着敌意。   也难怪,毕竟范少爷的死起因是他。   “很好。”王旭见他很配合,“你既然也算当事人,就把前因后果,以及看到的讲述一遍,不许遗漏,不许欺瞒。”   “起因?这从何说起?”   白景尘茫然地问。   雪大将军语气不善地说道:“从成岭为何会认识你一个烟花之人说起,他一直是个正派之人,怎么会跑到这个青莲馆来找你?”   看来雪大将军还一肚子疑惑,他都不知道雪成岭怎么惹上这摊子事儿。   白景尘笑了笑:“这青莲馆又不是我开的,我管不着谁进来。”   “你不要避重就轻。”雪大将军冷声道。   雪成岭抬头说:“爹,你不要针对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雪大将军瞪大了眼睛,他是想方设法替雪成岭开脱,没想到雪成岭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你闭嘴!”雪大将军怒骂。   雪成岭有些畏惧,但他居然鼓起了勇气和他爹对抗。   “是我自己要来给南卿公子送他的扇子,和他无关!”   白景尘略微吃惊,雪成岭这怯弱之人,竟然为他忤逆老子。   “我和雪将军在瑞王府仅有一面之缘,那扇子是我的不假,可我正接待范少爷,便没有下楼。”白景尘顿了顿说道,“然后雪将军在青莲馆大闹不止,范少爷被扰了雅兴,说要亲自去和雪将军理论……等我下来,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哦不,是雪将军动手,范少爷没挨过几下便……唉。”   雪大将军听了已经气得胸膛起伏不断了,一脚喘倒了雪成岭。   “我平日教你做正事,不要学那些游手好闲的玩意儿,你偏不听我的话,人家要你送什么扇子?你就当真听人家摆布?逆子!”   白景尘眉头一皱:“大将军别误会,我和雪将军并不熟。”   “听到了吗?人家根本不认识你!”   雪大将军气昏了头,给了雪成岭一巴掌。   雪成岭被他爹闷头打,他没有反抗,但嘴里的话却不改。   “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的!”   王旭见父子俩打个不停,都不忍心看下去,劝解起来。   “大将军先别动怒啊,等事情有个定论再说嘛。”他转向白景尘问,“这么说,你也是亲眼目睹范少爷被雪成岭所杀?”   雪大将军眼冒寒光,暗暗射出威胁之意,白景尘没理会他。   “我在阁楼上便听到雪成岭将军在叫嚣着,什么一拳就可以打死范公子……”   还没等他说完,范少爷的奴仆已经七嘴八舌了。   “就是!他进门的时候就扬言要打死少爷!你看少爷脸上都没几处好的了,全是他干的!”   雪成岭无力地替自己辩驳:“我没有想杀他!我打他都避开了要害,是他自己,他自己站不稳撞……撞死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也说不定!”   “我儿一向身强体壮,没有任何不妥。”范全稳稳地说道,“府尹大人,事情已经明朗了,凶手就是在眼前,你还等什么?”   “慢着!”   雪大将军打断他们,他脑子运转不停,飞速地想着办法。   范全也冷声道:“雪大将军还想包庇自己儿子吗?”   “我只是想检查一下尸体,如果全是我这孽子的错,我会让他认罪,但就怕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所害,让那真正的凶手瞒天过海,范少爷也死得冤屈。”   “雪大将军。”范全也忍无可忍,“你既不是探员又不是仵作,休想再碰我儿的遗体!”   雪大将军执意道:“范公莫要误会,若范少爷死因有蹊跷,一定会留下痕迹的,再等仵作检验,恐怕早已消失了,或者有人刻意抹掉,那真相便再无大白之日了。”   范全有些许被说动,沉默着犹豫。   雪大将军喜上眉梢,还准备说动范全。   白景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世上没有杀人凶手有资格在受害者身上翻来检去的。”   范全被一点拨,立马醒悟过来。   “雪大将军为了你儿子,怕没有证据也能造出证据来吧?”   红莲在旁边用手帕扇着鼻尖。   “赶紧抬走了事嘛,这一具尸体放我这里,奴家还怎么做生意嘛,哎哟真晦气……”   眼看事情都快成了,又被白景尘一语破坏掉,雪成岭几乎被钉死了罪名,雪大将军怒不可遏,蒲扇大的巴掌要抽下来。   “贱人妖言惑众!”   掌风在白景尘的脸颊上掠过,白景尘反应不及,下意识闭上眼。   手掌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一个人牢牢擒住。   白景尘看到这人的背影便知道,是君元宸。   此刻他像是一个救世主,站在自己的身前,用高大的身躯保护身后的人。   “元宸……”   白景尘不由自主轻呼出这个名字。   “是我。”君元宸微微回头道,“放心,我来了,没人能伤你。”   白景尘坚冰般的心触动了一下,然后转瞬即逝。   这一点触动……不是他回心转意,而是白景尘从未想过,君元宸会有一天站在他这边。   “嗯。”   君元宸甩掉雪大将军的手,神情冷然。   “雪大将军的手是对付外敌的,而不是欺辱平民百姓的。”   “王爷。”   雪大将军眼皮抽搐,低头行礼。   府尹大人也一震,跪下磕头。   原本他也不必行如此大礼的,但瑞王爷如今虽不是皇帝,但胜似景国皇帝了,如此威望,他怠慢不得。   “殿下怎么会到这地方来?”   王旭腆着笑脸问,被君元宸淡淡看了一眼,便识趣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君元宸随皇帝去祭天,才到一半便心绪不宁,他心思不在那里,按捺不住脑子里全惦记着白景尘,便中途回了城。   “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事惊动了府尹大人?”   “是命案。”王旭点头哈腰。   “凶手找到了?”   “呃,找到了。”   “那还不抓捕归案,等什么呢?”   “是。”王旭就等这句话呢,“来了,把雪成岭押解去监牢。雪大将军,对不住了,有什么冤屈的,待开膛审问再辩解吧。”   他原以为君元宸会偏帮他的大舅子,那他这个府尹便不好办了,没想到君元宸这么干脆利落,让雪大将军都没能有一句话。 第67章 这是要给我赎身喃凮吗?   顺天府的人押着雪成岭走了,雪成岭没有反抗的余地。   范少爷的尸身也被抬走,先送往顺天府,要经仵作查验过盖棺定论之后,才会还给范家入土为安。   范老爷泣不成声,一条老命也哭得好像只剩下了半条,是被人背回马车的。   雪大将军一直没走,他一双精明的老眼不知道盘算着什么,走到了君元宸的身前。   “贤婿……呃,王爷。”   他拱了拱手,笑容和善。   他这一个称呼的改口值得玩味。   白景尘在想,这个老麻雀怎么会一时失了分寸,敢叫瑞王爷女婿了?难不成他和君元宸的关系这会子忽然如此亲密了?   不,白景尘看出来了,这老东西是故意口误的,他就是为了提醒君元宸,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雪大将军腆着老脸说:“原来王爷和这位南卿小友熟识啊,方才一时冲动,实在得罪,王爷莫怪。”   君元宸手搭在白景尘的肩膀上。   “道歉的话大将军还是他说吧。”   雪大将军转向白景尘:“还望小友海涵。”   “雪大将军客气了,我终究是没受您的巴掌,便不必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了。”   白景尘的态度让雪大将军摸不清楚,不过他脸皮厚,根本不在乎白景尘认不认可。   “既然大家是一家人,老夫便不说两家话,老夫还是想为那逆子求小友一件事。”   白景尘立即推托:“我是一介草民,一无权二无钱,人微言轻的,大将军千万别抬举小人。”   雪大将军明白,这是不愿意了。   “小友如此风姿的人物,怎么会人微言轻呢?老夫只是希望,解下来若顺天府传小友在逆子的事情上做个佐证,还请小友帮衬我雪家一些,雪家必定感恩戴德。”   这个老家伙,眼看事情已经无回转,他便已经开始笼络目击者了,真当得上老奸巨猾四个字。   白景尘微微蹙眉,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大将军是让我做伪证?”   雪大将军身段低一些道:“呃,只是言语上稍微斟酌斟酌,就说成岭是不小心失手……”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白景尘冷冷地抛下这句话,雪大将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白景尘都这样说了,他竟然还不肯放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抹起眼泪来。   他哭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老朽只有这一个年纪,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他该认的罪一定要认,在牢里受一辈子刑都可以,可老夫只是想留他一命啊……”   他都声泪俱下了,白景尘依旧一脸淡然,看他演戏,一计不成又耍起了苦肉计。   “小友不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也好歹顾一顾王爷的颜面,若世人皆知王爷有一个杀人犯的大舅子,终究是脸上无光啊,王妃她也一定要受人指指点点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君元(公众号黄昏给黎明整理)宸的反应,他这话本就是说给君元宸听的。   白景尘也看了一眼君元宸,他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也料想得到,这个连自己枕边人都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薄情人,怎么会在乎什么大舅子小舅子?   不过白景尘还是得跟着演一演。   “元宸,我该怎么办?”   君元宸看着他被雪大将军逼到无助的眼神,心里那一丁点偏帮的心思都荡然无存。   “如果要对簿公堂,你就按你看见的说。”   “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必为难。”   雪大将军急了:“王爷,王……”   无论他怎么呼喊,君元宸已经和白景尘进后院去了,雪大将军只得攥紧了拳头,眼神凌厉地离开了青莲馆。   白景尘在小灶上烧了一壶水,慢吞吞地泡了一壶茶,还是上次的茶,看到这点茶叶,白景尘嘴角浮现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上次他跟君元宸说,这茶是无名雪茶,出自吐蕃高原的火山谷,世间难寻。   他说谎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时间仅有的茶,而是普通的雪茶罢了。   茶只是普通的茶,只是经“南卿公子”这么一叙述,好似多神奇稀有,君元宸居然没有怀疑。   人也还是那个人。   不过外表光鲜了,君元宸便沦陷其中。   白景尘不由得感慨,师父扁十四说得太对了。   世人都只是用眼看人的,从不用心。   哦不,人是变了的,至少白景尘不再一腔热血,闷头往死局里闯,他现在撒谎也炉火纯青了。   以前白景尘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半点都不屑。如今白景尘谎话连篇,他倒开始深信不疑。   所以白景尘觉得好笑。   白景尘看着君元宸的侧脸,给他斟上茶水。   “元宸,你不高兴了?”   君元宸只沉默不语。   “你在生气?”白景尘坐到他的对面。   君元宸这才转过脸来,白景尘难得看到他满脸写着不高兴。   “怎么我才去一日,你就在青莲馆挂起牌子了?”   君元宸语气有质问,但更多的是怨怼。   白景尘颔首,抿了抿嘴。   “元宸是在指责我么?”   看白景尘我见犹怜的模样,君元宸怪罪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我不是指责你,是……是心疼你太不爱惜自己!”君元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范少爷我也知道,是个肚子里一团粥的草包,你跟他相处岂会愉快?即便不是他,旁人也都是玷污你!”   白景尘嘴角动了动,他在君元宸心里的份量这么重吗?   他压低了声音回道:“人在烟花之地,身不由己罢了。”   君元宸连忙问:“是红……红莲逼你挂牌的?他就是掉进钱眼里的老妖婆罢了,以后你别听他的。”   从君元宸口里蹦出“老妖婆”三个字,白景尘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看来他真是用心了,委屈得很啊。   君元宸还在说:“回头我去跟他说,你的牌子以后都不许挂出去!”   等君元宸说完,他才发现白景尘定定地看着自己,观摩自己。君元宸发觉了自己过于失态,这些话,以前他是万万不会讲的,但他就是忍不住要说这些。   “元宸这是……要给我赎身吗?” 第68章 嫁给我   赎身……”   君元宸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沉沦在情情爱爱里,这些现实的事情他竟一点都没有想过。   看他沉默不语,白景尘轻笑了一声。   “我玩笑话罢了,元宸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君元宸笃定地说,“你知道,虽说那老妖婆肯定阻拦,但我若一定要救你出这苦海也是不难的。”   白景尘还是含着笑,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君元宸问:“你是怀疑我的决心吗?还是觉得我做不到?”   白景尘放下茶杯,望向君元宸的双眸。   “你肯定是做得到的,谁人不知道,现下景国是你瑞王爷的天下。不过元宸你把我救出苦海之后,是想怎么安置我呢?带我回瑞王府做你的‘妾室’?”   君元宸噎住,他家里可还有一位正牌的王妃在。虽然他和雪伊人谈不上什么感情,可他也算相敬如宾,府里一直安稳。   何况把人家带回去做妾,未免也太折辱人家了。   他一时为难,下意识地握住白景尘的手。   他的手骨干但肤质细腻,君元宸心里软成了一滩烂泥。   “这世上……这世上也不止一个方式在一起……”   白景尘更加直视他的眼睛:“哦?那是找个地方安置我,当个外室一般?”   “不,不是的!”   君元宸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好。   难不成把雪伊人休了,从此和南卿公子双宿双栖?   那失去雪家,他等于断了一条臂膀。   君元宸不是没有这个冲动,但他还有理智尚存。   他头一次在利益和感情中左右为难。   他的眼神已经回避白景尘的质询了。   白景尘叹了一口气说:“所以,往后元宸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轻浮的话了。你随口一说别人当了真,最终徒惹伤心。”   君元宸仿佛当头棒喝。   一个身影不自觉浮现在他的眼前,当初……他便是用了这些小手段,言语骗取单纯的白景尘信任,然后稍稍施展些魅力,那个从未见过几个男子的白景尘便轻易爱上了他。   最终……   君元宸的心骤然一痛。   这种痛的感觉很奇怪,他从未有过,是懊恼,是沮丧,是抓不住的心酸,是弥补不了的遗憾。   他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内心有了愧疚。   他只当是情毒发作,导致他心痛难忍。   “元宸,你在想什么?”   君元宸回过神来,松开了白景尘的手。   “啊,没事。”他遮掩心绪道,“你的手好凉。”   “是吗?”   凉的何止是心。   “也快要起秋风了,你记得多添衣。”   君元宸这次没有依依不舍,告辞得很快。   快得白景尘觉得他是在逃跑。   他一走,青莲馆忽然一下子静下来了,白景尘一看窗外,都已经天黑了,有人开始点灯。   青莲馆经过白天的一阵闹腾,这两天怕是都不能开门迎客了,大伙也难得跟休假似的。   白景尘果然听到红莲在大堂吵吵嚷嚷地怨念:“赶紧收拾好啊,这里擦干净,还有血迹呢!味儿也要除掉,哎呦阿弥陀佛真晦气……”   白景尘随意洗漱了一下,晚饭也没用,躺进了被褥里休息。   他眯着眼其实毫无睡意,被窝里这时候摸进来一个人。   “往里挪挪,借我睡睡哈。”石头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别挤我。”   白景尘的被子被抢了一半。   “挤一挤怎么了?别那么小气。”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白景尘随口一问,石头嘿嘿几声傻笑,没回答。   白景尘想也知道,他不在青莲馆就是在外头装傻子到处坑蒙拐骗。   “不说算了,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不。”   石头是赶不动的,他还变本加厉地搂住白景尘的腰。   “除了我,谁还稀罕跟你这个丑八怪睡似的。”   “滚。”   白景尘掰他手,这混小子居然手劲不小,掰不动他。   “你别那么狠心啊,听说青莲馆白天死了人?我怕行不行?”   “你可拉倒吧。”   这个连瑞王府都敢混进去偷东西的玩意儿,还会怕死人?   “爱信不信,我就怕。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可怜可怜一下我这孤苦伶仃的孤儿啊……”   石头用力把他箍筋,赖在这里了。   白景尘奈何不了他,本来准备随他去,结果这个小混蛋箍住自己的手在腰间胡乱捏了几把。   “哎?丑八……呃,白景尘,你的腰好细啊,比我的腰大不了多少,啧……”   “别乱捏!”   捏到白景尘的痒痒肉了。   石头却一点都不停,爪子乱抓几下之后,居然还慢慢摸到下边去了,直达白景尘的臀上,被白景尘一把抓住。   “再乱摸我把你爪子剁了。”   “手感真不错……你这么瘦,屁股居然还这么翘!比柳姑娘的还翘……”   柳姑娘是青莲馆以前最当红的。   “你去摸人家姑娘的屁股了?!”   这个小流氓真是不可小觑,日日受青莲馆的熏陶,真是歪到没边了。   “我才不稀罕摸她呢……”   石头狠狠揉了两下,才松开手。   白景尘以为他闹够了,结果他一个翻身压到了白景尘的身上。   小流氓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白景尘,好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砸吧着嘴。   “白景尘,要不,你以后跟我吧。”   “什么?”   白景尘怕是听错了。   “我说,你以后嫁给我得了。”   “你有病?”   石头絮絮叨叨地权衡得失:“虽然你没啥优点,脾气还臭,但是现在好歹变好看了,我不算亏。”   白景尘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是无情地嘲笑。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石头恼了。   白景尘讥笑得更夸张了:“你还懂男欢女爱?”   石头不屑:“嘁,我在青莲馆还见得少?”   白景尘一脚把他从身上踹下去,顺便把这小混蛋踹下床。   “你雀儿长大了吗?就想这些?”   “我……”   石头趴在床边,脸色一羞,他不光没长大,身高也还矮得很,十分屈辱   “我这……我这是小时候吃得太差了,缺营养,等我再长两年,肯定比你高一个头。”   白景尘懒得跟他胡扯下去,直接起身拿笤帚赶他走。   石头一边蹦着穿鞋,一边在外面骂骂咧咧。   “你敢打我是吧?好啊,等我长大了,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告诉你,白景尘,小爷我这些年可存了不少家底,我全给我媳妇儿,我羡慕死你我……” 第69章 忌日   雪伊人是被娘家人火急火燎传唤回去的。   她坐在马车里,平时平坦的路面今日格外颠簸。她预感不妙,可家仆也没说是什么事,她提着一颗心回了雪府,她进去大门便立即紧闭上了。   她快步进了大堂直问:“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唤女儿回来?”   雪大将军面色很不好,意气风发的雪家头一次有这么紧急的时候。   雪大将军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不好是气是怒还是忧是愁。   “你哥哥,成岭杀人了。”   他闭上眼睛,紧锁眉头。   “什么?!”   雪伊人惊叫起来。   “杀人?怎么好端端的,他为何要杀人?!”   说起这个,雪大将军一肚子怒火。   “为了和范家的那个小少爷争风吃醋,为了青莲馆一个男婢!”   雪大将军一拳砸在桌子上,他胸口憋闷得慌。   一听青莲馆,雪伊人约莫猜到什么事了。   雪伊人惊疑未定:“他就……就把范家少爷杀了?”   雪大将军略微点头。   雪伊人也是眼前一阵黑,良久都没换过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褪去了。   是她怂恿雪成岭去的青莲馆,幸亏雪大将军还不知道,否则一定牵连自己。   “伊人。”雪大将军关切道,“平时你最冷静,怎么……“   “我……我担心哥哥。”   雪伊人掩饰着不自然的神色。   “哥哥好端端的,怎么跑去青莲馆去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呢……”   雪大将军有些不好启齿。   “他那点见不得人的癖好,连你都不知道吧?我教训过他好多回了……当真是扶不起的烂泥!现下被抓去了顺天府,若罪名坐实,不出几日便会问斩的!”   雪伊人用帕子掩嘴,轻轻拭了拭唇。   “以咱们家……咱们家的势力,应当能保下哥哥吧?”   雪大将军摇头:“难!他大庭广众之下杀人,我就是想给他找个替死鬼瞒天过海都不行!若是在别处还好,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顺天府那个王旭和我一向不对付,我在他面前也求不到情!逆子啊逆子,他杀谁不好,偏偏杀范全的儿子!他们范家平时对咱们礼让三分,可这种情况,他不拼命咬死咱们才怪!”   雪伊人一听,心里也是激起阵阵寒意,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是一样不占。   “这可怎么办……”   雪大将军拍了拍雪伊人的肩头。   “伊人,这事恐怕只能靠你了。以前的事,你切莫计较,说起来,还是你眼光长远……”   雪大将军说的是雪伊人当初以死相逼,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嫁给瑞王爷的事,为此他们父女俩闹僵了,一直不怎么说话往来,   后来谁知势弱的瑞王爷忽然崛起,短短时日便权倾天下,雪大将军从中也得利,怎么还会怪罪雪伊人当初的小小丢人?   “爹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事关哥哥的生死,我怎么会不上心呢?”   “好女儿!”   雪大将军稍感宽慰。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雪大将军只说了三个字:“瑞王爷。”   “元宸……”   雪伊人脸上露出难色,她一向好强,在瑞王府过得不尽人意自然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恐怕是行不通的。”   她在君元宸面前实在是说不上话。   “怎么不行?现下行不行得通都要去试试啊!我们雪家只有成岭这个男丁了!如果他死了,咱们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雪大将军眉毛倒竖,“难道你不愿意去?”   雪伊人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爹一向更看重哥哥。”   雪大将军察觉失言,歉疚地说:“你一向是我捧在手里的千金,不是吗?那个逆子但凡能像你聪慧一些,也不会遭此大难!我百年之后,也只有你们两个有血缘的亲人互相扶持了……”   感情牌打到这里,雪伊人也难以拒绝了,她询问了几句细节后,便匆匆起身。   “元宸那边我会去求情的,但爹爹你要做坏的打算。”   “哎!我再去找找其他人,实在不行,皇上那里老夫也要去一趟的!”   雪大将军应诺下来。   雪伊人回王府时,瑞王爷还未回去,她匆匆着手准备。   君元宸心中正在烦恼,他和南卿如何更进一步,云眉请他去主院时,他本想打发了的。   但云眉说:“王妃身子不适,请了大夫开了药,可现在还难受,一个人在主院……”   她没说下去,君元宸倒也心软了一下,起身随她去了。   雪伊人坐在摆满酒菜的桌前,一脸病容,但言笑不变,她深谙一个道理,男子会可怜你,但不会因为可怜而爱你,他们爱的一定是令他们欢愉的东西。   所以雪伊人借口称病骗君元宸过来,但备好席面,并不摆出病怏怏的样子。   果然这招是奏效的,君元宸没有怪罪,而是坐了下来,还关怀了几句。   “你生了病,还劳累准备这些,以后别折腾自己了。”   雪伊人笑着给他斟酒:“许久没有和元宸小酌一杯了。”   君元宸问她:“你不是身子已经调理好了吗?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是啊,可惜京城没有像景尘那样的大夫了……咳。”   雪伊人故意提一提,又作咳嗽状掩盖过去。   从君元宸平淡的反应来看,他怕是已经把白景尘忘得一干二净了。   君元宸喝下一杯酒,开门见山。   “你为你哥哥的事情找我?”   雪伊人眼睛动了动,装傻是没用的,干脆承认:“我刚听了哥哥的事,难免伤心,就是因此担惊受怕勾起了旧疾……是我不中用。”   “他是你的亲人,理当如此。”   雪伊人还以为有点希望,却又听到君元宸继续说。   “不过这事你不必操心,顺天府自会处理,杀人偿命,天理难容。”   雪伊人求情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君元宸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君元宸,无情冷血,凡事不论亲近血缘,只判断利害。   很显然,救下雪成岭对君元宸来说,有弊无利。   雪伊人两行眼泪在脸颊流淌,她侧过身子用手帕擦干,但泪流不止,她怎么也擦不尽。   君元宸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流泪,这总让他想起他亏欠的那个人。   “你哥哥还没死,到时候哭也不迟。”   “我不是哭他。”雪伊人哽咽说,“元宸,我白日去了一趟京郊,今天……今天是咱们孩子的忌日。” 第70章 锥心之痛   忌日……   饶是君元宸再冷情,也不由得动容了。   当初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君元宸不去想也不提,以后便会慢慢淡忘的,但被雪伊人提起,他还是心底软了。   由对未出世婴孩的怜惜,也转嫁到了作为母亲的雪伊人身上。   君元宸手指拭去雪伊人下颌垂着的泪珠。   雪伊人总算得偿所愿,她终于得到了君元宸的温柔和体贴。   “孩子啊孩子,虽然你不是殿下的骨肉,可死了也还是能帮娘亲一把,当初我的决定是没错的,也不枉你投胎来娘的肚子里一趟……”   君元宸的语气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你少想一些,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雪伊人泪落得梨花带雨:“我尽量不想的,可我差一点就可以成他的娘亲的,骨肉相连,他没能出世,我的血肉像是被挖了一道……”   “以后……以后或许还会有的。”   君元宸这句话让雪伊人受宠若惊。   虽然加了个“或许”,可她仍旧惊喜不已。   原先她已经很悲观了,若君元宸一辈子都对白景尘的死耿耿于怀,她和君元宸别说孩子,就是瑞王府以后还有没有她都不一定。   如今君元宸回心转意,是她的意外之喜。   君元宸不会说安慰的话,竟耐心地陪了雪伊人许久。   时间久了,雪伊人也知道君元宸的耐性不多,她主动起了身。   “元宸,夜凉了,早些安置吧……”她顿了顿,又满含期待地问,“你今日,还宿去书房吗?”   “嗯。”   君元宸也起身,让雪伊人失落了一番,不过她没有忘记当务之急。   “元宸,你日后在外行事一定要小心。”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君元宸问。   雪伊人平时体贴,但从未像个妻子一样嘱咐这句话。   雪伊人低着头,看起来很低落。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骨肉,恐怕很快就要失去至亲,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挚爱了……如果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君元宸没有接话。   雪伊人一急,说得更直白了:“元宸,我哥哥那边,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除非范全原谅他,主动放弃诉讼。”   君元宸留了一句话,转身要离去,刚走到门边,身后雪伊人又唤住了他。   “元宸!”   君元宸蹙眉道:“你哥哥的事情,找我求情无用。”   “我不是想说这个……”   雪伊人走过去。   “我是想告诉你,若是……若是你觉得南卿公子很好,可以接他来府中安家的,日后你们相见也方便。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心,我绝无二话……”   君元宸深邃的眸子在黑夜中更让人看不透了。   他没有回答便出了主院。   他只是在想,一个真正倾情于自己的女子,是怎么愿意跟人共侍一夫的?   若说她贤淑也算情有可原。   她以前为了嫁给自己,甚至闹到了御前,君元宸一直对她的爱不曾怀疑,可君元宸本就生性多疑,一而再再而三的……   以前她就是对白景尘百般好……   可自从白景尘入了王府,也未曾有过几天安生日子,种种事情令自己越来越厌恶他。   是白景尘又蠢又作,总往自己厌恶的事情上撞吗?   还是……   君元宸甩了甩头,让自己头脑清明一些。   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白景尘,过去的人,也总该随风而逝的。   为何隐隐有被尖刺锥心之痛?   这该死的情毒到底要纠缠自己到什么时候。   ……   雪伊人又让云眉去青莲馆送了拜帖了,接连三日都被退回来了。   “小姐,今日还要送吗?”   雪伊人面无表情地回道:“送,每日都要送,早上退回午后继续去送!送到他见我为止!”   “啊?”云眉都不情愿了,“这贱人摆这臭架子,小姐你还……唉,你还不如多去求求王爷呢。”   雪伊人冷冷地哼笑了一声。   “咱们的王爷我还不懂吗?我原本也没抱多少希望,他不会费这心思去救一个无用之人的,传出去还叫人说他徇私枉法。”   “以王爷的权势,徇私枉法又怎么样?谁敢议论殿下?”云眉叫嚷道。   雪伊人摁着眉心道:“议论?咱们的殿下,自己的名声本就看得比旁人的性命重要啊。我前两天试探了一下殿下,他虽没回答我,但他和青莲馆那位,怕是已经情深不浅。”   云眉听令又去了青莲馆,但她这次回来与前几日不同,欢天喜地地告诉雪伊人好消息。   “小姐!他肯见咱们了!”   原本一筹莫展的雪伊人,惊喜地从软榻上起来。   “好!备马!”   白景尘在阁楼上,亲眼看着雪伊人的马车到青莲馆后门。   这才刚入冬,雪伊人便披了件斗篷遮掩,生怕被人瞧出她是瑞王妃。她被人引着,直奔白景尘的住所。   “南卿公子,近来可好。”   雪伊人解下斗篷,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王妃安好。”   白景尘示意她入座,雪伊人支走云眉后,没有客气地坐下了。   “王妃光临寒舍,可谓是蓬荜生辉。”   白景尘反正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   王妃却等不起了,她站起来又行礼直接说道:“我兄长行事鲁莽,若以前有冒犯之处,还请南卿公子宽宏大量,饶他一命。   “啊呀,王妃说的哪里话?”   白景尘起身把矮着身子的王妃扶起来。   “我和雪将军不过两面之缘,他怎么会冒犯我?说起来他替我送还扇子,我应该感谢的。”   雪伊人心里有了数。   至少雪成岭没有像他以前那般,上去就对人动手动脚。   没有得罪他,那还好说一些。   “既然南卿公子和我兄长并无恩怨,南卿公子为何一定要置我兄长于死地呢?”   寻常人听了这话,多半要忐忑不安了。   可白景尘已经熟知了雪伊人的老辣。   “这话王妃又从何说起?我既未对雪将军行凶,又不曾污蔑陷害,王妃可冤枉死我了。”   雪伊人愣了一下。   她这一招劈头盖脸问罪,若是放在以前的白景尘身上,他一定还惶惶不安地解释半天,可这南卿公子轻描淡写,一点都不怵。   看来这位比白景尘难缠得多。 第71章 你是谁?   见白景尘面对自己的指摘淡然处之,雪伊人只一转眼,又换了一副脸面。   她侧脸颔首,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唐突了,南卿公子莫怪。可论谁遇到了这等事也没办法冷静的,难道要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亲人去死?我一个妇道人家,既没有权势又没有人脉,只想着和南卿公子相交甚欢,你去王府我也曾盛情款待,所以便只能豁下一张脸皮,委下王妃的尊严,亲自来求南卿公子,给我兄长一条生路了。”   白景尘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再答话。   “雪将军的事我也遗憾,可听闻王妃是个清醒的人,怎么却认不清形势,跪错了人?时间紧迫,王妃该去跪范家才是。”   雪伊人一回头,硬是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嘴唇僵硬地说了一句:“感谢南卿公子出谋划策。”   白景尘笑了笑:“不客气。”   雪伊人嘴角抽搐,他装傻充愣还是真听不明白?   一番阴阳怪气像打在棉花上,雪伊人一把抹掉眼泪,颇有些王妃的倨傲之气了。   “范少爷的事前因后果我也听说了,说到底兄长他争风吃醋是为谁?还不是为了南卿公子你,若他真的在公子的供认下罪名坐实,公子真能忍心看他砍了头?这人一辈子长了,日后公子总有想起今朝的时候,免不得愧疚懊悔,我想公子定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否则我兄长还有……王爷殿下岂不是都看错了人?”   白景尘抿着笑,手指敲了敲茶盖。   这雪伊人真是长了一张好嘴,硬生生把人往架子上赶。   “可是……”白景尘故作为难地说道,“我要是给雪将军开脱,日后恐怕才是夜夜难寝,范少爷的冤魂来报仇到底找谁呢?”   雪伊人算是听明白了,人家根本不愿意帮这个忙。   她用帕子点去脸上剩下的泪渍,昂起了脖子。   她是尊贵之体,皇亲之躯,对王爷低眉顺眼也就罢了,面对其他人还处处碰壁,要她对一个花魁还低三下四泣求,那她这个王妃也不要做了。   “说吧,你要什么?”   白景尘抬眸,看来她是真没辙了,直接开始谈条件,准备利诱了。   “王妃的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雪伊人不管他装什么傻,既然是个妓子,伪装得再阳春白雪,眼里无非是钱财。   “多少银两,只要我能拿得出,我绝不说二话。”   “嘶……”   白景尘都倒吸一口凉气了,雪伊人这话说得很有底气,以她瑞王府加上雪府的财力,恐怕在皇城内都是屈指可数的。   为了保住雪家这根独苗,他们真是可以不顾一切。   白景尘都有点心动了。   “那我岂不是日后把银子当床睡都没问题?”   雪伊人倒也没否认,只是说:“你不光可以离开这个污浊之地,不做这皮肉生意,日后也再不用为金银发愁了。”   “只怕我有这个命拿,没这个命花哟。”   白景尘打开折扇,哈哈笑了几声。   “公子信不过我?”   白景尘随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我和王妃也没有很相熟,何况在下本就不愁银钱呀,有的是大把的人送到我厢房来,譬如瑞王爷殿下……”   雪伊人暗自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泛了白。   “你不要钱财,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权力地位,我一样帮得上忙!只要你救了我兄长,雪家以后便是你的靠山……对了。”   雪伊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撇嘴一笑,自认为胸有成竹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嗯?”   白景尘也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想入我瑞王府,不是吗?”   白景尘惊讶道:“王妃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他慌乱震惊不已,雪伊人胜券在握了。   “你们这种人,虽说风光无限,可和女子一样,若无一个好的男人依靠,一辈子也飘摇无依。元宸便是你最佳的人选,他不论外貌权势,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所以你千方百计的和他接近,是看中了他。”   白景尘张着嘴,呆若木鸡。   “我答应你了。”雪伊人挑眉说道。   “什么?”白景尘一脸迷茫。   “我允许你进瑞王府,陪侍在元宸身侧,甚至我还可以让他给你名分,侍妾侧妃我都不在乎。景国民风开放,就连皇室也不止一个男后,也不算什么可耻之事。”   雪伊人心想着,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雪成岭救下来。   让南卿做个妾室又怎么样?以前君元宸对白景尘不是痴迷成那样,死后还难以忘怀,可又如何呢?死了就是死了,死人什么都没有了。   雪伊人能对付一个白景尘,就能料理另一个南卿。   这些低贱的东西,定让他们活着进府,横着抬出去!   她看着南卿呆滞的样子,心里已经庆贺他落入自己的圈套了。   谁知白景尘忽然噗嗤一笑。   “王妃真是把自己家当盘菜啊。”   雪伊人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当年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嫁给了瑞王爷,不见得别人都同你一样吧?兴许瑞王爷在世人眼里千好万好,可对我来说,他和范少爷或者其他恩客并无两样,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而已。”   “你!”   雪伊人仿佛被啪啪打了几个耳光,这是活脱脱的羞辱,不仅羞辱了她,连同王爷殿下他都敢!   雪伊人声音变得尖锐:“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景尘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该活的活,该死的死,我要一个公道!”   空气仿佛被锁定了,房间里静谧无声。   雪伊人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放开了拳头。   她仿佛要把从白景尘的五官里,神色里找出一点破绽。   “你是谁?”   雪伊人缓缓站起来。   白景尘笑眼相迎:“王妃是忽然健忘吗?”   “你到底是谁?”雪伊人咄咄逼人,“是我雪府的仇家?不……你是朝廷上何人的暗子?还是……还是你是那个该死的白景……”   雪伊人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她一时气急,说得太多了。   她冷静了一下神思:没错,兄长飞来横祸,一定不是偶然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一定是谁在背后操弄这一切! 第72章 你欺骗我的感情?   雪伊人反倒有些庆幸了。   今日没白来一趟,至少南卿公子算是撕破了脸,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货色,一点都不隐藏自己的敌意,也比自己差点被他欺瞒过去,招一只阴险的豺狼入瑞王府的好。   虽说未知雪成岭遭祸是不是他主导,里头定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冲着雪家来的!   至于他的身份,回去一定要让人查个明白!   没了指望,雪伊人再也没有了恳求的模样。   她站在白景尘的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原想着和南卿公子交好,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看来今日是我叨扰了。”   雪伊人不再逗留,她转身几步走到门边,又驻足停下,转身看着白景尘。   “我雪家向来恩怨分明,非友即敌,南卿公子看不上我雪家的人情,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和雪家作对的后果。”   白景尘没有回话,淡然的笑容忽然变了变,看向了雪伊人的身后。   雪伊人下意识地也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自己身后,满眼冷色。   雪伊人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瞬间泄了气,转换成了惊惶,她最擅长的伪善面孔,一瞬间破漏百出。   她眼睛里装满了惧意,嘴里小声挤出两个字:“王……爷。”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君元宸。   “你来这里做什么?嗯?”   君元宸语气很轻,但是雪伊人感到通体寒意,她再了解王爷不过,越是生气他越不露声色。   她喉咙像是生锈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君元宸再问。   “我……我……”   雪伊人心知无从狡辩,干脆一口承认说了实话。   “我为了兄长的事,来青莲馆求南卿公子的情……”   “求情?我说过,雪成岭的事没有回转的余地。”君元宸的神色冷淡地可怕,“我今日要不是刚好来,凑巧看到你出言威胁,我真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温柔贤淑啊,伊人。”   雪伊人脑袋像是炸开了,一阵阵晕眩。   她一直在君元宸面前维持着贤妻良母的形象,因为她知道,王妃这个位置,君元宸看重的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也不是什么慧质兰心,而是她很听话,她顺从温良。   君元宸需要的只是一个不多事的摆设。   但此刻,经营了这么久的形象轰然倒塌。   “不是的!”雪伊人惨声解释,“我眼睁睁要失去我的血脉至亲,我一时昏了头,和南卿公子相谈不欢,这才……才失了分寸,我不是那样的人,元宸,你相信我……”   君元宸这些日子在雪伊人如水的温柔体贴下,对雪伊人也算体贴,虽没有夫妻之实,可总归是相敬如宾的,给足了她作为王妃的脸面,可现在,他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元宸……”   雪伊人想不到如何补救,只能满脸委屈顺从。   “元宸,我现在就回王府,不再麻烦南卿公子了……”   “好啊。”君元宸冷漠地说道,“从今日开始,你就呆在王府吧,正好养病,不必到处抛头露面。”   雪伊人张大了嘴。   这是直接将她禁了足!   她不敢反抗,但是她不甘心啊,她还有好多事要做,更重要的是,她怎么能呆在王府,就这么看着南卿勾搭君元宸,任他耀武扬威?   “元宸……我知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犯了,你信我……”   君元宸无动于衷。   “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我派人送你回去?”   雪伊人气力尽失,这一遭,她是败得太彻底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青莲馆,外头的秋风吹得她打了个冷战,雪伊人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湿透。   雪伊人脑袋里只有一个疑问。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王爷怎么恰好就出现在了这里……   君元宸一向是最敏感多疑的,他就像一条随时弓着身子的狼,不信任任何人,自己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才堪堪取得他一丝信任!她造就的良妇形象,这一刻轰然倒塌。   以后想重获信任,恐怕再无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   雪伊人心中一惊。   是他!   是他推诿几日,不见自己,恰好在今日才答应,因为今日是君元宸刚好来找他的日子!   也是他,字字戳心,让自己恼羞成怒,一步步引自己失控,让君元宸亲眼看到自己这张狂恶毒的样子!   今日从头至尾,都是他算好的!   让雪伊人后怕的是,幸亏她及时止住了话,没有多说任何关于白景尘的事,否则她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南卿公子……”   雪伊人咬牙切齿,她现在对这几个字恨之入骨。   她颓丧登上马车时,青莲馆里有一个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云眉,你刚刚看见那个人了没有?”   云眉茫然摇头:“谁呀?”   “是以前跟在白景尘身边的那个痴傻儿。”   雪伊人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白景尘死后,痴傻儿在瑞王府待了一段时间,王爷也没有说驱逐他,任他乱跑,府里就当他是个小猫小狗,三天两头不见,后来也没人发现他到底什么时候彻底失踪的,所有人以为他死在外头了。   “他怎么会在青莲馆?”   云眉不解:“多半是被人伢子捉住卖去了青莲馆吧。”   “是么?”   雪伊人喃喃道。   ……   白景尘的房间鸦雀无声。   君元宸在赶走雪伊人之后,并没有说话。   看他的样子,是听了不少白景尘和雪伊人的对话。   白景尘是看见他现身的,但他并不知道君元宸到底什么时候来,从哪里听起的。   君元宸不说话,是因为他此刻心中很痛。   憋屈的痛。   “……于我而言,他和范少爷或者其他恩客并无两样,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而已。”   这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盘桓在君元宸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被骗了?   普通的欺骗君元宸倒不觉得什么,可自己的感情,不,是所有的,唯一的感情,居然遭到这样的欺骗!   这种欺骗怎么会这么难受?   可君元宸是好脸面的,他不可能哭哭啼啼找南卿质问他:你是不是欺骗我的感情?   所以他闷声不语,任汹涌的憋闷在心里折磨。 第73章 对天起誓   简直是奇耻大辱!   君元宸从未遭受如此大辱,他倾心倾力待一个人,对方居然把他当恩客!   君元宸恨得想杀人,但他显然是舍不得的。   他强制压下汹涌的痛恨感,猛然抬头。   “你……”   “你走吧。”   白景尘先开口,让君元宸的质问塞回了喉咙。   “什么?”   君元宸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啊!”   白景尘提高了声音。   君元宸这一腔怒火还没发泄,还没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竟遭他赶人?!   他一时不知作何表情了。   “南卿……”   “还等我赶人吗?”白景尘再次打断他,“你们瑞王府的主子多高贵啊,何必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莲,都往我这腌臜地方来?好啊,你不走,我走。”   白景尘像是气到头上了,竟然真的起身要往外边去。   君元宸哪能让他走,连忙一把拉住他。   白景尘意思着挣扎几下,君元宸加大力气抓住他的手臂。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元宸直视白景尘,茫然地问。   白景尘别着头不看他。   “我说错了吗?你们夫妻俩唱双簧诓骗我,就想让我替你大舅子做伪证!不是么?”   “这……”   君元宸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方才的愤怒直接像一团乌云,郁结在心头。   “不是的,你误会我了!”   君元宸没解释几句,白景尘就推他。   “你堂堂瑞王爷多大的排场啊,既然要威胁我,也不必派王妃来羞辱我,入你瑞王府做妾?我一点都不稀罕!还以为你品性高洁,和旁的恩客有什么不一样,呵,原来都是一样的……”   白景尘惨声地笑了笑,眼泪氤氲满了眼眶。   君元宸看他纤细睫羽上的泪珠轻颤的样子,心中一疼,瞬间没了盛怒,只是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大误会了。   他推搡自己,拒绝自己,让君元宸心里堵得慌,只得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从来没教唆她来青莲馆!”君元宸郑重其事地说,“我也从来没有骗过你,如果我骗了你,叫我断手断肢,你信我!”   白景尘停了下来,才缓缓抬起头看他。   “你……真的没有?”   白景尘小声问。   “真的!”君元宸更笃定地说,“我可以对天起誓!”   白景尘手捂住他的嘴。   君元宸重见天日般欣喜道:“那你相信我了?”   “你就是骗了我,我也舍……舍不得让你断手断肢。”   白景尘轻轻地一句话,却重重地砸在了君元宸的心坎上。   他的眼眸柔成了一汪春水。   他痴痴地盯着白景尘,眼神陷在情网中迷离不已。   他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了,他的眉目含情,他的倔强自尊,他的温情柔软,都令君元宸如此陶醉。   君元宸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他,拥有他,于是他的唇靠对方越来越近,他想品尝那红润的唇瓣,肯定是如魂牵梦萦中的滋味。   但当君元宸即将吻上去之时,白景尘一把推开了他。   白景尘躲到一旁背过去。   “怎么了?你还不信我?”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巧言令色。”   白景尘虽是这么说,但语气软软的,君元宸也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在生气了。   他现在心底高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南卿,所以你之前说……说我和其他恩客一样,是你和雪伊人的气话了?”   “难道只许你们趾高气昂,我不能回嘴?”   “能,能!”   君元宸眉开眼笑凑过去,见白景尘还是愁眉苦脸,再说话便稍有些讨好了。   “还不开心吗?”   “不是。”白景尘低落地说,“我只是在发愁,顺天府要我作人证,我到底应该怎么说?”   “如实说就好了。”   “王妃不会记怪我吗?”   “她不敢。”   “嗯。”   白景尘和君元宸虚与委蛇了几句,便找了个由头把他送走了。   等他一走,石头便从外头挤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墨羽。   “啧啧啧,真是一出好戏啊。”石头哈哈大笑,“这郎情妾意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啊呀白景尘,你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白景尘嗤了一声,瞟了一眼墨羽,他面如寒霜。   白景尘知道他以前和君元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看自己和君元宸卿卿我我,多半是不会高兴的。   话又说回来,他随时也都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没见他笑过。   石头还在旁边幸灾乐祸。   “白景尘,你刚刚那我见犹怜的样子,勾人的本事可天天见涨啊,可你们那对话也太矫情了,跟唱戏似的,瑞王爷居然也有这么风花雪月的一面么?差点把我年夜饭都吐出来!”   白景尘老脸一红,矫揉造作的姿态是跟红莲学的。   墨羽也冷笑一声道:“也亏你还能忍住和他亲近。”   白景尘斜眼看着墨羽。   “你和他又有什么仇?这么恨他?”   墨羽神情动了动,最后冷声道:“他负了我的信任。”   “仅此而已?”白景尘追问。   “你以为是什么?”墨羽死不承认,见他们不信,只能说道,“他救过我。”   石头搬来一条板凳,抓了一把干果,准备听书似的。   “每一年皇族都会寻找一批有根骨天资的少年,暗中培训三年,最后只选一个最出色的人成为黑水渊的成员。”   白景尘好奇地问道:“怎么判断最出色呢?”   “你们听过南洋蛊毒吗?就是把一堆毒物养在一起,自相残杀,最后能活下来的,就是蛊虫。黑水渊的选拔亦是如此。”   “那你是杀了所有其他人?”石头问到了关键。   墨羽摇头道:“我输了。原本下场就是被对方杀死,但君元宸救了我。那一年,是唯一一次破例有两个人活下来。那时他在我眼里,正直忠君,有别人没有的善良,像是一个太阳般耀眼。后来你也知道,他狼子野心,争权夺利,给皇上喂了那个不渝的毒药,当他的傀儡,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   石头耸耸肩,打了个哈欠。   “没意思,我还以为你和他有一腿,他对你始乱终弃呢,原来是你自己单相思啊。还扯什么忠君爱国,我看你就是得不到心理扭曲由爱生恨。”   墨羽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第74章 煎熬   雪家到处周转,闹到了皇帝殿前,雪大将军争取了一个陪审的身份。   可朝中有人反对说,雪大将军按官职比顺天府府尹还要高一级,怕是有失公允。   正当僵持之时,瑞王爷君元宸主动请缨,要做另一个陪审。   雪大将军之上,便只有亲王了,京城也只有瑞王爷在,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了,难不成还请皇帝亲自审问?   顺天府会审,便由主审顺天府府尹王旭,和陪审瑞王爷、雪大将军一起坐镇了。   这是京城近来最大的案子,主要是牵扯到了身份最高的两方,雪家可以代表景国的兵力,而范家则号称景国财力。   等待开堂时,君元宸找到白景尘。   “你不是说这件事不插手,怎么又当起陪审了?”白景尘问他。   君元宸道:“我怕有人为难你。”   “嗯?”   “雪家老头子去御前闹了个陪审,他在问审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坐在旁边,谁也不敢逼迫你,你只管说你该说的。”   “谢谢。”   白景尘想表现得感激涕零,但他还未到红莲那变幻莫测的功力,语气也稍显冷淡。   所以君元宸走的时候,神情略微失落,以为他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   毕竟以君元宸的性格,绝不会做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有损自己声誉的事。   可他这次这么义无反顾,得到南卿的回应却这么冷漠……   “呵,我竟不知,杀人凶犯的家属也可以坐在陪审的位置。”   范全高声的一句话,把君元宸从臆想中拉回来。   雪大将军纹丝不乱,他起身对着在场所有人拱手。   “诸位,老夫做这陪审,只是以正视听,免得歹人有诬蔑之词。若我这逆子的确罪有应得,该杀该罚,老夫绝不包庇。”雪大将军转向范全,“还是范老爷觉得,殿下是那种徇私枉法之人?”   范全看向君元宸,忌惮地说道:“殿下胸怀黎民百姓,我怎会怀疑殿下的品性?我只是提醒雪大将军,莫要让天下人唾弃。”   范全可不傻,以瑞王爷如日中天的地位,他岂会得罪?   何况以范全对瑞王爷的了解,他会不会偏帮雪成岭还另说呢。   之所以多这么一嘴,也算是提醒所有人,雪成岭是瑞王爷的大舅子,瑞王爷便不适合说偏颇的话了。   君元宸没有跟他们搭话,雪成岭的生死与他何干?他的心思全在南卿公子身上,他甚至有些气愤雪成岭惹事,让自己和南卿公子产生了误会。   开审之后的流程,君元宸都没有听,任由范全和雪大将军明枪暗箭地在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他在想着如何修复和南卿公子的裂痕,让他对自己不再这么冷淡。   送他钱财?太俗。助他加官进爵?他不屑。   至于普通的金玉礼物,更是无法表达自己对他的热忱。   君元宸的心中越来越烦躁。   怎么他如今已经执掌整个景国了,偏偏会对一个人如此束手无策呢?   这种焦急的心情,实在是难受极了。   如果是别人……别人会怎么做呢?   君元宸所能接触的男欢女爱不多,他只能想到雪伊人,雪伊人表达爱他的方式,是顺从贤良,君元宸显然是做不到的。   那么,白景尘当初是……   当初是怎么对自己献好的?   他从千里迢迢的岳州,一个人,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他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会不会有土匪坏人?他吃了哪些苦?君元宸不知道,他就记得白景尘初到京城,像极了一个叫花子。   还有,他还带来了一盒自己做的月饼。   因为路途遥远,月饼也坏了,当初自己嫌恶不已。   这种行为,真是单纯又傻透了。   他当时的心情,和自己现在,是不是一模一样?   这么煎熬……   “传证人!”   王旭一声喝令,又打断了君元宸的思绪   君元宸下意识地蹙眉斜了王旭一眼,王旭察觉到了,脖子一缩。   “殿下,有何不妥么?”   君元宸胸口闷得慌:“没有,你继续。”   当他看到南卿公子走上来,心里的郁结稍微散了一点,他懊恼南卿这么好,怎么又想起了白景尘。   和南卿一起上来的,是一个仵作。   仵作跪下磕头:“王爷殿下,府尹大人,大将军,小人连夜查验死者伤口,发现死者受到的外伤均不足以致命,而死者真正的死因,是后脑骨的破碎,按照破裂的形状,应该是钝器或者摔倒所致。”   没等范全说话,雪大将军抢先说道:“也就是说,范少爷是和逆子打斗互殴中,不小心摔倒,才致使了惨剧?”   “应当是如此。”仵作埋头说。   白景尘目不斜视,他都不用看便知道,这仵作收了雪大将军的贿赂银子,或者是性命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冒着得罪范老爷的风险,平白“陈述事实”。   范全坐不住了,他直接走到中间,身形虽老态,但气势不弱。   “不对!当时凶手抓着我儿四处扭打,肯定是故意将我儿的头往利器上撞!青莲馆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摔倒致死?说得好生简单!”   雪大将军冷冷地说道:“范老爷莫要动怒,孰是孰非,证人都在场,自会分个清楚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个不停。   啪——   王旭惊堂木一拍,大声说:“你们双方说的虽都有道理,但不能作定数……南卿公子,你是证人,可将你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来。”   白景尘抬头便看到君元宸一直注视自己,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安心。   雪大将军神色紧张,他和雪伊人三番五次去示好,都被白景尘拒绝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让仵作死缠烂打,咬定人是自己摔死的。   一直闷不吭声的雪成岭也看向了白景尘。   白景尘掠过他的视线,回道:“范少爷是没有站稳,摔在了石狮子上,当场毙命。”   雪大将军听了惊喜不已,他原以为南卿要偏帮范家的!   真是意外之喜啊。   看来这男倌想明白了,傍上瑞王爷,便要讨好瑞王府的主母!   算他识相。   却听到白景尘又说:“但雪成岭武力行凶,拳拳不留余地,才让范少爷脚步不稳。”   白景尘这番话说来,算不偏不倚。   争吧争吧,越乱越好。 第75章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范老爷扑通一声跪在了白景尘的旁边。   “失手杀人也是杀人,世上没有失手便无罪这一说!杀人便要偿命,老朽请府尹大人立即定罪,否则就是上达天听,老朽也要讨一个公道!”   白景尘的任务完成后,便与他不相干了。   他不是台上的主角,他是观众。   还有另一个观众便是君元宸,堂上堂下的人闹成一团,争得面红耳赤,闹得他头疼。   这么乌央嘈杂的环境,白景尘能如此淡然处之,在君元宸眼里,像是立在湖畔的青柳,出尘脱俗,安静得别具一格。   闹哄哄的审判总要收场,府尹大人王旭最终拿出了他主审的威严。   “雪成岭失手杀人,无从抵赖,证据确凿。国有国法,我会立即上奏,撤销雪成岭官职,罪人生死,何时处决都由皇上定夺。”   范老爷还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了嘴,他深知就算他再逼王旭,王旭也不会亲自宣判生死的,大家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王旭两边都不会得罪的,逼急了还会适得其反。   定了罪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收押监牢!”   白景尘走出顺天府,便被人叫住了。   “卿。”   白景尘疑惑地回过身,他当然知道是君元宸叫他。   只是叫这一个字,让他鸡皮疙瘩直冒。   原来君元宸嘴里也能吐出亲昵之词来?   “我送你回去吧。”   君元宸邀请他一同坐瑞王府的马车。   “我有人接送。”   这是明摆着不愿意了。   君元宸稍失落,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府里的马车宽敞,你一定喜欢的。”   君元宸站在他的身前,大有不答应就不让他走的意思。   白景尘坐到瑞王府的马车上时,便知道君元宸的话不作假。   这马车由三匹骏马拉的,车厢里头不光宽敞平坦,装潢精美,就连垫的都是毛皮子,靠背是一整张虎皮,中间设有一个暖炉,冬天的时候这里头都不会冷。   皇亲国戚真会享受。   白景尘想着,自己在岳州的山谷里,那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一定累了吧。”   白景尘扭头,微微点头了一下。   他累个屁,他就是在感受屁股下的毛垫子有多软。   “让你卷入这种纷争里头,实在难为你了。”   君元宸自然地伸手去牵白景尘的手,白景尘缩回了腿上。   白景尘不敢肯定,这么私人且暧昧的环境里,君元宸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他兽性大发,白景尘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放在君元宸眼里,他的回避还是与自己有隔阂。   君元宸也没有强迫他,他压抑住心里的苦涩,笑容讨好。   “不如我们去酒中仙喝一盅吧,他们家的菜色虽不怎么样,但酒是景国最好的了。”   白景尘微微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   灌醉他?好行苟且之事?君元宸可未必做不出这种下作事来。   休想。   君元宸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绝,他已经从对方细微的表情中读出了拒绝。   君元宸心情更糟了,被这般拒之千里之外,他实在没有遇到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一个人。   “你……你不想喝酒,那……”   “元宸。”白景尘忽然开口问,“你第一次见我,目的是什么?”   “目的?”   君元宸这才灵光一闪,想起他最初找南卿公子的目的,是为了笼络他,以方便在南方行军,攻打南洋的。   只是这些天,他把这件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他们两个还相处愉快,如实回答倒也没什么,可眼下有了缝隙,再开这个口恐怕就不合时宜了。   估计会让对方更加离心……   “就是为了见你而已。”   君元宸心虚,不敢说实话。   “是吗?”白景尘再问他,“元宸是听说了我的容貌过人?慕名而来?”   “算是吧……”   君元宸硬着头皮承认。   白景尘淡淡说道:“哦,元宸原来是个寻花问柳之辈。”   “不,不是!”   白景尘继续追问:“不是么?不然元宸去青莲馆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去办正事……啧,看来你只是准备跟我共度一夜良宵的,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天下男子哪有不好色相的……”   “我没有这样想……”   君元宸急忙否认,一向古井无波的瑞王爷,脸上居然急出了一丝绯红。   白景尘心想着,他都说到这话了,君元宸再有什么心思便暂时也不敢胡来了吧。   他太了解君元宸了,王爷殿下把面子看得太重,他一定不会想在“南卿”面前掉价的。   果然,君元宸再也没有靠近牵手的举动了,在马车里坐得端正,背挺得笔直,一派正人君子的形象。   “卿。”   君元宸望着他,眼中含着浓厚的情愫,深情款款。   “我待你是真心的,绝不是因为什么心术不正的念头,你相信我。”   白景尘背后的汗毛倒竖。   君元宸忽然这么认真,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白景尘觉得肉麻恶心,师父说的是半点都没有错的,什么情情爱爱,不过是一张脸的事而已。   难道真的爱上一个人,仅凭容貌就可以做到吗?哪怕站在他对面的,只是换了衣服皮囊的同一个人。   真是可笑。   要人如何再相信什么爱呢?   但白景尘莫名有点报仇的爽快。   原来看别人对自己情深意重,而自己置身事外的感觉,这么快活。   这种感觉像是捏住了对方的命门,看他为自己倾倒,玩弄于股掌。   白景尘一点都不理亏。   对,这是你欠我的,你说一万次也是应当的。   而你说一万次也得不到回应的心痛,也该好好亲自感受。   白景尘不说话,君元宸更焦灼了,他今日憋了一天,迫不及待地要向对方表露自己的心迹。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   爱字只张开了口,白景尘忽然失笑。   “噗嗤……我逗你玩笑的。”白景尘笑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否则怎么会和你往来亲近?”   君元宸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那我们……”   “我们是知己,我把元宸看作最好的朋友。”   马车已经行驶到了青莲馆门口。   “多谢你送我,改日再见。”   直到白景尘下了马车,君元宸都没能再挤出一句话。   他只能怔怔地看白景尘消失在了青莲馆。   今日的告白,是彻彻底底失败了。   意气风发的君元宸,像是霜打的茄子,瘫坐在马车里,不言不语。   朋友……朋友……   仅此而已吗?   就只是朋友?   是自己做得不够多?还是自己哪里不够好?   君元宸回想自己的行径,反思自己的言语,甚至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长相丑陋,入不了对方的眼?   “南卿公子”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一个抓不住的梦,近在咫尺,又无法得到。   这一切,都让君元宸备受煎熬。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是自卑。 第76章 我当然听媳妇儿的话   京中杀人大案,皇帝十分重视。   皇宫里头连夜传旨,念在雪成岭戍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剥去一切勋爵,发配北疆苦寒之地。   白景尘刚要入睡,石头冒冒失失闯进来。   “你不能敲门?”   石头大大咧咧坐到床榻旁,扒在床沿上。   “怕什么?看你一眼又不会少一两肉。”   对这小混混耍无赖,白景尘没辙。   “你又来干嘛?”   “告诉你好消息啊,你不想听?”   白景尘催他:“有屁快放。”   石头得瑟起来了。   “嘁,我还懒得说呢。”   眼看白景尘脸严肃起来,石头又开口了。   “除非你求我。”   “求你?”白景尘不屑。   “或者亲我一口也行。”   石头冲他挑起一条眉毛,顺便把左脸凑过去。   “我还没被人亲过呢,听说嘴巴最软了,很舒服……”   “你不怕我在你饭里下点药?给你毒哑了?或者弄点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喂给你……”   石头表情一滞,他是知道白景尘是有这个本事的。   但是他硬着脖子不以为惧。   “我不怕。”石头一脸情圣的模样,“为了意中人的亲吻,变成哑巴算什么?”   白景尘冲他抬起假笑的嘴角。   “老太婆上个月丢的那一支碧玉钗子,是以前的沈玉皇后送他的,听说价值连城呢,他最宝贝这钗子了,你说他要是抓到了那个小贼,会不会扒了他的皮,还是……”   石头缩了缩脖子,忙去捂白景尘的嘴。   “你小声点儿!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看来还是红莲管用,可见老太婆在小混蛋心里留下的阴影。   “就是皇宫里传旨了,那个变态后日后就要被流放到边疆。”   “两天……流放。”   白景尘呢喃着,眼睛里荧光烁烁。   “你在想什么主意?是不是要弄死那个变态?”   “他又没怎么着你。”   “他盯小爷屁股了!小爷的屁股是给他瞧的么?”石头嚷嚷着,“我只给你看,哎,你看不看?”   小流氓说着已经开始解裤腰带,扒裤头了。   “恶不恶心?”   “不恶心,可白了。”   “滚。”   “不看你就亏了。”石头重新扎好自己的裤头,一边嘟囔,“那个死变态以前还不停骚扰你,我必须把他阉了做太监才行。”   “也用不着你动手。”   白景尘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草草地磨了墨,写在两张纸上。   “啧……”   石头在旁边观看。   “不是我说,白景尘,都说字如其人,你这字真配不上你的人。”   白景尘无情讥讽道:“你认识字吗?”   “我……”石头嘴硬说,“我不认字我还不懂得好不好看?你比我好到哪里去,跟鸡爪子似的。”   白景尘也无奈啊。   他又没上过私塾,字全是扁十四教的,多半和药有关。   这一年他再怎么奋进学习,书法一道可不能一蹴而就。   “别挣扎了,你也没那天赋。”   石头不住落井下石。   “喃凮你拿上这两封信笺,偷偷把这封送去雪府,这封送去范家,别弄错了。”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   白景尘还没骂他,石头脸一变,把信揣进怀里,嘻嘻哈哈出门了。   “是的,我当然听媳妇儿的话。”   白景尘虽然气,还是警醒了他一句。   “小心点!别让人逮住!”   这个事情石头去做最合适不过了,他跟个小乞丐似的,在外面装白痴,论谁也不会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雪府的仆役就在门缝里捡到了一封信,急急忙忙地拿给雪大将军。   雪伊人此时在和雪大将军商议白天的事,雪大将军一边拆信一边感慨。   “此番动用了所有关系,才把这逆子的命保住!”   “好在皇上还念及爹爹这些年的功劳。”雪伊人出言宽慰他,“不过哥哥去边疆要受些苦头了。”   “流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况,北方咱们有的是人,山高皇帝远的,让人照拂一番,成岭吃不到苦的……”   刚说到这儿,雪大将军的脸僵住了。   雪伊人察觉不对劲,问:“怎么了?”   雪大将军把信递给她。   “哼,范全果然贼心不死,一心要成岭的命!他准备在流放过程中就暗杀成岭!”   雪伊人一眼看完,也蹙起了秀眉。   “这信是何人送来的?”雪伊人疑心多,“可真切?”   “就是半分真,我们也得相信!范全的性子是绝不会罢手的,流放途中最好下手,我不能让成岭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却死在道途中。”   雪大将军一拍桌子,说话铿锵有力。   “那怎么办?”雪伊人问道。   雪大将军吐出两个字:“劫囚。”   “啊?这可是……株连的重罪!”   雪大将军没有注意到雪伊人复杂的神色,只大手一挥。   “要是成岭死了,我们雪家便真的断香火了,必须趁早准备,伊人,你这两日要随时待在瑞王爷身侧,他说不定知道得更多……”   “嗯。”   雪伊人轻轻应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你还在外逗留,不会惹瑞王爷不快吗?”   雪伊人惨笑了笑。   “殿下眼里一向没我,我在不在府里他根本不会发现。”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这是她作为王妃最后的尊严。   ……   范家才发了丧,灵堂的白布蜡烛都还没来得及拆,一片萧肃。   “什么?!”   范全把一封信狠狠地甩在地上。   “爹,怎么了?”   范家的几个儿子纷纷围上来。   “雪家那个老东西,竟胆大到真筹谋去劫囚!好啊,我小儿死了,他还准备保下他儿子的命?!”   范家几个少爷都同仇敌忾,骂声起伏。   “你们这小弟啊,自小顽劣不堪,长大了更是拈花惹草,给范家招惹了不少祸事,原本一命抵一命不成,永世流放老夫也就认了,但……”范全唏嘘完,慈爱的老眼冒出一丝寒光,“这逆子死不足惜,但雪家也必须给我掉下一块肉来!”   “爹,一切您说了算,只要您下令,我们几兄弟一定去办!”   范全眯着眼睛,拐杖敲在地板上响声清脆。   “暗杀。” 第77章 内疚   寻常日子雪伊人来见君元宸,一定是温吞优雅的,今日却脚步加快,神色急切的样子。   “殿下。”   君元宸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正为和南卿的疏离郁闷不已,究其罪魁祸首,是雪伊人,所以君元宸不想见到她。   “我已经让皇帝下旨保你兄长一命,只是流放了,你还想要如何?”   毕竟雪家是自己的人,君元宸也不会让他们损失太重。   雪伊人眼眶一热。   “殿下,心里还是有我……们雪家的。”   “只要你不再继续犯蠢事,再给雪成岭减罪,平息不了范家之怒,你无需多言了。”   君元宸警告一声。   她手帕点了点眼下,道:“我不是来替哥哥求情的,殿下……”   她抬头正色,定定地说出了一句话,令君元宸握笔的手为之一僵。   “景尘他没有死。”   这个许久的名字,一下牵动了君元宸的心。   刺痛他的同时,这个消息也令他欣喜若狂……君元宸摸了摸左侧胸膛,心脏几乎要跳跃出来。   他甚至都没有空闲思考这个信息准不准确。   只是由衷地……激动起来。   “不可能!”   君元宸呼吸都紧绷起来了。   “他从城墙上跳下去,死在我的面前,我亲自探他没有了鼻息!”   君元宸神色失常,甚至有些狰狞。   白景尘那么令人厌恶,还可恨地给他下了无解的毒药,为什么会开心?他应该恨白景尘的!   “你听谁说的?”   雪伊人有条不紊地答:“景尘死了之后,殿下还派人去寻回他的尸身,可什么都没找到,他消息得无影无踪了,殿下还记得吧?”   经她这么一提,君元宸才想起这件事。   “兴许是被扁十四偷偷带走……”   “即便是带走,不说整个景国,就说这个皇城之内,都有殿下的耳目,要带一具尸体出城,怎能避开殿下的眼睛?”   不用雪伊人再说,君元宸便知道她的想法。   “你是说,扁十四当初根本没有出皇城。”   “是。”雪伊人微微蹙眉道,“我一直在想,扁十四在皇城内能躲去哪里呢?总不该他有天大的本事躲皇宫里去……”   “青莲馆。”   君元宸眉眼微凝,只有这个地方他不方便去搜。   而且红莲和扁十四本就是老伙计。   “我也是这么猜的,真正确定,是南卿公子第一次来府里作客。”雪伊人继续说道,“他身上……有一股药香。”   “药很常见。”   “药确实是常见,可他身上不是单一的药味,而是常年浸染而来驳杂的药香。”雪伊人顿了顿说,“何况南卿公子身强体健,哪里用得上药?”   君元宸手里捏着笔杆,无意识地搓动着。   “你想说他们一直躲在青莲馆?”   “我要不是疑心这一点,也不会平白跑去青莲馆,触怒殿下了。”   雪伊人唉声叹气,见君元宸没有动怒,心想正是时候了。   “我也是觉得他一直在京城,又或者……又或者,南卿公子就是白景尘。”   啪——   君元宸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   他抬起深不见底的黑眸,雪伊人触到这冰冷的目光,心脏一凛。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雪伊人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   “殿下息怒,我只是没有由头的猜测罢了……”   她走上前,顺从地给他添上一杯茶水。   “我想着,扁十四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医术,能把人从死里救活都做得到,换皮易容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君元宸被烛火一晃,眼前有些晕眩。   南卿和白景尘那双明亮的眸子重叠在一起。   难怪第一次见他,便觉得如此熟悉。   他知道雪伊人的说法荒唐,但就这么一丁点的可能,就让他无法保持沉静。   “一切凭你猜测而已,他们不光外貌天差地别,学识气质也相去万里,不可能同一个人。”   “是啊,若非如此,我肯定和殿下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雪伊人没急着说话,她要等君元宸接受这个事实。   君元宸虽然否认了这一个可能,但他依旧心绪难以平静。   同时他的心脏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像是被人捏住,那种痛苦难以言喻。   看来是情毒发作了。   抓到白景尘,就能解他的情毒。   自己如此欣喜,一定是因为如此。   “殿下。”雪伊人立在他的身侧,柔声问,“虽说是我的胡乱猜测,但殿下心里,是想景尘活着的,对吗?”   君元宸没有否认。   “我也希望景尘他还活着,他那么年轻……不如殿下去试试,便可知道我所言的真假了。”   君元宸脱口而出:“试探?”   “世上最熟悉景尘的,非殿下莫属了。”   虽然雪伊人鼓励他去试探的意味很明显,但这正符合了君元宸的心意。   他片刻之间便有了决断。   “万一……”雪伊人细语道,“我是说万一,南卿公子就是景尘,殿下会如何对他?”   “我会杀了他。”   君元宸想也不想。   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骗得他团团转,他一定要杀了他!   但是……   如果南卿就是白景尘,自己还舍得杀他吗?   老天爷为什么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是让他报仇雪恨,助他解情毒?   还是让他……重新来过?   若是有机会从头再来,他愿意放下对白景尘的所有成见,原谅他对自己下毒。   不知道为什么,君元宸心中有强烈的想法,希望白景尘就是南卿,这个念头甚至剧烈到他想拜神祈佛。   君元宸过于自我,他并不知晓,这种揪心地想要弥补的心情,叫内疚。   雪伊人悄悄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得到君元宸如此回答她很满意,至于后来的想法她如何能知道。   雪伊人最了解他了,君元宸疑心那么重的人,在他心里种下了这个念头,他便不会罢休的。   至于南卿公子是不是白景尘,根本不重要。   是就再好不过了,一举两得。   若不是,经君元宸反复试探,他们之间必定会生出更大的嫌隙。   雪伊人也好搞清楚,南卿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78章 一见钟情   兰因寺?”   青莲馆中,白景尘面对君元宸发出疑问。   是君元宸提出邀他去南郊的兰因寺的。   白景尘奇怪他怎么忽然有了闲情雅致,要跑到寺庙里游玩去。   “是礼佛的地方吗?”   “是,兰因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佛寺了,听说求姻缘很灵验。”   昨夜一宿未眠,君元宸的脸色并不太好,眼下泛着乌青色。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一夜,他想不怀疑,认定南卿就是南卿,追寻那万一的真相有什么意义呢?   可他做不到。   他潜意识里,白景尘的位置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   君元宸说的时候,一直仔细观察着白景尘的表情。   可惜,他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并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白景尘轻笑了笑:“那名字可取得不太好啊。”   “为什么这么说?”   君元宸问他。   “都说兰因絮果,取这么个名字,去求姻缘的岂不是都要兰因絮果了?一点都不吉利。”   “呃……”   君元宸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反倒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一丝轻微的痛楚。   他提出去兰因寺拜佛,只是试探。   当初白景尘和他曾在岳州的静安寺里,白景尘诚心拜过佛,许的什么心愿君元宸并不知道,他对这种祈求泥偶的行为不屑一顾。   但白景尘肯定是心诚的,否则他那年那么郑重地把每一个大佛菩萨拜了一个遍。   兰因絮果,说的就是白景尘和他罢?   如果南卿就是白景尘的话,他一定会触景动容的。   可惜他言笑调侃,好似并不在意。   正当君元宸想着继续劝说南卿时,却听他又爽快答应了。   “嗯?”君元宸意外道,“你如果不情愿,也不是非去不可的。”   “没关系啊,现在秋高气爽,城外肯定风景宜人,就当时踏秋了。”   白景尘兴致盎然,先登上马车。   马车铃声中,慢慢地往南城门走。   君元宸坐得很近,他想贴近一些,闻一闻南卿身上到底有没有雪伊人所说的“药香”。   他注意力落到南卿的脖颈处,南卿穿的衣裳穿得很单薄,他肤色太白了,白得可以隐约看到脖子上的经络。   他又不是僵尸,但总有种冲动想要埋在南卿的肩窝啃咬舔舐一番。   君元宸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南卿像是察觉到了一般,有意无意地往旁挪了挪,去掀帘子看外头。   “咦?那不是雪将军吗?”   君元宸闻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外头是十几个官兵,押送着一辆囚车,囚车里自然是雪成岭了。   君元宸点点头:“是他,他今日就要被押送去北方苦寒之地了。”   “这么快吗?”   白景尘随意敷衍了一句,他早久知道雪成岭今日上路了。   他给雪府和范家分别送了两封信,这两个工于心计的老头私下定然筹谋不少。   一个要暗杀,一个要劫囚。   那么他们会把地点选择哪里呢?   如果只是其中之一,那当然是离京城越远越好。   可范家防备雪府抢先,雪府担心范家出其不意,这样一来,时间越早越有利。   白景尘断定他们不会太远的,说不定刚出皇城就要动手。   白景尘想看看到底结果如何,所以答应君元宸一起来兰因寺了。   “到了,殿下。”   马车停在了兰因寺的门口。   兰因寺背靠一座山峰,整个山脚都修缮得十分齐整,路面都贴了石砖,方便行人参拜上香。高处还有一座佛塔,看起来十分古朴气派。   白景尘和君元宸并肩走进去,这时候来上香的人只有三三两两,主要是兰因寺太大,显得到处都很空旷。   君元宸先带他去了大雄宝殿,他沉默着上香,跪拜佛祖的金像,嘴里默念的是什么,白景尘无从得知。   白景尘站在旁边,没有参拜,只随口问了君元宸。   “元宸也信佛吗?”   “也?”   君元宸侧目看他。   白景尘耸了耸肩:“我以为只有平民百姓才会信佛。你是皇家子弟,天下都是你们的,要什么有什么,菩萨也没什么可许给你的,说不定佛祖还得仰赖你们给他塑金身呢。”   君元宸从蒲团上起身,白景尘听到他微微叹了一声。   “我自小……也不是想要什么都有,甚至求谁都不管用。”君元宸幽幽地说道,“所以我既不信佛,也不信人,我只信我自己。”   倒像是君元宸的真心话。   白景尘心里嗤了一声,君元宸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   “但是我现在希望世上真的有佛。”   君元宸仰头,望着佛祖金像,佛祖眼帘下垂,一副怜爱世人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白景尘好奇:“哦?瑞王爷权倾朝野,还有你为难的事?”   “有啊。”   “比如?”   “比如……”君元宸走近一些,低声道,“比如让你喜欢我。”   白景尘努了努嘴,点头说:“有道理。”   白景尘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负着手参观大雄宝殿,大殿内到处点着蜡烛,四处金光熠熠。   君元宸显然不想善罢甘休,追上来继续追问。   “那你能不能为我指点迷津?”   白景尘回过头来回答:“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君元宸站在原地想了想,才迈步跟上去。   “怎么会呢?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   “是吗?”   白景尘心不在焉地敷衍。   君元宸手搭在他肩头说:“卿,我绝不骗你,我从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白景尘把他的手拿下来,回身站在大佛下。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君元宸表情严肃,像是做好了被拷问的准备。   白景尘指着头上:“你说,是这种镀了金的大佛灵验,还是乡野庙里的泥佛灵验?”   “这……”   君元宸答不上来,他闷头想了片刻。   白景尘笑了笑说道:“所以你说对我一见钟情,不过是我长得尚可,换做是一个大小眼秃头的胖子,你还会一见钟情吗?”   君元宸蹙着眉头,再也没吭声。   走到了观音殿,君元宸才回过神来。   “你这样说不对,不管是金佛还是泥佛,其实都不会显灵。但佛因为镀了金便会有更多的香火,这是人之常情。” 第79章 兰因絮果   你说的也不错。”白景尘反问道,“哪天金佛褪了色掉了漆,你便不再信它了,是吗?”   君元宸噎住,他语气急促起来。   “那你说怎么才是对的呢?难道爱一个人,要抛家弃业,摒弃一切外物,连衣裳都扒光,才够纯粹吗?”   “所以我不信一见钟情。”白景尘定定地说,“我只看我花甲古稀了,谁还陪在我身边。”   其实白景尘以前何尝不是对君元宸一见钟情呢?可扁十四说得太对了,越是长得好看的越会骗人。   当初跟今日的境况正好倒过来了。   “你太极端了,卿。总不能我要花几十年,才能证明我的真心?这样不公平。”   不公平?   这话从君元宸嘴里说出来,有点滑稽。   白景尘闭嘴不言了,他发现自己说得好像有点多了。   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不动声色的。   言多必失啊。   君元宸收敛了一下情绪,温言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管白景尘的反抗,君元宸拉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过了几条石阶之后,才到了山腰处。   眼前是一座佛塔,应该是极少有人登高来此,相交山脚的殿宇,这里显得破败不堪,四周的砖石上长满了青苔,杂草未除。牌匾上的“絮果塔”都掉了金漆,斑驳陈旧。   和山脚的兰因寺天差地别。   白景尘笑道:“兰因还真有絮果啊。”   君元宸走在前头,推开半掩的门,挥手拨开了几张蛛丝,才顺利走进去。   塔并不小,有好几层,第一层就供奉了许多佛像,只是里头的长明灯都没人点,所以暗不见光。   君元宸一个个烛台去点上,才叫白景尘进去。   “这是忏罪的地方。”   “难怪没人来。”白景尘道出真相,“世人贪求者多,自省者少。”   君元宸说完,便自己跪下了,在落着灰尘的蒲团上叩首,闭眼默念。   白景尘觉得稀奇。   这个人也会忏悔吗?他在忏悔什么?骗了那么多人?做的坏事心里不安?   君元宸睁开眼睛,一边说:“以前有个人要我拜佛,我说我不拜泥偶,他说我亵渎神明,菩萨一生气,会让我情路坎坷,缘份多舛。”   白景尘的心里还是触动了一下。   那时候的他,一腔赤诚孤勇。   怎么才一两年,自己好似老了几十岁?   还满嘴谎话。   以前可是连撒谎都会磕巴的。   “后来呢?”   白景尘有一瞬间的失神。   “现在看来,果然应验了。”   君元宸苦笑了一声,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受了潮的香,放在烛火上好久才点上。   他对着一个佛像跪下去,磕头。   “你说,我要是像他一样,一个个菩萨地磕头,神明是不是就原谅我了?”   君元宸一边说的时候,一边注意南卿的反应。   “嗯,也许吧。”白景尘应着话,“这个人就是那个姓白的医师吧?”   君元宸收回目光。   他些许失落。   几经试探,南卿依旧一点异样都没有。   也许,雪伊人只是胡乱揣测,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那自己为什么会失落呢?不是应该更好吗?自己不应该开心吗?   白景尘从岁月里,从自己的记忆里永远地消失。   他和南卿还能有无限的未来。   心底的感觉骗不了自己。   他此刻是难过的,   君元宸一时分不清又是情毒作祟,还是自己真情实感了。   君元宸不愿多想,他凝神在拜佛上,只有一个个的磕头,好似自己心里的痛楚才能缓解一些。   君元宸忽然明悟。   拜佛有时候不一定是祈愿,而是救赎。   只是他的救赎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山脚兰因寺里忽然吵嚷起来,像是有许多人冲进来,还有人高喊着什么。   白景尘也听到了,他从窗扉朝外探头。   只是什么也看不到。   “佛家清修之地,我怎么听到有人喊打喊杀的?”   君元宸原本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但听起来好似人越来越多,隐隐还听到了刀剑之声。   “我去看看。”   君元宸刚要出门,又放下不下折返。   “卿,你待在这里等我,把门锁上。”   “哦。”   白景尘不自在,他还是头一次,被君元宸保护得这么周全。   “你自己小心。”   君元宸乍然露出笑,这个笑和平时他脸上挂着虚假斯文的微笑不同,像是打心眼开心。   唇红齿白的笑容,确实如阳光般明媚。   “你能关心我,说明你心里有我。”   君元宸留下这句话,便沿着石阶下山了。   白景尘登上塔的最高层,可以看到寺里涌进来几十号人,手里个个带着武器,倒是没有交火,而是在追赶着什么。   “难道真是雪范两家的人真的在皇城郊外打起来,追杀到这里来了?”   他回到第一层,想把门锁上,可这年久失修的佛塔哪里还有门锁,连栓子都不见了,白景尘只能捡了一根树枝勉强当作插销。   他跟过来只是想看个结果,可不想惹火烧身。   白景尘静静等了许久,当他以为无事发生时,砰地一声,门被粗暴地撞开,那一根枯枝咔嚓便断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进来,白景尘还没看清楚来的是谁,就被人抓住,捂住嘴。   “不许出声!”   这人压低嗓子呵斥一声,   白景尘瞬间知道这人是谁了。   雪成岭!   他竟然慌不择路,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雪成岭披头散发的,身上全是血,囚衣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   他身上散发着血腥和臭味。   白景尘没有吭声,雪成岭这时候也冷静了些许,认出了他。   “南……南卿公子?”   ……   君元宸下到兰因寺之后,就撞见了许多手持兵器的杀手,这些杀手没有蒙面,也没有蒙面的必要,君元宸眼生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些江湖人士。   他们无视了君元宸,在兰因寺到处搜罗,寺庙里的和尚被吓得到处跑。   接踵而至的是一队人马,君元宸远远就看出了这些是御林军,统领的自然是雪大将军了。   而雪伊人赫然跟随其中。   君元宸即刻便有了猜测。   雪大将军跳下马,双手抱拳行礼。   “殿下。”   君元宸目光落到雪伊人身上。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我们……”雪伊人脑筋急转,说道,“我和爹爹来送送兄长,没想到遇到了贼人劫囚,皇城郊外,竟有人敢无视皇家威严大开杀戒,爹爹正率人马追这些贼人。”   “伊人,在我面前你不要再耍心眼。”   君元宸目光一沉,雪伊人瑟缩了一下。   “我……爹爹算到范家的人贼心不死,想要置我兄长于死地,就……就派人跟着押送,没想到才出城外五里,范家就动手了,他们派了百来号人,我们的人不敌,哥哥才逃到兰因寺……” 第80章 杀了他   雪伊人说得半真半假的,听起来好似真真切切。   不过君元宸粗略想了想,便知道其中的猫腻了。   他们父女俩定是没料到范家会如此疯狂,敢在皇城外聚集上百号死士,一路追杀雪成岭到此,雪大将军吃了亏,才去城内调来御林军。   君元宸冷声道:“私自调用御林军,雪大将军可知道这是大罪?”   雪大将军不知道怎么解释,雪伊人先开口了。   “王爷,范家劫囚杀人,聚众百名,已经犯了谋逆的死罪!威胁到皇城安全了,爹爹才迫不得已镇压,算不得私用御林军。”   君元宸打量了一下雪伊人,笑着点头。   “好,伊人,你原来是个有主意的。”   他竟然一直不知道,贤良又顺从的雪伊人,其实聪明得很。   心思弯弯绕绕,还要胜出她爹。   雪伊人不敢接触他的目光,低下头。   雪大将军也再不二话,他也知道,剿灭这帮贼人要紧,赢的人才有资格去皇帝面前陈述“事实”。   要说范家找的这帮人都是江湖凶悍之辈,他们最讲道义,面对御林军的追捕,他们竟一点都不退缩,大有不杀掉雪成岭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们还没有抓到成岭。”   雪大将军通知了雪伊人一声,叫她放心。   “兰因寺就这么大,哥哥能躲去哪里?我们得先找到他才是。”   雪成岭下山肯定会被抓住,这种地方他能往哪里逃呢?   君元宸望了一眼山腰的絮果塔,神情一变,大步流星往山腰赶去。   雪家父女一看,也连忙率人跟上去。   范家请来的人果然已经将絮果塔团团围住,正在砸门。   雪伊人着急道:“哥哥一定在里面……”   雪大将军大喝一声:“住手!再行叛乱谋逆之事,格杀勿论!”   这些江湖杀手哪里会听他的令,继续乱砍乱踹。   里头传来雪成岭被吓得快哭的声音。   “爹!爹!我在里面!爹,你快救我……我不想死!”   雪大将军脸色阴沉,他嫌雪成岭贪生怕死丢人。   雪伊人忙说了一句:“爹,先把哥哥救下要紧……”   君元宸眉心蹙起,别人不知晓,里头并不止雪成岭一人。   白景尘看雪成岭慌乱害怕的样子,也觉得可笑。   他好歹是个将军,这样的人是如何戍守边疆多年的?   眼看着门要被人砸开,雪成岭眼睛一红,看向了白景尘。   “南卿公子,对不住了!跟我走!”   他抓住白景尘,用刀刃抵住他的脖子,拖着他往塔顶层走,只是他腿不知道被何人砍了一刀,血迹斑斑的,一瘸一拐走得很艰难。   “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情有义呢,原来不过如此。”   雪成岭兴许是片刻良心挣扎,稍松懈了一下,但立即又握紧了刀刃。   “我不想的!我没有办法!我……我要活着,我不想死。”   “孬种。”   雪成岭被这两个字刺到了,眼睛变得血红,他怒吼一声,逼白景尘走到了顶层,他推开窗户,把白景尘推出去半个身子。   然后雪成岭在人群中找到了君元宸。   “瑞王爷!我就知道,南卿公子在,你一定也在!”雪成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朝下方喊。   看到南卿被抓住当作人质那一刻,君元宸便捏紧了拳头。   “雪成岭,你要是敢伤他半分,我要你死无全尸。”   雪伊人从未见过君元宸如此阴鸷的模样,他……是真的动怒了。   她毫不怀疑,南卿要是出了事,他恐怕不止会杀了雪成岭,一定会祸及自己。   “哥哥,你别轻举妄动!”她连忙喊话劝说,“不要伤他……”   “我不管!”   雪成岭已经歇斯底里了。   “我要活!我就要活着!”雪成岭刀刃贴紧了白景尘,“瑞王爷,命令他们住手!不然……不然我们一起死!”   君元宸不能激怒他,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   可这群江湖杀手也不会听他的号令。   他心念一转,冲杀手们喝道:“你们再动手,百号人全部要都葬身此地,不仅如此,本王一定株连你们九族!”   里头有个人大喊:“别听他的!事办不成你们一样得死!等杀了雪成岭,我们一起杀出去!生死由命!继续砸!”   君元宸心里便有数了,这些人也不全是江湖草莽,看来是范家培植的死士。   “别以为你们不说,本王便查不到你们主子范全头上,你们死不足惜,可范家,本王也不会放过!你们好生掂量掂量。”   那个为首的果然停下迟疑了。   “你们现在就走,本王可以对范家既往不咎。”君元宸继续抛出诱饵。   雪大将军急了。   “殿下,不能放这群贼子生路!”   君元宸眼神凌厉,哪能让他乱了自己的盘算?   “闭嘴!你还想不想你儿子活了?”   杀手们正细声商议,犹豫不决,局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雪成岭也松了一口气,但下面的人不撤,他不敢松开白景尘,生怕君元宸反悔。   雪伊人看向君元宸,此刻君元宸的眼里,只有南卿一人。   别说雪成岭,就是加上她,还有整个雪家,都不足以和南卿相提并论。   原先她还对君元宸抱有一丝回心转意的幻想。   如今,雪伊人的心凉透了。   她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雪成岭和南卿身后,慢慢退后,到了队伍的最后头,一个正挽弓等待号令的弓箭手旁。   “放箭。”   雪伊人压低声音命令。   “什么?”弓箭手   “我让你放箭,杀了他。”   雪伊人再喝令道。   她知道,今日南卿不死,她日后再无出头之日。   “可是王妃,雪将军还在上面……”   弓箭手没有听到统领的命令,不敢妄为。   “我不管,我命令你放箭杀了他!”   雪伊人近乎癫狂。   嗖——   利箭破空之声。   君元宸眼疾手快,他虽然不知道是谁放暗箭,但第一个身形一动往前面冲。   “南卿小心!!”   君元宸喉咙里发出嘶吼,因为太过用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可他再快,哪里有箭快?   君元宸已经听到利箭没入血肉的声音…… 第81章 药香   嗒——   血液滴在石砖上的声音。   白景尘睁大眼睛,他的手上好像也摸到了温热的液体,黏黏的。   雪成岭表情僵硬,他呼吸变得厚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随后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来。   方才那支箭,是对着自己来的。   但千钧一发之际,雪成岭把自己转身护在身下。   箭刺进了雪成岭的背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景尘不理解。   雪成岭才见“南卿”不过几面。   怎么可能为自己付出生命?   何况,在白景尘的印象里,他猥琐,胆小,毫无担当,有色心没色胆,用石头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恶心的变态。   白景尘百思不得其解。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的。”雪成岭气息不稳地说道,“景……景尘。”   白景尘身体一僵。   “你说什么?”   “景尘,你是景尘……对吧?”   白景尘张口,却说不出话。   雪成岭趴在白景尘的肩上,声音微小。   “我第一次见你,就认出你来了。景尘的左耳后面,有一颗小痣,你也有……”   雪成岭本就身负重伤,这时再也没力气支撑身体,头伏在白景尘肩头栽倒下来。   白景尘正处在惊愕中,脚步不稳,直接被他扑得往后跌倒。   白景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当初他让扁十四抹去他身上的痕迹,却遗漏了这一处。   他想推开身前的雪成岭,雪成岭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别怕,我谁也没告诉……”   雪成岭低语道。   “景尘,我不是孬种,对不对?”   他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白景尘挣开他的手,吼他:“你别说话!兴许……兴许你还有救。”   白景尘只粗略地看了一眼雪成岭的后背,箭伤的位置正好是左边,就看箭有没有刺到心脏,如果伤浅那还有救。   “你要救我?”   “我不喜欢欠别人。”白景尘皱着眉说。   雪成岭咧嘴一笑,血液流个不停。   “我好高兴……我一辈子都像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我好高兴啊,我终于勇敢了一回,我是正常的人,我是人啊!我不是窝囊废!我……我不是孬种,对不对?景尘……”   白景尘没有理会他的絮絮叨叨。   正当他想从地上爬起来时,君元宸飞身而至。   白景尘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君元宸一脚把他身上的雪成岭踢开。   雪成岭闷哼一声,摔了出去。   白景尘被君元宸捞起来,拥在怀里。   “你没事吧?”   白景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此刻满脸担心焦急,应该是真情实意吧?   只是自己无福享受。   “我没事,雪将军替我挡了一箭。”   白景尘语气淡淡地,把他推开了。   君元宸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又牵起白景尘手。   “我带你走。”   “等等,他怎么办?”白景尘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雪成岭问,“他伤势很重。”   君元宸低头看了一眼。   “他家人都在,你不用管他。”   方才南卿遇险,雪成岭挡箭,君元宸看得真真切切。   还有他到来时,看到雪成岭把南卿拥在身下。   这些动作都令他十分不悦。   连他都没有和南卿这么亲密过。   从南卿的言语里,好像还隐隐对雪成岭有些关切。   更让君元宸不爽快了。   “不行。”   白景尘拒绝了他。   “为什么?”君元宸语气加重,“你不了解他,他这种人,是罪有应得。雪大将军没那么容易让他儿子死的,咱们别多管闲事!”   “他伤势太重,等他们打完仗,他都要死了!”   白景尘蹲下来,想给雪成岭检查一下箭伤。   君元宸看得眼睛里直冒火,他一把拉住了白景尘。   “假如是我在!我一定能比他更能护你周全,箭……我也可以给你挡!”   白景尘深吸了一口气。   “元宸说笑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假如。”   “你不信?”   “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呢?”   君元宸不愿和他争辩,但也丝毫不退让,他强硬地牵起白景尘的手就走。   “这里危险,我不想你受到伤害,跟我走吧。”   外头两伙人已经打成了一片,兵器交戈的声音此起彼伏。   白景尘拧不过他,刚到石阶上,就见雪伊人正往上面跑,她看见自己被君元宸拉着手,滞在了原地。   “殿下……”   白景尘知道,雪伊人此刻的目光全在他们俩牵着的手上。   君元宸丝毫没有觉得不对,继续往前。   “殿下!”雪伊人想叫住他,“我哥哥他……”   “他在那边。”   君元宸随口说了一句。   白景尘回头望一眼,看到雪伊人正扑在雪成岭身上痛哭。   应该没事吧?雪成岭有他父亲妹妹在,肯定会送去疗伤的。   ……   君元宸没有送白景尘去青莲馆,而是去了瑞王府,把白景尘安置在了木香水榭。   他说他放心不下,要亲自照料。   白景尘也没说什么,他正在发呆,去哪都无所谓。   君元宸心细,察觉到他不对劲。   “卿,把这个喝下去。”   君元宸端来一杯热汤,白景尘一闻味道便知道,是安神丸化水,压惊的药。   “这是什么?”白景尘明知故问。   “安神汤,以前白……白景尘做的。”君元宸顿了顿说,“雪成岭,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白景尘自然是不会如实回答的。   他已经发现了,君元宸起了疑心。   以前君元宸对关于白景尘的任何事情都避之不谈的,近来却总是有意无意提起。   “他说,他不是孬种。”白景尘想了想说,“他为什么这么说?”   君元宸一听,倒也不奇怪了,只是轻笑了一声。   “雪成岭此人,自幼胆小如鼠,就是个十足的窝囊废。偏偏他又出生在武将世家,他爹动辄对他打骂,说他是孬种,一手扶他坐上了将军之位,他也是个窝囊废,做的那些龌龊事,你也不会愿意听的。”   “原来如此。”   白景尘不想深究,他疲累不堪。   君元宸看出了他的疲态。   “卿,你今日受惊了,先休息吧。”   “嗯。”   白景尘也不想和他独处多言,干脆卧床睡了。   君元宸坐在床边,一个时辰没有挪动。看着浅睡的白景尘,烛光跳动,他肤如凝脂,鼻尖挺俏可人。   君元宸神色复杂。   君元宸踢开雪成岭,拥他入怀的时候,两人亲密无间。   君元宸分明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清淡的……   药香。 第82章 香囊   君元宸在房间内静坐了许久。   这里的陈设依旧如故,和白景尘在时没有丝毫变化。   兴许……只是恰好他近日正在用药呢?   君元宸心里还是不能置信。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是不是意味着,南卿也会离他而去?   他并不想面对真相。   但他无法容忍自己被欺骗,戏耍。   所以,试一下无妨吧?   只要确认打消了这个疑虑,他就可以全身心地去爱南卿。   否则一直怀揣着这个疑心,他心里便一直有这个疙瘩。   君元宸出门了,不多时去而又返。   他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香囊,是府里那个叫雨燕的侍女做的。   雨燕是当时白景尘唯一的朋友,白景尘死后,她还自请留在木香水榭做扫撒的粗活。   那日君元宸无意走到了木香水榭,正巧撞见雨燕在木香花丛里,她看到君元宸,吓得脚步慌乱,把手里的东西跌出来了。   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请罪。   “你搜集这些木香花瓣做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想做个香囊。”雨燕说。   她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触怒了君元宸。   但君元宸那日没有发怒。   “做好了也送我一个。”   “好……好!”   那段时间君元宸正阴晴不定,雨燕惊讶他居然心平气和,还要她给他也做香囊。   那已经是五月的事了。   君元宸打开香囊,里头的木香花瓣早已经干枯了,成了暗黄色。   君元宸放到鼻尖处闻一闻,香味异常浓烈。   原来有些东西,放的时间久了才越清晰。经过时间的沉淀,反倒更加浓烈了。   君元宸拿出一朵干花,放在南卿的鼻尖前。   南卿说过,他有怪病,接触了花粉便会咳嗽不止。   而白景尘没有。   君元宸等了片刻,又将干花挪到南卿的枕头旁,没有靠得太近。   他只是想知道真假,不想真害得他犯病。   君元宸走出屋子,今日明月皎洁,月如银盘。   他才意识到,今天是八月十五了。   君元宸拿来一壶酒,对影自酌。   他不知道,屋内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在瑞王府,白景尘怎么可能真的安稳睡去?   他在装睡而已。   君元宸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的动作,他虽看不到,但能听到些许声响。   他还在自己的枕边放了东西。   白景尘闻到了香味。   是木香花的味道,白景尘再熟悉不过了。   他睁眼便看到枕下压了一半的干花,拿起来看了看。   “君元宸啊君元宸,你还是老样子,疑心太重。”   白景尘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过他们这么接触,迟早是要被发现的,纸终究包不住火。   愚笨如雪成岭,不也第一个发现吗?   说起雪成岭……   白景尘心里有些异样。   只有真心关注一个人,才会第一眼认出他吧?   君元宸这么聪明,却还蒙在鼓里。   这也警醒了白景尘,以后得更加小心了。   白景尘没有把干花扔掉,还是放回了原处。   不过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来一些淡黄的药膏,涂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还好早有准备。”   ……   两个时辰过去了,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君元宸内心矛盾,他既希望白景尘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不想他们是同一个人。   正煎熬地等待结果时,雪伊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跑来,一边还在哭哭啼啼。   “殿下,殿下,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你主子呢?”   君元宸此刻完全不想看到雪伊人主仆。   尤其是他正在追寻真相,没空关心雪伊人。   “王妃现在还在雪府,她让我来告知殿下,她今日恐怕不能回王府了,雪成岭将军他……他过身了。”   君元宸神色一沉。   “死了?”   “大将军把他接回府,太医还在半路上,雪将军就……就咽气了。”   云眉还止不住地流泪,她本就是雪家的陪嫁丫头,心系雪府的。   “我知道了。”   君元宸打发人走了。   他当时一眼便认出了,那支冷箭是御林军所用的兵器。   只是他当时没空理会这些。   他对御林军用的弓箭再熟悉不过了,箭支的长度,箭簇的大小,依雪成岭当时那个伤势,及时治疗的话是死不了的。   这时,白景尘开门从房中走出来。   “元宸,出什么事了吗?”   “雪成岭死了。”君元宸答道。   “死了?”   白景尘还是惊了一下。   “我得去一趟雪府了。”   说到底,雪成岭也算是他大舅子,就是面子上的功夫他也要去一趟的。   何况,君元宸还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我也去吧。”白景尘说。   君元宸问他:“你去干什么?”   “说起来,虽然我和雪将军交情尚浅,可雪将军终究是因我而死,我不去吊唁,实在心里过不去。”   听了这话,君元宸自然不肯。   “你就别去了,死人又没有知觉。”君元宸知道自己语气太冲,又好言道,“雪家不一定会欢迎你,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你,我也是为你好。”   “那好吧。”   白景尘心想,君元宸走了,他正好补个好觉。   不过白景尘回被窝里,居然辗转反侧许久无法入睡。   那边君元宸已经赶到雪府了。   雪成岭被人用白布盖着,已经由人在整理遗容了。   雪家父女痛心疾首,雪伊人更是以泪洗面,难以自抑。   “王爷……”   见君元宸到了,雪伊人站到他的身后,这般伤心时,还是恭恭敬敬。   “大将军节哀。”   雪大将军本就上了年纪,经此一遭,像是又苍老了许多,行将就木一般。   “多谢殿下还眷顾我雪家。”   他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那支箭已经丢了吗?”君元宸问。   雪大将军抬起头,把老脸皱纹里的泪渍擦干,像是准备了君元宸有这一问似的,抬手便命人连凶器带人一起呈上来。   “殿下慧眼如炬,那支箭正是御林军的,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跪在地上的是御林军的普通士兵,盘子里是断了一截的箭簇,上头的鲜血还未全然干涸。   君元宸走到这人面前,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弯腰发问。   “谁,让你放箭的?” 第83章 做错了吗?   王爷……”   虽然瑞王爷语气仍旧一如既往地平淡,但这人已经忐忑不安了。   “王爷,我没有见过大阵仗,当时……当时雪将军危在旦夕,我紧张之下,出了手汗,不小心就……就放出了箭,我绝不是有意的王爷!”   “哦,不小心。”   君元宸捏起盘子里的箭簇看了看。   “那你应该瞄准的是那群江湖杀手才对,怎么你一不小心,箭也射歪了,瞄准的是雪将军呢?还是瞄准的南卿公子?”   “我……”   这人说不出什么原由,只能一个劲地开始磕头。   “王爷饶命,我真是无心之失啊!王爷饶命王爷……”   君元宸沾了一点箭簇上的血,手指捏搓了几下。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这上面的血就是南卿的。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差点失去他了。   君元宸懊悔揪心,他当时就该留在絮果塔里,陪南卿一起。   “御林军的每一个成员,要从精兵里百里挑一的好手,个个身经百战,你告诉我你没见过大阵仗,紧张?是你无能,还是在撒谎?”君元宸垂眸,居高临下说道,“你知道御林军的职责吗?”   “忠于皇室,报效朝廷!”   这人回答得飞快,生怕慢一步就要被处罚。   “很好。”君元宸语气忽然严苛起来,“抬起头来,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放箭的。”   这人把头抬起,视线掠过了君元宸背后,但他只和雪伊人瞪着的眼对视了一下,便避开了。   雪伊人手心的汗打湿了手帕,她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王爷,没……没有人指使我。”   这人绝望不已,他要是把雪伊人供出来,同样也没有活路了。   只能指望瑞王爷宽厚待下,兴许他不会要自己的命……   他更不想落到雪家父女的手里。   “好吧,无人指使。”   君元宸指尖把玩着箭簇,锋利的箭簇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仿佛像个小玩具。   “看来御林军的第一条你便没有做到啊……”   “王爷饶……”   一道寒光划过,这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君元宸的动作。   痛觉来得很迟,当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时,脖子上的血线喷涌出鲜血,怎么也堵不住。   这人不多时便绝气倒地了。   “不忠之人留着也无用。”   方才舒了半口气的雪伊人,肝胆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叫出来。   王爷这句话……   自然不是对着一具尸体说的。   那他在提醒谁呢?   雪伊人小腿肚都在颤抖,所幸被宫裙遮掩住了。   “脏了雪将军的灵堂,真是抱歉。”   君元宸对着雪大将军笑着说,但这老头哪里敢托大。   “无妨,就是殿下不亲自动手,老夫也要处置他的。”   “那我便不多打搅了。”君元宸目光挪到雪伊人身上,“伊人,你跟我回瑞王府吗?”   这句话令雪伊人打了个寒噤。   殿下明明这么亲昵地叫她,但她越加感到害怕。   以前她挤破头要进去的瑞王府,此刻却不敢去了。   好在雪大将军出来解围:“殿下,她哥哥才过世,她定然伤心过度,不如让她在府里给他哥哥好好送别,缓解失亲之痛。”   “好。”   君元宸倒也没勉强,转身走了,雪大将军跟上送他出门。   雪伊人躲回了自己的闺房之中,云眉呈上热茶的时候,她一个颤抖没拿稳,茶盏碎了一地。   “奴婢失手,小姐恕罪。”   云眉机灵地马上跪下来请罪,收拾碎瓷片。   雪大将军走进来,看遍地狼藉,挥手把云眉遣走了,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王爷这哪是来吊唁,分明是来问罪的。”   雪大将军幽幽地说道。   雪伊人默不吭声,只是泪涔涔的模样。   “下令放箭的。”雪大将军忽然问,“是你吧?”   雪伊人也心知瞒不过去,缓缓点了点头。   “是。”   啪——   雪大将军毫不留情地一个巴掌,随后自己老泪纵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现在害死了你哥哥,你高兴了吗?咱们雪家绝后了!没了!!”   雪伊人同样泣不成声。   “爹……我没想到会这样,我要杀的是那个南卿,谁能想到哥哥他那么傻,替人挡箭……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往后还有女儿……”   “女儿有什么用?!”   雪大将军歇斯底里怒吼。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只管你自己,为了嫁给君元宸,不惜闹到御前。现在为了你,连累了你哥哥!你……”   雪大将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雪伊人连忙扶住他,给他顺气。   她哭腔道:“爹,你也看到了,殿下他为了那个妓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以后瑞王府哪有我一席之地?”   雪大将军悲戚好一会儿,再骂雪伊人也无济于事,只得擦干老泪,但依旧悲伤不已。   雪伊人继续哭诉:“这些年,我给家里带来的荣耀还不够多吗?我们雪家平步青云,难道就没有我一点功劳?可是爹,您不知道君元宸根本不爱我!他对我,像是对一个物件!女儿在瑞王府过的日子,我跟您说过吗?日日叫人知道我守活寡,我还有颜面活在世上吗?!哥哥他为人太愚笨,我不为雪家盘算还有谁能助你?”   雪大将军也清醒了过来。   虽说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可日子总要过的。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雪伊人了。   “爹,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南卿!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才是我们的仇人啊!”雪伊人哭声说个不停。   “老夫绝不会放过那个妓子!”雪大将军怒吼一声,又道,“你……你明日就回瑞王府。”   “我不敢回去。”雪伊人柔弱地说。   “你指使人放箭的事,我知道,殿下也一定知道了,他只是念在雪家是他的助力,没有说破罢了。”雪大将军命令道,“他现在恐怕也正恼怒,你回去好好笼络殿下,没有情面,也有脸面在的。”   雪伊人只能“嗯”了一声答应。   “我今晚给哥哥守灵。”   灵堂内,只有云眉几个贴身的下人,雪伊人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中间,她无意识地往火盆里丢纸钱,还有手抄的往生经。   “哥哥,妹妹做错了吗?”   雪伊人自言自语着。   “我也后悔,可是你看爹,他心里只有你这个男丁,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工具,是赔钱货。哥哥,你什么都比不上我,可在他眼里,还是你最重要,现在我知道,杀了你,我做得太对了。” 第83章 番外成岭(1)   十六年前,雪家还未成为朝廷重器,如今的雪大将军,因为累计的军攻,刚刚提拔为正六品骁骑尉。   雪成岭一家挤在一个三进的院子里,他爹纳妾众多,天不随人愿,也没能实现他开枝散叶的愿望,至今只有正妻生的一子一女而已。   “没用的东西!”   清早,主院便传出摔茶碗的声音。   十岁的雪成岭站在他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头听训。   他娘雪家夫人替他儿子说话:“老爷,一大早动这么大肝火,当心伤身,成岭犯了什么错,你教他就是了,何必动辄打骂呢?”   “他就是个废物东西!”雪老爷暴跳如雷,“去年的功课就学得差,你说他还小就罢了,今年十岁了,连一篇弟子规都背不下来!不是个白痴是什么?!”   雪负人说道:“成岭就是迟钝一些,开智得晚,以后说不定……”   “你不用给他开脱!四岁我就送他去最好的私塾,他学了个什么?!到现在背个三字经磕磕碰碰,会写多少个字了?我看他也不必去学了,反正都是个教不会的蠢猪!”   雪老爷站起来,把雪成岭手里的书抢过来。   “哭什么哭?重新背!从头开始!”   雪成岭抹去眼泪,小声地开口。   “父母呼,勿应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需敬听;父母责……父母责……父……”   啪地一声,书砸了雪成岭脸上。   “行了!你就站在这里,今天学不会,就哪都不用去,饭也不用吃了!还看什么?快点背!”   雪成岭拿起书,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业上。   一家子在旁边用早膳,几个小妾一边侍奉主子主母用膳,一边窃窃私语,雪成岭知道,那是在笑他。   雪夫人气不过,把六岁的雪伊人抱在怀里。   “伊人,你给爹爹背一首最近新学的赋,让你爹爹别生气了。”   雪伊人嘴里的鸡蛋还没有咽下去,睁着大眼睛就开始顺畅地背诵。   “六王闭,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一直背完,雪老爷才脸色稍缓和,在雪伊人的小脸上刮了一下。   “伊人不错。”雪老爷扭头瞪了雪成岭一眼,“不像你没用的哥哥。”   雪夫人趁他高兴,劝说道:“成岭是资质差一些,所以才需要老爷耐心教导。”   “教导他?指望这个蠢货我还不如再生几个儿子!”   雪老爷扔下筷子甩手而去,几个妾室莺莺燕燕跟上。   雪夫人没了胃口,眼睛微红。   她给雪成岭拿了一个煮鸡蛋。   “娘,我不能吃。”   “你不饿吗?”   “饿。”   “没事,你爹不在。”雪夫人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在长身体,成天饿着怎么行?吃完早点去书塾。”   “可是我还不会背。”   “你下了学,娘陪你一起背,去吧。”   雪伊人也拿一个香饼塞给雪成岭,一边咯咯直笑。   “谢谢小妹。”   雪成岭出门的时候,看见三个家生子在院子里踢毽子,见雪成岭来了,忙避开他。   “你们在玩什么?”   雪成岭自出生起被雪老爷看得严严实实,别说毽子,就是出去逛一次街都没有过。   “没什么,少爷。”   几个人站成一排,低眉顺眼,但都不说话。   “你们为什么不理我?”   “老爷有过命令,奴才不许和少爷一块玩儿,耽误您学习背书。”   一听是雪老爷的命令,雪成岭没说什么,出门了。   他上课时一直听老夫子的讲,休息时,还摸出弟子规来背,但他不管怎么记都记不住。   眼看就要下学了,他依旧没能背到一半。   他急得一直哭,但私塾要关门,他流着泪背着书筐回家。   今日所幸的是雪老爷还没有回家。   他刚进院子,便瞧见地上有团东西。   是白天那几个小奴才踢的毽子,漂亮的野雉毛扎的,估计是毛断了几根,他们便丢在了阴沟旁。   雪成岭飞快地捡起来,学着家生子们的样子,用脚踢了几下。   虽然不像他们踢得高高的,还能顺利接到,但雪成岭觉得很好玩,这是世上最好玩的了。   他仓促地玩了一会儿,便把破毽子藏在书筐的最底层,用厚厚的书压在上面。   晚膳的时候,照例要被检查功课。   “弟子规会背了吗?”雪老爷问他。   “不……”   他不字只说了一半,看见雪老爷严峻的脸色,便马上改口了。   “会背了。”   “从头开始。”   “父母呼,勿应缓……”   雪成岭结结巴巴地从开始背,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字,总算背到了一小半。   “兄道友,弟道躬……兄……兄弟……”   眼看雪老爷脸色越来越黑,饭桌上寂静无声,连那几个小妾都不敢吱声了。   “这就是你学会了?嗯?”   他起身,把雪成岭的书筐拿过来,抓起几本书,一本一本地撕得稀碎,砸在雪成岭的脸上。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废物东西!从今天开始都不用学了,都不用学了!”   雪成岭一边哭一边急,筐里的书快被撕完了,撒了一地。   当雪老爷从书筐里拿出一个残破的旧毽子,雪成岭知道完了。   啪——   粗粝的手掌打在他的脸上,雪成岭眼前一黑,要不是领口被揪住,他此时已经倒下去了。   “这是谁给你的?说!”   雪成岭哇地一声大哭。   “我……我捡的。”   几个巴掌又抽下来,雪成岭只听到自己耳鸣的声音,雪老爷骂什么他全然听不清。   “我让你不用心,我让你想着玩!娘们儿的东西你也捡,窝囊废!你就是个窝囊废!”   “成岭,你快跟你爹认错啊!”雪夫人哭着拦他,“老爷,你再打会把成岭打死的……”   入夜。   雪夫人一边陪着雪成岭背书,一边给他肿胀的脸擦药。   雪成岭忽然抬头。   “娘,我学不会。”   “没事,你再用功一点一定能背的。”   雪夫人端起厨房留的剩菜,喂给他。   “我没有小妹聪明。”雪成岭茫然地问她,“娘,爹真的会生几个儿子,不要我了吗?”   “不会。   雪夫人的眼神露出一丝狠辣。   “她们永远不会有儿子。” 第83章 番外成岭(2)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成岭。”雪夫人爱怜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娘亲爱你的方式。”   “那爹爱我吗?”   “当然,他只是……望子成龙心切。”   当时的雪成岭并不知道雪夫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如她所说,雪老爷的妾室果然也没有生过子嗣,哪怕他纳再多的妾。   雪老爷也真没让雪成岭再去读书了,他对雪成岭绝望了,自己是半个文盲,行伍出身,就是吃了不少大字不识几个的亏,才对雪成岭如此严苛要求。   既然文的走不通,雪老爷开始带雪成岭去武场。   “你想要哪个兵器?”   雪成岭面前是一排兵器,他虽然个子高,但身材瘦弱,整个人看起来也病怏怏的。   他本就很少出门,第一次到武场,身边都是三打五粗的老爷们儿,太阳晒得他几乎晕厥,他极不适应。   “选一个!”   “是。”   雪成岭选了个最小的剑,其它刀枪斧钺钩叉的,他也肯定提不起来。   虽然对雪成岭这个选择极不满意,剑虽然是君子象征,但多半是那些文人雅客佩戴,做伪君子用的,真正在战场上,哪里用得上这东西。   但雪老爷还是耐着性子,从头教起。   “我先教你几个动作,你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遍!”   雪老爷耍了剑法中的几个基本动作,雪成岭本就愚钝,哪里看得清,他拼了命记下,免得第一天就出差错。   “照我做的,练!”   雪成岭接过剑来,动作迟缓地做了几招。   但他有气无力的,动作也变形了,整个人畏畏缩缩,全然放不开,怎么可能让雪老爷满意?   “我是这么练的吗?蠢货!剑都拿不直,没有吃饭吗?”   雪成岭的手腕被打了一下,他吃痛之下,剑就掉在了地上。   “武器都握不紧,你练什么武?真是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雪老爷吼道,“捡起来!”   雪成岭捡起地上的剑,眼眶已经红了。   “你要是敢在武场哭,跟个女人似的给老子丢人,老子要你的命!”   雪老爷压低嗓音威胁他。   雪成岭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了。   “还哭吗?”   “不。”   “说清楚!”   “不哭。”   “跪下。”   雪成岭被罚跪在武场的烈日下,雪老爷每抽一鞭子便问一句。   “哭吗?”   “不……”   “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流血也不许流马尿!给老子笑出来!”雪老爷又是一鞭子,“笑!”   雪成岭扯着比哭还难看的脸。   “你是孬种吗?”   “我不是……”   “大声说!”   “我不是孬种!”   不知道为什么,他痛到极处了,好像也不痛了。原本他性子软弱胆小,动辄就容易流泪,被再怎么抽打,他也不流了。   他习惯了。   反倒从极端的痛里,找到活着的意义。   回到家里,雪夫人抱着满身是伤的雪成岭哭了一场。   她给雪成岭的伤口上敷药,一会儿叫来一个面生的丫鬟。   “她叫槿晨,以后由她贴身照顾你的起居。”   雪成岭回头问。   “娘不要我了吗?”   “你长大了,娘不方便事事照顾你了。”   槿晨年纪比他大一些,约莫十六七岁。槿晨对雪成岭很好,她很温柔,上药的时候都生怕他痛,手指轻得像是一根羽毛,生怕弄疼了他。   就连洗澡擦身体,她都注意得很周到。   雪成岭喜欢这个丫鬟,便和她无话不谈。   本来他也没有朋友   “娘为什么说我长大了,不能照顾我?”   槿晨笑着说:“少爷身子长大,别的女子便不能看了。”   “娘亲也不能吗?”   “是啊。”   “那为什么你能看?”   “我是伺候少爷的,是少爷的人。”   雪成岭半知半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我除了长高了一点,也没长大啊。”   槿晨捂着嘴笑个不停,雪成岭被笑得恼怒了,槿晨却忽然扑上来,抓住他没被人碰过的地方。   “少爷这里长大啦!”   雪成岭第一次和女子亲密接触,那种感觉令他心醉,魂牵梦萦,女子的手那么软,凉凉的,那么舒服。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冲动。   他也去摸槿晨的身子,但被她拒绝了。   “少爷还小,再大一些才行。”   雪成岭忘了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白天去武场被雪老爷打骂,回来有了一些温存。   槿晨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柔。   他们无话不说,亲密无间,也会说一些男女之间的隐秘,雪成岭迷醉其中,这是他唯一开心的事。   直到他十四岁时,东窗事发。   他和槿晨的事被人告发了。   那日他回到家里,便看到被绑在凳子上的槿晨,她的嘴被塞住,但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向他求救。   “什么时候开始的?”雪老爷问,“你和这小蹄子厮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没有……”   雪成岭刚要解释,一鞭子便下来了。   “你文不成武不就,歪门邪道倒学了个通透!”雪老爷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是不是这个小蹄子勾引你的?是不是?!”   槿晨哭着摇头,祈求雪成岭。   但面对雪老爷,雪成岭毫无抗争的念头,他怕了。   “是不是?!”   “是……”   “好。”雪老爷发令,“把这个小蹄子打断一条腿,卖去青莲馆。”   “不要!爹!求您……不要!!”   雪成岭嘶吼,他眼前一片血红,是槿晨的血。   是他自己的懊悔,是他自己永远抬不起头的痛。   “对不起,我是孬种。”   ……   当重新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   雪成岭以为他有了弥补的机会。   所以他胆小怯弱,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奋不顾身。   箭离他的心脏只有最后半寸,他倒在地上,看着雪伊人来救他。   “小妹,小妹……救我,我还不能死……”   雪伊人流着泪想找人,但她忽然又停下来了。   “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吧?爹一定会和南卿不死不休的。哥哥,你一辈子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恶心肮脏,死了便干净了……”   随后,雪伊人亲手将箭推入了最后半寸。 第84章 一丁点可怜   雪伊人回瑞王府时,君元宸正在书房翻看一些皇帝送来的,批注过了的折子。   他过目之后,没有修改什么。   君元启不是个昏君,他做了皇帝之后,事事都没什么纰漏,君元宸也不会多加干涉。   反正他的命脉握在自己手里,不急于一时取代他。   何况,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处理朝政。   君元宸在等。   等木香水榭那边的动静。   但是雪伊人先进来了。   她原本是不敢进来的,但回避也不是什么办法。   “殿下。”   雪伊人语气柔顺。   “你这么快回来了?”君元宸一边翻看着折子,没有抬头,“不好好和你兄长告别吗?”   雪伊人答得很漂亮:“我虽是雪家的女儿,但现在已为人妇,是瑞王府的王妃。”   “你知道就好。”君元宸又道,“你不帮忙操持后事,大将军怕是忙不过来。”   “既已出嫁,我便是客了。”雪伊人哀戚地说道,“殿下给我的容身之处,才是我的家。”   若是以往,君元宸也会怜惜她一番。   可知道她是个有心思的,君元宸便再也没有丝毫动容了。   只是雪家于他还有用,雪伊人终究也没有伤害到南卿,君元宸尚且可以容忍。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王爷,王爷……”   雨燕慌慌张张地在外头求见。   君元宸让她照料木香水榭那边,见她如此神色,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有什么事吗?”   雨燕懵懵懂懂地说:“奴婢今早伺候南卿公子洗漱,南卿公子身子好似不适,大体是病了。”   “病了?”   君元宸腾地站起来,脸上却发出由衷的笑容。   他走在前头阔步,雨燕小碎步以免跟不上。   雨燕不解地说:“南卿公子病了,殿下高兴什么?”   “你不知道。”   君元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直接闯进去。   南卿正借了雨燕的镜子,盯着自己的脖子看。   “卿。”   君元宸火急火燎地进去。   白景尘拢了拢自己的领子,被君元宸抓住肩头。   “雨燕说你病了,怎么了?”   “哪里是什么大病,就是咳嗽几声,这里也长了一片红疹……”   白景尘说着还掩嘴咳嗽。   君元宸看到他领子半遮住了一片不规则的红色。   “让我看看。”   白景尘揭开了一下,让君元宸看得更真切。   “不妨事的,不痛,就是有点痒,应该就是老毛病。我回青莲馆,吃些以前大夫开的药便会好。”白景尘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最近一直坚持喝药,原以为这怪病好了很多,没想到平白无故又犯了,咳咳……”   君元宸脸上喜不胜收,白景尘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最近都在喝药吗?”君元宸又问。   “是啊。”白景尘叹了一口气,“是个老大夫开的药,他说平时多注意花粉柳絮,便不会再犯的,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听白景尘这么说,他又有些许惭愧,眼神回避白景尘的探究。   “我就是……就是在你身上闻到了药香。”   “哦,每日要喝一大碗药,恐怕我的肉都是苦味了。”   南卿难得轻松说笑,君元宸却笑不出来。   雨燕在整理床褥,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香囊来。   “咦?殿下,你的香囊掉在这里了。”   君元宸神情一僵,这个没头脑的死丫头。   白景尘转头问:“这是元宸的吗?”   “是呀。”雨燕抢着回答,“还是奴婢亲手做的,我肯定不会认错,里头是干木香花……”   君元宸再淡定也难掩窘迫。   他摸了摸鼻子,打断雨燕的碎碎叨叨:“昨夜我见你受了惊,便把香囊放在你枕边,可以安神助眠……一时粗心,忘了你不能接触花粉了,对不起……”   “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香囊。”   白景尘笑了笑。   “元宸无需道歉,兴许是花粉不小心漏出来了。”   君元宸连忙说:“那我现在就把它扔了,雨燕,你去把被褥枕头全换了。”   白景尘拦住他。   “好好的香囊,扔掉多可惜?岂不是浪费了雨燕姑娘的心血。”   “那我……放别处去。”   君元宸内疚不已。   他是知道这个病的,严重些甚至会死人。   都是他的疑心,害南卿受罪。   白景尘提出回青莲馆,喝药的时间到了,君元宸也没好意思再阻拦,他有点无颜以对了,只让雨燕去送他。   白景尘走上马车之前,忽然唤住雨燕。   “雨燕姑娘。”   雨燕回头:“怎么?”   “元宸那个香囊,是你所制?”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白景尘笑着摇头。   “只是奇怪王爷竟有这般闲情雅致,我看他把这香囊看得挺要紧。”   雨燕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我悄悄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这香囊,是殿下让我做的。”   “哦?”   “我觉得,他是在想一个人。”   雨燕捏着瓜子脸的精致下巴,作思考的模样。   “白景尘?”   雨燕惊声:“你怎么知道?!”   “听元宸说的。”   “殿下竟然会在你面前提他?”   “那你跟我说说如何?”   雨燕犹疑了一会儿。   “好吧,自从白景尘死了,殿下一直过得很不开心呢,虽然他如今深受皇上器重,是摄政王,但是他脾气开始阴晴不定,有时候大发雷霆,有时候,我就是没见他再笑过了。”   白景尘扯了扯嘴角。   “那他不是罪有应得么?是他自己负了人家。”   “是这个道理啦。”雨燕感慨道,“可是我有时候还是觉得殿下一丁点可怜,一丁点而已……大部分时间连我都想揍他。”   “噗嗤……”   白景尘被她逗笑了。   “你敢说他坏话?”白景尘问。   雨燕反唇相讥:“你不也说了?”   “那,我俩都保密。”   “好!”   白景尘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干嘛?”   白景尘名马车走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又回来了,他跳下马车,塞给雨燕一个纸包。   “拿好,就当是你告诉我这些的谢礼。”   不等雨燕说话,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雨燕打开纸包,里头是九宝堂品质最好的阿胶,价值不菲。   雨燕惊愕地抬起头,眼眶湿热。   她无父无母,自小就被卖给宫里做小侍女,后来随瑞王爷开府,做了低微的丫鬟。   这世上,唯一关心过她来月事时会很痛的,是白景尘。 第85章 也一定能丢掉你   雪伊人远远地瞧了君元宸一眼,看他的模样虽不至于兴高采烈,也是轻快非常了。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般开心。   雪伊人命人多准备几个菜肴才去请人。   “殿下。”雪伊人惊异地说道,“南卿这么快就走了吗?”   君元宸扫了她一眼,雪伊人低下头来。   “我的意思是,我准备了几道精致的小菜,我以为南卿会用了午膳再走的。”   君元宸此刻自然是高兴的,他总算放下了一个心里的疙瘩。   “你去命人把白景尘的东西全部搜罗起来。”   “啊?殿下是要……”   雪伊人惊讶的是,君元宸这次提到白景尘,这般自然,没有丝毫负担。   “你不许要打听这么多。”   君元宸在自己的书房到处乱翻,不过他的书房本来就没什么关于白景尘的东西,只找到了一些书籍。   君元宸在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在书上乱画过他的名字。   “是,那殿下用完膳,我便让人……”   “现在就去!”   君元宸下令了,他一刻都不想等了。   “是。”   雪伊人讪讪地走了,她不敢违逆,命人真把白景尘的东西一件一件搜罗起来,集中在一块。   说是搜罗,其实是掘地三尺般寻找。   整个府里哪里还有多少白景尘的痕迹,就连木香水榭都是重新修葺的。   里头的陈设也都是后做的。   最后终于是找到了几样东西,还是从雨燕的住所搜刮出来的。   “殿下,景尘生前所用的,只剩这几样了。”   雪伊人暗暗剜了雨燕一眼。   这该死的小丫头,居然还敢私藏,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君元宸看了一下,便挥手赶走了所有人。   他拿起一件衣裳,的确是白景尘穿过的,是瑞王府最底层下人的式样。   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他把衣服拿到自己的鼻前。   是那股熟悉的,苦涩的药味。   君元宸捏着衣裳的手过于用力,导致骨节发白。   忽然,从衣服里掉出一张泛了黄的纸来。   君元宸捡起来看。   是一个药方。   是白景尘写的,给雪伊人稳胎的方子。   当时雪伊人小产,一片混乱,这方子也无人知道掉哪里了,原来是被雨燕这丫头藏了起来。   这药方是太医们都看过的,并无不妥。   只是君元宸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景尘拙嘴笨舌的,性子又傲,当时他可是连辩解都没说几句。   自己当时也很相信失子的雪伊人。   雪伊人的品性,君元宸也窥之一二了。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君元宸没法再把白景尘从阎王殿拉回来再质问一遍。   可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是他错过了什么?还是误会了什么?   雨燕这丫头,又把方子藏起来做什么呢?   她是想给白景尘翻案。   只是她人微言轻,既不懂医理,又没人帮助,定然是处处为难。   君元宸烦闷地将方子揉成了一团。   “我还想他做什么?还想这些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君元宸捂住心脏,情毒又要发作。   “已经一年多了!这该死的毒还不放过我吗?”   君元宸一怒之下,将白景尘的东西,一应全扔进了铜盆里,然后丢进一个火折子,全部烧掉。   白景尘,我烧掉了你所有的东西。   也一定能丢掉你。   君元宸从书房里出来,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殿下。”雪伊人迎上去,“我再让人把菜热一热吧,要不干脆重新做。”   “不用了。”   君元宸自己坐下来,如往常一样用膳。   不过雪伊人看得出,他这心不在焉行尸走肉的样子,哪里顾得上菜是冷是热?   雪伊人给他布菜。   “殿下,南卿公子他……”   君元宸面无表情地说:“我试过了,他不是白景尘。”   雪伊人也从雨燕那里打听到了早上的事。   “不是最好,不是最好。”   雪伊人笑容勉强,夹着一块笋片往嘴里送。   只是她也心思都在旁的地方。   “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会医术的,早做防备,其实也是能作伪骗过殿下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因为君元宸的神色越来越冷。   “雪伊人,你听好了。”君元宸转过头来,“你是不是以为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我不清楚?之所以留下你,是顾全你雪家的脸面。你若安分守己,可以继续做你的瑞王妃,一切尊容富贵一分不会少。但你要是再从中作梗,想着挑拨离间,我一定让你滚回雪家。”   听完最后一个字,雪伊人浑身都已经软弱无力。   她的筷子掉在桌上。   “是……”雪伊人嗓子里挤出话来,“那殿下,让我养的小山猫,是拿去放生还是……”   君元宸蹙眉,他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他失神了片刻,雪伊人等着他决定,按他对白景尘的忌讳,多半又是一不高兴杀了都可能。   却听到君元宸说:“继续养着吧。”   等君元宸走了,雪伊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也没能忍住眼泪滑落。   “小姐。”云眉心疼地站在她身边。   雪伊人起身道:“去地牢。”   云眉快步跟上去,到了地牢,她主动帮雪伊人遣走看守的人,看守的人也早已习以为常。   果然雪伊人进去后不多时,里头传出了鞭声和压抑的惨嚎。   地牢的最后一个,关的是皇帝送给君元宸的那个“替身”。   被君元宸抛弃之后,自然也得不到什么优待,雪伊人将他囚禁在此,每当不顺心的时候便来发泄一通。   “杂种!该死的杂种……”   这次里头的打骂歇斯底里。   雪伊人出来时,钗子都有些散乱了,只是她又恢复了平静和端庄。   院子里关着一只小山猫,小山猫见到雪伊人,便呲牙咧嘴,背毛倒竖。   “小乖乖,又长大了呢。”   雪伊人伸手去抓它,却只揪出了一把毛,小山猫被惹怒,也在她手上抓了一道血痕。   “畜生就是畜生,养不熟的。”   雪伊人恨恨地盯着笼子。   “他一定是白景尘,我的直觉不会错。”   雪伊人忽然想起了在青莲馆看到了那个白痴儿。   “把那个白痴找到,一定能顺藤摸瓜让你现原形,白景尘。” 第86章 我要君元宸身败名裂   京城地处中原,多半是一片坦荡的地势,自然是没有什么奇山秀水,只有到了秋冬,才会显现一些别样的景致。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大,下了好些天,路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小孩出去眨眼就能淹没在雪堆里。   等总算放晴时,已经是年尾了。   各家各扫门前雪,气氛倒也热闹,毕竟年关将至,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写对联挂灯笼了。   红莲叉着腰指挥着众人把屋顶的雪扫下来。   “哎哎!当心点儿,等会儿冰棱子把你脑袋凿穿!”   红莲还是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顺便赶走一只在栏杆上叼瓜子壳的麻雀儿。   “去去去,别想在奴家这儿吃白食!”   谁曾想,麻雀是个烈性,扑棱几下,居然一坨白屎拉在红莲的头顶,红莲一摸,温热黏糊糊的,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青莲馆的人乐开了花,幸灾乐祸半天,一只麻雀帮他们报仇雪恨了。   红莲气得骂个不停。   “你们这群小蹄子,有功夫看热闹,还不如捯饬捯饬自个儿!啊?你们多久没开张了?最近雪大,男人的瘾都给冻没了,今儿个放了晴,你们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开门迎客?耽误了我生意,过年全喝西北风去!”   白景尘打开房门,送走了君元宸。   前些日子风雪太大,加上近日文武官员都有些躁动,在朝堂上提出皇帝君元启已经身体无碍,君元宸再左右朝政便不合适了,更有甚者提出,要免去摄政王的头衔,瑞王爷也该回岳州封地了。   君元宸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今日才得空来一趟,走时恋恋不舍。   刚过了晌午,墨羽便来通告。   “宫里说让你今日去一趟。”   “好。”   白景尘也正有此意。   他换了不起眼的衣裳,乘的是普通马车,前往皇宫。   君元启和君元宸其实是皇子里最相像的,只是君元启除了老些年纪,眼睛也更细长一些,他穿着龙袍,气宇同样不凡。   “南卿公子来了!”   君元启一看到他便很高兴,客气地将他往寝殿请。   “今日是最后一次针灸了。”   白景尘拿出一个药箱,示意了一下。   君元启无不从命,立即脱下自己的龙袍,再将里衣也脱得一干二净,不管外头天寒地冻,最后只剩下一条亵裤。   君元启甚至有些激动。   “皇上很开心?”白景尘随口问。   “当然!”君元启坦然承认,“朕已经被这该死的毒折磨太久了,南卿公子不知道,这毒发作起来简直不是人受的!君元宸够狠毒,寻来这么阴毒的手段对付他的亲皇兄!真是……其罪当诛!”   白景尘没听他絮絮叨叨什么。   他只一心一意在君元启的脉络和穴位上。   “朕真心感谢你,就连君元宸恐怕都料不到,世上有人能破解这无解之毒!南卿公子实在是神人,是玉帝派你来助朕一臂之力的,哈哈……”   白景尘听这些奉承全当耳边风。   他和扁十四潜心一年,才堪堪找出解毒之法,他们配了无数次药,发现也没有办法起效用,最后是白景尘提出,淬了药的银针可以将毒导出来。   实践说明,他是对的。   扁十四笑得合不拢嘴,看着白景尘十分满意,感叹有了传人,让红莲吃味不已。   虽然是白景尘找到的法子,可这银针导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从前月开始,每五天白景尘便进一次宫,到今日才算大功告成。   每次针灸都并不轻松,白景尘银针扎的位置,顺序,深浅,都时刻要注意。   这么冷的天,白景尘额头上冒出吸汗了。   每扎一次针,针尖上都带出黑色的血滴,白景尘擦拭的白布都染黑了。   “痛吗?”   白景尘开口询问,作为医者,患者的感受也一定问清的。   君元启却以为他在关心自己。   “不痛!有点酥酥麻麻的,还有点舒服,南卿公子的手法世间一流……”   白景尘无语,让君元启翻过身,开始扎另一面。   “等过了今日,景国便不由君元宸说了算了……”君元启咬着牙说。   白景尘问道:“皇上有把握了?”   “这是你的功劳,雪大将军失了独子,和君元宸离心离德,已经斩下君元宸最重要的臂膀了!”   白景尘提醒道:“但是雪大将军这种人,趋利避害,即便失子也不会和君元宸解盟的。”   “他这种墙头草,不会死帮君元宸到底的,情况不对,他翻脸得比谁都快,不足为患。”   君元启是有些雄才武略的,他看得还算清楚。   “所谓的权力之争,说透了是兵力之争,那些文官支持谁都不重要,就是看谁手里的兵多!君元宸失去雪家和御林军,我又有霍达等几个将军誓死效忠,现在把握至少六成,大部分人一定会追随朕,朕毕竟才是天子!”   等该用针的穴位用完,针尖带出的血越来越鲜艳,全无黑色,白景尘才抹了一把额头,大功告成。   “行了。”   “可以了吗?”   君元启爬起来,伸展了一下臂膀,浑身轻松。他喜不自胜,也不要宫女伺候更衣了,自己胡乱地把衣裳穿回去。   他深呼吸了几口,只觉得空气都比平常新鲜了。   白景尘却咳嗽了两声。   君元启才收敛喜色,感激道:“朕一时高兴,忘记给公子多摆一盆炭火了,实在疏忽。”   “无妨,我呆不了多久。”   君元启说着,竟然将自己的斗篷拿过来,亲自给白景尘披上,趁势又环抱住了白景尘。   嘴里还是关切之词:“冻坏了公子,朕可罪过大了。”   “皇上最好别乱动,坏了药性,毒药只怕会卷土重来。”   这是谎话。   只为了让君元启不要轻举妄动。   “啊?好。”君元启把手拿开了,“南卿公子,朕不知道如何感激你才好,你可有想要的?朕肯定不吝啬。”   “没有。”   白景尘收拾起了药箱,把银针一根一根放好。   君元启拦在白景尘面前。   “公子别拒绝朕啊,朕不是客气,是真心想答谢,你要什么尽管提。”   白景尘想了想,抬起头。   “我要君元宸身败名裂。” 第87章 小爷要走了   我要君元宸身败名裂。”   这话显然正中君元启的下怀。   “这不算要求,是咱们共同的心愿。”   君元启也不传辇轿了,在雪地里徒步并肩送白景尘出宫。   他时不时往白景尘那边看,白雪皑皑只衬得白景尘更加孤绝冷艳。   “南卿公子。”   君元启出声叫住了他。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不如。”   君元启难以启齿,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   “不如你留下了吧?”   “皇上的毒已经清除,不必担心。”   白景尘拱手告辞,被君元启抓住了手。   “我不是不信任你的医术。”君元启解释道,“不如你留在皇宫吧?”   白景尘眉头拧了一下。   “皇上是让我做太医?”   “朕是想让你做……”君元启直接说,“皇后。”   皇后……   白景尘十分不理解,他跟君元启这两个月接触也没多亲密,话也说不了几句。   怎么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君元启认真地想了想。   “虽然你是男子,朕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但南卿公子百闻不如一见,足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白景尘差点笑出声。   你是没看见我之前有多丑。   白景尘到现在也没对自己的外貌有个认知,只是红莲当时硬拉着他去当花魁,还嘱咐他不要经常笑,要高贵冷艳,说男人最吃这一套。   从周围人看到他时惊艳的反应,白景尘才慢慢适应过来。   好似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不再对他刻薄,变得温柔善良了。   白景尘一开始还沾沾自喜,享受外貌变化带来的福利。时间一久,听到的奉承多了,也没多少感觉了。   连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都这么说,那自己的确算好看了。   “就因为我长得好看?”   君元启倒也坦率:“是啊,朕需要一个倾国倾城的人陪伴身侧,这是一国之君的脸面,普通庸脂俗粉哪里配掌管皇后宝印。”   白景尘明白了,皇帝这不是表白,这是在跟他谈合作呢。   君元启还在说服他:“君元宸那么阴险狡诈的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要相信你自己,绝对有这个资格。而且你也不必有负担,先皇还有太上皇不都是男后,琴瑟和鸣恩爱到老?”   白景尘扯了扯嘴角,光想想就让他退避三舍。   “我可不想跟一群女人在后宫里头勾心斗角。”   “这你不用怕。”君元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你要是答应,朕甚至能遣散后宫,朕还能像太上皇一样博一个专情的美名。”   接着,君元启还一一列举做皇后的好处。   白景尘越听越想笑,一语点破:“皇上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担心还有下次中毒吧?”   君元启呵呵几声,坦然承认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是不假的。君元宸就是一条毒蛇,蛰伏这么多年,朕竟着了他的道,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朕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当朕的皇后,不如你留下来,和朕共分这天下,如何?”   难怪是亲兄弟。   他们兄弟俩话一个比一个漂亮。   唯一不同的是,君元启只和你谈利益。君元宸只和你谈感情,然后利用完就跑。   “皇上还是另找他人吧,我一介乡野村夫,享受不了锦衣玉食。”   白景尘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君元启目送他的马车,长长地叹了一声。   伺候的公公凑过来,低声问:“皇上方才的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君元启可惜地说,“既能仪容天下,又能护朕周全,岂不是一举两得?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公公抹着汗说:“可……可这立后,总要讲一个感情心意的,皇上可对南卿公子有动心?”   “天人之姿谁看了不动心?”君元宸嗤了一声,“感情这东西,还是少谈为妙。君元宸便是前车之鉴,为了个丑八怪,深陷情网至今走不出来,又被南卿公子迷得神志不清,说起来,他才是最像太上皇的大情种呢。朕和他不一样,谁对朕最有利,朕就喜欢谁。”   ……   回青莲馆后,白景尘捧着一本医书残卷研读了几个时辰。   这残卷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   君元启有心感谢,知道他醉心医道,便将皇宫里的一些古籍一并送了去。   白景尘不知道身后有人靠近,被人捂住了眼睛。   想都不用想,青莲馆只有石头这个疯小子有这闲情雅致。   “猜猜我是谁?”   公鸭嗓子在背后响起。   “别闹我!忙着呢。”   白景尘不悦地呵斥他。   “媳妇儿!”石头嬉皮笑脸地蹭到白景尘面前,“你怎么知道是我?是不是偷偷喜欢我很久啦?”   “你再乱叫,把你阉了。”   白景尘从旁边拿起特制的小刀,在手里扬了扬。   石头捂住自己的裤裆,忌惮又委屈。   “太狠了你白景尘。”   白景尘这才注意到,石头的嗓音已经开始变了,个子也长了许多,他才十一岁,就已经开始长大了,这里面有青莲馆熏陶的功劳。   “唉,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石头支着下巴,迷恋地盯着白景尘看,丝毫不避讳。   “不想听。”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别啊,你听嘛。”   石头把蹬子挪过来一点,抬起右手,悄声耳语。   “我跟你说,昨儿我洗澡,发现……”石头红着脸说,“发现小爷胳肢窝长毛了。”   白景尘一脸嫌弃往后躲。   “你有病啊?你胳肢窝长毛跟我说干嘛?存心恶心我吗?”   “不是。”石头兴致冲冲地说,“这说明小爷可以娶你啦,唉哟……”   石头屁股被踢得生疼。   “嘶……白景尘你谋杀亲夫。”   这话彻底激怒了白景尘,石头被揍得嗷嗷大叫,最后躺在床上哼哧个不听。   “白景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不听?”   白景尘手里捏着刀,皮笑肉不笑。   “我听着,你好好说。”   石头做起来,端正身体清了清嗓子。   “小爷要走了。” 第88章 钥匙给你管   走啊。”   白景尘不明所以,甚至有点期待。   自己总算能清净几天了。   “你没听懂吗?”石头小眼睛一瞪,“我是说我要走了!”   “哦,这次又去祸害谁家?被抓了我可不会去赎你。”   石头气得跺脚。   “我是说我要离开青莲馆,小爷要去成家立业啦!”   白景尘眨了眨眼睛,成家立业?就他?   “你长几根毛就想成家立业?”   被鄙视的石头丝毫不气馁,贼兮兮地从腰间掏出一枚钥匙。   “哼,等我最后干完这票大的,小爷的家底就足够赎身了。”   石头掰着手指开始数。   “我要先买一个院子,小爷能在里面蹴鞠那么大。再买一个铺子,以小爷的头脑做什么生意都行,再花钱娶一个漂亮媳妇儿,嘻嘻嘻……红莲老妖婆的话,小爷看他可怜给他留几张票子,其余的,全给我媳妇儿保管!”   石头说着便美滋滋地自己笑了起来,并且拿着钥匙在白景尘面前晃。   “白景尘,你要是做我媳妇儿,我就把钥匙给你管,你答不答应?”   白景尘嘁了一声。   “就你这家底,我接一次客都比你多。”   “你!”   石头七窍冒烟,冲他吵吵嚷嚷。   “你那是男人给你的,是脏钱!而……而且小爷以后做生意肯定钱更多!”   “能多过皇帝吗?”白景尘故意继续气他:“今天皇帝还说要我当皇后呢,你说我是去当皇后好,还是去当瑞王爷的王妃好?啊呀可真难选……”   石头一点都不信。   “你就吹牛吧,还皇后。”   “爱信不信。”   石头把钥匙揣回腰间,气哄哄地出去了。   “算了,等他们识破你了,你就知道小爷的好,小爷的心才是真心!小爷以后富甲天下,拿银子砸死你!”   白景尘喊道:“你可别亏得裤头都不剩,又把自己卖回青莲馆啦!”   白景尘无语地深吸一口气。   年纪不大,野心不小。   他真要离开青莲馆了,倒也不需要白景尘担心,这小子摸爬滚打得十分油滑,应该能过好日子。   ……   七日后,墨羽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去白景尘的房间了。   “南方怎么样了?”白景尘问他。   “南边的四大江湖门派中,五湖盟、君山剑派和金翎山庄都应下来了,梵音堂那些秃子说绝不做违逆官府的事。”   白景尘点点头。   “出家人常伴青灯古佛,不掺和也正常,那就别难为他们。”   墨羽继续说道:“这几个名门正派,平时在当地百姓中有极大声望,闹起事来,朝廷不可能不派人去镇压。”   “你一定要再三警醒他们,声势大雨点小就行,不必真闹大了,不好收场,更不要出人命。”白景尘嘱咐道。   “我说了。”墨羽停顿了一下,又道,“没想到他们真听你的号令。”   “师父以前结下的善缘罢了,江湖门派打打杀杀是常事,免不得要流血,我们那时候在岳州救的人太多,他们都欠着人情呢,金翎山庄的庄主夫人难产,还是我师父救回来的,否则一尸两命。光是卖给他们金疮药,我每月磨药粉都磨得手疼。”   扁十四在南方的名声可不小,他这个面子也很好用,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   白景尘见他还没走,便问道:“还有事吗?”   “有个人要见你。”   “谁?”   “我在南方碰到的,他想亲自见你一面,我觉得你可以去见见。”   白景尘本不想见的,但墨羽这么说了,只好答应了。   墨羽说那人身份不便,不能来青莲馆,只能邀他去城外的兰因寺。   白景尘到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乌鸦怪叫几声扑腾着回巢。   “就在里面,我在外头守着。”   墨羽给他推开门,便守在门外了。   本来就昏暗的寺庙,四周鸦雀无声,墨羽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让白景尘心里有点发毛。   他走进去,里头也没有点灯。   忽然,一只手放到了他的右肩上。   “是南卿公子吗?”   阴森的声音吓了白景尘一跳,白景尘一个激灵回过头,才看清是个黑袍人,个头很高,君元宸已经够高了,这人恐怕比君元宸还高半个头。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吓死我?!”   白景尘拍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抱歉,实在是……不方便在人前露面。”   这人被责骂倒没有生气,而是转身去点火烛。   一排蜡烛被点燃后,才能看清对方的背影,一身的黑袍子,但他高高瘦瘦,像根竹竿,撑不起衣裳。   他转过身来,脸上还蒙了一块黑布。   “在下尹千崖。”   白景尘肯定是没见过的。   不过尹这个姓氏,好像是南方偏远地方比较多。   听他的口音,也像是南方的。   白景尘听着有些亲切。   “南卿公子请坐下说话,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白景尘坐在禅桌的对面,打量着这个瘦高个儿,他也坐下来了,一只手奉热茶,应该是刚沏好的。   白景尘喝了一小口,方才被吓得冰凉的手稍稍暖和一些。   尹千崖很黑,不是白景尘心不在焉,而是他真的很黑。   刚刚白景尘接茶,两人的手一对比,对方就跟刚烧了炭似的。   而且他的脸也黑得异常,白景尘敢打包票,就是个看相的,也从他的脸看不出什么了。   能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戏台上画了黑脸的包公了。   白景尘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辈子没过洗澡。   “你有什么事快些说吧,冻死我了。”   干坐在蒲团上,白景尘只能抱紧自己的胳膊取暖。   “那在下便开门见山了。在下千里迢迢,求见南卿公子,是听闻南卿公子师承扁十四老先生,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唉,南卿公子做好准备,不要再被在下吓到了。”   尹千崖说着,右手取下自己脸上的黑布,露出完整的脸来。   浓眉细眼鹰钩鼻厚嘴唇,因为太瘦两颊凹陷,粗一看像个十天没吃饭的人,但再仔细瞧,能看出他双目的精光。   白景尘的表情僵硬,主要是被他的左脸吓到了。   尹千崖的整个左脸有一块疤,白景尘一看便知道,是烧伤或者烫伤过。伤疤严重扭曲,极其恐怖。 第89章 从没想过杀他   这是……烧伤。”   白景尘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严重的伤,这人居然当时还能活下来。   “南卿公子慧眼如炬,是烧伤。”尹千崖低头礼道,“这伤疤伴我多年,遍寻名医也无济于事,这次千里迢迢,就是想求南卿公子出手相助。”   白景尘轻轻摇了摇头。   “治不了。”   尹千崖惊愕,挣扎道:“即便不能恢复如常人,至少……至少不那么恐怖,我也心满意足了!”   白景尘默不吭声。   “哦,南卿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我定重礼酬谢。”   “不是谢礼的事,这个我真治不了。”   白景尘果断拒绝,让尹千崖不存什么指望更好。   尹千崖眼神暗淡下来。   “如此……”他沉吟道,“还是多谢南卿公子如实相告。”   “你就是因此不能露面?”   白景尘问了一句。   因为他以前就是因为面目丑陋,吓到的人不少,还被人嫌弃唾骂。   这种心情他全然懂得。   “也是原因之一。”   尹千崖心境不错,还能笑得出来,然后才重新蒙起脸。   “请南卿公子回去后,多多留意,若有什么好消息通知于我。”   “如果我师父有办法,我会告知你。”   “那再好不过了。”尹千崖往前倾身,压低声音道,“以表谢意,我可以助南卿公子一臂之力……”   白景尘没听明白。   “助我?”   “是啊。”尹千崖一字一顿地说,“帮你杀了君元宸。”   杀了君元宸……   白景尘眉头一皱。   “在下知道南卿公子和君元宸有仇,可君元宸权倾朝野,仅凭公子一己之力,怕是蚍蜉撼树。”   白景尘抱着手思考了一下,再重新上下打量了尹千崖。   “哦,我明白了。”   “嗯?”尹千崖疑惑。   白景尘笑了笑,也身子前倾。   “你是南洋人。”   这回轮到尹千崖惊讶了。   “南卿公子如何得知?我从小和中原人接触,由汉人老师教导,不管是语言还是礼节,自认为算半个汉人了。”   白景尘扶额。   “没办法,你太黑了。”   白景尘都不想说。   “你们南洋人都这么黑。”   “哈哈哈!”尹千崖大笑道,“南卿公子,你真是有意思。”   白景尘扯了扯嘴角道:“世人皆知,瑞王爷虽然摄政,但所有人都称赞他治国有方,整个景国都传他的美名,你去景国哪里的百姓问,都是对他称赞有加……除非他不是景国人。”   尹千崖无耸了耸肩。   “瑞王爷在景国……原来声望这么高。”   “是啊,所以有哪个百姓想他死呢?那一定只有最怕他的南洋人了,因为瑞王爷十六岁便去过南方出征,虽然腿脚不便,但他战无不胜,把南洋杀得沉寂了好多年不敢造次,若非他想藏拙,在大胜之际却班师回朝,南洋怕是已经是景国的版图了。回来之后,他把所有军功给了雪将军,雪将军因此晋升,朝中只知道胜南大将军,无人知道他这个不起眼的五皇子殿下……”   尹千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闭上眼睛,十分无奈地摇头叹气。   “没想到南卿公子了如指掌。”   这些都不知道,我岂不是白在瑞王府呆了一年多?白景尘心想。   说起来,这还是雨燕在当时的五皇子身边伺候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后来告诉白景尘的。   雨燕自小做君元宸的贴身侍婢,是雪伊人当上王妃才把她调去当粗使丫鬟的。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们南洋人,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尹千崖直起身子,笑着拨了拨自己左手的袖子,里头空空荡荡。   白景尘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只用右手,是因为……   “我这只手,就是君元宸在战场上被他砍下的。所以我说,我们有一样的仇人,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我们是天生的朋友。”   白景尘也不吭声,只侧目瞧着他。   “南卿公子看我做什么?”   白景尘漫不经心道:“你要是有那个杀他的本事,还需要找我?”   “他躲在景国皇城之内,我当然没有办法。但只要南卿公子引诱他去南洋,或者去南方的战场上,多的是机会……”   尹千崖眯着眼睛,白景尘能听出他吐词的用力,简直要生吞了君元宸似的。   “如何?”   外头的夜鸦又开始叫了,白景尘像是被石化了一般,静坐了许久。   尹千崖不催他,只静静地等待他做决定。   “我跟君元宸是有仇,只是吧……”白景尘啧了一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这是白景尘的真心话。   兴许是因为在岳州的那一点点美好的印象,他从没想过要君元宸死。   尹千崖急问道:“你不是对他恨之入骨吗?”   “可我也没蠢到和一个南洋人合作吧?事情成不成,我都要被世人骂个八辈子,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把我淹死了。”   白景尘理了理袍子,系好斗篷起身了。   尹千崖留他:“南卿公子不再考虑吗?没有我的助力,你如何扳动瑞王爷?”   “不劳您费心了。”   白景尘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了。   “我只是一介草民,没有心怀天下,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我若是和你合作,杀了君元宸,随后便是南洋人长驱直入,掠我国土,杀我百姓。我实在还没有做个叛国奴的准备,尹先生未免把我看扁了。”   尹千崖的神色冷了下来,他目露寒光地盯着白景尘的后背。   “我已经暴露了身份,南卿公子不怕我杀人灭口么?”   白景尘回头扬眉一笑。   “那我算不算为国捐躯啊?”   随后再也没理会他,径直开门走了。   “倒是尹先生好自为之,早点离开京城为好,别把命留在了景国。”   白景尘钻进了马车之中。   “快走快走,冻死我了。”   墨羽往拨了拨炭灰,又在炉子里加了一块炭。   “墨羽。”白景尘忽然问道,“你从哪里认识这个人的?”   墨羽脱口而出道:“是我在南方时,一个叫毒虫谷的小门派引荐的,怎么了?”   “哦。”   白景尘低眸沉思。   “以后咱们不必再和他来往了。” 第90章 动了一点心   白景尘好些日子没有去瑞王府,他估摸着君元宸这段时间怕是无心儿女情长了。   小年夜瑞王府的管家却亲自登门,说是王爷请他去瑞王府一叙。   管家直接带白景尘到了瑞王爷的书房外。   “不如我去外头,等王爷忙完了再来吧。”   白景尘知道,君元宸的书房是从不会让外人进入的,就连进去打扫的下人都是府里固定的老人。   “无妨,殿下吩咐了,就请公子去书房叙旧。”   管家替他开了门。   白景尘走进去,里头的灯笼烛火如同白昼。   说是书房,整个院子都是君元宸的私地,一样设有居所,还有一个很大的藏书阁。   君元宸正坐在软席上,专心看什么东西,旁边的火炉子烧得发出啪啪的爆裂声,整个房间暖如春日。   “卿,你来了。”   君元宸看到他便展开了笑颜,不过眼睛的疲态是遮不住的,甚至眼下都出现了黑眼圈。   “我这些天没去找你,你不怪我吧?”   “王爷有的是国家大事,哪能日日贪玩偷闲。”   白景尘坐在他的对面,君元宸却冲他招了招手。   “坐这边来。”见白景尘不动,君元宸又强调道,“坐我身边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白景尘坐过去,反正软席这么大,就是几个人横躺都没问题。   “看什么?”   君元宸从一堆折子里找出一个,上面红字加急的。   “南洋动乱了,他们闯入我景国的国土,烧杀抢掠,猝不及防便占了我们一个县,姓徐的知县被他们杀了。”   白景尘拿起折子仔细看,是县丞递上来的,上面报告了伤亡数目,触目惊心。   “皇上没有下令驻军反击吗?”   “南洋来势汹汹,光那分散的五万兵力,还要应付海盗倭寇,只怕不够。”君元宸笑了笑说道,“我让皇兄把骁骑营已经派去南方了。”   骁骑营是君元宸的势力。   “骁骑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元宸应该放心了。”   君元宸摇头道:“但是南方的江湖门派忽然生事,他们在百姓中有极大的威望,带领百姓反对赋税,有个府衙都被他们烧了。”   “那再派别的将军去镇守?”   白景尘注意到君元宸桌子上有一个大的沙盘,上头的棋子写的是各地驻军兵力。   君元宸捏着高挺的山根,头痛道:“现在硝烟四起,已经捉襟见肘了,大部分有用的兵力都在北域,北域绝不能缺兵力,匈奴人狼子野心必须防备。总不能把保卫皇城的御林军也派走。”   白景尘盘点了一下沙盘上的棋子,君元宸手里的势力的确已经所剩无几。   白景尘开口道:“不如……去借兵。”   “借?”   “各地王候不是有自己的私人府兵吗?加起来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势力。”   君元宸只想了一下,便否定了。   “行不通的,别说异姓王侯,就是我那几个皇兄都是各自心怀鬼胎,他们有的是借口,到时候派一些老弱病残糊弄,凑一块更难以管理,还得提防他们临阵倒戈。”   白景尘只能出言安慰了。   “这些皇上会去考虑的,元宸怎么比皇上还急了?”   君元宸想说什么,最后却咽回去了。   “我和皇兄是一条心的。”君元宸避开这个话题道,“父皇把江山交到我们手里,我们有责任守下来,也有责任不让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真的没有别的能用的军队了吗?”   君元宸沉默了许久。   “我把我岳州的私兵派去镇压江湖门派吧,至少能周旋一段时间,等南洋之乱平息,再整肃南方的绿林门派。这也是一直无视这些江湖草莽的遗祸,没想到他们竟成了气候。”   话谈到一半,管家敲门通报。   “殿下,王妃说家宴已经备好,是不是现在入席?”   君元宸摆了摆手。   “你让她用膳吧,还有,你去给府里所有人发个红包,犒赏大家。”   管家高兴地应诺:“是。”   “对了,温两壶酒来,再让厨房准备几样辣菜。”   管家办事尽心,不消片刻便把君元宸要的席面准备好了。   “卿,你看看是不是你家乡的菜。”   白景尘看向君元宸。   君元宸尴尬地笑了笑道:“你别怪我打听你,红莲告诉我你祖籍是岳州的,说起来,你还是我的人呢。”   “嗯?”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   “岳州是我的封地啊,哈哈!”   君元宸说起来,开怀大笑。   “岳州多山地江湖,外人都说是穷山恶水,元宸怎么要了那么个地方。”   君元宸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回答。   “哪里是穷山恶水?明明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不,出了卿这样的人物,说明我眼光不错。”   白景尘望着他,补了一句:“我想听实话。”   君元宸稍有些局促。   “我说了你定要不高兴。”   “我不会。”   君元宸的笑意褪去,放下了酒杯。   “多半……是因为白景尘吧。”   白景尘拿着的酒杯一抖,差点泼洒出来。   幸亏君元宸沉浸在缅怀中,没有注意这么多。   “我想听听。”白景尘也把酒放下了。   君元宸头一次在南卿面前,不避讳谈起白景尘。   “呵呵。”君元宸甩了甩袖子,“那时我在岳州被人追杀,是他救了我。他当时是扁十四的小徒弟,没见过世面,赤诚野性,干净得像……像林子里的鹿。那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光了,不用提防被人害,不用勾心斗角,太轻松了……”   “但是,那是我骗他的。”君元宸自嘲似的咧嘴笑道,“我为了骗他师父出山,假装负伤,再假装和他相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蛋?别说你,我也觉得。”   白景尘提出心里一直以来无法释怀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要选岳州?”   “说实话,我不知道。”   君元宸仰坐下去,支撑着身子。   平时君元宸都是端着王爷的架子,风度翩翩,白景尘从未见过他放浪形骸,一点形象都不管的模样。   “兴许是怀念岳州那段时光?我想着,等我有了立足之地,不必日夜提着脑袋过日子了,回岳州隐居也不错。还能和他重逢,与世隔绝,兴许到那时我们俩的故事就不是后来那般……兴许,是对他动了一点心。” 第91章 他们都想我死   君元宸仰头饮尽一杯酒,又不过瘾,直接拿壶倒了好几口。   “来,良辰佳节,喝一杯。”   白景尘只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君元宸应该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打开话匣子,不需要白景尘问,他就借着酒劲自顾自地说了。   “可是他太痴心天真了。他居然,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京城来了,我当时看到他,像个叫花子,他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凶险,非要留下来……我对他横眉冷眼,想把他赶回去,他还是死犟!”   “你不是对他动心了吗?怎么就容不下他?”   白景尘不自觉喉头有些哑涩。   “你不知道吧,我以前是个瘸子,你知道一个瘸了的皇子要遭受多少冷眼?再配上一个丑……丑八怪,我受不了,我就是个俗人,我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兴许在岳州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但在京城,到处都是往你身上吐口水的嘴。我好不容易设计让扁十四给我治好了腿,我不要再被人凌辱,被人糟践!”   “你肯定不知道那种感觉……卿,你这么完美,生下来便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是旁人哄着宠着奉承着。你不知道我们这种有缺陷的人,被人白眼讥笑是什么感觉。”   君元宸望过来,眼神迷离地望着南卿。   他不是醉了,相反,他此刻异常地轻松。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仅在南卿面前,他才如此。   白景尘抑制住自己心潮澎湃,强装着淡定,以南卿的身份和他对谈。   “他怎么死的?”   “他……”   那个艳红刺眼的画面,在君元宸眼里无比清晰。   “他从宫门城楼上跃下去,那么决绝,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生前还往我的茶里下了叫情毒的药,让我日夜受毒药的煎熬折磨,一辈子都不放过我,他好狠的心……”   白景尘点了点他的胸膛左侧。   “是这儿疼吗?”   君元宸抓住他的手说道:“这个毒没有解药的,只有忘了他,可是……卿,我忘不掉,我做了所有的事,把他们的痕迹消灭得一干二净,可我还是忘不掉。”   君元宸无力地躺下来,头靠在白景尘的腿上。   “不是我逼死他的……我……我已经放过他了,他大可远走高飞的,是他自己,又桀骜不驯,又偏执成了魔,才会……要是他性子稍微屈从一点,像雪伊人那样柔顺些,不总是跟我作对,他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白景尘咽下喉头的苦涩,他以为自己心已经冷硬了,但是看见君元宸这一面,还是动摇了。   这是自己全身心爱过的人啊,怎么可能不被触动心弦。   只是白景尘不会原谅他。   “你后悔吗?”   白景尘想听的是这个。   只要他说后悔,自己便收手,从此天涯路人,互不相干。   君元宸闭上眼睛,眉头蹙起的“川”字卷起浓浓的哀愁。   他开口道:“我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做错了吗?我没有对不起他!我没有!”   说到后面,君元宸语气越来越激动,一只手紧紧攥住白景尘的手,另一只手捏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白景尘挣开他的手,想把他推开,却被君元宸赖上了,头枕在他的腿上不肯离开。   “让我歇一歇,卿……我已经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了。”君元宸迷上眼睛,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军中我的几个心腹,这几日前后两个告老还乡,两个病死,还有一个被暗杀……”   白景尘知道,这是皇帝君元启在背后开始动手清除君元宸的党羽了。   “忽然一下损了五个人,真巧合啊……”   君元宸卷起双腿,蜷在一块。   这是人没有安全感时,才会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   “卿,有人想杀我。”   白景尘拇指肚抚平他的眉间。   “怎么会?”   “真的,他们想要我的命!”   “他们是谁?”   君元宸手垂下去,说道:“我不知道,皇宫里的,皇宫外的,都想要我的命。卿,我只有你了。”   白景尘淡淡地说道:“你是瑞王爷,你有无上的权力,有黎明百姓的爱戴,还有王妃,你想要什么都有。”   “是么?”   君元宸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权力是我抢的,爱戴是我装的,还有雪伊人,你以为她爱的是我吗?她爱的是瑞王爷这个称号,换一个人是瑞王爷,她也一样可以惟命是从!我还有谁呢?你若不信,大可去外头看看,偌大的瑞王府,准备了小年夜的酒席,但席上……空无一人。”   君元宸说着,背过身去。   白景尘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低语。   “卿,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帝是我的傀儡,他只能听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取而代之,但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景尘随口猜测:“你想等更合适的时机?”   “不。”君元宸,“我是不敢。”   “不敢?”   “是啊,我不敢坐上那个位置,我更怕我杀了君元启……我告诉你一件小事,我不是天生腿疾的。我自小天赋过人,早早便认字背书,父皇十分偏爱我,我的几个皇兄也特别疼我,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八岁那年,我的皇兄们带我去草场学骑马,可不知怎么,那匹温顺的马忽然发了狂,我被摔下山坡,我的腿断了,我怎么喊也没人来救我,到了深夜,草场上吹冷风,我又饿又冻,还有狼嚎……是我的一个皇兄找到了我,把我背回去的。”   “君元启?”   “是的。”   君元宸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所以后来我选了君元启合作,其他几个兄弟全被我赶去了封地,颐养天年。后来,我明明胜券在握,我也没有杀掉他,只是用毒控制他做我的傀儡皇帝。每次我下了狠心,眼前都是君元启找到我时,那个焦急的样子,我要是杀了他,我怕我再没有回头路了。”   “那其他皇子……不也是你的手足兄弟?”   “他们?”   君元宸嗤笑一声。   “我后来才知道,那匹马发狂,想让我摔死,扔在草场上被野兽吃掉,再到后来在我的药里动手脚,致使我落下残疾……他们,统统都有份。我的亲兄弟,都想让我死!” 第92章 小贼   卿,你问我后不后悔利用白景尘,我不后悔,因为我不从白景尘那里逼问出‘不渝’,可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也可能已经杀了君元启,你能懂我的苦衷吗?”   白景尘没有回答。   如果是自己,指不定就不会放过那几个害自己的人。   至少君元宸还保存着一些良心。   君元宸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身子的起伏也稳定了,白景尘还以为他睡着了。   却听他说道:“卿,听说你在南方的江湖门派中,有不小的威望?”   白景尘警声大作。   这个狗东西果然尿性不改。   先跟你交心谈感情,等你感动了,再利用你。   “你想利用我去镇压正在闹事的门派?”白景尘哼了一声,“白景尘上过你一次当,我可没那么笨,我就知道你心怀鬼胎。”   “不是!”君元宸急忙否认,“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去见你,怀的的确是这个心思,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让那些江湖门派不要和官府作对,最好归顺。但后来,我发誓我没有再一丁点利用你的心思。”   “那你问我做什么?还跟我说那么多你的事。”   白景尘小心提防着,千万不能信他这张嘴。   “我就是……没有人可以说。”君元宸的声音低落下来,“一个人憋着太苦了。”我把我的心事和盘托出,是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只信你。”   君元宸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白景尘一愣,心里异样的滋味。   要是他还是白景尘,不是现在的南卿,君元宸这句话或许还来得及。   “你不怕我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对吗?”君元宸重新转过去,传来他轻柔的声音,“如果你真的骗了我,我也认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景尘想跑。   半炷香后,他趁君元宸呼吸均匀时,想抽身离开,却惊醒了君元宸。   “卿,你别走,待在这里,让我好好睡一觉。”   “我添几块炭。”   白景尘下来软席,往炭炉里丢了好几块炭,一边烤手一边观察君元宸,他倒是真睡得挺安稳。   白景尘在君元宸的桌面上,随手看了几本折子,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他翻到了君元宸南边心腹送来的信,信上详细写了如今对南洋的战况。   里头提到了一个人。   “南洋王……尹千崖?”   所以那日在兰因寺见的人,是南洋王?   白景尘有些后怕了,此人不可能孤身潜入景国腹地,定然是带了不少手下的。   那日若他真对自己动手,仅凭墨羽一个怕不是对手。   白景尘懊恼,早点去揭发他就好了。   白景尘把信放回去,顺便把杂乱的折子收拾了下。   “卿,南卿……”   君元宸小声地低吟。   白景尘走过去,再三确认他这是梦呓。   君元宸梦里都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断断续续地吐几个词。   “南卿……我信你……你知不知道,我待你的……真心,卿……景尘。”   白景尘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最后叫的,是白景尘?   ……   雪伊人面无表情地饮尽最后一杯酒,一壶酒不剩一滴,桌席上的菜肴却没有动一筷子。   纵使山珍海味,也没有一点食欲。   府里的人被她打发走了,有几个年纪小的,去空阔地方放焰火去了。   夜空挂着一弯月牙。   雪伊人知道,她这个小年夜注定一个人度过。   在外她是风光无限的瑞王妃,却无人知道她在瑞王府的寂寞。   “小姐!小姐!”   云眉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雪伊人瞟了她一眼:“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么?”   “抓到了!抓到了!”云眉眉飞色舞地说,“总算抓到小偷了!”   “哦。”   雪伊人兴致寥寥。   她知道府里近一年断断续续失窃,多半是内贼,但她自己的心愿都满足不了,哪有心思管这些?她也试过好好管理瑞王府,做好一个当家主母的职责,可后来发现,瑞王爷对她写得井井有条的账本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失窃了又如何?   瑞王府又不缺那三瓜俩枣。   “您快去看看吧,您绝对猜不到是谁。”云眉又往外边跑,“我现在去叫王爷,让他好好惩处这个小偷!”   “回来,王爷已经入睡了。”雪伊人喝令道,“难道这个瑞王府没有王爷,我还做不了主了吗?”   雪伊人起身理了理褙子,云眉连忙给她加上狐皮斗篷。   抓到小偷的位置是瑞王府的围墙外,雪伊人一到,府里的下人立即齐刷刷行礼。   “王妃。”   “那小偷呢?”   几个下人指着地上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绘声绘色讲起来。   “我是最先发现这个小贼的,我们哥几个出门喝了些酒,回来尿急,就想方便方便,正巧撞上这围墙外头有人鬼鬼祟祟挖什么东西,我仔细一瞧,嘿,就把这个小贼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雪伊人并不在乎是谁发现的,不过也使颜色让云眉赏了他一些银两。   她定睛一看,地上的小偷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此时正抱着一个木箱子,傻里傻气地坐在湿漉漉的雪地上。   下人去抢他怀里的箱子,他还呲牙咧嘴地护着,一边鬼喊鬼叫。   “我的!我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雪伊人心里都快乐开了花,“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坐在地上的,不是以前白景尘收留的那个白痴儿还有谁?   雪伊人正愁无处寻他。   一个下人要抓住他,被他一口咬在臂膀上,痛得嗷嗷直叫。   “王妃您看,这小贼还挺凶,这箱子里全是府里失窃的东西,大大小小多达几十件!”   雪伊人打量着这个白痴儿,他又是叫又是笑,跟得了失心疯的白痴没什么两样。   她又看了一眼围墙。   “里面便是府里的花苑吧?”   “没错。”下人答道,“这里留了个狗洞,只有这小贼能钻出来,恐怕他是多次把偷的东西藏在这石砖下,等无人注意才挖出来,咱们要不要去请王爷定夺?”   雪伊人若有所思。   “不必惊扰王爷了,带去……雪府。” 第93章 实在是想念他   雪伊人让人把小贼押去了雪府,以免惊动君元宸,她自己留在了瑞王府,翌日再以节前探望为名,回娘家陪伴刚失子的雪大将军去。   君元宸没拦她,应允了。   雪伊人迫不及待地赶回雪家。   “爹,爹!”   雪大将军两鬓斑白,几日不见像是苍老许多了一般,背也不像之前挺直,显得有些佝偻。   见雪伊人回来,他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   “我听闻您这些日子总告假,不去上朝,爹,您要保重身体。”   雪伊人体贴地安慰他。   雪大将军却并得不到什么宽慰。   他哀戚地说道:“成岭走了,咱们家好像忽然清冷了。”   “还有女儿呢。”   雪大将军不出言,依旧老脸悲哀。   雪伊人看他这样子,也知道她这个女儿无足轻重,她心一冷,也不再废话。   “爹,我昨夜送来的人在哪?”   “关在后院。”雪大将军问道,“你带一个白痴来家里做什么?”   “爹有所不知,他是以前白景尘身边的人。”   “白景尘?”雪大将军不了解,疑惑道,“不是瑞王府早就死了的那个幕僚吗?”   雪伊人在原地踱步,脑子飞速转动。   “我直觉告诉我,他可能没死。我没猜错的话,南卿就是白景尘,爹你想想,从这个南卿公子出现,我们家处处遭难,哥哥被他勾引怂恿,误杀了范少爷,锒铛入狱,后来总算保住一命,又有人送了那封信,此间定然是有人挑拨算计,才让我们和范家不死不休。爹,是他回来了,他是来报仇的!哥哥就是被他害死的!”   提到雪成岭,雪大将军才怒目站起来。   “你说得可属实?”   “是真是假,就看能不能从那小贼嘴里问出来了。”   雪成岭心系他儿子的仇,立马和雪伊人来到后院。   小贼被关在里头,手脚并没有被绑住,因为后院深墙他也跑不了,况且还有四人看守。   雪大将军来时,他正趴在地上捡雪吃,扒拉着连泥带雪的一起往嘴里送。   看他这痴傻的样子,雪大将军有些疑虑了。   “伊人,你确定,能从这个白痴嘴里问出东西?他说的话也不能信吧?”   “他是不是真傻,还要两说呢。”   雪伊人冷笑一声,走过去,在石头面前蹲下来。   “小子,潜伏在瑞王府这么久,连我都竟被你骗了。”   石头抬起头来,嘴巴边上都是泥水。   “饿。”   他痴痴呆呆地说。   “别装了,我承认你演得很像,我居然从没怀疑过。”雪伊人缓缓说道,“把金银埋在王府花苑狗洞,便能躲过门卫搜身,然后找一个没人的日子挖出来,你这聪明劲儿可不像是个傻的。”   石头还是没有反应,嘴里淌着泥水,也不知道是雪化了,还是涎水,总之一副呆滞的样子不改。   见他无动于衷,雪伊人心生一计。   “来人,去厨房拿一些好吃的来。”   下人立即照做,雪府的厨子是以前的御厨,菜色自然是最好的,一些卤猪腿酱牛肉全摆在了石头面前。   “你不是饿了吗?”雪伊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吃吧。”   石头歪着嘴大笑,扑过去就拿着猪腿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是油,还高兴地冲雪伊人呵呵直笑。   雪大将军冷着脸不满:“伊人,你确定这个白痴能说话吗?”   雪伊人没和他解释,而是温柔似水地盯着石头,还轻轻地抚了抚石头的头发。   “你既然在王府待了那么久,也知道,我不是个严苛的人,连处罚下人都不忍心。这样吧,你偷盗之罪我也不和你计较了,王爷那边我可以帮你说情。你以后跟着我如何?我保管你吃饱穿暖,比你日日提心吊胆地过强。”   石头看了她一眼,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猪腿递给她。   “好吃。”   雪伊人脸色变了变,随后又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乖,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白景尘,他是不是没有死啊?”   石头舔了舔嘴角的油水,一脸傻笑不说话。   “唉……”雪伊人拿着手帕掩面伤心道,“殿下去寻了他好多次,景尘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我也担心他的下落,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活着,让我也好放心,这么久不见,我欠了他太多,实在是想念他。”   石头像是听不进话一般,又低头抓起了一只叫花鸡,囫囵个地直接啃起来。   雪伊人的忍心已经到了极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自己动怒的冲动。   “这样吧,你告诉我他是否安好,我绝不会透露给殿下,也不去打搅他。”   石头闷不吭声,雪伊人终于没有了耐心。   她眼神冷了下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石头,然后勾了勾秀足,挑翻了石头面前的盘子,食物全滚落在泥水里。   雪伊人嘴角噙着残酷的笑意:“吃啊。”   “啊?”   石头懵然了一下,然后捡起鸡腿,狼吞虎咽个不停。   雪伊人再次开口时,温柔贤淑浑然不见。   “小子,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见他不抬头,雪伊人厉声说道:“我来告诉你,这是雪府。你把你知道的乖乖告诉我,你便可以平安无事走出这个门,如果你再继续装疯卖傻,我保证,从今天开始,世上绝对再也没有你这号人,懂吗?”   “呵呵……”   石头傻傻一笑,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往前面一撞。   雪伊人没有防备,被她用脑袋顶到肚子,一下失去平衡,往后仰倒,直接摔在了雪地里。   “王妃!”   云眉最先嚷叫着把她搀扶起来。   雪伊人看着自己腌臜的双手,还有自己的裙摆也被雪水浸湿,狼狈不堪。   石头拍着双手,兴奋地乱喊。   “好耶!好耶!摔死了!摔死了!”   雪伊人又冷又怒,身子都在发抖。   “伊人,你要找那个白景尘报仇也实际一点,找个白痴来家里有什么用!”   雪大将军很不满意地拂袖而去。   雪伊人恨得咬牙切齿。   “严刑拷打!给我拉去狠狠拷打,什么时候他开口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第94章 别让他死了   一串焰火的响声吵醒了白景尘。   他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时候,汗衫已经湿透了。   这几天他都睡得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记挂着事,还是近日夜里的烟火炮仗声太大。   白景尘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来。   红莲做了几天好生意,年末本就是最火红的时候,他的酒水小菜卖得比平时贵三倍,恩客们一边骂他贪得无厌,一边纵情享乐。   青莲馆每日都通宵达旦,灯笼几乎映红半个京城。   “正好你没睡。”   墨羽走了过来。   “我刚去了宫里一趟。”   “嗯?”白景尘等他的下文。   墨羽走近一些,小声道:“皇上让你多去瑞王府,怕是……就这几日了。”   “这么快?”   白景尘惊出声。   这还没过年呢……   “皇上说不要再等了,趁着年节松懈,是最好是时机,以免夜长梦多。”   白景尘怔了许久。   “好,我知道了。”   墨羽正要离开,白景尘叫住了他。   “你这几日看到了石头吗?”   墨羽摇头道:“他不是常赖在你身边吗?你都没看到,我怎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你找他有事?”   “没事,可能去哪里厮混了吧。”   白景尘告别墨羽便下了楼。   红莲正招呼着客人,满面红光的。   “不对……”   白景尘怎么想都不对。   石头这会儿肯定要在青莲馆的,红莲人手不足,怎么会放他乱跑?而且红莲赚得盆满钵满,他也能捞上一笔。   白景尘没有去大厅,他被人瞧见,只怕要被那些男人拉着脱不了身。   他回到阁楼上,坐在栏杆旁等了许久。   “这小流氓到底跑哪里去了?”   白景尘回想他近来好像也没什么异常,跟平时一样疯疯癫癫的,除了……除了他说要干一票大的,然后出去成家立业。   “干一票大的?”   他敢去哪里干一票大的?   白景尘是知道他年纪不大,狗胆却不小的。   “瑞王府?”   他在瑞王府偷了不少好东西,白景尘是知道的,难不成他又去瑞王府偷东西,然后被君元宸抓了?   白景尘还是决定去瑞王府一趟。   他披上黑色斗篷,叫了马夫,正待出门,红莲骂骂咧咧过来了。   “这个死人,也不知道来帮忙,这几日忙得我腰酸背痛,看我回头不把他屁股打成莲花……哎,你见着那死小子没?”   “我也正要找他。”   “死外边算了!”   红莲气得叉腰,骂了几句之后又看向白景尘。   “你现在出门?”   “是啊。”   “还是别出去乱晃了,外头官兵在街上巡逻,好像要出事的样子。”   白景尘不常出门,竟不知道。   “官兵?很多吗?”   “比平时多了好几倍,我前几日还以为是因为年末人多手杂,要多派些人,现在看来,比闹宵禁的时候还多,怕是不太平。”红莲拍了拍胸脯道,“我这不是找那个死小子,你要是看到他了,让他别出门乱跑!被一枪捅死我可不替他收尸!”   红莲说得这么严峻,白景尘还是一意孤行出去了。   真有什么事,还是找到石头让他呆在青莲馆强一些,青莲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敢闯的。   ……   雪府今年热闹不起来,整个府邸气氛死寂,连下人都知道主子的悲痛,他们也不敢庆贺过年,只是默默地打扫了府邸,贴上对联,府里连炮仗都没有敢放一次。   偶尔传出的惨叫和怪笑更让下人们噤若寒蝉。   雪伊人已经拷打了这个痴傻儿三天三夜了,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她渐渐已经不耐烦了。   她走过去,看见石头浑身是伤,浑身血淋淋的,他趴在地上,十个手指的指甲已经全不见,只剩下了血肉模糊。   “想好了没?”   雪伊人一根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是要你的小命,还是替白景尘保密?”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石头,忽然暴起,一口咬住了雪伊人的手指,雪伊人尖叫一声,下人连忙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等雪伊人抽出手来,她的手指上已经赫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齿痕。   “呵呵呵……”   石头沾着不少鲜血的脸傻笑个不停。   “下贱东西!竟敢伤我!”   雪伊人骂了一声,捂着手去包扎了。   一顿毒打难消雪伊人的心头之恨,她再回来时,依旧满眼怒气。   “你赢了,我实在撬不开你的嘴。不能为我所用之人,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雪伊人冷然下令,“来人,了结了他,随便找个隐秘的地方埋了。”   这时,石头举起右手,摇了摇。   “我……我说。”   雪伊人惊喜不已:“我就说,这年头还有人不惜命的?你说你这小子,早开口哪里还要吃这么多苦头呢?”   石头睁着眼睛看着她。   “你要问什么?”   “白景尘,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雪伊人最关切的事。   石头身子动弹不得,只有嘴巴张开:“是。”   雪伊人眼睛放光,她弯腰急迫地追问。   “我就知道!哈哈,我就知道!白景尘是不是就是南卿?”   这回石头否认了。   “不是。”   “怎么会?是我猜错了吗?”雪伊人冥思苦想,然后怀疑地问道,“你没骗我?”   “我想活命。”   “好,我暂且信你。”雪伊人抓住他的领口问,“那你告诉我,白景尘现在在哪?”   “岳州老家。”   “好。”   雪伊人虽然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答案,但既然他肯开口了,总比杀了他要有用。   云眉凑近问:“小姐,他说的话能信吗?”   “他命在我手里,他还敢胡说八道?大不了花点时间去岳州,证实他所说的真假。”   雪伊人语气温柔起来。   “唉,你何必逼我呢?早些配合,都不用费这么大气力。明日,我带你去殿下面前,把你方才说的告诉他,好吗?”   石头眼神呆滞:“好。”   “哦对了,如果殿下问起,你改一改,说南卿就是白景尘,能做到吗?”   石头微微点头。   雪伊人很满意。   “云眉,带他去沐浴换一身衣裳,请个医师,好生照顾,他要吃什么一应满足他……别让他死了。” 第95章 白景尘他在哪?   白景尘没有通报便走入了君元宸的书房,这是君元宸许他的特权。   “正好你来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君元宸看见他便眉开眼笑。   他一天冲“南卿”的笑脸,比“白景尘”一年加起来都要多。   有时候白景尘有错觉,以为他是个明朗少年,不是那个心思诡谲的王爷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南方的事。”   君元宸高兴地拿起几本折子给白景尘看。   “你看,我的私兵先去了最近的君山剑派,原想着是要刀剑相向的,没想到他们还算名门正派,和谈之下,上报了他们的诉求,原来君山一片闹了雪灾,压垮了不少房子,是让朝廷拨款赈灾的。还有金翎山庄……”   君元宸滔滔不绝的话忽然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跟你说这些烦心事。”   “无妨,我喜欢听。”   “更大快人心的是骁骑营去南洋战场后首战告捷,直接夺回了一县之地……”   白景尘看他眉飞色舞地说这些,有些发怔。   如果君元宸生在普通的将士家庭多好,他兴许会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哪怕是玉衍。。平民百姓家也好,不管是参加科举,还是入军从戎,都会是一方好男儿。   见白景尘发呆,君元宸以为他并无心听这些,便识趣地闭嘴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这些日子为南方焦头烂额,今日才得到好消息,有些失态了……来。”   君元宸拍拍大腿站起来,向白景尘伸出一只手。   “去哪??”   “我带你去汴溪湖夜游,划船看烟火,还有铁树银花很多节目。从小年夜开始,一直会放到元宵,可热闹了。”   白景尘来的目的,是寻找石头。   但他进入瑞王府,也没看见人。他问过雨燕了,说小白痴没有回来过。   会不会,贪玩去了汴溪湖?   那边看焰火的人多,指不定他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去了。   白景尘干脆答应了君元宸的邀请。   “嗯。”   白景尘没拉他的手,自己起身,君元宸还在絮絮叨叨讲他小时候去汴溪湖玩的见闻。   才出了书房,却见雪伊人站在那里拦路。   “殿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君元宸走向前一步问。   “我有事禀告,但……”雪伊人看了一眼后面的白景尘道,“但又怕打搅了殿下。”   “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那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君元宸回头想牵白景尘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改为只是拉住他的袖子。   “殿下!”   雪伊人大声拦住他们。   “殿下这是去哪里?”   君元宸有些不悦道:“本王去哪里,还要告知你吗?”   “不是……”雪伊人一咬牙道,“我是见南卿公子也在,正好,这件事公子正好也想听呢。”   君元宸没说话,眼神询问白景尘。   “既然王妃有要是,元宸不如先听听吧?”   “听你的。”   白景尘对上雪伊人的视线,她眼中分明是敌意,一点都不隐藏了。   她看着君元宸二人携手,即将同游汴溪湖,如同恩爱眷侣一般,她这个王妃算什么?   雪伊人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君元宸的心了。   不过无妨,过了今夜……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殿下,南卿公子这边请。”   雪伊人在前面带路,到了瑞王府的大殿。   空旷的殿中,站着一个人。   是个小孩身材的人。   白景尘再熟悉不过了,他眼皮一跳,差点要喊出声,但他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暂时不能露怯。   石头被洗得干干净净,换了干净的衣服,遮住了身上的伤疤。脸上的伤狠也颜色浅淡,夜晚不仔细瞧,也难以看出来。   君元宸坐在殿首,催促道:“有什么事,说吧。”   “殿下可还认识他?”雪伊人转过身来,对石头号令道,“抬起头来。”   君元宸虽不把这个傻痴儿放在心上,但他的记性怎么会忘?   “你找他来做什么?”   “殿下别急,我找这个傻痴儿还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是他大胆盗窃瑞王府的宝物,我还抓不到他呢!”   雪伊人一使眼色,云眉端着一个箱子走上来,里头竟金银细钿翡翠玉石无数,品质有高低,一看就出自不同主人的手里。   “盗窃……”   君元宸立马就想到了关键之处,一个痴傻儿怎么会懂得盗窃?这个小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那么久。   “只是盗窃的小事,你不必大张旗鼓地找我来,往后加强守卫,防范便是,这点权力你还是有的。”   雪伊人愕然。   府中出现盗窃,也不算小事,竟没有他和南卿去游湖重要!   罢了。   雪伊人按捺住内心的嫉恨。   “我大费周章,不止是为了他偷盗。”雪伊人提高声音道,“难道殿下,不想知道白景尘的下落吗?”   君元宸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揪起了心。   他原想着,有些人和事他不再去追究的。   他好不容易把白景尘暂时忘却,准备重新开始。   可不管他怎么去忘记,只要这个名字出现,便会搅动他内心的波澜。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南卿的反应,他还是淡淡的神情。   “你是说,白景尘……还活着?”   君元宸的声音有些颤抖,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狂喜。   “是!”雪伊人斩钉截铁道。   君元宸站起来当即问道:“他在哪?”   雪伊人肃然道:“我发誓,我接下来的话句句属实。殿下不说我也知道,殿下一直牵挂景尘的下落,殿下的心事便是我的心事,我也四处寻觅,才偶尔在青莲馆看到了这个傻痴儿,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直到前两日他因为偷盗被府里的护卫抓住,才从他口中得知,白景尘他没死,不光没死,他也没去岳州,甚至没有离开京城!”   君元宸呼吸越来越重。   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动作都显得僵直。   君元宸走到石头面前,死死盯着他。   “你告诉我,白景尘在哪里?”君元宸近乎请求的语气,“你告诉我,我不问你罪……我,把这些都送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本王提!白景尘他……在哪里?” 第96章 好大一顶绿帽子   白景尘已经心脏悬到了胸口。   他不是替自己担心,而是石头被雪伊人抓住,有没有拷打逼问。若他当下为了保命说出来,白景尘自然不会怪他。   雪伊人也眼睛都不眨一下,见他半天支支吾吾不说话,便走上前去,蹲下来抚着他的脑袋。   “殿下,你别吓坏他了。来,告诉殿下,白景尘现在在哪?殿下,其实远在天边,近……”   石头低着头,像是惊吓不已的样子,慌乱地抢话。   “我说,我说……”   他哆哆嗦嗦的样子,让雪伊人放松了些许警惕,松开了他的头。   当她等石头开口之际,石头却忽然跳了起来,像一只猫弓腰蹿了出去,直接冲到了君元宸的背后,并且跪在地上,抱住君元宸的大腿大喊起来。   “王爷!王爷救命!王爷救命!”   君元宸被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   “松开,起来说话。”他命令道。   石头死活不松手。   “我不松开……我松开便要没命了!”   雪伊人恼羞成怒道:“你发什么疯?殿下面前也敢放肆!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   她刚要走过去拉他,石头更加躲到君元宸身后去了。   “王爷你看!她要杀我!王妃杀人啦!”   君元宸看了雪伊人一眼,雪伊人不敢再往前。   “本王在此,没人能伤你。”   没想到石头抱着君元宸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王爷,王妃她抓住我,对我严刑拷打,威逼利诱,让我骗您,说白景尘就是南卿公子!”   雪伊人心中骇然,气得头晕。   她揭发白景尘心切,以为威逼利诱一番,再以性命相要挟,一切能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如此狡猾,有这般心性!而且为了南卿,拼死一搏。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让你诓骗殿下,又何时对你拷问了?”   石头扯开自己的衣服。   “王爷你看,这些都是新伤,我在她雪家是生不如死,才被打得答应她来瑞王府的……”   君元宸低头便看到他身上果然是伤痕累累。   他本就多疑,又早对雪伊人有戒心,心中便对石头的话相信了八分。   雪伊人也不傻,急忙解释道:“殿下,我是因为他偷盗之罪,才对他小惩大戒!是他在诬陷我!”   她的话,君元宸已经不再信任了。   “哦?你口口声声说惦记景尘,在瑞王府抓到了小贼,却为何不告诉本王?要带去雪府审问?你既然没有用刑,他为什么反咬你一口?”   “我……”   雪伊人一时解释不清,委屈起来。   “行了,别惺惺作态。”   君元宸已经厌烦了。   他本来大喜,以为真的能得知白景尘的下落,却没想到是雪伊人一手导演的闹剧一场。   可他还是有一些不甘心……   君元宸低头问:“小子,我不追究你潜伏在王府偷盗,你如实告诉我的生死,他……他身在何方?”   “死了……”   “尸体呢?”君元宸语气严苛起来。   石头眼睛一转:“被……被他师父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他师父也不会通知我一声啊。”   君元宸看他无辜的样子,倒也在理。   扁十四既然有心把白景尘的尸体藏起来,也不会告诉一个装疯卖傻的小贼。   白景尘果然已经死了吗……   君元宸心中那一点希冀灰飞烟灭。   他脚下一软,强撑着身体才站稳。心口不自觉地疼痛起来,他的情毒始终还在,锥心不已。   “他撒谎!”雪伊人大声道,“他撒谎!他明明告诉我,白景尘还活着!”   石头冲她使了个鬼脸。   “我若不这么说,这个贼婆娘肯放过我吗?”   雪伊人气得七窍生烟,心里也知道,着了这个小子的道了。   “你满嘴谎话,你说的话如何可信?!殿下,你一定要分辨清楚,这个小贼阴险狡诈!”   “我可没你这个贼婆娘阴险!”   他一口一个贼婆娘,雪伊人虽然气,但总不能跟他这种下等人一般破口大骂,那样有失身份。   君元宸也稍不悦,毕竟雪伊人顶着他“王妃”的名头,被人辱骂,同样也是对瑞王府不敬。   君元宸横了他一眼道:“你再张狂,本王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石头啊了一声。   “不不,不是,王爷主子,不是我要骂她,是她……”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王爷主子,爷爷!我要告发这个贼婆娘!”   雪伊人已经气得发聩,却听他说还要告发自己,只觉得荒唐。   “本王妃有什么可值得你告发的?!”   石头跪在地上,对君元宸磕了几个头。   “王爷主子,我自知知情不报已是死罪,但我就是死了,也再也不忍王爷被蒙骗!”他胆子一横,指着雪伊人大声道,“我要告发这个贼婆娘私通!她给王爷主子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君元宸一愣,他暂且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毕竟雪伊人虽然背后心思多,但她对自己的情意不假,自持身份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知道胡说构陷本王的王妃,是多大的罪吗?”   雪伊人却身子僵了一下。   她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清楚,所以被告发,油然心虚起来,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殿下你看他,满嘴胡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私通不私通的秽语?要让他再胡扯下去,我……还有瑞王府的名声都不要了!”   所幸大晚上的,又是过节,下人都早早给了他们假,大殿没有一个人,否则君元宸肯定羞恼成怒的。   “快滚吧。”他对着石头说。   “不,不是的!我发誓,我亲眼所见,这贼婆娘偷汉子!这事儿她哥也参与了,人还是她哥偷偷带进府里的!就是王爷……王爷和白景尘第一回 干那事儿的那一次!”   君元宸脑袋里面轰了一下。   这小孩言之凿凿,要是旁人教他这么说,都不可能说得这么自然。   君元宸只记得当时自己醉了酒,迷迷糊糊行了房,醒来时,只有雪伊人在身边,他以为……   君元宸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你……亲眼所见?” 第97章 东窗事发   不是小子亲眼所见,我绝不敢胡言乱语!那日我在府里踩点……”石头心虚地顿了一下,又继续表情夸张地说道,“就瞅见了雪将军往主院带了个陌生男人,我戳开窗户纸一看……就,就……唉……说出来我的嘴都要长针眼。”   雪伊人眼前一黑,差点跌了个跤。   石头这么添油加醋地说一通,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   何况那晚的事,他说的多半是真的,只是没他说得那般绘声绘色。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雪伊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了。   那个在窗户上抠了个小洞的,就是……就是这个小贼!   雪伊人当日找不到人,以为窗户纸也不一定就是当晚被人弄破的,后来一直相安无事,她也就存了这么个侥幸。   没想到今日,东窗事发!   “你信口雌黄!满嘴都是浑话!你可知道,污蔑王妃是死罪!死罪!”雪伊人顾不得王妃的端庄,直接叫了起来。”   “就是死罪也比你的罪名小……”   石头缩了缩脖子,像是怕极了。   “我就是知道罪名大,才不敢再隐瞒王爷主子!”   雪伊人血液直冲大脑,她脑袋疯狂转动着,如何开脱。   “殿下!”   她叫了一声,满脸被污蔑的委屈,两行泪淌下来。   “殿下给我做主啊!我……我当初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放下脸皮都不要了,还和我爹爹闹僵,只是一心爱慕王爷,只想做王爷身边的人,哪怕是侍妾我也认……我为什么要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君元宸已经被搅起一肚子火。   这时他脸上最无光的时刻。   自己的王妃被人揭发与人私通?   他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除了怒火,他的自尊心也有种被践踏的感觉。   因为他虽是对雪伊人没什么情分,但雪伊人对他的心,他是知道的,被人爱慕的感觉令他愉悦。   雪伊人背着他做这等丧尽脸面的事,对他自身也是个打击!   雪伊人的辩解十分有道理,君元宸也在想,她凭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石头见他开始迟疑,又开始煽风点火。   “我也想不明白,这贼婆娘放着气宇轩昂潇洒倜傥的王爷主子不要,偏偏找那么个猥琐男人,那么丑也下得去嘴……”   “闭嘴!”   雪伊人呵斥他。   以前不去想的事情,开始历历在目。   君元宸将那时候一连串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他转向雪伊人,神情冷漠道:“因为……你急着要一个孩子,对不对?”   “什么?!”   雪伊人无法做出任何表情,连眼球都僵硬不动了。   “殿下,你在说什么?我……我要什么孩子?”   石头高声道:“王爷主子英明!”   君元宸这时最忌讳被人听到这等丑事,石头这么大声,被他冷眼一扫,立即闭上了嘴。   君元宸深深呼吸,一口气道:“那夜我醉了酒,和我云雨的不是你,是景尘,你让我误以为是你,不久你就告诉我你有了身孕,时间一长,你怕假孕瞒不住,所以你想了这么个借子的法子,再后来……你怀了那个野种,但生产时间对不上,你怕我起疑心,你一不做二不休,顺便嫁祸给了白景尘,再让我怜惜你……是,还是不是?!”   说到后面,君元宸已经疾声厉色,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   “我……我不是,殿下,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做这些事……”   君元宸步步逼近,雪伊人吓得往后缩,一脚踩空摔倒。   “你欺上瞒下,做出这等恶心的事来,秽乱皇族血脉,雪伊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恶毒至极!”   君元宸挥手而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雪伊人的脸上。   雪伊人惊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雪伊人养尊处优,肤色均匀娇嫩,直接被打得嘴角开裂,再扭过头来时,脸上红肿一片。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殿下,你不能因为您的疑心,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啊!”   君元宸几乎要杀人了。   只是赏了雪伊人一耳光,已经是他仁慈。   大殿之后鸦雀无声了一阵,石头不敢言语了,但这个关口不能退缩,他眼下一狠,必须咬死她!   “王爷主子,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贼婆娘前前后后找了白景尘许多次,一时是怀了孕要养胎,一时说胎保不住要一副堕.胎的方子,后来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他们说白景尘加害小世子,从他的住处还搜出了那个方子,王爷主子想想可有此事?”   被他这么一说,君元宸便知道自己猜测得千真万确了。   “你还有什么可辩驳?嗯?”   “不,我没有做!”   雪伊人从没料到自己的事情败露得这么彻底,她已然无法博取瑞王爷的信任,便只能去挑石头的错。   “你挑拨离间,编排这些事陷害我……这个罪名我不认!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别人私通,可整个瑞王府难道只有你长了眼睛吗?为何其他人都看不见,就你看得到?殿下大可找府里所有人来问,云眉,云眉是我的贴身侍女,她可以作证!”   石头呵了一声:“你的贴身侍女也能做证人?笑话。何况,你做那不要脸的事,怎么会让旁人看到?我都是误打误撞才撞见的。”   “你……”   雪伊人这时候想起雪成岭了,他在的话,定然是向着她说话的,死也不会承认,可雪成岭已经死了。   “你去找谁都好,找你口中的‘奸夫’都行!”雪伊人反正一口咬定不承认了。   “切,那奸夫已经被你哥哥在花苑里杀了,尸体都不剩下。”   雪伊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个小贼……连这个都看到了!   她大声嚷叫起来:“我没有做这种事,更没有陷害白景尘!殿下,您宁可相信一个盗窃的小贼,也不愿相信您的枕边人吗?”   雪伊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她无从狡辩。   “本王知道你心怀鬼胎,但皇宫,大院,处处都是身不由己,本王也见得多,所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倒让你胆子越来越大!”   雪伊人扑过去,抓住石头歇斯底里叫起来。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构陷我!是……是白景尘!还是他!”   雪伊人的手指向了南卿。 第98章 无可救药   君元宸才回头记起,南卿公子也在。   他家的丑事,害他在南卿面前丢尽了脸面。   雪伊人还在不住指控他:“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我说这小贼怎么在青莲馆出现,你们就是一伙的!”   白景尘面对她的指控,云淡风轻。   他主动提道:“元宸,如果不太方便,我先去书房避一避吧。”   “不必了。”   君元宸表情不自然,可见他十分难堪。   不过他没让南卿走,让他避开反倒自己更心虚似的。   “你等我片刻。”   君元宸先离开了一会儿。   大殿无人说话,只有雪伊人的视线,死死地在白景尘和石头之间流转。   她还在想着如何辩解脱身,思考着这两个人是如何知道内情,又联合起来陷害她的。   君元宸很快去而又返,手里拿着一张纸,扔给了雪伊人。   雪伊人看了一眼,便惨叫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啊耶?”石头不知所措。   白景尘远远地瞧着,毫无反应。   他一眼便能分辨出,真正晕厥的人和作假之间的区别。   君元宸显然不信。   “你装晕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都没用,即便你吊死在本王面前,本王也不会再容忍你一分一秒!现在带上你的家仆,从瑞王府滚出去。”   “殿下!”   雪伊人立即爬起来,惨叫一声。   她已然是泪流满面。   “殿下真的……真的如此绝情?”   君元宸眸子冷绝,此事已经难以回转。   他心高气傲,如何能容忍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   雪伊人以泪洗面:“我那时候年纪小,匆匆见过殿下一面,便一见倾心,从此心里再无第二个男子。为了嫁给您,我成了所有达官贵人之中的笑话,跟我父亲甚至断绝往来!现在,殿下信了一个外贼的话,我一片痴心,换来的是殿下的一纸休书?我成了瑞王府的弃妇,定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我不如一死了之……”   “你不如滚回雪家再死,免得脏了瑞王府的门槛。”   君元宸冷酷的语气更令雪伊人绝望,她哭得撕心裂肺,闻者动容。   君元宸和她再无言语。   这件事情比一柄剑刺伤他更严重,使他蒙羞。   不过雪伊人所说不假,她若是这么被休掉,连夜被赶回雪家,明日恐怕整个京城都会传遍他的逸事。   连他都会成为整个景国的笑谈!   君元宸不由得犹豫了。   石头见他有松动之意,坐不住了。   “哼,白景尘当初就是被她这副样子骗得团团转,他全然都信你,任你诓骗摆布!”石头跪在君元宸面前说道,“王爷主子,有些事我不敢提的,但如今我死活不敢瞒着您了……这贼婆娘可不止做了这件坏事!”   只听见石头掰着指头开始数了。   “这婆娘骗了白景尘的信任之后,怂恿他化那劳什子的妆,殿下越发厌恶白景尘。她继续挑拨离间,除夕那天,她藏了一只野雉在院子里,血腥味引来白景尘的太岁,导致太岁发狂,后来您下令把乱棍打死,我亲眼看见她身边的云眉在花苑里埋那只死鸡,我以为是什么宝贝,挖出来一看,便明白了……”   君元宸听到此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不是盛怒,而是满满的哀伤。   “你为何,不早说……”   “我……我怕。”石头弱弱地说道,“我暗示了白景尘啊,我把野鸡拿回去煮,但是他笨……哦对了,您把白景尘关在地牢里,这贼婆娘让他哥去灭口,他哥心怀鬼胎,把白景尘放了的……”   “好了,够了!”   君元宸闭上眼睛,不忍再听。   石头以为他不信,唯唯诺诺说道:“我在白景尘身边很久,府里的人对我最不防备,我才知道这些秘辛……”   君元宸不是不信。   而是越听,他的心越痛。   他无法再听下去。   因为他意识到,这表面是雪伊人作祟,其实归根结底,是他所为!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景尘……”   “您当时他说什么都不肯信他的……”石头咕哝了一句。   君元宸呆滞了一下。   “是……他当时,已经不信我了……”   白景尘刚到瑞王府时,把他当作天神一般,那么信他。   可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让他不再相信的?   是他化妆讨好自己,自己却把他摁进水缸差点淹死之时?   是雪成岭心怀不轨,他求救自己却视若无睹之时?   是他下令棍棒打死太岁,还要拨皮抽筋时?   还有更多的……   是自己一步步逼得白景尘疯狂掉。   一步步逼他走入绝境。   他那么赤诚单纯,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君元宸脑子里像是被飓风席卷,一片狼藉。   无数画面接踵而至,撞击着君元宸的心,他一个趔趄,扶住了大殿之中雕龙纹的柱子。   “……是我,亲手把他杀掉的。”   坐在椅子上的白景尘,半个身子已经麻木里。   他在黑暗中,没人注意到他擦去一颗眼泪。   石头这些话,是替他说的。   说出他心里的不甘,疼痛和绝望。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坐在地上的雪伊人,忽然痴傻般地笑了起来。   君元宸恨意乍起,抽出一柄利剑,寒光一闪,就要结果了这个疯女人。   但是剑停在了雪伊人的脖子前。   雪伊人已经绝望,再无惧生死。   “杀啊,杀了我啊,呵呵呵……”雪伊人笑得癫狂,“君元宸,你就是个负心薄情之人,你的血都是冷的,来吧,杀了世上所有爱你的人,景尘他爱你,你看不见,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一样瞎了狗眼!”   “你如何还配提爱字?你贪慕虚荣,嫁入王府存的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君元宸握紧了剑柄。   雪伊人笑得嘲讽:“那你配么?君元宸?我要嫁给你时,你还尚未坐上摄政王之位!我难道不是一片痴心?……你把所有人当成工具,我不过是你维系雪家的绳索,景尘只是你夺取‘不渝’的棋子。我……我难道天生就是个毒妇?我生在将门世家,一样是天之骄子,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我连杀鸡都不敢看的,现在满手是血!可我有什么办法?你娶了我,又将我置之不理,我是人啊!不是个花瓶器物!我处处围着你转,你呢?今天是白景尘,明天是南卿公子!你知道我来瑞王府,每一个夜里都是怎么过的吗?景尘初来乍到,我可怜他身世,唯一对他好的就是我!要说亏欠,是你君元宸亏欠他最多!”   雪伊人说到最后歇斯底里,几近疯魔。   “无可救药。”   君元宸把剑扔掉。   他不知道说的是雪伊人,还是自己。 第99章 那个人……是白景尘   “难道事事都是别人逼迫你的?有人逼你嫁给我?还是有人强迫你戕害白景尘?你恶事做尽,用一句逼不得已就想洗得清清白白?”   君元宸怒斥她。   雪伊人狰狞着脸,笑得极尽疯狂。   “这话景尘可以骂我,世人都可以指责我,偏偏你君元宸没有这个资格!”   雪伊人指着君元宸,她的指甲不知何时抓破了,断裂处流出血和指甲上的殷红的凤仙花汁一个颜色。   “利用别人,工于心计,你恐怕比我更熟稔吧?白景尘被你害得自绝身亡,我都是给您学的!现在你倒有资格审判我了?景尘死前你怎么不对他说?”   君元宸感到无力反驳。   因为雪伊人说的,字字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本就惭愧难当,不敢面对,所以一直麻痹期盼自己没有错,雪伊人却非要把他对白景尘的错全部揭开来,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我不会杀你。”君元宸看了一眼远处夜空的烟花,“等过了初一,你自己回雪府。”   这是他留给雪伊人,也是留给自己最后一点体面。   雪伊人望着君元宸的背影,目眦尽裂。   “君元宸……君元宸!”雪伊人嘶叫着,“你别走!”   她一想到自己要受休妻如此大的耻辱,既无前路可走,又无后路可退,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她心一狠,捡起了地上的宝剑。   “好,你不让我活……那我就不活了!”   君元宸以为她要自尽,回过头来却见雪伊人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再用利刃往自己领口上一割。   衣裳破烂,顿时就脱落下来,雪伊人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若非亵衣遮挡,她整个上身都要暴露无遗。   “你做什么?你发疯了!”   君元宸咬牙质问。   雪伊人出了这个门,他才不会管她如何癫狂,但她此时还是瑞王妃,她的所作所为干系着自己的脸面。   若传出去瑞王妃做出如此秽乱疯魔的事,对他的声誉影响极大!   雪伊人嘴角挂着一抹癫狂的笑:“殿下,我这身子,您一眼都没看过吧?您瞧瞧,我到底差在哪里了?我比南卿这个臭男人差在哪里?比白景尘那个丑八怪差在哪里了!你告诉我啊!”   君元宸走过去,把她的斗篷甩在她身上,才传唤手下。   “从今日开始,雪伊人再不是本王的王妃,瑞王府的主母。雪伊人病邪侵体,举止疯魔,把她关起来,不许走动!初二送回雪府!”   雪伊人被两个护卫架起来,拖走。   只听到她还不住地吼叫声:“君元宸,你看我一眼!你这个豺狼不如的冷血畜生!南卿公子,你跟了他,会跟白景尘,跟我一样的下场!君元宸……是你害死白景尘的!你听到了吗?是你害了他!……”   君元宸像是经过了一场厮杀,浑身乏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捂着额头,良久不语。   “元宸。”   白景尘唤了他一声。   君元宸才缓缓抬起头来,他摆出十分勉强的笑容。   “卿,今夜……让你看笑话了。汴溪湖,我……”   “改日再去吧。”   白景尘笑了笑。   君元宸看到他的笑容才放松些,他现下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去夜游汴溪湖赏烟花了。   他的耳边全是雪伊人那句“是你害死他的!”在萦绕。   君元宸看向跪在地上的石头。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石头面前,也不说话,像是在打量着思考着什么。   “王爷主子……”   石头缩了缩脖子。   雪伊人是罪无可赦,可他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处。   白景尘瞬间猜到君元宸要做什么了。   “元宸!”   他站起来走过去。   “他功过相抵,把他赶出王府作罢吧,我不想再看到杀人了。”   君元宸还在犹豫,凛然说道:“可是,这小子知道得太多,他什么都看到了。”   石头大惊失色。   君元宸这是准备杀他灭口的!   他久经鱼龙混杂之地,有成人的滑头狡黠,却不懂成年人的自尊。   如此丑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恨不得天知地知,何况他是最在意自己声名的瑞王爷。   石头把这些隐秘抖落出来,虽是告诉了君元宸真相,可也触犯了他的大忌。   石头连忙趴在地上叩拜不止。   “王爷主子饶命,王爷主子饶命!小子感激以前王爷主子仁慈,赏我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才没被雪成岭那恶人抓走,以后小子一定把所有人全忘了,嘴也缝上,保证密不透风!我对天发誓,若有违背,叫老天爷五雷轰死,让我吃馒头噎死,喝水呛死……”   君元宸负手道:“我从不信人,更不信指天发誓这一套……你是个聪明的,想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出来。”   石头眼珠子乱转,心急之下,他哪里还有什么底牌,他一个孤儿,又不是皇帝老子生的金贵。   “我……我……”石头心里一抖,求生欲催使,他猛然说道,“我用一个秘密换我这条贱命!”   “秘密?”   君元宸蹙眉,这小子装疯卖傻的,说不定能见闻到旁人防备之事。   “那就看你这个秘密值不值钱了。”   “值钱值钱!老值钱了!”石头下意识看了君元宸身后一眼道,“这事儿关于王爷主子的!”   “本王?”   “是啊。”   君元宸仍有疑虑,怕不是这小子求命心切编排出什么东西来。   石头也不含糊,立即说道:“王爷主子,您是不是小时候,得过什么疮毒?”   “疮毒?”   君元宸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浑身长疮的病。”   经他这么一提,君元宸这才想起来,时间久远,他原本早久忘怀的事了。   “是中毒,约莫在本王七岁的时候。”君元宸更正他道,“是中了南洋的一种蛊毒。”   这也是君元宸为什么从小痛恨南洋人,十六岁便主动请缨去南洋战场的原因。   “啊对对对,是不是中了这种蛊毒,会慢慢长痘疮,然后越来越严重,浑身溃烂而亡?”   “太医是这么说的。”   因为治好了,所以君元宸也没觉得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石头哪里知道什么详细,他只是凭自己偷听扁十四和红莲的谈话,稍揣测一番,说出来求饶命而已。   “那蛊毒是治不好的!除非是……是跟别人换血,把毒性全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才有得救,可以说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石头越说越小声,“那个人……那个人,是白景尘……” 第100章 中蛊   十几年前的事,君元宸早已记忆稀疏。   七岁的君元宸,还深受父皇喜欢,终日把他带在身边。   不光是双亲,就连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是爱不释手,要夸赞逗弄一番,捏他的脸蛋他也不生气。只因五皇子长得太可爱,虽说几个皇子个个都标致,可他最白净粉嫩,灵气逼人,活脱脱就是画里的金玉童子,加上五皇子自小聪明伶俐,又乖巧听话,宫里的人对他是最偏爱的。   这么讨人喜欢的五皇子,偏偏生了一场怪病。   他脸上开始长了痘疮。   起初一两颗,也无人在意,只是宫女去太医院领了膏药,给他擦拭。   可痘疮不光不见好,反而越长越多,一开始只是脸上,后来连身上都开始冒痘疮了。   痘疮结了痂脱落,脱落又化脓,君元宸又痒又疼,每日都睡不安稳。   宫里都说,五皇子这怪病像花柳,可他七岁的小孩,去哪里染上这脏病?   看着往日最漂亮的五皇子却长了这么一身丑疮,宫人们都叫可怜可惜,定是天妒英才。   又有人传,这怪病是要传染的,于是宫人们开始避之不及,就连贴身伺候的宫女,也开始戴上了布巾蒙上脸,生怕被传染到这样的怪病。   太医束手无策,众人唯恐碰到他,只有小爹爹宋礼卿没日没夜都陪着他,在他最疼最痒没法睡觉的时候,在他耳边讲故事唱童谣,哄他睡觉。   君元宸开始发热,又睡不好,终日迷迷糊糊的。   一日白天,他小憩了半个时辰,爬起来一看,殿中空无一人,他便起来去寻。   他刚走到屏风后头,外面传出宋礼卿的声音。   “无药可医?全身溃烂而死?怎么会?元宸他还这么小,怎么要受这个苦……”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还夹带一些哭腔。   父皇的声音安慰他:“扁神医自然会有法子的,你别急。你看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动不动掉眼泪,果然还是那个小哭包。”   君元宸心想,是自己惹父皇和小爹爹伤心了。   若不是自己生这场病,他们都不必为此东奔西跑,操碎了心。   外头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想起,君元宸偷偷去看,记住了这个人,大家都称他神医扁十四。   “这不是普通毒药,是南洋那边的蛊术,若要找到解蛊的办法,得先辨别这到底是哪一种蛊虫。我对南洋蛊术所知不多,待我回去查阅一下医典……”   “那请扁神医尽快。”   宋礼卿送扁十四出门时,看见了藏在屏风后的君元宸。   君元宸知道藏不住,便装作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边还伸懒腰。   “父皇,你们在我殿里干嘛?”   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宋礼卿才放心下来,以为他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君元宸懂事得早,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父皇他们平添忧心。   君元宸等啊等,他想着扁十四是不是也没找到解蛊办法,看来他就只能这么等死了。   等扁十四再来宫里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小孩。   确切地说,还是个小男童,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跟黑曜石一样又黑又亮,他坐在地上,脸颊带着婴儿肥,藕段般的小手臂在空中乱抓。   君元宸并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但他故意不提自己的病。   “父皇,这个小孩是给我作伴的吗?”   父皇愣了一下,随后不自然地笑了笑,捏他的脸。   “是啊,他是你的小伙伴,你要好好待他,照顾他。”   “可是为什么不找一个七岁的小孩呢?他太小了,他叫什么?”君元宸蹲下来瞧他,“算了,父皇找的,我也很喜欢。”   “他叫……你叫他弟弟好了。”   “可是我有两个皇弟了。”   “那他是你一个人的弟弟。”   君元宸还要问什么,被父皇岔开话题。   “你带他去你寝殿玩吧。”   当时的君元宸,并不知道这是父皇支开他。   他牵起这男童的手。   “他会走路吗?”   “会,不过走不稳,过台阶门槛你要抱他。”   “那我干脆背他好了。”   君元宸半蹲下来,直接背着“弟弟”跑走了。   “你慢一点,别摔着!”小爹爹嘱咐他。   背着弟弟回了无人的寝殿,他便把人扔在一边了。   他不认识这个弟弟,也不承认这个弟弟,更不喜欢这个弟弟。   之所以表现得亲昵,是哄父皇他们开心而已。   君元宸躺在床上发痴,他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玩伴不玩伴呢?   于是君元宸没搭理他,只扭头看了一眼,“弟弟”坐冰凉的地板上,不哭也不闹,自己玩自己的。   看见陌生的哥哥看他,他眉开眼笑,眼睛弯得月牙似的,嘴里还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或者是在喊“哥哥,哥哥”?   君元宸不知道,他没心情哄小孩,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天黑,君元宸坐起来,大殿依旧空无一人,他才记起来,他领了个弟弟回来了。   人却不见了。   君元宸心里一慌,急忙起来寻找。   他才要下床,便看到小小的身影团成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自己的床榻下睡着了,像极了一个小团子。   君元宸舒了一口气。   这时弟弟也睡醒了,他一醒来就笑,君元宸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乐的。   弟弟爬起来,趴在君元宸的床边看他。   “小哥哥,小哥哥。”   这几个字他还是会说的,只是口齿不清。   “干嘛?”   君元宸没好气,他又没带过小孩。   “饿了。”   “我还饿呢。”   君元宸不耐烦,他自己也是饥肠辘辘,起来一看,宫女已经给他布好了菜,只是看他好不容易睡得香,才没叫他起来吧。   君元宸自顾自地狼吞虎咽,他想着,既然要死了,那肯定不要做饿死鬼,要做饱死鬼撑死鬼。   等饭全部下肚,君元宸才意识到,这两人份的饭菜,已经全被他吃完了。   而小鬼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咽口水,口水还是淌了一胸口。   “你好恶心啊。”   君元宸嫌弃得很,他最讲究干净,可他没有手帕,便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擦干净,然后把衣服一并扔了。   “小哥哥,我饿。”   小鬼怯生生地说。 第101章 回忆温柔似水,却刀刀致命   君元宸原是不想理会他的。   饿不饿的,跟他何干?就是饿死了,也不是他亲弟弟。   但这小东西居然也不哭不闹,还冲着自己嘻嘻笑。   被他这么一笑,心里的阴霾好像都给他笑化了。   “你等等。”   君元宸起身,又折回来了。   他不想去找那些宫女,懒得受气。见旁边桌子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君元宸便端起了一盘芝麻奶糕过来。   “给,吃吧。”   小家伙人还没盘子大,见到吃的,立即捧过来,但他哪里端得稳,芝麻奶糕撒了一地。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着吃。   君元宸坐在床边看着,看他跟小狗似的,倒挺有意思。   反正地上也没多脏,宫女每日都要洒扫得干干净净的。   何况他吃了脏东西病死了又与自己何干?   “你还想吃芝麻奶糕?”   小东西点头,并且学他说话。   “机粑奶哥。”   君元宸噗嗤一声被他逗乐了,走过去帮他捡芝麻奶糕。   “是芝麻奶糕。”   “机粑奶哥。”   小东西学着重复。   “算了。”   君元宸作罢了,这小东西牙齿估计都没长全呢,哪里说得清楚话。   显然小鬼是很喜欢吃这甜食的,小孩子都喜欢甜食。   等他一盘子芝麻奶糕下肚,已经撑得肚皮圆鼓鼓了,满脸都是芝麻,他还自己抠下来往嘴里送。   君元宸越发觉得有意思。   “别抠了,还有别的,月饼你要不要?”   君元宸反正也闲着无聊,干脆好玩似的给他偷食。   他把月饼切成了四小块才递给他。   小东西肥嘟嘟的手抓住一小块月饼,忙不迭地啃起来。   “机粑月本。”   “哈哈,这是你自创的?”   君元宸笑个不停。   “月饼可没有芝麻味的,我这儿只有蛋黄莲蓉、五仁、红豆沙、金华火腿馅儿的。”   小东西跟饿死语..阎鬼投胎一般,明明饱了还是不住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吃得欢快。   君元宸喂了他一晚上,直到把小东西喂到吃吐,才知道喂过头了。   他心满意足地躺上床。   小东西在床尾爬了半天,也没能爬上来,最后还跟乌龟似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咯咯咯……”   他自己反倒笑个不停,起来继续爬床。   君元宸心一软,把他抱进了被窝。   两个人眼睛都大,互相瞪着。   小东西软乎乎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还抠了抠痘疮生的痂。   君元宸把他的手拿开。   “你别碰,会传染,旁人躲我还来不及呢。”   “病了,吃药药。”   连他都知道这是病。   君元宸一直无人倾诉,别人看到他都和看到鬼似的,难得遇到一个不嫌弃他的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这个样子你怕吗?”   “不怕,哥哥漂亮。”   小东西的手再次抚在他的脸上。   君元宸心里一酸。   “漂亮也没用,药也不必吃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君元宸自顾自地说。   “我快死了。”   小东西奶声奶气地重复:“洗了。”   “死了。”   “洗了。”   “洗了个鬼,是死了。”   君元宸心道我还跟他争辩个什么劲?   “死了就是……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咱俩以后再也碰不着面了,见不到了。”   小东西似懂非懂,听到见不到了,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君元宸急了,帮他抹干。   “是我要死,你哭什么?”   他还是泪流个不停。   “行了,那我不死了,行了吧?”   小东西这才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君元宸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弟弟了,他有亲弟弟,但他们都没有这个弟弟可爱,没有这个弟弟亲。   君元宸接下来的三日,难得夜夜安眠,可能是抱着一个肉团子的缘故。   可三日后,父皇带着扁十四来了。   “元宸,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弟弟?”   “有啊。”   君元宸很自豪地说,虽然说起居都是宫女照料的,但他投喂了奶糕,又每天抱着他睡,照顾得可好了。   “那就好。”父皇揉了揉他的头,“那你跟弟弟告个别吧。”   “为什么?”   当时年纪小的君元宸如五雷轰顶。   “弟弟要走了。”   “为什么要走?他去哪里?”   父皇当时的欲言又止,七岁的君元宸没有看出来。   “他要回他父母那里去,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陪你吧。”   君元宸眼眶一湿,他才知道,他有多舍不得这个弟弟。   “那他以后还会回来,跟我见面吗?”   父皇张了张嘴,只是说道:“有缘自然会再见。”   弟弟被父皇抱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   眼泪在他小脸上流淌,他伸手在空中,像是要抓住君元宸似的。   君元宸想把他追回来,祈求父皇把他留下。   可他应该懂事,不该无理取闹。   虽然他站在偌大的宫殿门口,也已经泣不成声。   神医扁十四找到了治他蛊毒的方法,但要先给他服用麻沸散。   吃了麻沸散之后,君元宸像是睡了一觉。   等他再醒来,身上的痘疮一日比一日少,直到慢慢痊愈。   他再也没有见过弟弟了。   而当日的夕阳下,扁十四和皇帝辞别。   “我今日一走,便再也不回京城了。”   扁十四下了决心归隐山林,他为了救命,却做了如此恶毒之事,无颜留在京城做天下第一神医。   “十四叔,该惭愧的是朕。”   皇帝也久久不语。   “这个小孩给我带走吧。”   扁十四主动要求。   “他还能活吗?”   “看造化吧。”扁十四苦笑道,“兴许我医术再精进一些,也有奇迹发生。”   扁十四带着小孩去了岳州,并取名叫白景尘。   如果不是被扁十四带走,白景尘恐怕只能等着蛊毒发作,浑身溃烂而亡了。   不过这些,君元宸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他七岁那年,遇到一个世上最好的弟弟,只是可能是他和弟弟缘份未到,从此长别。   君元宸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却已经物是人非。   从石头口中君元宸才得知,那日他吃了麻沸散之后,由扁十四主事,将他们换了血,用弟弟的命,换了他的命。   回忆温柔似水。   却刀刀致命。 第102章 一命换一命   世上最可笑的事是什么?   是你瞧不起一个人,占有他,利用他,冷落他,抛弃他……最后却发现,他并不欠你,相反,你欠下了太多债,甚至连命都是他给的。   君元宸这一年多,本就活在挣扎中。   他举着理所当然的旗帜欺骗自己,他绷紧每一根神经去对抗潜意识里的愧疚,他像是一艘在波浪中沉浮的船,四处弥补漏水,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最后的真相,足以击溃君元宸千钧一发的心弦。   “你骗我。”   除了这几个字,君元宸再也抵赖不出任何借口。   “你是骗我的对吗?你一个小贼,怎么知道他……他就是白景尘?”   石头为了活命急忙证实自己没有撒谎。   “我不骗你,王爷主子,这话是从红莲还有扁十四嘴里偷听来的,他们说的时候我听得清清楚楚呢!”   “呵呵……”   君元宸倒退了几步,他嘴里虽在笑,却比哭还艰涩。   他背靠着大殿的柱子,膝盖一软,便瘫坐下来,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白景尘也良久无法回神。   他那时才三四岁,自然对这些没有印象。   难怪自己问扁十四时,扁十四支支吾吾,随便编了个故事搪塞他。   白景尘走过去。   “元宸。”   他唤了好几声,君元宸才抬起头来。   君元宸神情木然,双眼失焦,茫然地看过来。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白景尘却看到他泪流满面。   白景尘伸手拉他起来,君元宸却拂去他的手,自己借力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往自己书房方向去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   “我欠他的……一命换一命……我欠他的……一命换一命……”   见君元宸寓小言离去,石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绿王……不是,瑞王爷怎么了?”石头不解地问,“他疯了?”   白景尘横了他一眼。   “他不会杀我了吧?”石头关心这个。   “他现在没这个心情。”白景尘答道,“但是我想。”   石头咕哝下嘴,终究没说话。   大殿四周空空荡荡,一如白景尘的心。   过了许久,石头凑过来拉他的手。   “白景尘,你不会怪我把你的身世抖落出来吧?我可是一身铮铮傲骨,那贼婆娘打我我都替你保守住了秘密,没告诉别人你就是白景尘。”石头啧了一下道,“就是不知道瑞王爷会不会起疑心?”   白景尘摇摇头。   “他猜不猜疑已经不重要了,迟早要知道的。”   看方才君元宸失魂落魄的样子,白景尘知道,他已经无心和君元启争了,必输无疑。   只是自己阴差阳错地,竟成了君元宸的软肋。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白景尘收敛神思,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你编排来骗他的?”   “哪有?千真万确!我真是听你师父和老妖婆这么说的!”   石头又举着几根手指头要起誓的样子,仔细想了想他把手放下了。   “好吧,有一部分是我猜出来的,一点点,一小半……”   白景尘抬腿要踢他,石头躲到一旁嚷嚷。   “你看瑞王爷这反应,说明我猜得半分不差!不信你去和你师父对峙……”   难怪扁十四第一次见到君元宸,便那么大的敌意,叫自己不要和他接触,更不要动心。   一开始便不公平的感情,注定不会顺遂。   他从头便知道,这会是一段造化弄人的孽缘。   “你快滚吧,再惹事多嘴我把你嘴打烂。”   白景尘骂走他。   石头临走前还不忘抱走了那一箱子金银珠宝,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   君元宸把自己锁在书房两天两夜。   他不吃不喝,里头也没有任何动静,管家倒是来关切了好几次。   “殿下,南方又来了好多信,您不看一看吗?”   “殿下,您好歹吃点东西,喝口水,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   “殿下,今日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喜庆的日子,皇宫里来了圣旨,请您进宫团聚,共度佳节呢。”   里头没有回应,管家言辞恳切,哀求也无用。   “主子,求您出来吧,没有您,整个王府的人都没有主心骨……”   最后管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跪在白景尘面前祈求。   “南卿公子,求您去劝殿下几句吧,他这么不吃不喝,能撑过几日?我这里给您磕头了!”   白景尘扶住要磕头的管家。   “我又有什么法子劝他?”   “咱们下人的话不管用,可殿下对您是真心实意,你去说他一定会听的。”管家想不通,“殿下他从来没这样过,到底是为什么啊?”   “大概是因为白景尘吧。”   管家焦急地说道:“这白景尘真是……真是害人的东西,死了那么久了,殿下还惦念他做什么呢?要我说,南卿公子比他好百倍千倍……”   见南卿公子也无动于衷,管家只能唉声叹气地走了。   “皇帝宴请君元宸团聚,吃年夜饭……”   白景尘忽然抬眸,想到了什么。   他匆匆忙忙往外头走,在瑞王府门口,他便察觉到了不寻常。   瑞王府地处最繁华的街道,平日就人来人往的,今日大年三十,原本应该是更热闹,怎么门口空无一人,极少见来往的人和车马?就是偶尔有一两个,也神色紧张,匆忙而过。   倒是官兵不少,时不时有一列经过,都身穿盔甲,配置武器,看起来训练有素,十分规整。   他们见到大街上的人便上前驱赶。   难怪行人都被驱赶一空。   白景尘刚走半个街道,就被一队人马催促,要他回家,今夜宵禁。   大年三十宵禁,还是头一回。   果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墨羽这时骑了一匹马来,马还没停稳,他便一跃而下。   “我去青莲馆找你,你怎么还在瑞王府?”   白景尘神色一变。   “是……”   “嗯。”墨羽严肃压低声音道,“皇上本想在宫里宴请瑞王爷,瑞王爷没了回应,皇上只好今夜亲自来请了。”   “皇上真是猴急,都不让人过年了。”   “皇上已经知道了,君元宸最近精神不济,无心政事,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你……最好去皇宫躲一躲。”   白景尘摆首拒绝了。   “我想亲眼看着。” 第103章 兵变   木香水榭在高处,正好能看到正门大殿那边,还能看到瑞王府外的一条巷子。   入夜之后,本该欢庆的节日寥落得很,巷子里都没有人,只有各家各户门口挂着的灯笼才证明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时不时有一列军士走过去,脚步碎声君元宸听得清清楚楚,人数必然不少。   瑞王府四周都围拢了军队,看守住了所有的门。   在白景尘看不见的城外,同样有上万的兵将整装待发。   霍达身穿白色铠甲,率云骑营堵在瑞王府正门。   “怎么回事啊?怎么把咱们王府给围起来了?”   下人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看向府里管事的老管家。   “我这去就禀告殿下……”   管家知道事态紧急,连滚带爬地跑去书房。   “殿下!不好了!咱们府外集结了好多兵,来势汹汹,殿下你快去看看吧……”   里头仍旧无人回应。   管家喊不应,急得直跳脚,只好又跑回去。   “怎么样了?殿下呢?”   管家只能摇头。   “殿下不会出事了吧?”   这时大门被急敲了几下,所有人紧张地看向大门。   管家硬着头皮大声问:“外头是谁?”   霍达朗声道:“皇上有旨,请瑞王爷出来接圣旨!”   “圣旨?”   这一向皇帝可没对瑞王爷传过圣旨,何况传旨派个宫里的太监就行,何须霍达将军带那么多人堵门?   管家知道不妙,命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家殿下不在!”   “不在?”   霍达早知君元宸几日没有出门,监视瑞王府的人也说了,君元宸并未外出。   “那请问瑞王爷身在何处?”   老管家只能回答:“我做下人的,哪里敢管主子去哪?约莫不是青莲馆就是去皇宫罢!”   “哼,主子不在,也没有把圣旨拒之门外的道理!你们赶快开门,派个能主事的恭迎圣旨!”   老管家流出冷汗,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   “怎么办?”   众人都指望着他,管家只好又去跑书房一趟,自然又是无望而归。   管家鼓起胆子,只好发号施令。   “你们几个,去请殿下,必定不能让殿下这般沉沦,万事不管!我先拖一拖……”   说完,管家又在门缝中往外瞧了一眼,再喊话。   “阁下可以宣读圣旨,咱们在里面跪下接旨便是!”   “岂有此理!”霍达怒声道,“皇上请殿下去宫里团聚,一起家宴,你们胆敢推三阻四!”   “既然只是家宴,为何派那么人?”   霍达见里头的人死活不肯开门,便知道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里头的人听着,本将军奉皇上旨意,前来宣读圣旨,君元宸罪名累累,今天就要押他入天牢!看来现在还加了一条抗旨不尊!你们若再阻挠,也以同罪处理!”   管家神色大变,仓惶退后了几步,有胆小的女婢甚至哭了起来。   没人能担当大局,老管家只得强装镇定。   “府里的老弱病残女眷,快去后院躲躲。府里的男丁,全部去堵住大门,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来!府兵何在?”   府兵首领配着刀走上来。   “府兵全部集结,听老管家号令。”   “殿下如今被那白景尘弄得意志消沉,咱们只好要撑住了,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他们闯进来!你快去飞鸽传书,通知殿下的心腹前来救驾……”   “是!”   虽是沉着应对,可老管家心里也没底。   他大概知道王爷的兵力全送去了南方,在京城的怕是寥寥无几。   “还有……通知雪大将军!”   毕竟殿下休妻的事还没有传出去,雪大将军还是多少能指望一些。   老管家看似稳如泰山,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脚都在发软,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区区上百个府兵,哪里挡得住外头这么多精兵?   霍达高声喝令一声“破门”!只听见咚的一声,地面都震颤了几下,厚重的大门居然被直接撞得发出喀嚓声。   在女眷堆里的两个人,同时偷偷挤了出去,只是朝不同的方向。   云眉径直去了关押雪伊人的院子。   “小姐!小姐!不好了!”   “云眉?你怎么能进来?”   雪伊人这几日被关进柴房,平时精致端庄的瑞王妃,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头发乱成一团她自然没有心情梳理,头顶还挂着一根稻草。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大动静,雪伊人也听到了。   “我不知道,外头好多人,说是捉拿王爷要问罪!府里的护卫全过去了,也不知抵挡得住不。”   “抓元宸?!怎么会?”   雪伊人惊了一声,习惯性地担心,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弃妇,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安危和退路吧!   “正好,云眉,你快救我出来!”   雪伊人也不是武功高手,所以关押她只是上了一把铜锁,云眉从花坛里捡来一块石头,狠狠敲了许多下,才把锁敲坏。   雪伊人和云眉带着跑去侧门。   “等等!”   雪伊人拦住了要开门的云眉,从门缝中一看,便知道整个瑞王府都被封死,没有出路了。   云眉急得眼泪直流。   雪伊人想了想道:“跟我走!”   雪伊人带着她到了花苑里头。   云眉急道:“小姐,咱们躲这花苑里也迟早要被找到的啊!”   雪伊人看着花苑中央的湖水,喃喃道:“哥哥说过,这湖水通向外头的汴河。”   云眉怕了:“我们都不识水性,还没游出去就会被淹死的!”   雪伊人面露狠色。   “被淹死也比做弃妇,或者罪妇被砍头的强!”   她说完,已经一跃而下了。   云眉无路可走,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湖面,心一横也跟着噗通跳下去。   ……   雨燕跑去木香水榭的时候,没注意自己鞋跑掉了一只。   “南卿公子!南卿公子!”雨燕闯进去找到他白景尘,“你怎么还有心情看书呢?”   白景尘没想到生死关头雨燕居然会跑来找他。   “什么事?”   “你没听到吗?”雨燕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咱们王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皇帝派了好多兵要抓他呢!整个瑞王府都要遭殃了!你听他们在撞门……你跟瑞王府无关,还是赶紧走吧!”   “怎么走呢?”   雨燕急中生智道:“我带你从后门走!”   “后门巷子里的兵恐怕更多。”   “啊?!”   雨燕惊声,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雨燕,多谢你危急关头还来通知我。”   雨燕脸色绯红。   “你送我阿胶,我便知道你就是白……” 第104章 我去天牢   嘘——”白景尘冲她嘘声道,“替我保密好吗?”   雨燕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还不能肯定……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这么……”   雨燕打量他全身,自然是没有一个地方像以前。   从丑八怪到翩翩公子,唯一没有变的,是根深蒂固的良善。   光直视白景尘,那俊美的脸庞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脸红起来。   “可惜了。”雨燕想到现实便颓丧了,“咱们可能都要被砍死。”   “你也躲这儿,别乱跑了。”   “嗯!”   和他死在一块,兴许下辈子能做夫妻呢……雨燕心里又怕又高兴。   远远地咚地一声。   是瑞王府大门被破开了,瑞王府乱成一团。   霍达将军骑马率先冲了进去。   “本将军奉皇上之命,捉拿乱臣贼子君元宸,闲杂人等俯首就擒,尚可保住一条命!否则,论君元宸同党处理!杀无赦!”   他声音响彻瑞王府,抵抗的男丁们有一部跪下了,但更多的是拿起棍棒也怒视来犯者。   府兵均是瑞王府的心腹,自然是不会放下武器。   “咱们领的是瑞王爷的俸禄,命也是瑞王爷给的!儿郎们!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   府兵的叫喊震耳欲聋!   “好男儿!随我保卫王爷,不叫他们踏进瑞王府半步!战死不休!”   叫喊声中,两兵交戈。   霍达率领的人多势众,而瑞王府的护卫拼的是命,居然真挡住了云骑营,让他们没能一下冲进来。   王府外,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却是雪大将军率领御林军而至。   “你们是什么人,奉谁的号令?胆敢围攻王公贵族的府邸!”   雪大将军高声质问,他仔细一看,认出对方的云骑营。   一个人骑着马,从众将士里走出来。   “大将军,他们奉的是朕的旨,如何?”   君元启亲至,一直藏身在云骑营中。   雪大将军看见他,神色徒然变了,连忙下马跪拜。   “参见皇上……”雪大将军疑惑,“皇上这是……”   君元启肃然道:“君元宸叛乱谋逆,罪行罄竹难书,朕今日便要捉他伏法!”   雪大将军哪能不知道这些只是表面说法,不过眼看瑞王府被围剿了,王爷却没有任何反抗之迹,看来情势……真是一边倒了。   君元启问道:“雪大将军可是来救瑞王爷的驾?”   雪大将军老眼一眯,心里有了决断。   “皇上信任老臣,叫我护卫皇城,今日京中变动,我便匆匆赶来,老臣自然护的是皇上的驾!”   君元启笑了笑,如此君元宸最后的指望便没有了。   他早就知雪大将军虽和君元宸一伙,可这老家伙最奸猾,临阵倒戈也不出他的意料。   君元启也不指望这老东西帮忙,只要他袖手旁观就行。   霍达从里面出来,屈膝跪拜。   “皇上,瑞王府的府兵抵死顽抗,如何处置?”   “朕去看看。”   “皇上要小心。”   “嗯。”   君元启阔步走进瑞王府。   “皇上驾到,顽抗者株连!”   瑞王府的府兵倒是停手了,但并没有下跪。   看着虎视眈眈的府兵,君元启倒有些羡慕了。   “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儿郎,可以为主子出生入死,可不知你们忠于的是君元宸?还是朕,还是景国?朕怜惜你们一片忠心,才不忍杀你们,你们顽抗,只会连累家人亲族,你们谁……家里没有老小?”   有人低头不语,首领却站了出来。   “我们自然是景国人,可皇上也不能空口无凭定了我们王爷的罪!王爷一日是王爷,我们便追随到底,九死不悔!”   君元启拍了几下手。   “很好,是有血性的汉子。”   他胜利近在眼前,哪里还会妇人之仁?   “朕希望你们下辈子依旧做景国人,只是希望你们别再跟错了主子。”   霍达举刀高喊一声:“杀!”   云骑营的人一窝蜂冲了进去,瑞王府的府兵已经红了眼,做了葬身于此的准备,像是恶狼一样要扑过去。   “住手!”   朗声喝令的是从大殿中走出的君元宸。   他依旧背挺如松,不急不缓走出来,扫了一眼,看到地上的尸体鲜血,有些于心不忍。   “王爷!”   众人看到主心骨了,欣喜若狂。   “元宸,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躲在府里不见人,是出了什么事呢。”君元启在马背上高声道。   “多谢皇兄挂怀,我好得很。”   君元宸虽是这么说,可君元启看便看出,他形容枯槁,嘴唇干枯。连脸颊都凹陷进去了许多。   原来深邃的眼眸,现在全然失了神采。   “哈哈,我竟不知,元宸还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也有耽于儿女情长的一天。”   君元宸没有理会他的讥讽。   “皇兄这么大动干戈,就是来我府里看我好不好的?”   君元启摇头道:“朕是请你去宫里共度新春佳节,可瑞王爷不赏脸,这不只能亲自来请了?”   “从南洋人入侵,到南方江湖门派暴乱,都是皇兄作为?”   君元启不再惧他,便坦然承认了。   “瑞王爷这回却过于后知后觉。”君元启得意道,“元宸,你京中已被架空,势力全无,雪大将军也弃暗投明,束手就擒吧。”   “雪家?我从没指望过他们。”君元宸笑道,“的确,我身边已无可用的一兵一卒。皇兄此番前来,也定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身上的‘不渝’……是谁替你解的?”   君元启倾身道:“元宸不妨猜猜看。”   “扁十四?世上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不是。”   “不是?”   君元宸心里冒出一个名字来,这个名字令他心痛沮丧,令他意志全无。   “到底是谁?”   “元宸来朕的天牢里,朕再告诉你。”   见君元宸受辱,府兵首领冲了过来。   “王爷,属下们愿意为王爷杀出一条血路!”他又低声道,“王爷一路向南,回岳州再整顿旗鼓,您一定能东山再起!”   君元宸望了一眼身后,他们没有一个人退却,不由得冷硬的心脏一热。   他垂下头,思量了许久,君元启志在必得,也静静地看他如何决断。   君元宸抬起了头。   “好,我去天牢。” 第105章 绑架   君元启听了自然欣喜得不能自持。   “好!不愧是元宸,认形式,懂进退。”   却听见君元宸又道:“不过让我束手就擒,也得有条件。”   “你说!只要朕能满足,一概都答应你。”   君元启知道他没那么容易降,提点条件也属正常。   “第一,你要告诉我,替你解毒之人是谁。”   君元宸现在最关心的,仍旧是这件事。   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君元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扁十四。”   “只是扁十四吗?”君元宸急切地追问。   君元启回:“除了扁神医,还有旁人有这个本事吗?”   原来……他真的不在了。   君元宸本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他不死心,只要有关于他讯息的地方,他都要问查一个遍。   这已经成了他不肯放手的执念。   可上天入地,他终究是找不到任何关于白景尘活着的线索。   想到这里,君元宸的心更是荒芜一片,如同枯竭一般。   君元启催促道:“元宸还有别的条件吗?”   君元宸收敛神思,指着身后。   “皇兄答应我放过他们,包括瑞王府的家丁奴仆女眷,许他们回岳州安置。仅这一样了,。”   他刚说完,府兵首领便冲上前。   “王爷,我等不要苟且偷生!拼死未必不能杀出去!”   君元宸抬手示意他们噤声,皇城重地,区区一百多个府兵怎可能杀出去?   霍达悄悄对君元启道:“皇上不能答应,他们一个个对瑞王爷忠心耿耿,留下来也是祸患。”   “没了君元宸,还愁他们这些散兵游勇吗?”   于是君元启朗声答:“朕也答应你了!不过,朕要褫夺他们的自由之身,发配奴籍,并且三代不许入朝为官。”   “王爷!”首领不服地叫道,“让我们受此屈辱,还不如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君元宸没有跟他多言,只是交代了一句。   “你要替本王照顾好府里的老小。”   随后,他便开始往前走。   “走吧皇兄,团圆家宴而已,还这般兴师动众。”   他不卑不亢,轻松写意的,像是秋游般闲庭散步。   到了马前不过五步,君元启却觉得不妙。   虽然有霍达在身旁,可他依旧没有安全感。   他不知道君元宸有什么阴谋诡计,小心为上。   “站住!”君元启喝令道,“来人,怎能让咱们的瑞王爷徒步走着进宫?”   从后头走出几个兵卒,手里拿着枷锁。   君元宸抬头笑道:“皇兄这是准备让我坐囚车去了。”   “朕本来备好了八抬大轿,是元宸不肯坐……”   他话刚说一半,只见君元宸动如闪电,往前面一冲。   霍达反应最快,当即挥舞起了阔刀。   “皇上当心!”   君元启有心防备,但他骑在马上,动作笨拙了不少,他立即要拔出佩剑去防御。   可他刚刚拔了一半,自己的喉咙就被匕首的利刃抵住了。   “皇兄别乱动,利刃无情,误伤皇兄就不好了。”   君元宸就坐在他的身后,声音贴在他的脑后,本是温润的嗓音,在君元启听了跟催命的哀乐一般。   方才一两个眨眼而已,君元宸便冲上前,翻身上马,身形快到化成了幻影一般。   霍达的刀只砍了个空,回头一看,皇上已经落在君元宸手里了。   君元启懊悔不已,他还是大意了,他料到君元宸足智多谋,却不知道他武功如此强横。   “元宸真是好样的,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这身法武功。”   君元启这句话说得极其憋屈,他们几个皇子养尊处优,根本每一个会武艺的,就是装模作样学一点,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我四岁便跟随父王学武,皇兄忘了吗?”   君元启恨声道:“你那时那么小!后来瘸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练过武,好元宸,瞒得可真好!以前一瘸一拐也装得很像!朕真是上了你不少当!”   霍达护驾不利,着急大喝一声:“大胆逆贼,竟敢行刺皇上!”   君元启怨他武功还比不过君元宸,又被他喊声气得不行。   “行了,嚷嚷这么大声很光荣吗?”   君元宸不再跟他废话,用力地抬了抬匕首。   “霍将军,让你的云骑营全撤出瑞王府。”   “君元宸!你休想逃走,即便你挟持皇上逃走了,你这些家眷一个都别想活!”   君元启已经七窍冒烟了,这不是活脱脱提醒人家吗?   霍达这人忠心耿直,待人也和善,可就是脑袋太笨,转不过弯来。   “闭嘴吧你。”君元启差点翻白眼,然后威胁道,“元宸,你能逃去哪里呢?”   “我去哪就带皇兄去哪,咱们兄弟游山玩水,周游天下。”   君元宸跟谈笑一般,君元启却知道他言笑晏晏下能有多狠毒。   “谢霍将军提醒,让我瑞王府的人先走!”   府兵首领大声道:“王爷,你别管我们这些拖累,您走吧!”   君元宸眉头一蹙,不怒自威。   “少废话,带他们走!”   府兵首领不再啰嗦,瑞王府几百人,聚拢在一起,霍达无可奈何,只能叫云骑营让开一个道,眼看着他们离开。   君元宸的马走在最后头,一直这般走到了城门下。   他抬头便看到城门上站着的弓箭手,还有一些没有穿盔甲的,定然是黑水渊的刺客。   若非拿君元启做人质,他们满府的人怕是要被射成了筛子。   “请皇兄下令开城门吧。”   君元启轻叹一声,只能照他说的做。   城门吱呀一声慢慢开启,君元宸远远便瞧见外头驻守的精兵,原来君元启为了保险起见,已经调回了不少精兵守在皇城外了。   “皇兄派这么多人为我送行,实在是对我情深意重。”   君元启不说话。   瑞王府的人走空之后,君元宸才御马往前,正当走到城门下,身后传来飞疾的马蹄声。   “站住!君元宸你敢走!”   是霍达匆匆赶到,君元启仔细一看,他马背上还多一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霍达,糊涂一世,总算聪明一时了。   而君元宸看到被他绑架的人,神色瞬间沉郁了。   “南卿……” 第106章 我再也不会舍下你   君元宸已经到了城门,只消再往前走几步,从此天空海阔,卷土重来也未必不能。   但当他看到南卿时,却调转了马头。   “王爷!”   管家想制止他,却轮不到他说什么。   见君元宸果然回头,霍达高声喊道:“君元宸,听闻你近日被南卿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看来不假。你还算有点人性,知道停下来。你这姘头就在我手里,你要狠得了心就带走皇上,我保管南卿公子横死当场!”   君元宸神情阴郁,像毒蛇潜伏咬人一般狠戾。   “你要是敢伤他,本王叫你霍家尸骨无存。”   君元宸话音不高,但是字字清晰。   霍达心中一凛,丝毫不怀疑君元宸狠毒的程度。   “那就要看看你对南卿公子的情意有多深了!”   君元启眼冒金星。   这个霍达又犯蠢了。   你好好和君元宸商量不行?非得和他斗狠?   先不说君元宸是个狠人,对自己都能捅刀子的那种。就说他能为南卿公子舍弃自己的江山,舍弃自己的命?   君元启可记得,那个让君元宸至今不能忘怀的人,照样被他给逼死了!   他就是这般冷血无情。   你和他斗狠?   “元宸,元宸。”君元启忙自己开口了,“你将朕放了,朕命他绝不伤南卿公子分毫,如何?”   “你如何保证?”   “朕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君元启就差对天发誓了。   “皇兄当真以为我还是个三岁小孩?只消我把你放了,等待我的,是外头上万精兵,是城墙上的箭雨,我怕是立马死无葬身之地了。更别提我瑞王府的人,还有……南卿。”   君元启急眼道:“朕知道你对朕有所误会,但你想想吧,朕什么时候滥杀无辜过?哪怕是另外几个兄弟夺嫡,朕也心软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回了封地。”   君元启接着又朝霍达喊话:“霍将军,你行事不要鲁莽!动作那么粗鲁,伤着南卿公子了!”   霍达这回听懂了,他先下马,又将南卿公子抱下去。   “皇上放心,我只是堵住他口舌,没有伤他一根指甲!”   君元宸沉默不语。   他看着南卿,又转头看了一眼瑞王府几百号人。   老管家见他心意不定,忙上前劝说:“王爷,我们这些人不要紧,可您万万不可为了一个男子,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拼来的江山,弃了您的前途啊!”   君元宸默然,但君元启已经感觉到他手中的匕首松懈了一些。   “王爷!您要是降了,皇上不会放过您的,世上美人千千万,您哪日东山再起,一样可以拥美人入怀,孰轻孰重您要想清楚,要替自己着想,分清楚对错啊!”   君元启急喝道:“叫这老家伙闭嘴!”   老管家的腿被敲了一下,顿时软趴趴倒在地上,几根长矛对准他,他也不再敢言语了。   君元宸目光一直在南卿身上,但又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他那和白景尘一模一样的眼眸,好似在质问自己,质问自己是不是又要抛弃他一次!   “卿,你知道,我这人自私自利,只分利弊,不分对错,所以我一向只做自认为对的事情。可今日我想……我想选错的。”   话刚说完,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掉落在地上。   君元宸飞身下马,直奔南卿而去。   君元启重获自由,再不迟疑,立即下了命令。   “把他拿下!把逆贼拿下!”   所有将士一拥而上,君元宸却不管不顾,到了白景尘的面前,三两下给他解了绑,扯下他嘴里的布袋。   “卿,你没事吧?他没有伤你。”   白景尘正目瞪口呆,震惊之情难以言喻。   君元宸想捧住他的脸,爱怜一番,却被十来件兵器逼退,他一个翻身躲过武器,却有更多的攻击袭来,四面八方的兵器,君元宸躲无可躲,身上顿时十来处血液飞溅。   他是武艺超群,可双拳难敌四手,再强悍的武功身法,也敌不过人多势众。   不多时,君元宸就被制服在地。   君元启忌惮他武功强横,立即下令让人给君元宸上了枷锁,再锁上双腿双脚,两弯带锁链的钩子,直接穿过了君元宸的琵琶骨……   君元宸闷哼一声,   白景尘看到他背后一片血肉模糊。   任凭武艺再高,被锁住琵琶骨也无法施展,光是这种疼痛就够一个人痛不欲生。   君元启见他没有挣扎的能力,才骑马过来。   霍达向他上报:“皇上,逆贼君元宸已经伏法!”   “嗯,留他性命。”   君元宸重伤,身上血淋淋的,却见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爬到了南卿公子的脚下,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只可惜,他终究没能触碰到他的脸,也没能拥抱他一下。   白景尘蹲下来。   君元宸见他无恙,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我以为……你会弃我而去。”   这是白景尘的心里话。   以他做人质,这条计策便是他出的。   当时白景尘在木香水榭看到了当下境况,便匆匆赶去,让霍达把他绑了要挟君元宸。   他当时对霍达说:“君元宸,这计策不一定奏效,但应该可以拖一拖,霍将军要快些想对策。”   结果竟却是,君元宸为了他真的放弃了。   这……这是他所陌生的君元宸。   君元宸绝不会为了别人,放弃他自己!   他这种人,怎么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呢?   白景尘看着奄奄一息的君元宸,脑子也是像停滞一般,无法思考,只有一片茫然。   君元宸刚要开口说话,便吐出一口鲜血,他呼吸几次才缓过来,喉咙里发处模糊的声音。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舍弃你!卿。”君元宸喃喃道,“我再也……再也不会舍下你。”   再也不会……   是什么意思?   白景尘脑中轰然。   这时君元启御马走过来,他终于赢了,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君元宸的面前。   “君元启……你答应我不伤他!你……说到做到。”   君元宸艰涩地说完这几个字,便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当然,朕当然不会伤他。”   君元启笑着问道:“对吧?南卿。”   在君元宸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南卿公子站起来,主动走向了君元启。   君元宸的眼睛越睁越大。 第107章 我错了   卿,你不要过去……”   君元宸从担心,到不解,到错愕震惊,只在短短的几步时间。   当南卿公子走到君元启身旁,并立在一起的时候,君元宸明白了。   但他宁愿什么都不明白。   他目眦尽裂,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骗我……”君元宸嘴角淌着血液,喉咙干涩地说道,“你和他们一起骗我?”   白景尘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他面若冰霜,只冷冷地看着沦为阶下囚的君元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君元宸死死地盯着南卿,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对你……我对你……我对你用了我所有的真心,我谁都不信,只信了你一个!为什么!!!”   “朕来告诉你为什么,元宸。”   君元启向前半步。   “你不是问我,谁帮我解毒对吧?”君元启轻笑一声,“朕对你仅撒了这个谎,解毒之人不是扁十四,正是南卿公子。”   君元宸手向前抓,正要说什么,却咳出一口血来,然后剧烈地咳嗽不止。   “所以南卿公子不是背叛你,他从一开始,便是朕的人。”   “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君元宸呼吸了一口,嘶吼道,“卿,你告诉我,我只信你啊……你说,我们相遇,是你安排好的,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对我一点动心……”   看着君元宸祈求的眼光,白景尘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没有。”   “哪怕一……一丁点?一丁点都没有?”   君元宸像是一个濒死之人,哀求着让他活下去的最后一口气。   白景尘朗声道:“那你听明白了,我对你,从来没有一丁点心动,听清楚了吗?”   君元宸张着嘴,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他被欺骗,被戏耍,他应该是最愤怒的,他一定要杀了那个人的。   但此时,君元宸眼中的怒火黯然熄灭,如同燃尽的灰烬。   “我……我知道了。”   他垂下手来,身子不住地颤抖。   白景尘升出一个疑惑,君元宸并不是愤怒到颤抖,他是在……害怕?   他不懂,不可一世的君元宸怎么会害怕呢?   “南卿公子,我们走吧。”   君元启催促道,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清理战场,收押逆犯了,再过半个时辰便就天亮,他不希望京城的百姓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白景尘设想过,如果他能战胜君元宸,让他一败涂地,自己一定要挽着君元启的手,给他最大的刺激。   他越痛苦,自己便越开心。   但现在实现了,白景尘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只是觉得,不管是复仇,还是看君元宸痛苦,都寡然无味。   所以白景尘只是转身,和君元启一起离开。   刚走几步,白景尘听到君元宸嘶哑微弱,但真真切切的声音。   “如果……如果我认错的话,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白景尘回头看到,高傲自负的瑞王爷,用低到尘埃里的语气哀求。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好吗?”   白景尘莫名心中一疼。   他想起君元宸和他说的,他小时候的故事。   君元宸被所有人抛弃在草场,他的腿断了,没有一个人去救他。   那时他才八岁。   他当时心里祈求的,是不是也是不要丢下他?   白景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杂念,毅然决然地向前方迈步。   身后传来君元宸的嘶吼。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啊啊啊!别丢下我!”   他双目赤红,像是发了疯的狮虎,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面冲,身上的锁链哐当作响。   君元宸身上的钩子几乎要把他的骨肉扯裂,但是他不管不顾,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只往前面撞。   “你回来!别丢下我……”   君元宸疯狂地挣扎,却被人制服,死死压在地上,他的脸重重地砸在地上。   地上的雪水未融,和君元宸的血水交融在了一起。   “回来!回来啊!”   君元宸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只是他重伤之下,被人摁住了头,一边吐血一边发出模糊的声音。   “回来……我……我错了……”   白景尘再也没有回头,君元宸撕心裂肺被淹没在了人堆里,自然没有听到“我错了”三个字。   ……   君元启留下霍达,让他清扫战场,再将君元宸和瑞王府一干人等,全部收押天牢。   他带着白景尘回了皇宫。   “南卿公子受惊了。”   君元启一握他的手指冰凉,立即让人再端两个炭盆,再在他的肩膀上披上了自己的斗篷。   “此番能活捉君元宸,一举扫除逆犯,算得上兵不血刃了,其中最大的功劳便是南卿公子的了。”   君元启再也不必受君元宸的钳制,做皇帝傀儡,可谓是意气风发。   白景尘没有听进半分君元启的阿谀奉承,他只在想“再也不会舍下你”这句话,君元宸是对谁说的?   是对南卿公子,还是白景尘?   明明他心里的仇恨已报,君元宸也遭受到了如同他一般的待遇,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为什么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十分沉重呢?   白景尘没有搭理君元启,君元启并不恼,一直自说自话,倾诉着他此时胜利的喜悦之情。   当宫殿被推开,霍达回来复命时,白景尘才回过神来。   外头已经大亮,今日是个晴朗的天起,清晨的眼光照在雪上折射出银光烁烁。   “南卿公子,今天是大年初一了,咱们不去好好庆贺一番?”   白景尘望了一眼外头,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新年了啊。”   “是啊,景国如今也是新年新气象嘛。”   白景尘道:“皇上,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你是功臣,不是草民。”君元启爽朗地说道,“但说无妨。“   白景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君元宸要是被问罪审判……请皇上留他一命。”   君元启听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南卿公子,你莫不是后悔了?真对元宸动心了吧?” 第108章 我真的想过要和你长相思守   没什么可后悔的,君元宸罪有应得。”   白景尘随口答了一句。   如今尘埃落定,再想这种问题实在是百无聊赖。   “那你还替他求情?朕要是放过他,难保他来日不会贼心不死,南卿公子也知道,我这一年多,被他下毒害得有多苦!”   说到后面,君元启开始激动起来了。   白景尘看着君元启笑了笑,这两兄弟都是疑心病太重。   君元启见他对着自己笑,疑惑地问:“朕说得不对吗?”   “我只是想起君元宸前些日子跟我说的一件事。”   “什么事?”   白景尘喃喃道:“他说他以前是个瘸腿,是因为八岁那年学骑马,马被人动了手脚,他摔下山坡,却没有一个人去寻他,他被扔在了草场一夜……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君元启愣了一下,神色略微不自然。   “是。   “皇上有参与吗?”   白景尘问得这么直白,君元启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稍稍低头说道:“他的马跑远了,我们寻了一会儿没找到……二弟便提议回去,多派些侍卫来找,回去之后……大家都闭口不提,父皇不见人来询问时,他们还说元宸跟着回自己宫殿了。”   “但是有个人独自回去草场,找到了他,还把他背回来……君元宸告诉我,那个人是皇上。”   君元启默不吭声。   不知道他在回忆什么,还是思考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下定了决心之后,君元启脸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元宸在众皇子里的确过于耀眼,别说父皇偏爱,就是我这个做皇长兄的也最喜欢他。”   说完,君元启才让在外头等候复命的霍达进来。   “皇上,逆犯君元宸已经押入天牢,其他瑞王府一干人等均被擒获,但……但不见瑞王妃。”   君元启点了点头。   “确实是一晚上都没见着瑞王妃,是元宸知道大难临头,早早把她安置到别的地方了?”君元启下令道,“你们在京城搜一搜,尤其是雪府,她是雪大将军的女儿,能躲到哪里去?但是动静不要太大,免得扰民,叫京中不安。”   “是!”   霍达跪着领命,但是还没有走。   “还有事吗?”   “君元宸……不肯就范,一直吵着要见南卿公子一面。”   霍达说完,和君元启一起看向了白景尘。   君元启说道:“看来,元宸对你是真的执着了。”   白景尘没有说话,霍达先笑呵呵搭腔了。   “没想到瑞王爷竟是个情种,居然甘愿为了南卿公子舍弃自己的命。”   霍达刚说一半,被君元启横了一眼。   他不明不白惹皇帝生气,以为是皇帝为了南卿公子在吃醋。   “呃……臣的意思是,瑞王爷一厢情愿,南卿公子可不喜欢他。”霍达又补了一句,“皇上有所不知,挟持君元宸这个妙计,还是南卿公子想出来的呢,呵呵……”   君元启愕然了一下,感到十分意外。   不过想想,霍达这个大老粗哪里能想到这办法?还以为他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呢,原来是高看他了。   “行了,你没事就退下吧。”   君元启把霍达赶走了。   “你去天牢,要不要朕派人保护你?”   “不必。”   ……   天牢很暗,一进去关上门,便暗无天日了。   要不是天顶有几个洞能透进些许光芒,里头全然是漆黑一片,白景尘许久才适应黑暗。密不透风的地方也有股恶臭,夹杂着腐烂的,潮湿的气味。   白景尘拿着皇帝的令牌,有人领路,往下走了几阶,已经是地牢最底层了。   领路的人也作声,指了指最末尾的一个牢房,自己便退出去了。   白景尘踩在地上,不知道是哪里渗的水,到处黏糊糊的。   这一层的地牢都是空的,只有君元宸。   白景尘走过去,看到牢房深处的蜷缩的身影,火把微弱的光,只映照了他的半个侧脸。   君元宸头撑在膝盖上,听到脚步声才转头过来。   看到白景尘,原本木然的脸却燃起了生机,笑着起身迎过来。   只是他身受重伤,又手脚戴了沉重的镣铐,他的动作踉跄不已,没有了平时的风华。   “你来看我了?”   君元宸似乎是很高兴。   白景尘隔着牢房看着他,君元宸很憔悴,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   在白景尘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衣衫褴褛,头发不整的样子。他总是干净整洁,行坐端正,优雅潇洒。   见白景尘盯着自己,君元宸低头看了一眼,挥手想扫去灰尘,但血迹肮脏是扫不干净的。   “实在是……失礼。”君元宸抱歉地笑。   “你背后,还疼吗?”   白景尘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被受到关心的君元宸笑容更盛。   “一点点。”他顿了顿又说,“不如你离开我痛。”   但这么一说,他又惶惶不安,忙接着解释   “我不怪你,你语..阎先别走。”   “霍达说你要见我。”   “是。”   君元宸似是在酝酿,斟酌如何说,有些话于他而言,开口很艰难。   “我是……真的……”君元宸嗓音低低地说,“真的想过要和你长相厮守……”   君元宸说这句话时,像是犯了错低着头,白景尘隐约还看到他红红的眼眶里起了水雾。   白景尘的心动荡了一下。   他是指南卿公子?还是白景尘?   有时候白景尘觉得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既不提,自己也不谈。   知不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君元宸怕他不信,急着说道:“我是说真的。”   “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君元宸嗫嚅一会儿,却没有别的话了。   “就是这样。”他,“我怕我没有机会再告诉你。”   “嗯,我知道了。”   白景尘转身要走。   他怕再多留一分钟,自己便会心软,会后悔,会死灰复燃。   “等等!”   君元宸急着叫住他。   “墨羽,是不是在你身边?”   白景尘心里奇怪,只是问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当心他。” 第109章 女人太精明不是好事   逆王君元宸,罪犯谋逆,残害手足,欺君罔上,结党营私,侵吞国帑……”   早朝,大臣正在宣读君元宸的罪名,大殿之中人人自危,鸦雀无声。   君元启静静地等他念完,足足七十二条罪行。   念完之后,大殿一片死寂。   君元启一身龙袍,不怒自威,他站起身来,走向前。   “自朕登基以来,景国内忧外患,北有匈奴虎视眈眈,南有南洋卷土重来,南方江湖门派更是不服管教。朕重用君元宸,许他摄政,赐他无上荣耀。可君元宸不知感恩,不仅有负皇恩,还狼子野心,结党营私,大行谋逆之事!实在让朕悲愤!痛心!”   大殿回荡着君元启的愤慨陈词,有人头压得更低了。   “如今君元宸已经伏法,朕知道,他的党羽依旧在朝堂上,在你们之中!”   和君元宸亲近的大臣都战战兢兢,想把自己藏起来,生怕被点到自己的名字。   君元宸话锋一转道:“但朕不怪你们,君元宸狡诈伪善,不光骗了你们,同样骗了朕的眼睛!直至今日,才认清他的狼子野心!”   “皇上英明!”   老奸巨猾的老臣先高喊一声,噗通跪在地上,其他的一一附和,全跪下来喊皇上英明。   君元启抬手,让他们噤声。   “雪大将军。”   雪大将军本就忐忑不安,被点到名字,立即出来跪在旁边。   “老臣在。”   他的额头上直冒汗,众所周知他是君元宸的左膀右臂。   “你们雪家和瑞王府同气连枝……”   未等君元启说完,他急忙爬到前头,重重地磕头下去。   “皇上明察!老臣不知君元宸存谋逆之心!也是被他蒙骗了,才走得近一些啊……老臣唯一的忠心便是对皇上!请皇上慧眼明察!”   他说完,头埋在地上等待君元启的发落。   君元启久久不回应,任他就这么跪着。   雪大将军越等心越慌,不由得大冬天汗湿了衣衫。   一会儿君元启才说道:“大将军倒不必如此诚惶诚恐,你劳苦功高,此次围剿瑞王府,你也有功,朕知道你的忠心不二。只是当年,先皇把令嫒许配给了君元宸,如今看来……”   雪大将军这样的人精哪能听不出君元启的言外之意。   即便他不想,也要在朝堂上表态。   只能明哲保身了。   “小女……瑞王妃既然已经嫁作人妇,那便不再是雪家的人!”   “好,雪大将军大义灭亲,一片赤诚之心,朕明白了。”君元启赞叹了一声,又悲哀道,“朕何尝不清楚你的痛楚,元宸和我自小是最亲的,朕这个做皇兄的没能教好他,是朕的错,朕实在是痛心……”   “皇上体贴老臣,老臣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朝堂上又响起一片:“皇上仁义!”   ……   是夜,雪府侧门走过一列云骑营的人马,他们一走,巷子里两个披着麻袋的人走出来。   正是东躲西藏了两日的雪伊人和云眉主仆。   “小姐,那些官兵定然是来抓我们的,不如,不如小姐去跟老爷说明,咱们已经不是瑞王府的人了,跟皇上求情吧?”   雪伊人瞪眼道:“你是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弃妇吗?这又比被抓住砍头好到哪里去?你把嘴巴闭严实点!快去敲门。”   云眉听话,蹑手蹑脚走去敲门,出来的是个仆役,一见到他俩便变了脸色。   “王妃……啊不,小姐。”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跟老爷禀报,小姐回来了!”   奴役却拦住了路。   “老,老爷说了,不许小姐进府里。”   “什么!?”   云眉惊叫一声,雪伊人也走上前怒目而视。   “你一个奴仆,也敢拦我?”   “那你们等等,我去告诉老爷。”   “哎!”   这奴仆走之前,还真把门又关了。   “这该死的东西……”   雪伊人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开门,正是雪大将军走过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   雪大将军第一句便冷着脸赶人。   雪伊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哭诉起来。   “爹,是女儿啊,我好不容易躲开追兵,千难万险才逃回来的!”   “你是想害死我们整个雪家吗?”   雪大将军翻脸无情,雪伊人聪明,一想便知道他这是要撇清关系。   “爹,你……你这么狠心?要赶我走?你忍心让女儿被官兵追杀,眼睁睁看你女儿被押去砍头?!爹,您只有我这个女儿啊!您就一点都不疼我?”   雪大将军略微心软,但他意志更坚定。   “那……那也是你自己选的路!”   “我选的路便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拒之门外!送我去死?!爹,我嫁去瑞王府这些年,替您出过多少主意,给您带了多少好处?你是一点都不顾念了吗?”   雪大将军恼羞成怒。   “我告诉你,今日早朝,皇上已经发难,我除了明哲保身,别无它法!”   “那你就推你的女儿去死!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   雪伊人愤然怒吼,被雪大将军一巴掌打在脸上。   “放肆!我把你养大,便是要你忤逆我的吗?”雪大将军怒声道,“当初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不要脸非嫁给君元宸,你害死你哥哥!如今也是你自己该受的下场!”   雪伊人捂着脸,满心绝望。   “好,哈哈……”雪伊人两行泪流出来,“自小我什么都比哥哥强,雪成岭哪一点比得上我?但您仍只把他捧在手心里,只因为他是个儿子!我是个女儿,便被你视如草芥!我不管再怎么证明,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高兴了您赏根骨头,不高兴了连狗都不如!我……我竟然有你这样的爹?哈哈哈……”   雪大将军更加恼怒,下令让人捂住了她的嘴。   雪伊人挣扎出来,疯狂怒吼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这种人,就活该绝子绝孙!哈哈!”   雪大将军抓住她,森然道:“我已经没有了子嗣!但是……我还得替雪家,整个家族着想,你知道被判成谋逆要株连多少人吗?我就知道,女人太精明不是好事!整个雪家都要被你拖累死!”   随后,雪伊人就被几个人推搡出去,她摔在雪地里大哭。   雪大将军终究是不忍,扔出来一个包裹。   “这里有十万两银票,你偷偷出城,你不要回滨州老家,宗族保不准要被搜查,你拿这钱去哪里都能衣食不愁!”   随即,门上了栓。   雪伊人坐在地上,怨毒地盯着里头。   云眉把她扶起来道:“小姐,大将军也是大局着想……老爷还是疼你的,不然不会给这么多银票让你安身。”   “是吗?”雪伊人却清楚得很,“他是怕我去皇帝那里告发他,连累他。”   云眉没法反驳。   “那咱们现在……”   “他要我滚,还不许回滨州,我偏不要,我要留在京城,证明给他看,没有雪家,没有瑞王府,我一样能活得比他好,比他儿子强!”   云眉却满心茫然。   “可是京城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雪伊人想起来一个地方。   “皇城内人多眼杂,只有西城那边有个旧城隍庙,咱们先去那儿躲一躲,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吧。”   两个女子互相搀扶着,躲去了一波又一波的搜查,总算才去到了城隍庙。   “小姐,这地方荒废了呢。”   云眉推开门,到处是灰尘蛛网。   “东城建了一个新城隍庙,这里自然没了香火,肯定没有人来的。”   雪伊人刚说完,身子便定住了。   地上爬起来二三十个黑漆漆的影子,云眉拿出火折子,才隐隐看见是些又黑又臭的叫花子。   原来旧城隍庙废弃,便成了乞丐的落脚处。   冬天极少有闪电,空中却忽然打了个响雷,破损的城隍老爷被照得通明,他黑皮怒目,眼球凸起,极其狰狞恐怖。   仿佛要吃人一般。 第110章 他要多看几眼   不过五日,城墙上便贴出了告示。   白景尘路过的时候,城墙下挤满了人。   “逆犯君元宸……君元宸是谁?”   “姓君的自然是瑞王爷殿下了!”   “啊?瑞王爷怎么就成了逆犯了?”   “君元宸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叛国谋反……嚯,足足七十二条之多!”   “怎么会?是咱们那位瑞王爷嘛?”   “自然没有旁人了。”   “瑞王爷不是和皇上手足情深,为人也光明正大,贤德无二,天下皆知!我上回惊扰了他的马车,他竟一点都没有责怪,还下来问询我是否受伤!”   “这……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原来瑞王爷如此狼子野心,实在该杀!”   “……逆犯恶行累累,罪无可恕,皇上仁厚,感怀手足情深,日夜痛心,特赦其死罪,不日发配南洋战场充当苦役,令其戴罪立功,永世不得回京!”   “啊呀!皇上居然居然饶恕其死罪,果然是宽厚待人……”   “要我说,其罪当诛!”   “前些日子还是权倾朝野的瑞王爷,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令人唏嘘啊!”   “你们三十那晚听到了吗?好多官兵围剿瑞王府!”   “难怪大年三十宵禁。”   “何止听到了?我透着窗户还亲眼看着瑞王爷……呃,君元宸被抓走的……”   白景尘挤出人群,不再逗留。   明明今日暖阳高照,冰雪即融,白景尘却打了个寒颤。   心里空落落的。   白景尘还没有回到青莲馆,便看到外头的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往一个方向挤。   “快看,押送君元宸的囚车来了!”   有人这么一喊,众人便更加兴奋地往那头挤。   白景尘被挤得看不见人,便匆匆进去青莲馆,从阁楼上推开窗户往外看。   果然是君元宸。   他被押在囚车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这大概是君元启故意的。瑞王爷这么多年深受百姓拥戴,他要让君元宸以真面目示人,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受人唾弃。   君元宸站在囚车里,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出一颗臭鸡蛋,正好砸在他的头上,蛋液粘在他的头发上,散发出恶臭。   君元宸这才动了动,他想捋一捋自己散乱的头发,但因为手被扣住,够不到。   “君元宸!你骗了皇上的信任,骗了我们黎民百姓!”   “叛国狗贼!”   随着京中百姓的民愤被激起,更多人参与到了泄愤之中。   他们将手里的不值钱的烂菜叶子,从地上捡起的冰雪泥块,擦锅洗碗的烂布条,全往君元宸身上砸。   丢不丢得中另说,反正唾弃一番罪大恶极的君元宸,便令他们胸口的愤懑少一些。   或者说,能够踩一脚平时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更令他们兴奋。   瑞王爷便最具代表性,出身帝王之家,他雍容华贵,五艺俱全,简直是个完美之人,人怎么能完美呢?所以能将他虚伪的面具撕下,实在是大快人心。   平时他高高在上,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囚犯,任人宰割,谁都可以打骂。   君元宸无法闪躲或蹲下,但他连眼睛都不闭,就这么垂着眼帘,像是看不见听不见,任别人唾骂,砸些污秽之物。   “不知廉耻!呸!”   不知是谁忍不住,冲他吐了一口唾沫。   那些看热闹的小孩觉得有意思,便有样学样,挤到囚车前冲他吐口水。   “大坏蛋!”   要不是有押送的官兵拦住激愤的百姓,君元宸恐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囚车被人堵着,前进得很慢。   沿街的百姓被压抑了一整个过年的喜悦,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们欢呼,庆贺,仿佛这才是过年。   囚车总算到了青莲馆的门前,一动不动的君元宸忽然歪了歪头。   百姓们忽然害怕地停下来了,毕竟瑞王爷在他们心中,威望依旧,他们怕这个大恶人。   君元宸侧过头来,正好和阁楼上的白景尘四目相对。   白景尘忽然觉得这个目光很刺眼,他想避开。   但是君元宸先回避了,他低下头,抬手的动作一定是想遮住自己。   他闪躲的眼眸,惊慌失措。   白景尘知道,他一定在说。   “实在抱歉,让你看见我这副样子。”   他是个最在乎体面的人啊。   “等等……”   君元宸忽然开口了,跟押送他的霍达说话。   “瑞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霍达问道。   “走,走慢一点……”   霍达不解,连他都恨不得快些走,毕竟那些百姓丢东西没个准头,连他一起砸了。   囚车里全是秽物,君元宸却想走慢一些?   不过霍达还是遂了他的愿望,行进得更慢。   君元宸一直盯着青莲馆的方向,侧目,扭头,使劲地看着,依依不舍,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他知道,他这一去便不可能再回来。   所以受着世人的唾弃,他也要多看几眼,以供余生念念不忘。   ……   君元宸的囚车消失。   也从白景尘的生命中消失了。   白景尘收回目光,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下了阁楼,去了后院,只有红莲一个人在。   “你找你师父?”红莲一边数银票一边说,“他去了南郊的山上。”   白景尘知道他所指的山是指埋那位老将军的地方。   他立即牵来马,飞奔到了南郊。   白景尘穿过兰因寺,走到半山腰的絮果塔,他驻足看了一下。   兰因絮果,真是印证了这句话了。   白景尘再从絮果塔后面,小路拾阶而上,才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找到扁十四。   扁十四正在一座坟前烧纸。   “今天是初六,你问我初一为什么不来?我不想碰到你那些家人,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我才不会给你烧纸钱,你那些子孙给你的钱肯定够用。我给你烧了一个治老寒腿的方子,你照着抓药,如果你们那儿有大夫的话……如果没有,就痛死你吧。”   “师父。”   扁十四转过头来,抹了几下脸。   “啊,烧得我一脸灰。”扁十四负着手问,“君元宸被押走了?”   “嗯。”   “你高兴了没?”   白景尘哽咽一下再说不出话来,他堆积在胸口的痛楚一下全汹涌出来。   他扑过去,抱住扁十四。   泣不成声。 第111章 医人医病难医心   白景尘没有任何倾诉的话语,只有像小猫一样的呜咽。   扁十四抱着他,轻拍他后背,任他泪流不止。   “傻徒弟……”   扁十四把他养大,怎么会不心疼。   只是他现在也相通了一件事,无论怎么阻拦,白景尘都要自己去经历这些坎坷的,世间只有情最伤人。   许久过后,白景尘呜呜的哭声才渐渐停止,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眼睛都哭红了。   “师父,我不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   君元宸终于大厦倾颓,众叛亲离。   自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即使自己报仇雪恨了又如何呢?   自己爱慕的那个翩翩君子,惊鸿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早就缺了一块,永远地缺这一块。   不会因为君元宸发配南洋而补回来。   “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亲手报了仇,我体会的痛苦,都还给他了,我怎么还一样不开心?”   “我只是个医师,你要问我什么病该怎么治,我能回答你,可你问我这些,为师也没有答案,兴许,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知道?”   白景尘擦干眼泪,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膝,眺望着远方发呆。   夕阳如血,给山间未融化的雪镶了金边霞幔。   也给远处的皇城笼了一层迷蒙的佛光。   他坐着想了一个时辰,也没能想出答案。   白景尘只觉得迷茫,兴许只能交给时间。   他的心伤世上最好的神医也医不好。   画虎画皮难画骨。   医人医病难医心。   白景尘扭头看师父,扁十四也已经祭拜完毕了。   白景尘端详了一下这个墓碑,上头写的是“显祖考霍鸿大将军之墓”。   “霍鸿大将军?是霍达将军的先祖吗?”   扁十四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承认了。   “是他祖父。”   “他就是师父的心上人啊。”   扁十四甩了甩手:“死都死了,心上鬼还差不多。”   白景尘被他逗笑了,心中的苦涩也少了许多。   “师父为什么这么怨恨他?”   “为师才不怨恨他。”扁十四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怨的是自己。”   “嗯?”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为师记不太清。”扁十四眯着眼睛回想,“反正景国太祖君玄枭当时还是镇北王的时候,为师最初遇见霍鸿,约莫……约莫十三四岁?”   “师父你十三岁就情窦初开了?!”   白景尘震惊不已,他心目中的师父,沉稳智慧,看透了世间的浮华,怎么会如此轻狂,十三岁就懂这些?   “我懂事比你早!”   扁十四满脸尴尬,其实他撒谎了,他当时就刚满十二岁。   如实告诉他,他这张老脸哪里放?   扁十四敲他头怒道:“何况你师父又不是生下来就是个老头!就许你为了个君元宸远走他乡,不许师父我年轻时疯……疯狂一把?”   白景尘捂着脑袋笑。   “那师父你们怎么认识的?”   扁十四颇为自豪地说道:“你师父可是医药世家的子弟,扁氏一族天下皆知,霍鸿……这傻大个不过是我家里的侍卫。”   白景尘听得认真,这些事情扁十四过去可是闭口不谈的。   大家族子弟和侍卫的故事,还挺引人入胜。   “师父爱上了自家侍卫?”   “我是家里的嫡系弟子,正儿八经的扁氏传人,眼高于顶,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白景尘看他脸上的红晕便知道他心口不一。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哦,他二十郎当岁,年轻气盛,和谁打了一架,刀划破了胸膛,我正好在学习怎么缝针,缺一个练手的,便让他去我院子。”   扁十四七歪八扭地缝上了霍鸿的伤口。   一是扁十四当时的缝合技巧稀烂,第二个原因是他头一次看到旁人的身体。   傻大个二十岁的年纪,正是一个男子风华正茂之时,他是侍卫,一身武艺,练得胸膛饱满,腹肌成块,加上脸也刚正阳光,极其有冲击力。   所以扁十四缝合时分心了。   扁十四年纪小,哪里知道什么男欢女爱,更别说男子之间的断袖之好了,他只觉得这个年纪大几岁的侍卫有他家族子弟没有的气质,孔武有力,就连汗味都别致,不是扁氏子弟一个个苦药味儿,还瘦胳膊瘦腿的院子,跟他一比,自己好似一个小鸡仔。   扁十四想多看一会儿,便说缝得太丑了,要拆了重缝。   霍鸿说:“不必,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的疤越丑越有男子气概。”   扁十四从小割破一点皮都要哭半个时辰的,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他立即便头晕目眩被吸引住了。   这么好看的肌肉,怎么能有这么丑的疤呢?   大高个被他缝了两次,竟然一点痛呼都没发出来。   扁十四心里大受震撼,这才是个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但缝合好之后,霍鸿穿上衣服,第一句话便是:“多谢小姐费心,我以后要是能娶上小姐这般心灵手巧的人,便是霍鸿几世的福分了。”   原来家族里人多,霍鸿把他认成了族里的姐妹。   扁十四瞬间面红耳赤。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年轻时候,他面容白净,五官精致小巧,又没吃过苦,娇气得很,比黄花大闺女还养尊处优。   霍鸿见他红了脸,抓着脑袋还以为是言语冒犯了他。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小姐的医术很好,比你的兄弟们还要强。只是虽然我们是正大光明的治病,可我在小姐闺房待这么久,实在不合礼数,不能坏了小姐的声名……我,我先走了。”   “滚!”   扁十四气得抄起一个香炉砸在他逃跑的屁股上。   傻大个不知道他缘何怒气这么深,屁滚尿流跑了。   扁十四为此气得晚饭都没吃。   他想在屋子里哭,可一想这不更显得他娘们儿唧唧吗?于是他吵着嚷着要弃医学武。   闹了三天之后,父母亲拗不过他,给他找了个师父。   “来,十四,你要学武,他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父母指着大堂中站得笔直的傻大个说。 第112章 我们私奔吧   扁十四赌这一口气,还真开始学武了。   他也不说破,让他小姐小姐地叫。   傻大个疼惜他身娇体贵,给他一柄短剑。   “你拿这小剑糊弄鬼呢?给本少……给我拿最大的兵器!”   傻大个指着旁边上百斤的青龙偃月刀。   扁十四:“还是先从短剑学起吧。”   练武场可不像药房了,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汉子,太阳很毒,傻大个也脱了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来。   扁十四有点心不在焉了。   烈日下,霍鸿的汗珠流过铜色的肌肤,在他的肌肉上翻山越岭,最后滴在土里。   扁十四羡慕极了。   他要是有这个体格,怎么会被人认错是小姐?   “小姐,您在看什么?”   霍鸿叫醒看得发痴的扁十四。   “我……”扁十四脸颊绯红,“我看你这伤疤好像快好了。”   霍鸿傻笑道:“全仰仗小姐妙手回春。”   扁十四扯了扯嘴角,拿着剑   “小姐明日不要来了,这练武的苦您哪能承受得住,你天生就该好好养着。”   “放屁。”   扁十四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霍鸿却惊愕不已。   “您……您怎么能说脏话呢……”   “我还有更脏的,你要渝衍渝衍不要听?”   傻大个惊呆了,只觉得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大姐真的很不一样。   “我只是担心学武浪费了您的时间,把医术荒废了。”   “用不着你操心。”   其实以扁十四的天分,根本没什么可从医术上学的了,只是缺一些实践而已。   当夜,霍鸿冲了澡,洗去一身臭汗,准备入睡时,边上却多了一个人。   他震惊不已:“小……小……”   “闭嘴。”   “您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我来睡觉。”   既然要像个男子汉一般,就不要在乎吃苦,要和他们一般,躺在一个大炕上,十几个人一起睡。   “不妥!太不妥了当!您快些回去吧!”   “有什么不妥的?习武之人不能教养尊处优!我这是苦我的心志,劳我的筋骨,饿我的体肤……”   “这……这太不成体统了!”霍鸿坚决反对,“老爷夫人要是知道您跟一群臭男人睡在一块,要被气死的!”   “他们管不着我。”   霍鸿也犟不过他,只能把他连人带被褥托起来,放到了大炕的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然后他自己用庞大的身躯,拱起一个帐篷,让外头谁也看不着扁十四。   “你干嘛?”   “你不能让他们看。”傻大个说。   不知道为什么,扁十四心底泛起一丝娇羞。   就这么四目相对,两个人开始假睡。   扁十四是实在没有睡过这么硬的炕,怎么换姿势怎么不对劲,但是他要忍,他要正命自己是男子汉。   而霍鸿看着他的脸,睫羽浓密,琼鼻小嘴,略一点点上翘的嘴唇,他一笑一生气都像撅嘴的娇憨……   霍鸿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娇嫩的脸蛋儿,一边骂自己罪恶,对自己的主人家起邪念,何况“她”年纪还那么小。   所以霍鸿转了个身干脆不去看他。   扁十四发现了他。   “你转过去干嘛?”   “我……我习惯侧着睡。”   “不行,你得看着我。”扁十四命令他,“快点!”   霍鸿只得转身过来,猛然闭着眼睛,他心跳加速,晒黑的脸皮也浮现了红色,可他又忍不住偶尔偷看一眼。   就这么忍了半宿,霍鸿终于是憋不住去小解了。   扁十四是被尿憋醒的,他晒了一天喝了太多水,醒来一看傻大个的被子里空空如也。   扁十四冲到茅厕,霍鸿吓了一跳,看见是扁十四,慌乱地提自己的裤子,绑裤腰带。   “您您您……您怎么来了?!”   傻大个被吓得不轻。   扁十四却无所谓,欲延欲延欲延走到他身边,并列着解开自己的裤带。   “嘁,看你娘们儿唧唧的,谁没有似的。”   在霍鸿傻眼之下,扁十四站在在他旁边撒尿。   扁十四得意道:“我尿得还比你远呢!”   “啊……您不是小姐,您是少,少爷!”   傻大个这才醒悟过来。   有了一起撒尿的情谊,傻大个知道他是个男孩,也开始不再拘谨了,嬉笑打闹,再无隔阂。扁十四虽然吃不了练武的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但他时不时跑去跟侍卫一起同吃同睡。   如此这般,一直持续了两年。   都是青春年少,朝夕相处之下,可预料地,他们都产生了情愫,对彼此不仅是侍卫和少爷,大哥和小兄弟的情感,只差说破而已。   最先开口的是扁十四。   “傻大个,我们私奔吧。”   后来再回想,他当然知道是年少轻狂,不顾一切并且自以为很像戏剧里唱的那般烂漫。   “这怎么行?”霍鸿不同意。   “怎么不行?   “你还这么小,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已经不小了!”扁十四最讨厌他说自己娇弱。   “你告诉了老爷夫人吗?”   “告诉他们怎么叫私奔?!”扁十四敲他榆木脑袋,“我爹娘肯定不同意,所以我们得去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当一对神仙侠客去,你打架,受伤了我给你治,我们劫富济贫,惩凶除恶……”   “可是……可是……”   傻大个不善言语。   他思想成熟许多,有许多顾虑,顾虑他们的年龄之差,顾虑他们性别会不会被世人所容,更顾虑他们的身份之别。   “别可是了!今晚城外的柳树下,我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便自己走了。”   扁十四当晚便收拾自己的行囊,走前还在炭盆里点了一根香,香燃尽需一两个时辰,到时候引燃了帘子,一定会烧出浓烟,府里的人肯定忙着救火,便不会知道他俩跑了。   扁十四满怀期待去了柳树下,他等霍鸿的现身,可等啊等,他也等不到人来。   一直等到天明,扁十四才绝望了。   他失魂落魄,决定再也不理他,并且远走他乡。   “他找这么多借口,无非是不爱我。”   扁十四一怒之下,一个人跑去了北方,当了镇北王府的幕僚,扁十四发誓再也不回京城。   谁知道,再次得到家里的消息,已经是天翻地覆。 第113章 放过自己   无人知道扁十四跑去哪里了,就连霍鸿他也没有告诉,所以再收到霍鸿的信时,他在镇北王麾下已经待了两年。   “信里说……”   扁十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并且无规律地在颤抖。   “信里说,我爹娘两年前就已经去世……因为我点的香烧了整个院子,我爹娘前后冲进火场,他们以为我还在里面……他们,是被那场大火烧死的,是……是被我害死的……”   白景尘的心沉了一下。   难怪扁十四对过去的事情从来不提,这个意外让他背负了一辈子。   扁十四得到这种消息,他怎么还敢回去?   他再怎么痛恨懊悔自己的任性也无济于事。   他再也没有家了。   也不敢成家,只能这里住几天,那里停几日,满世界颠沛流离,他不敢停下来。   白景尘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自责愧疚中度过的,他除了到处逃避,想不到任何办法赎罪。   家族没有了嫡系主子,便也就慢慢分崩离析了,从前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从此便没落了。   等扁十四随镇北王回京时,霍鸿也早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从扁十四离开家的那一天起,一直到霍鸿老死,他也再也没有见过傻大个。   他知道,他再去见一面都是罪。   他无法面对过去的任何人。   一生都在为那一夜的轻狂骄纵赎罪。   哪怕行医救了一万个人,也不能让他心里好过半分。   夕阳西下,只剩红彤彤的一半在远处的山岱间消沉。   扁十四扭过头问:“你是不是想我怎么活下来的?这种害死自己爹娘的人自杀算了?”   白景尘没这么想,但如果放在他身上……   他可能真的走不出来。   扁十四“我也想过以死谢罪,但是后来我发现,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我那几年天天做梦,梦到我爹娘的身影,他们站在那里,但是我碰不着他们,他们说话我也听不见。可是有一年,我生辰的日子,又梦到他们了,在梦里他们说话我听得到了,我娘亲说……她说……她不怪我……”   扁十四没有流泪,兴许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流干了。   他只是拔了一根干草,无意识地卷在自己的手指上,又松开,又卷上,重复地做这个动作。   “当初元宸去岳州药谷,带去给您的信上写了什么?”   “那封信啊。”   扁十四笑了笑,却苦涩难言。   “他告诉我,我叫他私奔那夜,他去了城外的柳树那里,他偷偷地在暗处,看了我一晚上,等到我先离开。他不是不想去,而是觉得配不上我,他决心先去参军博功名再回来找我,但是这时候说这些事已经太晚了。”   如此,便错过了一生。   “可是……”白景尘替他不忿,“可是他去博了功名利禄,却那么早娶了妻,生了子!这根本不是爱!他都没有等你几年……”   扁十四看向他,眼神奇异。   白景尘问:“我说得不对吗?您就应该恨他的。”   “不愧是为师养大的,骨子里又犟又烈,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扁十四,“后来,时间久了,我就不恨他了,算了。”   白景尘和扁十四并肩坐着,黄昏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扁十四最后说了一番话。   “景尘,这世上没有假如,没有重新来过。别人欠你的,你欠别人的,这笔帐永远算不清。景尘,如果你不和自己和解,你永远都只能活在过去。这不是原谅,是……放过自己。”   白景尘花了许多的时间去想这番话。   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年。   八月秋风浓的时候,白景尘去买了一壶新酿的桂花酒,回来时路过的瑞王府。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瑞王府空置了大半年,虽不至于破败不堪,但也寥落得很。那块烫金大字的牌匾早就拆了,门上的红漆掉了几块,无人修缮,上头的封条也早被风吹散了。   门没有上锁,但无人敢进去,路人都敬而远之。   白景尘走过去,敲了敲门。   自然是没人应的,于是他自己推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青石砖上落了一层银杏叶,白景尘走在上面发处细细簌簌的声响。   他到处转了一圈,里头已经被搬空了,空无一物,除了偶尔几只鸟叽叽喳喳吵闹一下,更是没有一点声音。   白景尘这么踱步,走到了以前的木香水榭。   这里倒是上了锁,也没外头破败,好像门前的树叶堆是有人清扫过的。   “咦?”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白景尘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雨燕?”   雨燕看到他,也是又惊又喜道:“南……啊,白景尘!”   “你怎么在这里?”   当初白景尘跟君元启要留下瑞王府的女眷和孩童,君元启没答应,只把小孩留在了宫里做宫人,等到了年纪倒是可以选择出宫获得自由之身。其他人全部被变卖为奴,不知何处了。   雨燕是白景尘单独和君元启提的,所以君元启应允了。   白景尘最初来到瑞王府时,所有人都恨不得踩他一脚,只有雨燕平常心对待,算是对她的善报了。   雨燕高兴地打开院子的锁,拉着白景尘进屋,一边兴奋地说话。   “皇上说瑞王府没有人看守,便让我回来做清扫的活儿,还给我每个月十两银子的例钱。我无父无母,自小就跟着瑞王爷……呃,君元宸身边,无处可去,所以干脆在原来的地方住下了。”   “原来如此。”   白景尘到处看了一下,木香水榭还是很整洁的。   “我还以为整个府邸都没人,荒废了呢。”   “是荒废了,这么大个王府,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清扫得过来?反正也没人来,其它地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自己住得干净就行。”   雨燕给他倒了一杯茶。   “那你一个人住,岂不是寂寞?”白景尘问她。   “我一个人住这么大个王府,可是想都不敢想呢哈哈哈。”雨燕说了句玩笑,又想起什么,“不对,还有一个,你跟我来。”   雨燕拉着他就往外头冲。 第114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雨燕带他走出木香水榭,跑到花苑里。   此时已是金秋,原本木香花该早两月就谢了,瑞王府的木香花却还在盛开,枝蔓沿着围墙都爬到墙外去了,没人打理野性生长,却长得格外茂盛。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雨燕指着花苑一角,白景尘看过去,是在木香花丛下面,不知谁放了个笼子,正好给笼子遮风挡雨,十分隐蔽。   他们一说话,里头窜出来一个银灰色的大猫。   白景尘仔细一看,是一只猞猁。   雨燕走过去摸它的头,猞猁在她身上蹭了两圈。   “白景尘,你快来看看,它像不像太岁?”   白景尘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像。”   是山猫里极少的灰白色,原来白景尘还以为是太岁独有的。   “你来摸摸它。”   白景尘走过去,它警惕地往旁边躲,打量了白景尘一会儿,倒是让它碰了脑袋,白景尘再摸它,它就跑到一边去了。   山猫的野性难驯,能碰到它已经很温顺了。   “这是哪里来的山猫?”白景尘问她。   “王爷养的。”雨燕一边给它的碗里舀满水一边说,“以前有几只,小小的,王爷出事之后,便没人管,只剩下这一只在瑞王府差点饿死。我留下之后,每个月的例钱多半用来给它买肉了!它越长大越大,吃的又多,我快养不起啦!”   白景尘呢喃:“他不是不喜欢山猫,养它们干嘛?”   雨燕琢磨了一下说:“我猜王爷一直在等你回来。”   白景尘笑道:“他才不会想我回来。”   “怎么不会?那时候他把这一墙的木香花都砍了,后来又命人种上,精心打理,他时不时便跑到这墙下站着,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他肯定是在想你。他还让我给他做了个香囊,他也是经常佩戴在身上。”   雨燕说着,发现天色不早了。   “白景尘,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吃的去。”   白景尘本想拦她,但是雨燕一个人住在这个大府邸里,陪陪她也无妨。   “你等我一会儿!很快的!”   雨燕笑着跑走了。   白景尘便站在花苑里,看着这一墙的木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花墙没有变,花墙前站着的人却变了。   他嘴里念叨着,不小心便失神发呆了。   旁边花丛有动静,白景尘才看过去。   “谁在那里?”   白景尘走过去,没有人,也不是山猫,他矮下身子一看,这个角落里居然有个狗洞,而狗洞下正有个人钻过去。   看他样子应该是个叫花子,身上的衣服破得跟布条似的,又黑又脏。   “别跑!”   白景尘追上去,这个人已经钻出去了。   这狗洞原本没这么大的,不知道是谁挖开了许多,但白景尘可不想钻。   他从瑞王府正门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   黑灯瞎火的,恐怕是找不到这个人了。   “白景尘!”雨燕找了出来,“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饭做好了,咱们去吃吧!”   “好吧。”   白景尘只能舍弃了。   回到木香水榭,雨燕做好了几个精致的小菜。   “你喝酒吗?”   “我今天才买了桂花酿,甜的,你也尝尝。”   “好!”雨燕高兴地说道,“那你等等,我锅里还蒸了几个韭菜鸡蛋包子。”   雨燕一进厨房,便啊呀了一声。   白景尘忙过去问:“怎么了?”   雨燕盯着屉子里的包子说道:“我明明做了六个,怎么少了两个?”   “你数错了吧。”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几个包子还数不清吗?不会是被猫偷了吧!”   白景尘摇头说:“猫可不会揭开锅盖又合上。”   “这就奇了怪了。”   雨燕抓耳挠腮,先把包子端出去,两个人先填饱肚子再说。   白景尘咬了一口馒头想起来。   “会不会被人偷了?”   “这里除了我没别人。”雨燕说道。   白景尘想到那个狗洞,还不是被人钻进来了。   “说不定是外面的人偷偷进来的。”   雨燕缩了一下胳膊。   “你别吓我,本来……本来我住这个大宅子就挺害怕的,我平时都把院子门锁上的,晚上更不敢出门,很早就睡觉……”   白景尘看她吓得不轻,只能安慰她。   “我乱说的。”   雨燕却没有好,还是越想越恐怖。   “被你这么一说,我丢吃的也不是一回了,有时候明明准备吃的剩菜,回来一看全没了,我还以为是大猫跑出来偷了。白景尘,我怎么办啊?我不敢住了。”   “你明天再蒸一锅包子呗,他吃饱了就不来了。”   “混蛋!”   雨燕气得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白景尘哈哈大笑。   “明天我来帮你捉他。”   雨燕上下打量他,将信将疑。   “你行吗?”   “我没武功,但是我有药啊。”   第二天白景尘真的带了一包蒙汗药,雨燕蒸了一大锅包子,白景尘撒在包子上,然后两个人蹲在暗处观察。   一直到了午夜,厨房里并没有进来人,两个人都打起了瞌睡,雨燕更是靠在白景尘的肩头睡了过去。   正当白景尘也打盹的时候,他瞧见有一个黑影子进来了,黑影直奔大锅,拿出一个包子就囫囵吃了一个,再往自己兜里揣了好几个。   这个人,可不就是昨天钻狗洞的那个吗?   白景尘原本想叫醒雨燕偷偷跟着他,结果他碰了碰雨燕,雨燕一睁眼便吓得惊叫起来。   那个小偷拔腿就跑。   “你把他吓跑了!”   白景尘和雨燕追出去,好在这个人身手也不见得多矫健,怀里又抱了好多馒头,他还想跑到花苑狗洞里钻出去,结果却已经白景尘追到了。   “你再跑我可就不客气了!”   白景尘拿着笤帚警告他。   这人摔在地上,也跑不动了,反倒是打了几个滚之后,哎呀哎呀地叫了几声,就蜷缩到了花丛角落里头去了。   他好像有点神志不清,嘴里稀里糊涂地乱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都给你,都给你们……”   听到这个声音,白景尘和雨燕均是愣了一下。 第115章 元宸的孩子   女人?”   白景尘和雨燕对视一眼,这人浑身破得跟麻袋一般居然是个女的,她蓬头垢面的,脸被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了一大半,脸上也脏得跟刚在泥土里打过滚一般。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只蜷在地上讨饶。   “是个流离失所之人,要不算了吧。”   白景尘心生怜悯,看她的模样,多半是个没有家又半疯的女子吧。   “可不能算了。”雨燕说,“你忘了,包子里头有蒙汗药呢。”   白景尘忘了这茬了。   雨燕走过去道:“喂,这包子有毒,你还给我吧,我给你换几个新的。”   这乞丐女子依旧抱着手里的东西不放。   雨燕无奈,只好伸手去抢,两个人拉扯了几下雨燕蓦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白景尘走过去还以为她被伤到了。   雨燕惊恐地指着乞丐女子,惊讶得嘴巴都不灵活了。   “她……她她是……”   白景尘定睛一看,乞丐女子污渍下的脸庞还算清秀,而且他很熟悉!   “雪……姐姐。”   白景尘惊呆了,他知道雪伊人当初逃走了,也没有被官兵抓到,他猜雪大将军暗度陈仓把她送去外地了。   却没想到,雪伊人再出现,是……这副潦倒模样!   雪伊人听到有人叫她,怯怯地看了一眼。   “白景尘……”   她又像是见到猫的老鼠,瑟缩了一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我……我不是,我不是,别看我!你别看着我……”   雪伊人碎碎叨叨地说话,用力地掩面不想被人看到,举动越发像神志不清。   雨燕也百感交集,拧着秀眉不吱声。   雪伊人当年是何等的金枝玉叶,整个皇城都找不出几个比她尊贵的女子,她堂堂瑞王府的当家主母,现下比乞丐还不如,叫她怎么还有脸面见人?   “算了,雨燕,咱们放她走吧。”   雪伊人十分敏感,神经质地又大喊起来。   “你们不许去!求求你们,别,别告诉别人,我不想死……”   白景尘听懂了她想说什么。   雪伊人是怕他们去告发她。   “没人要告发你,你赶紧走吧。”   白景尘虽然心里不怨恨她,但也不想和她牵扯上什么瓜葛。   他拉了拉雨燕,两人转身要走。   “啊!”   雪伊人却在身后惨叫一声,她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她是不是装的?”   雨燕都忌惮雪伊人又再打什么鬼心思。   “景尘……救救我,景尘……”   雪伊人这回呼唤的倒是他的名字了。   她身子一抖,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因为笨重,只能在地上爬跪着走。   “救救我……景尘。”   当雪伊人伸展开身体,白景尘便看到了。   她大着肚子!   雪伊人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方才她缩成一团看不出来,难怪她逃走时动作都那么粗笨。   雨燕惊呆了:“她是不是……是不是怀了小孩子?”   白景尘了点头。   因为雪伊人的身下已经湿了一片,显然是要临盆了。   “她要生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动了胎气,还是已经怀胎满月,但白景尘很确定,她即将生产。   雨燕顿时就慌乱不堪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去哪里找接生婆啊!”   “景尘,你救救我……”雪伊人扯着他的裤腿泪流不止,“你当年刚来瑞王府,只有我一个人对你好,我也救过你的命啊……我……我知道你是白景尘,可我替你保密了……”   雪伊人说的是休妻那夜,她最后的改口。   不过雪伊人当时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替他隐瞒,而是刺激君元宸。   白景尘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是大夫,眼看着一尸两命他做不到。   “雨燕,帮忙搭把手,把她抬进屋。”   两个都不是多有力气的人,好不容易才把雪伊人抬进去,放在床上。   “快去烧热水,有没有剪子?”   “有有有,我昨天还做了衣裳,在哪来着?”   雨燕是越慌越乱,脑子一片空白。   “算了我自己找吧,你快去准备水。”   “哦哦。”   房间里只剩下了白景尘,他剪掉了雪伊人身上碍事的破衣服,心里冒出一个疑问来。   雪伊人的孩子是谁的呢?   看见白景尘犹豫,雪伊人痛得直呼救。   “景尘……”她喊了一声痛,又气喘吁吁道,“救救……元宸的孩子。”   白景尘脑子里轰然炸了一下。   这果然是君元宸的孩子!   算十月怀胎,日子刚好差不多是雪伊人被休妻之前。   不知道为什么,白景尘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雪伊人是他当时的王妃,怀上他的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白景尘就是很气,气得无法思考。   “景尘……你不能袖手旁观,求求你,这是元宸唯一的骨肉啊……”雪伊人仍旧哀求。   “你不必提他我也会救你。”   白景尘收敛心神,可是他哪里给人接过生,不过对生产的理论他倒是很熟,雪伊人痛叫个不止,但始终没有露头,白景尘轻轻按了一下雪伊人的肚皮,神色严峻起来。   “景尘,怎么样了?”   雨燕端着一大盆热水进来。   “她难产了,胎位不正,是横着的,生不出来的……”   “啊?!”   雨燕不懂这些,只是听说难产的女人九死一生。   白景尘的手被雪伊人死死抓住。   “景尘,你不必管我死活,你……你把我肚子剖开也要把他救出来!我害死了我的孩子,现在他来讨债来了,现在我赔给他一条命!”   雪伊人的汗已经湿透了,痛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手脚不住地痉挛。   ……   瑞王府响起凄厉的惨叫后,再次恢复了寂静,接着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代替。   雪伊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她身下的血已经浸染了一大片。   雨燕这丫头已经吓得脸色煞白。   白景尘满手是血地捧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一般婴儿生出来都丑陋不堪,他却还算白净。   白景尘的双手在抖,不知所措。   “是一个男孩。”   白景尘捧着婴儿给雪伊人看,雪伊人却没有力气转头,只是眼球朝这个方向停了片刻,她嘴角浮现一丝解脱的笑意。 第116章 你偷偷背着我生孩子   白景尘哪里接生过小孩,给他洗浴的动作十分笨拙,擦干然后用冬天的衣袍把他包裹起来,花了他小半个时辰。   床上的雪伊人气若游丝,雨燕看她的手指勾了勾,便贴近一些。   “你想说什么?”   雪伊人实在声音太小,雨燕附耳过去,雪伊人嘴唇微动,她才勉强听清。   听清之后,雨燕神情复杂,呆滞了一下,再看向雪伊人时,她已经目光溃散,再无气息。   白景尘说过了,顶多保住一个,她选择了让孩子活。   白景尘抱着婴儿回来时,雪伊人已经咽气,她睁着眼,多少心有不甘吧,但死得还算平静。   白景尘将婴儿放在她的身边,只是婴儿刚放下便嚎啕大哭,白景尘只好又抱在怀里,他才皱着小脸不闹了。   白景尘和雨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现在怎么办?”   雨燕茫然地问,这一具尸体和一个婴儿都是麻烦。   “把王妃送去雪大将军府上?”   白景尘摇头道:“不行,她跟她爹肯定是闹翻了,才会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雪大将军对她女儿,活着的时候尚且如此狠心,死了恐怕也不会接纳她的尸体。最主要的是,她死得这么惨,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杀她的,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啊?”   雨燕吓得花容失色。   “运出城是不太可能了,不如埋在花苑里吧。”   白景尘做了主张。   他和雨燕连夜在花苑里挖了一个墓坑,花苑这么大,也容得下她的尸骨。   等处理完一切,已经天明了,他们俩都累得腰酸背痛。   两个人上了一炷香,又拜了拜,才回去休息。   白景尘一直没说话,雨燕便劝慰他。   “你不必可怜她,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白景尘耸肩道:“我不是可怜她,只是叹世事难料。雪伊人生前拼死拼活都要嫁到瑞王府,万万想不到,这里成了她的埋骨之地。”   这么一说,雨燕也沉默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久。   雨燕先想起来还有一个麻烦。   “这小孩怎么办?”   白景尘说:“给你养?”   “我才不要!”   雨燕断然拒绝了。   她躲都躲不赢,生怕沾染上这个麻烦。   雨燕本来就不喜欢雪伊人,潜意识就很抗拒。   白景尘笑道:“说不定你带着君元宸的儿子,去南方找他亲爹,君元宸哪天东山再起了,一高兴纳你为妃了。”   “你还有心思说笑!”   雨燕气得想打他。   不过从他阴阳怪气的话里,雨燕能听出,他心里估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呢。   “你丢了都不要给我!”雨燕又说道:“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带一个小孩?往后我还怎么嫁人?”   “也是。”   让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带个孩子,叫人戳脊梁骨都要戳死。   “我先带他回青莲馆算了,看有没有人收养。”   “好,你快带走吧。”   雨燕生怕他反悔,催促着他。   白景尘无奈,裹好婴儿的身体,出了院子。   “白景尘!”   雨燕在后面叫他。   “什么?”白景尘回头问。   “没什么。”   雨燕张嘴,欲言又止。   “我就是……告诉你婴儿要给奶喝,不然会饿死的。”   “嘁,用得着你说,我还喂大过猫呢。”   ……   白景尘从后门走进青莲馆,正巧石头正坐在石凳上等他,一看到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过来拨开。   石头一看居然是个人,他懵了一下。   “哪里来的小孩?这谁的孩子啊?”   石头想到什么,神色一变,气呼呼地嚷嚷直叫。   “好啊白景尘,你偷偷背着我在外头生孩子去了!”   “鬼喊鬼叫什么?把他吵醒了又得哄半天!”   白景尘冲他翻白眼,捂着棉褥往里走。   “啊呀你别走,你给我戴绿帽,你快些告诉我那个奸夫是谁,我去杀了他!”   “你能一晚上生个孩子啊?”白景尘气笑了,“我可生不出。”   石头想想也是,嘀嘀咕顾说:“谁让你一天一夜不见人,把我气昏了……你这不会偷人家的吧?想当爹想疯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拔了,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祸从口出了。”   石头理亏,缩着脖子跟他进屋。   他看了一下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嫌弃地躲开了。   “好丑啊。”   “你生下来指不定比他还丑。”   白景尘重新用干净的毛毯把婴儿裹好,婴儿被惊动,又开始哭闹了。   “放屁。”石头不服气,“哎!你还没说哪里来的呢?”   “捡的。”白景尘随口说。   “是吗?你骗我。”   “骗你你是小狗。”   白景尘回过头来。   “你帮我去买一些这么大小孩穿的成衣,还有去找个奶妈……”   “我不去,关我什么事?”石头贼兮兮地说道,“除非你答应做我媳妇儿。”   白景尘给了他一记眼刀,石头怕他生气,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白景尘拿出一些不要了的衣裳,比划着怎么剪成尿布。   一会儿石头就跑回来了,拎着一包小孩衣服,大大小小的,男的女的一应俱全。   “你这买的什么啊。”   “我哪知道他穿多大的,是男是女,你也没告诉我啊。”   白景尘只能作罢,能指望他干好什么事呢?   石头这一年长得飞快,个头已经蹿得和白景尘差不多了,嘴边也长了绒毛,就是人还跟个小孩似的滑头,每天胡说八道没个准。   “奶妈呢?你请了吗?”   “我去哪里找奶妈去?”石头说起还气,“我大街上问有个胸大的婆娘,愿不愿意做奶妈,她抽了老子一耳光,骂我小流氓。”   白景尘噗嗤一声笑了。   “活该。”   石头又委屈又讨好地说道:“不过为了你,一耳刮子不算什么。呐,给你。”   白景尘接过他给的竹筒子,里头居然是一罐奶,还温热着的。   白景尘拿个小汤勺给婴儿喂奶,他总算是止住哭了。   石头也趴在床上,盯着婴儿的小嘴吧嗒吧嗒喝奶,觉得有意思起来。   “你哪里来的奶?”   石头自作聪明道:“青莲馆有一匹马下崽儿了。” 第117章 尘归尘土归土   白景尘一下无语。   罢了,牛乳能吃,马乳应该也能吃,总比饿死的强。   石头托着腮看白景尘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婴儿,忽然嘻嘻一笑。   “白景尘,你不觉得……咱俩现在像……”   “像什么?”   “像一家三口吗?啊哈哈!”   石头笑得更大声了。   “我就知道你憋不出什么好屁。”   白景尘懒得听他废话,但石头挤过来继续说。   “真的,我是他爹,你是他……小爹,白景尘,我们把他养着吧?”   “你当养小猫小狗呢?”   白景尘知道他这胡来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根本靠不住。   石头追着劝说他:“你想想,你要是不收养他,他以后就会跟我一样,流落在青莲馆里头,会成什么样你也知道。再者,你送给别人收养能放心吗?”   这小贼说得还挺有道理。   白景尘心里一琢磨,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想养他啊?”   “和你一起养,要是成,我明儿就去买个三进的宅子去!咱们搬出去住!”   石头现在财大气粗,就是院子还没有看好,不然已经搬走了。   “宅子先不急,那买衣服尿布什么的,你先掏钱吧。”   “成!”   石头一口答应过来,被高兴冲昏了的头脑,冷静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白景尘被他闹得不行,只能让他去买别的用品,支开这牛皮糖才休息一会儿。   可这婴儿也不睡,又开始啼哭不止。   他只好抱着学人家摇摇晃晃,哄他入睡。   半个月之后,婴儿褪去了刚出生时的丑陋,长得飞快,而且白胖了许多,皮肤粉嫩白皙,眼睛已经能睁眼了,眯着两只小黑眼睛转来转去。   石头这个临时的便宜爹倒是尽职尽责,喂马奶换尿布,擦洗身体,他都做得利索多了。   为了证明他会为这个家负责,就连晚上都是他抱着哄小孩,他在白景尘房间打了个地铺,日夜照看。   只是他再努力,做事也马虎得很,多亏婴儿生命力顽强,粗糙地活了下来。   就是婴儿总是哭个不停,既不是饿也不是冷,尤其是晚上,没人抱着就哭。   “吵得我头晕,真是个冤孽。”   白景尘不知道带个婴儿这么难,哭得他想扔掉,没日没夜只要他醒了没人抱就在哭,一听到他哭声白景尘额头就突突的。   “能不能把他敲晕?”白景尘提议。   石头惊呆了。   “你你你……他可是咱俩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白景尘抽出塞在耳朵里的布,起床穿衣。   “你去哪里?”   “我去配点蒙汗药。”   石头抱着婴儿立马把他拦住了。   “你别去,我抱他睡行吧。”   石头抱着婴儿哄睡,他自己靠着墙打瞌睡,眼下都一片青黑色。   白景尘不由得想笑,要不是有这个廉价劳力,他可承受不来。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喜欢他呢?”   石头忽然睁开眼睛问。   “又不是我儿子。”   这是雪伊人生的,白景尘不喜欢,这是雪伊人和君元宸生的,他更不喜欢。   “又说这话,咱们儿子听到多伤心?”石头不满地说。   白景尘觉得好笑,问道:“你儿子你儿子,你给你儿子取名了吗?”   石头一拍额头。   “啊哟忙昏了头,把这事忘了。”   石头陷入了沉思,冥思苦想,就他那点墨水,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想破头也没能憋出一个什么名字来。   “不行,我想不出来,你想吧。”   白景尘随口敷衍道:“你叫石头,你儿子就叫泥巴吧。”   石头细细品味道:“会不会有点……太敷衍了?也没个姓的。”   “你不也没有。”   “我不一样,我没爹没娘。”石头心疼地亲了亲婴儿,“他可是有两个爹的。”   白景尘心里软了一下。   不过又硬起心肠来想:人家可是皇族后嗣,哪需要咱俩这种便宜爹?   “你快取一个啊,白景尘。”石头妥协道,“跟你姓也行。”   白景尘被褥一卷,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他才不要和这小东西牵扯出什么感情。   到时候还给他亲爹的时候,便就麻烦了。   石头还在低声哄着:“泥巴就泥巴吧,诨名好养活,小泥巴,你以后就叫小泥巴……你爹叫尘,你叫土,尘归尘,土归土……嗯?怎么听起来不太吉利?”   白景尘憋着笑没发出声,他困得要命,片刻就睡过去了。   石头刚睡半个时辰,小泥巴又开始哭了。   “啊?又饿了?”   石头无奈,爬起来下楼去马厩挤马乳。   好在马吃得肥,另外供养一个小婴儿不吃力。   石头把装马乳的竹筒塞在自己衣服下保温,迷迷糊糊地回屋。   刚走上阁楼,屋子里窜出一个黑影,石头瞬间睡意全无,那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飞身跳下去。   石头一急,嘴里大喊了一声。   “该死的贼抢小孩!”   他撒腿跑出去看,可那人轻功极高,哪里还有影子,石头差点急哭了,他只能追着大概消失的方向去了。   白景尘被石头的喊叫惊醒,屋里石头和小泥巴都不见了。   ……   大晚上街巷空无一人,石头半跟半猜,拐了好几道十字路口,越走越偏,眼前赫然一座废弃的城隍庙。   石头贴着墙角蹑手蹑脚走过去,里头果然有人说话。   “差点失手。”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没人跟来吧?”这是个陌生的男声。   “世上没人能以轻功追上我。”   “你办事我最放心,羽儿。”这人听了一会儿又说,“你确定他是君元宸的儿子?”   “我已经查明了,白景尘抱来的这婴儿,是以前的瑞王妃生的,君元宸被发配至南洋战场正好十个月,肯定是他的种,否则白景尘养他干嘛?不过恐怕君元宸都不知道。”   “那我便去给他这个惊喜。”这人恨声说道,“自从他去了战场,咱们南洋便一次大胜都未曾有过!咱们的士兵损伤惨重啊……”   南洋人?   石头不敢出声,他敛气屏声地俯身到门边,从门缝中往里面看。   背对他的是个高瘦的陌生男子,而另一个人的面孔石头隐约看见了,他瞪了眼睛,这人他认识!   “墨羽!” 第118章 痴傻   这时候,小泥巴忽然啼哭起来,石头差点冲动要去抢回来。   高瘦男子抱着婴儿哄着:“别急小东西,我很快就带你去见你爹……”   但不管他如何哄睡,婴儿依旧哭个不停,高瘦男子终于是失去了耐心。   “他怎么总在嚎?真是个麻烦。”   随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小泥巴慢慢不哭了,昏睡了过去。   墨羽低声道:“这蛊会伤身,你给一个未满月的婴儿用?”   “放心,我有分寸,只让他乖乖睡一觉而已。”   墨羽哼了一声。   “到时候把他弄死了,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把柄了。”   “死不了的。”高瘦男子说,“羽儿,我知道你心慈手软,可不这样,我怕是出皇城都难。”   墨羽没再吭声。   石头当下心底惊涛骇浪,小泥巴原来是瑞王爷的骨肉,这高瘦男子要将他带去南洋!   石头好不容易找到个当作家人的念想,哪里肯让他带走?   他心里捉摸着,一定要跟着他,到时候出城的时候揭发他,他必然成功不了。   “行了,羽儿,你快回去吧,免得白景尘生疑。”   “哦。”   墨羽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去。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哥。”   “你很着急吗?”高瘦男子反问他。   墨羽语气低沉:“我三岁便被父王丢到景国,五岁被挑选,九死一生才加入黑水渊,已经十几年了!南洋是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要不是你派暗人和我通信来往,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南洋人还是景国人。”   高瘦男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再忍耐一些日子,等我击溃了君元宸,不出多少时日就能踏平景国,取而代之!到时候你何须还回南洋?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   “我知道了。”   墨羽低着头,半天不语。   高瘦男子又说道:“乖,咱们南洋日晒雨淋,打一辈子鱼也只够糊口,哪里比得上景国的土地富饶?”   墨羽再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石头缩在一旁,等他出门走远了之后,再看城隍庙里面。   石头一惊,方才的那个人消失了!   “人呢?”   只几个呼吸间而已,难道他从别的地方走了?   石头不敢再逗留,他要追上去。   石头刚刚站起来,一个带些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在找我吗?”   他猛然回头,便看到刚刚那个又高又瘦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呵呵呵……”   石头傻笑着抓住他手,痴痴呆呆的样子。   “嗯?是个白痴?”   墨羽也走回来了,他看了石头一眼。   “是他……”   “你认识他?”   墨羽漠然道:“白景尘的跟屁虫,平时装疯卖傻偷东西,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他是假装的。”   尹千崖看他流着哈喇子的模样,居然没觉得有什么破绽。   石头冷汗直流,知道被墨羽拆穿便再也装不下去,撒腿就跑。   但他刚跑几步,膝盖弯便一下刺痛,跪倒摔在地上。   “原来刚刚就是他跟上来的。”   “这小子是个滑头。”   石头平时低人一等,从不与人冲突,哪怕偷东西被抓住,他也就装疯卖傻被揍一顿也就作罢。   但是他看着尹千崖怀里的婴儿,怒火升腾。   “你奶奶个大爷,拐我儿子,小爷今天宰了你!”   石头捡起一根木棒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只是他这点微末功夫,一下便被尹千崖打倒在地。   石头呸出一口血,还夹带着几颗牙齿。   他眼睛通红,像个疯狗一般扑过去,咬在尹千崖的大腿上。   尹千崖抬起膝盖,踢中了他的胸口,石头摔出去,口里吐血,再动弹不得。   尹千崖差点被咬掉一块肉,嘶了一声之后,目露凶光,他的袖子里已经摸出一把匕首。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蹲下来,匕首抵在了石头的喉咙上。   “等等!”   墨羽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尹千崖问道,“他看到了你我,留不得了。”   墨羽眼神微变,走先前。   “我来。”   只见他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了三根比绣花针长的钢针,用手一拍,刺进了石头的头颅。   石头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杀他?”尹千崖质问道,“用汉人的话来说,你这是妇人之仁!”   “他现在就是不死也真傻了,什么秘密都不会再说。”墨羽眼神冷漠   “可死人比傻子的嘴更严。”   墨羽盯着尹千崖道:“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同意,哥?”   尹千崖噎了一下。   “我是担心暴露你的身份。”   墨羽抓住尹千崖的手腕,用他的匕首飞快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   “羽儿!”尹千崖惊道,“你这是何必?”   “白景尘不会对我起疑心的,你放心了?”   墨羽任由手臂的伤口流血不止。   他都这么做了,尹千崖再无二话,只能默许了。   白景尘在青莲馆附近找了一圈,等天亮了街上已有行人,他才空手而回。   他刚踏进青莲馆的后院,却见石头蹲在围墙下。   白景尘悬着的心才落下了。   他走过去踢石头屁股,石头却没有反应。   “你儿子小泥巴呢?找到了吗?”   石头从墙角的砖缝里掏出一只冬眠的虫子,傻笑着要往嘴里送,白景尘打掉他手里的虫子。   石头又趴在地上把虫子捡起来,递给白景尘。   “吃,吃,吃肉肉呀,呵呵……”   “你别恶心我……”   他刚想骂他,便发觉不对,虽然石头流着口水跟平时疯疯癫癫骗人时一模一样。   他拿起石头的手腕搭上脉搏,神色越来越凝重。   “神智错乱……”   白景尘心情已经沉至谷底,他检查了一下石头,有受过外伤的痕迹,却无中毒迹象。   他见石头的左手紧紧攥着,便要打开他的手掌看,但石头攥得很紧,还把手藏在后面。   “不给,不给!”   石头叫着要跑,白景尘把他拦住,他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   “石头,看着我,你认得我吗?”   石头留着口水一脸茫然,然后又笑嘻嘻起来。   “媳妇儿,媳妇儿,给媳妇儿……”   石头摊开左手,把手里的东西,跟献宝似的送给他。   白景尘接过来,却失望了。   是一枚羽毛,很普通,就像是随地哪里捡的一根鸡毛。 第119章 石头   没有任何线索,白景尘丧气了。   石头这根羽毛多半是在哪里随手捡的,他现在神智紊乱,把它当成什么宝贝似的。   “扔了吧。”   “不,给媳妇儿。”   石头执拗地捡起来,塞到白景尘手里,让他好好收起来才作罢。   白景尘只好先拿着。   这时,墨羽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了。   “景尘……”   白景尘一下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血液染红了一大片衣袖。   “那个婴儿,被人抢走了!”墨羽捂着手臂说道。   白景尘问道:“是谁?”   墨羽摇头。   “我不知道,他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是个生人。”   白景尘低头问:“你的伤……”   “是和那个黑衣人打斗时伤的,他武功比我高……那个婴儿我没能救回来,被他带走了。”   墨羽神情低落。   连墨羽都无可奈何,石头肯定也是遭了他的毒手。   “我昨夜和石头一起追去,中途分开了,他没事吧?”   “不太好。”   白景尘心情沉重,但眼下救石头要紧,他急忙去叫来了扁十四,扁十四也是望闻问切了许久,同样没有头绪。   “奇怪了,头骨没受重击,又没有中毒,怎么会忽然变成痴傻呢?难不成他本就有这个病,只是有什么原因诱发了?”   “我也这样想……会不会他昨夜定然是看到小泥巴被人劫走,气怒攻心?”   “难说。”   扁十四继续仔细检查。   白景尘在一旁冥思苦想,有人要杀君元宸的后嗣?   “到底是谁要抢一个婴儿呢。”白景尘首先想到一个人,“是不是君元启?”   红莲倚在门框上,呵嗤一笑。   “要我说你们师徒医术过得去,脑子却都不太好使。”   白景尘看向他。   红莲咳嗽一声道:“要是君元启要杀一个婴儿,按你说的,那黑衣人进屋便已经得手了,何必要把人活着带走?”   红莲疯疯癫癫的,但他是个人精,说的不无道理。   “哎,这娃儿是君元宸的吧?”   红莲一双眼睛贼得很。   白景尘没有理他。   红莲一改方才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忽然叫了起来。   “啊呀,那岂不是我的曾外孙子?!该死的贼人!他不会是个劫匪,要银子的吧?”   也不知道他是关心他的曾外孙子,还是关心他的银子。   小泥巴的来历,白景尘没和任何人提过,就是以免惹来麻烦。   这事只有他和雨燕知道。   等等……   若是对方是从雨燕口中得知,那她岂不是随时有危险?   “哎!你去哪?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我曾外孙子呢!”红莲在后头喊。   白景尘已经牵了一匹马,策马去了瑞王府。   他闯进去,所幸雨燕安然无恙地在木香水榭。   “咦?你怎么来了?”雨燕看见他便笑着问。   “你没事就好。”   白景尘提心吊胆了一路。   雨燕奇怪地问:“我能有什么事?你没带小娃娃来吗?我还想看看他长多大了呢。”   “他被人偷了,墨羽和那个贼人交过手,不敌他武功。”   “什么?”雨燕也惊道,“怎么会呢?”   “所以我赶来,要查清怎么会走漏风声呢?这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   雨燕连忙摆手道:“我可没告诉任何人,这些日子也没人来呀。”   “我知道你不会说。”   白景尘又陷入了迷茫。   “是不是雪府得到了什么消息,又不敢光明正大要人,只好来偷?”   雨燕认同道:“很有可能啊,他毕竟是雪家唯一的血脉了。”   “可他们又从哪里得知的?”白景尘只能先作罢,“我先回青莲馆,你一定要小心。”   “白景尘!”   雨燕跑到马前,她绞着手指,好似十分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你也要当心。”   雨燕看着白景尘离去的背影,她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将雪伊人那日跟她耳语的话告诉白景尘,但她又答应了雪伊人不许透露……   白景尘回到青莲馆,扁十四总算有了点进展。   “我找到了,让他痴傻的原因是这个。”   扁十四轻轻拨开石头杂乱的头发。   白景尘仔细一看,正有一根细针,因为是黑色,藏在头发里也难以发现。   “师父,这是什么?”   “一共三根……”扁十四喃喃道,“恐怕是‘失魂落魄’。”   “什么?”   “是一种针法,上面萃了一种奇怪的蛊毒,扎入头颅的三个穴位,让人像丢了魂魄,形同痴呆。”   白景尘立即问道:“是不是把针拔出来才能治好?”   扁十四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   “若是这么简单,南洋的蛊毒也不会这般令人闻风丧胆了。”   “南洋?!”   白景尘眉头拧成了一团,怎么还牵扯到南洋人了。   在众人身后的墨羽眼波微凝,依旧不动声色。   “是啊,南洋人钻研蛊术,最刁钻阴毒,如果我没记错,这‘失魂落魄针’针尖有倒钩,硬拔出来,别说治好,怕是活都活不成了。”   白景尘脑中空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痴痴傻傻的石头,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如此恶毒的东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为师再看看吧。”   连扁十四都束手无策,便真的无望了。   白景尘坐在门槛上,埋着头。   这时,石头也跟着他坐在门槛上,挨在一起。   白景尘抬头看他,石头神神秘秘地牵起白景尘的手,然后在他的手里放了一个东西。   是那枚钥匙。   “呵呵呵……”   石头说话不清楚,只傻傻直笑。   然后牵着白景尘的手,坐在门槛上像小孩一样摇晃。   他是个孤儿,在青莲馆长大,所以他坑蒙拐骗,艰难活着,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存很多钱。   他说,我要存钱赎身,我以后不要被老妖婆压榨了。   他说,我要成家立业,在外头买一个大宅子,再买一个铺子。   他说,我们把他养着吧,我们就是一家三口啦。   他说,白景尘你答应我吧,以后我把钥匙给你管。   白景尘鼻子一酸,抹了一下脸,不知何时已经满是眼泪。   他站起来,走向扁十四。   “师父,我要去南洋。” 第120章 蔓京城   扁十四不免忧心忡忡。   “你可想好了?”   “嗯。”   “那你是为了这个傻小子,还是那个男娃儿?”   白景尘被扁十四问得哑然。   “我自然是为了救石头,他是被南洋人所伤,说不得在南洋能找到办法。要是能把小泥巴救回来,就最好不过了……”   扁十四便也就不再劝阻了。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为师是阻拦不住的。这样吧,我给南方的门派写一封信,能助你一臂之力,但这些江湖人士,你不可全信,切记不要莽撞。”   白景尘点头答应。   他捏着石头给他的羽毛,思考了片刻,石头在遇险时,为什么要捡一根羽毛攥在手里?   他突然想起君元宸跟他说的话。   “小心墨羽……”   白景尘心中有了决定,面上却不动声色。   “墨羽,你陪我一起去南洋吧?”   墨羽有些讶异。   “我?”   “是啊,我一个人怕是办不到,你武功高强,有你在我更放心。”   墨羽犹豫不决。   尹千崖让他暂时留在京城,但他私心一直想回南洋,纠结了片刻,墨羽也就答应了。   两个人收拾了简便的行囊,便一人牵一匹马告辞了青莲馆,出了京城,一路往南。   路上他们只夜晚休息几个时辰,便风雨兼程一刻不停,只不过七日,便到了岳州地界,两匹马都已经体力下降,白景尘去君山剑派换了两匹好马,再次启程往南。   “白景尘,你这是去哪里?”墨羽提醒道,“再往南就是南洋的地界了。”   白景尘答道:“直接去南洋的都城蔓京。”   墨羽奇怪地问道:“你就这么赤手空拳地去?”   白景尘无可奈何道:“我总不能带一个军队去。”   “君山剑派的掌门说派两个好手跟着你,你为什么拒绝?”   “我要深入蔓京城,真动起武来,就是一百个高手也不顶用。还不如就你跟我,来去行事方便。”   墨羽一直在暗处,白景尘要做什么他都心知肚明。   但这次他却看不透白景尘的心思了。   边境有驻军把守,两人被拦下盘问。   “去蔓京城?”驻军喝令道,“闲杂人等不许出城!你可知近日两国交战,连商贸往来都断了。”   白景尘没和他废话,扔出一卷金纸皮轴。   驻军接过一看,诚惶诚恐地跪下来。   “是……是皇上的手谕?”   “你认得就好。”   驻军连忙把手谕双手呈给他,并令人打开城门。   “放行!”   白景尘和墨羽前后便出了城,消失在漫漫荒野中。   城门刚关上,便有人挑来驻军中午的饭食。   “妈的,又是冬瓜番薯,一点油星都没有!”   驻军骂骂咧咧的。   “君元宸!你叫伙夫多放点肉行不行?喂猪呢?”   驻军们都知道他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才喜欢对他大呼小叫一番。   君元宸一边收拾着驻军的碗筷,一边回答。   “粮草不足,将就着吃吧。”   “不吃饱怎么打仗啊?是,咱们小兵小卒的,又不是皇亲贵戚,别说大鱼大肉,就是有口饭吃也不容易。呸,说不定明日开战,老子要做一个饿死鬼啦!”   这人阴阳怪气地抱怨,君元宸眉头微蹙,也没说什么,而是望了一眼远去的两匹马。   “方才那两个是什么人?为何放行?”   虽然他现在是苦役,比普通士兵还低等,但他这么面无表情地一问,竟还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驻军被气势一压,如实回答了。   “不知道,他们有皇上的手谕,兴许是使者大人吧?”   “使者?”   “要是能和谈就好咯,咱们也就能衣锦还乡。”驻军感慨道。   君元宸声音清朗:“我们景国胜多败少,不日就能让南洋人溃不成军,该派人和谈的可不是我们,你这么怕死回家种地好了。”   驻军面子上挂不住,便硬着脖子嚷嚷。   “你一个苦役操心什么?”   君元宸没再理会他,他只是远远地看见,有个身影似曾相识而已……   罢了,他又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君元宸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边白景尘进入了荒野,回头望了好几眼。   “你在看什么?”墨羽问他。   白景尘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或者说,他不肯承认。   会不会看到君元宸。   他当初被发配到南洋战场做苦役,说不定就在哪个驻军里头。   可是已经快一年了,他或许已经死在战场上也说不定。   白景尘甩了甩头。   我在想什么?他要是死了,君元启肯定会得到上奏的。   白景尘却不知道,他早了一小会儿,便已和君元宸擦肩而过。   收回心神,白景尘道:“离开自己的国土,心境有些复杂罢了。”   墨羽听了,心底也百感交集,可能是接近自己出生之地的缘故。   两人都心里有了别的情绪,都没再说话,只闷头赶路。   他们进入蔓京城倒是还算顺利,因为两国本就贸易往来繁荣,商人们带来丝绸瓷器茶叶,带走香料木材,南洋人都知道景国人最有钱,就是行走的真金白银。   被围观是必然的,近日交战,来蔓京城的汉人稀少了,南洋人对他们多少有些仇视地指指点点。   白景尘看他们的装束,多是穿戴绊尾幔,和景国人截然不同,有钱的穿金戴银,没钱的形同乞丐,差别巨大。   但相同的是,他们多半都带着佛牌,身上多多少少有佛像刺青,有僧侣路过,他们都行礼叩拜。   墨羽四处张望,好像比白景尘更有兴致。   “你在看什么?”白景尘问他。   墨羽收敛起好奇,道:“我看这里到处都是佛像,寺庙。”   “是啊,他们靠近佛教起源地,自然比景国还昌盛。”白景尘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他们又信奉佛法,又精于巫蛊,未免落了小乘。”   墨羽却有不同的看法:“佛法便是佛法,全看人如何看待,没有大乘小乘之分。”   白景尘笑了笑,没有和他争辩。   “你说得对,佛法和蛊术其实没什么区别,救人还是害人都取决在何人手里。就像人出生也无好坏之分,全看他是行善还是作恶。”   墨羽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第121章 交换条件   几经问路,白景尘终于到了王城之外,说明来意之后,意外未受什么阻拦,便由人引进去了。   王宫内有许多形似宝塔的建筑,建筑上多是刷的金色漆,再嵌着品质不一的各色宝石,看起来华贵无比,和景国皇宫气韵内敛不同,南洋王宫富丽堂皇得十分张扬。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禀报王。”   仆人双手合十行礼离开之后,便只留下白景尘两个在大殿内了。   “一个普通仆人也能说咱们的官话。”   虽然不太标准,但沟通无碍。   墨羽说道:“商贾往来多了,听说南洋差不多一半人都能讲一些。”   不消片刻,身后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贵客登门,应该早些告知我的,好让我亲自出城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人随声至,果然来的人是那个竹竿似的尹千崖。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现在穿的是南洋人的服饰,头戴一顶样式怪异的金帽。脸上还有半个面具,正好遮住了他烧伤的半边脸。   至于是不是真金,白景尘就不得而知了。   “南卿公子。”   他率先抱拳行礼。   白景尘回礼道:“本该是在下入乡随俗,只是我见识短浅,实在不知道你们的礼节,所以便不丢人现眼了。”   “难得贵客远道而来,不必拘谨,坐吧!”   尹千崖让人奉了茶,只是他们的茶都是景国来的,品质只能算一般,白景尘没什么兴趣品,不过那些五颜六色的果品很稀奇,许多都是白景尘没见过的。   白景尘开门见山道:“我既然找到蔓京来了,也不遮遮掩掩,便是知道你的身份才来的。”   “当日我告诉南卿公子我的名字,也是坦诚相告的意思。”   尹千崖掰开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紫色果子,一口吃掉里面的白色果肉。   “不知南卿公子为何事而来?”   白景尘坦然道:“有两件事求助于你。”   “上次咱们不欢而散,没想到今日情形倒是换过来了,哈哈!”   尹千崖哈哈大笑起来,一时分不清他是性格爽朗直接还是讥讽之意。   白景尘跟着笑道:“是啊,有道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尹千崖更乐了,他身后的两个女仆也笑意盈盈,还盯着白景尘小声议论。   “她们在笑我?”白景尘问。   “她们说,南卿公子长得好像画里的菩萨,她们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唇红齿白的男子,两个丫头都芳心暗许呢。你看你,一来就把我南洋的女子都勾去了心。”   白景尘惊讶,南洋果然民风开放淳朴。   在景国,女子别提说这种话,就是当着外人的面,都拘谨不敢言笑。   “南卿公子是个妙人,你这个朋友我一定是要交的。”尹千崖豪爽地说道,“说吧,你有什么困难?”   白景尘不再和他废话,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被你们南洋的‘失魂落魄针’所伤,我想问可有解救之法?”   “这什么‘失魂落魄针’我却不知道了。”   尹千崖开口就是否认,白景尘不信,这人多半是在装傻充愣。   “可这针法和蛊毒皆是南洋人所创。”   尹千崖嘿嘿一笑。   “我是南洋王,可我却没听说过。”尹千崖接着又道,“即便是南洋的东西,那也是那些个江湖术士的手段,我堂堂王室怎会知道他们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景尘却没有别的办法。   “那还请南洋王帮忙打听打听。”   “当然!我一向助人为乐。”尹千崖又问,“不知第二件事是……?”   白景尘叹了一口气。   “那位南洋朋友,抢走了我青莲馆的一个婴孩,我朋友便是和他争斗,被他所伤。第二件事,便是请南洋王把那孩子还给我。”   尹千崖“咦”了一声,满脸茫然的模样。   “还有这等事?南卿公子怎知,抢你婴孩的是南洋人?”   “他用了南洋的术法……”   白景尘刚说一半,便被尹千崖抢话了。   “即便是南洋的术法,那也不见得汉人学不会。南卿公子看,我这景国官话说得对不对?”   白景尘无话可说。   “看来,公子很在意这个婴孩了,还劳驾千里迢迢来寻,可是公子的骨肉?”   若是以前,白景尘恐怕要被他套出话来。   但跟红莲混久了,就是头猪也变狡猾了。   “他是我的义子,当然担忧伤心。”   “如此啊……”尹千崖琢磨道,“不如这样,以我的能力,要帮公子找到那孩子倒也不难,包括你说的什么针,我也可以派人去寻到法子……”   白景尘知道他话没说完,便静静地等着。   “可公子能用什么来交换呢?”   白景尘笑道:“方才南洋王不还说咱们是朋友吗?”   尹千崖也嘿嘿一笑。   “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有永恒的利益嘛。”   白景尘就料到此人狡诈,进退有据,又没脸没皮,这等没有弱点的人是最难缠的。   “我可以替你治好你脸上的伤疤。”   尹千崖果然精神一振。   “当真可以?”   “可以一试,结果总不会比现在差。”   尹千崖显然是心动了,这也是白景尘唯一能做筹码的东西了。   “那太好了!”尹千崖高兴地问道,“那另一个条件的报酬呢?”   “什么?”   “一件换一件啊,公子可是提了两个请求。”   白景尘拒绝道:“你既不缺权势地位,又不缺金银财帛,我没什么可给你的了。”   “不,你有。”   尹千崖啧了一声,上下把白景尘从头看到脚。   “南卿公子自身就是个宝贝啊。”尹千崖提议道,“不如南卿公子留在南洋好不好?”   白景尘神色一僵。   “南洋王不要取笑我。”   “我没有开玩笑,南卿公子姿容胜过仙佛,一手医术又出神入化,可是个难求的宝贝。实不相瞒,这两个丫头便是我的妹妹,听说公子的美誉,便乔装来偷看的,她们都喜欢你,随便你选其一,纵然是都要了也未尝不可。”   白景尘有些恼怒,但又不得撕破脸。   “你是把我当物件交换?”   “怎么会?日后成了一家人,别说两件事,就是你任何条件我都尽心尽力满足你,如何?” 第122章 白景尘在我手上   白景尘耐下性子。   “请南洋王不要再说些玩笑话。”   “怎会是玩笑?这是正事,我说的句句属实。”尹千崖正色道,“难道南卿公子是瞧不上我这两个妹妹,她们虽称不上绝色,可也都算美人。”   尹千崖也没瞎说,他这两个妹妹长相都不像他。   白景尘再无笑意,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两位姐妹都是美人,怎可在我一介凡夫俗子身上耽误?”   尹千崖舔了舔嘴唇,思忖起来。   “那公子的事就难办了……”   “既然此事跟南洋王无关,那我便不强求了,告辞。”   白景尘正待起身,尹千崖出言叫住他。   “南卿公子别急啊。”尹千崖缓缓说道,“我想起另一件事,公子可以作为答谢。”   “你想要什么?”   白景尘预感不太好,谁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尹千崖忽然起身,走到白景尘前面来,相对而坐,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来。   “我想要君元宸的命。”   白景尘眼眸沉凝,随后淡然笑道:“你要君元宸的命,大可去战场上取,我如何能给你?”   尹千崖摇头。   “公子能给,毕竟,你就是他的命。”   “什么?”   尹千崖食指敲着桌面,俯身过来。   “当然不需要公子把君元宸的头提过来,只是让君元宸主动前来南洋,接下来便是我的事了。”   白景尘呵嗤一声笑了。   “南洋王说得简单,君元宸又不是我的小猫小狗,我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我可是听闻,他为了你,在景国皇帝面前束手就擒,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对这件事如此清楚,显然是有备而来。   白景尘立刻反唇相讥:“君元宸是什么人南洋王不清楚吗?冷血薄情,他上了一次当,可还会蠢到再被我骗?他现在恐怕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喝我的血!南洋王未免过于天真了。”   尹千崖嘶了一声,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倒也是……不过无妨,你加上他的亲骨肉,我不信他不来。”   白景尘似笑非笑地盯着尹千崖。   “南洋王还说不是你干的?”   尹千崖一愣,当即无奈失笑,他一不小心,竟反倒被白景尘套出话来了。   “是我大意了……唉……”他叹气道,“那孩子的确是我劫来的。”   白景尘肃然质问:“他在哪?”   “放心,好吃好喝,睡得也好,我给他请了三个奶妈子照顾,比来时胖了不少呢。”   “你如何才能放人?”   “别急嘛……我只要君元宸死,要一个无辜婴儿的命干嘛?”尹千崖苦恼地说道,“让我再想想,若是我再告诉君元宸,白景尘在我手上呢?”   白景尘瞳孔一缩,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尹千崖咧嘴道:“是吧?毕竟欺骗君元宸的是南卿公子,可君元宸亏欠的,可是白景尘啊。”   白景尘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之前的疑虑便解释得通了,并且因此而痛心。   尹千崖已经全然占据了上风。   白景尘只能说道:“如果你告诉君元宸此事,那你的目的永远都达不到,你脸上的疤世上也无人能治愈。”   “所以才仰仗南卿公子……啊不,景尘公子配合,咱们各取所需,争取双赢嘛。”   白景尘沉默了。   尹千崖两个妹妹这时躬身退了出去,大殿中十分幽静,似乎连香灰掉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白景尘已然陷入被动。   “好吧,我答应你,毕竟我也想杀君元宸,只可惜未能如愿。”   尹千崖高兴得拍手。   “我早说了,景尘公子和我志同道合嘛。”   “不过我有条件。”   “请说。”   “我要先看到婴儿安全。”   尹千崖衡量了片刻,便应允了。   “行,我答应你,随我来吧。”   尹千崖先行一步,白景尘和墨羽跟上,出了大殿,又拐过了好几道弯,见到他的人都纷纷跪拜行礼。   白景尘开口问道:“不知南洋王何时得空,我可以早给你安排疗伤。”   “是如何治疗法?”尹千崖在前头问。   “换皮。”白景尘答,“便是用你身上无疤痕的皮换到脸上。”   尹千崖吸了一口冷气:“岂不是很痛?”   “你可以服用一帖麻沸散,睡一觉便结束了。”   “那这个不急。”尹千崖微微扭头道,“到时候景尘公子手里有刀,说不定还要灌我麻沸散,我无知无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毕竟我的命只有一条,可不放心随意放在别人手里。”   白景尘也料到他谨慎,便只一笑而过了。   尹千崖引着他们来到另一个殿中,这里弯弯绕绕,陌生宫殿又极其相似,白景尘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了。   里面走出三个南洋女人,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一个襁褓,白景尘一眼便认出,就是小泥巴无疑,听他的哭声便知。   只是几日不见,的确是长胖不少。   “景尘公子你看,我的确没有亏待这孩子。”尹千崖说道,“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得熟悉,长得又白嫩好看,叫声和我小时候一样响亮,我也很喜欢他呢。”   这种话白景尘听一听就当耳旁风了。   “让我抱一抱。”   “这……”尹千崖为难道,“这可不行。”   “否则我怎么知道他安然无恙?”   尹千崖冷下了脸:“景尘公子,我一直以礼相待,以后甚至命都要交在你手上,你如此猜忌,实在让我心寒,还如何合作?”   白景尘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过后小泥巴又不知道会被尹千崖藏去哪里,再要救他便千难万难了。   白景尘嘴里轻吐几个字:“墨羽,动手。”   身旁的墨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动作。   白景尘转头催促:“墨羽?”   墨羽垂着眼眸,置身事外一般。   “哈哈哈……”   尹千崖大笑起来,这次他是发自内心的笑,如同一切尽在掌握,他看着白景尘错愕的表情,得意十足。   “羽儿,辛苦你了。”   墨羽没有吭声,但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123章 亲弟弟   尹千崖其实早胸有成竹,所以才一直有恃无恐。   “你们……”白景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墨羽,“我明白了,当时跟我引荐尹千崖,是一早就想让我和尹千崖联手的。”   “是极。”尹千崖坦然承认,“我费了好大的周折去景国皇城找你,可惜景尘你不屑与我这个外邦联盟。”   “所以你便指使墨羽,偷了那个孩子,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请君入瓮,让君元宸自投罗网……”   尹千崖点了点头:“啊呀虽然是不太光明正大,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墨羽本是我藏在景国最好的暗棋,现在暴露了,实在是损失太大,还好,只要你不出南洋,便无人知晓。”   白景尘哼笑一声。   “我看你算盘打错了,别说这孩子不是君元宸的血脉,即便是他孩子,这种人六亲不认,孩子也可以舍弃。”   “先不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他来了不就见分晓了嘛……你对君元宸误解可太深了,他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心狠手辣?”   “他不会来的。”   白景尘十分笃定。   “本来一个孩子我还没把握,可现在不是有你了嘛,景尘啊,你真是我的大惊喜。”   尹千崖再不遮掩,直接下令。   “请景尘公子委屈些,在我南洋的王宫住些时日吧?墨羽。”   墨羽听言,手搭在白景尘的肩膀上。   “走吧,他不会难为你。”   尹千崖笑道:“是啊,我说让你迎娶我妹妹,可是真心的。你在这宫殿里头不受约束,墨羽陪着你小住半月吧。”   白景尘忽然矮身挣脱了墨羽的手,墨羽反应很快,当下施展武功再朝他抓去,他刚运功便发现自己手臂肌肉酸软,动作也慢吞吞的,十分无力。   一下没能抓住白景尘,反倒被他往后一步,白景尘袖子里不知道何时藏着的小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这刀是我平时解剖尸首的,锋利得很。”   墨羽平时的功夫半点不存,不仅如此,只要动武,身上的肌肉便软弱无力。   墨羽惊愕之中,也明白过来。   “白景尘,你早就疑心我了。”   “我倒情愿你不是细作。”   这是白景尘痛心的原因,当初他救下墨羽,是以为和他同病相怜,虽然墨羽平时冷冰冰的话不多,可白景尘始终当他是朋友。   “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这些日子在你的水里放了点化功散,江湖上的人最怕这个。”   君元宸地牢里的话,加上石头最后手里攥着的羽毛,白景尘便确认了。   只是他总存着一个侥幸,没有说破。   墨羽冷哼一声:“我知道了,你主动叫我来南洋,早做了对付我的准备。”   “你武功高强?我怎么能留你在青莲馆?”   “是我小看你了,白景尘。”   “这……”   尹千崖也没想到白景尘还有这后手。   “景尘公子这是做什么?不愿意留下做客,也不必打打杀杀啊,快把人放了。”   “站住!”   白景尘喝止住越走越近的尹千崖,尹千崖只得停在原地。   “‘失魂落魄针’到底是何解法?!”   尹千崖垂下手,无奈地说道:“真的没有办法解开,这本来就是害人的阴毒法子,怎么会想着解开呢?”   “你撒谎。”   白景尘不能轻易信他。   “墨羽都在你手里,我哪敢胡说?”   白景尘只能作罢,他又道:“把这孩子给我。”   “这……”   尹千崖不愿,但他看了一眼墨羽,还是去抱婴儿。   “你不许碰!”白景尘立即喝令道,“让她抱过来。”   尹千崖的神色已经凛然,他好不容易大费周章,才得到制胜的关键,要让白景尘带着婴儿回景国,那他岂不是心思白费了?   “景尘公子,你如何认为,你用墨羽就能威胁我?”   白景尘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以对你手下的命置若罔闻?”   手下……尹千崖忽然有了决断。   “为了战胜君元宸,我什么手段用尽,即使是再损失些什么,我也要赢他!”尹千崖语气坚决,“为了南洋的百姓,为了这个天下,牺牲一个手下又算得了什么?!”   “好,你比君元宸还狠,他至少不会舍下瑞王府的人。”   白景尘的小刀已经割破墨羽的皮肤,血液顺着皮肤纹理下滑。   尹千崖不管不顾,他眼睛像是毒蛇,一步一步逼近。   “你再往前,看我敢不敢杀他!”   尹千崖低头便看到墨羽正冷然地看着自己,像是失望透顶,不由得脚步停驻。   白景尘注意力全在尹千崖身上,却没发现不知何时,一条青色的小蛇从墨羽的怀里钻出来,慢慢爬到了他的手臂下。   等白景尘察觉到一下刺痛的时候,手臂已经全然麻痹,不听使唤,也再没有握力,小刀掉在地上。   白景尘浑身一软,倒在墨羽的脚边。   墨羽居高临下道:“白景尘,你心不够狠,要是你喂我一些更毒的药,这一局你就赢了。”   白景尘意识一黑,再无知觉。   尹千崖连忙走过来,高兴道:“羽儿你没事吧?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他有这后手……好在你还有这条‘青蔓’。”   墨羽冷漠地拂开了尹千崖的手。   尹千崖知道他在生气,仍旧关心道:“你的伤要不要紧,给我看看?”   墨羽抹了一把脖子,又舔了一下手上的血迹。   “人在这里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不必管我死活。”   “羽儿……”尹千崖耐心地解释道,“刚刚白景尘不知道你是我弟弟,所以我才和他斗狠,我赌他不敢下手的,若是我心软,他已经远走高飞了!”   “那他要是下手了呢?”   尹千崖语噎。   “羽儿,你懂事一些,方才这种情况,不铤而走险如何震慑他?而且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这证明我做的是对的。”   “是,你运筹帷幄,我不过你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墨羽侧过脸漠视他。   “怎么会?你是我亲弟弟,我当然一切以你为重,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你。就是哪天我死了,这个王位也是要交给你的,你明白吗?羽儿。”   墨羽心中挣扎了片刻,最终选择再信他一次。 第124章 君子剑   南方的秋不如北方四季分明,依旧是青山苍翠,只是雨水渐多,淅淅沥沥断断续续。   夜风吹起景国驻军的主帅营帐,四角的火把发处猎猎的声响,飘来的水汽让火油烧得噼啪作响。   君元宸走进去的时候,主帅卫瑜正和属下豪饮。   君元宸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一个一个席位倒过去,他没有抬头,若不是身高优越,即便低头弯腰也难掩气度,他仿佛已经和“苦役”这个身份融为一体了。   “君元宸。”   卫瑜旁边一人的声音,君元宸十分熟悉,叫了他一声。   君元宸抬头看一眼,是霍达。   “霍将军。”   君元宸只专心倒他的酒,好似谁来也不会令他有所波动。   反倒是霍达有些不自在,主动打起了招呼。   “瑞王……咳,许久不见了。”   “是,霍将军风采依旧。”   “殿下也是,呃……南卿公子,他也很好。”   君元宸眼中这才有了些许涟漪,朝霍达点了点头致谢。   卫瑜看他低眉顺眼,便起了戏弄的心思。   “君元宸,你见到鼎鼎大名的霍将军,还不见礼?”   君元宸看了他一眼,他明明听到了,却好似没听到,但他也不恼,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卫瑜还要说什么,被霍达抬手拦住。   卫瑜故意放声说道:“他是朝廷逆犯,苦役一个,霍达将军什么身份?还怕他什么?”   霍达被拍马屁,却神色已然不悦。   “我这人识人不看身份高低,君元宸是王爷还是苦役,我只看他做了什么事。纵然沦为阶下囚,却也轮不到宵小奚落。”   卫瑜脸上挂不住,主动转开了话题。   “霍将军这次来晚了,我率领众将士已经重创南洋大军,如今他们退回南洋,怕是一段时间都不敢再犯了!”   提到正事,霍达也肃然起来。   “卫将军劳苦功高,日后回京城皇上定有嘉奖,但不知接下来是何打算?”   卫瑜侃侃而谈:“他南洋敢来侵犯,便要承担后果!现在霍达将军带来了云骑营,简直如虎添翼,我准备率领咱们的将士,直接打到他们蔓京城去!”   霍达一听,也热血沸腾,谁不想建功立业呢?   旁边却响起淡淡的声音。   “九峰山横断景国和南洋,大军跨不过去。”   霍达从未来过南方,战场地势他还不熟。   是君元宸在说话。   卫瑜被抢了话,不爽快地说道:“这本将军岂能不知?我准备直接从定南道直接打过去!”   定南道就是九峰山唯一的缺口,以前是贸易往来的必经之所。   “定南道易守难攻,就是加上云骑营也打不过去。”   “你……”   卫瑜脸上更不好看了,他硬着头皮道:“大不了从岳州出海,坐船打过去!”   “十万大军需要多少条船?”   “可以向百姓征集,他们应该要支持自己的国家!”   “普通渔船不能远航,合格的商船寥寥无几。百姓的船没了,靠什么活?”   “那就造船!”   “即便不考虑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需要三五年。”   “我……”   卫瑜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退一万步说,现在有了战船,你水战能打过常年在海浪里求生的南洋人?”   卫瑜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只能恼羞成怒。   “君元宸,你一个苦役也敢偷听军中大事?快出去!”   “等我倒完酒。”   君元宸依旧古井无波地倒酒,所有人都满上之后,他才提着空坛子往外走。   霍达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君元宸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他原本还是瑞王爷时,也是惊才艳艳,只要他在,好似周围的阳光都聚在他身上,尤其是做了摄政王之后,野心勃勃,毫不掩饰。   如今却锋芒收敛,不争不抢毫无野心的样子,只是内里藏着什么,霍达是看不透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君元宸发配到了南洋战场之后,景国能够战无不胜。   至于功劳落在了谁的口袋里,霍达心知肚明。   君元宸刚走出帐篷,却见有人走进去。   “卫将军,南洋王派人传信来。”   君元宸不由得驻足在外头,他可以做苦役,让他不留心战事他却做不到。有时候只需改变一下策略,便能让景国战士少牺牲一大半。   至于功劳,他没放在心上,没有了那个人,他早就孑然一身了。   卫瑜高兴道:“是南洋王打不过,要和谈了?”   “不是,是给君元宸的。”   卫瑜正被他惹恼,便哼了一声。   “一个逆犯和南洋王往来书信,怕不是通敌吧?你先念给本帅听听。”   那人这才打开信封,只是他刚念了“白景尘”三个字,手中的信纸便被抢走了。   “君元宸,你大胆!”卫瑜叫起来。   君元宸扫了一眼信上的字,终于没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杀气毕露,霍达看过他这副样子,仿佛要跟人拼命。   卫瑜怒不可遏:“简直毫无法纪可言!来人,把他拿下!”   几个长矛已经将君元宸团团围住。   君元宸却毫无反应,拨开身前的长矛,痴痴地盯着信纸,走出帐篷。   “瑞王爷!”   几个陌生男子高喊一声,策马而来,拦在君元宸面前。   君元宸看他们不是军中之人,倒像是江湖人士,每个人背后还背着一柄剑。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君元宸心急如焚,语气也冷硬。   “与你们何干?让开。”   这几个人跳下马,抱拳行礼。   “殿下要去别的地方,在下自然管不着,但殿下若是要去蔓京,看来我们来得还算及时。”   君元宸眉心已经蹙成了川字。   “在下君山剑派掌门元不语。”   “哦,君子剑。”   君元宸有所耳闻,这人在江湖官府都有些威望,行事端正,又因为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俗语,便得了个君子剑的美名。   “区区鄙陋之名,不足挂齿。”元不语直接说道,“我受南卿公子所托,前来告知殿下,无论如何不要去南洋。”   “南卿?”   南洋王信上写的是白景尘。   “他去了南洋?”   “他只身前往蔓京城。”元不语又改正道,“不,还有个叫墨羽的手下。” 第125章 老子就是只要他   听到是墨羽在身边,君元宸心中一急。   他当初对墨羽施刑,便是对墨羽有所怀疑。只是后来一番变故,才没了下文。   墨羽在南卿身侧,更平添危险!   “他去蔓京做什么?!”   追出来的霍达被君元宸一瞪,他方才还说南卿公子安好,便有些惭愧。   他解释道:“我从京城出发之前,都未曾听南卿公子要去南洋,是……被人绑了去的?”   君元宸没空和他计较。   元不语说道:“这个我却不知,南卿公子也未曾告诉我,我打听了一下,他也不说,我从他言语中猜出,好像是要救人。”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值得他自涉险境?   君元宸心里不是滋味,酸意翻腾。   他把自己骗得这么惨,却为旁人以身犯险。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殿下,南卿公子让我前来寻你,说是不管听到什么风声,决计不能去南洋。”   “我不去他便一去不回了!”   君元宸几乎是暴怒。   “南卿公子料到如此,所以让在下告诉殿下,他如若一去不回,便让他一去不回,与任何人无关。”   君元宸明白了。   他是早知道自己一去凶多吉少,不连累所有人。   可是……   “可是他明知道,我一定会去!”   君元宸喉咙嘶哑。   只要事关于他,君元宸就一定会去!   他将南洋王的信揉成一团,又愤然撕成了碎片。   上头写了,若想救白景尘,五日之后孤身前往‘水天一色’。   水天一色便是岳州海域和南洋海域交界的一处海角。   君元宸要不是在南洋战场待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水天一色是在哪里。   他去马厩牵了一匹战马,不管是南卿公子还是白景尘,他都一定要去!   元不语看情形如此,也无可奈何了。   “南卿公子也说了,殿下若执拗要去,便要我们拼死阻拦,即便刀剑相向。”   君元宸一意孤行,气势凛然。   “你们拦不住我。”   “在下知道,可既许了承诺,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   几个人齐齐抽出了剑,君元宸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一种剑阵。   君元宸一脚踢飞一柄红缨枪,凌空便抓入手中,红缨枪化成了胡乱飞舞的流光,直接冲入剑阵里。   元不语在江湖中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手,君元宸发了狠,让他越打越心惊,实在是他剑招再精妙,也抵不过君元宸的凶狠,他只是接了一记敲打,便震得他虎口发麻,宝剑差点脱手而出。   不管是力量还是招数,君元宸都是占据了上风。   君元宸或刺或挑或劈或甩,电光火石间,便将剑阵一一冲散击溃。   元不语跌在地上,满脸沮丧。   “我君山剑派威震江湖,在下以为剑阵合击,能抵挡住殿下,没想到却没撑过百招,实在惭愧……”   君元宸不再理会他,去牵了马,一跃而上。   “殿下!”   元不语追了过来。   君元宸沉眸道:“你还要拦我吗?”   “我无能为力,只是南卿公子知道我等恐怕拦不住你,于是便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若不听劝阻,他在南洋见到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狠心的一句话,君元宸听到了,愁云笼罩的心却明媚了片刻。   他这是在关心我?是的,一定是的。   他预料尹千崖图谋不轨,所以百般阻挠,不惜威胁,是为了……为了保护我。   君元宸想到此处,哑然失笑。   众人都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性命要挟了,还能笑得出口。   卫瑜赶了过来,他今日丢了不少颜面,见君元宸抢战马,更是愤怒不已。   “君元宸!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要敢抢战马,我便有权把你视作叛国处理!杀无赦!”   君元宸回头,目中的凶光凝成了实质一般,令卫瑜胆寒,他指着君元宸竟不敢再说半个字。   他毫不怀疑,再废话恐怕君元宸真要拿他第一个开刀。   霍达也好言相劝:“殿下,虽然我不知其中情形,但你贸然闯去蔓京城,恐怕不仅不能把人救出来,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南洋人多半是冲你来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君元宸如何不知?他跟南洋王尹千崖是死仇。   早年他砍了南洋王左臂,又烧毁他面容,他对自己恨之入骨,最好是吃肉喝血才能解恨。   霍达又道:“殿下还是先从长计议吧,我们几个臭皮匠,说不定也能凑些主意。”   君元宸不是冲动的人,但碰到白景尘,便理智全无。   尹千崖只给他五天的时间,刚好够赶去水天一色的路程而已。   他没时间从长计议!   霍达见他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倔牛,死活拉不回,心里一急,便破口大骂起来。   “君元宸!你可想好了,你要是连苦役身份都不要了,叛出景国,日后可就真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便是百年之后,君家族谱不会有你只言片语,你连墓碑都不会有一块!你真的要为了区区儿女情长,抛了王爷的尊贵,抛了景国的百姓,不惜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吗?!”   “他不是儿女情长。”君元宸从低语到怒吼,“他就是我的命……我就是什么都不要了!老子就是只要他!”   君元宸胸膛起伏,此刻不顾任何身份桎梏,不顾体面斯文,歇斯底里。   看他魔怔的样子,元不语只能长叹一口气,几人各自翻身上马   “殿下,我们随你一起去南洋。”   “前途凶险,你们大可不必跟我去冒这个险。”   “实不相瞒,在下曾经遭小人暗算,身中剧毒,这条命是……”元不语顿了顿改口道,“是南卿公子所救,大不了是还给公子吧。阻拦你的承诺在下也做到了,只是实力不济,接下来所作所为,是还他救命之恩。”   君元宸原看不上江湖上的三教九流,现在倒起了尊敬之心,难怪他们在百姓之中有如此声望。   君元宸默然,拱手谢过。   他一马当先,元不语几个挥鞭跟上,消失在夜雨之中。   卫瑜看他们肆无忌惮,这才怒不可遏大骂,只是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了。   “君元宸,你……我定要上奏皇上,定你一个死罪!” 第126章 令人发指   沿着岳州的海岸乡路往南,在和南洋的交界处,会有一个往大海延伸凸出的半岛,悬崖形似探出的半个船身。   此地看海面一望无际,两侧也无阻拦,视野最为开阔,一眼看过去如它的名字,海天一色。   风平浪静时,海天均是恬静的蔚蓝色,但今日空中压着层层的乌云,海水汹涌,水下仿佛随时有海怪冲出来一般。   几匹马在如此壮阔的景色中,显得十分渺小。   君元宸几个人日夜兼程,脸上都有历经风霜的疲态,元不语身上还多了几道伤。   这一路南下他们不止遇到一次南洋刺客的袭击,每次都是以少胜多,沿途的险恶全写在他们脸上。   “就在前方了。”   君元宸停下马来,指着前面的悬崖。   元不语远远看着,便已经心中有数。   “这地方只有这一块平地,前面是大海,后面是高山,若是有人埋伏便插翅难飞!”   “元掌门说得对,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啊!”   君元宸抱拳道:“多谢诸位仗义护送,前路已绝,诸位不必陪我送命,就送到这里吧!”   元不语早已怀了赴死的决心。   “殿下这么说,是瞧不起在下几个了?”   “元掌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各位都是好汉,留着性命替我多杀几个敌人,岂不是更好?”   元不语慷慨道:“我们虽然是江湖草莽,没见过世面,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我到此便吓得折返,就是活着回去,日后也难以在江湖上立足了!”   见他们执意要去,君元宸也无法再劝退,只能作罢,几个人均是怀着一往无前的心,策马上了悬崖。   悬崖高处,尹千崖已经早早在这里等候,他身后是上百号人马,均是将士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墨羽立在他身侧,沉默不语。   白景尘被捆绑在了树上,浑身动弹不得,他听到马蹄声时,精神一震,只见几匹马飞驰而来。   “君元宸……”   白景尘瞬间五味杂陈。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君元宸有交集。   再见面,却是这般场景。   “君元宸!!”   他大吼一声,君元宸远远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才安定下来。   “你站住!”只听白景尘又喊道,“我说了你再来见我,我一定亲手杀了你!从哪来就滚回哪里去!”   君元宸看了一眼山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人。   白景尘这是提醒他原路返回。   明知白景尘这是为了劝退他,君元宸还是听了心里难受得紧。   白景尘见他不管不顾,好似听不到自己的话似的,心急如焚。   “你这个蠢货!”他大骂一句。   尹千崖笑道:“景尘公子,他对你如此痴心,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他是为了他的儿子来,可不是为了我。”白景尘说道,“我只有恨他,动心是万万不会。”   “可我却看你也担心他呢。”   “担心他?”白景尘冷哼一声,“我只担心不能亲手杀他!”   他的话真真假假,尹千崖一笑而过。   君元宸几人已经到了山崖上,双方不过几十步。   “瑞王爷好守时啊。”尹千崖高声道,“可还记得在下?”   君元宸冷声道:“手下败将不足以让本王记得。”   尹千崖被刺到痛处,狭长的眼睛半眯了一下,然后还是挤出笑容。   “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有活到最后的,才能叫真正的赢,显然,最后是我赢了。”尹千崖咧嘴笑道,“原来瑞王爷也会贪生怕死呢,不过带他们几个可不够,白白送死罢了,喂,你们几个,我要杀的是君元宸,你们且逃命去吧!”   元不语几个均恼羞成怒,拔出自己的剑便要拼命的架势。   君元宸的目光在四周打量,心思飞转,他看着海面汹涌的浪涛,灵光一现。   “元掌门,你们不要受了他挑拨。”   元不语愤愤道:“我知道他是故意大放厥词,可我宁愿拼个鱼死网破!”   君元宸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细细说了几句。   元不语惊问:“果真?”   “若我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可能便在此了,元掌门可愿意?”   元不语也不是冲动之人,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号令的手下调转马头离去。   “尹千崖,你我的账不要牵扯旁人,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   尹千崖一心想着杀君元宸,几个不重要的人走了,倒也没派人去追。   “好,来人,请瑞王爷过来吧。”   尹千崖下令,便有几个手下走过去,取走了君元宸的红缨枪,君元宸没有反抗,自己下马阔步走来。   尹千崖见他束手就擒,兴奋不已。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我堂堂南洋王,被你砍了手毁了容,只能戴着这个面具示人,这种苦你也该尝尝了……你我肯定不会放过,不过这两个……”   尹千崖抱来小泥巴,婴儿哭闹不停,尹千崖装模作样地哄了两声,还逗弄了一下婴儿的小鼻子。   “这孩子长得真可爱,你猜他是谁的骨肉?”   君元宸看着婴儿面相,心里遭受了重击。   这婴儿大概刚满月的样子,眉眼清秀,肤色粉嫩,不是南卿公子的还能是谁的?   甚至长得都和他有几分相像!   难怪他千里迢迢,从皇城跑到南洋,原来是为了救他的骨肉。   没想到,自己离开京城不过一年,他连孩子都有了……   君元宸也没心思追究孩子生母是谁了,越想只会越让他伤心。   比在他心尖上捅上两刀还伤心。   见君元宸神情沉重,尹千崖便知道没错了。   “啧啧,细皮嫩肉的,我都不忍杀他了……这样吧,你从他们之中选一个。”   尹千崖指着白景尘。   “你说让我杀了谁,我便杀了谁,另一个我保证不杀他。”尹千崖笑得阴鸷瘆人,“到底哪个死,哪个活,全凭瑞王爷做主。”   君元宸面若寒霜,他若救下这孩子,便会失去南卿。若是救下南卿,置他的骨肉不顾,南卿便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不管如何选择,后果都会让他无法面对!   其心之恶,简直令人发指! 第127章 身世   尹千崖也不催他,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君元宸难以抉择,让他深受这种煎熬之苦。   “瑞王爷可慢慢考虑,我不急。”   尹千崖将孩子交到墨羽手上。   墨羽接过来,连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看着别处,他对尹千崖这些扭曲的复仇不感兴趣。   白景尘见君元宸犹豫挣扎,便知道他和雪伊人最后终究是有过感情了。   这与我无关,我有什么可酸涩的?   “君元宸。”白景尘开口道,“让他活下来吧。”   白景尘还能如何?   为了苟且偷生,难道和一个刚满月的婴孩去争这一线生机?   君元宸既然犹豫不决,左右为难,还不如由自己来做此决断!   何况,君元宸对他的爱,哪能抵得过对自己骨肉的爱?   “什么?”   君元宸显得万分惊愕,而且满眼悲哀。   “你不必左右为难了,这孩子刚来世上便历经磨难,让他好好长大吧。”   君元宸懂了。   也是,父子情深嘛。   他当然是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来保护这孩子。   “可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又如何?虎毒不食子……”   尹千崖高兴得直拍手,他就是要看到如此场面,让君元宸揪心,才能解他这么多年的恨。   “好好好,好个情意绵绵啊。”尹千崖走到白景尘身边,“这样情深意重的瑞王爷,你还不动心吗?”   白景尘呸了他一声,骂道:“尹千崖,你少玩这些耍人的把戏!我看你就是不光面容毁了,心也毁了,扭曲肮脏!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尹千崖不受他激。   “你越骂,我越不听你的,我说了,一切由瑞王爷做主。墨羽,把那孩子扔下去吧。”   悬崖离海面有十丈之高,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掉下去,不可能有生还的余地。   墨羽走到悬崖边,将襁褓举在空中。   “墨羽!”   君元宸大喝一声。   墨羽转过头,神情冷淡。   “你别杀他……我知道你是南洋人,我那时起了疑心,叫人调查你的身世,你可想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   墨羽这才有了反应,他蹙眉问道:“是谁?”   君元宸安抚他道:“你别杀这孩子,保他们两个性命,我便告诉你。”   墨羽迟疑了一下。   “我如何信你?”   尹千崖见他动摇,不悦地喝令:“墨羽,君元宸花言巧语你还不知道吗?你还听他胡说八道!”   墨羽转向尹千崖。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母亲是谁?”   尹千崖沉声道:“我跟你说过,我和你同父异母,你父亲是咱们的父王,母亲自然是已逝的王妃,你是王族血脉,是我的亲弟弟!”   君元宸冷笑一声:“尹千崖,你倒编得像模像样,骗了他半辈子。”   “闭嘴!”尹千崖怒道,“再多嘴一句我便杀一个!”   尹千崖被激怒,右手成爪抓像白景尘的喉咙。   君元宸顿时慌乱要去搭救,但他离得远,又被几个高手挟制,一时无法脱身。   但墨羽身形一动,已经像鬼魅一般挡在白景尘面前。   “你不如先杀了我。”   “墨羽!”   尹千崖怒吼一声,他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好言相劝。   “咱们是亲兄弟,你不信我,却要信一个敌人挑拨离间?我何时害过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兄弟两个啊!”   墨羽对这一套却不再受用了。   “我要听他说。”   “尹千崖当然不敢告诉你。”君元宸说道,“因为他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墨羽身体一顿,浑身紧绷起来。   “你胡说。”   “他虽然对你隐瞒得密不透风,但当初可是你们南洋王宫的大丑事,人尽皆知!不信你大可去问你们王宫的老仆。”   尹千崖不敢再让他说,从手下手中抢了一把刀,暴怒地冲过去。   “闭嘴!我杀了你!”   君元宸手中没有武器,不敢硬接刀锋,只能闪转腾挪避开锋芒,尹千崖的几个手下也同时发难,却没能防备身后的墨羽。   一根黑针从墨羽的手指弹出,几个南洋高手顿时到底,身重剧毒。   尹千崖回过头来,怒不可遏:“你……”   “君元宸,你告诉我实情……我可以拼上我的性命保他们两个。”   尹千崖气得没了理智,一时竟忘了别的,只想着怎么砍死君元宸,让他开不了口。   君元宸面对尹千崖一人却游刃有余。   “尹千崖的母亲,也就是南洋的王后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世,他父亲沉迷酒色,立了不少年轻貌美的王妃,你母亲便是其中之一。尹千崖记恨他父亲对往后薄情,又垂涎他的王妃的美色,便……”   “住口住口住口!”   尹千崖像是疯了一样,一刀接一刀,恨不得把君元宸砍成碎块。   君元宸趁他急怒攻心,将一切和盘托出。   “呵,染指自己父王的妃子,还生了一个孩子,这等丑事尹千崖如何敢让人知道?他父王要将他贬为庶人,他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他父王,还杀了你母亲灭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年幼便送去景国吗?因为他不敢面对你,只要你在南洋王宫,所有人都会一直记得他做得这等有违人伦的脏事!”   君元宸说完,墨羽的脸色已经煞白。   尹千崖脱力,喘气不止。   “墨羽,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根本都是他胡乱编排的!我们是兄弟,你去问谁都可以,但不能听信这个阴险小人的话!”   “亲弟弟?为了掩盖这丑事,亏你说得出口。”   “原来如此。”   墨羽喃喃自语。   “难怪每次我问起我的母亲,你都遮遮掩掩,关于父亲你更是只字不提……你说我是南洋人,却叫我待在景国一直等,一直等,你从来没想过让我回南洋是不是?”   面对墨羽的质问,尹千崖心虚了。   “不对!我……你根本不懂!你在景国是对我最大的助力!我们兄,兄弟里应外合,拿下景国是早晚的事!我说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将来,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不要糊涂,听信君元宸的话!” 第128章 父子决裂   墨羽冷眼看着尹千崖,再无半点感情。   他一刀砍断了白景尘脚上的绳索。   尹千崖勃然大怒道:“墨羽!你干什么?你真的要信这些外人的话,与我为敌?!”   “我现在听你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墨羽无动于衷,割断了所有的绳子,白景尘被绑得久了,四肢已经麻木,忽然失去依仗,手脚无力地撑在地上。   “你懂什么?!当初不把你送去景国,你一样……一样活不下来!我杀了他们,把事情掩盖下来,不全都是为了你?我受尽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坐上这个王位,还不是为了接你回南洋,让你继承这一切!?我的良苦用心你懂吗?早知道你如此狼心狗肺,我还不如杀了你这个孽种!”   墨羽笑得凄然。   “你总算说了你的心里话吧,还指望我一个孽种如何呢?我被你扔去景国时几岁?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几次活不下来,那时候你在哪?我拼着一口气,就是因为你告诉我,我是南洋人,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南洋还有我的家人,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家人,不过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尹千崖一走神,被君元宸横扫踢在腿上,他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勉强靠刀才稳住身形。   “很好,看来你是全然忘记你是什么人,身上流的是什么血!”   “我如何记得?”墨羽悲愤道,“我吃的是景国的粮食,说的是景国的话,你看我身上何曾有南洋人的影子?”   尹千崖气得浑身发抖,他猛然转过头,盯着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念出他最恨的这几个字。   “君元宸!”   这个人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有他在,自己处处受挫,次次都要被他坏事!   “把他们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上百个高手像毒蜂一般一拥而上。   墨羽轻功出众,若是硬要逃走,也勉强能做到,但他一声不吭,将白景尘护在身后,手里的匕首一抹,便会有一个人身首异处,但人多势众,他身上也多了好几道伤口,若不是身法灵巧,他恐怕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了。   墨羽不擅长蛮力作战,渐渐地体力不支,身上又被划开几个口子,身上的衣物被血液浸染。   白景尘知道自己要逃出生天已无可能,说道:“墨羽,你能带这孩子走吗?”   “我答应了君元宸便不会食言。”   “能活一个总比全送死划算。”   墨羽怪异地看了白景尘一眼,白景尘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味。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拼命。”   墨羽只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白景尘更不懂他的意思。   君元宸见白景尘情形危机,便要冲过来,但几十个人将他围在中间隔开,他一时脱不了身。   尹千崖死死盯着他,然后把手里的刀一扔。   “君元宸!你害得我父子决裂,我说过我要亲手取你的命!”   他拳头捏得筋肉暴起,直接扑了过去。   君元宸立即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这是憋屈了多年,要不倚仗武器之利,赤手空拳和自己一决高低。   “尹千崖,你还算是个男人。”   君元宸也不怠慢,避开尹千崖面门的攻击,挥拳反击,一击打在尹千崖的下颌,君元宸已经听到他牙齿断裂的声音,金属面具也随之掉落,露出他面具下丑陋的疤痕。   尹千崖被重重打了一拳,吐出两颗牙齿,却一点没有退却之意,反而吐出两颗牙齿之后,疯狂地笑起来,配上他这张疤痕扭曲的脸,像是一个地狱爬出的恶鬼。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吧,我要看看,我到底比你差在哪里!”   尹千崖说着又像恶狼一般扑过来,不过他这次拳法更凌厉了,君元宸用左臂挡住一记,顿时半个手都麻了,但他的拳头落在尹千崖的肩膀上,同样让尹千崖捂着倒退了好几步。   尹千崖看似像根竹竿,身上的肉却精壮得像铜铸的,坚韧无匹,又嘶吼着和君元宸乱拳挥在一起。   “八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堂堂南洋王,怎么会输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尹千崖说的是君元宸十六岁第一次去南洋战场,便斩了尹千崖一条手臂,若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伤了他,他还不会如此屈辱,可当时的君元宸站在战场上,就是个白嫩娇气的娃娃,尹千崖轻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他要把他丢的尊严找回来。   两个人都以最大的拳力往对方身上招呼,尹千崖狠戾,硬吃君元宸的拳头,也要打在他身上。   君元宸身上也多了好几处伤,要不是他躲开要害,尹千崖的攻击拳拳致命。   君元宸左臂麻木,右胯疼痛,最重的伤是在胸口,他刚擦去嘴角的一丝血,尹千崖就已经像疯狗一样扑近了。   他们厮打在一起,没了刚开始灵巧的身法和力量,更像是最野蛮的扭打,尹千崖仗着手长,占据上风便一丝都不肯松懈。   “死吧!死吧!我不会输!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能赢我?你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我吃了那么多苦,读了那么多你们汉人的兵书!日夜不敢懈怠习武练功!你凭什么?!”   尹千崖面目狰狞,君元宸被击中额角,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他抓住尹千崖这时的脱力,手肘上提,撞在尹千崖的喉咙,尹千崖窒息片刻,仰面摔倒。   不等他起身,君元宸已经骑在他身上,右手一拳一拳挥下。   尹千崖已经体力不支,再无还手的余地,他眼鼻嘴全是破裂,口中还汩汩冒着鲜血。   君元宸被尹千崖的手下拉开扣下时,也已经没了多余反抗的力气,大口喘气。   尹千崖躺在地上,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半晌没能爬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声音嘶哑地嚎叫。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用左手?为什么?你瞧不起我吗?君元宸!!”   一声饱含屈辱和仇恨的嘶叫仿佛要撕裂天空。 第129章 是我自己自投罗网   原来尹千崖也发现了,君元宸和他拳脚肉搏,左手一直没动。   “你断了左臂,我不用左手,才叫公正。”   君元宸这么做,在尹千崖眼里却是赤裸裸的羞辱。   “我不需要你怜悯!我不会处处都输给你……我……”   尹千崖越说越挫败,战场上,他被君元宸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他引以为豪的谋略兵法全输一筹,他的尊严就在最后的武力上,却连君元宸让了一只手都没打过。   “不……我没输……”   尹千崖从地上爬起来,至少……至少君元宸在他手中!任他摆布!   他还是掌控一切的南洋王!   尹千崖蹒跚走过去,猛然一巴掌打在墨羽脸上。   “没用的东西!”   墨羽嘴角破裂,渗出一滴鲜血。   “我暗暗教导你这么多年,教你武功蛊术,是让你以后胜过他们景国人,胜过这些姓君的!继承大统!你倒好,把汉人的优柔寡断忘恩负义学了个通透!早知道你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我还不如一早就杀了你这个孽障!”   尹千崖骂完之后,一把夺过了他怀中的婴儿。   墨羽惊声道:“你别伤他!”   “哦?”   尹千崖的细眼打量着墨羽,目光瘆人。   “好啊,我说你连我这个亲爹都不要了,居然听君元宸的话,护着这个小孽种,你也喜欢君元宸,你对他动心了,是吗?”   “尹千崖!”墨羽直呼其名,“你要是敢伤他,你一定会后悔!”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后悔?君元宸有哪一点值得你心软?就这张脸?”   尹千崖用刀挑起君元宸的下巴,这张俊朗的脸,依旧让他如此厌恶,正是因为君元宸什么都好,才衬得他是个失败者,是个只能戴着面具的丑角!   “墨羽啊墨羽,人家两个浓情蜜意,天生一对,你凑什么热闹?下贱不下贱?”尹千崖忽然想到一个点子,疯狂又兴奋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成全你啊,我帮你把君元宸抢过来。”   尹千崖传了一声令,手下拿来两个巴掌大的瓷罐,墨羽认得,是他装蛊虫的东西。   “来,二位,给你们看两个好东西。”   尹千崖表情动作夸张,形似癫狂。   他揭开了两个瓷罐,递到君元宸和白景尘面前。   白景尘看了一眼,一个是一条金色带翅的虫子,长得有些像蛐蛐儿,另一个里头,是一条白色的爬虫,软绵绵的虫体背后有一条红色的线。   尹千崖兴奋地介绍道:“这个金色的,叫‘须臾’,人吞下去,只消须臾片刻,便七窍流血而死。这只呢,叫‘忘忧蛊’,倒是要不了人命,但吃了会忘却一切尘世烦恼,你最爱的最恨的,都烟消云散,从此一身轻松无忧无虑。”   白景尘不知道他又要搞出什么恶毒的把戏。   “请二位各自选一个吧。”尹千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我说话算话,你们之中活一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墨羽看不下去,冷声道:“尹千崖,你不要弄这种恶心人的把戏!”   “闭嘴。”尹千崖阴恻道,“父王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的情敌死了,君元宸把他忘掉,便能和你在一起,以后你们两口子你侬我侬时,要感谢我呢!”   尹千崖使了使眼色,手下放开了他们两个,他负着手在旁边看戏,享受着这种折磨人,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快点选吧,别等我反悔,两个一起杀了。”   天空的乌云几乎压到人头盯,海风猎猎,惊涛拍在山崖上,发处轰鸣声。   “君元宸,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白景尘才刚说一句话,就被君元宸扑过来,一下搂在怀里,他要挣扎,却被君元宸死死搂住不放。   “别动,让我抱一抱……”君元宸在他耳边说,“一小会儿。”   君元宸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令自己魂牵梦萦药香。   若不是失而复得,君元宸哪里知道,这个味道已经植入了自己的脑海,这个人已经让他爱入骨髓。   白景尘低声道:“君元宸,如果你能活着回景国,记得帮我照看下石头,他无依无靠……你也不必想着给我报仇,是我害你这么惨的。”   “你没有害我。”君元宸细细的呼吸轻拂白景尘的耳廓,他说,“对不起。”   白景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对不起,景尘。”   白景尘瞳孔一散,然后慌乱地想推开他。   “你……”   “对不起景尘,我真的知道错了。”   白景尘已经心乱如麻,他嗓子干涩地说:“我,我不是白景尘,你有什么话活下来自己亲口对他说吧!”   “这是我亲口说给你听的真心话,我爱你,景尘。”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他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从在青莲馆第一次见你开始。”   “你骗人,你明明……”   “景尘,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撒谎。你说你不能碰到花粉,可你在青莲馆后面种了大一片木香花。”   白景尘惊骇,他自己都忘了。   一瞬间,白景尘百感交集。   “你……你又耍我。”   “对不起,我怕我说穿了,你就不愿意亲近我了。我怕没了南卿这个身份,你又要弃我而去。”   君元宸埋在白景尘的肩头,声音低低的,白景尘从未听到他的语气如此……委屈。   “我等了……三年。”   白景尘等了好久好久,才等来对不起三个字。   白景尘抱着这个男人,这个爱过恨过的人,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说,与其对过去念念不忘,怀恨至今,不如放过自己。   因为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虚浮。   木香花的花语,是被囚禁的爱。   是他把自己囚禁在过去,走不到未来。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还……”   白景尘说不出话来,他以为他无懈可击的报仇算计,原来全是君元宸的纵容。   “所以景尘,你没有害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从未对我下过情毒。”   君元宸说。   “是我自己自投罗网。” 第130章 你爱我,对不对?   你从未对我下过情毒。   是我自投罗网。   这句话轻轻在白景尘的耳边响起,也在他的心尖上轻拂。   “君元宸,你生来就这么会撒谎吗?”   白景尘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时不知所措,然后狠狠地冲君元宸的肩头咬了一口。   君元宸也不躲,反而疼痛让他有种真实的幸福感,原来这便是付出的感觉,倾尽所有才能换得。   白景尘心里有一万种滋味在翻涌,最后像是暴风过后的雨过天晴,安定下来,他松开牙,手也慢慢垂下来。   “景尘……”   君元宸指尖抚过他的脸颊,痴痴地走神。   白景尘却拍了他一巴掌。   “君元宸,都怪你!”   “怎……怎么又怪我?”   君元宸还以为他还在愤恨自己。   “你知道我,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放下,还没过一日快活日子,就要死了!”   话虽然在责怪他,君元宸却露出一点笑颜。   “放心,景尘,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君元宸说完,已经飞快地将白瓷罐里的那只叫“须臾”的金色蛊虫抓住,白景尘预感不好,刚要伸手去拦,君元宸已经将“须臾”一口吞下去。   “不要!……”   白景尘惊叫一声,已经来不及。   他脸上的泪渍还未干,红着眼眶怔住了。   等他回过神,他泪水如珠,疯狂拍打君元宸。   “君元宸你是不是蠢!你吃它做什么?我无父无母,就是死了,顶多也就师父替我哭一场,我这种人,又不能征战沙场,又不能替你报仇……你有兄弟,有黎民百姓,你怎么能死?你不知道让我死了,以后帮我多杀几个仇人吗?!你蠢破头了!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君元宸任由他打骂,脸上还高兴不已。   “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口!”   “你担心我,景尘。”君元宸开心地说道,“你怕我死,你在担心我,你爱我,对不对?”   “不对!你少胡思乱想!你想办法把虫子吐出来!”   白景尘见他岿然不动,更是怒急攻心。   “你别以为你死得坦然……你死了,我……我……”   白景尘一时茫然,他想到君元宸若是死了,他还能如何呢?他拿君元宸一点办法的没有,若是他死了……世上仅有的爱他的人便就没了。   “你就把我忘了吧,开开心心的,不用记得我这个坏人。”   君元宸指的是另一个忘忧蛊。   “我才不要吃什么忘忧蛊!”白景尘打翻了另一个白瓷瓶,“我爱你要记得,恨你也要记一辈子!”   白景尘眼看着君元宸的嘴角渗出一滴血来,他的心脏一绞,尹千崖说这蛊虫会让人七窍流血而死,君元宸眼看已经发作了。   他转过头来求助墨羽。   “墨羽,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救救他……”   墨羽只能摇头,他也不认得这两种蛊。   君元宸胃中顿时绞痛,他的眼睛忽然被一片红色遮挡,他用手指一抹,却是眼睛里也流出血来。   白景尘已经脑袋一片空白,失魂落魄。   “景尘,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君元宸忍痛笑道,“是不是穿得破破烂烂,鼻青脸肿?等我死了,七窍流血怕是要更丑,你……你千万不要嫌弃我啊。”   白景尘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笑,可他如论如何是笑不出来的。   尹千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拍掌几下道:“有人说瑞王爷你薄心寡义,冷血无情,我看你才是世上最大的情种嘛……墨羽,你可瞧见了,他如此深爱白景尘,宁可为他去死,又哪里轮得到你?不过没关系,他以后会把白景尘忘得一干二净,你可以和他重新开始。”   “你什么意思?”   墨羽手中射出一颗石子,将掉在地上的那只白色蛊虫砸成了一滩烂泥。   “你……你可知这蛊虫炼制有多难?我手里都仅有这一只!”   尹千崖怒问,随后他又转怒为阴冷,桀桀笑了几声。   “不过无妨,你没听到我说的话么?君元宸已经把‘忘忧蛊’吞了。”   白景尘抹去眼泪,怒视尹千崖。   君元宸咳出一口血,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尹!千!崖!”   “殿下聪慧,一下就想到了,我刚刚是骗你们的,这只金色的才是‘忘忧蛊’哈哈哈哈……”尹千崖长笑不止。   墨羽脸上都写满了厌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瑞王爷是个大丈夫,自然不会让白景尘死的,我撒个小谎,让他以为他替白景尘死了,白景尘就有一线生机,如此不就骗得他亲自乖乖把‘忘忧蛊’吃掉嘛?”   “无耻之尤……”   君元宸勃然大怒,此人之卑鄙,简直丧尽天良。   “你到底想做什么?!”墨羽尖锐地叫道。   尹千崖疾声厉色道:“做什么?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而且还是被他亲手害死!我还要他一点点把他心爱之人忘掉!死也太容易了,我要他尝遍这世间的苦!”   “尹千崖!”墨羽满眼失望,“你曾经跟我说,你挑起战争,是为了让南洋百姓饥有粮,寒有衣,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天下你的仇恨,你什么恶心的事都做得出……我不会认你这样的爹,永远不会。”   “住口!”尹千崖神色阴寒,“妇人之仁!你知道什么?我这些年忍辱负重!从今日开始,再没有人能左右我!你不认我这个爹,好啊,君元宸,你害我父子决裂,那我也让你君元宸断子绝孙!”   说罢,尹千崖抓起襁褓里的婴儿,走到悬崖边,一抛而下。   “不要!!!”   白景尘只觉得触目惊心,竟有人……狠毒到朝一个满月的婴儿下手!   白景尘浑身颤抖,几乎晕厥,他仿佛听到了婴儿撞得骨碎的声音。   而另一个尖叫,却是墨羽。   墨羽来不及阻拦尹千崖,他飞奔到悬崖边就要往下跳,被尹千崖一把拉住。   “墨羽,你做什么?!”尹千崖喝令道,“回去!”   “啊!!!”   墨羽望着悬崖下的波涛,断然崩溃,掩面而泣。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冷如冰霜地望向尹千崖,嘴唇颤抖地开口。   “尹千崖……你可还记得京城城隍庙?” 第131章 害人终害己   尹千崖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什……什么意思?”   墨羽憋着眼泪,强忍哭声道:“在城隍庙,你奸.污了一个逃难的女子……这孩子,便是她所生!”   尹千崖瞬间想起,那两个女子均是丫鬟服饰,当初瑞王府遭难,他以为这两个女子是逃出的下人,其中一个容貌过人,便起了邪念,另一个则被他杀了。   被侮辱的女子当场便疯疯癫癫,尹千崖便饶了她一命,弃之不顾了。   被墨羽一说,从那日起……到现在才九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时间不对的……她怀孕了……你没告诉我……”尹千崖抓住墨羽的衣服。   “你叫我如何开口?你做出这种事很光荣吗?我不拆穿是保全你那点颜面!我只能一直暗中跟着她,保她不死而已。后来她生产,正好被白景尘撞上……他是你的孽种,可稚子无辜,我只能把他偷出来,骗了你,让你先把他带回南洋抚养,当时我便提醒过你!不要对那孩子用害他的蛊,是你自己不听!我以为你不会对一个婴儿下手……怎能料到你丧心病狂?!”   听完墨羽所说,尹千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一生没有其他子嗣,所以他说日后让墨羽继承王位的话也不假,但他盼了那么多年的星星之火,竟是被他自己亲手掐灭……   “他,他是我的骨肉……他是我的孩子!”尹千崖忙下令道,“去救他!你们快去救人!”   这悬崖是直落入海的,下方还有风洞,根本不可能爬下去。一部分人已经开始绕路去悬崖下了,还有一部分人取来绳索,派轻功卓越的高手直下悬崖。   尹千崖趴在悬崖边往下看,可除了海水空无一物,连襁褓都没有浮上来。   “你为什么不拦住我?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这种爹,告诉你又如何?让你再送一个人去异国他乡,九死一生替你害人吗?还是让他长大之后,知道自己是母亲被他爹奸辱生下的孽种?!”   墨羽身子摇摇欲坠,他摆摆手,已经无话可说。   “呵呵……害人终害己,报应,都是报应!”   “我……我杀了我的孩子……啊啊啊!”   尹千崖披头散发,跪在地上乱喊乱叫,已然癫狂。   白景尘正呆若木鸡时,身子忽然被一个人抱住,他回过头来,是君元宸。   君元宸忍住腹中的疼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白景尘却是往悬崖边去。   此时尹千崖及他的手下注意力全部都在别处,君元宸接连踢翻四个高手,已经到了悬崖边。   “君元宸,你……”   君元宸低头,目光坚决,视死如归。   “景尘,你怕不怕跟我一起死?”   白景尘木讷地摇摇头,跳下悬崖喂鱼,也好过在尹千崖手里受尽折磨。   “我不怕。”   “好景尘。”   君元宸一笑,飞快地亲了白景尘一口,这个吻强烈又迅速,白景尘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   “这样死了,老子不亏!”   君元宸嘶吼一声,然后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堆积了很久的乌云,这时忽然倾盆大雨,海面吹起狂风,卷得波涛翻涌出白色泡沫。   二人落入惊涛骇浪中,消失不见。   ……   “王!君元宸他……”   尹千崖还趴在悬崖边,当他听到声音回过头,君元宸和白景尘已经跳入了海中。   “连两个人都看不住,不中用的东西!”   尹千崖受了刺激,此时已经暴虐无比,直接抬起了刀,砍杀了方才那四人,血液流到地面,又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去找!给我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尹千崖暴怒,但又想起更重要的。   “不,找我儿子!先找我儿……”   所有人都被他赶去了海水中,只是台风一吹,人高的大浪已经变得更恐怖,夹杂着轰隆隆的声音卷起五六丈!   这些南洋高手的确是百里挑一,可终究只是血肉之躯,他们在悬崖下,拉起绳子,前仆后继地下海打捞,水里的不见得能上来,岸上的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也被卷入海水中,尸骨无存。   尹千崖在暴雨中等着,他眼睛落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墨羽身上,怒从心起,从地上捡起刀,直冲墨羽的喉咙,却在一寸外停住了。   墨羽缓缓地抬起眼眸。   “动手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尹千崖举起刀。   “你哪会不敢?你六亲不认,杀父杀子,多杀一个我又算什么?”   尹千崖呼吸混乱,最后却将刀扔在了地上。   “你滚吧,你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不需要你这种逆子,滚啊,去做你的景国人吧!”   墨羽不再说话,冷眼瞧着尹千崖,脸上流淌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然后他忽然爬起来,拿起刀,刺向了自己的腹部,贯穿而出。   “羽儿!!”   尹千崖嘶叫一声,抱住了倒下的墨羽。   “你做什么?!你……当真就这么恨父王?!”   墨羽口中的鲜血冒出来,他强撑着一口气道:“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不要带我的尸骨回南洋,在景国挖个坑埋了也好,暴尸荒野也好,不要棺椁不要墓碑,我一辈子都是孤魂野鬼,下辈子投胎说不定能跟爹姓……有娘疼……”   墨羽说完,便瞳孔溃散,气息断绝。   “羽儿!!啊啊——”   尹千崖抱着墨羽的身体嚎啕大哭。   有手下从悬崖下回来复命。   “王,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尹千崖没有回话。   “王,下令停了吧,暴雨太大,已经起了台风,如果不收手,所有人都……都要没命!”   尹千崖抬起头,木然片刻,然后才说话。   “不许走。”   “王……”   “不许走……”尹千崖抚摸着墨羽的脸,“你们死了就死了,我儿子都死了,都死了……你们就死不得么?呵呵呵……”   尹千崖干笑起来,笑得十分诡异,笑了一会儿,又忽然呜呜哭出声。   “害人终害己,害人终害己呵呵呵……”   他的手下看他的举止癫狂,哭笑失常,却是已然疯了。 第132章 流落南洋   白景尘头一回看见传说中无边无涯的大海,便要葬身其中,实在是遗憾。   窒息的感觉并不好,他呛了一口海水,又苦又咸,那种被惊涛卷入水中,在汹涌波浪中沉浮的恐惧,足以让人激起求生的欲望。   只是他水性还可以,却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惊涛骇浪,风浪拍打一下几乎就把人拍晕,君元宸也在跳下海水时和他被浪打散了。   在跳入海中之前,君元宸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让他憋气抓紧他。   可白景尘没撑过多少时间,便溺水晕厥,晕过去之前,他想着痛快些淹死也好,少受些死亡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身体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朦朦胧胧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下一刻,他便再无意识。   再次苏醒时,阳光刺眼,白景尘好半天才适应烈日的照耀,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死。   骄阳似火,晒得他浑身有了温度,皮肤被海水泡得刺痛。   君元宸!   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君元宸,他想一下坐起来,却浑身酸软,力气全无,只能这么躺着,连动一下手都难。   一张逡黑的脸出现在自己头上。   这张脸还有些稚气,不过皮肤被晒得铜黑,眼珠也黑亮,可以看出年纪不大,和白景尘差不多相当。   他戴着一顶斗笠,看白景尘醒来,干枯的嘴唇露出微笑。   白景尘侧了侧头,发现他正躺在沙滩上,四周无人,只有海边一条小渔船和眼前的男子。   “你救了我?”   男子说了句话,但白景尘不明所以,显然,这里不是景国,而是南洋。   白景尘立即警觉起来,他费劲坐起来,看到君元宸就躺在一旁,但没有声息。   他连忙爬过去,贴着君元宸的胸膛,心跳缓慢,呼吸微弱。   白景尘放心下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眼下要紧的就是救君元宸,他搭上君元宸的脉搏,搏动有异样,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蛊毒在作祟。   再看君元宸脸色苍白,嘴唇乌紫,除了溺水,更是中毒的迹象。   白景尘抬头,瞬间无力,他们流落到了南洋之地,举目无亲,自己站起来都难,又拿什么去救君元宸呢?   那个南洋男子走过来,连说带比划地讲了几句。   白景尘听不懂,只能摊手摇头。   南洋男子叉着腰挠头,然后蹲下来把君元宸背上。   看样子他是个渔民,常年出海劳作,搬运渔获,身上有把子力气,一下就把比他高许多的君元宸背起来,往前走。   “你带他去哪里?”   白景尘捡了一根木棍,撑着追上去。   男子甩头示意,是让他也跟上。   “他要是看出我们景国人的身份,多半要把我们送去南洋王那里去。”   白景尘心中这样想,可他还能如何?自身难保,君元宸还昏迷不醒。   南洋男子带他进入了一个南洋人的小渔村。   渔村和他在景国所见的庄户截然不同,他们的房子是用一种贝壳加泥土黏合盖起来的,随处可见的是晒着的海鱼和虾,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白景尘没见过,只进入渔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他和君元宸面貌与南洋人全然不同,哪怕狼狈不堪,肤色也比南洋人白净许多,他们一进入渔村,便有许多人张望打量。   南洋男子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大概是在让他跟紧些吧。   白景尘提心吊胆地加快了脚步,渔村的南洋人倒都没有什么敌意,目光多半是打量。   就是一些小孩儿跟过来,找那南洋男子问东问西,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们到了屋子前面,南洋男子推开门,然后回过头,让他进去。   白景尘先进去,这屋子挺宽敞,陈设却简陋,里面也没有人,大概是这人的家了。   南洋男子把君元宸放在床上,然后准备出门,出门之前唧唧呱呱说了一段,又比划动作。   大概是让他们待在这里不动的意思。   随后他便出门了。   他一走,白景尘便犹豫着如何想办法带君元宸离开这里,至少要到景国才安全。   毕竟他走出岳州之后,遇到的人个个心怀鬼胎,就连石头那小鬼初见面都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他已经不再轻易信人了。   只是如何逃出这里,是个大问题,君元宸的身体状况,恐怕还没走两天就随时有身死的危险。   那南洋男子不多时就回来了,还拉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老头直接就走到君元宸的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闷声不语只摇头。   南洋男子走过来,对白景尘说话,从他的表情便知道,君元宸的情况不太好。   白景尘低头想了一会儿,朝年轻人比划,需要一些东西,可年轻人一脸茫然。   倒是那个老头去而又返,带回来一柄小刀,这小刀一看就是医者所用,想必这老头就是南洋的大夫了。   除此之外,老头还带来一本书。   这书有些年头,看起来常年未用,纸张脆硬了。   白景尘翻开一看,大喜过望。   这居然是本译书,上面景国文字和南洋字对照的。   白景尘把自己所需立即指给老头看。   老头点头,对着年轻人说了几句,年轻人跑出去拿回了一瓶酒,针线,又点上了一盏油灯。   这酒是浊酒,白景尘一闻就知道酿造粗劣,酒味很淡。   但没办法,他净手之后,把小刀沾了酒液,又在火上烧干,用干净的布擦了一下。   然后解开君元宸的衣裳,对准了他心脏下方约一个手掌的距离。   南洋老头大惊失色,赶紧把他的刀抢下来,然后抱着译书指文字。   “你要杀他?!”   白景尘无奈,指着译文解释,那老头猛摇头,说开膛破肚是杀人,不是救人。   白景尘来不及跟他们解释清楚,只能稳住身心,精准地划开一个约莫两指宽的口子。   他深吸一口气,在南洋老头和年轻人瞪得溜圆的眼神下,手指伸进去。   他手指比普通人手指细长得多,在伤口里寻找着什么。   只见白景尘神色一喜,夹出来一只金色的虫子。   南洋老头已经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伸手去探君元宸的鼻息,居然还活着。 第133章 第一次亲吻   待白景尘取蛊缝合完成,他身子一软,差点栽倒。   幸亏年轻男子动作快,在他身后挡住。   白景尘不知道自己在海水里飘了多久,见君元宸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之后,才浑身放松,全身也就瞬间乏力了。   年轻男子将他扶住,白景尘缓过来之后,他才放开。   “多谢。”   白景尘下意识地道了句谢,又想起他根本就听不懂。   不过对方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白景尘的脸低下头,不敢直视的模样。   老头儿已经取来了一些草药,磨成泥敷在君元宸的伤口上,这大概是南洋人治病的药方了,其中大部分白景尘都认识。   年轻男子去了厨房生活,不一会儿端出一碗汤来,递裕宴。。给白景尘。   白景尘早就已经饿得双目发晕,便也不客气,大口喝了鱼汤,这鱼汤的口味和景国又全然不同,酸酸辣辣,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香味,喝下之后开胃又发汗。   白景尘不客气地将鱼肉也吃了个干净,这才打了个饱嗝,见年轻男子还是盯着他,他为自己的狼吞虎咽而脸红。   但年轻男子倒是挺开心。   白景尘有了力气,才抱着译书和他交谈,得知他叫阿缪。   当然,这是白景尘自己按他的读音取的,至于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白景尘全然不知。   很快他便发现,南洋话和岳州的乡话却有相似之处,好几个字都一样读,想来也正常,本就是挨着的两处地方。   阿缪拿着书指了几个字。   “你们,是夫妻?”   白景尘一愣。   他们两个到底哪个更像夫,哪个更像妻?   白景尘失笑道:“我们才不是。”   阿缪震惊地看着他,脸涨得通红。   “我以为……你是姑娘。”   白景尘无奈,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姑娘了,一般男子不像他养尊处优,一点太阳都不晒。   何况他一直没说什么话,嗓子粗一些的姑娘也是有的?   阿缪红着脸又指着书说:“你比阿兰还漂亮。”   阿兰又是谁白景尘不知道,不过被这么朴实地夸赞一番,心里也挺美滋滋。   “家里还有吃的吗?”白景尘问他,“我……我哥哥还没有吃饭。”   阿缪点了点头,又去厨房里头忙活起来。   白景尘暗自庆幸,他们在海水里居然没被淹死,还流落到朴实的渔村里头,若是在蔓京或者其他地方,估计抓起来献给尹千崖。   “咳咳……”   君元宸忽然咳嗽几声,白景尘转身查看。   他悠悠转醒,看见白景尘便唇边露出了笑意,不过他怔怔地,目光呆滞,白景尘顿时担心,他要是受忘忧蛊之毒失忆了,那可就不妙了。   君元宸呼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了,嘴唇微动。   “景尘……”   白景尘瞬间喜笑颜开,还记得他,说明还没有失忆,那蛊虫在他肚子里可还没有来得及全然发作呢,看来开膛破肚地拿出来是对的。   “景尘,我的腿可好了?”   “什么?”   君元宸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白景尘没听明白。   “扁老前辈不是给我服用了麻沸散,给我的腿重新梳理筋脉吗?”   白景尘愣住了。   这是……这是在岳州药谷里头的事了!   看白景尘拧着眉头不答话,君元宸又问道:“你不说话,是不是我的腿没有救了?你别难过,瘸着便瘸着吧,一辈子瘸着也不影响什么。”   君元宸伸手过来,抚平了白景尘的眉心。   白景尘心里难过。   他还是晚了一步,那忘忧蛊的毒性已经让君元宸失去了部分记忆了。   只是他还记得自己是谁,白景尘是谁。   白景尘忽然想起什么。   驭兎言“不对。”白景尘追问道,“你认得我?”   君元宸笑道:“我当然认得你,不然我是被麻沸散毒傻了?”   “我的脸可不是现在这样。”白景尘质问道,“你如何认得我?”   君元宸一下懵住了,仔细地瞧着白景尘。   “对啊,你不是这个模样,怎么变了?可你就是景尘啊……难道我昏迷的时间,你便吃了神药治好了痘疮?啊呃……”   君元宸忽然发出痛苦的隐忍声。   “景尘,我的头好痛,是不是扁老前辈给我吃的麻沸散太多了?好痛啊……”   白景尘见他捂着头喊痛,不忍再追问,只能过去安抚他,给他的额头用手法按摩推拿。   君元宸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靠着白景尘的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看我做什么?”   “景尘,你真好看。”   白景尘被他这么一夸,居然心底……有些细腻的喜悦,这种感觉和旁人惊艳夸赞不同。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记不得了,还以为在岳州药谷呢。   “我之前不好看么?”   “也好看。”   “你不用昧着良心说。”   “景尘。”君元宸手指去触摸白景尘的脸,“我们一辈子就这么待在一块好不好?”   白景尘心里酸涩又欣喜,但转念一想,在岳州他在骗自己呢,这话多半也是哄他的话。   “你别哄人了。”   “怎么是哄你呢?我的真心话。”   “你心里其实在想,把我哄骗到手,再供你利用,我师父也被你驱使,做了你的幕僚,你好去争皇位是不是?”   君元宸眼睛一瞪,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只是他重伤未愈,只能用手撑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绝不是这么想的!”君元宸百口莫辩一般说,“我说要跟你在一块,便是发自真心的。”   这又是真是假呢?   若是当初在岳州,君元宸如这般能用自己的真心,他们俩何必经历这么伤心事?   白景尘凄凉地笑了笑,罢了。   现实已然不可更改,只是君元宸记忆停在了岳州而已。   人生……到底是不能如初见的。   正当白景尘低落时,一个吻覆在了他的唇瓣上面。   白景尘呆住了。   君元宸的嘴唇凉凉的,呼吸却是温热的。   君元宸从未吻过他,哪怕是亲密之时,也不曾亲吻过。   这是他们第一次。   不仅是白景尘呆滞了,做好饭菜的阿缪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俩亲在一块,同样呆若木鸡。 第134章 信你这张嘴   白景尘过于惊讶,一时忘了推开他。   当君元宸的舌尖轻轻在白景尘的牙齿上刮了一下的时候,白景尘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往后一躲,躲开了君元宸继续的深吻。   “你……”白景尘局促地说道,“你伤口还没好,别乱动。”   白景尘赶紧离开他,刚转过头,就看见身后的阿缪正满脸惊讶。   白景尘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脸都快滴血一般。   君元宸问道:“这位是?”   “他叫阿缪,是……救了咱们的人。”白景尘回头怒问,“你看到有人来了?”   “呃……”   君元宸不能承认。   “没有,刚刚我闭着眼睛的。”   “你闭眼睛干嘛?”白景尘责问。   “稍有些……”君元宸清了清嗓子道,“投入。”   阿缪放下饭菜,向白景尘示意。   白景尘红着脸点头道谢,然后准备先伺候君元宸这重伤者先吃点东西,阿缪却主动请缨,让白景尘先吃,他去喂君元宸。   白景尘吃着饭菜,食材是海味,口味都偏酸辣,一开始有些吃不惯,吃多了越觉得爽口。   再看君元宸,他极不自在地被阿缪一大口一大口地喂饭,僵硬着脸微笑求助白景尘。   “景尘,还是你来帮我吧。”   “阿缪伺候得挺好的啊。”   “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喂饭,我总觉得有点别扭。”   哼,君元宸大概是被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侍女丫头伺候惯了,白景尘心想。   “你还挑三拣四?再挑我让他也别伺候你了,你自己饿着吧。”   君元宸闭嘴,不敢多言,只幽怨地看了白景尘一眼,飞快地吞咽饭菜。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是岳州药谷,白景尘简单告诉了他这里是南洋人的地方。   至于后来出了药谷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白景尘便也没提。   不记得也好。   我倒要看看你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白景尘这么想着,和阿缪一起出门去。   “哎!景尘!”君元宸叫他,“你去哪?”   “我得去外头看看,否则如何回景国?”白景尘想了想又说道,“咱们占了人家的房子,吃了他的东西,又没银钱抵给人家,我只好卖力还债去了。”   “你别去,还是我去吧!”   君元宸说着就要下床,牵扯到了伤口,嘶地吸着冷气。   “你想什么呢?把伤口扯破了,我又得重新缝!你当心流血而死!”   白景尘骂他,一边把他扶着躺下。   君元宸被骂得心里愉悦,老实躺下了,冲白景尘直笑。   “你笑什么?”   “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白景尘啧了一声,懒得搭理他了。   “别想着出去啊。”白景尘警告他,“你出去当心南洋人把你吃了。”   君元宸嗤笑道:“南洋人又不是妖魔鬼怪,我看阿缪就很好啊。”   “我知道人家好,所以才想着报答啊,阿缪说他还要趁着天黑出海一趟,我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白景尘刚迈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君元宸痛苦的呻吟。   “你又怎么了?”   君元宸捂着自己的额头,精神不振的样子。   “我伤口好痛。”   “伤口好痛你捂着头干嘛?!”白景尘大声问。   “我……”君元宸眼睛一眨说,“我头也痛。”   “头也痛?”   白景尘忧心起来,那忘忧蛊是令人失忆的,多半蛊毒是作用于头,虽说蛊虫是取出来了,但蛊毒未清,难道君元宸要越来越失忆?   “是啊,腰也痛,腿也痛,肚子也痛,浑身都痛。”   白景尘拧了拧眉,君元宸几经打斗,身上的伤可不止一两处,指不定还伤到了五脏六腑。   “让我瞧瞧。”   白景尘拨开他的手,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   “没有发热,还算稳定啊,怎么会到处都痛?”白景尘百思不得其解。   “说不定是内伤。”   “那怎么办?”   君元宸这时候提议道:“景尘,不如你先别出去了,你说外头危险,人生地不熟的,你等我好一些,我们便可以出门,要给阿缪报恩卖力的,我来做就好了。”   “可我怕夜长梦多啊。”   万一尹千崖派人找到他们,或者他们被渔村里的人告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啊哟唉哟……景尘,我要是死了,你回景国千万要小心,记得跟我父皇说一声,就说我不能回去尽孝了,哎呦……”   “好了我不出去了,我给你看看伤。”   白景尘无可奈何,和阿缪说了之后,阿缪也叫他们不要乱跑,说是近来天气瞬息万变,台风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白景尘留下来,一点一点捣鼓君元宸身上的伤。   君元宸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他忙来忙去,视线一直在他身上。   “好了,你身上的伤我都处理过了,没有大碍,也没有内伤。”   “啊……”君元宸哼哼唧唧起来,“可我怎么觉得我还是痛呢,我内脏都好像被人打烂了。”   “哪里?”   “这里。”   君元宸拉着白景尘的手,放在胸膛左侧,心脏的位置。   白景尘摁了摁,问:“疼吗?”   “疼。”   白景尘矮身,将耳朵贴近听一听,再在肋骨上敲一敲,全无毛病。   “怎么会呢?痛得厉害吗?”   “厉害。”   “怎么会呢?”白景尘冥思苦想,“心脏痛得厉害随时都会死的,我看你活蹦乱跳……”   白景尘一抬头,对上君元宸亮晶晶的双眸,幡然顿悟。   “君元宸,你是不是又逗我玩?!”   “没有啊。”君元宸无辜地说道。   白景尘气得不轻,他在这里焦头烂额,君元宸还有闲心打趣。   “你个撒谎精!”白景尘忍不住骂他,“心都是黑的,最好是烂透了,死翘翘算了!”   “我心挖开来也绝不是黑的。”   白景尘翻他白眼:“都黑得没边了。”   “不可能。”君元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里头全是你,你这么白,怎么可能是黑的呢?”   “你要死啊你!”   白景尘被挑逗得怒气冲天,作势要打他,但君元宸孱弱的样子,他怕一巴掌把他给拍死了,只能收回手。   “你最好收起你这些花言巧语,信你这张嘴,我还不如信坟地里的鬼。”   “真的。”   “放屁。”   “你骂人。”   “骂了又如何?”   “有辱斯文。” 第135章 无理取闹   白景尘自身也未痊愈,一直紧绷精神,和君元宸斗着嘴,放松下来,居然睡过去了。   君元宸看他恬静的脸庞,想要伸手去触摸,又惶恐打搅他休息,便缩回了手。   只是将被褥分他一半,君元宸侧身看着他的睡颜。   在这异国他乡,君元宸竟有了些相濡以沫的感觉,原本这平静的生活他早该得到的,只是以前蒙着眼昧着心,走错了路。   有夫如此,人生何求?   若是有后悔药吃,君元宸肯定毫不犹豫吞下。   好在,时间还长。   外面一道闪电,白景尘被雷惊醒,他猛地坐起来。   “我怎么睡着了?”   白景尘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如阿缪所说,南洋的常年湿热,天气变化多端,白天还阳光普照,入夜就雷电交加了。   “坏了,阿缪说出海,他还没有回来吗?”   君元宸心里不是滋味,他一惊醒,就想着那个南洋男子,对在身侧的自己置若罔闻。   “他是南洋人,肯定适应当地的天气,你不必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谁都和你一般没心没肺就好了。”   白景尘哼了一声,穿上鞋子走出去,他刚到门口,外头就已经倾盆大雨了。   好在阿缪也从雨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桶。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全湿,应该是快到家才下雨的。   “嗯?”   白景尘注意到他桶里有奇形怪状的东西,像鱼又像虫,跟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的,还有好几只脚,白景尘顿时身后发毛。   阿缪看他躲得远远的,哈哈大笑,去拿了译书,指给白景尘看。   “柔鱼?”   白景尘倒是知道这东西,药典里头还说它滋阴养胃,补虚润肤,只是白景尘看到的都是炮制过,干巴巴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柔鱼。   白景尘觉得有趣,戳了一条大柔鱼几下,滑腻腻柔软的。   阿缪给他介绍:“这个好吃,明天拿去集市上卖,换粮食。”   “咱们家没粮食了吗?”白景尘问他。   阿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阿缪连书带比划解释清楚。   原来南洋今年气象变化多端,今年的庄稼被台风吹毁了,颗粒无收,粮食也越来越贵,像他们住在海边,还能有口吃的,内陆的人家已经闹饥荒了。   白景尘有些脸红,他们白天吃的饭菜,是阿缪准备给自己的口粮,却全部给他们煮了。   所以阿缪搬出一些晒干的虾出来时,白景尘就搬来一条小麂子,坐在他旁边帮他剥壳。   阿缪教他如何剥得又快又完整。   小小渔村,自然不像京城,入夜之后没有别的乐子可寻,点着油灯做些活,明日的干货也可以送去集市换吃用。   二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也聊得热火朝天。   白景尘反正听不懂也装懂了,再配合一下译书,大概知道意思就行。   阿缪跟他说,他白天出海,把他们捞上来,便耽误了一天,所以下午又去了一次,因为前些日子的台风,居然网了一桶平时捕捞不到的柔鱼,柔鱼鲜美,卖的价钱高。   君元宸躺在床上,看他们坐在灯下,好似渔民家普通的夫妻两似的,还聊得那么欢快,胸闷不已。   白景尘在他面前可未曾这么痛快地嬉笑过。   瞧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君元宸撇起了嘴,他忍着心里的酸涩不说。   直到他看到白景尘说到高兴处,笑着拍阿缪的肩膀,君元宸眼睛都瞪大了。   阿缪虽是南洋人,晒得黝黑,可他长得不丑,还算高大丰俊,虽不如君元宸王公贵胄的气概,但他朴实开朗,自带小庶民老实的气质。   君元宸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呦……啊哟……”   君元宸又呻吟起来,白景尘竟然……没听到!   还在那嬉笑打闹!   君元宸只好扩大嗓音:“啊哟喂……”   白景尘这才过来询问:“你又怎么了?”   “这里痛。”   君元宸指着自己腹部的伤口。   “忍一忍就好了。”   说完这一句,白景尘就回去了。   君元宸愣了,忙喊他:“哎!景尘,你就……就这么不管我了?”   “我看了,你的伤无碍的,明日我再去给你采点消炎镇痛的草药。”   “不是……”   君元宸话还没说完,白景尘就已经跑了,他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好在也已经晚了,二人把手里的活干完就擦洗准备睡觉了。   这屋子不大不小,有两间卧室。   白景尘一边给君元宸擦拭身子一边说:“阿缪说,这是他爹娘留下的屋子,他爹娘出海遇到风浪走了,唉……他也挺可怜的。”   “哦。”   君元宸对什么阿缪不感兴趣。   “他家有两间屋子,两张床,刚好挤一挤睡得下。”   白景尘说完,就要往外走。   君元宸急了,大声道:“你去哪?!你跟他去睡?!”   “我怕压到你的伤口!”   君元宸气血一涌,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你……你跟他素不相识,你回来!”   白景尘回头无语道:“我去倒水呢。”   君元宸一噎,白景尘看他吃瘪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我就是跟他睡又如何?我们两个男子,又没有贞操可言。”   君元宸反驳:“这绝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以为人家南洋和景国一样?盛行龙阳之好?人家阿缪可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若不是家境贫寒,早就去提亲了。”   “我管他有没有……”君元宸嘀嘀咕咕,“我以前还喜欢女子呢。”   “无理取闹。”   白景尘哼了一声,躺到了君元宸的身侧,盖好被褥。   他深呼了一口气,死里逃生,不由得感慨万分。   君元宸却不依不挠,还在追问:“你不会真跟其他男子一起睡过吧?”   白景尘眨眼想了想,点头。   君元宸脸色一沉:“谁?!”   我去杀了他。   “我师父。”   “咳,除了你师父。”   白景尘转过来,似笑非笑道:“还真有个年轻的,比你还年轻。”   “你你……”君元宸又气得捂胸,“你这是……不知检点!”   “小石头。”   “……”   看着君元宸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白景尘乐不可支,有种报仇雪恨的爽快。 第136章 愿意跟我过日子吗?   玉衍。。   第二天白景尘恢复得差不多,一觉睡到晌午,神清气爽。   阿缪还没有出门,已经做好了午饭,其中有一碗新鲜的炖柔鱼。   他说:“给你留的。”   原来他一早已经去集市回来了,还用一桶柔鱼换了一袋米。   他还特地给白景尘留了一条大的,让他尝鲜。   “没想到他五大三粗的,却心细如发,善良体贴。”   白景尘尝着酸辣弹牙的柔鱼,一边夸赞不止。   君元宸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你才认识他,就知道他有这么多优点吗?”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白景尘横了他一眼,夹了一块鱼肉给他。   君元宸又夹回白景尘的碗里。   “我不吃。”君元宸高傲地说道,“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东西可没有鱼翅雪蛤金贵,回头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搜罗送给你。”   “我才不稀罕,我就觉得柔鱼好吃。”   白景尘连着汤泡饭一起大快朵颐。   君元宸胃口全无了。   “哼,你可别被他老实巴交的样子给骗了。”   “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跟你一样会撒谎吗?”白景尘故意刺他。   “嘁,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君元宸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白景尘似笑非笑,吃完饭收拾完,便要出门。   “你去哪里?”君元宸巴巴地问。   “去给你采药啊。”   君元宸这才喜笑颜开。   “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好好养伤吧,别又大晚上哎呦哎呦喊疼。”   君元宸低下眸子。   “你嫌弃我。”   白景尘看他一脸委屈,拍了拍他的头。   “别闹腾,我一个时辰就回,乖。”   君元宸这才点点头。   白景尘就在附近山上挖了点药材,回来的时候见君元宸坐在门槛上,看到白景尘,便笑容满面迎过来,跟在白景尘屁股后面。   “你去哪里了?你不是说一个时辰吗?怎么都快两个时辰了,你知道我担心你吗?万一你到处乱跑被南洋人捉去怎么办?”   白景尘忽然感觉自己养了只大狗。   会咬人的那种。   “我现在觉得哪里都有好人坏人,景国的坏蛋不少,南洋的好人也很多。”   “那总之咱们景国人还是好人多一些。”   “但最坏的那个坏蛋,比一百个人加起来还坏,可以说恶贯满盈,啧啧,简直人神共愤。”   君元宸明明知道他在指桑骂槐,却不能反驳。   ……   日子一晃便是一个月,白景尘外出得多,渔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了,还有阿缪口中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隔三岔五送点东西来。   这姑娘眉清目秀,就是肤色黑了点,和阿缪很是登对。   白景尘对阿缪出海回来的时间也熟悉了,便每日跑到渡口等他,渡口旁边是一片沙滩,白天砂子被阳光晒暖了,赤足踩在上面很舒服。   白景尘遥遥看到阿缪的渔船,就遥遥招手跑过去。   今天是君元宸痊愈后,第一次来海边,他力气当然比白景尘大,帮阿缪拿这扛那的。   白景尘御严御严。。在旁边看得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君元宸怪异地看他。   “我笑养尊处优的皇子也会拉渔船。”   君元宸不屑:“不就是一把力气的事儿,又没有多难。”   白景尘跳到他身边,上下打量。   “不错,越来越像个渔夫了。”   君元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不戴金冠不饰玉佩,真正的身无长物,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真像极了普通渔民。   “我要是个渔夫,那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吗?”   这个问题把白景尘难倒了。   “让我想想。”   “这还用想?!”   君元宸瞪着眼睛,白景尘捏着下巴思考,一边踢着砂子玩。   君元宸追上他问:“你想好了没?”   “难说。”   “难说?!”君元宸更恼了。   白景尘点头道:“你要是个渔夫,我怕咱俩都只能吃砂子,最终双双饿死。”   君元宸嗤了一声。   “怎么可能?打鱼很难吗?世上没有我学不会的事。”   “那可不一定。”白景尘耸肩道,“何况,这世上谁不想锦衣玉食,还要陪你守着一条破渔船,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呢?”   “白景尘你就是个势利眼。”   “对啊。”   “你太坏了,我必须治一治你!”   君元宸说着已经扑上来,在白景尘的腰间一掐,白景尘最怕被掐痒肉,身子一软,已经倒在沙滩上了。   君元宸顺势就压上来。   “说你愿意跟我过日子。”   白景尘抿着嘴猛摇头,闷声闷气地说话:“不愿意。”   “还不愿意?”   君元宸挠了两下他的腰,白景尘哈哈大笑,君元宸趁他嘴巴张开,便一下就亲了上去,这次他顺利地直接舌尖直入,侵占入口。   “唔唔……”   白景尘瞪着眼睛要推他,可哪里推得动他的身子。   随后,君元宸动作越来越轻柔,和他的舌尖仿佛一起在纠缠跳舞,白景尘头脑发麻,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反抗。   君元宸的舌尖的柔软,唇齿的温热,他的热情与爱恋,都让白景尘沉醉。   直到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君元宸才停下来。   阿缪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   “阿缪,有事吗?”   白景尘已经能简单说南洋话了。   “呃,这个送给你。”   阿缪递来一串珊瑚贝壳的手串,他有些踌躇,好似担心白景尘会嫌弃礼物简陋。   “谢谢,很漂亮。”   白景尘直接戴在手上。   阿缪局促地站着,犹豫了半晌才问:“你们……景国,兄弟要抱着亲嘴吗?”   白景尘脸一红。   “我和他……不是兄弟,呃,就是跟你和阿兰的关系差不多。”   阿缪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又完全理解了。   “那我不打搅你们了,你们继续……”   阿缪飞快跑得无影无踪了。   君元宸凑上来问:“他说什么呢?”   “不告诉你。”   君元宸看着他手上的珊瑚串,危机顿起。   “他是不是送你礼物,喜欢你呢?”   白景尘看他小家子气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胡说八道。”   “你还真要啊?不行,你得还给他。”   “挺漂亮啊,干嘛不要?”   “他没安好心。你告诉我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谁让你自己不学南洋话。” 第137章 大结局   君元宸一直视线离不开白景尘的珊瑚手串,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要不你把它偷偷扔了吧?不让阿缪知道就行。”   “凭什么啊?”   白景尘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管天管地的。   “我看着碍眼。”   白景尘好笑道:“碍你眼,你不看不好了。”   “那我除非把眼睛戳瞎。快快,丢了丢了,回头我给你串更好看的行吧?”   白景尘肯定不能依着他闹。   “我看你就是成天没事找事。”   “是这样的。”君元宸一本正经地和他讲道理,“这手串太丑了,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也得有人送啊,我可不要空口白话的画大饼。”   “好!你说的!”   君元宸实在拗不过他,气得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然后就开始解衣服。   白景尘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你你你说话就说话,脱衣服干嘛?光天化日的,你不怕别人看到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呐?”   君元宸已经将上衣解掉了,站在海边的礁石上。   他骨架有型,胴体精壮,身上的线条修长又均匀,白景尘看了都脸红。   “你不是我画大饼吗?我现在就捞一串上来!比他的大,比他的漂亮!”   白景尘忽然就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道:“君元宸,你几岁啊?”   “我不管,你必须把他定情信物扔掉!”   白景尘笑中带气:“不扔你就威胁我跳海?”   “这不是威胁,这是说到做到!”   说完,君元宸就一跃钻进了海水之中,潜了下去。   “你个疯子!”   白景尘没能把他拦住,这偏执狂魔是有些水性,但他内伤不一定好全,这时候下水也很危险的。   “君元宸!你听到了吗?上来!我扔掉行了吧?”   白景尘喊了几声,却不见君元宸上来。   “算了,你淹死算了!我都懒得救你!”   白景尘也赌气了,转身要走,偷偷回头也没看到君元宸的身影,不免开始担心。   他走到水里,这时的海水清澈,但水太深,浪一打什么也看不清。   “君元宸?”   只有海浪的声音回应。   白景尘再走深一点的地方,忽然腿被抓住,他没站稳,直接往后仰倒,摔在了水里。   君元宸从水里冒出来,还笑个不停,白景尘气不打一处来,浑身湿透地站起来,话也不说往回走。   “哎哎!”君元宸急了,忙追上去,“景尘,景尘,我逗你玩的,你别生气啊……”   白景尘闷头不说话,坐在礁石上拧干衣服的水,才注意到他的手串不见了。   多半是被君元宸闹的,手串绳子断裂,珊瑚和贝壳都散落大海,无处可寻了。   “阿缪好心送我东西,都被你弄丢了!”   君元宸挨着他坐下,挠着后脑勺道:“我赔你……可以吗?”   “赔的也不是原来的了。”   “你看看这个。”   君元宸献宝似的拿出一颗珠子来。   “什么东西?”   白景尘瞄了一眼,是颗黑紫色的珠子。   “珍珠吧……我本来想捡点珊瑚贝壳的,没想到摸到了一颗大珠子,你看漂不漂亮?”   “不好看。”   白景尘抢过来,然后往大海里一扔。   “别……”   君元宸急得站起来,懵了。   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白景尘才笑起来。   “哈哈,君元宸你也有被我耍的一天!”   白景尘捏着手里的珠子冲他挑眉。   “好啊,你现在可会骗人了。”君元宸无奈。   “学你的。”   “怕是跟南洋人学的。”君元宸嘟囔。   “再说我真扔掉。”   “不不,我不说了,我闭嘴。”君元宸讨好道,“这珠子不比那手串好看?”   “一般吧。”白景尘挑三拣四地说道,“黑乎乎的,也不透光,谁知道值不值钱。”   “那定然是值钱的。”   “回头把他拿去当了,换一串真金白银的。”   君元宸勒令道:“不许!你要真金白银,回岳州瑞王府,我给你找一箱子!”   君元宸说完,便见白景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君元宸一时尴尬得抹摸鼻子。   “那个……景尘,你听我解释……”   “完了吧?说漏嘴了吧?哼。”   白景尘掐他手臂上光溜溜的肉。   “还骗我,装失忆,装病,装受伤,装头痛,装肚子痛……”   白景尘每恶狠狠地骂一句,都掐他肌肉一下,君元宸疼得嗷嗷惨叫,直到胳膊上一片红彤彤的,白景尘才放过他。   “我输了我输了!”君元宸投降道,“景尘,你现在聪明绝顶,老谋深算,我骗不过你了,我认输……”   “衣服穿好!跟我走。”   白景尘捡了根棍子命令他。   君元宸将衣裳穿好,问道:“咱们去哪?”   “回家,留在这里过夜啊?”   白景尘和君元宸刚到渔村外,阿缪和阿兰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你们先在外面躲躲吧!村里来了一队官兵,在村子里搜查,多半就是找你们的!”   阿兰也说道:“还有景国人的人马,都背着剑,看起来好凶!”   君元宸一听白景尘的解释,便面露喜色。   “多半是君山剑派的掌门,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和南洋的官兵在一起。”   到了渔村一看,果不其然,就是元不语和他的手下。   “南卿公子!”元不语惊喜道,“总算不负瑞王爷当日所托,找到你们了!”   君元宸也没想到,他们不知所踪这么久了元不语还没放弃,可见是信守承诺的,顿时起了钦佩之心。   “元掌门是重情重义之人,感激不尽。”   元不语不好意思说道:“殿下嘱咐我在沿海搜寻,我今日才寻到此处,实在惭愧。”   白景尘开口问道:“这些南洋官兵是……?”   “他们是受墨羽之令来找你们的。你们不知道吧?南洋已经天翻地覆了。”   “什么?”   元不语解释道:“尹千崖疯了,一蹶不振,他的亲信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拥护尹千崖唯一的后嗣墨羽继承王位,一派说墨羽来历不明,要另立贤王,这一个月来,南洋内乱,前几日才平息。”   “那墨羽如何了?”白景尘关切道。   “总算是掌控了局面,他颁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和景国休战。不过接下来情势说不好,他在景国长大,能不能坐稳南洋的朝廷还不一定。”元不语高兴道,“殿下,南卿公子,咱们走吧!”   白景尘和君元宸对视一眼。   他们逃难这段日子,躲在这南洋的小渔村里,与世无争,和世外桃源一般,突然要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   白景尘走到阿缪面前,把那颗珠子放到他手里。   “送给你们,阿兰嫁给你那天你可以用它做一个好看的坠子。”   白景尘当然认得这珠子是价值不菲的稀有之物,也不知道怎么被君元宸走了狗屎运在海底捡到了。   阿缪拉着阿兰的手道谢。   “你哥哥……呃,他是景国的王吗?”   “算是吧。”   白景尘心想,都被贬为庶民了,算了给他留点薄面吧。   潦草道别后,君元宸正要登上马车,阿缪走上前来,忽然跪下来,说了几句话。   然后其他村里的渔民也过来,双手合十跪拜,嘴里说着什么祈求的话。   君元宸听不懂,只能向白景尘求助。   白景尘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说,以后请你能不能不要和他们打仗了,他们村里的年轻人都被抓去当壮丁,回来的寥寥无几。”   君元宸郑重地点了点头,马车队扬长而去。   白景尘恋恋不舍,半个身子伸出窗户外边,一直挥手,直至阿缪的身影消失,他才回马车坐好。   君元宸看他沮丧的神情,蹭过去关心。   “你真答应他们不打仗了?”   “本就是南洋人挑起的战争,若是能休战自然是最好的。”   君元宸经过这些日子,不再争强好胜,想法改变了许多。百姓无辜,景国也好,南洋也好,世人同样艰难度日,只是为了活着二字。   “可惜轮不到你答应,要答应也是皇帝答应,你区区一个苦役,瞎答应个什么劲儿?”   白景尘奚落他。   “好啊你嫌弃我,我就知道你贪慕虚荣,你爱的只是我王爷的身份,哼。”君元宸忿忿说道,“不行,我迟早得再打君元启一次,让他把皇位让给我,你就会更爱我了。”   “你竟敢大逆不道?!”   “我大逆不道的事可还少?”君元宸不屑地说道,“除非他恢复我瑞王爷的身份,我可以不和他争,做个闲散王爷,和爱我的景尘隐居岳州,过神仙日子去。”   白景尘不可置信地问:“我什么时候爱你了?”   “你不爱我,会为了‘我的孩子’奋不顾身跑去蔓京?”   白景尘死不承认,:“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嘁,你才没那个胸怀,我不管,你爱我但你不说。”   “臭不要脸。”   君元宸又凑近一些,伸出一只手。   “你不爱我,那你把定情信物还给我。”   白景尘茫然问:“什么定情信物?”   “那颗珠子啊。”   “你……你明明看见我送给阿缪了。”白景尘没好气道。   “什么!?”君元宸夸大其词地说道,“你把我的定情信物送给别的男子当定情信物了?!”   “阿缪送我东西,我回礼而已,反正你也是在海里捡的,留给他们万一遇到饥荒不太平的年份,还可以换口粮。”   君元宸神情怪异。   “你真以为那珠子是海里捡的啊?”   白景尘不解:“不然呢?我亲眼看你……”   君元宸戳他额头。   “你当这珠子是砂子吗?满大海随你捡,那是我以前从王冠上面抠下来的顶珠!”   “……”   白景尘都无话可说了。   “你没事抠它干嘛?”   “我以为我永世流放在南洋战场了,便抠下来随身携带留个念想……倘若哪日死在战场上了,算答谢替我收尸的人。”   白景尘眼眸沉下来,虽然君元宸是假设,但他想想便心酸。   “怎么了?不开心?”   “心里空落落的。”白景尘蔫蔫地说道,“回景国之后,你不会又变成坏蛋吧?”   “什么话?我现在顿悟了,以后只爱你疼你,绝不负你。”   “嘁,还顿悟,你出家做和尚好了。”   “那你陪我做和尚,我们俩常伴青灯,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唔……”   君元宸的嘴巴被白景尘捂住。   “你可真是满嘴胡话,不知遮拦。”然后白景尘祈祷道,“佛祖勿怪,菩萨勿怪,他就是个傻子。”   君元宸不知道,白景尘忽然开始信佛了,是因为他很久很久以前,他许的一个心愿。   君元宸掰开他的手。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打坐念经敲木鱼。”   “你才不是这没想。”   “那我怎么想?”   君元宸的手已经摸到白景尘的臀尖上了。   他们这是在马车上,外头有许多人,前面还有马夫,白景尘的脸刹那红了。   “你别胡来!”   他的警告并无作用,君元宸一个倾身,便轻而易举将白景尘压在了身下。   马车虽不逼仄,可也不宽敞,两人挨得很近,皮肤的温热,呼吸的焦灼,彼此感受得清清楚楚。   白景尘忽然眼眶一红,眼看就要落泪。   君元宸顿时慌了,他就是闹着玩,没想到白景尘忽然要哭了。   “怎,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君元宸要起身哄他,白景尘却忽然一把抱住他,两个人都听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元宸。”   “嗯?”   “你再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君元宸轻轻点头。   “好。”   君元宸的领子被他蓦然一扯,他重心不稳,白景尘的嘴唇主动寻上来,和他唇瓣相触,唇齿相依。   “那我也可以,重新爱你。”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